太后身體一凜,她心裡本也有所懷疑,只是看崔思爲老七醫治的十分盡心,也就忘了這樁事,如今又聽洛櫻提起,心頭的疑影又被勾了出來。
“反正那遊方郎中是這麼說的,不過也有可能他的醫術不及崔御醫,話不一定可信。”
“未必……”
太后的眉色暗了下去,耷拉着眼皮,頷首沉思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倘若崔思真的別有用心,那他想要謀害的就是她兩個兒子,崔思只是一介御醫,他與老七老十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的利害關係,所以他肯定是受人指使。
崔思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正想着,雲安楠已經跑了進來,衝着洛櫻眨眨眼睛,示意一切準備妥當,可以出宮了。
太后一改沉默之態,笑道:“瞧瞧這丫頭,衛元則一來,她就急不可耐的想離開哀家了。”
“太后,人家哪有。”雲安楠撅着小嘴跑到太后身邊,拉着她的衣袖道,“人家才捨不得離開太后呢,是太后嫌棄安楠,被安楠聒噪的受不了了,安楠纔要離開的,若太后想要安楠留下,安楠二話不說,立馬讓表哥自己回去。”
“瞧瞧你這張小嘴,說的哀家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太后見她嬌憨之態十足,眼睛裡涌起喜愛之色,話鋒一轉,笑道,“不過你這丫頭的確聒噪,留在這裡吵的哀家頭疼,哀家還想好好清靜幾日呢。”
“櫻妹妹,你聽聽,太后當真嫌棄我了。”雲安楠的小嘴翹的更加厲害了。
洛櫻笑道:“太后不是嫌棄你,太后是喜歡你。”
太后點頭微笑:“還是洛丫頭知道哀家的心思。”
“太后當真喜歡安楠嗎?”雲安楠復又開心的眨眨眼睛。
太后點頭:“當真。”
“那安楠真的不走了,哪怕太后嫌棄了安楠,安楠也要留下來一輩子都守着太后。”
太后眼中一熱,想到她要走,心中竟升起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不由的握了雲安楠的手,似有不捨道:“你已和衛元則訂了婚事,左不過等上個一年半載的你就要成親了,哪裡還能一輩子守着哀家,對了,不如哀家爲你們選一個黃道吉日,讓你二人早日完婚可好?”
雲安楠臉色立刻紅了,眼睛裡卻閃爍着光,頗爲激動的點點頭:“好呀。”
她這一輩子沒什麼大志向,就想嫁給表哥,生一堆胖娃娃,然後帶着胖娃娃吃遍全天下。
“這孩子……”太后開懷一笑,“真是一點矜持都沒有,還是洛丫頭穩重。”
“我和櫻妹妹一動一靜,相得益彰。”雲安楠衝着洛櫻眨眼笑道,“櫻妹妹,你說我說的可是?”
“是是是。”洛櫻笑着點頭。
有云安楠在,歡聲笑語總是多些。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刻,洛櫻自然沒有絲毫感覺,可是雲安楠卻紅了眼圈,拉着太后的衣袖依依不捨。
洛櫻只能暗自搖頭一嘆。
不久之後,便出了宮中,雖有太后派人相送,洛府還是派了人來接。
裳兒,竹娟兩個人早已勾着脖子,搓着兩手,激動難耐的等了好半天。
不僅她兩個人來了,洛庭尹也來了。
三人一見到洛櫻,終於放下了心,洛庭尹一掃之前的消沉之態,急步迎了過去。
“五姐姐,我來接你回家了。”
“嗯。”
洛櫻點點頭,擡頭望一眼蒼茫天空,眼神空濛。
回家?
她已經沒有家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剛回到洛府,如流水般的賞賜就源源不斷的隨之送了過來。
老太太,洛熙平,張氏,周姨娘等個個臉上喜氣洋洋,圍着洛櫻噓寒問暖。
到了晚上,洛櫻終於清靜下來,又休養了一日,洛櫻開始重新管家。
與此同時,她命烈焰門的人去打探消息,當中有幾件讓她十分疑惑的事。
一件是有關於洛家大夫人棺中產子,以及陸家走失小兒子之事。
一件是有關於昌隆錢莊是否是沈遙和洛家秘密受賄行賄,暗中交易之地。
一件是有關於當年太后的第四胎,產下死嬰之事。
另一件是有關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虞姑娘。
很快,在當天晚上,便傳來其中一件事的消息,那個當街出現的虞姑娘被人金屋藏嬌了,藏她的人就是陵王宋亦歡。
洛櫻終於明白宋亦歡眼裡的神采來自哪裡了。
至於虞姑娘的身份,暫時還沒有查清楚。
原來,這位虞姑娘竟真是衝着小十來的。
屋內炭氣燒的太暖,洛櫻覺得有些悶,透過窗戶能看到今晚月色極好,洛櫻下了榻,走到屋外,擡頭,一輪如眉般的玄月掛於天空,散發着幽冷的光,悄然傾瀉。
嘭——
忽見遠處,有絢爛的焰花在夜空中驟然綻放。
煙花瞬息萬變,一朵消失之後緊接着又綻放出另一朵烈豔而華美的花。
然後一個接着一個,璀璨了整個夜幕。
……
城郊。
含煙山莊。
“殿下,這焰花好美!”
“焰花再美,也沒有你好看。”
宋亦歡看着她時,眼睛裡帶着一種癡迷的神色,於癡迷之外又多了兩分淡淡的哀愁和抑鬱。
小時候,姐姐就像個男孩子一樣,最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放爆竹煙花,看着升上天空綻放的焰花,他們會高興的一起拍手叫好。
七哥曾說:“焰花雖美,只是太短暫,綻放之後只留空寂。”
姐姐卻說:“剎那芳華也是芳華,管它短暫不短暫,轟轟烈烈的綻放過一回就行。”
他那時還小,不懂那麼多,他只知道他喜歡和姐姐在一起放焰花。
焰花美不美他不在乎。
能和姐姐在一起就行了。
如今想來,姐姐這一生果如煙花。
轟轟烈烈的綻放了一回,然後歸於湮滅。
姐姐她……
再也不會回來了。
眼前的她雖然長得和姐姐一模一樣,卻永遠都不會是她。
她是虞鳳蓮,不是姬長清。
當他見到虞鳳蓮第一眼時,天知道他有多麼的震憾,多麼的歡喜,他以爲上天又把姐姐還給他了,結果是他想多了。
外表一樣,靈魂卻不同。
忽然,
又是嘭的一聲。
煙花綻放。
照亮了虞鳳蓮美的驚心動魄的臉。
朵朵焰花在她清澈的瞳仁裡跳躍又熄滅,熄滅又跳躍,彷彿流星落入夜空,她高興的眼角一彎,勾脣一笑。
剎那間,這滿天煙花都失了顏色。
“姐姐,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
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看到了姬長清重生歸來,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起來,一把握住她的肩頭,雙眸迷濛的看着她。
她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失落的暗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殿下,你又認錯人了。”
“……哦。”
最後盛開的焰花熄滅了,她眼裡的光也跟着熄滅了,他癡了一會兒,回過神來,丟開了她的肩膀,擡頭看向寂靜的天空,唯有一輪孤月還在散發着淡薄而清冷的光。
光輕柔的打在他的臉上,柔化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一動不動的看着天空,眼睛越來越暗。
“唉——”虞鳳蓮溫柔的將頭伏於他的肩頭,也跟着望向天空嘆息一聲,“煙花雖美,只是太過短暫,就如妾身,在殿下心裡怕也只是剎那一現吧。”
“這個世上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永恆,不管是你,還是我,不過都是滄海一慄罷了。”他靜靜的開口。
坐在高坡上看煙花,風吹的有些冷,她動了動身子,更加小鳥依人的緊貼住了他,輕聲嘆道:“浩浩蒼穹,人不過渺小如螻蟻,可即使是螻蟻也有存在的意義,妾身存在的意義就是遇上了殿下你。”
他伸過手,攬住她的腰:“鳳蓮,你就是你,不是依附於任何人而存在的。”
“以前在家時,常聽母親說,男人是樹,女人便是依附於樹上的藤,看來母親說錯了。”
“或許你母親有她自己的活法吧,可是鳳蓮……”他忽然轉過身,垂眸認真的凝視着她,“我不希望你依附誰而活着。”
她茫然的看着他如寒玉雕琢的臉孔,點了點頭。
“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這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個多月,你不要輕易離開這裡。”
“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他撫了撫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溫聲道:“我要送七哥去清源山。”
“那妾身和你一起去。”
“不行,昨兒你的腳才受了傷,如何經得車馬勞頓,你乖乖的在這裡等着我回來。”他的聲音更加溫柔起來,“你放心,我派了人在這裡保護你。”
“……那好吧,殿下你一定要早些歸來,妾身會一直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