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棠取出針帛。
“玉和公主情況堪憂，若陛下允准，我願一試，即便無法解除她體內的生死蠱，也能爲她多爭取一點時間。”
葉初棠一邊說，一邊朝着殿外看去，眉心微凝。
南胡那羣人只怕是不願來的，尤其是水行秋，他的身份本就特殊，怎麼還會涉險？
但這生死蠱……
穆武帝沒有遲疑，“你只管出手便是。”
然而，就在葉初棠蹲下身來打算取針的時候，蕭嵐曦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那帶着血的手觸感黏膩，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死死扣住了葉初棠。
沈延川眉眼間略過一抹寒意，卻在準備開口的時候，迎上了葉初棠看過來的目光。
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沈延川這才按捺下來，只是依舊保持警惕，不曾錯過蕭嵐曦的一舉一動。
實際上，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此時的蕭嵐曦已經是強弩之末，做不了什麼了。
葉初棠沒有掙脫蕭嵐曦的手，只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公主不願？”
蕭嵐曦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淒涼自嘲的慘淡笑容，緩慢而堅決地移開了葉初棠的手。
——她不要鍼灸，更不要葉初棠施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身體已經破破爛爛，再怎麼修補都無濟於事了。
她不願恥辱折磨而死。
“……就……就……這樣吧……”
她艱難吐出幾個字來，嘴角溢出的血已漸漸染上了黑色。
“皇家……公主……有什麼好……好做的……”
她的呼吸也逐漸變慢，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帶着深切的怨恨。
蕭嵐曦僵硬地轉動脖子環視四周，這大殿富麗堂皇，尊貴無比。
可她被困在這裡那麼多年，謹小慎微，任人踐踏。
連一天的快活日子都未曾有過。
她的父皇不記得她的阿姆，自然也不會記得她。
還有……
蕭嵐曦的目光落在蕭成霖身上，忽而露出一個奇妙而古怪的笑容。
“這些年……你……你……也很煎熬吧？”
葉初棠心中一動，也回頭看去。
蕭成霖面無表情，眼中不見半分波瀾。
是了。
他和蕭嵐曦的處境那般相似，估計對她的這番話也最感同身受。
人人都以爲他們出身尊貴，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其實身在天家，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一輩子的身不由己。
蕭嵐曦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
忽地，葉初棠感覺到手背一鬆。
蕭嵐曦頭歪向一旁，閉上了眼睛，原本抓着葉初棠的手也無力垂落。
唯有那顆珠子，還被她另一隻手緊緊攥着，貼在胸口。
……
蕭嵐曦死了。
以誰都沒有想到過的方式，就這樣在祈元殿斷了氣。
穆武帝緊握扶手，沉聲下令，“帶下去！既然她覺得生在皇家是罪孽，那就將她扔出宮！朕永不再見！”
蕭嵐曦之前已經“死”了一次，那時的他尚且沒有多少傷心，更何況此時？
有的，不過是身爲帝王被戲弄被欺瞞的憤怒！
他看向李公公，“此事你親自去辦！”
他絕不允許再發生上次的事兒！
李公公忙道，“是！”
“陛下。”葉初棠忽然開口，“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允准。”
穆武帝緩了口氣，“你說。”
葉初棠頓了頓，“玉和公主死前唯一惦念，便是她的母妃。不知……能否讓她們母女二人合葬，以全她生前所願。”
穆武帝擰眉，“合葬？”李公公低聲提醒道，“陛下，靜嬪的墓葬在城郊。”
如此一來，既遵了穆武帝的聖旨，又讓那母女二人得以團聚，也算一舉兩得了。
穆武帝思慮片刻便點頭同意。
“這些小事，你去做就行。”
無論是烏雅，還是蕭嵐曦，他都從未放在心上。
李公公恭聲應了。
蕭嵐曦的屍體很快被帶了下去。
除了地上的那一灘血跡，再沒有任何她存在過的痕跡。
大殿之內瀰漫着揮散不去的血腥氣。
穆武帝閉上眼，心臟又隱隱不舒服起來。
但……事情還沒完。
範承卓眼睜睜看着蕭嵐曦死了，心中愈發惱恨。
“陛下！事到如今，您還不願徹查靖王嗎！？他能找人給罪臣下蠱毒，玉和公主的死，自然也和他脫不了關係！”
穆武帝緩緩睜開眼，擡手想飲口茶。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沒有端穩，那茶杯竟直接摔在了地上。
咣噹——！
茶杯粉碎！
葉初棠眉心微凝。
穆武帝這狀態，看起來實在不好……
穆武帝自己顯然也察覺到了，深吸口氣，極力穩住自己的聲線開口。
“好了，你說的那些朕都知道了。但你既無其他證據，朕總歸要派人查個清楚纔好。”
“今日起，範承卓押回天牢，待一切查明，再行發落！至於靖王……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允許，不可踏出府門一步！”
蕭成霖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低頭叩首。
“兒臣謹遵父皇之命！”
穆武帝似乎蒼老了許多，支撐着站起身，剛邁出一步，便踉蹌了一下。
沈延川劍眉微蹙，“陛下？”
穆武帝搖頭，“朕沒事兒，只是有些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他身體本就不佳，今日親審，更是疲累到了極點。
“至於南胡那些人……”
就算他們進宮，穆武帝此時的狀態也不足以支撐着再見他們了，
“就都交給烈王處理便是。”
沈延川應聲。
蕭成霖脣瓣緊緊抿起，又很快恢復如常。
……
穆武帝離開後，很快有宮人過來收拾殘局。
蕭成霖率先起身。
葉初棠和沈延川落後一小段距離，共同目送他離開。
大約是跪的時間太長，他已經走不了路了，在身邊人的攙扶下上了轎攆，漸行漸遠。
範承卓被人押着往外去，卻被葉初棠叫住。
“且慢，我還有一句話想和範大人說，麻煩諸位行個方便？”
侍衛看開口的是她，紛紛表示好說，齊齊退後了幾步。
“葉二小姐，請。”
葉初棠道了謝，又來到範承卓身前。
範承卓已經奄奄一息，看到她只覺得可笑。
“……怎麼，我的笑話，葉二小姐還沒看夠？”
“我沒那麼多閒暇，只是有個問題盤旋心中已久，實在想請範大人解答。”
葉初棠脣角微彎，輕聲問詢，
“刑部大牢的那位狄叔，範大人是認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