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蘇晨回房間卻沒見蘇岐的身影——一般這時他都坐在鏡子前等自己給他梳頭髮洗臉的。
去他房間看了看,果然已經沒人了。
嘆口氣,走出房門,站在迴廊上,問自己:我是不是對他太過分了?
可是一想到他殺人如麻,我就無法對他溫柔得起來。
我是醫者,尊重生命是醫者的本分,但他卻是個視生命如草芥的人。所以,我們之間註定是沒什麼交集的——就算他是我生命的起源,也不能減少我們觀念之間的巨大差距。
只是他這麼一走,小夕可能會很失望吧。
雖然她說不需要父親不需要別的人,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孩子不渴望父母的關懷,就算是她隱藏的再好,也能看出她對蘇岐的維護。
哎,我真是養出了個好女孩啊,小夕雖然從小沒有雙親陪伴,還被人欺負,卻從來沒有怨恨什麼,長得又那麼美,武功也高強。
真不知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家小夕。
“晨晨,大清早地站在這想什麼呢,一臉傻笑。”晨練的漓悠湊過臉來:“是不是想老婆了?”
蘇晨丟個白眼給他。
“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識字啊。”跟在旁邊的小虎睜大眼睛,模樣十分可愛。
“爲什麼想識字?”他笑眯眯地問道
“因爲大變態也識字,我不能比他還差勁啦。”小虎很認真地說,惹來漓悠惡狠狠地一個爆栗子,他捂着頭,抵禦漓悠的襲擊,一邊說:“哥哥,我會算賬哦,我給店子算賬,你教我識字好不好。”
“你會算賬?”蘇晨漓悠異口同聲地問道。
隨即漓悠大笑:“就你那毛都沒長齊還算賬呢,不是說不識字嗎?你算個屁賬啊!”
“我認得零到十啦。”小虎看他跟看白癡沒什麼兩樣,“你以爲我是你啊,認得數字就以爲自己了不得了,我可打算以後考取功名的。”
“考取功名?”漓悠瞪大眼,都忘記剛纔又被小虎打擊了一回,狂笑了起來:“你白癡啊,那官兒都是你可以當的?”
“你怎麼知道我當不了?”小虎用力地瞪他。
漓悠止住笑,看着在手下掙扎的小孩:“喂喂,你說真的?”
“那還有假。”小虎點頭。
“出去。”漓悠二話不說,提着小虎就往門外走。
“你幹什麼啊!”小虎拳打腳踢,“我又不是要你教,我又不是問你!”
“我們這不歡迎老爺。”漓悠冷笑,“您還是去別的地方請夫子吧。”
“你,你,你放開我,我要跟哥哥說話,不要你,不要你!”
“你知道你現在的境況是怎麼造成的嗎?”漓悠冷冷地:“就是那些當官的,你現在居然還想去做那樣的傢伙。”
“你怎麼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你怎麼知道當官不好?權力並沒有錯,它只是工具。”小虎大吼。
“閉嘴!”漓悠根本不聽他辯解,把人往門口一扔,就要關門。
“漓悠。”蘇晨連忙叫住他。
“喂,晨晨,你……”漓悠無奈地轉身,小虎乘這當兒,一溜煙地竄了進來。
“他說的很對,權力本身沒有任何過錯,錯的是人,我們只要別讓他走歪路,也許一代名相會出自我們這個小小的家呢?”
“這麼小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等他長大點非把你賣了不可。”漓悠沒好氣地看着小虎緊緊抓住蘇晨衣角不放的可憐模樣,沒一點同情心地說。
“能言善辯是爲官保身必備的。”蘇晨微笑。
“我真服了你了。”漓悠泄憤般地大力甩上門,“到時你別找我哭就成!”
“是是是。”他看着漓悠氣沖沖地回了房,再低頭跟小虎說:“就按照你說的吧,你算賬,我教你識字,你覺得可以參加鄉試了,咱們就去。”頓了頓,“你知道的吧,現在只有最弱的褚國還每年招考。”
“恩,我知道。”
“你知道父母是怎麼沒的吧。”
“……褚國的狗官屠村。”小虎眼眶紅了,低下頭,小聲說。
“這樣你也還打算去褚國?”
“現在兵荒馬亂,只有褚國仍在積極招納閒才,每國都在混戰,只有褚國風平浪靜,苛捐雜稅是繁重了些,但是無兵役之苦,也無戰爭之禍,人們雖然過得清苦,倒也安穩,在各國間,褚國國君的名聲非常之不堪,但在我看來,褚國國君的確是明君,值得我去輔佐。”
看小虎分析的頭頭是道,蘇晨苦笑着摸摸他的頭:“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不覺得你是個小孩兒。”
“我如果是大人,那麼我就不會在這求您幫我了。”小虎苦笑。
“說出這話來,倒像個孩子了。”他好笑地拍拍孩子。“大人也有大人的無奈和不得已。”
“那您怎麼知道小孩的苦惱就比大人小?您又不是小孩。”小虎見警報解除,又恢復了平時的伶牙俐齒。
注意到小虎現在叫自己都變成了敬稱“您”,蘇晨有點不適應地笑:“你用不着那樣叫我的,雖然我現在教你識字,但你也在幫忙做事,我們這是等價交換。”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小虎認真地說,“您知道,我雙親皆亡,現在就您一個親人了。”
蘇晨在心裡暗暗嘆口氣:這孩子跟之前的漓悠何曾相似,都怕自己會棄他不顧,急着忙着跟自己扯上關係。
這世道不太平,人心也跟着浮躁不安起來。
卻沒有道破,擡手摸摸小虎的頭:“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有我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往外走去:“等會你看看賬本,晚飯後,我就教你識字吧。”
“是。”
吃過早餐,安撫好漓悠後,蘇晨去收拾東西,漓悠打掃院子,小虎研究賬本,三人各自忙了好一會。
晌午時,蘇夕回來了。
手裡提個包裹,進屋先往蘇岐的房間衝去。
屋內空空如也,之前那唯一一張牀也沒了。
“小夕,你幹嘛呢?”院子裡的漓悠看到蘇夕臉上難掩的失望,湊過來說話。“這幾天上哪去了,都沒打個招呼。”
“我哥呢。”蘇夕邊走回自己房邊扯動臉上的假皮。
“你能不能別做這麼噁心的動作啊,怪恐怖的,晨晨在房間收東西,你曉得不,那傢伙說又要搬家了!”漓悠發着牢騷。“明明都做得好好的嘛,突然說搬就搬,真是的!”
“他說要去哪?”蘇夕腳步頓了頓,然後繼續走。
“不知道,我都不想問了,不知這次他又想幹啥餬口。”
“行了,你忙去吧,不用跟着我回房間了。”蘇夕手撐住房門,瞪着漓悠:“這幾天我沒在家,你沒對晨晨做什麼吧。”
“你當我什麼人啊,”漓悠不滿地嚷嚷,“我哪有那麼沒節操,擔心我還不如擔心別人呢。”低聲嘀咕着走回“工作崗位”。
擔心別人?
蘇夕晃晃腦袋,這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管,先去洗臉。
把面具扯了,洗把臉,去找蘇晨。
他正背對着自己撿桌子上的小玩意呢。
“晨晨。”
聽到她叫自己,蘇晨回頭笑了笑:“回來了,快幫忙我收東西。”
蘇夕並沒有乖乖過來幫忙,倒是猛然一撲,整個人掛在蘇晨身上:“晨晨,人家最近好不舒服哦。”
“恩?”蘇晨照例被壓得快趴到了桌子上,掙扎了好一會,才直起身:“怎麼了?”
“最近,人家啊……”蘇夕唉聲嘆氣地。
“好好說話,我這小身板可不怎麼牢固。”蘇晨伸手到後面,拍拍她的背。
“人家這幾天都很擔心,因爲好像經常發作。”蘇夕慢慢地從蘇晨身上滑下來,扁着嘴巴。
這樣一說,蘇晨馬上緊張了:“怎麼了?纔出去幾天就生病,那我要怎麼放心你?哪裡不舒服?”
蘇夕嘆口氣,“有點痛。”
“有點痛?”蘇晨擔心地上下打量蘇夕。
“其實呢,之前也有,但是最近慢慢地變得很麻煩了。”蘇夕再次嘆氣。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舒服?”他着急地問道。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這前言不搭後語地亂說。
“小哥兒,最近我跑、跳的時候,都會胸口疼痛呢。”蘇夕突然臉色轉成賊笑。
蘇晨先是不明白蘇夕到底是什麼意思,再下意識地撇了眼蘇夕的胸部——轉身:“死丫頭,你皮癢了啊!”這傢伙哪天被平胸的女人狠揍我一定鼓掌叫好。
“癢着呢,你給俺撓撓唄。”蘇夕嬉皮笑臉地貼着他蹭。
“別在這添亂,一邊玩去。”他沒好氣地哼。
蘇夕當然不可能老實聽話,就那麼死粘着蘇晨,過了很久很久,她突然開口:“晨晨。”
“恩?”蘇晨根本就不可能對蘇夕真正生氣,所以,回答的也是和顏悅色。
“我決定出去了。”
“什麼意思?”雖然不明白蘇夕到底要說什麼,但是她認真的口氣也讓蘇晨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身面對蘇夕。
“就是這樣的意思。”蘇夕微笑,“我要真正離開晨晨,去所謂的江湖上游歷兩年。”
蘇晨還是不能很明白,因爲,現在的小夕不就是在江湖上游歷了嗎?什麼叫真正的離開我?
“在這兩年內,我想我不能見到晨晨了吧。”蘇夕笑,“雖然很捨不得,但是我決定這麼做了。”
“啊,爲什麼?”蘇晨這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爲什麼不能見到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地址啊,你只要累了就回來找我就好。”
“笨晨晨,你難道還沒發現嗎?我在你身邊,只會將你也捲入你討厭的江湖恩怨中去,迫得你不斷的搬家,你喜歡安定對嗎?”蘇夕嘆口氣,“可是,我卻喜歡自由自在,笑鬧人間。”
說沒發現是假的,但是,這是小夕啊,小夕帶給我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所以……
“因爲晨晨一直這麼寵着我,所以,我才這麼任xing。”蘇夕佯裝不滿地翹起嘴巴:“所以,這一次,也讓我再任xing一次吧。”
我不希望你離開,你帶來的麻煩也是好的,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不是嗎?所以,不要走……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是微笑:“恩,好。”
蘇夕的表情也不是那麼高興,但仍是微笑着:“我明天啓程,所以,今天請你們出去吃頓好的吧。”
“恩,那我去跟他們幾個說說。”他也笑着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時,突然身後傳來了蘇夕輕輕的聲音:“……哥。”
小夕在正式學武之後,就再也沒這樣叫自己了,都是直接叫自己“晨晨”的。
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微笑着朝蘇夕做出了擁抱的姿勢。
蘇夕也是呆了呆,然後衝進了他懷裡。
他好一會才穩住身形,摟住蘇夕,在心裡苦笑:我家這丫頭猛得跟頭牛似的,真不知未來的妹夫有沒有強悍的抗擊打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