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看到衣着華麗,眉目如畫的洛娉妍的時候,那開門的小姑娘,心中便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自己不到一個月大小,便跟着母親去了洛府,聽說,是夫人好心,救了母親與自己兄妹。後來夫人去世了,剛剛一歲三個月的自己,就被送了出來跟着只有六歲的哥哥過活。
母親卻留在了洛府,照顧那位大小姐。聽說,夫人在世時,也給自己穿過漂亮的衣裳,那是夫人給大小姐做的,大小姐還沒穿過的新衣。
聽說,那位大小姐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她是府裡最大的孩子。聽說,當年那位大小姐還曾給自己,捎過好吃的點心。聽說,那位大小姐的繼母很不好相處,母親日子很是艱難。
聽說……聽說了很多,有哥哥說的,也有母親說的。可是,從自己記事以來,母親在洛府便過的不好,也不開心。每次回來,都會在半夜裡嘆息!
可她記得母親常說,先夫人對她們母女倆有恩,對她們一家子都有恩!所以即便這些年,日子越發的難過,母親卻也不願離開洛府。
甚至,近一兩年,洛府那位大小姐,也開始跟着她繼母羞辱母親。母親也忍了下來……一直惦記着的,便是先夫人的囑託。
而昨日,母親爲了救那位大小姐,掉進了大相國寺的放生池,起來後又招了風,發了熱。半條命也差點去掉了。好在那位一直對母親不冷不熱的大小姐,竟然良心發現,派了大管家請來大夫到家裡給母親看病,府裡還給抓了藥,母親才退了燒,保了命。
如今,一大早的,這位大小姐,竟然又親自過來看望母親……真的只是良心發現?還是有別的原因?小姑娘猜不透,只是聽說,這位大小姐很不好伺候。
小姑娘不由惴惴不安地捏緊了拳頭,雙眼警惕的望着洛娉妍,咬着脣角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卻打定了注意,絕不請這位大小姐進屋裡去。打擾了母親休息不說,說不定母親還要起身行禮。萬一再招了風受了寒,可怎麼辦?
小姑娘心中打的什麼主意,洛娉妍等人並不知道。晨霜與夕月二人見洛娉妍在打量院子,既沒敢打擾,也沒有急着往屋裡走。
可那車伕見院子裡都是些姑娘小姐,自己卻是不便在此逗留,大小姐不發話,自己不敢打擾,遂弓着腰,朝着夕月小聲稟道:“夕月姑娘在這兒陪着大小姐,小的就在門外看着車,有什麼事兒,您喚一聲兒就成。”
夕月見洛娉妍正想着什麼出神,也不便打擾,遂輕輕地朝車伕點了點頭,車伕見此,躬着身緩緩地退了出去,還細心地帶上了那有着大大縫隙的院門。
雖然車伕已經極爲小心,但破舊的木門,仍舊發出了“咯吱”一聲兒,在僻靜的院落裡,顯得是那樣的醒目,車伕額頭嚇出一層薄薄地冷汗,也驚醒了正在走神的洛娉妍。
洛娉妍回頭朝院門看了一眼,車伕趕緊頓住腳步,想要解釋兩句,誰知洛娉妍卻微微點了點頭,便扭頭看向了剛纔給她們開門的小姑娘。
見小姑娘一臉警惕的望着自己,洛娉妍不由露出和善的笑容,想要自我介紹一番,誰知那小姑娘竟猛地朝後退了一步,洛娉妍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好半晌纔回過神,壓下心中的尷尬。
想起小時候,奶孃每次回家,自己都要將最喜歡的梅花糕給奶孃裝一匣子,帶給那個住在府外,沒有什麼印象的小姐姐。
又想起自己十歲那年,終於受不了洛妙姝嘲笑自己有個奴才姐姐,衝着奶孃發了很大的脾氣,還故意打碎了父親極喜歡的梅瓶賴在奶孃身上,想要將奶孃趕走。
後來被父親識破捱了訓斥,還被禁了足,從此自己便常常嚷着早晚要趕了奶孃出府去……
想起這些往事,洛娉妍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卻深吸了兩口氣,儘可能的顯出自己的善意,努力笑道:“我是洛娉妍,曾給你帶過梅花糕,小姐姐還記得嗎?今兒來的匆忙,倒是忘記了,也不知小姐姐還喜不喜歡梅花糕。”
洛娉妍聲音輕緩,帶着微笑,努力讓自己表現出鎮定和善意地接着道:“奶孃情況還好嗎?奶哥哥怎麼不在家?”
洛娉妍的話,讓那小姑娘詫異地擡起了頭,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洛娉妍,儘管洛娉妍沒有逃避,也沒有退縮,可心裡仍舊覺得很是尷尬,尤其是自己剛剛提到給她帶梅花糕,卻沒有提自己犯的那些錯,說的那些傷人的話……
可既然決定改變,那就要努力證明給自己身邊兒這些人看到,讓她們都感受到自己的轉變!
小姑娘盯着洛娉妍看了好半晌,見她目光清澈,毫不逃避,說不出心中是好氣還是好笑,或者自己該跳起來大罵她臉皮厚!可想着屋裡躺在病牀上的母親,小姑娘還是忍了忍心中的怨氣。
好半晌才勉強點頭,客氣而疏離地答道:“大小姐叫我燕子就好。我哥哥去店裡做學徒了,要過了戌時方能到家。勞大小姐掛心,母親吃了大夫開的藥,已經退了燒,多謝大小姐讓管家替我母親請了大夫來,還給我母親抓了藥。”
燕子的話,令洛娉妍有些尷尬,卻在聽說奶孃已經退燒時,洛娉妍覺得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心裡高興,嘴角便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就連眼底,也浸染上了喜意。
洛娉妍的神情,落在燕子眼中,燕子不由癟了癟嘴,想要說什麼,卻聽洛娉妍很是歡快地道:“今兒我是專程來看看奶孃的。如今能進去瞧瞧她嗎?”
只顧着高興的洛娉妍沒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卻並不在意燕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不耐,只滿臉真誠地望着燕子的眼睛。這讓燕子覺得很是難受,好像自己要不讓她進去,就成了壞人似得。
可燕子卻仍然咬牙搖頭道:“母親還在睡覺,大小姐不妨先回去,等母親好了,自會進府謝恩。”
燕子以爲自己這樣說,這位大小姐定該打道回府了,誰知洛娉妍卻搖了搖頭,滿眼懇求的望着她道:“奶孃原是爲了救我落水的。就算不是爲了救我,我是奶孃奶大的,難道還能見她生病而不理睬?好姐姐,請讓我進去瞧瞧吧,我保證不出聲兒!”
十一章 奶孃
燕子打心眼兒裡不願意讓洛娉妍等人進屋,可她沒想到洛娉妍會不顧大小姐的身份,如此直接的請求自己!甚至是在自己拒絕之後……這讓燕子的神情軟了下來,心中也不由猶豫了起來。
燕子咬着嘴角盯着洛娉妍躊躇了半晌,方纔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在進門前,忍不住叮囑道:“一定不可以吵到母親哦!”見洛娉妍急急地點了頭,才掀起了掛在門框上的半截草簾子。
屋裡的光線很是昏暗,讓中堂牆上掛着的《歲歲平安圖》顯得越發的陳舊,洛娉妍來不及仔細打量西邊兒的情況,燕子就已經掀起了東邊兒的門簾,那是一塊染成靛藍色的粗布,卻洗的很是乾淨。
沒有讓夕月與晨露跟隨,洛娉妍獨自跟着燕子進到裡屋。
裡屋的光線更加的昏暗,可一張記憶中的面孔,仍舊清晰地映入洛娉妍的眼中。比記憶中稍稍豐盈,這許是奶孃還沒有受到自己之後一年多的磋磨。此刻的蒼白,也只是因爲救起落水的自己,招了風,受了寒,生病的緣故……
可看着奶孃躺在臨窗大炕上,任由一牀半舊的薄棉被搭在身上,緊閉着雙目,一動不動的樣子……洛娉妍甚至不敢去細想,不敢去細看。只覺得心揪緊了……忍不住便紅了眼眶,也顧不得燕子跟在身後,疾步上前來到奶孃的炕前。
在燕子阻止前,洛娉妍便一下子跌坐在炕前,“嗚嗚”的哭了起來。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完全忘了之前自己承諾過,絕不發不出聲音來……
燕子看得是又氣又急,暗暗後悔之前的心軟,更是在心中暗道:就知道這位大小姐信不得!
可此刻,燕子卻也不敢大聲阻止洛娉妍,只得趕緊上前,一把捂住洛娉妍的嘴,瞪着一雙憤怒的眼睛盯着她,使勁兒的將她往屋外推。
可洛娉妍跌坐在地上,哪裡是能推的動的?燕子不由湊近了洛娉妍的耳邊,低聲呵斥道:“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呢!我母親聲生病呢!”
燕子的話讓洛娉妍回過神,不住地點着頭,表示自己在不出聲兒,甚至瞪圓了眼睛望着燕子,不讓眼中的淚水再往下掉落。
巴掌大小的臉蛋兒上,一雙刻意的瞪大的滾圓烏黑眼睛,顯得就格外的吸引目光,尤其是這雙大眼睛裡,還蓄滿了淚水,那淚珠要落未落的樣子,讓洛娉妍顯得格外的可憐。令滿心氣惱的燕子,也不由心中再次一軟。
再想起她剛纔哭泣的樣子,燕子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也就越加的不忍了,但卻在鬆手前,仍舊叮囑道:“別出聲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燕子才鬆開了手。洛娉妍也不再坐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浮土,將手伸向奶孃的額頭。
燕子見此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洛娉妍的柔嫩纖細的小手,已經落在了奶孃的額頭上。
奶孃額頭是溫熱的,果然沒有發燒。洛娉妍不由鬆了口氣,嘴角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笑容。燕子見她如此,心中也很難受,知道此時此刻的她並非裝腔作勢,並非虛情假意。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之前的她爲何要那麼對待自己的母親。
燕子沒有詢問,洛娉妍也沒有解釋,二人就這樣靜靜地並肩站在奶孃的炕前,看着奶孃帶着病容熟睡的臉。
聽不到屋內傳來任何的哭聲,晨露與夕月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不由有些心慌。想要出聲兒問一句,又想起之前洛娉妍交代的要保持安靜。便只得悄悄地掀起一角門簾子,朝裡邊兒望去。
見自家小姐與那位叫做燕子的姑娘並肩而立的模樣,二人眼中有詫異也有歡喜。
又等了好一會兒,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兒傳了出來,二人知道這定是崔媽媽醒了,怕小姐過了病氣,也顧不得其他便闖了進來。
只見燕子正扶着崔媽媽半坐了起來,一手撫着胸順氣,一手抓着破舊的引枕,塞在崔媽媽身後。自家大小姐,端着一隻裝了溫水的粗瓷茶碗,正小心的朝炕前走去。
崔氏已經幽幽地睜開了眼,就着昏暗的光線,看向正在朝自己走來的洛娉妍,眼中是滿滿的驚詫與不敢置信。
夕月見此急忙上前,從洛娉妍手中接過裝有溫水的粗瓷茶碗,遞給了崔媽媽。晨霜此時也幫着燕子將崔媽媽身後的迎枕塞好。崔媽媽纔回過神,紅着眼圈喃喃地道:“小姐,怎麼來了?”
那語氣的不敢置信,那聲音的顫抖,令洛娉妍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好半晌洛娉妍才平復了情緒,在奶孃崔媽媽的炕邊兒坐了下來,握着奶孃白皙去幹瘦的手,望着奶孃的眼睛,輕聲緩言道:“奶孃可好些了?”
直到此時,崔媽媽纔看清洛娉妍紅紅的眼眶,掙扎着坐正身子,喘着粗氣很是焦急地問道:“小姐怎地過來了!可是老爺責罰你了?還是,還是夫人給你受了什麼委屈?”
奶孃的關切,讓洛娉妍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下奶孃便更急了,不由再次咳嗽起來。燕子見此大急,趕緊替洛娉妍解釋道:“娘您別急啊!大小姐就是來看您的,哪裡就受了委屈了?”
聽了燕子的話,洛娉妍也一邊兒掉着眼淚,一邊兒點着頭哽咽道:“還好奶孃沒事兒,還好,奶孃您,沒事兒!”說着便撲到奶孃的懷裡,嗚嗚的哭泣。
奶孃身子一僵,小姐好幾年沒有這樣與自己親近了,記得小姐小時候,無論是老爺訓斥了小姐,還是二小姐欺負了小姐,或是小姐想夫人了,小姐都愛這般撲在自己懷裡,或是與自己抱怨兩句,或是這般哭泣……
想起往事,崔媽媽撫着洛娉妍的發稍,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掉。好半晌,洛娉妍才止住眼淚,一邊兒擦淚一邊兒小聲兒道:“都是娉妍不好,惹了奶孃跟着哭泣。”
洛娉妍擡頭努力的扯出笑容,卻不知這笑容比哭還難看,在崔媽媽開口前,輕聲勸慰道:“奶孃也快別哭了。身子還沒好全呢。”說着便伸手去擦奶孃臉頰上的淚珠。
十二章 釋懷【加600求推薦,求收藏!】
洛娉妍擡頭努力的扯出笑容,卻不知這笑容比哭還難看,在崔媽媽開口前,輕聲勸慰道:“奶孃也快別哭了。身子還沒好全呢。”說着便伸手去擦奶孃臉頰上的淚珠。
奶孃的身子再次一僵,忙伸手接過洛娉妍手中的絹子,側開頭道:“哪裡就敢勞煩小姐了。”
那訕訕地語氣,讓洛娉妍心中再次一痛,自然聽出奶孃話中的意思。忙抓了奶孃的手,有些尷尬卻又很是理直氣壯地道:“我是吃您的奶長大的。”說完嘟着嘴急聲補充道:“以前是妍兒不懂事兒,老是惹奶孃生氣,給奶孃惹麻煩,往後卻是再也不會了。”
別說燕子,便是今日才受了洛娉妍刺激的夕月與晨霜,也被洛娉妍這番話,驚得合不攏嘴,奶孃更是愣愣地望着洛娉妍嬌俏的容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洛娉妍其實也是第一次這樣道歉,便是從前在太夫人跟前兒,也沒有這般服軟過,面兒上覺得很是過不去,臉頰感覺快要燒起來了,卻見奶孃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不由大急,嗔道:“奶孃!”
崔媽媽回過神皺着眉頭再次沉聲問道:“小姐,真的沒事兒?”這次,聲音中除了焦急,更帶着兩分慎重。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伸手從夕月手中接過茶碗,親手遞到奶孃跟前兒,低着頭輕聲道:“我真的沒事兒,就是見您病着,心裡很是難受。想着您是因爲我病的……”
後面的話,洛娉妍有些說不下去。崔媽媽卻也不用洛娉妍再說下去,猛地將洛娉妍攬在懷中,哭泣道:“小姐,我的小姐!我的小姐啊!”一時不住地重複着這句話,卻讓屋裡幾人都倍覺心酸。便是夕月與晨霜倆人,也紅了眼眶,差點掉下淚來。
崔媽媽原本就病體未愈,這般大哭了一場,就更是氣短,呼吸越發急促起來,整個人都有些恍惚的模樣。
洛娉妍見此嚇壞了,一邊兒不住給奶孃擦着眼淚,一邊兒急聲喊道:“快!快給奶孃順順氣兒啊!”
衆人又是一頓忙碌,好半晌崔媽媽才緩過氣兒來,看着洛娉妍與記憶中夫人極爲相似的容顏,顫動着嘴脣喃喃道:“小姐已經兩年不與我親近了。卻與那不安好心的周氏卻是越來越好,我一直害怕小姐被那養歪了,那樣,我就沒臉去見夫人了!”
紅紅的眼眶中泛着晶瑩的水光,崔媽媽卻再沒有哭泣,只是激動抓着洛娉妍的手,再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見奶孃不說話,心中很是忐忑,握住奶孃的手,不由自主地便加大了力道,急聲保證道:“奶孃您相信我!相信我啊!”說着還搖了搖崔媽媽的手。
見還是不說話,只望着自己,洛娉妍不由顫聲問道:“……您還是在,怪我嗎?”眼神是那樣的忐忑,帶着悲傷。
崔媽媽此刻方回過神來,一邊兒擦着眼淚一邊兒笑道:“怎麼會!怎麼會呢?小姐心底純善,不過是被人矇蔽了。奶孃怎會怪您?怎麼會怪您呢!”說着崔氏的嘴角便高高翹起,露出一個帶着淚水的笑容。
洛娉妍聽崔媽媽如此肯定的話,懸着的心也落了下去,不去想奶孃是否言不由衷。
畢竟,在洛娉妍的記憶中,奶孃卻是從未騙過自己,即便被自己傷了心,也沒有騙過自己,甚至到被自己攆出府去,都不曾真的怨憤過自己!反而是自己,一次次地將她遠遠地推了出去,一次次地將她狠狠地傷害……
此刻看着對自己露出記憶中慈愛笑容的奶孃,洛娉妍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只愣愣地望着奶孃,露出一個即便滿是傻氣,也極美的笑容。
夕月見此也擦乾眼淚笑道:“崔媽媽身子還弱,不如躺下說話兒?”
夕月的話提醒了洛娉妍,趕緊親自起身扶着崔氏,要讓她躺下,可崔氏哪敢真的勞動洛娉妍這般伺候她?連忙伸手阻攔道:“小姐別急,奶孃沒事兒,沒事兒啊。”眼角眉梢都是滿滿地笑意,哪兒還有一絲方纔的病態?
燕子見此也鬆了口氣,便是晨霜,此刻也露出會心的笑容,溫聲道:“也不知崔媽媽什麼時候吃藥,可是煎好了?”說着看向燕子。
燕子此刻方纔回過神,大夫說過,母親醒來便讓她趁熱將藥喝了,自己卻是被這大小姐又哭又鬧的搞得忘記了,不由懊惱的一跺腳,轉身就要往外跑。
崔媽媽見此沒好氣地瞪了燕子一眼,才輕聲道:“姑娘家跺什麼腳?夫人在的時候便常說……”
崔媽媽尚未說完,燕子便急急地接了過去:“常說,姑娘家就要四平八穩的,不急不躁,才顯得端莊大氣!”說完嘟着嘴瞪了崔媽媽一眼道:“娘,您都念了八百遍了,您說着不累,我耳朵眼兒都起繭子了!”說完才放緩了腳步,朝屋外走去。
夕月與晨霜見此不由噗嗤一笑,便是崔媽媽也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可那目光中卻充滿了寵溺。只有洛娉妍聽了奶孃母女的話,心中很是感慨,原來除了太夫人,自己的母親,也是那般端莊嫺雅的女子……
晨霜看了夕月一眼,輕聲道:“你在這兒守着,我去幫燕子的忙。”夕月點了點頭,晨霜也跟了出去。
待崔媽媽吃完藥,便催促道:“小姐這就回去吧,奶孃吃了藥,過兩天就好了。很快就會回到府上去陪着小姐。”說完見洛娉妍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起來,不由趕緊解釋道:“小姐可千萬別在這兒過了病氣兒,那就是奶孃的不是了。”
洛娉妍一愣,隨即笑道:“哪裡就這般嬌弱了?今兒就是特地來看看奶孃的,知道您退了燒,如今又看着您吃了藥,我這心裡纔好受些。”
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奶孃只管好生將養,我自會求了父親讓他遣了大夫過來。等奶孃養好了身子,再回去也不遲。”
崔媽媽見洛娉妍這般說,眼眶又紅了紅,好半晌才張了張嘴,喃喃地道:“夫人在天有靈,在天有靈吶!”說着便側開了臉,怕洛娉妍看見,悄悄地擦掉滑落的淚水。
過了好一會兒,平復了情緒,才故意板着臉道:“小姐方纔還說不惹奶孃生氣了,可不許說話不算話。”說完緩了緩語氣又哄勸道:“小姐回去了,奶孃也好安心睡會兒不是?”
見奶孃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洛娉妍也不好再堅持,只得叮囑道:“那奶孃好生將養,回頭我再讓杜管家請了大夫,再來給奶孃瞧瞧。”
崔媽媽忙道:“不用不用,奶孃吃了藥很快就好了,小姐別擔心啊。”
洛娉妍卻是不理睬,轉頭看向燕子叮囑道:“燕子姐好生照顧奶孃,缺什麼少什麼,就讓人給我捎個信兒。”
眼前的小姐,與母親嘆息中的是如此的不同。燕子也知道,今日的小姐與往日不一樣,可不管往日心中有多少怨,多少不滿,小姐如今能這般善待自己的母親,燕子還是很高興的。
燕子的嘴角不由也帶上了笑容,點頭道:“小姐放心,我定會好生照顧母親的,您可別忘了,她老人家除了是您的奶孃,還是我的親孃呢!便是我不孝,我上邊兒還有哥哥呢。”
一席話說得洛娉妍幾人都笑了起來,也沖淡了即將分別的哀愁。洛娉妍又與崔媽媽交代了幾句好生將養,安心吃藥等等,纔在夕月與晨霜的陪伴下,由燕子親自送出了大門。
夕月與晨露從昨兒到今天,洛娉妍的轉變見多了,即便是出門前洛娉妍與她們說了那麼一席話,心中也還是忐忑。可如今,卻都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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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糕點【第一更 】
從崔家出來,坐上回洛府的馬車,心情與來時大不一樣,不僅洛娉妍有這種感覺,便是夕月與晨霜,也有塵埃落定,鬆了口氣的愜意。坐在馬車上,三人也有了偷偷撩開車簾,朝外觀望的興致。
京都的街道有的很寬,卻並非全部如此,洛娉妍並非沒有出過門,但這是第一次獨自帶着丫鬟出門,也是第一次馬車裡既沒有長輩,也沒有奶孃或是嬤嬤……
此時已經接近午膳時間,飯館,酒家門前車來車往,行人進進出出,一派熱鬧的景象。
當馬車路過德雲軒的時候,洛娉妍忽然叫車伕停下了車,嚇了夕月與晨霜一大跳,急忙叫道:“小姐!”眼中再不復方纔的輕鬆愜意。
洛娉妍見此,不由掩口一笑道:“急什麼?我記得夫人喜歡吃這兒的雪雲糕,晨霜下去買一盒回來。”說完,見夕月與晨霜二人還盯着自己瞧,只得補充道:“放心,我不下去,我就坐在車裡等着。”說着還藉着車簾的縫隙,朝外瞧。
可洛娉妍的保證並沒有讓晨霜立時下車,車伕不由也出聲問道:“小姐,可是要買什麼東西?”
洛娉妍回過頭,見晨霜不僅沒動,還嘟着嘴盯着自己,便是夕月也是滿臉的不高興。不由挑眉看了她二人一眼,心念轉動間,洛娉妍明白過來,嘆息道:“快去吧,回來再跟你們解釋。”
以往的洛娉妍是從不說軟話的,如今能承諾回頭跟自己解釋,夕月二人不由心頭一驚,急忙收起臉上的神色,晨霜更是抿了抿嘴,很是恭謹地道:“奴婢不敢!奴婢這就去。”說完便掀了一角車簾,跳下車去。
洛娉妍卻在她下車的瞬間叮囑道:“記得多買一盒玫瑰餅!紅螺姑姑喜歡。”
晨霜頓了頓,便頭也不回的下了車,朝德雲軒跑去。沒一會兒,晨霜捧着兩盒糕餅回來。雙手捧給洛娉妍看。
洛娉妍見她那模樣,心中好笑,卻吩咐車伕道:“眼見着府裡就要午膳了,可得趕着點兒。”車伕自然不會反駁,也不敢反駁洛府這位被夫人寵上天的大小姐。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洛娉妍卻靠在車圍子上,閉上了眼睛,夕月與晨霜雖口中說着,不敢要洛娉妍的解釋,可心裡到底是期盼着,不由總是那眼打量洛娉妍。
見洛娉妍竟然閉上了眼,心中很是失望,卻不敢多說多問,車裡的氣氛便不如剛上車那會兒歡快了。
洛娉妍雖然閉着眼,卻好像將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一般,沒一會兒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隨即睜開眼,斜睨了二人一眼,這才壓低了聲兒道:“不管怎麼說,如今府裡還是夫人當家,咱們是萬不能正面與她衝突的。”
說完才擡眼看了看二人,笑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咱們心中有數,不上她的當也就是了。再說,既然她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咱們爲何就不能學了來呢?”
洛娉妍見夕月想要說話,便橫了她一眼道:“咱們又不害人,有什麼不可以的?”
夕月尚未完全明白,還皺着眉頭,晨霜卻是已經笑了起來,讚道:“小姐好厲害!”說完轉頭對夕月道:“小姐說的對,咱們沒必要和夫人衝突,只管討好了她,只要不上當就行。”
晨霜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晶亮晶亮的,發着光,就連笑容好像也比平日裡亮堂了些。
洛娉妍不由在心中暗歎:難怪記憶中最後對我不離不棄的是夕月,而不是晨霜……
回到府中,洛娉妍直接讓夕月拿着給紅螺帶的玫瑰餅回了翠庭軒,而自己則帶着晨霜去了洛府的正院兒紫苑。
看着正房前的兩株楸樹,雖然未到花期,卻仍然樹姿俊秀而挺拔,顯得格外的枝繁葉茂,洛娉妍記得紅螺曾經說過,這兩株楸樹,還是母親跟着父親剛剛住進這宅子時,與父親一塊兒親手種下的,就種在了正院兒裡。
每到花開時推開西暖閣的窗,就能看到繁花滿枝,隨風搖曳,紅斑點綴白色花冠,如雪似火,令人賞心悅目。
繼母周氏嫁過來後,母親曾經留下的許多痕跡,如今都已經看不到了,但這兩株楸樹,父親卻讓其留了下來。
看到這兩棵楸樹,洛娉妍的情緒便有些低落,便是晨霜情緒也高不起來,站在洛娉妍身後半步,低聲道:“奴婢還記得,小時候,每天都要圍着這兩棵楸樹開始灑掃……”
洛娉妍並沒有迴應晨霜的話,只沉默了片刻便收拾好心情,嘴角扯出最優雅的微笑,帶着捧着雪雲糕的晨霜進了正屋。
周氏正與管事嬤嬤說着什麼,身後的梨木翹頭案上,放着琺琅彩黃釉花卉紋天球瓶,洛娉妍記得紅螺說過,這是自己母親陪嫁裡的。
周氏見洛娉妍進來便止了話題轉過頭來,雖然面兒上帶着笑容,語氣卻是淡淡地道:“回來了?”
洛娉妍也不以爲意,點頭笑道:“早回來了,不過去瞧瞧,讓自己安心罷了。”
說着便示意晨霜將雪雲糕呈給周氏,周氏不解其意,看了眼晨霜手中的食盒,又挑眉看向洛娉妍。洛娉妍也不讓她久等,便笑道:“知道夫人喜歡德雲軒的雪雲糕,從崔家出來,順道給夫人買了份回來。”
周氏一聽這話,臉色的笑容加深了些,語氣也溫和了起來,笑問道:“你那奶孃住在那兒?怎麼就往德雲軒那邊兒過了?”
洛娉妍在路上早已想好,也跟車伕叮囑過,甚至晨霜還悄悄的塞了車伕一塊兒碎銀子,遂心中鎮定地笑道:“我瞧着時辰尚早,想着難得出府門一趟,總要到處瞧瞧,便是不能下車,在車上看看也是好的。便讓車伕將車往鼓樓轉悠了一圈兒。”
周氏一聽這話,心中落定,卻故作嗔怪道:“依我看來,今日妍兒說什麼要去看奶孃,都是哄我們的!分明是起了玩心想要出門子!”
洛娉妍也不反駁,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挑眉笑道:“成日裡關在府中,有什麼意思?昨兒說好了去大相國寺好好玩會兒的,結果出了那樣的事兒。”說到這兒,洛娉妍板下臉來,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周氏見此,心中越發篤定,遂也不與她計較,只結果晨霜手中的雪雲糕笑道:“還是妍兒知道心疼人,難得出躺門子,也想着爲娘,可見沒有白疼你這麼多年。”
洛娉妍很是得意的挑了挑眉,露出一絲笑意,卻並不接話,周氏也不在意,見洛娉妍還穿着出門的衣裳,心中越發滿意,笑道:“爲娘也不佔你便宜,心意爲娘收了。”
說着便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香桂,去她屋裡取了十兩銀子過來,笑道:“妍兒收着,買個胭脂水粉,或是什麼小玩意兒的。”
洛娉妍自不會與她客氣,伸手接過銀子,便起身告辭道:“走了這麼一遭也累了,我便先回屋洗漱,一會子該用膳了。”說完見周氏點了點頭,端起茶盞,便帶着晨霜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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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偷聽【加更哦!】
離開正院,晨霜便笑了出來:“小姐,你好厲害哦!”洛娉妍挑着眉橫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什麼好厲害?我怎麼不知道?”
晨霜聽洛娉妍這般說,也捂了嘴笑道:“好好好,咱們都不知道。”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卻是怎麼也掩不住。
趁着日頭好,距離午膳也還有一小會兒,洛娉妍帶着晨霜,從花園的小徑上繞着漫步走回去。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緻,回想着過往的總總,洛娉妍沒敢告訴任何人,直到此刻她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分不出此刻是在夢中,亦或者……過往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已經醒來的噩夢?
就那樣任由思緒飄飛,洛娉妍嘴角帶着笑意,眼神卻很是迷離地在花園中走着,而晨霜見洛娉妍竟然在走路的時候,也神遊天外,便不敢稍離半步,緊緊地跟在洛娉妍的身旁。
晨霜雖不知洛娉妍爲何會……突然的發生如此的轉變。但卻覺得如今的小姐,比過往任何時候的都要好太多。心中也充滿了希望和歡快。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看着洛娉妍的背影婀娜嫋嫋,耳垂上的墜子,隨着輕緩的腳步,輕輕地搖晃,但裙裾上的噤步卻一動不動。這樣的小姐,只看上去,便讓人心情也越發的好了起來。
許是快到午膳的時辰,大家都忙碌着,晨霜跟着洛娉妍在花園裡走了好一會兒,也沒遇見個人,直到在路過挽香居前的樟樹林時“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男孩兒略帶稚嫩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洛娉妍不由回過神,頓住腳步,這才發現自己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挽香居門前。
洛娉妍記得,翠娘便住在這裡,庶弟搬出內院兒之前,也住在這裡。剛纔那聲音,顯然是庶弟繼宗的,只是不知再爲何事發脾氣。在洛娉妍的記憶中,庶弟的脾氣一直挺好的,或者是,庶弟是個大多數時候都沉默的人。
可沒等洛娉妍多想,洛繼宗的聲音便再次傳來。“娘!您還管她幹嘛?人家好着呢!一大早人家就出門了。”
洛娉妍一愣,這顯然是在說誰,可說的是誰呢?一大早出門,還不讓翠娘管……
只聽洛繼宗繼續說道:“這些年她是怎麼對咱們的,您往上湊,可有一次討了好兒的?人家不領情,咱們何必自討沒趣?”接着還有一陣跺腳的聲音。
洛娉妍想象着庶弟又氣又急,一邊兒說話,一邊兒跺腳的模樣,差點笑出聲兒來。可接着,洛繼宗的聲音剛落,便聽翠娘有些急促的低吼道:“住嘴!她是你姐姐,親姐姐!你不關心她,誰關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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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說自己嗎?洛娉妍愣住了,再也笑不出來。這個府裡,能被洛繼宗叫作姐姐的,便只有自己!
聽得出,翠娘很是惱怒,也有些着急。想來是讓繼宗去打探自己的消息吧?可繼宗……拒絕了!想到這兒,洛娉妍閉上了眼,突然發現,以爲自己已經很是淡然的心,忽然抽抽的痛!卻說不出來。
耳中是弟弟冰冷的問話:“姐姐?她何時把我當弟弟了?在她眼裡,我們怕是比下人都不如吧!”語氣肯定,不帶一點兒的懷疑。
聽到這句話,洛娉妍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呼吸,不讓眼淚滑落,她知道,她沒有權利哭泣,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孽!她活該!可心,還是很痛很痛……
晨霜自然也聽到了洛繼宗的話,不由擔憂地朝洛娉妍望去,她知道,此刻她不願洛娉妍受到傷害,至少現在不願……
洛娉妍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從身體裡退了出去,整個人站立不穩的晃了晃,晨霜立時驚呼了一聲:“小姐!”急忙上前扶住洛娉妍的胳膊。可洛娉妍卻一把推開了她,提着裙裾朝着聲音的方向跑去。晨霜再想要攔阻卻是已經來不及。
那聲“小姐”令翠娘與洛繼宗都大吃一驚,對話當然就戈然而止。但洛繼宗仍然用不大不小,洛娉妍與晨霜剛好能聽到的聲音冷哼道:“就知道她是個只知道偷聽的小人!”
可當洛娉妍,站在她們跟前兒的時候,翠娘一把將洛繼宗擋在了身後,望着洛娉妍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臉,急急地解釋道:“大小姐,繼宗他……”
可她沒有想到,便是晨霜也沒有想到,洛娉妍什麼也沒說,只紅着眼眶,望着眼前長相清秀的翠娘,顫動着嘴脣一遍遍地喚着:“翠娘,翠娘……翠娘……”
洛娉妍臉色蒼白如雪,眼中的光晦澀難懂。別說翠娘被這樣的洛娉妍嚇着了,便是晨霜也嚇了一跳,一時間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卻不知該做什麼,又該說什麼。
想起剛纔洛繼宗那些傷人的話,雖然自己曾經也想過,卻從未這般說出來不是?晨霜悄悄瞪了翠娘一眼,不想卻被洛繼宗看在了眼裡。頓時從翠娘身後掙脫了出來,衝着洛娉妍怒吼道:“你又想幹什麼?”
洛繼宗氣急敗壞的樣子,吸引了洛娉妍的目光,她呆呆的望着洛繼宗,嚇得洛繼宗往後退了一大步,而後越發的憤怒,再次上前吼道:“裝瘋賣傻!你又打什麼鬼主意!”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這一瞬與洛娉妍生氣的時候像極了。
洛娉妍既不解釋,也不分辯,只靜靜地望着洛繼宗粉白圓潤的臉。洛繼宗其實只比她小十一個月,甚至不到一歲,已經是個大男孩兒了。
可此時看在洛娉妍的眼中,卻是說不出的可愛,甚至洛娉妍自己也不知道,在洛繼宗掙脫了翠娘衝出來衝着她吼的時候,她的嘴角,帶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
洛繼宗憋了洛娉妍一眼,卻見她紅着眼睛,眼中好像還有泛着光的水潤,卻翹着嘴角,望着自己……心中不由覺得發毛,不知洛娉妍究竟要做什麼,且那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洛繼宗以一種保護地姿態,擋在翠娘身前,警惕地望着洛娉妍,一動也不敢動。
洛娉妍卻像是毫不在意似得,只靜靜地望着他也不說話。便是晨霜心裡也是一慌,輕聲解釋道:“小姐,姨娘只是關心您。少爺年幼不懂事兒,您別與少爺一般見識……”
洛娉妍卻只是沉默了半晌,隨即展顏一笑,即便在笑出來的瞬間,淚水便糊住了雙眼。可洛娉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曾經做錯了,如今想要挽回,卻不是一早一夕的事兒。
心裡明白,可洛娉妍還是止不住的心痛,又見翠娘與洛繼宗都不願再與她說什麼,定定地望着她小心的只防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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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了,親們家裡的聖誕彩燈有沒有都亮了起來?聖誕樹上的薑餅是不是已經掛好?聖誕樹下此時是不是已經堆滿了禮物呢?有沒有古井的啊?快看看古井期待的小眼神?呵呵~
桌子上是否放着一隻烤的油光四溢,香氣撲鼻的烤火雞呢?古井家裡的彩燈已經亮了,聖誕樹上掛着的並不是薑餅……但桌上有個薑餅屋,小小的。可惜沒有烤火雞……太大隻了,古井家裡人少,吃不了……古井買了個火雞腿……自己還吃不了……傷心……
十五章 靠近【merrychristmas~另加600】
洛娉妍緩緩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偏着頭讓視線越過洛繼宗,朝翠娘再次展顏一笑道:“讓姨娘擔心了。”她的聲音很輕,可在場的人都聽請了,翠娘一愣,呆呆的望着洛娉妍。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不知所措……
這樣的神情洛娉妍這兩日見多了,不是不在意,而是沒有立場而已。
正在此時,洛繼宗再也受不了似的,猛地擡手指着洛娉妍,幾乎指到她鼻子上。嚇得晨霜趕緊上前一步,將洛娉妍擋在身後,她真怕洛繼宗一個失控打了洛娉妍,不說會有什麼麻煩,便是看着如今的洛娉妍受傷,她心裡便難受。
可洛繼宗並沒有動手打洛娉妍,或者,他想過,卻不敢,又或者他從未這般想過……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洛繼宗只是大聲的吼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我告訴你!別想來害我娘!”
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一頓,隨即露出一絲苦澀。輕輕地拍了拍晨霜的肩頭,朝前走了一步越過晨霜,站在了洛繼宗的面前。
洛繼宗下意識地便急忙往後退了兩步,撞在了翠娘身上,也讓翠娘回過了神,緊張地將洛繼宗擁在懷中懇求道:“大小姐,繼宗年幼,不是故意衝撞您的。”
晨霜也嚇了一跳,但見洛娉妍並沒有做出什麼傷人的事,也沒有受到傷害,不由躊躇起來,畢竟是她們姐弟倆的事兒,自己是不好參與其間的……至少不能過多參與!
晨霜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的時候,洛娉妍已經停住了腳步,她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翠娘乞求的語氣讓她很難過,也很難堪。就連臉上的笑容,也維持得那樣的辛苦。
洛娉妍低下頭,沉默了好半晌纔再次擡起頭,看向被翠娘用在懷裡,卻在不斷掙扎的洛繼宗。清清了嗓子柔聲道:“我沒別的意思,過來只是想告訴姨娘我沒事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才接着道:“如今,我只是想,跟弟弟道個歉……”說這洛娉妍便別開了臉,眨了眨眼中的淚水,再次回過頭來,伸出手,在洛繼宗的躲閃下,放在了他的臉頰上,細細的摩挲了一陣。
翠娘跟洛繼宗都驚呆了,好一會兒,洛繼宗纔回過神扭開了頭。洛娉妍卻不以爲意,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看了翠娘一眼後,就往旁邊的小路上邁步離開。
周氏進門後便一直告訴自己,母親就是被翠娘氣死的,是翠娘趁着母親生了自己身子受損的時機,勾引了父親,雖然以前並不明白“勾引”是什麼意思,但自己卻對此深信不疑。
奶孃告訴自己,那時候母親身子受損,產後一直臥病在牀,爲了子嗣,纔在陪嫁的丫鬟裡面,挑選了性子柔和,做事兒仔細的翠屏擡爲姨娘,還親自給翠屏改名爲翠娘。
可自己是不信的,便是紅螺也說過同樣的話,自己也仍舊不信。
當初的自己,只記得這個不要臉的奴婢,害死了母親,而庶弟則是來搶奪父親和家產的!
“那翠娘是奴才出身,上不得什麼檯面,即便使了手段騙了你父親,可那庶子就是庶子,何況還是個婢生子,都是低賤的東西,妍兒可要離他們遠些,省的失了身份不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被他們給害了也不知道。”
周氏的話,再次在洛娉妍的腦中響起,曾經那般的深信不疑,此時看來卻是如此的可笑……
若非如此,自己又怎會排斥翠娘與庶弟?又怎會連身邊兒最親近的丫鬟也不信任?
直到與他們越行越遠,直到自己孤立無援……直到,太夫人點醒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周氏的詭計,要的就是自己衆叛親離!
雖然洛娉妍到現在也不知道周氏如此做的目的何在,這樣對她又有什麼好處?難道就爲了擡高她的女兒?可記憶中洛妙姝也不過是嫁給了周氏的孃家侄子……
但洛娉妍相信太夫人,相信太夫人不會欺騙自己。更相信,剛纔自己親耳聽到的一切。
翠娘是關心自己,在乎自己的,只是被自己傷了心不敢輕易靠近,即便自己釋放出善意,也都小心的提防着……
洛娉妍在心底嘆了口氣,神色間不由顯得很是惆悵,再沒了剛從崔媽媽家出來是的歡暢,也沒了從正院兒出來時的得意。晨霜看着不由很是擔心,疾走了兩步來到洛娉妍的身旁,小聲地勸慰道:“小姐,姨娘……少爺只是誤會了您,您別……”
晨霜沒有說完,洛娉妍便笑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以前我做的事兒,傷了她們的心,如今想要靠近,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許是想到什麼,笑容越發的燦爛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很是接着道:“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既有心與他們親近,守着本心而爲便是。”
洛娉妍的聲音越來越小,神色卻越來越堅定,忽然又提高了聲音道:“總會好起來的!”
晨霜見洛娉妍很有信心的樣子,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可心底卻在嘆息:怕是不容易,小姐以前將姨娘跟少爺整的多慘啊……
望着洛娉妍離去的背影,翠娘紅了眼,淚水一顆顆地滴落在了洛繼宗的頭頂上。默默地望着洛娉妍離去的方向,即便如今什麼也看不到了,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洛繼宗有些迷茫的,帶着不敢置信地問道:“娘,你說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好半晌洛繼宗也沒有聽到自己母親的回答,不由疑惑的擡起頭朝無聲哭泣的母親看去,見母親仍舊癡癡地望着洛娉妍離去的方向。不由嘆了口氣,伸手替母親擦去臉頰上的淚滴,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聽翠娘猶如自語般地道:“小姐長大了!”
洛繼宗挑了挑秀氣的彎眉,也朝洛娉妍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冷笑道:“長大了?”隨即輕哼一聲:“她原本就比我大!不然爲何是我姐姐?”說完洛繼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由癟了癟嘴再不言語。
翠娘低頭時,正好將洛繼宗彆扭的神情,盡收眼中。心中微暖的同時,眼角不由就帶上了笑意。
翠娘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靜靜地看了兒子片刻,才輕聲道:“你也知道她是你姐姐?那你可要記好了,她是你親姐姐,知道嗎?”
翠孃的聲音帶着笑意,洛繼宗是聽見了的,可想到方纔自己說的話,不由越發的覺得彆扭,遂扭開頭,並不回答母親的問話,甚至還冷哼了一聲,表示自己的不屑。
他沒有看到翠娘在與他說完後,又擡頭望向了洛娉妍離開的方向,卻注意到了翠娘喃喃自語般的嘆息:“不管小姐是什麼意思……小姐沒事兒就好!”
洛繼宗當即很是不以爲然地冷笑道:“她什麼時候有事兒了?有事兒也是別人有事兒,何時輪到她啊?”
說完又想起方纔洛娉妍怪異的舉動,不由皺了皺眉頭,嘟囔道:“也不知她今天吃錯了什麼藥!還是又打着什麼壞主意?”
洛繼宗的話讓翠娘很不喜歡,下意識地就想要反駁,可想着洛娉妍對自己母子做的那些事兒,到底是說不出口,最後只叮囑道:“不管怎麼說她也是你姐姐!親姐姐!”
翠娘說完怕兒子不上心,又補充道:“夫人對爲娘有多好,你是不會知道的!可爲娘不能忘,便是爲了夫人,咱不惹她,只遠遠兒的看着她好就成。權當是報答夫人的恩情了……”
翠孃的話,洛繼宗沒有反駁,這些年他聽多了。可心底卻不滿地嘀咕着:她那兒需要咱們看着?她有她的夫人跟妹妹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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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聖誕的鐘聲即將敲響,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與家人聚在一起,都已經收到了心儀的聖誕禮物呢?或者還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揭曉答案?好吧……古井也期待着禮物~O(∩_∩)O哈哈~merrychristmas~明天見哦~!
十六章 微暖【聖誕禮物】
雖然洛娉妍表現出那般信心滿滿地樣子,可經過這事兒,洛娉妍也沒了逛園子的興致,一路疾行,直接回了翠庭軒。
丫鬟婆子見洛娉妍臉色很是不好,彷彿還有哭過的痕跡,不由都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這讓原本情緒就有些低落的洛娉妍,心中更加的不好受起來。
悄悄將藏在袖籠裡的手握成拳頭,使勁兒的捏了捏,任由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讓那刺痛的感覺,刺激這自己的心神,做出一副沒有看到的神情,擡步進了屋子。
晨霜見洛娉妍進了屋,心裡也鬆了口氣,到底沒有如同過往一般發脾氣,對迎出來的夕月打了個眼色,便也跟了進去。卻見撲倒在臨窗大炕上,將臉埋在迎枕上,雙肩不住的抖動。
若是以往,晨霜怕是會以爲洛娉妍在爲什麼事兒偷笑,或者爲自己今天的表現得意,可此時,莫名的,晨霜就是知道小姐無聲地在哭泣……
晨霜嘆了口氣:小姐到底還是受了傷,即便面兒上表現的那麼淡然肯定……
跟進來的夕月不明所以,晨霜也不好在此時解釋什麼,只得對夕月搖了搖頭。卻見夕月頓時皺起了眉頭,不由心中好笑,卻仍舊沒有說什麼。
洛娉妍將頭埋在迎枕裡,任由淚水無聲的浸入迎枕裡面。心裡不住地問自己:說好的要堅強,說好的要勇敢,說好的要改變……可爲什麼做起來,真的好難?
想到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可臉上流露出的,除了防備,疏離外,便只剩下畏懼……洛娉妍覺得心好痛!
可這又能怪誰呢?洛娉妍心中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曾經做過太多的,荒唐事兒!
夕月與晨霜並肩站在洛娉妍身邊兒不遠處,想要上前勸慰一句,卻又不知該如說什麼好。只得默默地陪着洛娉妍,站在她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滿心的焦急。
洛娉妍哭累了,擡起頭來見夕月與晨霜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臉上沒有畏懼,也沒有防備。有的只是滿臉擔憂。心情果然一下子好了許多。覺得自己太過矯情,同時也深深地感受到,自己並不是獨自一個人!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看着洛娉妍露出這樣一個,帶着淚珠的笑容,夕月與晨霜的心裡,卻莫明的難受起來,又聽洛娉妍,啞着聲音道:“我沒事兒,不過是以前做了太多的錯事兒,心裡難受罷了。”說完還衝着自己倆人眨了眨眼,俏皮地道:“你們可不許告訴別人!”
不待夕月與晨霜反應過來,門口便傳來紅螺的笑問聲:“什麼不許告訴別人?我不是別人,小姐有什麼事兒,可一定要告訴我才成。不然我可……”
紅螺話沒說完便收住了音兒,之前門外沒注意到。此時卻是看得清楚,自家小姐嬌嫩的臉蛋兒上,還掛着淚珠,眼睛也紅紅腫腫的,大迎枕上還浸溼了老大一塊兒!
紅螺不由皺起了眉頭,急步上前仔細地看了看洛娉妍,再轉頭瞪向晨霜,厲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繼夫人那裡讓小姐受了委屈?”說着將手中拎着的食盒往炕桌上一放,道:“我去找老爺告狀去!”說着就要往外走。
洛娉妍嚇了一跳,好沒反應過來,倒是晨霜最先醒過神,一把拉住紅螺的袖袂,搖頭道:“好姐姐,不是……”說到這兒,晨霜突然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不由焦急地扭頭看向洛娉妍。
此時洛娉妍也反應過來,正欲說話,紅螺卻已經開口道:“不是什麼?可是你們誰惹了小姐生氣?”說着便瞪着眼橫掃向晨霜與夕月二人。
晨霜手一鬆,往後縮了一步,想要表明不是自己。洛娉妍卻已經笑道:“不關她們的事兒,也沒人惹我。紅螺姑姑快別胡猜了。”洛娉妍這般說着,還撒嬌似得,起身挽住紅螺的胳膊。
紅螺見洛娉妍這般說,很是不信的挑了挑眉,溫聲問道:“沒人惹你,好好兒的怎地就哭了?”說着還擡手拭去洛娉妍掛在睫毛上的一滴淚珠,又將手指舉到洛娉妍跟前兒,顯然並不相信洛娉妍方纔的話。
洛娉妍見此很是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頰,拉了紅螺的手嬌聲道:“真沒人惹我,即不管夫人的事兒,也不關晨霜夕月的事兒,不過是我想起一些往事,覺得心裡難受罷了。”
洛娉妍的話,紅螺並不完全相信,可不管什麼原因,小姐已經給自己解釋了,自己再怎樣也不過是個下人,又豈能真的揪着不放?
想到這兒紅螺嘆了口氣,搖頭道:“即便如此,晨霜你們也該勸着小姐纔是。”說完又看了看洛娉妍哭得紅腫的眼睛,皺眉道:“快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煮熟的雞蛋,那幾個來給小姐滾一滾。”
紅螺的話,讓晨霜與夕月二人都鬆了口氣,洛娉妍也急忙捂着眼睛問道:“腫得很厲害嗎?夕月快去!”說完從指縫間朝夕月眨了眨眼。夕月會意,急忙蹲身一禮退了出去,嘴角卻抿着一絲笑意。
洛娉妍的小動作,落在紅螺眼中,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眼底卻浸上了一片暖色。
晨霜見夕月退了出去,方鬆了口氣,明白這事兒在紅螺這兒算是揭過了,不由也露出笑意來。洛娉妍卻是沒好氣地指着自己的裙裾道:“笑什麼?還不快陪我進去換身衣裳?”
直到此時晨霜纔看到,洛娉妍因趴伏着哭泣,裙裾上被壓出了幾個大大的皺褶,不由吐了吐舌頭,就要陪着洛娉妍往內室去。
紅螺卻開口笑道:“我陪小姐進去更衣吧,晨霜去給小姐打了熱水來梳洗。”說完便率先去了內室給洛娉妍找衣裳。洛娉妍衝着晨霜眨了眨眼,抿嘴一笑才轉身跟進了內室。
直到此時晨霜方回過神,也學着洛娉妍方纔的樣子,抿嘴一笑,眼中盡是歡快的神色,腳步輕快的出了屋子。
待更衣過後,紅螺與洛娉妍一前一後的出了內室,晨霜也打來了熱水,替洛娉妍洗手淨面。剛收拾好,去取煮雞蛋的夕月匆匆跑了進來。三人立時便朝她望去,夕月不由解釋道:“廚房沒準備煮雞蛋,我只好說小姐想吃,現煮了幾個。”
洛娉妍與晨霜見此,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倒是夕月不知發生了何時,有些愣愣的,半晌後卻跟着笑了起來……紅螺見此,眼中暖意越發濃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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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舊人
紅螺沒好氣地看着笑作一團的三人,笑問道:“這麼開心,都不餓了是嗎?那還要不要用午膳了?”
聽紅螺這麼一說,夕月與晨霜才醒悟過來,洛娉妍還沒用午膳呢,遂都止了笑聲兒,眼中卻仍留着濃濃的笑意。
洛娉妍卻是毫不在意地道:“也不急在這一時。”紅螺嘆了口氣,笑着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夕月已經收好了滾過的雞蛋,晨霜也打來溫水給洛娉妍洗手。
到此時,洛娉妍才真的覺得心裡鬆快了很多,脫了鞋,坐在窗前的大炕上。看着紅螺將食盒裡的飯菜擺上炕桌。紅螺卻無奈的笑道:“看來小姐還要再等一會兒了。”說着將食盒往洛娉妍跟前兒一推,接着道:“飯菜都涼了!”
說完也不看洛娉妍的反應,便拎着食盒轉出了屋子。洛娉妍與晨霜夕月二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三人忍不住再次笑了起來。
說起來也說不清究竟是在笑什麼,只覺得心中暢快,笑聲便止不住的從三人眼角眉梢,從嘴角溢了出來。
沒一會兒,紅螺便帶着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再次拎着食盒走了進來。這兩個小丫鬟都眉清目秀,一個圓盤臉杏仁眼,看上去活波可愛,一個鵝蛋臉丹鳳眼,看上去溫柔嫺靜。
看着這兩個小丫鬟,洛娉妍不自覺的便睜大了眼。她怎麼能忘記這倆小丫鬟呢?昨天陪着自己去大相國寺的,便是她們倆。在晨霜離開安陽伯府後,便是她倆跟着夕月照顧着自己的起居。是記憶中陪着自己到了最後的人……
活波的叫英兒,嫺靜的叫蕾兒。都是自己親自取的名兒,是當年周氏給洛妙姝找丫鬟時,父親吩咐她給自己院兒裡補的。當時正是蒲公英開花的季節,花蕾一個個一團團的擠在一起,自己便指着那叢蒲公英,給二人取了名兒。
昨天就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此時再見這倆小丫鬟,洛娉妍在心中嘆了口氣,自己竟然將她倆給忘了……
當年她倆作爲自己的陪嫁丫鬟,到了安陽伯府後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只是當初她們年歲較小,多是給夕月,晨霜打個下手,尤其是在晨霜自請出府後,更是擔當起了自己屋裡的事兒,不然,夕月又豈能忙得過來?
往事一幕幕地再次從眼前劃過,尤其是想起在安陽伯府的那些難熬的日子,想起晨霜離開後,兩個小丫頭快速成長起來的樣子……
洛娉妍一時間竟然愣住,呆呆的望着柳木嵌螺鈿如意紋炕桌,也不知道何時,她們已經將飯菜擺好,安好碗箸退了出去。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裡,陪着自己前去大相國寺進香的她們不知如今怎樣了……想到如今眼前的一切,不知是真是幻,洛娉妍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恍惚。
紅螺見飯菜已經擺好,碗箸也已經安好,可小姐卻只是盯着看,並不動快,不由輕聲問道:“小姐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可洛娉妍卻一點兒也沒有反應。
一旁的夕月也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晨霜見此卻是將臉憋得通紅地笑道:“小姐怕是又在走神,從昨兒開始,小姐就特愛走神兒,今兒從正房那邊兒回來,小姐走路都能走神。”說着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紅螺卻是皺緊了眉頭,想要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晨霜的笑聲兒卻驚醒了洛娉妍。
洛娉妍有些茫然的擡起頭,見紅螺滿臉擔憂的看着自己,夕月卻是瞪大了一雙眼,晨霜猛地收了聲兒,憋着笑意。而那倆小丫鬟英兒與蕾兒,卻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
洛娉妍整了整思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朝她們點了點頭。並不做任何的解釋,端起碗,見炕桌上,擺着兩個葷菜,兩個素菜,還有一碟子醬菜與一品湯。
不由笑道:“讓人將這糟鴨舌給姨娘送去,我記得她最愛吃這個。”說完又指了指糟鴨舌邊兒上的韭菜蛋餅道:“將這個也給繼宗送去,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說完洛娉妍還補充道:“也不知繼宗是與姨娘一塊兒用膳,還是在外院兒,讓兩個人去送,先去姨娘哪兒瞧瞧。”
洛娉妍的話,讓屋裡的人都瞪大了眼,尤其是紅螺,不僅滿眼的不敢置信,連眼圈都紅了,微微泛起水光。
洛娉妍見此低頭笑道:“翠娘好歹是跟着我母親從沈家過來的,又爲父親添了弟弟。”說到這兒,洛娉妍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這些年的事兒是我想岔了,如今倒是想與翠娘和弟弟親近親近,只是……”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方擡起頭望着紅螺道:“還有機會的對嗎?書上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洛娉妍沒有再稱呼姨娘,而是稱了她母親替翠屏改的名字:翠娘。
紅螺聽洛娉妍如此說,紅着眼眶不住地點頭道:“是!小姐說的是!”紅螺的眼角浸出淚花,卻在轉頭時迅速的擦了去,並不願被洛娉妍看到。
洛娉妍也不點破,指着炕桌上的菜餚笑道:“這麼多菜我一人也用不了。許是昨兒掉水裡受了寒,嘴裡沒味道。吃不完就浪費了,不如給他們送去。正好彌補一下我過去的虧欠”
夕月與晨霜原是要勸,卻見紅螺沒有動作,又見洛娉妍說完便端了碗,親自動手盛了碗湯,自顧自的用了起來。
對於洛娉妍的一陣風一陣雨,大家都已經習以爲常,如今的洛娉妍,比起過往已經好了太多太多,遂誰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紅螺喚了英兒與蕾兒進來,將洛娉妍的吩咐給她倆交代了一番,又見洛娉妍對着她倆笑和善的笑了笑,倆丫鬟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蹲身行禮,英兒更是笑得眉眼彎彎,嘴角露出一顆小虎牙來。
將洛娉妍指定的兩盤子菜,都小心地裝進了食盒裡,雙手捧着方退了出去。一路捧着食盒,朝與翠庭軒遙遙相對,坐落在洛府西北角的挽香居而去,心情是格外的美好,覺得自己如今除了灑掃,也算是可以正式當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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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送菜
特此感謝沐小二的打賞厚愛!(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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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真的胃口不好,也或許是累了,洛娉妍只用了小半碗米飯,便放下了碗箸。
紅螺見此朝夕月與晨霜點了點頭,親自伺候洛娉妍回到內室,洗手擦面取下釵環,放下滿頭如緞子般烏黑柔順的青絲,上牀歇下,又給她掖好被角,放下帳子才轉身離開。
洛娉妍心中猜想着,翠娘跟繼宗見到自己送去的菜餚時的表情,不知是驚訝還是歡喜,但洛娉妍的眼角眉梢卻已經帶上了笑意,嘴角更是翹得高高的,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而此時,遠在挽香居的翠娘與繼宗,都沒有那份愉快的心情。便是英兒與蕾兒也沒了那份剛走出翠庭軒時的激動,英兒有些不知所措,蕾兒則是義憤填膺……
英兒剛說明來意,沒等翠娘開口,洛繼宗便揮舞着胳膊,嚷着:“拿走,拿走!誰稀罕你們這些吃剩的?”
蕾兒見此也不多說其他,只將食盒輕輕地往炕桌上一放,將一碟子糟鴨舌,一碟子韭菜蛋餅取了出來,而後纔對翠娘笑道:“小姐吩咐奴婢送來給姨娘添菜,還請姨娘笑納。”
蕾兒說完退後兩步,與英兒站在了一起,翠娘與繼宗卻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洛娉妍打的什麼主意。
翠娘想着先前在挽香居門前見着的洛娉妍,心中越發的覺得怪異,便不願接下這莫名其妙的菜,卻又不想因自己不要退回去後,洛娉妍再弄出別的事兒來,心中不由很是躊躇。
英兒見此不由癟了癟嘴,很是不滿地道:“這是今兒小姐午膳的菜,還沒上桌呢!”
說着嘟起嘴,滿是委屈地接着道:“剛打開食盒,小姐見了就說這糟鴨舌,是姨娘最是喜歡,讓奴婢給姨娘送來。又想着少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特意讓蕾兒將蛋餅也送了過來,小姐自己才只留香菇菜心跟水晶蝦球兩道菜呢。”
英兒語氣中的忿忿不平,長耳朵的都聽得出來,若此時只有翠娘一人在此,怕是就此揭過,甚至還會賠些好話兒,可偏偏除了翠娘,這兒還有一個洛繼宗。
洛繼宗聞言不由將碗箸往黑漆炕桌上用力一放,“啪”的一聲兒,嚇了英兒一跳,英兒不由遠遠地退了兩步。
洛繼宗雖說是庶子,可卻也是這洛府如今唯一的少爺,老爺膝下唯一的兒子。平日裡除了洛娉妍也沒人敢把他怎麼樣,便是夫人周氏,心中雖惱恨翠娘母子,卻也不敢真的做出什麼事兒來。
如今見洛繼宗動氣發怒,英兒不敢繼續多說其他,便是蕾兒,也微微低下了頭,沒有出聲兒。
洛繼宗見此挑了挑眉,冷笑道:“誰稀罕她這些菜了?我們又不是要飯的,須得她來打賞這一口吃食兒,誰知她又安得什麼‘好心’?別咱們還沒吃,她那邊兒就嚷上捉賊了吧?或者……”
洛繼宗看向炕桌上,剛剛被英兒蕾兒擺上的兩道菜,癟了癟嘴道:“這菜裡,她又加了什麼東西想來害我們?還是……”
英兒聽洛繼宗如此說,氣得是臉色通紅,正要分辯幾句,蕾兒卻是一把抓住了英兒的胳膊,笑着對翠娘蹲身一禮,打斷洛繼宗的話道:“姨娘這邊兒既然已經用過膳了,不如將這兩道菜賞給奴婢吧,奴婢定會記得您的恩典。”
蕾兒的話,令洛繼宗一滯,隨即冷哼一身,扭過頭不再看二人,翠娘卻是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道:“確實不知小姐會賞下菜來,今日用膳早了些……”說罷便將兩道菜,向蕾兒她們推了推。
洛繼宗雖說已經扭開了頭,眼角餘光卻始終打量着蕾兒,見蕾兒聽母親一說,便不慌不忙的將兩道菜重新裝回了食盒裡,心中不由詫異,今日那大小姐怎地這般好說話兒了?
不待洛繼宗詢問,事實上洛繼宗也沒打算開口詢問。蕾兒便已經將菜餚仔細的裝回到食盒內,又蓋上了食盒的蓋子。
蕾兒朝着翠娘與洛繼宗又是一禮後,輕聲道:“既然姨娘與少爺已經用過,奴婢也就不打擾姨娘與少爺了,小姐那邊兒還等着奴婢回話,奴婢便先告辭了。”
翠娘還沒有從蕾兒前後態度的轉變,醒過神來,只呆呆地點了點頭,蕾兒便輕輕碰了碰英兒的胳膊,與英兒一塊兒退了出去。
蕾兒卻不知,她輕輕碰英兒那一下,在洛繼宗看來就是二人在打的暗號,心中更是篤定洛娉妍送這菜餚過來,沒安好心!不由慶幸自己今日在母親這裡用膳,不然母親還不知會遭了洛娉妍什麼暗算呢!
出了挽香居,英兒便嘟着嘴瞪着蕾兒跺腳道:“如今你將這兩碟子菜拎了出來,回去咱們怎麼跟小姐交差?”
蕾兒卻是不慌不忙抿嘴一笑道:“你慌什麼慌?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我問你,小姐讓咱們將這兩碟子菜給姨娘和少爺送去,咱們可送去了?”說着還騰出一隻手來,拉了拉英兒的胳膊。
英兒抿了抿嘴並不言語,只盯着蕾兒瞧,看她究竟要說什麼。蕾兒也知道英兒心裡惱怒,遂不逗她,笑道:“咱們給姨娘和少爺送去了,差事也就完成了,如今這食盒裡的,是姨娘跟少爺賞咱們的,你有什麼好擔心的?”說着偏着頭很是好笑的看着英兒。
英兒聽蕾兒如此說,不由瞪圓了眼睛張着嘴,指着蕾兒半晌沒說出話來。蕾兒卻是不以爲意的笑着橫了英兒一眼,便繼續往前走去。
英兒見此,跺了跺腳,疾步跟上了蕾兒,四處打量了一番,見周圍沒人,才小聲問道:“這樣能行嗎?回頭小姐再生了氣,打殺了咱們,可就冤枉了……”
蕾兒抿了抿嘴道:“我也不知行不行,咱們回去先稟了紅螺姑姑再說其他。”說完頓了頓才又問道:“你沒覺得,小姐自落水後有些不一樣了嗎?”
英兒挑了挑眉,眼睛也跟着亮了亮,點頭笑道:“好像是呢!小姐自落水醒來後,與從前大不一樣了呢!”
英兒說着還歪着頭想了想,一副很是認真地模樣道:“要不是小姐模樣一點兒也沒變,紅螺姑姑跟夕月晨霜兩位姐姐又一直陪着小姐,我都懷疑小姐被人掉了包。”說完還捂着嘴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英兒又抿了抿嘴,嘆了口氣道:“誰知道小姐又玩兒哪一齣?說不定哪天又變了樣呢……”那副小大人的模樣,別提多好笑多逗人了!可惜此時卻沒人瞧見。
過了好一會兒,走在前邊兒的蕾兒,回頭一笑道:“快走吧!別想那麼多了。管他是怎麼回事兒呢?明兒的事兒,明兒再說,至少小姐現在很好。再說,咱們不過是個小丫鬟,便是有什麼,也輪不到咱們。”
十九章 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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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兒聽蕾兒如此說,想了想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麼,與蕾兒一塊兒提着食盒回到翠庭軒。
二人剛進院兒門,紅螺便從屋裡走了出來,見二人回來笑問道:“姨娘可說什麼了?”
蕾兒抿了抿嘴,低頭拎緊手裡的食盒並不言語,英兒瞟了蕾兒一眼,知道她向來不喜歡在紅螺姑姑跟前兒說話,便自告奮勇地湊到紅螺跟前兒,嘟着嘴小聲的將之前的事兒學了一遍。
英兒尚未說完,紅螺便已經沉了臉,卻到底沒有當着倆小丫鬟說什麼。又見晨霜站在橫廊下遠遠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什麼話要說。紅螺便揮了揮手讓英兒與蕾兒倆拎着食盒下去,自己朝晨霜走了過去。
英兒的話說的極爲小聲兒,晨霜並未聽清英兒說了什麼,可看紅螺的神色,晨霜卻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心念一轉,想起今日路過挽香居時發生的事兒來,心中“咯噔”一聲,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麼,不由變了變臉色。
此時見紅螺打發了英兒與蕾兒,朝自己走了過來,晨霜便也急忙迎了上去,壓低了聲兒皺眉問道:“可是姨娘讓她們給拎回來了?”
紅螺聞言搖頭苦笑道:“這倆丫頭倒也機靈,不說是姨娘不要,讓她們給拎了回來,只說是姨娘跟少爺已經用過午膳,將這兩碟子菜賞給了她們。”
紅螺話音剛落,夕月不由嘆了口氣,左右看了看,見夕月坐在廊下做着針線,便上前交代道:“好姐姐,你在這兒守一會兒,我有幾句要緊的話兒跟紅螺姐姐說去,一會兒便回來。”
夕月擡頭朝紅螺那邊兒望了一眼,點頭笑道:“多大的事兒,你快去吧,小姐剛睡下也沒什麼事兒,屋子有我看着。”說完還難得的打趣兒道:“定不會讓小偷偷了咱們的東西!”
晨霜心裡惦記着要跟紅螺說的事兒,勉強笑了笑便轉身朝紅螺走去。與紅螺站在廊下,晨霜心裡還是覺得不踏實,生怕萬一被屋裡的洛娉妍聽到了,又要傷心。
晨霜回頭看了看那關着的窗扇,又將紅螺拉着遠離了幾步,才小聲兒說起之前從崔媽媽家出來後發生的事兒。
紅螺見晨霜如此謹慎,一開始還覺得很好笑,翠庭軒的人不多,此刻大多數人都去後罩房用午膳,院兒裡這會兒除了自己兩人,便是廊下的夕月,根本沒別人。
可當晨霜說到洛娉妍不小心走到挽香居門前,聽見姨娘與少爺說話兒時,紅螺的臉上流露出了認真。又聽晨霜將洛娉妍與姨娘母子的對話說了一遍,紅螺便皺緊了眉頭,沉默了下來。
既然開始說了,晨霜便只得事無鉅細的說個清楚明白,遂也顧不得紅螺是什麼神色,接着將洛娉妍離開後與自己說的話,以及回來後的哭泣,都說了一遍。
誰知晨霜說完後,卻見紅螺低着頭不言不語的,以爲紅螺顧及這多年的姐妹情分。不由勸慰道:“說起來,姨娘還是挺關心小姐的,只是這些年怕是也傷了心罷了。少爺年少,心氣兒大些也是有的。”
紅螺輕輕地點了點頭,卻並不發表什麼意見,更不欲再繼續說這事兒,揮了揮手道:“你先去用膳,這兒有夕月守着呢。”
說完見晨霜轉身欲走,心裡害怕這事兒傳到洛娉妍耳裡,遂又叫住了晨霜叮囑道:“這事兒你說給我聽也就是,可別再提起了。”接着又加重了語氣道:“尤其是在小姐跟前兒,知道嗎?”
晨霜點了點頭笑道:“紅螺姐姐也真是,難道我連這個也不懂了?姐姐放心,這事兒我誰也不會說的。”
紅螺見晨霜如此保證,方纔放下心來,想了想回自己屋裡換了身衣裳,吩咐夕月看好了院子,誰也沒帶便出了門。
聽小丫鬟來稟紅螺來拜訪自己,翠娘心中一急,以爲是中午拒絕大小姐賞的菜,令大小姐了生氣,遂急忙套上鞋子,跑着迎了出去。卻見紅螺穿着身半新不舊的淡紫色衫子,套了件豆青色寶瓶紋比甲,只站在院門口與丫鬟末雨細聲說什麼。
翠娘不由呆了呆,覺得這番畫面甚是熟悉,卻又好生遙遠……那衫子還是夫人在世時賞的料子,便是紅螺頭上的銀簪也是夫人當年賞的,自己也有一支與這差不多的。
見紅螺這身裝扮,翠娘不由得紅了眼眶,靜靜地依在門扉上也不出聲兒,就這般遠遠地看着紅螺與末雨說話兒。心思卻早已飄遠,想着紅螺此來的目的,至少應該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與紅螺說這話兒的末雨,突然回過頭來。發現翠娘依在門扉上看着自己二人。便急忙朝翠娘走了兩步,翠娘見此暗暗嘆了口氣,搶先朝她倆走了過來。
不等末雨說話,翠娘便揮手道:“如今是越發的沒了規矩,紅螺姑娘來了也不知道請進屋去!快去辦你的事兒,這裡有我呢。”
雖說是訓人的話,可翠孃的語氣卻很是溫柔,一點兒也看不出生氣的樣子。末雨不由回過頭朝紅螺吐了吐舌頭。
紅螺卻是含笑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不過是早些年在夫人屋裡伺候了一場,大家看在夫人的面兒上與我客氣罷了。“說完話鋒一轉笑道:”真要說起來,末雨當初可也是從夫人屋裡出來的。”
紅螺只說自己與末雨,卻隻字不提翠娘,但是說完後卻似笑非笑的盯着翠娘看,讓翠娘莫明的就覺得臉上像被火燒似的。下意識的便低下了頭。
末雨見此急忙笑道:“奴婢怎敢與姑娘相比,奴婢當初不過是個灑掃丫鬟罷了。”
紅螺卻是並不理會末雨,眼睛只盯着翠娘,翠娘越發覺得尷尬,不由小聲兒苦笑道:“咱們有什麼話兒屋裡說去,沒得讓人看了笑話兒的。”
紅螺也笑了,卻是冷聲問道:“我不過是來找老姐妹說說話兒,怎地就惹人笑話兒了?”說着還橫了翠娘一眼,問道:“還是如今奴婢已經高攀不上您了,所以不歡迎我來?”
末雨一聽這話知道事情不對,趕緊上前道:“姨娘可是天天唸叨着姑娘過來,奴婢這就去給姑娘泡壺好茶。”說完便一溜煙兒的笑着跑了。
二十章 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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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聽紅螺如此說,不由搖頭苦笑道:“我這大門,什麼時候不是向你開着的?何苦說這些話來刺我?”說到這兒也擡眼朝紅螺橫掃而去,接着問道:“刺了我,你又能得了什麼好兒去不成?”
紅螺卻是不答,直接越過翠娘,一步跨進了屋門。翠娘見此,也只得緊步跟了進去。
二人分賓主坐下,待末雨送了茶點進來,紅螺一邊兒抿着茶水一邊兒輕聲嘆息道:“如今我也能輕快些了,等什麼時候小姐嫁了人,我對夫人也就有了交代。”
說到這兒紅螺笑了笑,像是很開心的模樣,接着道:“到時也有臉面求老爺給個恩典,出府過幾日鬆散的日子。”
若是旁人聽了紅螺沒頭沒尾的話,怕是要麼會不明所以,要麼大吃一驚。但與紅螺相處了二十年來年的翠娘,卻是聽清了紅螺的意思,不由微微皺眉,壓低了聲音問道:“聽說,小姐如今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翠孃的語氣很是遲疑,紅螺聽後斜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兒。翠娘有些尷尬的端起茶,也跟着抿了一口。
過了好半晌,翠娘見紅螺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纔不得不輕聲道:“我也知道你今日爲何來我這裡,不就是爲了晌午我沒接小姐賞的菜嗎?”說完翠娘吐了口氣才接着道:“可哪裡是我不接?我又哪裡敢……”
不待翠娘說完紅螺便怒了,冷笑這打斷道:“說什麼賞不賞的?您如今可這府裡的半個主子,是姨娘了!又有兒子旁身,好歹也算是小姐的長輩,小姐又哪裡敢‘賞你’什麼?”
翠娘一聽,心中又急又委屈,不由紅了眼眶道:“說這話兒有意思嗎?小姐這些年是怎麼對我們母子的,難道你都沒看到?你都忘記了?”
紅螺見此也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小姐過的什麼日子,你心裡就當真沒有數?”
見翠娘並不吭聲,紅螺不由繼續道:“這府裡如今可是繼夫人當家!你我清楚,小姐同樣也明白。你兒子繼宗還能在外院兒躲着,到私塾呆着。可小姐能去哪兒?”
聽紅螺這般說,翠娘不由微微紅了臉頰,想要分辯兩句,卻又聽紅螺有些生氣地道:“夫人當初帶了多少陪嫁過來,你也是跟着夫人從沈家過來的,應該心裡很清楚,夫人去後留下了多少,你比旁人更明白。”
說到這兒,紅螺擡眼看向臉色已經漲得通紅的翠娘,接着道:“可如今你瞧瞧繼夫人那屋裡擺放了多少,小姐屋裡可有一件兒?”說着紅螺猛地提高了嗓音問道:“你可知道小姐今年幾歲了?”
紅螺的問題讓翠娘皺緊了眉頭,好半晌才抹了淚兒道:“夫人的陪嫁是老爺在管着,我不過是個姨娘,能有什麼法子?”
說完翠娘頓了頓,緩和語氣道:“我知道小姐日子不好過,周夫人就是想將小姐給養廢掉。可我們說的小姐一概不聽,這些年咱們說少了嗎?她偏就只聽周夫人一人的話,我能怎麼辦?”
說到這兒,翠娘又想起當初洛娉妍是如何罵她,又是如何罵她兒子是婢生子的事兒,神色不由訕訕起來……
翠孃的神色,紅螺都看在眼裡,心裡也嘆息着這些年小姐鬧得有些過,可想着小姐這兩日的轉變,還是忍不住分辯道:“小姐不也是爲了能好好兒的活下來麼?這後宅陰私就算咱們沒見過,難道還聽少了?小姐能不巴結這那繼夫人周氏嗎?”
紅螺越說越覺得定是這麼回事兒,不由紅了眼眶很是心酸地道:“若非如此,小姐能不能活到今個兒,怕還真說不準呢!”
許是這句話提醒了紅螺,紅螺說完頓時來了精神,忙擡頭問道:“不然你瞧瞧,好好兒的去上香,這麼些人跟着,怎麼就小姐掉放生池裡去了?定是這周夫人貪圖咱們夫人留下的嫁妝呢!”
翠娘被紅螺說的心中一驚,面兒上雖不敢置信地問道:“這府裡還是老爺說了算呢!周夫人怕是,怕是不敢這般張狂吧?”可心裡卻是信了兩分。
紅螺冷冷一笑,斜睨着翠娘問道:“不敢如此張狂?你忘了繼宗好幾次出事兒都差點去了?”說完湊近了翠娘,像很感興趣似得問道:“你跟我說說,那都是怎麼回事兒,老爺可查清楚了?”
紅螺說到這兒便不再繼續說下去,只冷眼看着翠娘。翠娘卻是沉默了下來,一時間臉色變幻不定,好半晌才重重地嘆了口氣,卻什麼也不再說。
紅螺見此也跟着嘆了口氣道:“我也不逼問你,咱們一塊兒從灑掃丫鬟做到夫人的陪嫁丫鬟,又從陪嫁丫鬟做到屋裡的大丫鬟,再到如今夫人已經去了。二十二年了,咱們相識相處了二十二年,我是怎樣的人,你也應該很清楚。”
聽紅螺提起這些往事,翠娘也擡眼朝她看去,半晌點了點頭笑道:“可不是?五六歲進府咱們倆便住在一個屋子裡,隨後又一起跟着夫人到了洛府,跟着夫人從江寧來到京都……”
紅螺見翠娘還願意與自己提起這些個往事,遂也不再多繞圈子,直言道:“你既然都記得,那也該記得夫人當初是如何對我們的,若非夫人咱們可來不了洛府!說不定這會兒受着什麼磋磨呢!”
說完語氣一緩,接着道:“夫人,可就只留下小姐這點兒骨血,臨走前也就求着咱們照看小姐。自打夫人從那畜生手裡救下咱們,夫人可從未要求過咱們什麼。”
紅螺的話讓翠娘心中一酸,眼淚便跟着落了下來,又趕緊扭頭擦掉。紅螺見此也不說話,只當沒看見似得低頭吃了口茶。
翠娘平復好心緒才啞着聲兒道:“哪裡就是我不願意看顧小姐了?實在是……”
翠娘仔細想想,也覺得早些年自己光顧着兒子,疏忽小姐太多,給了周夫人那麼多機會來教壞小姐。不由頓住了話頭,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那你究竟有什麼主意?如今不妨說出來,能做到的,我定不會袖手旁觀。”
見翠娘表了態,紅螺很是高興,湊近紅螺低語了幾句,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擡眼看向翠娘問道:“你可能做到?”
翠娘咬了咬牙,點頭道:“既如此,這事兒便交給我,定不會讓你失望。但小姐那邊兒……”紅螺見翠娘如此說,心中很是高興,趕緊保證道:“小姐那邊兒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二十一 賬冊
今天上午淺淺忽然冒出來,很驚喜~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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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娉妍醒來的時候,一層鎏金薄薄地鍍在大地上,漫天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
在夕月與晨霜的伺候下起身,洛娉妍便捧這茶盞,坐在了臨窗大炕上,落日的餘暉透過窗戶,給她鍍上了一圈輝煌,看着格外的耀眼。晨霜不由嘆道:“小姐可真美!”夕月在一旁也是不住地點頭笑。
洛娉妍卻好像沒有聽到似得,望着窗外的天空發呆。好半晌也不曾動一下,眉頭卻越皺越緊。夕月不由好奇地與晨霜嘀咕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從梳頭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走神。”
晨霜皺着眉頭搖了搖頭,見洛娉妍手中還捧着茶盞,想着了想上前兩步,附在洛娉妍耳邊兒輕聲問道:“小姐可要換杯熱茶?”晨霜話音剛落,洛娉妍便轉過頭來,沒頭沒尾地吩咐道:“你去將我的東西都清理一遍,理了賬冊來回我。”
晨霜一驚,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夕月不解地問道:“東西不多清點起來也很快,可無緣無故的,小姐清點庫房幹嘛啊?”
晨霜回過神來,雖沒像夕月一般問出口,可也定定地不解地望着洛娉妍,等着一個答案。
洛娉妍想了想,去奶孃家的時候,夕月與晨霜也是跟着的,也沒什麼不能對她們說的,遂輕嘆道:“今兒你們也看見奶孃家的屋子,破成個什麼樣了,我就想着拿出些銀子來修繕修繕,卻不知我究竟有多少銀……”
說到這兒,洛娉妍纔想起自己醒來後便一直沒見着紅螺,不由問道:“紅螺姑姑呢?怎地沒見她?”
夕月一聽洛娉妍問起紅螺,便忍不住朝晨霜望去,洛娉妍見此不由也挑眉看向晨霜,晨霜在心底苦笑,面兒上卻不顯的笑道:“小姐歇下後,紅螺姐姐只交代我們看好院子,便出了門,沒說去哪兒。”
洛娉妍見此也不多問,點了點頭再次說起先前的話題:“我想着,紅螺姑姑哪兒收着的銀子,怕也是不夠的,你們幫我清理清理庫房,看那些東西能換成銀子。”
洛娉妍的話,讓夕月與晨霜都很是震驚,想要說什麼,卻又覺得堵在嗓子眼說不出來。
洛娉妍見她們站着不動,不由皺了沒頭道:“還不快去?”見洛娉妍已經拿定了注意,且很是堅持,今日又剛剛去過奶孃崔氏家裡,卻是破了些,夕月便點了點頭轉進當做庫房用的西邊兒耳房裡。
晨霜本想要勸勸洛娉妍等紅螺回來商議,卻見夕月已經行動,只好抿了抿嘴跟了進去。
洛娉妍的東西本就不多,稍微貴重些的,要麼是公中的,要麼也是入了賬冊的,倒沒多少麻煩。不到半個時辰,夕月與晨霜便已經將分門別類的賬冊呈給了洛娉妍。
洛娉妍很是鄭重地接過賬冊,晨霜擔心洛娉妍看不懂,站在一旁等着解釋,可洛娉妍卻已經仔細的翻閱查看了起來。
洛娉妍不記得記憶中的這個時候,自己有多少東西,可出嫁後,在太夫人的指點下,自己學會打理陪嫁的她,雖說經營得不是很好,卻也不至於爲了一點子修繕屋子的銀子發愁。
可如今,看着手裡的賬冊,洛娉妍心中是冰涼一片。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只有這麼點兒東西……
晨霜見洛娉妍仔細地翻看着賬冊,心中很是好笑,覺得洛娉妍不過是在裝樣子罷了,可漸漸地卻發現洛娉妍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由內心“咯噔”一下:難道小姐忍了兩天,這會子找了這麼個由頭來發作?
想到這兒晨霜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可洛娉妍卻一直沒有說話,反覆的將那薄薄的三本賬冊翻來覆去的看,也不知心裡在琢磨什麼。晨霜心裡越來越慌亂起來,卻又抱着一絲僥倖,站着沒動。
紅螺回來時,看見的便是洛娉妍側坐在臨窗大炕上,一隻手撐着額角,一隻手不停的翻動着薄薄的賬冊,晨霜與夕月就站在離洛娉妍不遠的地方伺候着。
這樣的洛娉妍,整個人看起來寧靜淡雅,與紅螺記憶中夫人的樣子極爲相似,讓人覺得莫明的安定放鬆。再看晨霜與夕月,不由想起曾經的自己與翠娘……
紅螺的嘴角就不由帶出了幾分笑意,看着那些賬冊薄薄的,每冊不過三兩頁,說是賬冊不如說是賬單來的貼切。
紅螺知道這還是自己早先想要教導小姐看賬,特意弄出來的,原本這屋裡是用不上的。可不知爲何小姐的眉頭微微皺着,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懂,想到這兒,紅螺不由擡腳朝洛娉妍走了兩步。
聽到聲兒夕月轉過頭來,見是紅螺回來了,便很高興的與晨霜一塊兒上前行了禮,紅螺卻只淡淡地點了點頭。便急忙湊到洛娉妍身邊兒,看着洛娉妍手中的賬冊,聲音很是輕緩地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聽到紅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洛娉妍才擡起頭來。見果真是紅螺回來了,不由笑道:“姑姑這是去哪兒了?我都醒了好半晌,也沒見着你。”
紅螺見此柔聲笑道:“也沒上哪兒,到園子裡走了走。”說着便再次看向洛娉妍手中的賬冊,有些着急地道:“小姐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問奴婢。夫人當年教過奴婢,奴婢都記得清清楚楚。”
紅螺的話讓洛娉妍一愣,隨即目光從晨霜與夕月兩人臉上劃過,夕月倒是沒什麼,一如既往的恬靜,晨霜在對上自己目光時,卻下意識的閃躲了一下,洛娉妍不由醒悟過來,心中不由好笑,又想起方纔紅螺小心翼翼的言辭,眼角不由浸出了水光。
紅螺見洛娉妍看了夕月與晨霜一眼,便眼角溼潤起來,以爲她是不好意思當着丫鬟的面兒向自己請教,正琢磨着將二人打發出去,卻聽洛娉妍忽然問道:“我如今還有多少銀子?”
別說夕月與晨霜,便是紅螺也是一愣。好在嘴比腦子快,張口就答道:“小姐還有七兩三分銀子,兩貫零三十八個銅錢……”說完紅螺才反應過來,皺着眉頭小心地試探道:“小姐可是要用銀子?”
二十二 銀子
洛娉妍倒是沒打算瞞着紅螺,畢竟她如今管着自己的月例,遂點了點頭道:“紅螺姑姑是沒去奶孃家裡瞧見,那屋頂破了好些地方,都是用茅草堵上的,若是這天氣好還沒事兒,若是遇上個颳風下雨的,那可怎麼住人啊……”
紅螺聽洛娉妍如此一說明白過來,心中一暖,笑道:“小姐也別琢磨這賬冊了,攏共就那麼幾件兒東西,便是沒這賬冊,夕月與晨霜她們也是不會記錯的。”
紅螺話音剛落,洛娉妍便嘆了口氣,紅螺所言她如何不知呢?可奶孃家那屋子……想到這兒,洛娉妍搖頭笑道:“就那麼幾兩銀子能做什麼啊?”
說着洛娉妍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賬冊,皺着眉頭問道:“我仔細瞧過了,別的東西都不好動,也就往年剩下的些尺頭和一些沒怎麼穿過的衣裳……”洛娉妍說到這兒,擡頭望向紅螺:“姑姑說我拿去當了,能有多少銀子?”
晨霜一聽洛娉妍這話,明白自己之前是想岔了,心裡不由有些訕訕的,又有些暖暖的。夕月卻是大吃一驚道:“這怎麼成……”
夕月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再次嘆了口氣:“這不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紅螺見此忍不住伸手,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滿臉慈愛地笑道:“小姐纔多大的人兒?成日裡這般嘆息沒得把人嘆老了,福氣也都嘆沒了!”說着還嗔了洛娉妍一眼。
洛娉妍心裡卻不以爲意,嘟着嘴道:“若能嘆出銀子來,我也認了!”說完便又大大地嘆息了一聲兒,逗得夕月跟晨霜也都笑了起來。
紅螺倒是明白了洛娉妍的意思,卻也知道洛娉妍那點子銀子是不夠修繕屋子的,想到自家小姐竟然在爲銀子犯愁,不由很是心酸,若是夫人還在,又何至於此?
想到這兒,紅螺不由說道:“要不,我跟小姐一人湊點兒?”說完也很是躊躇地嘆息道:“也不知修繕屋子需要多少銀子,咱們也經歷過這事兒。”
洛娉妍卻想也沒想地搖頭道:“這怎麼行!我怎麼能要你的銀子?”
紅螺挑眉看向洛娉妍,故意板着臉,做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怎麼?小姐是瞧不起我呢?還是瞧不上我的銀子呢?”
洛娉妍如今最怕的就是與身邊兒這些人有了什麼誤會,遂急忙搖頭想要解釋,紅螺卻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不就是了?小姐沒有瞧不起我紅螺,也沒有瞧不起奴婢的銀子。”
說到這兒,紅螺正色道:“如今崔媽媽家修繕屋子需要銀子,而小姐手裡沒那麼多銀子,我拿出銀子來與小姐湊湊手,將來小姐有了銀子,再還我就是。”
聽紅螺如此一說,夕月也說道:“依我看,如今咱們也不知道修繕屋子需要多少銀子。咱們屋裡的,有一人算一人,大家都出一點兒,也省的小姐在這兒翻賬冊了,沒得耽擱了時間。”
誰也沒想到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夕月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便是洛娉妍也沒想到。而且這話說的還格外的有道理。
可真要讓紅螺她們出銀子,尤其是夕月與晨霜幾個,洛娉妍還是於心不忍的。畢竟她們可沒幾個月例銀子。
洛娉妍張了張嘴正要反駁,晨霜也反應了過來,搶先笑道:“難不成崔媽媽就只是小姐的奶孃?咱們這些年一個屋裡相處的情分,都是假的不成?如今崔媽媽有了難處,小姐竟是要我們都袖手旁觀?”
紅螺見此也是點頭笑道:“小姐也別急,難道將來我們有了難處,或是需要用銀子了,小姐就不管我們了?或是就捨不得銀子了?”
洛娉妍一張嘴,哪裡說得過這三個人去?如今聽她們這麼七嘴八舌的一說,低頭想了想也覺得很有道理,便點了點頭道:“既你們如此說,那就算是我向你們借的,回頭我有了銀子再還你們,便是將來你們有了難處,也一定要告訴我。”
洛娉妍的話,讓紅螺很是心酸又很是心暖,一時間竟有些五味雜陳,卻不敢表露出來,又見晨霜夕月兩個也都紅了眼圈,嘴角卻抿着笑意。
不由打趣兒道:“好好好,都聽小姐的。不過小姐既然說是向我們借的,那小姐得再給我們寫個借據什麼的,省的小姐回頭給忘了,將來說我們訛您銀子。”
幾句話倒是讓屋裡的氣氛又好了起來,洛娉妍也點頭笑道:“很該如此!”說着便穿鞋下了炕,邊走邊道:“我這就去書房,先將你們的借據寫出來,你們也快點兒將銀子叫出來。”
說是書房,其實就是個小耳房,洛鎮源給她安放了一張小小的柳木嵌螺細雲紋書案,洛娉妍往常卻是從未用過的。
但洛娉妍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所謂的書房裡,別說是找不到書籍法帖,便是連筆墨也不知扔在了哪裡……或是,這書房裡從未有過筆墨等物?洛娉妍見此,不由有些喪氣。
紅螺是知道洛娉妍屋裡沒有筆墨的,急忙吩咐夕月去將自己屋裡的筆墨,先取來給洛娉妍用着。
紅螺也極少用到筆墨紙硯,不過是偶爾記個賬。你若問她衣料首飾什麼的,她倒是可以跟你說的頭頭是道,可這筆墨紙硯,她是真不懂,不過是當初跟着洛娉妍生母學了幾天記賬,所以這筆墨紙硯也就沒什麼好東西。
洛娉妍也不以爲意,不過是寫張借據罷了,提筆就在有些泛黃的宣紙上,寫下三人各自的名字,而後才擡頭笑道:“快說說,你們各自都借我多少,總不能我寫多少,你們就借我多少吧?”
三人只盯着洛娉妍寫的那六個字瞧,心中都暗暗吃驚,沒想到小姐竟然還寫得這麼一手好字,這可是從未見過。
想到這兒紅螺等人越發心疑,從未見小姐學會,也沒見小姐練過,怎麼就寫得這麼漂亮呢?
洛娉妍問了話,卻沒等到回答,不由擡頭朝三人看去,一見三人的神色,洛娉妍便醒悟過來。自己學字練字還是跟着安陽伯太夫人唸佛的時候學的,那時候要替太夫人抄佛經,太夫人特意教導了自己一番,爲了討好太夫人,自己也是下了苦功的……
洛娉妍並不願他們專注與這上面,遂提高了聲兒再問了一次,還打趣兒道:“怎麼?這會子後悔了?我可告訴你們,晚了!快說都借我多少銀子。”
洛娉妍這一打岔,幾人的心思又回到銀子上來了。洛娉妍只有七兩銀子,這是大家方纔都聽到的,夕月與晨霜不好越過洛娉妍去,故而每人出了五兩。
紅螺卻是沒這顧及,遂笑道:“既然這樣,咱們湊個整數,夕月晨霜以及小姐,一共十七兩,我出十三兩湊成三十兩。小姐看如何?”
洛娉妍自然沒有意見,心中甚至很是感動,但嘴裡卻是笑道:“可見紅螺姑姑纔是咱們這屋裡最富有的!平日裡藏得可真深啊。”說完與夕月幾人都掩口笑了起來。
二十三 父女(一)【揮別2016!】
籌集好了銀子,洛娉妍心中鬆了口氣。至於該上哪兒尋找工匠,費用又該如何算,這些事兒便統統交給了紅螺。紅螺也向洛娉妍保證,明兒一早就去找了府裡的管事來詢問。
給奶孃修繕屋子的事兒告一段落,洛娉妍便琢磨起了別的。如今既然決定從頭開始……
洛娉妍看着書案上的筆墨,想起太夫人曾經說過:字如其人,人如其字,練好一手字很是重要,不說其他單只是記個賬本,瞧着心裡也是舒服的。
洛娉妍決定從今兒開始,每天練五百個小字。紅螺等人知道後,很是驚訝了一番,卻也發自內心的高興。紅螺還建議道:“小姐,這女孩子,字雖然重要,可女紅也很重要,你看要不要稟了夫人請個刺繡師傅回來?”
在紅螺心裡,女孩子那就是必須要針線好才成的,尤其是洛娉妍如今已經十二歲,正是看人家的時候。
甚至紅螺還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找個時間,教小姐幾道菜餚什麼的……
洛娉妍聽後心中一暖,面兒上卻是搖頭笑道:“暫時倒是不必,我想着什麼事兒還是專心了做,才能做好。如今不妨先將字練起來,至於其他的,等字有了模樣再說也不遲。”
見洛娉妍已經有了主意,紅螺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很是高興的轉移了話題,問起洛娉妍需要準備的東西。
洛娉妍看了看書案上的筆墨紙硯,確實需要重新準備一套,遂給紅螺,按照記憶中太夫人給自己準備的列了張單子,讓紅螺拿去找管家。紅螺拿了洛娉妍開的單子,便很開心的走了。留下夕月與晨霜在一旁伺候着。
書房裡沒有法帖,洛娉妍便不能臨摹,拿着筆仔細回想了一下,太夫人所教的方法,重新鋪了紙,試着寫了兩個字,沒有記憶中寫得好,卻也並不難看,依太夫人的說法便是:筋骨不健神韻不佳,但好在還算工整。
想到太夫人,洛娉妍的臉上便不由露出一絲笑意,神情越發的柔和,就是寫字的姿勢也越發的端正。
正在夕月與晨霜都圍着洛娉妍,看她寫的字的時候,洛鎮源悄悄走了進來,竟是誰也沒有察覺到。
原來洛鎮源沒讓小丫鬟打簾子,自己撩了門簾走進來,再見夕月與晨霜圍在洛娉妍周圍,而洛娉妍更是破天荒的站在書案前,心下不由好奇,便沒有做聲的走了過去。
洛娉妍抿着嘴,神情很是嚴肅的懸着手腕,提着一隻粗劣的毛筆,但卻很是認真的一筆一劃練着小字。
洛鎮源便也看了過去。那字算不得多好,可在女兒這個年紀,也算得上是娟秀雅緻,已頗具幾分韻味,只是力道稍有不足,筋骨顯得有些鬆散。
雖然如此,可洛鎮源的眼中還是不可抑制的,流露出震驚和欣慰的神情。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是什麼時候,自己的嘴角便高高地翹了起來,看向洛娉妍的神色也越發的柔和。
洛鎮源靜靜地看着洛娉妍,並沒有發出聲音打擾。便是晨霜與夕月也都專注地看着洛娉妍,沒有察覺到洛鎮源的到來。
直到洛娉妍停筆,歪着頭嘆息道:“還是沒寫好……”正欲再多寫幾個字的時候,洛鎮源突然點頭笑道:“很不錯!還算工整,再多練練就好了。”
洛鎮源的聲音嚇了洛娉妍一跳,手中的筆一抖,墨汁便滴在了紙上,暈染成了一團……洛娉妍卻是顧不得這些,驚詫地擡頭朝洛鎮源看去,見洛鎮源滿眼的笑意,洛娉妍不由晃了晃神。
說到底,這樣的父親,洛娉妍直到現在還很不適應,也很陌生。那嘴角的笑意,滿眼的慈和,與記憶中的父親,相差太遠太遠!這樣的父親,在洛娉妍的記憶中是不存在的……或許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時光,可洛娉妍,不記得了……
與洛鎮源對視片刻,洛娉妍方低下頭,沉默中擱下手裡的毛筆,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朝着洛鎮源蹲身一禮,輕緩而疏遠地道:“娉妍見過父親。”
女兒的疏離,讓洛鎮源也是愣住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與自己瞭解中的,很不一樣的女兒,洛鎮源緩了緩心神,才勉強笑道:“沒想到妍兒喜歡書法。”
說到這兒,洛鎮源頓了頓,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自己與這個女兒的相處太少……是否正是因爲……洛鎮源不願想下去,轉了話題道:“爲父書房有兩冊不錯的法帖,回頭妍兒自己去挑一冊喜歡的。”
洛鎮源原以爲,洛娉妍至少會很高興的迴應自己,卻沒想到洛娉妍聽後,給予自己的仍舊是一陣沉默。
就在洛鎮源有些沉不住氣的時候,洛娉妍卻又突然點了點頭,很是恭敬地道:“娉妍先謝過父親,待父親得閒,娉妍再去父親書房找父親。”
洛鎮源嘴角有些發苦,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自從娶了周氏進門,自己與長女間好像就越來越遠……尤其是這兩年,長女越發的刁蠻無理,甚至很多時候表現得彷彿故意要激怒自己。
難道自己真的因爲公務越發的繁忙,疏忽了或是錯過了什麼?怎麼覺得……長女還不如就像之前那般,刁蠻任性也好了呢?至少那時候她還會表現出對自己的依賴,而如今的女兒,太過疏離太過冷清!
洛鎮源這樣想着,眉頭便越皺越緊,夕月與晨霜站在一旁很是着急,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洛鎮源盯着洛娉妍看了半晌,洛娉妍卻是一直低着頭……洛鎮源苦笑着拿定了主意,笑道:“既如此,妍兒此刻便隨爲父去吧。”說着便轉身朝外走去。
洛娉妍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就在晨霜與夕月都很是着急的時候,擡起頭朝洛鎮源看去……
不想正在這時,先走一步的洛鎮源也停下腳步,回頭朝洛娉妍看來。或許,這便是父女間的心靈感應,總之,洛娉妍正好與洛鎮源看來的目光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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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父女(二)【2017第一章,加400~祝親們事事如意!】
洛鎮源看着長女眼中的遲疑,在內心嘆了口氣,卻不知洛娉妍正在心底給自己鼓勁道:“怕什麼?這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我一直想要的父親!”
洛娉妍抿了抿嘴,疾步走到洛鎮源的跟前,擡頭望向洛鎮源的眼睛,鼓着勇氣笑問道:“父親的意思,是書房裡的法帖,都隨着娉妍挑選嗎?”
洛娉妍的目光很是專注,也很是認真,洛鎮源見此,不由挑眉一笑,點了點頭道:“爲父難道還會捨不得一冊法帖麼?”
洛娉妍見此,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率先邁出步子朝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既如此,咱們快走!”那聲音裡充滿着歡快,讓洛鎮源不由一愣。
洛鎮源不知道洛娉妍究竟在想什麼,爲何之前那般疏離,如今又表現得如此歡快,但女兒高興了總是好的。尤其是女兒如今,瞧着既乖巧又懂事。
洛娉妍站在父親酸枝木鏤雕卷草紋書案前,打量着在多寶閣前爲自己翻找法帖的父親,不由陷入了沉思。
不管記憶是真,亦或者現在是夢,既然決定要改變記憶中的命運,爲何就不能與父親好好相處呢?更何況,現在的父親不正是自己一直所祈盼的麼?
看着父親消瘦的背影,又想起記憶中自己做的那些,令父親震怒,令父親難堪,令父親傷心的事兒……想來那時候,父親會那樣對待自己,也並非全無緣由吧……
這樣想着,洛娉妍不由低下了頭,不敢再去看父親的背影。好像那樣會泄露自己的膽怯與懊悔。
洛鎮源仔細挑選了兩冊適合女孩子用的法帖,回過頭正好看到,洛娉妍低頭望着自己書案上的琺琅彩開窗纏枝花卉紋筆筒,不由笑問道:“妍兒喜歡?”
洛娉妍一愣,擡起頭望向父親,眼中是滿滿的迷茫。洛鎮源見此頓時明白,女兒方纔哪裡是喜歡那筆筒,分明是在走神!
洛鎮源不由有些氣惱,微微皺起了眉頭,但轉念一想不由在內心哂笑,自己如今是越來越看不明白這個女兒了,可只要女兒好好兒的,看不看得破又有什麼關係呢?
洛鎮源這樣一想,再看向洛娉妍時神色便好了許多,輕咳一聲道:“爲父找了兩冊法帖,妍兒過來瞧瞧可還喜歡。”
說着洛鎮源走到書案前,將手中的陳瓛撰《玉煙堂法帖》與《京師至德觀主盂法師碑》放在了洛娉妍面前,雖說兩冊皆是拓本,卻也極爲珍貴。
洛娉妍看着面前的父親找出來的法帖,想着的卻是當初太夫人拿給她臨摹的《九成宮醴泉銘》,不由抿嘴沉默了下來,心中一時間難以取捨。父親一片拳拳愛女心,洛娉妍是能夠感受到的,可心中,偏偏又有不甘與不捨,難以決斷。
洛鎮源見此,不由笑道:“妍兒或是有別的喜歡的,也可以自己到書架上找找看,爲父不過是瞧着這兩本比較適合妍兒罷了,不必勉強。”
聽洛鎮源如此說,洛娉妍很不爭氣的紅了眼眶,躊躇片刻,方擡起頭笑道:“聽說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極好,姜夔《跋王獻之保母帖》女兒也極爲豔慕,可惜皆無緣得見,不知父親可能找到?”
見洛娉妍如此說,洛鎮源不由挑了挑眉,很是高興地大笑道:“家中倒是沒有,沒想到妍兒竟有這般喜好!回頭爲父便爲你尋來,若是沒有珍本,至少也得給我寶貝女兒找本好的拓本。”說完還眨了眨眼,那模樣,與洛娉妍俏皮時格外相似。
此刻的洛鎮源笑容明快爽朗,讓洛娉妍不由看晃了眼,暗道:父親原來也有如此的一面,但記憶中,盡是對自己的橫眉冷眼,便是對洛妙姝,也是不曾露出這般笑容……
洛娉妍心中想着,嘴裡便喃喃道:“父親這樣笑着,可真好看!要是常這樣笑着該多好啊……”
洛鎮源一愣,隨即越發開懷地笑了起來,滿眼歡愉地看着,與髮妻長得極爲相像的女兒。笑着笑着,眼角便有些溼潤了……
笑過之後洛鎮源方纔想起,自從髮妻去世後,自己果真許久不曾這般笑過,不由起了與女兒聊天的興致,拉了洛娉妍到書房裡的小廳中坐下。
洛娉妍回過神來,不由顯得有些尷尬,畢竟在自己心中,與父親是極爲生疏的,遂勉強鎮定下來坐到父親對面兒,看着茶案上擺放着茶具,便下意識的動手準備泡茶……
洛娉妍不由神情一滯越發的尷尬起來,這都是以前跟着太夫人在一起時養成的習慣,便是沖茶,也是太夫人親手教自己的……
洛娉妍收回手訕訕地笑了笑,洛鎮源卻是來了興致,笑道:“妍兒還會泡茶?那便替爲父泡一杯來嚐嚐。”說着便有些激動的朝門外喊道:“紋硯,燒個紅泥爐子過來。”
洛娉妍一愣,剛想阻止,洛鎮源的話卻已經說出了口,洛娉妍便只好抿了抿嘴,將到了口邊兒的話嚥了下去。
等着紋硯送爐子來的時候,洛鎮源問起了洛娉妍的字,還很有心的挑撥了兩句,但洛娉妍,並不願與洛鎮源討論這個話題,正好這時,紋硯也將紅泥小爐送了進來,洛娉妍趕緊起身讓晨霜去打了水來給自己淨手。
如此一來,洛娉妍倒是不必坐在那兒繼續與洛鎮源糾結練字的話題。待洛娉妍重新坐下,燒水洗壺,一連串的下來,洛鎮源不由瞪大了眼。
洛娉妍擡眼正好將洛鎮源的神色看在眼中,心裡一驚趕緊找了話題,清清了嗓子道:“今兒一早娉妍請夫人安排了馬車,帶着蕾兒與英兒去看奶孃。回來後倒是忘了稟明父親。”
說到這兒,洛娉妍想起奶孃的病,之前還說要找了大夫再去給奶孃看看,而能指使管家去請大夫的,除了父親,便只有夫人。
夫人未必就能同意!按照記憶中的經驗,就算夫人答應了自己,也不見得當真會讓管家請了大夫去給奶孃看病。與其去求夫人,不如現在趁着父親高興,求了父親……
如此一想,洛娉妍再次擡眼朝父親看去。心中稍一躊躇,試探道:“奶孃已經退燒醒了過來,但女兒瞧着奶孃臉色極爲不好,身子也很是虛弱,不知父親可否讓杜管家再請了大夫去瞧瞧?”
洛娉妍說完見洛鎮源挑了挑眉,趕緊解釋道:“不管怎麼說,那是女兒的奶孃,女兒打小沒了母親,是吃着她的奶長大的。”
洛鎮源自然看出了洛娉妍眼中的忐忑,也感受到了她的緊張,相對於從前那般只顧自己的模樣,洛鎮源覺得如今眼前這個,纔是自己女兒該有的模樣,不由笑着點了點頭。
有了好的開端,洛娉妍與洛鎮源聊起天來,也就越發的順溜,再不似之前那般緊張生硬。
洛鎮源不由感嘆,自己平日裡陪女兒的時候太少了,才讓女兒與自己那般疏離。如此一想,之前對洛娉妍態度疏離的那點兒不舒服,也就煙消雲散了。甚至此時想來還有些內疚,語氣不由就越發的和緩起來。
二十五 姐妹【感謝所有支持過古井的朋友!】
從洛鎮源書房出來,不僅搞定了給奶孃看病的事兒,還與父親拉近了不少關係,即便此時天色已晚,洛娉妍還是覺得,看着什麼都鮮活了起來。嘴角更是高高地翹起,眼眸中是止不住的笑意瀰漫。
晨露與夕月自然看出了洛娉妍的歡喜,二人相視一笑,齊齊上前行禮。
洛娉妍噙着笑正欲說什麼,卻見橫廊轉角處有人影一晃而過,不由斂了笑容,皺起眉頭沉聲喝問道:“誰在那裡?”
等了片刻卻不見人出來,洛娉妍的眉頭鎖得更緊,心下冷然道:難不成我到我父親這裡來一趟,也要派人來監視不成?過去倒是不曾發現!
想到這兒,洛娉妍面容越發冷冽了兩分,便是聲音也帶着凌厲:“再不出來,我可就要喊人了!”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見梳着雙丫髻,戴着素銀攢珠頭箍,穿大紅繡百蝶穿花衣,胸前掉着八寶赤金長命鎖,着同色八幅湘裙的女孩兒,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晨露與夕月見了來人,趕緊上前行禮道:“見過二小姐!”來人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並不看向晨露與夕月二人,挑着眼角望向洛娉妍,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屑,隨即是滿滿的躊躇與疑惑。
見來人便是與自己爭搶紅鯉不過,就將自己推入放生池中,周氏爲父親誕下的好女兒,小自己三歲的妹妹——洛妙姝!
心中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若非她當初將自己推入放生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回來……從這方面來說,洛娉妍心裡其實是該感謝她的。
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故作柔弱,尤其是方纔被洛娉妍看在眼中的那一閃而過的不屑,更是深深地刺痛了洛娉妍的心,又覺得心中意難平,氣難順!
再看她依舊如同自己記憶中那般,穿着自己最喜歡,卻也最不適合她的大紅色……洛娉妍頓時又覺得,其實她也很可憐,甚至是可悲!
洛娉妍可沒忘記,太夫人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嘴角便忍不住就扯出了一抹淡淡地嘲諷。
洛娉妍長得像生母沈氏,皮膚白皙細膩,穿紅色等豔麗隆重的顏色,顯得肌膚越發的如凝脂般瑩潤玉白。
而洛妙姝卻長得卻很像父親,濃眉大眼,膚色紅潤,倒是穿些淺淡的衣裳,顯得五官精緻。偏偏洛妙姝打小就愛與洛娉妍比較,洛娉妍穿什麼,她就穿什麼……
洛娉妍甚至記得,有一次陪太夫人去輔國公府上赴宴,遠遠看見那時候已經出嫁的洛妙姝,也是一身大紅的衣裳,與她姑嫂一塊兒跟在她婆母身後……
而洛娉妍如今能想起來的,除了那身火紅的衣裳,卻想不起洛妙姝究竟什麼模樣了。
想到這兒,洛娉妍就越發的想笑,可不待洛娉妍冷笑出聲,洛妙姝便已經上前行禮道:“姐姐別惱,母親讓我來瞧瞧父親,沒想到這會子書房門前會有人,也沒看清是姐姐,心裡嚇了一大跳,便急急的躲了起來……”
說到這兒洛妙姝嘟着嘴,一雙與父親極爲相似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纔將那聲冷笑給壓了下去,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道:“將妹妹嚇着了,倒是姐姐的不是。想來妹妹是來找父親的吧?”
洛娉妍並不解釋自己爲何會在這兒,甚至並不想與她多說一句,可到底還要在她們母女手下過活,有些事兒,只得忍忍,不爲自己,也得爲自己身邊兒這些人。
洛娉妍頓了頓,臉上的笑容越發的和善,接着笑道:“妹妹快進去吧,這會兒書房裡沒旁人,父親正在看書。去晚了怕是父親又有什麼事兒要忙了。”說完還衝着洛妙姝眨了眨眼。
洛妙姝略一遲疑,朝着洛娉妍一禮道:“昨兒的事,是我的不對,母親已經責罰我了,姐姐便原諒我吧!”
洛娉妍一愣,在記憶裡的洛妙姝,可從未因推自己下放生池的事兒,想自己道過謙……
洛娉妍心中滿是疑惑,面兒上卻是不顯,含笑道:“咱們姐妹倆,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我也是有錯兒興兒。”說完便催促道:“快進去吧,方纔我出來的時候,父親讓紋硯找杜管家去了。”
洛妙姝看着洛娉妍臉上的神色,聽着洛娉妍的話,心裡也覺得一陣的怪異,這位大小姐何時這麼好說話兒了?
心裡這般想着,洛妙姝也不多做耽擱,衝着洛娉妍甜甜一笑道:“姐姐不生我的氣就好。”說完轉身朝書房走去。
洛娉妍站在原地沒有動,沒一會兒,書房內便傳來洛鎮源的帶着笑意地聲音:“妙姝先回去,告訴你母親,待爲父見過杜管家就過來。”
緊接着便聽洛妙姝撒嬌般嗔嗲的道:“那姝兒在這兒等着父親好不好?”說完想是害怕被洛鎮源拒絕似得補充道:“姝兒保證在杜管家過來時,一句話也不說!”
聽到這兒,洛娉妍癟了癟嘴,心中暗道:這,纔是父女間的相處吧……
這樣一想,洛娉妍便覺得心中一片冰寒。不願再聽下去,自己不過是拜託父親,讓杜管家請了大夫去給奶孃瞧瞧,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便是她們母女知道了,又能怎樣?
洛娉妍不再多做逗留,疾步地朝外走去,夕月與晨霜見此也是趕緊跟上,沉默着朝位於洛府東北角的小院兒——翠庭軒而去。
因此洛娉妍並沒有看到,她前腳出了院門,洛妙姝後腳便站在了之前與她說話的地方,眼中是濃濃的冷意。
更不會想到,洛妙姝離開書房時,杜管家已經到來,只是走了與洛娉妍不相同的道路,所以沒有遇見。
自從洛娉妍從大相國寺回來,洛鎮源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之前洛娉妍練字,洛鎮源心裡的怪異感覺就越發的強烈。再後來他發現自己這個長女,竟然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兒,尤其是還會很多她原本不應該會的東西……
這些洛鎮源都不能也不會去點破,他相信若是他問了,女兒自然是有話可以回他的。但是他會去求證!
所以他除了讓杜管家請了大夫去崔家瞧瞧,更是讓杜管家安排人進入翠庭軒,要時時刻刻知道自己這個長女,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洛鎮源不知道的是,洛妙姝前腳走了出去,後腳便讓自己的大丫鬟聞鶴,躲在了自己書房外的那兩叢冬青下面,將方纔與杜管家,在書房內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二十六 歸家【第三更O(∩_∩)O~】
洛娉妍一路沉默着朝翠庭軒走去,晨霜與夕月看出,自從見了二小姐後自家小姐的情緒,便一直有些低落。
二人對視一眼,急走兩步跟在洛娉妍身旁,晨霜笑問道:“小姐,您說杜管家會不會今天晚上就請了大夫去看崔媽媽啊?”
洛娉妍側過頭看了她倆一眼,見夕月滿眼的擔憂,不由搖頭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既然父親答應了,我想最遲明兒一早杜管家就會請了大夫去的吧?”
洛娉妍剛說完,晨霜便緊接着問道:“那崔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吧?對吧,小姐?”
若到此時,洛娉妍還不明白晨霜是什麼意思,那她便真的白活了,遂歪着頭抿嘴笑道:“這就要問大夫了,小姐我可是不知道的。”眼中多了些許暖意,記憶中晨霜拋自己而去留下的陰影又散去不少。
與晨霜說說笑笑,心情倒是好了許多,夕月眼中的擔憂也化漸漸化去。又走出一段兒,在晨霜與洛娉妍說笑時,一直沒有作聲兒的夕月突然指着前方道:“那可是咱們院兒裡的英兒?”
夕月很喜歡這個說話少,做事兒多,性子與她極爲相似的英兒。見英兒提着八角燈籠迎了過來,臉上的笑容不由越發歡快了起來。
在夕月說話的時候,洛娉妍與晨霜也停止了說笑,見果真是英兒提着燈籠過來,晨霜不由迎了上去,笑問道:“怎麼是你來了?”
英兒看了洛娉妍一眼,才抿着嘴笑道:“紅螺姑姑見天色暗了,怕小姐回來看不見,讓我來迎一迎,說是小姐回去便可以用晚膳了。”她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紅螺姑姑原是要自己來的,可不放心小姐的晚膳,便留在屋裡盯着了。”
英兒的話,讓洛娉妍心中一突,卻沒有說什麼,只笑道:“從翠庭軒到父親書房好幾條路,也難爲你能找到我們。”
英兒臉色微紅,沒有說她其實已經找了兩條路,不然早該到了,只低着頭露出很是害羞的樣子。
這裡距離翠庭軒已經不遠,沒多會兒洛娉妍幾人便遠遠地,看見院門前掛着的那一串紅紅的燈籠,紅螺便站在那燈籠底下。一瞬間,洛娉妍便覺得心也被那紅紅的燈籠照亮了,溫暖了,突然就有了遊子歸家的感覺,眼角忍不住有了溼意……
原來這些人一直是這樣愛護着自己,可當初……洛娉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便是滿滿地笑意,朝着紅螺就跑着迎了上去。
洛娉妍跑過來的樣子,嚇了紅螺一跳,一邊兒趕緊迎着洛娉妍而去,一邊兒急忙喊着:“小姐!小姐!您慢點兒,慢……”
紅螺話還沒說完,洛娉妍便已經衝到她跟前兒,一把摟住了她的脖子,將頭深深地埋在了紅螺的頸窩裡。紅螺一愣,伸出去想要接住洛娉妍的胳膊,也僵在了半空……
好半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懸着的心落了回去,輕輕地拍了拍洛娉妍的背,柔聲笑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奴婢不說您就是了,咱快回去用晚膳,一會兒飯菜都該涼了。”
對於自己突然的失態,洛娉妍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如今見紅螺揭過不提,心中自是歡喜,遂笑着擡起頭,也不管夕月等人怎樣,便挽起紅螺的胳膊笑道:“對,對,姑姑不說還沒覺得,這一說啊,我都餓了。”說着便拉着紅螺往院兒內而去。
晨霜見洛娉妍的身影消失的院門內,才噗嗤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便是夕月與英兒倆也對視一眼,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蕾兒見洛娉妍挽着紅螺的胳膊進了屋子,先是一愣,隨即急忙低下頭,將暖爐裡溫着的飯菜一一擺上了桌子。很快見晨霜等人也跟了進來,便悄悄的與英兒退了出去。她心裡有太多的疑惑,小姐看上去,怎麼又不一樣了?
可還沒待她詢問,便有人敲響了剛剛關上的院門。蕾兒與英兒對視一眼,雙雙跑到院門邊兒。
待問清來人,竟是洛鎮源身邊兒的小廝紋硯,不由大吃一驚,蕾兒一邊兒回道:“紋硯哥哥稍等,姑姑已經落了鎖,這就去稟報。”一邊兒讓英兒趕緊去稟報紅螺。
紋硯聽後卻是不以爲意笑道:“大小姐已經回來了?怎地這麼早就落鎖了?”
蕾兒便站在門內陪着門外的紋硯說話兒的功夫,英兒已經跑着往正房而去,如今院子裡除了幾個小丫鬟,便都在洛娉妍的屋裡伺候着了。
洛娉妍剛剛摘了鐲子,洗了手,正準備用膳,便見英兒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紅螺一見便皺了眉頭輕斥道:“規矩都白學了?怎麼這般冒冒失失的?”洛娉妍見此急忙笑道:“不礙事兒,許是有什麼急事兒?”
洛娉妍語氣輕柔,面帶笑容,甚至眼神也格外的溫和,這樣的洛娉妍,在一天前,她們是想也不敢想的,即便經過了這一整日的相處,還是不免微微露出驚訝之色。
洛娉妍看在眼中,心底微嘆,又有些許的得意,卻並不表現出來,只靜靜地看着英兒。
英兒心中有事,往日裡夕月也一直很是照顧她,倒是沒留意到旁人的詫異,只趕緊回道:“老爺身邊兒的紋硯敲門,蕾兒讓我來稟了姑姑跟小姐。”
紅螺一愣,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也望了過來,忙斂了心神笑道:“小姐先用膳,我這就去瞧瞧。”
洛娉妍雖心中也詫異紋硯此時的到來,但想着有紅螺在,遂也沒放在心上,笑道:“既如此,英兒便跟着紅螺姑姑過去瞧瞧吧。”說完便端起桌上的盛着幹筍雞湯的白瓷小碗,自顧自的用起了晚膳。
一碗湯還沒喝完,紅螺便滿臉喜意的轉了回來。晨霜不由上前小聲兒問道:“可是有什麼好事兒?姐姐這般高興?”洛娉妍也豎着耳朵,卻並不言語,誰知紅螺卻是斂了神情搖了搖頭。
洛娉妍心中好奇,卻並不在此時開口詢問,她記得太夫人說過,女孩子,做事兒要不慌不忙,才顯得端莊大氣。遂耐着性子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湯碗才笑問道:“父親可是有什麼事兒交代?”
二十七 添人【第四更】
紅螺笑道:“不急不急,小姐先用晚膳,那紋硯還在小花廳等着沒走呢。”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笑看了紅螺一眼,也不追問,低頭繼續用起了晚膳。
紅螺看着這樣的洛娉妍,心中既是高興,又是詫異。夫人在世時也是這般處事,小姐如今越發的有了夫人的樣子,可……小姐怎地就突然像變了個人似得呢?
之前紅螺沒有細想,如今想來卻是從小姐落水醒來後,就大變了樣,不由在心中默唸佛號,感謝菩薩保佑,心中認定,自家小姐定是受了菩薩的點化。
待洛娉妍用完膳,簌過口,留下夕月與晨霜收拾桌面,紅螺便親自陪着洛娉妍往小花廳而去。
直到此時,紅螺才忍不住笑道:“老爺讓紋硯給小姐送了好些筆墨之物過來,具體的我也沒問,留他在小花廳裡等着,小姐親自去纔好。”
洛娉妍聞言心中五味雜陳,記憶中的父親送過自己什麼,洛娉妍已經記不清了,可卻知道,定是沒有筆墨之物的,遂也加快了腳步。
紋硯果然等在小花廳裡,卻並沒有坐下,而是垂手站着。見洛娉妍在紅螺的陪伴下進來,更是趕緊上前行禮。
洛娉妍卻沒心思與他客套繞圈子,坐在主位上,淡淡地看着紋硯問道:“說罷,父親讓你這麼晚過來,究竟何事?”
說完頓了頓,見紋硯好似在組織語言似得,不由微微皺了眉頭道:“你也別跟我打花腔,老爺怎麼吩咐的,你便怎麼說就是。可別說沒事兒來糊弄我。至於說得好不好……”
洛娉妍端起手邊兒的茶盞,學着太夫人的樣子,輕輕地抿了一口,才擡眼看向紋硯,接着道:“那也與你無關,畢竟你只是聽從老爺吩咐行事。但若有半句謊言……”
洛娉妍沒有說完,紋硯就趕緊說道:“小姐別生氣,小的不敢有半句謊言,只是老爺吩咐了兩件事,第一件便是給小姐送了些東西過來。”
說着紋硯將放在一旁的包袱打開,將裡邊兒的東西一一擺了出來。
三支裝在黑漆描金螺細匣裡的三支青杆湖筆,上面刻畫着梅蘭菊,光是瞧着便很是秀雅。還有一匣子徽墨,隱隱泛着紫光,一看就知道是好墨,還有一方端硯,也是裝在黑漆描金螺細匣子裡的。
三隻匣子瞧着應是一套,上面都繪着花卉百鳥圖,很是精緻。想來也是父親的心愛之物。
隨後紋硯有從地上拎起一隻竹籃,裡面裝着一整套的甜白瓷筆筒、筆架、筆洗、硯滴、鎮尺,造型精巧不說,上面的人物花鳥也是活靈活現,洛娉妍忍不住便取了那硯滴在手中觀賞。
細膩的素白地兒上,繪着兩尾火紅的錦鯉,與硯滴的蓮花造型,顯得相映成趣。再看那筆架,分明就是一朵初初綻放的蓮花,花尖兒上,還立着一隻振翅欲飛的蜻蜓。那筆筒就更有意思,遠遠一看只當是白蓮未開的樣子……
除了這些,紋硯還取出一刀上好素馨紙,洛娉妍不由站起身,朝那裁口看起,大紅的印章:德清!
洛娉妍不由頓時露出喜色,甚至伸手朝那宣紙撫摸而去,紋硯在一旁看着便笑道:“老爺說小姐初學,用這素馨紙便是極好,只是老爺久不用,府中便也只剩下這一刀,回頭再給小姐尋去。”
洛娉妍聽到紋硯的話,回過神,斂了神情,淡淡地坐回主位上,冷聲道:“既說是兩件事兒,這第一件已經交代清楚了,替我謝謝父親,東西我這便收下了。如今你可以說說第二件了。”
說完洛娉妍也不看向紋硯,只端起茶盞,盯着盞中的浮葉,手指輕輕地摩挲着細膩的盞壁,彷彿在很用心的觀察手中的茶盞,品味香茗的滋味……
紋硯莫明的就有些緊張,覺得比面對夫人周氏時壓力還大,額頭上,也浸出了一絲絲汗跡。
洛娉妍一點兒也不着急,更不催促,但紅螺見此卻是板起臉來,就在紅螺忍不住想要出聲呵斥時,紋硯穩了穩心神笑道:“老爺說小姐這邊兒缺了能伺候筆墨的,讓小的妹妹明兒,過來小姐這裡。”
紅螺一聽,轉頭看向洛娉妍,洛娉妍卻是掩口笑了起來,沒好氣地道:“我還當什麼事兒呢!你這樣支支吾吾的,還嚇了我一跳,難不成我這翠庭軒是吃人的地方?讓你這般忐忑?還是我會拿你妹子怎麼樣了?”
紋硯一聽,鬆了口氣的同時,急忙賠笑道:“小姐說笑了,小的不過是想着,小姐這院兒裡的,都是小姐身邊兒的老人兒,怕小的妹妹不懂規矩,讓小姐不痛快,也給老爺和小的丟了面子嗎?到時候小姐也……”
洛鎮源的心思,洛娉妍猜不透,可紋硯那點兒小心思,洛娉妍卻看得清清楚楚,也不與他計較,遂打斷道:“得了,讓你妹妹明兒只管過來就是,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不懂規矩我這院兒裡還有紅螺姑姑呢,她可是我母親屋裡的老人。”
說完洛娉妍便起身往外走去,紅螺既然能做到沈氏的大丫鬟,尤其是一般人?洛娉妍能看出來的,她就看得更清楚嗎,遂似笑非笑地看着紋硯道:“放心,等你妹妹來了,我會悉心教導她的。”
紅螺的話,說得紋硯是暗暗叫苦,尤其是開始心疼自己那妹子。可面兒上卻是不敢顯露絲毫,還得陪着笑臉將紅螺送了出去,隨即轉身,也在兩個小丫鬟的帶領下,出了翠庭軒。
紅螺疾步追上洛娉妍,看了看洛娉妍平淡無波的臉色,猶豫着道:“小姐要是心裡不高興,紅螺保證不讓那丫頭碰着小姐的任何物件兒。”
洛娉妍聽紅螺這般一說,倒是笑了,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紅螺笑道:“姑姑說什麼呢?不過是父親不放心我,讓人來看看罷了。我又沒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還怕她看?”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道:“不僅要讓她看,而且因爲她是父親遣來的,又是父親身邊兒紋硯的親妹子,我還得給足她臉面纔是。”說着衝紅螺眨了眨眼,挽了紅螺的胳膊,笑着繼續往屋裡去。
二十八 夜話【最後一更,加1000~!】
洛娉妍一夜之間的轉變,太大太大,大的不僅僅是洛鎮源懷疑,便是紅螺等人也很是驚心!雖說對於洛娉妍這樣的轉變,紅螺等人是樂於見到的,可心裡到底還是……
洛娉妍梳洗時,紅螺便欲言又止的站在一旁,待洛娉妍梳洗後,早該去休息的紅螺,仍然站在一旁,大有賴着不走的味道。
洛娉妍看着心中不由好笑,心知紅螺有許多問題想問,卻又不好直說,自己何嘗不是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呢?
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姑姑今晚陪着我睡吧?咱們就擠在一個牀上,像我小時候,奶孃回家去的時候一樣。”紅螺一愣,隨即點頭笑道:“好,好,奴婢今晚給小姐守夜。”說着眉眼都笑了。
洛娉妍挑了挑眉,看向正在給自己鋪牀的夕月,抿嘴笑道:“夕月鋪好了就早些去睡吧,今晚我與紅螺姑姑說會兒話。”
紅螺見此更是笑得見眉不見眼的,趕緊也轉身出門,去取來了自己的鋪蓋捲兒。
紅螺與洛娉妍的對話,夕月自是聽到的,但洛娉妍沒開口之前,她卻不會發表什麼意見,此時洛娉妍既然已經有了安排,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很快將洛娉妍的被褥收拾好,還用湯婆子,將牀都暖過一遍。
再將燈芯調小,只留下豆大的火苗,罩上瓜型燈罩,整個屋子便顯得昏暗而溫暖。將燈移到洛娉妍的牀頭,又將熱水溫上,待紅螺抱着鋪蓋捲兒回來後,夕月便蹲身退了出去。
紅螺將被子鋪在洛娉妍牀邊兒的腳踏上,便伺候着洛娉妍上牀歇下,洛娉妍見此嘟了嘴道:“不是說好了,姑姑如我小時候一般,與我一塊兒躺牀上嗎?上來與我挨吧,反正牀這麼大。”說着人便裹着被子往裡邊兒縮了縮。
紅螺見此忙搖頭道:“不必不必,奴婢就睡這兒挺好的。小姐已經大了,哪能與小時候一樣呢。”
話雖如此,但洛娉妍的舉動,仍讓紅螺溼了眼眶,心中覺得暖呼呼的,覺得不僅僅爲了夫人,便是爲了這一刻的小姐,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紅螺怕被洛娉妍看出自己的異色,趕緊躺了下去。
洛娉妍見此搖了搖頭,並不勉強,只是裹着被子又滾了出來,靠在牀邊兒上,紅螺見此忍不住便笑出了聲兒,用手肘撐起身子,給洛娉妍掖了掖被角。
想了想紅螺便從昨日在大相國寺落水的事兒,問了起來,畢竟當時洛娉妍回來時是昏迷着的,後來也沒機會仔細詢問。
可當初的事兒,洛娉妍記得並不清楚了,只記得是與洛妙姝搶紅鯉時,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然後自己就仰身倒入了放生池中。紅螺聽聞後,趕緊坐起身呼了佛號道:“還好菩薩保佑,小姐纔沒事兒。”
洛娉妍並不反駁,卻笑道:“光菩薩保佑可是不夠的,還得多些奶孃捨身救我呢。”
說起奶孃,紅螺便又問起今兒早晌是誰跟車去的崔家,又是誰趕得車。誰知洛娉妍沉默了片刻後,聲音很是清冷地嗤笑道:“哪兒來的什麼跟車婆子啊,連趕車的都是外院兒的車伕,要不……”
洛娉妍話還沒說完,紅螺便已經驚呼這坐了起來,不敢置信的問道:“小姐你說什麼?”
洛娉妍尚未說話,門外便又傳來夕月的聲音:“紅螺姐姐,出什麼事兒了?可要我幫忙?”
紅螺此刻只覺得心尖兒都在顫抖,對於今早跟着洛娉妍去崔家的夕月便也沒了好語氣,厲聲道:“還不快給我進來!”
夕月不知發生了何時,原本只是問一聲兒,見紅螺此刻聲音都變了,急忙推了門就跑了進來,邊跑邊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洛娉妍沒想到夕月來的如此之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此刻見紅螺話音剛落,夕月便已經推門而入,遂好奇的問道:“不是讓你去歇下了嗎?你在門外幹嘛呢?”
夕月臉色一紅,好在此刻光線很暗,倒也看不出來。轉眼卻看到紅螺正怒目瞪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急忙解釋道:“我想着紅螺姐姐好久沒有給小姐守過夜,怕萬一夜裡有什麼事兒,我就在外面大炕上歇下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心中既是感動又頗感無奈,正想說點兒什麼,紅螺卻是板着臉冷聲道:“先說說今兒早上的事!”說着橫了洛娉妍一眼,才轉向夕月。
夕月嚇得脖子一縮,往後退了一小步,洛娉妍見此不由出聲解釋道:“姑姑也別瞪着夕月了,這車伕又不是夕月……”
洛娉妍還沒說完,紅螺的眼刀子便掃了過來。柳眉倒豎着厲聲道:“她怎麼敢!怎麼敢!”說着眼眶便紅了,再次看向夕月的眼神也充滿了憤怒,壓抑着呵斥道:“你怎麼也不來跟我說?若小姐出了什麼事兒,或是那車伕起了歹意……”
紅螺有些不敢想象下去,忍不住淚水便滑落了下來,洛娉妍見此也躺不住了,趕緊起身,下到腳踏上,摟着紅螺輕聲道:“好在那車伕還是老實的,也沒出什麼事兒不是嗎?咱們心裡清楚那人的心思便也是了,自己提防着就好,何苦慪壞了自己?”
紅螺卻是一把摟着洛娉妍泣聲道:“小姐你怎麼這麼傻?這樣的事兒也不來告訴我?奴婢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定會護您周全不是?萬一……”說到這兒,紅螺猛地睜大了眼瞪着洛娉妍問道:“崔嫂子可知道這事兒?”
洛娉妍一愣,搖了搖頭道:“我們到的時候奶孃還沒醒呢,後來又只顧着難過,誰想到跟奶孃說這事兒了?”
紅螺點了點頭,嘆息道:“往後小姐要去哪兒,奴婢都陪着小姐,再不敢讓小姐獨自出門了。”洛娉妍聞言嘟着嘴笑道:“哪兒就是‘獨自’了?夕月與晨霜不都陪着我的嗎?”
紅螺卻是臉色一正道:“她們也不過是兩個小姑娘家,跟着除了端茶遞水還能幹嘛?真要出點兒什麼事兒,怕是她倆連自己也保不住,更別說保護小姐了!”
紅螺的話,說的夕月臉色一紅接着便是一白,有些彷徨的看向洛娉妍,洛娉妍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向她安撫地一笑,隨即回過頭來看着紅螺道:“難道姑姑就不是女子?真要出事兒,姑姑跟着也沒用不是?”
洛娉妍說完,便見紅螺臉色也黯然下來,不由又笑道:“往後咱們小心些,少出門子便是了。”
紅螺嘆了口氣也沒別的法子,只好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道:“老爺哪裡……?”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笑道:“姑姑放心,雖然我不知道父親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可我想來好歹我是洛府的大小姐,父親的女兒,父親總不會害了我,不過是有些疑惑罷了。他要安排人來,儘管安排來,咱們院兒裡的人也不多,往後用人的地方多着呢!”
說着一頓,冷笑道:“只要不是那位的人,我有什麼不敢讓她進來的?就算是那位的人,我也沒什麼好怕的,總歸我的衣食還能讓這些人沾了手不成?”
紅螺聽後點了點頭,夕月更是連聲道:“小姐放心,小姐的衣物吃食,奴婢與晨霜定是不會假他人之手的!”說完頓了頓問道:“只是,老爺疑惑什麼啊?”
說起疑惑……夕月與紅螺都滿眼疑惑的朝洛娉妍看了過來,紅螺更是張了張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洛娉妍心念急轉,想了想笑道:“許是覺得我變化很大吧!”
說完洛娉妍看了紅螺一眼,笑道:“姑姑也別問我是怎麼回事兒,我只記得掉進了放生池,然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看不清是什麼人,只聽她聲音很是溫柔,在我耳邊提醒了我許多事兒,後來又教了我很多東西……”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憶,好半晌才緩緩地道:“我覺得,她是沒有惡意的,別的也記不清了。”
對於洛娉妍的話,夕月是深信不疑的,連忙雙手合十道:“這定是菩薩保佑,來點化小姐的!”
夕月話音剛落,便見紅螺的眼刀子再次飛了過來,嚇得她不敢在出聲兒,洛娉妍知道夕月雖是有口無心,卻也說明對過去的自己,心中多少的不滿,遂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是母親不願我被壞人所害呢?”
聽了洛娉妍這句話,紅螺的眼睛一亮,點頭道:“定是如此!”說着想了想道:“我看不管是菩薩還是夫人,浴佛節的時候,咱們好好兒去上柱香纔是。”
提起浴佛節……洛娉妍便想起太夫人每年浴佛節都回去大相國寺,遂點頭道:“很該如此,到時候奶孃也該好了,咱們一塊兒去。”
紅螺雖然心中對於洛娉妍的解釋,還心存疑慮,但此刻卻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便也只好揭過不提,投入到對浴佛節的討論中。
一時間,幾人說起浴佛節上香的事兒,洛娉妍乾脆讓夕月過來腳踏上,三人一塊兒偎在紅螺的被窩裡,屋裡的氣氛又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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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新人
當窗外傳來兩更天的梆子聲,洛娉妍才醒過神來,看了看紅螺略帶疲憊的眼睛,笑道:“咱們早些安歇了,明兒一早還得去夫人那邊兒請安。”說完洛娉妍頓了頓,又交代道:“夕月明兒早上幫我準備好去慶熙苑的東西,我也該去好好跟羅先生上課了。”
洛娉妍的話,讓紅螺不住地點頭笑道:“小姐真的長大了,是該好好兒跟先生讀兩天書纔是,畢竟咱們洛府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
洛娉妍看着紅螺慈愛的眼神,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記憶中的自己,是沒有好好讀過一天書的,父親問起時,都是一臉的怒容,而每當這樣的時候,周夫人都會出面維護自己,替自己說好話兒……
想到這些,洛娉妍的嘴角露出冷笑,若非後來得太夫人指點,怕是自己一生都不會明白,不讀書給自己帶來的傷害有多大,這輩子自己一定要好好兒跟着羅先生讀書習字纔是,尤其是那詩詞歌賦,即便成不了什麼才女,也不能做那最蠢笨的纔是!
這樣想着,洛娉妍便爬回了牀上,閉上了眼睛。夕月也起身去了外間兒的大炕,紅螺給洛娉妍掖好被角,也睡了下去。
幾人都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已經天色大亮。雖然昨兒睡得很晚,但三人都睡得很是安心,醒來後也都精神飽滿。洛娉妍剛剛梳洗過,便問道:“去羅先生哪兒的東西可給我準備好了?”
晨霜一愣,有些驚訝地問道:“小姐今兒要去羅先生哪兒?”紅螺滿是慈愛地笑道:“可不是,小姐如今長大了,也該好好兒收收心,讀兩天書了。”
說着便手腳麻利的將一碟子小菜,一籠灌湯包子,還有一小碗羊奶羹端上炕桌。洛娉妍也不多話,安靜的用着早膳,即便那羊奶羹是她曾經最不喜歡的,可她知道,這是好東西,對身體極好,便也忍了下來。
洛娉妍一心想着早點兒吃完了,好去正房那邊兒請安,便是紅螺與夕月晨霜也都滿心期望着自己小姐早點兒過去,能讓羅先生改變對自家小姐的印象。
誰知那杜管家的娘子,卻是一大早的就領着兩個模樣清秀的女孩兒趕了過來。
洛娉妍看着眼前的兩個女兒,都只有八九歲的年紀,衣着乾淨,目光清澈,知道其中一人乃是紋硯的妹子,卻不知另一人是誰……疑惑從洛娉妍眼中一晃而過。
洛娉妍只擡頭看了一眼,卻並不言語,繼續低頭不慌不忙地用着早膳,直到用完桌上的奶羹與包子,才放下了手中的碗箸,再次擡起頭看向領着兩個小姑娘前來的杜管家娘子。
洛娉妍用清茶漱過口,放下茶盞,方笑道:“杜媽媽這麼早過來可用過早膳,要不要在我這兒將就着用些?”說着眼神飄向那兩個小女孩兒,繼續問道:“還不知兩位小姑娘是……?”
杜家娘子先是一愣,昨兒聽說大小姐大不一樣了,杜家娘子心中是不信的,可如今一見,卻是果真如此,心下一稟,面兒上卻是急忙笑道:“謝小姐厚愛,奴婢已經用過了。”
說着朝身邊兒一個穿着藍布地兒大紅印花兒女孩兒笑道:“這是周嫂子家的閨女,跟着她老子認過兩天字兒。”說着又一指另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姑娘笑道:“這個就是紋硯他妹子,老爺讓送來給伺候小姐筆墨的。”
洛娉妍點了點頭,那所謂的周嫂子家,怕是庫房管事周林家的姑娘,至於紋硯的妹子洛娉妍心中有數,遂看向兩個小姑娘笑道:“既然老爺讓你們來跟了我,以往的事兒,便也不用提了,將來便是我翠庭軒的人。”
說到這兒,洛娉妍吃了口茶,才上下仔細地打量着兩個小姑娘,那藍布衣衫的,一張圓臉很是喜人,嘴角好似天生帶着笑意。紋硯的妹子更是清秀可人,一雙眼睛很是清澈靈動。
洛娉妍想了想指着那圓臉女孩兒笑道:“我這兒翠庭軒人不多,夕月晨霜又都是我母親院兒裡出來的老人,你便隨着英兒蕾兒的名兒叫滿兒。”又看向紋硯的妹子笑道:“你便叫沫兒好了,也算是與紋硯的硯字諧了音兒。”
說完洛娉妍看向杜家娘子笑問道:“不知杜媽媽覺得怎樣?”杜家娘子原想大小姐即便不會給了沒臉,卻也絕不會給兩個丫頭臉面,卻不想竟然剛一來便賜了名兒,頓時便是喜出望外。
要知道,這主人家給奴僕賜名,便是最大的恩寵與體面,遂急忙朝兩個丫頭使眼色。
那周林家的閨女還沒反應過來,紋硯的妹子便已經跪了下來,磕頭道:“奴婢沫兒謝小姐賞!”聲音很是清脆,光聽着便帶着一絲喜意,洛娉妍頓時明白,這丫頭在家裡,怕也是被好生調教過,只等着送進府來的,不由對她越發的滿意了兩分。
紅螺等人也都暗暗點着頭,那周林家的閨女見沫兒已經跪下磕頭,也有樣學樣,急忙跪了下來。洛娉妍挑眉與紅螺對視了一眼,暗道:這丫頭倒也不算太傻。
拜過了主子,沫兒與滿兒便被夕月領了下去,紅螺親自將杜家娘子送出了門。
這邊兒洛娉妍便急忙更換了衣裳,一身大紅遍地金的通袖衫子,配着一條繡着大朵牡丹花的油綠馬面裙。頭上挽了朝雲分稍髻,單單插着赤金添翡翠挑心,兩朵小巧的花細貼在鬢角。
看上去既華貴又大氣,在晨霜與英兒,蕾兒的陪伴下帶着只小包袱朝正院兒聘聘婷婷而去。
夕月將沫兒與滿兒帶到她們的屋子,指着屋裡的東邊兒的牀和西邊兒的炕笑道:“咱們翠庭軒除了紅螺姑姑與在家養病的崔媽媽,都是兩人一間屋子,既然你們一塊兒來的,往後便住一塊兒好了。”
說完夕月頓了頓,看了看二人的神色,笑道:“但屋子裡只砌了一個炕,你們看要怎麼住自己商量着辦就是。”說完往窗外一指溫聲道:“我就住在你們西邊兒那間屋子,你們東邊兒住的便是方纔陪小姐出去的英兒與蕾兒。”
沫兒點了點頭,屈膝一禮道:“謝謝夕月姐姐安排,我來之前哥哥就說,夕月姐姐最是和善。”夕月抿嘴一笑道:“咱們院兒裡的人都很和善,你們呆久了也就知道了。”
說着便領着二人出了屋子,回到洛娉妍的正房。將二人帶進小書房,有些尷尬地笑道:“這裡就是小姐的書房,往後就是你們當差的地方,怎麼排班,你們可以問一下紅螺姑姑,也可以自行商量,小姐是不管這些的。”
滿兒一聽這話不解地問道:“那小姐管什麼?”滿兒話音剛落,紅螺的聲音便在幾人身後響起:“小姐只管要用東西的時候,東西便能出現在小姐手邊兒!”
滿兒神色一滯,彷彿受了驚嚇,低着頭縮着肩膀便往夕月身後躲去,沫兒卻是嚴肅了神色,蹲身一禮道:”謝姑姑教誨,沫兒記住了。“
三十章 先生
聽說洛娉妍前來請安,周氏嘴角的笑意便忍不住垮了下來,卻又很快斂了神情,重新揚起慈愛和緩地笑容。還讓自己女兒洛妙姝,在自己的大丫鬟香桂白芷的陪伴下迎了出去。
洛娉妍帶着晨霜與英兒蕾兒,剛進正院兒大門,便看到洛妙姝穿大紅折枝梅側襟衫子,着銀紅煙落紗裙,戴着赤金長命鎖,站在正院兒上房門前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一行人。那模樣彷彿高高在上的女王。
洛娉妍心中暗道,果然今日穿大紅色是對的,兩個身穿大紅的人站在一塊兒,顯得洛娉妍的肌膚越加的膚若凝脂,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顯得越發的明亮。甚至因着她嘴角的那絲笑意,顯得嬌豔不可方物。
而洛妙姝,不僅沒有因爲這一身兒的大紅色顯出她濃眉大眼的優勢,反而增添了一絲土氣,也不知周氏是怎麼想的,竟然這般任由着洛妙姝。想到這兒,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不由越發的璀璨起來。
當洛娉妍走近,洛妙姝便帶着白芷香桂迎了下來,很是親熱地笑道:“姐姐今兒怎地這麼早?”說着便往洛娉妍身後看去又問道:“怎地不見夕月陪你過來?”
洛娉妍並不回答洛妙姝的問題,反而笑道:“哪裡就早了?妹妹不也已經到了嗎?可用過早膳?一會兒給夫人請過安,咱們一塊兒去羅先生哪兒。路上倒是有了伴兒。”說着不顧洛妙姝臉上的詫異,更加親熱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姐妹倆說說笑笑進了上房,與周氏請過安,洛娉妍也不多做逗留,便表示要與洛妙姝一塊兒去上課,周氏很是關切的詢問了洛娉妍早膳用了什麼,又勸道:“身子沒好利索,便也不用着急,姑娘家早一天晚一日的也不打緊,反正咱們又不去考狀元。”
周氏說着便掩口笑了起來,掩飾住了眼中的詫異,與臉上笑容的僵硬,心中暗暗地惱怒,不知這洛娉妍有聽了什麼風言風語!或者,是昨兒老爺跟她說了什麼?
想到這兒周氏勉強自己笑得越發的慈愛,撫摸着洛娉妍白瓷般細膩白皙的臉頰,心疼地道:“瞧瞧,臉色這般蒼白,可別勉強自己,老爺哪兒,有爲娘去給你說去。”
但洛娉妍卻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任憑周氏如何說,還是與洛妙姝一塊兒去了慶熙苑羅姑姑哪兒上課。
當洛娉妍與洛妙姝踏着晨輝走進慶熙苑的時候,羅先生明顯地愣了一下。洛娉妍看在眼中,洛妙姝自然也看在眼中。
洛妙姝臉上的笑容不由便加深了許多,掙開洛娉妍的手,跑到羅先生跟前兒站定,微微屈膝一禮道:“羅先生早,妙姝見過先生!”說着狀似無意的回頭看了洛娉妍一眼,笑道:“今日姐姐跟着我一塊兒來上課,不知道先生今日講什麼?”
洛娉妍明顯看到洛妙姝話音一落,羅先生便皺了皺眉頭,看向她的目光也越發的冷淡了兩分。
洛娉妍看着一身白底兒青花杭綢側襟衫子的羅先生,挽着一絲不苟的圓髻,插着一對白玉簪子冷冷地看着自己,走到門邊兒的腳步不由頓了頓。
隨即落落大方的上前,微微一禮道:“之前娉妍耽擱了許多課程,今後還望先生多多指教,娉妍定會好好跟先生學習。”
洛娉妍的聲音清淡卻很是柔和,她記得太夫人說過: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自己的風度,要表現得不卑不亢。切不可自亂陣腳先慌了神!
洛娉妍不知道如何做纔算是不卑不亢,但想來羅先生即便再怎樣,也不過是自家花錢請來的先生,自己家裡供她束脩,供她衣食,她則用心教導自己讀書,這也是她的本分!
但是天地君親師,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遂洛娉妍在保持高傲的同時,放緩了聲音,又點明瞭自己曾經的錯誤。
洛娉妍不知道正是她這番表現,讓羅先生看她的目光,不由有了些許的不同。羅先生並沒有多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道:“大小姐與二小姐課程進度不一樣,也不必非得一塊兒上課。”
羅姑姑說到這兒,對着洛妙姝笑了笑道:“二小姐先去溫習一遍,一會兒我便過來與二小姐講課。”
洛妙姝心底暗惱卻並說什麼,只微微點了點頭便去到自己桌位上坐下。將昨日學過的《烈女傳》拿了出來。
羅先生見此點了點頭,纔看向洛娉妍,嘆了口氣一指臨窗的桌椅道:“上午大小姐便先臨五百個字,一會兒我再來檢查,下午我再看看大小姐的課,該從何處講起。”說完便也不看洛娉妍一眼,便轉身回到洛妙姝前面的位置上坐下。
晨霜見此很是擔憂的看了看洛娉妍,很怕洛娉妍突然發了脾氣,誰知洛娉妍竟是不慌不忙地在臨窗桌椅上坐下,讓晨霜備好筆墨,便真的聽從羅先生的安排,開始臨摹。
寫了兩個字,見晨霜磨墨的姿勢有些彆扭,不由接手過來笑道:“還是我來吧,從明兒開始,讓沫兒或是滿兒跟着我來上課就成。你們就留在家中便是。”
晨霜面色一紅,小聲兒道:“小姐放心,我會好好學的。”晨霜話音剛落,便聽羅先生用戒尺猛地一敲洛娉妍旁邊的桌案,怒聲道:“要寫就安靜的寫,不寫就給我出去!不許在這兒影響別人。”
羅先生的話,讓洛娉妍微微變了變臉色,隨即很快忍下,起身一禮道:“先生教訓得是,娉妍以後會注意。請先生原諒。”
羅先生卻看也不看她,只微微頓了頓扭回頭,便繼續給洛妙姝講解起了烈女傳裡面的內容。
晨霜見此頓時怒目圓瞪,就想要上前與羅先生理論,洛娉妍卻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搖了搖頭,卻並不再說話,只是示意門外的英兒與蕾兒進來將晨霜拉出去。
晨霜頓時覺得委屈極了,眼圈子都紅了,卻在洛娉妍忽然變得嚴厲的目光中,低下了頭隨着蕾兒與英兒退了出去。
洛娉妍隨即也目不斜視的坐了回去,如同記憶中太夫人罰她抄經書時那般,自己親自動手磨了墨,然後安靜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書寫。
洛娉妍的神情極爲專注,自然也就沒有看到羅先生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眼中有着一閃而過的滿意神色。
三十一 驚喜
晌午洛妙姝離開慶熙苑的時候,洛娉妍的五百個字還沒有臨完,羅先生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便起身走了出去。
洛娉妍卻好像對這一切毫無所覺,獨自一人留在屋裡繼續臨字,而屋外晨霜與英兒蕾兒見此,不由着急,卻是毫無辦法。
直到臨完了五百個字,洛娉妍活動了一下很是痠痛的胳膊與脖子,收拾好臨完的字,才起身走了出去。晨霜見此趕緊迎了上來,洛娉妍笑道:“去將我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將字拿去給先生看過就過來。”
羅先生坐在臨窗大炕上,靠着墨綠的妝花大迎枕,慢慢的品着茶,手邊兒一卷書不過翻了兩三頁,擡眼望着窗外,不知正在想着什麼。小丫鬟清月來稟洛娉妍求見時,羅先生有些嚴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讓清月領着洛娉妍進來。
洛娉妍原以爲這時候來找羅先生,定是會被刁難一番,卻不想羅先生不僅沒有刁難她,甚至沒有讓她久等。
洛娉妍來不及多想斂了心神,眼觀鼻鼻觀心的跟着清月走了進去,微微一禮後,很是恭敬的雙手將臨好的字,捧給了羅先生。羅先生見此眼神也柔和了起來,擱下手中的茶盞,接過洛娉妍今日所臨的字。
然而,當羅先生看到洛娉妍的字時,眼中的詫異與震驚,便不可抑止的流露了出來。
羅先生仔細看了洛娉妍的字,確實是今日所臨,最面上的一張,墨跡尚未完全乾透。字跡不僅僅是工整,就她的年紀而言,作爲女孩子,這樣的字已經極爲不錯,雖說風骨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但已頗具神韻。
羅先生吸了口氣,才露出笑容道:“平日裡只知道大小姐貪玩,沒想到還能如此用心練字。”說完點了點頭道:“實爲難得!”
洛娉妍此時方露出一絲恰到好處地笑意,壓低聲兒道:“娉妍雖然貪玩,但父親對娉妍期望甚高,往日裡父親白天不在家,娉妍便也多玩樂一些,晚間卻是要練字的。”
羅先生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挑眉冷笑道:“既如此,今日怎地想起過來上課了?”說完將洛娉妍臨的字,往黑漆炕桌上一放,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洛娉妍看出羅先生是不高興了,心下卻是不急,笑道:“以往是娉妍年幼無知,如今年紀漸長才明白讀書識文明理的道理,還望先生莫要嫌棄娉妍頑劣笨拙,往後娉妍定會用心跟着先生讀書,不讓先母丟臉,也不讓父親失望。”
洛娉妍說完,便是深深地蹲身一禮,卻不急着起來,彷彿要等待羅先生的承諾一般。
在洛娉妍的記憶中,她除了在太夫人面前,還從未這般行禮過。那時候自己做錯了事兒,太夫人也不是每次都點明,大多數時候是自己行禮時不叫起身罷了。在洛娉妍想來,自己這般道歉,羅先生應該會原諒自己。
可誰知,洛娉妍想得挺好,可實際上她如今的身子骨可蹲不了多一會兒!不過兩息的功夫,洛娉妍的額頭上便浸出了汗漬,心中不免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該換個方式。
就在洛娉妍猶豫着要不要起身時,羅先生終於動容,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道:“你先起身吧,如今我也不知究竟該從何與你講起,用過午膳你再過來,我再看看從哪兒開始跟你講。”
羅先生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卻很是溫和。洛娉妍自己知道賭對了!
羅先生原是書香門第出身,少有慧名,夫婿更是中了舉人,奈何英年早逝,膝下空虛,夫家婆家竟然都來與她爭奪家產。羅先生心灰意冷之下,方出來坐館授課,來到洛府也算是機緣巧合。
洛娉妍是真心想要跟着羅先生好好讀書,遂此時聽羅先生答應了,不由露出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連聲保證道:“先生放心,娉妍定會好好用功!”
洛娉妍滿心歡喜的離開慶熙苑,覺得羅先生的態度是極大的驚喜,卻不知回到翠庭軒還有更大的驚與喜在等着她。
紅螺一大早看着夕月安排好了新來的沫兒與滿兒,便去了外院兒找管事詢問修葺房舍的事兒,而後又去了崔媽媽家,誰知竟在哪兒遇見了杜管家。
杜管家見紅螺前來並沒有詫異,只是笑道:“紅螺姑娘可是來晚了,老爺得知小姐有心爲崔媽媽家修葺房舍,便令我找來了工匠,如今已經在修葺了。”
正巧燕子此時過來,見是紅螺很是熱情的迎了上來,笑道:“姑姑怎地過來了?家裡亂糟糟的,母親又身體不好,我便將母親送去了隔壁王奶奶家休息,姑姑若是找母親,我燒完這鍋水,便帶您過去。”
紅螺見工匠們忙上忙下的,杜管家在院兒裡守着,燕子小小的人兒,便在院裡燒水送茶很是乖巧,笑道:“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原是小姐交代我過來瞧瞧怎麼請工匠修葺屋舍,誰知杜管家卻是先了我一步。”
紅螺說着瞧了杜管家一眼,臉色流露出感激的笑容。燕子聞言更是笑道:“我不方便進府,還請姑姑回去替我們家好好謝謝大小姐。”說着轉身進了廚房,捧出一隻粗瓷碗笑道:“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姑姑,姑姑且喝碗茶。”
紅螺笑着道了謝,便匆匆趕了回來,此時見洛娉妍下課回來,心底的歡喜便止不住的冒了出來,急忙迎了出來,還沒進屋,便拉着洛娉妍說起早晌去崔家的事兒。
洛娉妍聽說父親不僅讓杜管家請了大夫給奶孃看病,更是讓杜管家帶着工匠在哪兒替奶孃修葺屋舍,心中一時間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次醒來,父親的所作所爲,與記憶中是那般的不同,不知記憶是錯的,還是此刻的一切都是假的……
洛娉妍低頭想了一會兒,卻想不出個結果,不由搖頭甩掉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安心面對現在。於是笑道:“既然父親是替我,給奶孃家修葺屋舍,姑姑你說我要不要去感謝父親一番?又怎樣感謝?”
紅螺見此更是高興,一張臉笑得都開了花兒似得,點頭笑道:“自然是要感謝老爺的!依奴婢看小姐不如……”說到這兒,紅螺不由也頓住,不知如何說下去了。
三十二 分工【喝臘八,祝吉祥!】
讓洛娉妍如何去向洛鎮源表達感謝呢?洛娉妍不會針黹,書法如今雖有模樣卻也算不上好,也沒聽說誰送自己寫的字畫……
見紅螺躊躇,洛娉妍也低眉想了起來,好半晌笑道:“姑姑說,等父親回來,我親手給他做兩個小菜如何?”
紅螺一驚便想要勸阻,洛娉妍長到這麼大,雖然自己之前也想過要教她兩個拿手菜的,可如今她卻是從未進過廚房,能做出什麼小菜來呢?
可看到洛娉妍期待的目光,到了嘴邊兒的話,卻變成了:“好,那一會兒奴婢便去準備,等小姐下了學,奴婢來教小姐。”
洛娉妍明白紅螺的意思,卻淡笑道:“我在書上看到過一道菜,聽說是極爲好吃的,如今我將菜譜寫下來,姑姑替我先準備着,等我下午從先生哪兒回來,姑姑再陪我去廚房便是。”
說完洛娉妍便移步進了正房,去了小書房。也不知夕月是如何安排的,洛娉妍一進去便見沫兒低頭垂手的站立在書案前,見洛娉妍進來,也不說話,急忙上前行禮後,又退到了一旁,一副不言不語的樣子。
洛娉妍不由挑眉看了看跟進來的紅螺,紅螺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洛娉妍不由心下好笑,再次轉頭看向低頭垂手的沫兒,沉默了片刻搖頭笑道:“沫兒先給我備上紙筆,我要寫兩個字兒。”
洛娉妍說完,見沫兒已經手腳麻利的在書案上鋪上雪白的宣紙,挽袖開始磨墨,不由掩口笑道:“往後你便陪着我去先生哪兒讀書,也不必成日裡守在這屋裡,怪沒趣兒的!”
沫兒一聽這話,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看了洛娉妍一眼,隨即將視線從洛娉妍身後的紅螺掃到今日跟着洛娉妍去上學的晨霜身上。
沫兒不敢露出歡喜的神色,甚至不敢露出疑惑之色,急忙放下手中的墨條,朝着洛娉妍蹲身一禮道:“謝小姐擡舉。”聲音雖然依舊清脆,但不難聽出其中壓抑着的歡喜。
洛娉妍一直仔細的打量着沫兒,卻見沫兒道謝後,便急忙繼續磨墨,神色不露絲毫,若非方纔道謝時,尾音稍稍有些拔高,怕是自己也察覺不到沫兒的想法,不由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這世上的事兒,總是日久見人心的。
洛娉妍寫好食譜交予紅螺去準備,方退下腕上的鐲子,洗了手,淨了面。此時夕月已經帶人將午膳擺好,前來請洛娉妍用膳。
洛娉妍坐在圓桌前,見屋裡站了一屋子的人,盯着自己用膳,不由放下碗箸,清了清嗓子道:“這麼多人都圍着我也不是個事兒,以前怎樣我不管,往後,晨霜便管着我的衣裳首飾,以及屋裡的擺設。夕月便管着我一日三餐的飲食茶點。”
說到這兒,洛娉妍將目光投向二人,接着道:“蕾兒就跟着你晨霜姐姐做事兒,英兒就跟着夕月。你們誰出了事兒,或是有做的不好的,我也不找你們,我只找夕月與晨霜二人,你們可明白?”
夕月與晨霜對視一眼,擡頭朝紅螺看去,紅螺也沒想到洛娉妍忽然管起屋裡的事兒來了,不由很是高興地道:“這是小姐對你們的信任,還不快謝小姐?”
四人方纔蹲身向着洛娉妍一禮,齊聲道謝。洛娉妍臉色沒有露出絲毫的神色,輕哼一聲,接着道:“咱們院兒里人不多,事兒卻不少,所以就勞煩紅螺姑姑全面的管起來,尤其是小丫鬟的規矩一定要好生教導。”
紅螺自然是笑着應下,洛娉妍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笑意,看了紅螺一眼,才接着道:“幾時開院門,幾時關門,誰負責灑掃誰負責什麼地方,府裡各屋各院禮尚往來,這些也要有個章程,便一併拜託紅螺姑姑了。”
原本也是有規矩的,可洛娉妍曾經是最不講究這些規矩的,逮着誰,就指誰去辦事兒,漸漸的翠庭軒便也就成了洛府裡最沒規矩的地方。如今洛娉妍要重新樹立規矩,紅螺自是喜出望外,連忙應下。
洛娉妍最後將目光落在新來的沫兒與滿兒身上,笑道:“你倆是新來的,又是父親特意指給我書房用的,往後這屋裡屋外的事兒,你們也別瞎參合,只管打理好我的書房,別讓閒雜人等進去了。若是少了什麼,缺了什麼,我也不找別人,單找你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卻又趕在沫兒與滿兒行禮前,接着道:“沫兒從今兒下午開始,便陪着我去慶熙苑上學。書房裡的事兒,便由滿兒負責。若是缺什麼擺設,或是怎樣,都去找晨霜,你可明白?”
滿兒此時方上前行禮道:“小姐放心,奴婢定當看好書房,不讓別人進去,若是,若是,缺了什麼東西,小姐,小姐,只管找,找奴婢便是!”滿兒說完,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洛娉妍不由笑道:“我那書房裡,如今也沒什麼東西,我是說,你瞧着給佈置一番,看看要添些什麼擺設,若是少了什麼,只管去找晨霜幫你尋來就是。”
說完,洛娉妍補充道:“但是領來的東西,都要一一登記造冊,看顧好了,有些是咱們屋裡自己的,有些則可能是公中的,你明白了嗎?”
洛娉妍解釋得極爲耐心,滿兒聽洛娉妍如此一說,鬆了一大口氣,臉色卻更紅了,低着頭很是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明白了。”
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看向沫兒,頓了兩三息的功夫才道:“沫兒往後跟着我去上學,也要與先生身邊兒的人,還有二小姐身邊兒的人,搞好關係,有問題嗎?”
沫兒見洛娉妍把自己拘在身邊兒,卻將書房交給了滿兒,心中大爲不滿,卻又不敢表露出來。遂點了點頭道:“謹遵小姐吩咐。”聲音小小的,也有些低沉。
洛娉妍看在眼中,卻並不點破,只點了點頭,揮手道:“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分工,如今該用膳的用膳去,該做什麼做什麼。”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轉頭看向紅螺,笑道:“往後姑姑便與我一塊兒用膳吧?一個人吃着也不香。”
紅螺卻是嚇了一跳,急忙搖頭道:“這哪兒成啊,小姐既然讓奴婢管着院兒裡的規矩,奴婢又豈能自己先壞了規矩?”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一笑道:“將來奶孃回來了,也與我一塊兒用膳。”說完便轉頭看向夕月道:“你可聽明白了?”
夕月抿嘴一笑道:“奴婢明白!”說着便讓英兒去廚房將紅螺的飯菜也端了過來。洛娉妍見此,露出一絲笑意,便不再多說,低頭用起午膳來。
紅螺看着低頭用膳的洛娉妍,眼眶微潤,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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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謝禮(一)
洛娉妍給翠娘母子送菜,籌銀子給崔氏修葺屋子,甚至是去慶熙苑上課這些事兒,都沒有瞞着人,很快的不僅周氏知道了,便是洛鎮源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周氏先是不慌不忙,她自認這些年來將洛娉妍已經“調教”得很好,絕不是誰三言兩語,或是一天半日就能改變的。洛娉妍有如今的改變,應該是洛鎮源與她說了什麼,並非她自己的本意。
可當自己女兒回來說起,洛娉妍竟然果真一上午,都在慶熙苑按照羅先生的要求安靜臨字時,周氏還是皺起了眉頭。眼中添了幾許煩躁。
洛鎮源知道後卻很是開心,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讓自己這個大女兒有了這番轉變,或是女兒出於什麼目的刻意的轉變自己,雖然洛鎮源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但這些事兒,在洛鎮源這位吏部侍郎眼中,都算不上什麼事兒。
此刻洛鎮源又得知女兒因爲自己讓杜若去幫崔氏修葺了房舍,要親自下廚做了小菜來感謝自己,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坐在書房中,一邊兒感嘆着女兒長大了,一邊兒期待着女兒前來。
自從知道洛娉妍要來感謝自己,洛鎮源就一直坐在書房裡等着,可一等不見人影,二等還是沒有消息,心中不由疑惑,遣了紋硯前去翠庭軒去打探。
紋硯到了翠庭軒也不說是洛鎮源遣他來的,只說自己妹妹第一天在府裡當差,來問問可曾犯錯。對於沫兒的聰明晨霜是很喜歡的,遂笑道:“你且放心回去,小姐今兒一早就給你妹子賜了名兒,往後你妹子便叫:沫兒。”
說到這兒晨霜還掩口笑道:“小姐還說了,是諧了你的筆墨紙硯的音。午膳時小姐說了,往後沫兒就跟在小姐身邊兒伺候筆墨,每日跟着小姐去慶熙苑跟着羅先生讀書呢!”
紋硯一聽不由激動地問道:“好姐姐,你這話兒可當真?”晨霜見此不由樂道:“這事兒又不是什麼隱秘,我還哄你不成?”說着便不悅的橫了紋硯一眼,紋硯見此急忙賠笑道:“我這不是太過高興了嗎?”
說完紋硯一禮到底,笑道:“姐姐海涵,等小的回家告訴父母,再來感謝姐姐!”
說完轉身便跑了,直到紋硯跑出好遠,晨霜還沒回過神來,蕾兒見晨霜在院兒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跑過來順着晨霜的目光看去,卻是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問道:“晨霜姐姐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晨霜回頭見蕾兒在哪兒探頭探腦的模樣,不由拍了她腦袋一下,嗔道:“什麼德行?給我站好了說話兒。”說着又朝紋硯離開的方向看了眼才笑道:“老爺身邊兒的紋硯方纔過來打聽沫兒的事兒,聽說沫兒跟在小姐身邊兒,轉身就跑了。”
蕾兒歪着頭望着晨霜,不解地問道:“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他不用伺候老爺嗎?”晨霜一愣,挑眉看向蕾兒笑道:“行啊!如今越發的伶俐了。”說完便也若有所思的進了院子。
紋硯得知自己妹妹被洛娉妍帶在了身邊兒,一時高興也忘了別的,直到跑出好遠,纔想起洛鎮源的交代,想到洛鎮源還在書房等着,腳步一頓,轉向去了慶熙苑。
跟着洛娉妍一塊兒過來的,除了紋硯的妹妹沫兒,還有伺候茶水的英兒。紋硯到時,沫兒便站在洛娉妍身後聽着羅先生講課,英兒站在外邊兒與羅先生身邊兒的清月說笑。
紋硯便仍舊藉口詢問沫兒的事,叫過了英兒來。英兒也不疑有他,詳細的說了沫兒從早間到來,到後來洛娉妍親自指定沫兒隨身伺候筆墨,再到下午羅先生允許沫兒旁聽,一系列事情。
原本羅先生想要給洛娉妍先講講《女四書》什麼的,結果一番詢問後卻發現,不僅洛娉妍對於裡面的內容甚是熟悉,便是她身邊兒伺候筆墨的丫鬟也有所瞭解,遂不僅同意了沫兒在屋內旁聽,還給洛娉妍講解起了《列女傳》。
紋硯聽後心中大感驚訝,對於自己的妹妹熟悉《女四書》他一點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從不讀書從不上課的洛娉妍竟然也很熟悉……
可此事不是他可以詢問的,此時也不是詢問的時機,遂笑問道:“那英兒姑娘知道,小姐幾時下課?我想等小姐下課後,沫兒得空的時候跟她說兩句話。”
英兒朝屋內看了看,搖頭道:“我沒聽到先生說,半個時辰前,休息了一刻鐘,你若是要等,怕是還有一會兒。”
聽英兒如此說,紋硯便藉機告辭了,在紋硯看來,洛娉妍熟悉《女四書》的事兒,老爺定會很感興趣,遂急急忙忙的回了洛鎮源在內宅的書房。
《列女傳》共七卷,羅先生髮現,洛娉妍對裡面的內容也很是熟悉,甚至有的地方有着自己獨特的理解,便簡單講了兩頁,讓洛娉妍回去後好生研讀,沫兒也已經將《女四書》與《列女傳》都收了起來,放在了洛娉妍隨身的小書籃裡。
應洛娉妍的要求,紋硯到時羅先生正在給她講解《千家詩》。作爲詩歌啓蒙選本,洛娉妍這個年紀纔開始學習《千家詩》其實顯得有些淺薄。
但洛娉妍畢竟從未接觸過詩詞歌賦,便是太夫人當初也不止一次的遺憾,自己沒有精力教導洛娉妍學習詩詞歌賦,在人際交往中,有了許多缺憾。像是詩會,茶會什麼的,洛娉妍便只得避開,否則不僅僅丟了洛娉妍的臉面,還讓安陽伯府面上無光。
此刻洛娉妍有機會跟着先生讀書,便提出了要學習《千家詩》的要求。洛娉妍記得太夫人說過,學習詩歌一類,《千家詩》極好,不僅易學好懂,且題材多樣。
羅先生先是詫異,隨後見洛娉妍確實很是用心,便也竭盡全力的教導,一教一學皆甚用心,倒是忘了時辰。待羅先生記起,放洛娉妍回去時,天色已經擦黑。
洛娉妍回到翠庭軒的時候,紅螺早已在廚房備好一切材料,甚至很多材料也已經按照洛娉妍菜譜上所記那般處理好了,可此時不僅紅螺準備好了,便是夕月也已經準備好了晚膳,等着洛娉妍回來用膳了。
三十四 謝禮(二)
洛娉妍帶着沫兒與英兒跨進翠庭軒時,看到的便是夕月與紅螺姑姑二人,站在門邊兒大眼瞪小眼的情景,不由一愣,上前問道:“姑姑與夕月這是在做什麼呢?”
紅螺見洛娉妍瞪大了雙眼望着自己的模樣,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夕月也是抿緊了嘴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紅螺苦笑着解釋道:“如今已經是飯點兒,小姐是先給老爺做了小菜送去呢?還是先回屋洗洗用了晚膳?”說完紅螺頓了頓道:“要不小姐晚點兒給老爺做了宵夜送去?”
洛娉妍一愣,纔想起自己要給父親做道小菜當做謝禮的事兒,不由擡頭看了看天色,同樣苦笑道:“竟是忘了時辰!”說着想了想道:“還是先去廚房吧。”洛娉妍說完,便擡腳朝廚房而去。
好在洛娉妍要做的,並非什麼複雜的菜式,切成花型的胡蘿蔔片兒已經用鹽醃過,蔥薑蒜等調料也已經洗好切好。
洛娉妍極爲快速的,在甜白瓷的六寸盤上擺了一圈兒花型胡蘿蔔片兒,然後是將蔥薑蒜等調料與酥梨丁一塊兒下鍋翻炒,便讓竈上的婆子重新洗了鍋,再將上了漿的牛肉在油鍋裡滑過,加入之前炒好的調料,頓時牛肉的香氣便溢了出來。
紅螺站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從未想過洛娉妍竟然還有這一手。難道,這也是在夢裡學的?紅螺眼中漸漸露出不敢置信,對於神鬼菩薩,越發的敬畏起來。
洛娉妍卻在她發愣的時候,已經將菜裝入食盒,不僅如此,還讓夕月將自己的飯菜也送了過來,裝在食盒裡,親手捧着,叫來晨霜與蕾兒,陪着她往洛鎮源的書房而去。
其實這時候,洛娉妍心中也不知道洛鎮源是否在書房,但總是要去看看的。若不在怕是隻得將菜送去正院兒了,那樣勢必又要與周氏母女碰面,而這是洛娉妍心中極爲不願的……
洛鎮源聽了紋硯的稟報後,洛鎮源也是驚訝了好一會兒,但隨即卻是不放在心上,只叮囑道:“得空多去看看你妹妹,別的也就不必多問了。”紋硯心中一稟,明白洛鎮源這是不讓他多想的意思。遂點了點頭轉身欲要退下。
誰知,洛鎮源卻又叫住了他,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小姐還在上課,並沒有準備什麼東西是嗎?”洛鎮源的聲音有些低沉,說不出此刻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紋硯不由有些猶豫。
洛鎮源見此哪裡還有不明白的?搖頭嘆氣道:“行了行了,下去吧。”說完又吩咐道:“去跟夫人說一聲,就說我還有事兒,就不過去用膳了。”
紋硯一聽,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敢情老爺這是打算在書房裡耗上了?可這話紋硯不敢問,急急忙忙的應了是便往正院兒跑去報信兒了。
蕾兒挑着燈籠在前邊兒引路,晨霜陪在捧着食盒的洛娉妍身邊兒,小心的護着。一行人來到洛鎮源書房的時候,紋硯剛剛從正院兒那邊兒回來。
紋硯遠遠一見洛娉妍,便大喜地朝書房裡邊兒跑去,邊跑邊笑道:“老爺!老爺!大小姐過來了!”
紋硯走後,洛鎮源便在書房裡心不在焉的看着書,聽到紋硯的聲音,立即便將書放了下來,臉色露出了欣喜之色。
可隨即又覺得有失作爲父親的威嚴,咳嗽一聲,復又將書拿了起來,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可眼睛卻並沒有落到書上,仍是忍不住朝門口望去。
洛鎮源剛朝書房門口望去,紋硯的腦袋便從門邊兒探了進來,眉開眼笑地道:“老爺,大小姐親手抱着個食盒過來了。小的看着像是來給您送飯的。”
洛鎮源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問道:“你是說,大小姐親自抱着的?”見紋硯點頭,洛鎮源更裝不下去了,臉上不可抑止的露出笑容。
這笑容在臉上剛剛擴散開,洛娉妍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紋硯,怎麼不進去跟老爺說話?”
紋硯一愣,回過頭見洛娉妍已經站在他身後不到兩步的位置,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竟是撞在了門扉上,發出“嘭”的一聲。
見紋硯這忽然呆頭呆腦地樣子,晨霜與蕾兒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便是洛娉妍,嘴角也不由掛上了笑容,卻很快低頭,掩飾了過去。
紋硯雖然覺得出了醜,心裡有些尷尬,可很快回過神來將洛娉妍請進了書房,自己卻並不跟進去。晨霜與蕾兒對視一眼,也很是自覺的留在了書房外。
洛娉妍進來的時候,洛鎮源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滿臉笑容的望着捧着食盒向自己走來的女兒,一時間竟是忘了說話。
洛娉妍見自己父親坐在書案後,滿臉笑容的看着自己,許是父女天性,洛娉妍的臉上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與昨日相比此刻的二人更像是父女,二人之間的氛圍也自然了許多。
洛鎮源目不轉睛地盯着洛娉妍手中的食盒,不待洛娉妍走近便笑問道:“妍兒這是給爲父送什麼好吃的來了?”
洛娉妍一愣,挑眉問道:“父親怎麼就知道是吃的了?”說着將食盒放在了書房臨窗大炕的炕桌上。酸枝木鏤雕卷草紋炕桌上擺放着一隻黑漆螺細食盒,即便此刻光線有些暗,卻是仍舊極爲顯眼。
洛鎮源挑眉笑道:“這食盒裡裝的不是吃的,難不成妍兒用食盒給爲父裝了書過來?”
洛娉妍轉念也發覺自己說了傻話,遂抿嘴笑道:“父親既然都知道了,那便到炕桌上來嚐嚐女兒的手藝?”說着頭一歪看向洛鎮源。
洛鎮源點了點頭,便起身邊朝大炕走去,走邊問道:“妍兒可用過了?”洛鎮源其實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洛娉妍卻搖頭道:“沒呢,這不過來找父親一塊兒用膳嗎?”說着還朝洛鎮源眨了眨眼。
洛鎮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指着炕桌另一邊兒道:“那妍兒也快坐下來,咱們父女好好吃頓飯。”說着便脫了鞋,盤腿坐到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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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錯過
洛娉妍立在炕邊兒,將飯菜碗箸都一一擺了出來。洛鎮源便指着桌上的五道菜,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這些,都是妍兒親手做的?”
洛鎮源在問這話的時候,看似隨意,實則心中在想,怕是這些都是竈上的婆子,或是丫鬟做的,也不知妍兒會如何回答。想到這兒,洛鎮源擡起頭,略帶審視地看向洛娉妍。
誰知洛娉妍卻是看也沒看洛鎮源,只低着頭一邊兒給洛鎮源盛飯,一邊兒搖頭笑着將自己炒的牛肉,朝洛鎮源面前推了推道:“回去晚了,哪兒做的了這些?再說女兒也不會。不過這道牛肉卻是女兒親手做的。父親嚐嚐吃着可還順口?”
洛娉妍的回答,讓洛鎮源一愣,隨即心中暗暗點了點頭,誰說他女兒不好的?單這份坦誠已是難能可貴。隨即夾了快牛肉放在嘴裡,很是愜意地咀嚼起來,還不住地點頭道:“味道不錯!牛肉嫩滑,味道醇厚。”
洛鎮源吃完嘴裡的牛肉,纔像是想到什麼似得,擡頭望向洛娉妍笑問道:“妍兒在裡邊兒加的什麼糖呢?微甜,但卻並不膩人。挺好吃的!”
洛娉妍知道,這是父親在試探她呢!不過不管是不是,這都無所謂,反正這菜譜是自己憑着記憶中太夫人所教導的方法,親手寫出來的,菜也是自己親手炒的。
遂掩口笑道:“哪兒就加糖了?不過是加了半個酥梨罷了。父親竟是連糖與梨子的味道也嘗不出了嗎?”
聽說是酥梨,洛鎮源又是一愣,洛娉妍卻是已經解釋道:“聽說酥梨這個季節已經沒了,還不知道紅螺姑姑上哪兒替我弄來的呢,還有那給牛肉上漿的米酒,也是紅螺姑姑去找來的桂花釀。”
說到這兒,洛娉妍給洛鎮源又添了一箸菜,歪着頭笑道:“聽說那桂花釀,還是父親去年釀的。”說完兩眼晶亮的望着洛鎮源。
洛鎮源聽洛娉妍說得頭頭是道,心中鬆了口氣,而後又覺得很是好笑,自己這個女兒雖說從前頑劣,卻是從那件事後再不撒謊。想到這兒,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便越發慈和了起來。
指着對面的座位道:“妍兒不是說要與爲父一塊兒用膳嗎?那就快坐下,你也吃。”說着還往對面的碗碟裡夾了一箸牛肉,笑道:“這牛肉做得好,妍兒自己也嚐嚐。”
洛娉妍聞言在洛鎮源對面脫鞋坐下,隨後笑道:“父親若是喜歡,女兒以後就常做了給父親送來。”說完歪頭一笑道:“不過父親將來可不能說吃膩了!”見洛鎮源一愣,洛娉妍笑得更歡了,解釋道:“因爲女兒就只會這一道菜。”
聽洛娉妍這樣一說,洛鎮源笑得更開心了,甚是心中覺得這纔是合理的。卻不知實際上洛娉妍會好幾道拿手菜,都是安陽伯太夫人親手所教的安陽伯府的私房菜。
父女倆邊吃邊聊,很快說起其他,氣氛也越來越好了起來。洛鎮源不由感嘆道:“咱們父女多久沒有這般一塊兒用膳了。”
聽了洛鎮源的話,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也是一滯,好半晌纔回過神來。是啊,記憶中從自己五歲還是四歲之後,父親便再也沒有這般單獨與自己一塊兒用過膳,別說用膳,甚至與自己見面的時候,都沒有一次是愉快的……
想到這兒洛娉妍擡眼看向對面的父親,在父親眼裡是七八年沒有與自己單獨用膳過了,可在自己這兒,卻是有十幾年了……還好!還好此時的父親還很年輕,不是嗎?
見洛娉妍走神兒,洛鎮源不由笑着給她又夾了一箸青菜,笑道:“吃飯就吃飯,妍兒這是想什麼呢?”洛娉妍一愣回過神笑道:“就是在想,往後要經常到父親這兒來,跟父親一塊兒用膳。”
洛娉妍沒有說到正院兒去,而是說到書房來,洛鎮源不由默然了片刻,看來自己之前的猜測並沒有錯,周氏與自己這個長女之間定是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兒。
洛鎮源很想問問究竟是何事,可想到昨日女兒那疏離的神情,實在是不願意破壞目前的氣氛,遂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想了想笑道:“那往後妍兒不上課的時候,就給父親做兩道小菜,派人來通知一聲兒,爲父在書房等你。”
洛娉妍聽父親這樣一說,眼睛也亮了起來,管它是夢是真,管它記憶如何?此時此刻,自己能與父親如此相處便是佛主的恩賜,自己該珍惜纔是,遂也點頭笑道:“那女兒可要好好多學兩道菜才行。”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歪着頭笑道:“等父親什麼時候得空了,也教女兒釀酒吧?這樣父親就可以吃着女兒做的菜,喝着女兒釀的酒了。”說到這兒,洛娉妍吸了口氣道:“想來母親若是知道,女兒能爲父親做菜釀酒,心裡也會是歡喜的。”
聽洛娉妍提起髮妻,洛鎮源的神色也是黯然了兩分,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道:“你母親釀的酒極好,爲父也是跟你母親學的。”說完便低着頭吃飯,再不說話了。
洛娉妍見此心中一陣的後悔,怎麼就將氣氛弄得這樣了?咬了咬牙,笑道:“那父親得空教了女兒,將來女兒釀酒給父親吃,不也一樣?”
洛娉妍的笑容有些勉強,眼神卻很是真誠,洛鎮源自是看在眼中,不由紅了眼眶點頭笑道:“一樣!是一樣的!”說完低頭輕笑了兩聲,才接着道:“那爲父休沐的時候便教妍兒釀酒,此時釀上,中秋的時候咱們便能取出吃了。”
見父親臉色再次露出笑容,洛娉妍心裡鬆了口氣,不由抿嘴笑道:“那父親可要早點兒將需要的材料給我,這樣我就能早點兒準備好了,等父親休沐咱們就可以開始動手。”
洛鎮源見着這樣的洛娉妍,心中其實也是一陣的感嘆,若非他太忙,太信任周氏,又怎麼會誤會女兒那麼多呢?想到這兒,洛鎮源不由再次擡眼看向笑容恬靜的女兒,在心底對自己說:過往的一切……定然都是誤會而已!定然如此!
洛鎮源不知道,其實洛娉妍的心中更是複雜,雖然在心底對自己說,記憶就是記憶,現在只需要過好現在就成,可每次擡頭看到洛鎮源慈愛的眼神,都不由感嘆記憶中的自己,做了太多的錯事,錯過了太多的關愛……
三十六 母女【加700~謝謝大家的支持厚愛!】
一頓飯,在愉快的氛圍中結束,洛鎮源甚至在飯後親自將洛娉妍送回了翠庭軒。
洛鎮源與洛娉妍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事兒很快便傳到了周氏的耳中。周氏的臉色一片陰沉,卻什麼也沒說。
但洛妙姝顯然沒有周氏那份涵養,剛聽完甚至都不等小丫鬟重梅退下,便眉梢倒豎,憤怒吼道:“父親這是怎麼了?!瘋了不成?不回來跟咱們一塊兒用膳,居然還在書房跟那個人一起……”
洛妙姝的話尚未說完,周氏便一個眼刀子掃了過去,打斷了洛妙姝的話,將她剩下的那些抱怨,統統堵在了口中。
洛妙姝嘟着嘴、瞪着眼、望着自己的母親,卻再不敢多說什麼,可滿眼的憤怒周氏卻是盡收眼底,不由嘆了口氣道:“這種話豈是你能說的?什麼這個人那個人的?那是你姐姐!你給我記好了,再不許這樣說話。”
說完,周氏壓低了聲兒補充道:“若是讓你父親聽到,讓你父親怎麼看你?你還想不想好了?”說完再次瞪了洛妙姝一眼,洛妙姝癟了癟嘴垂下眼臉,避開了周氏的眼神。
洛妙姝沒有接話,但臉上的委屈憤怒卻是表露無遺,心中更是對周氏的說法嗤之以鼻,很是不以爲然。
周氏自然將洛妙姝的神色看在眼中,嘆了口氣,眼神卻是橫向了縮在角落裡的重梅。
重梅臉色一下子慘白,急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搖頭擺手道:“奴婢什麼也沒聽見,求夫人饒命!”周氏冷哼一聲,面色溫柔地笑道:“好好兒的饒什麼命?”
重梅一愣,呆呆地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身子卻越發顫抖地厲害。周氏見此,沉吟了片刻扯出笑容道:“好好兒當你的差,替我辦事兒的,我可是從未虧待過。”重梅聽了這話,也顧不得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如搗蒜般不住地點頭。
周氏眼底的冷厲稍稍消散,卻滑過一絲鄙夷:果然是些貓狗不如的東西!面兒上卻仍是笑道:“你下去吧。讓你白芷姐姐給你拿了窩絲糖吃去。”
吃不吃糖重梅這會兒沒心思去想,只想趕緊離開這間屋子,遂急忙倒退着往外去,一轉過屏風拔腿就跑,彷彿被鬼追似得。
重梅怎樣周氏是不在意的,畢竟只是個小丫鬟,諒她也不敢背叛自己,可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周氏有些頭痛起來,招手讓洛妙姝坐到自己身邊兒來,誰知洛妙姝此時也在氣頭上,不僅沒有挪過來,甚至連眉梢也沒動一下。
周氏不由搖了搖頭,這女兒被自己嬌寵狠了。周氏自己起身坐到了洛妙姝的身旁,將她白嫩的小拳頭握在手心,一邊兒拍打一邊兒壓低聲兒安撫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
洛妙姝癟了癟嘴冷哼一聲,並沒有說話,周氏低聲笑道:“她落了水,你父親自然是要關心的,她想要在你父親面前表現,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到這兒,周氏頓了頓冷笑道:“可如今裝的越好,將來僞裝被你父親識破時,你想想你父親會怎麼樣?”說着周氏妙目一挑,朝着洛妙姝橫了過去,那眼神兒是說不出的得意。
洛妙姝咬着下脣,想了想,擡頭看向周氏嘟嘴問道:“要是父親一直沒有識破呢?”
周氏見此伸手點在洛妙姝的額頭上,沒好氣地道:“你父親可是朝廷大員,什麼沒見過?就洛娉妍那點兒小手段,又豈能瞞過你父親?”
洛妙姝抿了抿嘴低下了頭,周氏見她態度緩和,想了想叮囑道:“你記住了,不管她做什麼咱們只說好的,便是你父親責怪她什麼,咱們也要幫她勸着你父親,說她好!”
說完周氏扯着嘴角笑道:“反正好不好的,你父親又不是瞎子看不到,咱們何苦做那個惡人呢?”
洛妙姝一聽,頓時睜大了眼望向周氏,周氏朝她挑眉一笑,蔥白的手指點着她額頭道:“你呀!好好兒跟爲娘學學!知道了嗎?可不許再這麼衝動。”
洛妙姝抿嘴一笑,點頭道:“娘!我知道了。”說完,神色一斂,瞪大了眼又問道:“若是她當真變好了呢?”
周氏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回答,洛妙姝立時便不依道:“看吧!就只會說我!若她當真變好了,父親往後就只喜歡她了,哪兒還有我的位置?”說着起身便要往外走。
周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聲呵斥道:“給我坐下!”洛妙姝回頭還想要說什麼,卻見周氏神色極爲陰沉,別看平日裡與周氏鬧騰,其實洛妙姝心裡是很害怕周氏的,此時見周氏臉色不好,也不敢多言,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
周氏深吸了口氣,聲音猶如夾雜着冰渣子似得,咬牙道:“她若果真變了,正好就把她嫁到咱們周家去!”
洛妙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立時就起身怒道:“母親難道瘋……”
話還沒吼完,便被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只聽周氏越發陰沉地道:“你如今是越發沒了規矩!”說完語氣一緩,沉吟道:“你仔細給我看着她,其他的你別管,爲娘總不會害你!”
洛妙姝縮着肩膀,抿了抿嘴,小聲哼道:“她哪兒配得上我表哥?哪一個表哥她也配不上!就該把她拉出去配個……配個……”洛妙姝越說越大聲兒,一時想又不到合適的詞,跺了跺腳嚷開了:“反正不能嫁給我表哥!”
周氏瞪了洛妙姝一眼,低聲怒斥道:“這是你姑娘家該說的話兒?!”
洛妙姝嘟着嘴並不回答,但卻躲閃這周氏的目光,周氏見此嘆了口氣,警告道:“給我記好了!你是洛府的千金小姐,將來是要做當家夫人的,可不許沒了規矩!”說是警告,實則語氣卻是緩和了許多。
洛妙姝見周氏神色有所鬆緩,遂急忙貼着周氏坐下,摟着周氏的胳膊搖了搖踮着臉笑道:“母親別生氣嘛,妙兒知道錯了。”
周氏見此挑了挑盯着洛妙姝道:“真知道了?”話音剛落,洛妙姝便急急點頭,周氏見此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洛妙姝一看到周氏嘴角的那絲笑意,趕緊打蛇隨棍上,嘟着嘴靠在周氏胳膊上輕聲道:“可母親也不該說將她許給表哥啊,咱們周家可是百年望族,還是晉江候的親戚。她哪兒配得上!”
洛妙姝在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小心地觀察着周氏的神情,周氏卻是微微眯縫起了眼,冷笑一聲兒:“這事兒你別管,我心裡有數就成。”
周氏說完盯着洛妙姝的眼睛,再次提醒道:“我是你娘,親孃!記住了?”見洛妙姝乖巧的點了頭,周氏才帶着絲笑意道:“給我看好了她,其他的有娘呢。”
洛妙姝見此不敢多說什麼,猶豫了半晌問道:“那怎麼樣算是變好了?總得有個標準吧?”
周氏挑了挑眉斜了洛妙姝一眼,見洛妙姝脖子一縮,扯着嘴角笑道:“如今你只管盯着羅先生對她的態度,來告訴我。你父親那邊兒有我。其他的……”周氏嘆了口氣道:“咱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好就是什麼也別改變的好。”
這話實在是說道洛妙姝心裡去了,洛妙姝不住地點頭道:“對,最好還是什麼也別改變!”說完洛妙姝笑道:“說不定也只是咱們杞人憂天,她只是捱了父親訓斥,想要好好表現兩天呢?也可能是在大相國寺嚇着了?”
說着洛妙姝朝周氏望去,周氏卻是皺起眉頭嘆了口氣:“怕就怕她嚇着了。”說完橫了滿臉得意的洛妙姝一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就千萬別動手?如今瞧着,倒真像是嚇壞了。”
洛妙姝其實心裡還不太明白,但仍舊點頭笑道:“母親放心,我知道錯了,往後再也不會了。”說完話鋒一轉,將腦袋靠在周氏胳膊上撒嬌道:“可母親若是做了什麼決定,也不許瞞着我!”
周氏低頭寵溺地摸了摸洛妙姝的頭頂,卻並不說話。眼底不住的閃過算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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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相送【第一更】
周氏母女正說着悄悄話兒,外面傳來秀蘭香竹整齊的聲音:“老爺!”周氏與洛妙姝便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周氏帶着洛妙姝剛到堂屋,便見洛鎮源滿臉笑意的走了進來,周氏急忙上前問道:“老爺忙完了?可用了晚膳?”說着便要轉身讓丫鬟們給洛鎮源準備吃食。
洛妙姝在旁看着,眼底滑過一絲瞭然。也急忙上前拉着洛鎮源的袖子笑道:“父親忙什麼呢?妙兒還特意給父親留了父親愛吃的醋魚呢!”
洛鎮源看着妻女眼底滑過一絲疑惑,面兒上卻是笑道:“夫人不用忙了,方纔與妍兒在書房用過了。”
周氏顯然大吃一驚,有些不解地望着洛鎮源,洛鎮源笑着解釋道:“讓管家請了大夫去給妍兒奶孃看診,妍兒送了兩道菜來感謝我,我便留她一塊兒用了。”
周氏聽後故作不滿地道:“老爺也真是!既是如此就該讓妍兒過來跟我們一起用膳纔是,咱們一家人好久不曾一塊兒用餐了。哪有在書房裡湊合的?”
洛妙姝抿了抿嘴眼底滑過不以爲然,搖着洛鎮源的胳膊道:“父親,父親!我還給你留了你愛吃的醋魚呢!”
洛鎮源低頭看了看小女兒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咱們妙姝最乖最孝順了!哈哈哈”
或許是聽了洛鎮源的表揚,洛妙姝面兒上露出得意之色,還回頭看了周氏一眼。周氏搖了搖頭並沒有理會洛妙姝,笑道:“看吧,往常我就說妍兒是個好的,最是乖巧,偏老爺要說她這兒不是哪兒不是的。還說我慣着她了,如今知道我沒說謊吧?”
洛鎮源聽後哈哈大笑,拱手一禮道:“是爲夫錯怪夫人了!夫人大人大量寬恕則個!”
周氏面兒上一紅嗔,推了洛鎮源一把,嗔道:“老爺這是做什麼呢?”說完瞟了掩口而笑的洛妙姝一眼,嬌聲埋怨道:“妙兒還在這兒呢,哪有當着孩子面兒這樣的。”
洛鎮源也不以爲意,直起身對洛妙姝笑道:“時辰不早了,還不快回你屋去?”
洛妙姝的眼睛在周氏與洛鎮源身上轉悠了兩圈,笑着蹲身一禮道:“女兒回去了,不打擾父親母親了。”說完轉身提着裙裾就跑了出去,門外立時傳來聞鶴的驚呼聲兒:“小姐慢點兒!……小姐等等奴婢!”
洛鎮源收回望向門外的目光,看向周氏溫聲道:“天兒不早了,洗洗睡吧。”
周氏卻是再說了句:“老爺往後可不興這樣兒了。妍兒雖說並不是我親生的,可也是我一手一腳帶大的,與妙兒也是沒差,您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容不下她呢。”
洛鎮源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說什麼,周氏見此也不再多說,轉身進了內室,紅葵青柳見洛鎮源沒有別的吩咐,也急忙跟了進去。
一夜無話,洛鎮源第二天寅末,便在周氏的伺候下用過早膳,出了正院兒,準備去上早朝。卻見儀門邊兒上亮着兩盞燈籠,不由出聲問道:“誰在哪兒?”
話音剛落,便見洛娉妍裹着軟緞夾棉披風,站在儀門邊兒上,朝着他蹲身一禮道:“女兒來送送父親,父親可用過早膳了?”
洛鎮源一愣,急忙上前兩步看着站在儀門前的女兒,低聲道:“妍兒怎麼在這兒?”說罷想起洛娉妍的話,又道:“快回去再歇會兒,如今晨起天兒還涼,仔細招了風。”
洛娉妍一笑,那笑容在橘紅的燈籠映照下,顯得格外的柔美,輕聲道:“沒事兒,女兒裹了披風的,就是來送送父親,父親每日早朝,可不分天冷天熱。”說着就又是蹲身一禮道:“父親辛苦了。”
洛鎮源覺得眼眶有點兒熱,可此時並非說話的時候,點了點頭叮囑道:“往後別來了,快回屋歇着,一會兒天兒亮了再起來。”
洛娉妍並不多說什麼,只吩咐洛鎮源身後的小廝紋硯道:“照顧好老爺,跟外邊兒跟車的交代一聲兒,路上小心些。”紋硯看了眼洛鎮源,雖然只看到個背影,卻是覺得心底安穩多了,點頭道:“大小姐放心,小的一準兒交代到。”
洛娉妍見此點了點頭,再次看向洛鎮源,伸手握了握洛鎮源的手笑道:“嗯,父親手是暖的。”說完蹲身一禮退後兩步便不再說話。
洛鎮源吸了口氣點頭道:“妍兒也快回去,爲父走了。”說罷才帶着紋硯大步出了儀門。
洛娉妍看着洛鎮源走遠,又看着守門的婆子關了儀門,卻並不急着回去翠庭軒,目光依舊盯着那倆婆子。婆子心神一稟關好門趕緊朝洛娉妍走了兩步。洛娉妍卻並不說話,只是看了身後的晨霜一眼,便轉過身去。
那倆婆子不明白洛娉妍的意思,卻知道這位大小姐最是無法無天不好惹,遂急忙朝晨霜笑道:“姐姐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晨霜微微一笑:“吩咐倒是沒什麼吩咐,只是有的事兒不該看,有的話不能說。”說着便朝蕾兒點了點頭。蕾兒急忙上前掏出兩隻荷包塞在那倆婆子手中。
領頭的婆子頓時明白過來,急忙朝洛娉妍背影行禮道:“小姐放心,婆子我不是那多嘴的人。”
洛娉妍聽後卻是不再停留,擡步朝前走去,蕾兒趕緊提着燈籠跟了上去,晨霜遲疑了片刻,壓低聲兒道:“小姐最不喜歡兩面三刀的人,但是對於那些替小姐做事兒的,卻是從不虧待。”說完也急忙跟了上去。
那倆婆子對視一眼,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心裡有了明悟,都不在多說什麼,急忙轉身回了值房。
洛鎮源坐在馬車上,想着這兩日來洛娉妍的變化,心裡百感交集,尤其是在儀門處見到洛娉妍前來送他,一時間不知是何滋味,過往當真是自己疏忽了沒有察覺到女兒的好,還是女兒這兩日因爲什麼突然轉變……
洛鎮源不知道,但這樣的女兒讓他心喜之餘,也很是心酸。他不知道,洛娉妍前世便是在安陽伯太夫人的指點下,大清早的在儀門處等着安陽伯去早朝。也是因爲堅持不懈的相送,才讓安陽伯對她的態度好了許多。
當然洛娉妍也不知道,若非安陽伯對她態度的轉變,她也不會掉進放生池,更不會回到十二歲這年。
三十八 歸來
洛娉妍回到翠庭軒並沒有歇下,而是在沫兒的伺候下,在小書房練了一會兒字,用過早膳,去了正院兒請安,而後與洛妙姝一塊兒去了慶熙苑上課。
由於昨日的檢驗,羅先生今日便讓洛娉妍與洛妙姝上午一塊兒學《列女傳》下午洛妙姝練字,洛娉妍學《千家詩》。
洛妙姝對於洛娉妍跟自己一塊兒學《列女傳》心中很是詫異,但洛娉妍一上午都只是專心的聽,並不說話,也不回答任何的問題,到了下午又見洛娉妍跟着羅先生學的是《千家詩》心中方不再多想,嗤笑着安下心練字。
自此洛娉妍的日子倒是安生了幾天,早起到儀門處送了洛鎮源上朝,回去後練字一個時辰,用過早膳去正院請安,再與洛妙姝一塊兒去慶熙苑上學,回去後偶爾跟這夕月學着打絡子,日子充實而忙碌。
直到三月的最後一天,中午放學回去翠庭軒用午膳,剛進院門,洛娉妍便見到一個期待已久的人,滿臉笑容,眼角含着晶瑩迎了出來:“小姐!”
洛娉妍便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楞楞地望着迎着自己小跑過來的奶孃,想說點兒什麼,可嗓子卻像是被封住了一樣,好半晌才喃喃地喚道:“奶孃……”接着便是猛地朝崔氏跑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喚着:“奶孃,奶孃,奶孃!”一聲兒比一聲兒大。
崔氏見此嚇了一跳,暗道:難道自己不在這些日子,小姐出了什麼事兒?可是小姐過兩天就遣人去看自己,也沒聽說有什麼事兒啊。崔氏惴惴不安地將懷裡的洛娉妍,使勁兒拉開點兒距離,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洛娉妍頭上梳着百合分稍髻,一直攢珠銀簪定住髮髻,兩朵嬌俏的絹花點綴其間,半背的青絲如墨色軟緞兒般鋪散在肩後。瑰紅交領金絲繡柳葉紋衫子,寶藍色百褶裙鑲着滿繡薔薇花襴邊兒。一對素銀薔薇花耳墜,搖搖晃晃,腰間的噤步卻一動不動。
崔氏怎麼看也沒看出洛娉妍哪裡不好了,不由疑惑的看向洛娉妍身後的沫兒,崔氏已經聽說了,這是老爺送來的新人,伺候小姐讀書的。
洛娉妍抿着嘴,睜大了眼不讓眼中的淚珠滑落,站在崔氏跟前兒,仍由她打量,見她目光掃向沫兒才噗嗤一下笑道:“奶孃!娉妍很好就是想奶孃了。”
崔氏在打量洛娉妍的時候,洛娉妍也在打量崔氏,乾淨利索的圓髻上,插着兩支素銀的葫蘆釵,臉色紅潤,精神瞧着也是極好,不僅比上次見着好,便是記憶裡,也是好多年不曾見過奶孃這般精神了。
洛娉妍不由便放心了許多,轉身朝沫兒擡了擡下巴道:“這是紋硯的妹子,叫沫兒,書讀的極好,專門在書房伺候,平日裡跟着我一塊兒去羅先生哪兒上學。”
洛娉妍的話讓崔氏大大的鬆了口氣,朝沫兒點了點頭,繼而哭笑不得地道:“小姐可是嚇壞奶孃了,往後可不興這樣。”崔氏話音剛落洛娉妍便不住地點着頭。
邊兒上的沫兒與蕾兒,還有跟着崔氏從裡屋出來的夕月與晨霜都不由笑了起來,晨霜上前來到崔氏與洛娉妍邊兒上,笑道:“崔媽媽還是快點兒與小姐進屋吧,哪兒有站在屋門口說話的道理?小姐用了午膳一會兒還得去羅先生哪兒上課呢。”
晨霜這樣一說,崔氏也醒過神來,如今的小姐可不比以往每日裡都閒的沒事兒,小姐如今是要上學讀書的。崔氏這樣一想,臉上的笑容便怎麼也止不住。
洛娉妍聽了晨霜的話,回過神吩咐道:“蕾兒去,算了,沫兒去跟羅先生請半日假,就說奶孃回來了,我今兒下午就不過去了。”沫兒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崔氏,到底沒說什麼,蹲身一禮轉身走了出去。崔氏再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沫兒先前見洛娉妍那般激動就很是詫異了,自己來的這些日子,洛娉妍的自制她是看在眼裡的,此時居然還要因爲這位“奶孃”請假,這是出乎沫兒意料之外的,心底更是對洛娉妍充滿了疑惑。
來之前她可是聽爹孃還有哥哥說過好多次這位大小姐,但自己見到的,與聽說的就大不相同,如今又是這般……沫兒搖了搖頭暗道:傳言果然害人,多好的小姐,偏就傳成那樣兒……嘴角卻是帶出絲笑意。
洛娉妍與崔氏二人進到屋內,崔氏親自伺候着洛娉妍洗了手淨了面,纔在臨窗大炕上坐下。
洛娉妍拉着崔氏的手不住地問道:“奶孃可是好徹底了?千萬別落下什麼病根兒。”不等崔氏回答,又問道:“還有那屋子可是修好了?燕子一人在家沒事兒吧?”
崔氏見此紅着眼眶,不住地點頭道:“好了好了,全都好了。”說着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喘了口氣笑道:“奴婢一切都好,燕子讓奴婢替她向小姐道歉,說是上回小姐過去,也沒請小姐喝杯水。”
洛娉妍不以爲意的搖頭道:“我又不是去喝水的,就是去看看奶孃。”說到這兒,洛娉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要不是奶孃,我怕就死在放生池了。”
奶孃聽她提起那日的事,也是沉下臉,好半晌才說道:“小姐往後多長點兒心吧!那母女倆哪兒有半點兒好心?”說完又是一聲嘆息。
洛娉妍聽了也是沉默下來,想起記憶力自己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兒,很是臊得慌。
紅螺見此趕緊圓場道:“如今都好了,小姐那時候不也是沒辦法嗎?也怪咱們沒有……”紅螺尚未說完,洛娉妍便擡起頭打斷道:“紅螺姑姑千萬別這麼說,是我自己……”
崔氏嘆了口氣笑道:“好了好了,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事兒了,往後啊,咱們都好好兒的。”說着滿眼慈愛的看着洛娉妍,很是欣慰地道:“不管怎麼說,小姐總算是長大了,等老爺再給小姐找戶好人家兒,奴婢也就有臉見夫人了。”
崔氏不說這話兒,洛娉妍還沒什麼,一說,心裡便是一沉……好人家?什麼樣的人家是好人家?安陽伯府不好嗎?
想到安陽伯,洛娉妍就閉了閉眼,暗下決心:不管這樣,不管這是夢是真,既然已經知道安陽伯並非良配,這輩子就決不再嫁安陽伯!
洛娉妍心中打定主意,擡頭笑道:“奶孃說什麼呢?娉妍還小不想嫁人。”說着起身走到崔氏那一側挨着崔氏坐下,將頭靠在崔氏肩膀上,輕聲道:“娉妍想要好好讀書,好好孝順父親。”
說着洛娉妍的聲音低了下去,別說紅螺,便是崔氏也沒聽到,洛娉妍接着說道:“好好兒照顧弟弟,還有咱們這一院子的人,不能讓大家再跟着我受苦了……”
三十九 道破
沫兒剛跟羅先生說了洛娉妍下午請假的事兒,羅先生的臉便垮了下來。這纔好了幾天?難道是固態萌發了?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果然是浪費心血!
羅先生越想越氣,但面上卻依舊是一片平靜,甚至手裡還握着茶盞,細細品着。
沫兒見羅先生不說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了想開口解釋道:“崔媽媽爲救小姐落入水中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剛剛回來,小姐說是要好好給崔媽媽賠禮什麼的。”
沫兒說完卻見羅先生仍舊是一動不動的坐着,心裡暗暗着急,卻不知羅先生是被她的話震驚了,或者也不是震驚,只是說不上是什麼感覺,覺得理所當然又很是怪異。
對於旁人而已,這樣的事情便是理所當然的,可對於洛娉妍?羅先生想起她過去總總傳聞,何時關心過別人怎樣?不免覺得今日洛娉妍的行爲很是怪異。
在沫兒考慮着是不是先告辭,或者替洛娉妍再給羅先生說點兒什麼好話兒的時候,羅先生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讓她下午不必過來了。”說到這兒羅先生話鋒一轉“不過明天早晌過來時,記得帶五百個字。”
沫兒一愣,趕緊應下,滿臉笑容的向羅先生告辭。五百個字算得了什麼?小姐那天早晨不是寫了五百個字才用早膳的?
在沫兒看來這不管是羅先生布置的課業,還是懲罰,對於洛娉妍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沫兒沒有猜錯,當她向洛娉妍稟明羅先生要求明兒一早要交五百個字時,除了崔媽媽誰也沒放在心上。洛娉妍更是笑道:“還好還好,若先生讓我作五首詩,那我可就慘了。”說完還哈哈的笑了起來。
不僅洛娉妍笑了,便是沫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畢竟每日跟着洛娉妍去上課,洛娉妍那詩詞水平,沫兒是見識過的,不過沫兒卻並不敢如洛娉妍那般大笑出聲兒,只是低着頭聳動着肩頭。
午休後,洛娉妍將奶孃崔氏與紅螺都叫到了一起,說起前去大相國寺進香的事兒。
奶孃一聽洛娉妍又要去大相國寺,不由便皺起了眉頭,紅螺見此趕緊將那晚洛娉妍所以,細細的與崔氏學了一遍,崔氏聽後不由也有些猶豫。
洛娉妍見此抿了抿嘴嘴,輕聲道:“我想着,我能有今日定是佛主保佑,過幾日又是浴佛節,不妨去聽聽經拜拜佛,便是與佛無關……若無關,此時蹊蹺,不在別處發生,偏就在我掉入放生池時遇見了。”
崔氏想了想吸了口氣道:“咱們要去,還要在大相國寺給夫人點盞長命燈纔是。”說完頓了頓,看向紅螺道:“我覺得,與其說是佛主保佑,更像是夫人在天有靈。”
紅螺也是沉默良久,方點了點頭。而洛娉妍可不管她們覺得這事兒是怎麼回事兒,畢竟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甚至自己就沒弄明白,不知道此時的人事物是真是幻。
但有一點兒洛娉妍很確定,那就是自己要去大相國寺,而且是浴佛節的時候去。因爲安陽伯太夫人,那天兒肯定會去的!
不管安陽伯太夫人記不記得自己,能不能跟安陽伯太夫人說上話,只要能看看安陽伯太夫人,知道她老人家好好兒的,洛娉妍覺得自己就很滿足。
再則,按照記憶中自己對於安陽伯太夫人習慣的瞭解,她應該是要去的。若沒去……
想到安陽伯太夫人若沒去,且沒有別的原因,那麼洛娉妍不得不懷疑,記憶中的那幾年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罷了。
如此一想,洛娉妍要去大相國寺的決心更堅定了一些,見紅螺與奶孃也已經商定好,便歪着頭笑問道:“咱們商量得再好,夫人那兒可能說通?若是夫人不同意怎麼辦?”
紅螺與奶孃具是一愣,而後問道:“難道小姐還沒跟那位提過?”洛娉妍搖了搖頭道:“不是要等奶孃回來了咱們再商量嗎?”紅螺與奶孃又是一愣,好吧,從前的小姐都是想到就做,告訴自己等人的時候,通常都僅僅只是告訴而已……
一下子三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晨霜見此噗嗤一下笑道:“那小姐就去跟那位說唄。”
洛娉妍擡頭看向晨霜,皺了皺沒有說話,晨霜想了想道:“小姐要麼就說上次掉放生池,菩薩保佑,小姐您沒事兒,如今去感謝菩薩。要麼小姐以前怎麼跟那位說的,如今還怎麼說就是。”
洛娉妍一聽,眼前便是一亮!是啊,自己怎麼就拘泥了呢?曾經怎樣現在還怎樣就成,哪裡需要考慮那麼多?她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說不定自己無理取鬧一圈兒,還能讓她覺得更加安心呢!想到這兒,洛娉妍朝晨霜笑道:“你可真是一言道破天機呢。”
晨霜一愣,不明白洛娉妍此言什麼意思,但洛娉妍卻並不在意,想着自己的轉變若是傳到周氏耳中,怕是周氏也會調整方針,如今自己只需在她跟前兒還像以前一樣,怕是會減少她不少的疑心,心中就格外的開心。
洛娉妍不知道,她真的猜對了!洛妙姝下午回去跟周氏說洛娉妍沒有去上課的時候,周氏便是挑眉笑道:“怎麼樣?我就說她裝不了幾天!如今咱們就當不知道,等你父親知道她固態萌發的時候,看你父親怎麼收拾她。”
洛妙姝也是一臉喜意的道:“對,到時候咱們再給她求情,父親只會覺得咱們顧念親情,看她便更不會順眼了。”
母女倆尚在高興中,洛娉妍便直直地闖了進來。過去只要洛鎮源不在家,洛娉妍都是這般直接闖進來的,自從在大相國寺落水後,洛娉妍反而沒有這般闖進來過了,一時間周氏還有些不習慣,洛妙姝更是沉下了臉。
周氏母女的神色,洛娉妍自然看在眼中,卻只當沒看見,微微擡着下巴,草草屈膝一禮,尚未站直了身子,便開口道:“上次雖然在大相國寺落了水,但好在我和奶孃都平安無事,過幾日是浴佛節,我想着到時候咱們去給菩薩上柱香,算是感謝好了。”
周氏一愣尚未說話,洛妙姝便立時嚷嚷道:“還去?上次你掉放生池裡,母親已經責罰我了,再去你又掉進去,算誰的?”
洛娉妍斜斜地看向洛妙姝,癟了癟嘴道:“你不和我搶紅鯉,難道我能自己掉下去?看在我是姐姐的份上,已經不和你計較了,你可別有事兒沒事兒來提醒我。”
周氏一看像是這姐妹倆又要吵起來,不由笑道:“是該去給菩薩上柱香。”說着橫了洛妙姝一眼,接着笑道:“妍兒果真長大懂事兒了。若非菩薩保佑,上次還不知會怎麼樣呢,若當真有個什麼,爲娘可是要難過死了。”
洛娉妍見此,故作得意的看了洛妙姝一眼,轉向周氏笑道:“我就知道夫人對我最好了。”
四十章 偶遇【加800~算作預支的利息O(∩_∩)O~】
周氏點頭答應浴佛節到大相國寺上香,洛娉妍便沒有在正房多做逗留。回到翠庭軒,一面讓紅螺與夕月準備上香要用的東西,一面讓晨霜前去儀門處等着洛鎮源回來。
洛鎮源回來時,見洛娉妍身邊兒的大丫鬟在儀門處等着自己,心下一驚急忙問道:“你不在大小姐身邊兒好生伺候着,在這兒做什麼?”
晨霜謹記洛娉妍的交代,行禮笑道:“崔媽媽今日回府,小姐請了半日假給崔媽媽接風,學做了好幾道菜餚,看着大夥兒都說還不錯,想要做給老爺嚐嚐,遣奴婢來瞧瞧老爺何時回府,小姐也好動手開始做。”
洛鎮源一聽,心中頓時高興起來,挑眉笑道:“好,讓妍兒直接送書房來,我在哪兒等她,記得,讓她帶壺酒,有菜無酒成什麼樣?”說完哈哈笑着也不去正房換衣裳,轉身去了書房。
晨霜見此鬆了口氣的同時,急忙趕回翠庭軒向洛娉妍稟報。洛娉妍一聽,瞭然地笑道:“夕月快去廚房,按我之前說的準備,晨霜去找紅螺姑姑,想法子弄壺好酒過來,一會兒我去廚房做了菜,咱們給父親送去。”
洛娉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叮囑晨霜道:“記得讓紅螺姑姑找找看,有沒有陳年的黃酒,父親最愛那一口。”晨霜一愣隨即恍然,點頭應是,轉身去尋紅螺。
奶孃崔氏見洛娉妍安排得井井有條,微紅着眼眶,心中感嘆的同時,嘴中也不住的唸叨着:菩薩保佑,這可真是菩薩保佑!小姐不僅越發的心善,如今沒人教導就能主事兒了!
若非菩薩保佑,她家小姐怎麼會一夜間便如此的懂事,且行事如此的有章法了呢?奶孃崔氏因此對於去大相國寺進香的事兒,便越發的上心越發的虔誠了幾分。
洛娉妍看到了奶孃的神色,卻沒有放在心上,這些日子,這樣的目光神色,她看太多了,她明白說再多不如好好做。遂衝着奶孃安撫地一笑,便轉身去了廚房。
洛鎮源回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見洛娉妍還沒過來,便遣了紋硯去翠庭軒看看,紋硯來稟道:“老爺,大小姐正在廚房做菜呢,說是還有一會兒。”
洛鎮源一聽心中更是高興,猜想這次做的菜定是不少,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與有榮焉。
洛鎮源想着既然無事,便遣人去找來了洛繼宗,好些日子沒有過問他的功課,作爲洛府唯一的男丁,雖是庶子,洛鎮源還是很看重的,時常帶在身邊兒親自教導。
洛娉妍到來時,洛鎮源剛剛查問完洛繼宗的課業,見洛娉妍走了進來便指着洛繼宗笑道:“你該跟你姐姐學學,你姐姐的字寫的不錯。”
洛娉妍一愣,跨進書房的腳,停了一隻在門外。洛繼宗則是回頭看了洛娉妍一眼,滿臉的不屑,卻並不多說什麼。洛繼宗的目光,讓洛娉妍神色黯然了兩分,隨即振作精神,笑道:“父親也真是的,弟弟與我可不同。”
說着領着同樣抱着食盒的夕月與英兒走了進來。將幾個食盒放在炕桌上,才接着笑道:“一來我原本比弟弟大,二則我也只是練練字,可弟弟還要學習文章。”說到這兒,洛娉妍掩口一笑道:“父親是不知道,羅先生最近在教我《千家詩》很是頭痛。”
洛鎮源一聽笑問道:“哦?說說看怎麼回事兒?”洛娉妍面色微紅,低着頭有些不好意思。
洛繼宗看到洛娉妍這滿臉羞澀的神情,頓時瞪大了眼滿臉的不敢置信,隨即癟了癟嘴,扭開頭不再說話。
洛娉妍卻是挪到洛鎮源書案前,嘟着嘴小聲兒道:“女兒有用心,就是對仗,其實也不是,有時候是韻腳不對,有時候是對仗不夠工整……”洛娉妍的聲音越說越小,洛鎮源與洛繼宗卻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洛繼宗癟了癟嘴滿臉的鄙夷,洛鎮源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滿眼欣慰地勸道:“妍兒莫急,你纔開始學習《千家詩》而已,再把《訓蒙駢句》也讀起來,慢慢就好了。”
洛娉妍見洛鎮源不僅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還出言寬慰自己,心中一暖,對於記憶中的父親便再次模糊了兩分,看着眼前眉目慈和,笑容爽朗的父親便有些癡了。
正在洛娉妍因洛鎮源的寬慰鼓勵感動時,洛繼宗小聲兒地嘀咕道:“多大的人了,還跟五六歲孩童一般學《千家詩》《訓蒙駢句》也不嫌丟人,我都替她害臊!”
洛繼宗的聲音不大,但洛娉妍卻聽得很是清楚。洛繼宗話音剛落,洛娉妍便下意識的轉頭朝洛繼宗看去,洛繼宗心中一跳,暗道:好好兒的管她學什麼!
洛繼宗心中懊悔,洛娉妍原就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人,如今自己嘲諷她,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事兒呢。急忙將求救般的目光投向父親洛鎮源。卻見洛鎮源不僅皺起了眉頭,目光也越發的銳利了兩分,心下越發的後悔起來。
正在這時,洛娉妍卻是抿嘴一笑道:“我知道我笨還不成嗎?既然弟弟這麼能幹,那回頭幫我指點指點。”
洛娉妍的話,說的落落大方,一點兒也不見忸怩,洛鎮源一愣,隨即越發的欣慰起來。洛繼宗卻是瞪大了雙眼,直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竟是不知說什麼好,答應下來自己心不甘情不願,不答應又好像是自己怯場一樣,面兒上過不去……又見洛娉妍朝他抿嘴一笑,還眨了眨眼……洛繼宗頓時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一張臉都快要糾結成一塊兒了……
洛鎮源看着姐弟倆的神色,不由哈哈大笑道:“繼宗,你姐姐既然開了口,回頭你便每日抽些時間好好兒指點一下你姐姐。也當是溫故而知新了。”說完很是開懷的笑了起來。補充道:“你們姐弟可要好好相處,將來也好相互扶持。”
就這一會兒,洛鎮源笑的次數比過往十天半月還多,洛繼宗有心拒絕,可看着笑得如此開心的父親,那拒絕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不得不悶悶地點了點頭,卻又在點頭後不滿地偷偷瞪了洛娉妍一眼。卻見洛娉妍滿臉的歡喜不似作假。
洛繼宗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何感受,總覺得怪怪的,懷疑洛娉妍是不是又要捉弄自己,卻莫明的就想起那日在挽香居前偶遇那次,好像也是這種奇怪的感覺。
這些日子母親也與自己說過很多,可自己到底是沒法相信,那樣一個女魔王般的大小姐會有什麼改變……
洛娉妍見說的差不多了,便笑道:“快上桌吃飯吧,弟弟也留下來嚐嚐我的手藝,若有什麼不合口的,且多多包涵,好幾道菜我也是第一次上手,不過那道牛肉,父親卻是說好的。”說完還挑眉看了洛鎮源一眼,放佛在詢問:我說的可對?
洛鎮源見此點頭笑道:“你姐姐那道滑炒牛肉,確實做得不錯,一會兒繼宗也嚐嚐。”說着扭頭看向洛娉妍問道:“我不是讓晨霜帶話兒給你,讓你帶酒過來?”
洛娉妍抿嘴一笑:“父親放心,您交代的女兒自然會做好。”說着轉身去到炕桌前,從一隻花開富貴雕漆食籃裡,取出一隻汝窯瓷瓶。拿在手中晃了晃道:“上好的女兒紅!”
見洛鎮源神色一愣,洛娉妍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賭對了,面上卻是不顯地笑道:“對酒女兒也不瞭解,聽紅螺說父親愛這個,便讓她去尋了來。說是過年的時候舅舅讓人送來的。”
洛鎮源聽洛娉妍提起舅兄,很是感慨地吸了口氣,點點頭道:“是啊,雖然好些年沒有回去,你舅舅自從你母親去世後也不上京城來了,可每年你舅舅都會讓人送好些東西給咱們。”
洛娉妍見洛鎮源情緒低落下來,不由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說話,不知道想着什麼的洛繼宗。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瓷瓶,過來挽起洛鎮源的胳膊笑道:“父親快別想了!回頭咱們給舅舅去封信,請舅舅得空來京裡玩不就好了?”
說着便將洛鎮源拉到了臨窗大炕前,甚至彎下腰,要替洛鎮源脫鞋,洛鎮源搖了搖頭感嘆道:“妍兒長大了,果真是越發的懂事兒了。”說完順手拉起洛娉妍,自己脫了鞋子上了桌。而後指着對面的位置笑道:“也沒旁人,就咱們爺仨,都坐下吃吧。”
洛娉妍看了洛繼宗一眼,笑着搶先脫了鞋子爬到炕桌裡邊兒,將邊兒上的位置給洛繼宗留了出來。
四十一 進香
和煦的春風,輕拂過大相國寺門前的婆羅雙樹,後山各色花兒,在細葉生髮吐露着芬芳的樹叢間,靜悄悄地怒放,明媚鮮妍,深情地環擁着這座百年的禪院,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靜怡安好。
洛娉妍坐在清漆雙轅車內,緊緊地抱着這兩日親手抄謄的兩卷《浴佛功德經》,順着晨霜掀起一角的寶藍車帷,朝外張望着。
此時天色尚未大亮,路上的行人卻已經不少,還有許多的馬車,與自己所乘前後交錯而過。
洛娉妍緊緊地盯着,生怕遺漏了什麼,神色也越發的緊張起來,眉頭不自覺的微顰,形成兩座小小的山丘。
晨霜與夕月很是不解地看向洛娉妍,卻都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更小心的伺候在一旁。
今天,小姐沒有去送老爺上朝,而是早早讓人備下了香湯沐浴,而後便抱着那兩卷《浴佛功德經》,直至出門,直至上車,直至現在……小姐的神情,從無喜無悲的肅穆,到此時此刻的峨眉輕鎖,晨霜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此次出行,可謂是浩浩蕩蕩,聲勢浩大,便是繼夫人周氏與二小姐,加一塊兒帶的人都沒有大小姐一人多,翠庭軒裡的人,除了幾個灑掃丫鬟,基本全部跟了出來,紅螺姑姑與崔媽媽都在後面的車上,沫兒,英兒,蕾兒等也跟在更後面的車上。
可小姐,從昨兒開始就漸漸地不再興奮,如今更是一副緊張?還是什麼的神色,晨霜有些說不上來。
洛娉妍沒有理會,當然其實也沒有注意到晨霜的打量,只是專心地望着車帷外,一輛輛或前或後,或擦肩而過的馬車,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洛娉妍很想閉閉有些乾澀的眼睛,卻又更怕錯過了安陽伯府的馬車,一路上就這麼盯着那個細小的縫隙,專注地尋找着。可是直到洛府浩浩蕩蕩六七輛馬車,在大相國寺門前停下時,洛娉妍還是沒有看到安陽伯府的車輛。
洛娉妍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任由晨霜與夕月將她攙扶下馬車,抱着那兩卷《浴佛功德經》與周氏和洛妙姝聚在一起。
洛娉妍並不說話,一身寶藍地兒繡折枝玉蘭花直袖衫子,配着條月白湘裙,裹着月白的短披,帶着藍紗帷帽,聘聘婷婷站在那兒,人卻顯得格外的呆滯。
洛妙姝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也不言語,周氏卻是皺起了眉頭,心中暗道:難道還真有什麼鬼神不成?不然爲何這洛娉妍到了大相國寺,便如此呆滯?
周氏心裡想着,面兒上卻是露出關切地問道:“妍兒可是在車上累着了?”說完一笑“也是,大清早天兒還沒亮就出來,此時怕是已經累極了,回頭咱們上完香,便去後面禪院歇息。”
說着看了洛妙姝一眼,見自己寶貝女兒並無異樣,方纔放下了心,擡步隨着小沙彌往裡邊兒走去。
洛娉妍一言不發的跟在周氏身後,隨着小沙彌去了大雄寶殿,靜靜地坐在一旁。
沒一會兒陸續有人到來,也都安靜坐在一旁。在洛娉妍的記憶中,這樣的法事她是參與過兩次的,故而並不覺得怎樣,但洛妙姝坐了不到一刻鐘,便不耐地問道:“還要等多久啊?”
周氏臉色微變,正欲出言安撫,便見主法僧慧德和尚已經領着僧衆將佛像從經樓上,迎到了大殿中,有六位僧人搭衣出列,恭迎佛像,二引禮執引磬,二執事託香盤,慧德執香禮佛,甚是莊嚴肅穆。
周氏不由看了洛妙姝一眼,閉了嘴雙手合十,隨着慧德和尚上香而跪伏參拜。
一時間便響起了沙彌們同聲唱唸的“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隨着佛號,大殿內更是鐘鼓齊鳴,佛音陣陣。
洛娉妍不知是被這佛音震醒,還是因爲跪拜起身時,無意間看到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安陽伯太夫人一身素面青色杭綢衫子,挽着乾淨簡潔的圓髻,髮髻上插着三支洛娉妍極爲熟悉的菩提簪,也剛好跪坐下來。
這一刻,洛娉妍覺得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眼角眉梢也都微微露出了笑意。
周氏卻是心中咯噔一下,不明白洛娉妍怎麼會在此時發生如此變化,不由擡頭看向那莊嚴的佛像:難道這世界果真有神佛?於是接下來的跪拜叩禮中,周氏越發的虔誠了起來。
一場法事,從迎佛像到唱經,再到慧德和尚講經,整整經歷了一上午的時間,然而因爲慧德和尚今日所講乃是記憶中洛娉妍從未聽過的《過去現在因果經》她聽得格外專注,並沒有注意到洛妙姝的不耐,周氏神色的變化。
待法事完畢,周氏領着洛娉妍與洛妙姝姐妹二人前去早已訂下的禪院,已經累的疲憊不堪,簡單用過齋飯,叮囑了姐妹二人兩句,尤其是洛娉妍,千萬不要自己去放生池等話,便打發二人歇下了。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露,在周氏提及放生池時,甚至故意麪露畏懼之色。看得洛妙姝心中也是冷笑不已。
洛娉妍沒有理會洛妙姝,出了周氏所在的禪房,便帶着晨霜與夕月二人回到屬於她的那間,位於周氏東邊兒的禪房內。
紅螺與奶孃崔氏已經將禪房收拾妥當,見洛娉妍進來,便雙雙迎了上來。洛娉妍見此笑道:“姑姑與奶孃不必理會我,自去歇着。我吃口茶,便出去轉轉。”
聽洛娉妍說要出去轉轉,不僅奶孃崔氏,便是紅螺及晨霜夕月幾人也都緊張了起來。奶孃崔氏更是變了臉色,急聲問道:“小姐這是又要去哪兒?”
話出口才發現自己急了些,緩了口氣,勉強笑道:“小姐天不亮就起來,忙到這會兒,依奴婢看,不如先躺會兒鬆乏鬆乏,回頭奴婢陪着小姐一塊兒去轉轉。”
洛娉妍明白她們是擔心自己出事兒,或是惹事兒……但不去安陽伯太夫人常住的那間禪院看看,洛娉妍心裡終究是不放心,遂笑道:“不必了,你們且歇着,晨霜與夕月陪我去後面塔林轉轉就好。”
洛娉妍語氣很是果斷肯定,紅螺與奶孃崔氏一滯,知道這是不容拒絕,雖心下慌亂,卻不再多說什麼,只急急地叮囑晨霜與夕月二人。
四十二 禪院
洛娉妍帶着晨霜與夕月在禪院間穿梭,看上去好似漫無目的的遊逛,這令夕月與晨霜頓時擔心不已,二人皆以看出,這不是去寺廟後山塔林的路。
生怕洛娉妍再出什麼意外的二人,對視一眼,將那種放佛洛娉妍對這兒極爲熟悉的怪異感覺壓了下去,畢竟加上這次,洛娉妍纔到過大相國寺兩次而已,而上一次進了香出來,便去的放生池,在放生池就出了事兒,故而洛娉妍不應該也不可能熟悉這裡。
晨霜上前笑道:“小姐怕是不認識路吧,我以前跟着夫人來過兩次,雖說是十幾年前,但這寺廟卻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我記得塔林是在禪院後邊,靠近後山的地方。”
晨霜說到這兒頓了頓,在夕月緊張的注視下,試探着笑問道:“要不,奴婢給小姐領路?”
洛娉妍回頭從晨霜與夕月二人身上掃過,淡淡一笑道:“不必,我就是想着在這附近先轉轉,一會兒咱們再去塔林。”
晨霜張了張嘴,正想在勸兩句,洛娉妍卻是已經笑道:“好了,別擔心,我們就在這禪院附近看看。”說着洛娉妍一指身邊那座不知被誰家訂下的禪院,笑道:“你們沒有發現,雖然都是禪院,卻是各有千秋?”
晨霜與夕月,順着洛娉妍的手指望去,眼前的禪院青瓦黃牆後,高大的山槐在牆頭上撐出羽狀的樹冠,雖然還沒有正式到達花期,卻已經有零零星星圓錐型的白色花序悄然綻放。站在院外便可以想象到,那站在院內山槐樹下遮天蔽日的清涼。
洛娉妍再一指前邊兒不遠處的禪院,兩株紅皮雲杉從院內露出塔狀的樹尖兒。
在二人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洛娉妍衝二人挑眉一笑,很是得意地轉身,指向二人身後的院落,高大的稠李已是繁花盛景,花白如雪,極爲壯觀。
晨霜與夕月的視線,隨着洛娉妍的指尖兒,四處轉動,時時發出發出陣陣的讚歎,晨霜更是滿懷激動地問道:“小姐,你是怎麼發現的?”一張微微圓潤的臉蛋兒,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紅暈。
洛娉妍抿嘴一笑,卻並不回答,心中卻是暗道:哪裡就是我自己發現的了?記憶中十二歲那年,在大相國寺落水後,自己便是再也沒有來過,直到後來陪着安陽伯太夫人前來敬香。
那時的自己在這禪院間的甬道內迷了路,安陽伯太夫人便是這般教導自己認路的,還曾笑道:“這大相國寺,立寺已逾百年,幾經擴建,幾代僧人栽花種樹,已然處處成景。”
想到這兒,洛娉妍下意識的便朝着安陽伯府常訂的那座禪院而去。那座禪院門前有兩叢低矮的春杜鵑,此時正是花期,極好辨認,那深紅淺粉的花一簇簇一團團的在黃牆綠葉間。院牆後一株菩提樹伸展着枝葉。
來到禪院前,看着那緊閉的院門,洛娉妍有些愣神。晨霜與夕月很是不解的對視一眼,晨霜小聲兒的問道:“小姐,可是走累了?”
洛娉妍回過神,搖了搖頭,正在此時院門打開,走出一位穿葛色織錦左衽短衫,着褐色杭綢襦裙,腰間繫着條棗紅汗巾的嬤嬤。洛娉妍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太夫人身邊兒的朱嬤嬤嗎?
洛娉妍記得,朱嬤嬤是太夫人的陪嫁嬤嬤,跟了太夫人幾十年,很得太夫人信任。與曾經教導過自己管理庶務的錢嬤嬤極爲交好,她在這兒,想來錢嬤嬤也在,太夫人也在!洛娉妍不由習慣性的行了半禮,便急切地歪着頭朝門內看去。
朱嬤嬤不由一愣,看着洛娉妍,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洛娉妍衣着用料極爲講究,但卻清雅大方。身後跟着兩個乾淨利索的丫鬟,穿着綢緞衣裙,一看便知是出自大戶人家。心中對洛娉妍便有了兩分好感。
朱嬤嬤見洛娉妍朝院內望去,不由笑道:“這位小姐可是迷了路?這大相國寺的禪院看似一樣,其實很好辨認……”
朱嬤嬤尚未說完,洛娉妍便回了神,微微搖頭道:“沒,沒有迷路,我只是瞧着這院內種着菩薩樹,這種樹在我們北方極爲少見,院內這株又樹形高大,枝繁葉茂,瞧着很是喜人,遂多看了兩眼。”
說罷洛娉妍頓了頓,咬着下脣問道:“不知這院中住着何人?倒真是一座靜雅的院子。”
聽洛娉妍如此一說,朱嬤嬤眼前一亮,自家夫人當初選擇這座院落,可不就是因爲這株菩提樹嗎?見洛娉妍也如同自家夫人一般,瞧中了這菩提樹,不由笑道:“我們是安陽伯府上的,我們家夫人今日前來敬香,在院中歇息。”
“夫人”一詞令洛娉妍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對啊,此時的太夫人還是夫人呢!
洛娉妍記得前世安陽伯是在明年冬天去世的,安陽伯世子是在開年後才襲的爵位。此時的太夫人,可不就是夫人嗎?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朱嬤嬤,想到那位不苟言笑,卻心地善良教會自己許多東西的太夫人,洛娉妍心中酸澀,此時卻是不知說什麼纔好。
朱嬤嬤見洛娉妍眼眶發紅,低垂着頭,不由詫異的看向洛娉妍身後的晨霜與夕月。晨霜與夕月此時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自家小姐發生了何事。晨霜在心底嘆了口氣越發覺得自從來了這大相國寺,小姐便怪異了起來。
洛娉妍不等晨霜過來勸慰,便自己抿着嘴笑道:“想到點兒往事,倒是在嬤嬤面前失態了。”說完洛娉妍低眉想了想出聲告辭道:“我們原是要去後面塔林的,此時便不打擾嬤嬤了。”說完微微蹲身一禮。
朱嬤嬤急忙側身讓開,並不受她的禮,笑道:“小姐太過客氣,奴婢可是承受不起。”說完朱嬤嬤朝後山方向望去轉了話題。
只聽朱嬤嬤笑道:“這後山四百八十八座高僧墓塔,形狀各異,有八角形、六角形、正方形、圓形、錐形,年代也是從兩百年前的倒幾十年前的都有,雖說談不上什麼曲徑通幽,卻也是稱得上花木深重,很是清幽,值得小姐前去一覽。”
洛娉妍點了點頭,帶着晨霜與夕月辭別朱嬤嬤,臨行前再次朝院內望了一眼,卻仍舊沒有看到太夫人,便是錢嬤嬤的身影也沒有出現……
四十三 是她!
洛娉妍三人順着禪院間的甬道轉了出去,越過一排龍爪柳,穿過一片松林,便來到大相國寺後山腳下的塔林。
這塔林果然如朱嬤嬤所言那般,形態各異。密密匝匝地聳立其間,沒法一眼看清究竟有多少。
洛娉妍忽地來了興致,想起那時候若非落入放生池,太夫人原是說要與自己一塊兒來數數看的。如今,太夫人雖然不能陪着自己,可身邊卻跟着晨霜與夕月。
洛娉妍嘴角含笑,歪着頭看向晨霜與夕月問道:“方纔那位嬤嬤說這兒有四百八十八座高僧墓塔,你們可有興致與我一同數一數?”說完洛娉妍又補充道:“聽說這塔林裡除了有高僧墓塔,還有一座真正的佛骨舍利塔呢!”
晨霜一聽來了興致,笑問道:“小姐可不許唬我!”洛娉妍挑眉橫了她一眼,笑道:“小姐我何時唬你了?”
晨霜自然不會說,洛娉妍過去經常唬弄她們這些身邊兒的丫鬟,只笑着問道:“那小姐說說看,究竟是聽誰說的?”
洛娉妍當然是聽安陽伯太夫人說的,只是此時不能言明罷了。遂嘟着嘴道:“就是上次來上香時,聽旁的香客說起過,具體是誰,我也不認得。”說完話鋒一轉,瞪着眼問道:“你別管那麼多,就說去不去吧?”
夕月見洛娉妍神情不似作假,再說既然已經來到了塔林邊兒上,去與不去又有何區別?遂搶在晨霜開口前笑道:“小姐要去,咱們自然是要陪着的,小姐何苦偏要問她來着?”
洛娉妍一聽,展顏笑道:“倒是我糊塗了!”說完衝着晨霜皺了皺鼻子,翩翩然轉身朝塔林裡邊兒走去。
晨霜與夕月沒想到洛娉妍居然說着說着就走了,對視一眼,皆是搖頭苦笑,卻是半分不敢耽擱的跟了上去。
這裡種滿了各種松樹,羅漢松、黑松、油松、樟子鬆成林成片。墓塔就修建在林間,四下散落,並不整齊。大多是磚塔,石塔,但是隨着洛娉妍的腳步,越往裡邊兒走,漸漸出現了銅塔,玉塔……
直至洛娉妍帶着晨霜與夕月在塔林間轉悠了兩圈兒,終於看到玉塔時停住了腳步,至於說數塔,她們已經轉得有點兒暈乎了。
別的玉塔都是潔白的漢白玉,上面雕刻着莊嚴的佛像與寶蓮,其中只有一座玉塔,通身潔白,尖尖地金色八角飛檐琉璃瓦,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塔身上沒有任何的佛像,只在底層刻着寶蓮,而上全是梵文佛經。
外面圍着一圈兒刻滿寶蓮的漢白玉圍欄,在這塔林中,顯得格外的晃眼。圍欄外邊兒還有一塊墨玉地兒,鎏金字的碑文。
塔身上面的梵文,別說晨霜與夕月,便是洛娉妍也是一個不認識的,三人爲着塔轉悠了好幾圈,最後回到碑文前,洛娉妍頓時覺得尷尬無比。
或許晨霜與夕月並沒有發現,可洛娉妍自己知道,這碑文上的字,每一個她都認識,可惜,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在洛娉妍臉色微紅的將碑文上的字,念給晨霜與夕月聽的時候,旁邊傳來“噗嗤”一聲兒忍俊不禁的笑聲兒,洛娉妍有些裝不下去了,很是惱怒的轉過頭朝來人看去。
蓮米大的珍珠冠,月白地兒金絲繡如意紋雲袖衫,玄青地兒滿繡蓮花月華裙,墜着塊細膩潤澤的羊脂白玉雙魚珮。一頭青絲,被珠冠攏着,米珠流蘇鬢花定住髮型,小巧而精緻。耳垂上是一對同樣蓮米大小的珍珠耳墜。配着藍寶隔珠的珍珠瓔珞。
來人看上去十三四歲年紀,狹長的鳳眼很是明亮,眼尾稍稍挑起,爲她稚嫩的臉龐平添了兩分嫵媚。微微擡起的下巴潔白如玉,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那模樣是說不出的矜貴。身後跟着個大丫鬟,也是一身素色,卻都是上好的蠶綢。
見她那副模樣,洛娉妍到了嘴邊兒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悄悄擡眼仔細打量着來人,恍惚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洛娉妍的話頭能收住,面兒上的不滿羞惱,卻沒來得及掩藏,被這人看了個正正好。好在來人並未放在心上,只抿嘴笑道:“字兒,是沒念錯,可卻不是你那樣斷句的。”
洛娉妍只顧着打量來人,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那人見洛娉妍不答話,嘴角的笑意頓時便有些掛不住了,微微顰起眉頭,嘟着嘴問道:“怎麼?覺得我說錯了?還是不想承認?”眼睛裡隱隱忽閃着怒意。
晨霜與夕月見洛娉妍仍舊不答腔,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那人彷彿看出洛娉妍走神,瞪了瞪眼,帶着丫鬟轉身離開了。
見她二人走遠,晨霜與夕月才鬆了口氣,夕月很是擔憂地上前輕輕推了推洛娉妍,開口詢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從今兒一早,夕月就覺得自家小姐總是怪怪的,尤其是之前在寺門外,還有剛剛在那種植了菩提樹的禪院兒外……
洛娉妍被夕月一推,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一圈,卻不見方纔那主僕二人,不由問道:“人呢?”
夕月愣了愣沒有反應過來,晨霜卻是明白,笑道:“見小姐不搭理,許是覺得無趣兒,那二人便走了。”
洛娉妍一挑眉,朝四周再次轉了圈兒,問道:“瞧清楚朝那邊兒走的?”
晨霜不知道洛娉妍打算做什麼,按照以往的經驗,被方纔那位小姐落了面子,自家這位小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可這些日子小姐已經變得很不一樣。晨霜心中不免遲疑不定。
洛娉妍見晨霜抿着嘴不說話,挑了挑眉看向夕月:“晨霜不說你來說,方纔那對主僕往哪兒走了?”
夕月看了晨霜一眼,皺了皺眉,輕聲勸道:“小姐,要不就算了吧,咱們又不認識她們,說不定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就當沒看見沒聽見,何必與她們計較?”
洛娉妍一愣,好像明白了晨霜與夕月的意思,卻又好像完全不明白,好半晌才皺着眉頭道:“什麼計較不計較的?我問你們她們往哪兒走了?”
洛娉妍一開始只覺得來人眼熟,卻是想不起哪裡見過,好半晌細細搜索記憶,纔想起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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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遇險【第一更】
那年宮中設宴,自己當時就陪在安陽伯太夫人身後,太夫人與坐在旁邊兒的綏遠候夫人說起過她!
那時的自己,剛剛過了十八歲生辰;那時候的自己,嫁入安陽伯府三年!
對,在別人看來那都是將來的事兒,可,在洛娉妍看來,那些事兒就發生在四個月前!
四個月前的新年宮宴上,自己才和太夫人在宮宴上見過她。那時候的她形容消瘦,神色黯然,沒有此時的風華,沒有此時的嬌豔,更沒有此時的率直,那時候的她,沉默寡言……
洛娉妍記得太夫人與綏遠候夫人,對她的遭遇都很是嘆息,具體爲何洛娉妍記不太清楚,當時也沒留心,只記得十九歲的她因爲出了一場意外,至今尚未成親……
她出了什麼意外洛娉妍不知道,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嫁給安陽伯一樣。
洛娉妍記得剛剛得知宮裡將自己指婚給了安陽伯,周氏那挫敗氣惱的臉色,更記得洛妙姝那憤恨的神情……雖然結果與她們所想,都不一樣。
洛娉妍盯着夕月一臉爲難的模樣,心中苦笑,面兒上不由也跟着笑了出來,輕聲解釋道:“我聽她的話,想來是明白這碑文的,原是想要認識一番,也好叫人家替咱們解釋解釋。”
說到這兒,洛娉妍橫了晨霜一眼“不然咱們回去跟奶孃他們說咱們到了塔林,然後人家塔林裡都有什麼,難道說都是塔嗎?”
洛娉妍話音剛落,夕月便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晨霜卻是瞪大了眼滿臉的懊悔,趕緊擡手往西邊兒那片林子一指:“我瞧着她們往那邊兒去了!”
說完晨霜很是懊惱地抱怨道:“小姐也真是!早不走神兒晚不走神兒的!現在可好,小姐讀了想來也沒讀明白,咱們聽了也是白聽!懂得人也走了……”
晨霜說完嘟着嘴不說話,洛娉妍卻是踮着腳尖朝晨霜指的方向看去。眼珠子一轉,猶豫道:“要不,咱們追過去看看?”
晨霜與夕月解釋一愣,晨霜嘴快,立時笑道:“好啊好啊,讓她告訴我們……”晨霜尚未說完,夕月便拽了拽她的衣袖,瞪着她道:“好什麼好?咱們與她們不過偶遇,哪兒有什麼好的?”
洛娉妍卻像是受了晨霜的鼓舞般,點頭道:“沒事兒,不認識,咱們過去認識認識就好了。”說着便輕輕提起裙裾,朝晨霜所指的方向走去。
晨霜衝着夕月討好的一笑,隨即也急忙跟了上去。夕月見此,抿着嘴嘆了口氣,也無可奈何的追了上去。
洛娉妍主僕三人站在塔前耽擱的這一會兒,路上已經看不到那對主僕的身影了,洛娉妍莫明就覺得心像是被提起來了一樣,順着那個方向一直走了下去。
洛娉妍沒有想到,她一直走到大相國寺後山腳下,也沒有追上想要見到的人,卻看見之前跟在那人身後的丫鬟,軟軟地躺在草叢中!若非此時尚且是春季,草雖茂盛卻並不豐厚,否則,怕是連人影兒也看不見!
在洛娉妍發現那丫鬟時,晨霜與夕月也看見了她,急忙上前想要喚醒。至少也得問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可夕月抱起地上的人,卻發現她臉色蒼白如雪,自己的掌心卻是溼漉漉的……將手掌從這人身後探出來一看,夕月忍不住便驚呼起來,滿手的鮮血!紅的耀眼,紅的刺目!洛娉妍也嚇了一跳,趕緊與晨霜夕月仔細的檢查這丫鬟的後背。
後背青綠的綢衫已經被血,染成了一種奇怪的顏色,看着讓人觸目驚心,卻並沒有任何的傷勢,很快細心的夕月發現這人是後腦受傷,此刻尚且還在流血。
洛娉妍臉色煞白,卻極力穩住心神安排道:“夕月心細,在這兒照顧她,晨霜快去找來寺裡的僧人!”說完再次補充道:“要快!”
洛娉妍沒有發覺自己的嗓音在顫抖,也沒有發現最後那聲兒“要快”有多尖銳。夕月倒是聽出了洛娉妍的慌張,但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她自己心裡也慌,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家小姐……
晨霜卻是沒有那麼多想法,在洛娉妍剛剛吩咐完,便朝洛娉妍點了點頭,看了夕月與夕月懷中女子一眼,拔腿就跑。
洛娉妍守在夕月身邊,看着夕月用絹子捂住那傷口,卻止不住血,又撕扯了裙裾去捂住,但那丫鬟的臉色,卻仍舊止不住越發的蒼白,漸漸瞧着有些透明的感覺。
洛娉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福至心靈的想到那個讓安陽伯太夫人感嘆的她,是不是就是因此而沒有嫁人?
這樣的想法,剛剛一冒出來,便再也止不住的瘋狂蔓延,洛娉妍看了看夕月與夕月懷中昏迷不醒的人,咬了咬牙道:“夕月,你在這兒等着,我進去看看!”
夕月很是驚恐地擡起頭,望向洛娉妍急聲道:“小姐要去看什麼?”說完夕月才發現自己語氣太過急躁,舔了舔乾澀的脣,顫聲勸道:“小姐還是在這兒等等吧,一會兒晨霜就帶人過來了。”
洛娉妍看着慌張的夕月,深吸了口氣道:“不行,不能等了,她家小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是的,自己莫明回到現在,就該做些什麼,或許救她,便是佛主的意思!
洛娉妍打定了主意,低聲吩咐道:“晨霜若是帶人過來時,我還沒有回來,你便讓她帶人進山。”說完洛娉妍深深地看了夕月一眼,再次叮囑道:“千萬記得,讓她帶人立刻進山!這個人,你照看着就成。”
洛娉妍見夕月臉上的驚恐越發的濃重,自己也越發的害怕起來,甚至控制不住身子輕輕地顫抖,卻不由厲聲喝問道:“記住了嗎?!”
夕月一口氣噎在胸口,悶悶地點了點頭,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眼淚隨着夕月點頭,便順着臉頰淌了出來。
洛娉妍此時可沒心思去安撫夕月,時間緊迫,誰也不知道她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別開眼不去看夕月,轉身提着裙裾,便朝着山林裡跑了進去……
四十五 救人(一)【第二更】
洛娉妍不是不害怕的,但莫明的心中很是急切,不敢,也不願,停下腳步。洛娉妍記得,太夫人說過她是個可憐的女孩兒……此生,或許再也沒有辦法伺候太夫人了,那便讓她少些遺憾吧!
洛娉妍咬着牙,高一腳低一腳的跑進了山林裡。沒有顧忌頭上髮髻已經鬆散,更顧不上背心的汗已經浸溼了衣衫。
山林裡的路越來越難走,漸漸地幾乎就沒有了路,樹木越來越繁盛,光線也越來越暗,但這些洛娉妍都沒有在意,也沒心思在意。最讓她不安的是,她已經沿着這個方向走了快兩刻鐘了,不僅沒有看到那個女孩兒的身影,晨霜也沒有帶人前來……
就在洛娉妍走不動了,靠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上平緩着呼吸的時候,纔有了精力打量來時的路。然而半晌後,洛娉妍卻發現,之前因爲路不好走,或者說根本沒路,此時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四周寂靜無人,偶爾一聲鳥鳴迴響在林間,洛娉妍越來越害怕,不得不在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可看看來時的路……洛娉妍仔細搜索了一遍,卻沒有發現路在哪裡。或者說洛娉妍此時此刻,也只是大概知道自己從哪個方向過來,至於如何上來的,她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就在洛娉妍有些驚慌失措地往來時方向跑了一段兒路後,耳中忽然傳來輕微的打鬥聲。
其實洛娉妍並不能確定那就是打鬥聲,只是在這樹木繁盛,人跡罕至的山林裡,聽到了隱約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這聲音讓洛娉妍精神大振,猛地停住腳步,屏住呼吸,仔細聆聽。
分辯出聲音傳來的方向,洛娉妍便鼓足了勁兒,朝着那個方向跑去。此時此刻她顧不得危險不危險,她不覺得還有什麼,比此刻獨自呆在這山林裡更危險。
然而,映入眼簾的畫面,仍舊讓她大驚失色!
穿天青色雲錦長衫的少年,手持一把尺許長的匕首,正與一位玄衣蒙面男子對持,而自己一直尋找的女子——錦鄉侯千金!則被那玄衣蒙面男子夾在腋下……看樣子是昏迷不醒,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
可從氣勢上看,那錦衣少年明顯不敵玄衣蒙面男子,那男子一手將錦鄉侯千金,夾在腋下,一手持有一把三尺長劍!儘管腋下夾着一個人,可那男子看上去卻極爲輕鬆,而那錦衣少年早已是氣喘吁吁。
洛娉妍心中突突,不得不懷疑,安陽伯太夫人與綏遠候夫人所言的錦鄉侯千金出的事兒,便在此時!在自己眼前,正在發生!
洛娉妍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穩了穩心神,知道自己在這裡幫不上忙,爲今之計只有找來救兵,方爲上策!
洛娉妍不知道這位錦鄉侯千金,今日是隨着家裡什麼人前來的大相國寺,卻記得錦鄉侯與故去的安陽伯十分交好,便是後來自己嫁的安陽伯與錦鄉侯世子,關係也十分密切。如今自己找不到別人,唯一能找的,便是如今的安陽伯夫人!
洛娉妍顧不得隱藏身形,轉身欲退,卻在後退時,踩在了枯枝上,發出“啪嗒”一聲兒,在寂靜的山林裡顯得格外響亮,甚至驚起一陣飛鳥掠過天際。
更是同時引來了那玄衣蒙面男子,與那錦衣少年的注意。二人同時轉頭朝洛娉妍看了過來。
玄衣男子目光陰邪卻帶着隨意,可洛娉妍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錦衣少年雖說目露警惕,更多的卻是焦急,在看到洛娉妍的那一瞬,又明顯鬆了口氣。
洛娉妍慢慢的朝後挪動着腳步,潮溼的雙手緊緊地抓着,不知在哪兒刮破的裙裾。吞了口唾沫,在那二人朝自己逼來的瞬間,轉身便跑!
可洛娉妍到底不過是個大家閨秀,便是刁蠻頑劣,也不過是在那後宅內院之中,又怎能跑得過那看上去就武功高強的玄衣男子呢?
洛娉妍剛跑出兩步,那玄衣男子腳尖在地面上一點,便飛一般地朝洛娉妍奔了過來。
洛娉妍一顆心頓時懸在了半空,好在那錦衣少年猛地衝出,拼命似得攻向那玄衣男子,才化暫時解了洛娉妍的危機。
錦衣少年雖不敵那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也一直警惕着錦衣少年,可少年攻擊兇猛,完全是不顧自身的打發,一時間玄衣男子也不得不小心應付,再加上他腋下還夾着個人!
錦衣少年見此,更是大吼道:“去叫人!快!”聲音嘶啞,帶着緊繃感。洛娉妍不敢遲疑,拔腿就跑。
危機是解除了,可危險尚在。那玄衣男子在與錦衣少年打鬥時,仍然緩緩朝洛娉妍這邊兒逼來!洛娉妍不敢回頭,也顧不得分清東南西北,只憋着一口氣往山下跑去。可那打鬥聲卻是並沒有被拋下很遠,仍舊清晰可聞。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至少是出乎錦衣少年與洛娉妍意料的,那玄衣男子見腋下之人極爲礙事兒,竟是不管不顧的將她猛地拋出,一下子砸在了樹幹上。
錦鄉侯千金,只發出嚶嚶地發出微弱的呻吟,便再沒了聲響。不知爲何,正慌不擇路往山下奔跑的洛娉妍,偏就聽到了那聲呻吟,心下一驚,下意識的便回頭看去。
錦鄉侯千金微微蜷縮着身子,躺在一顆樹下,髮髻早已散亂,珍珠花冠也不知丟失在了哪裡。滿身都是污泥,頭上還沾有枯枝。臉埋在地上,只看到一小段兒雪白的脖頸,露在外邊兒。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在那玄衣男子與錦衣少年詫異地目光中,返身朝錦鄉侯千金跑去。也顧不得其他,使命將她拽起,往樹後的方向拖去。
那錦衣少年見此,咬了咬牙,越發的拼命起來,擋在了玄衣男子去往洛娉妍那邊兒的道上。
洛娉妍雖然從未遇見過這種事情,甚至是連想也沒有想過這樣的情形。但安陽伯太夫人的教導,在這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不住的一邊兒做着深呼吸,一邊兒將錦鄉侯千金往更高更陡的地方拉去。
四十六 救人(二)【第三更】
原本,洛娉妍會跑回來,便已經出乎了那玄衣男子與錦衣少年的意料。然而,更出乎他們意料的事突然發生了,他們的打鬥,都因此而停頓了片刻!
洛娉妍將錦鄉侯千金,拖到那玄衣男子與錦衣少年都看不到的地方,使勁兒甩了甩有些脫力的胳膊,居高臨下的朝山下看去,仍舊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樹,不見半個人影。
洛娉妍閉了閉眼,顫抖着將錦鄉侯千金抱在懷中,然後一狠心,便順着山體的坡度,滾了下去……
洛娉妍知道,這樣滾下去,身上不知道會碰出多少淤青,甚至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可她清楚的知道,跑,自己是跑不過那玄衣男子的,即便有錦衣少年的阻攔,也不一定能跑掉,更何況自己如今還帶着個昏迷不醒的錦鄉侯千金!
滾下去!這是唯一的出路,洛娉妍不敢猶豫,甚至不敢多想,將錦鄉侯千金的頭死死的攬在懷中,又將自己的頭緊緊地貼在錦鄉侯千金身上。閉着眼便往下滾。
身上傳來一陣陣的疼痛,可洛娉妍此時卻顧不得這些。
那錦衣少年先是愣住,在玄衣男子拔步追去時,再次上前拼命攔了下來。玄衣男子顯然比之前上心許多,錦衣少年沒有支持多一會兒,便被那玄衣男子一劍刺傷了肩頭,可他並沒有放棄,仍舊死命阻攔。
陡坡並非一直都那麼陡峭,也並非沒有阻攔,好幾次洛娉妍與錦鄉侯千金被樹根攔下,或是遇見陡坡變得平緩,洛娉妍都是一瘸一拐的拖着錦鄉侯千金換個地方,或滑或滾的朝山下而去。
她心中的焦急,並沒有因爲此時那玄衣男子被擋住,而放鬆多少。但身體卻是有極限的,在不知道第幾次站起來想要拖動錦鄉侯千金的時候,洛娉妍終於再也無力拖動,不得不與錦鄉侯千金靠在一定,儘可能的縮着身子,躲在樹叢間。
洛娉妍不知道能否躲過去,也不知道那錦衣少年能爲自己爭取到多少時間,只覺得疲憊不堪,更是全身疼痛到了麻木。
好在,洛娉妍並沒有等待很久,在她快要痛暈過去之前,她聽到了遠處傳來了晨霜的聲音!
“小姐!~小姐!”晨霜早已淚流滿面,跟在她身後的又大相國寺的僧人,還有安陽伯夫人遣來的護院力士。衆人扯着嗓子,不住地喊着“小姐!”也顧不得喊得是哪位小姐,總之是洛侍郎的千金與錦鄉侯的千金,都在這片山林裡丟失了!
聽到那一聲兒連着一聲兒的呼喊聲,洛娉妍頓時覺得如聞仙音!卻不敢立時出聲迴應。
洛娉妍仍舊緊緊地摟着錦鄉侯千金,縮在樹叢中,直到又過了好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近,纔將錦鄉侯千金靠在那樹叢的最裡面,猛地站起身往外跑去。
洛娉妍一邊兒跑一邊兒喊道:“晨霜!夕月!晨霜!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聽到了洛娉妍的聲音,衆人很快便朝洛娉妍聚了過來。洛娉妍一直提着的心,直到此時方纔鬆懈了下來,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晨霜腳程很快,但卻比不過那些走慣了這山路的僧人,與那些孔武有力的護院兒,即便她用盡了全力,也被拋在了後面。
那些個僧人看到洛娉妍,忙雙手合十呼起佛號,洛娉妍能明顯感覺到他們鬆了口氣,而那些護院見洛娉妍獨自一人,並未與錦鄉侯千金在一塊兒,卻是心絃繃得更緊了,急忙七嘴八舌的問起了錦鄉侯千金的下落。
洛娉妍見此心中很是不愉,可此時她卻是連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了,自然也就沒功夫置氣。
後面趕來的晨霜見衆人將洛娉妍圍在中間兒,卻沒有一人詢問洛娉妍是否受傷,而自己又被衆人阻擋在外,看不到自家小姐的情況,心下一急,伸手往邊兒上拉扯擋在身前的人。
可那些個護院兒,是安陽伯府的,他們是奉安陽伯夫人之命,前來尋找錦鄉侯千金的,對晨霜自然是理也不理。
這些護院兒不理會,那些個僧人可不敢不理,畢竟洛府在京城也非什麼小門小戶,再加上兩位千金又都是在大相國寺出的意外,洛府大小姐,不僅救了錦鄉侯府的丫鬟,更是爲了尋找錦鄉侯千金才受的傷。
僧人不待晨霜第二次出手,便齊齊讓出一條路來。
晨霜也不與這些僧人客氣,直直地便往裡邊兒走去。卻見洛娉妍滿身的衣裳早已破損,髮簪不知丟在了何處,臉頰上更是淤青了好大一塊兒,那些個護院兒還圍着自己小姐問東問西。頓時便氣紅了眼眶!
晨霜兩步來到洛娉妍身前,憤怒地張開雙臂,擋在洛娉妍前邊兒,怒吼道:“要找人自己找去!又不是我家小姐將她弄不見的!我家小姐沒有義務替你們找人!”
說着晨霜的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卻仍舊怒視着圍着洛娉妍的安陽伯府的護院兒。
晨霜見那領頭的護院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麼,立時便搶先冷笑道:“你們都是瞎子嗎?爲了替你們找人,已經受傷你們還想要怎樣?別忘了,我家小姐也是官宦千金!我家老爺也是能在朝堂上站班排位的!”
晨霜的話,讓那領頭的護院一滯,面色也有些澀然,抿着嘴往後退了兩步。其他護院兒見此,也跟着退後了兩步,卻並不離去,仍舊將洛娉妍主僕圍在當中,大有一副不交代清楚,就不讓走的架勢!
便是那些僧人也是爲難地看着晨霜,卻並不讓開。晨霜氣得咬牙,洛娉妍卻是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緩了口氣,伸手拉了拉晨霜的裙裾,輕聲道:“快讓他們去將……”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旁人只當她是喘口氣,而洛娉妍卻是在猶豫着自己該怎麼稱呼那位錦鄉侯千金。好半晌,洛娉妍才決定裝作不知道她的身份,接着道:“將那位小姐擡出來。”
晨霜在洛娉妍拉她裙裾時,便回過頭來,看着洛娉妍滿臉的疲憊與狼狽,吶吶地喊道:“小姐……”說着便蹲身下,將洛娉妍摟在懷中,安慰道:“小姐別怕,一會兒夕月就該帶着崔媽媽跟紅螺上來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擡手往之前躲藏的那個樹叢一指,喘了口氣道:“快,去將那位小姐擡出來。她受了重傷。”
四十七 夫人【第一更】
洛娉妍的話,那些護院兒都聽清楚了,急忙順着洛娉妍手指的方向跑了過去。很快便將錦鄉侯千金從那樹叢間草籠子裡擡了出來。
只見錦鄉侯千金與洛娉妍一般,衣裙皆破損,髮髻散亂,不僅全身上下就沒一處乾淨的,甚是破損的衣衫上還留有明顯的血跡。護院兒們不由再次轉頭,看了看被晨霜摟在懷裡同樣狼狽不堪的洛娉妍,很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想到就做,護院兒頭領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先護送着錦鄉侯千金回去。自己則擡步朝洛娉妍走去。
正在此時,夕月帶着紅螺與奶孃崔氏也趕到了,看到洛娉妍那副狼狽的模樣,尤其是奶孃看到洛娉妍臉頰上的那塊兒淤青,驚呼道:“小姐!”一聲兒喊出,便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似得,再也說不出話來,隻眼淚不住的往下淌。
洛娉妍很是無力地擺了擺手道:“先回去再說吧,我全身都痛死了。”
聽洛娉妍說全身都痛,奶孃不由急聲問道:“小姐可是傷到哪裡了?”說着更是狠狠地瞪了夕月與晨霜一眼,厲聲道:“你們陪着小姐遊覽寺廟,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晨霜眼角掃了一眼,那朝她們走來的護院頭領,聲音不小地解釋道:“之前看到那位小姐身邊兒的丫鬟受傷倒在地上,小姐心善,怕那位小姐出爐意外,便……”
晨霜還沒說完,奶孃便打斷道:“那你就這麼放心小姐?!”說完再次看向洛娉妍嗚咽道:“小姐,就算是要做好事兒,也得先顧好自己啊!如今可怎麼辦……”說着又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了洛娉妍一番,哭道:“可還有一塊兒是好的?”
那護院兒頭領聽到晨霜與奶孃的話,頓時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到了嘴邊兒要問的話,不得不嚥了下去,改口道:“要不,我先送你們回去,在這兒呆着也不是事兒,回去了纔好找大夫。”
對於護院頭領的提議,不僅紅螺等人,便是奶孃也沒有拒絕,洛娉妍更是求之不得!
此刻洛娉妍只想回去好好兒的沐浴一番,然後再看看身上究竟受了那些傷,實在是太痛了,遂聽那護院兒頭領一說,立刻就點頭同意。便是看着護院兒頭領走過來,臉上就露出怒色的晨霜,在聽了護院頭領的話後,臉色也好了許多。
洛娉妍一行人剛剛回到塔林,便見安陽伯夫人身邊兒的管事嬤嬤,曾經教過自己廚藝,還教過自己看賬本的錢嬤嬤,尋了過來。洛娉妍的眼圈頓時紅了起來。
之前在禪院甬道里還遺憾沒有看到錢嬤嬤,此時卻是看到了,可洛娉妍卻什麼也不能說,眼淚卻忽地就如斷線的珍珠似得,不住地往下淌。
好在衆人只以爲洛娉妍是受了驚嚇,又受了傷,心裡覺得委屈,誰也沒在意。
錢嬤嬤看着洛娉妍望着自己淌眼淚,只好笑着寬慰道:“我們夫人聽說了,讓老奴來感謝小姐。”說完頓了頓才問道:“小姐是跟着老奴到我們夫人院兒裡梳洗一番,請了大夫來瞧瞧?還是通知家裡人?”
錢嬤嬤在說這話的時候,雖說是面對着洛娉妍,目光卻是看向的奶孃崔氏與紅螺。
紅螺與奶孃對視一眼,想了想道:“我看我們還是……”紅螺還沒說完,洛娉妍便搶了過去道:“我到你們夫人院兒打擾一下可以嗎?”說到這兒,洛娉妍咬了咬嘴脣,不顧紅螺與奶孃崔氏的驚詫,接着道:“我總得去瞧瞧今日救的倆人怎麼樣了吧?”
洛娉妍在說這話時,有些忐忑的看向錢嬤嬤,好像有些害怕錢嬤嬤會拒絕似得。
錢嬤嬤見此一笑道:“不打擾不打擾,原就該給小姐去道謝的!”說着便與護院頭領等人一塊兒,將洛娉妍送去了安陽伯府所訂的禪院。
安陽伯夫人早早地便在禪院門口等着洛娉妍一行。遠遠地洛娉妍便見到太夫人挽着高椎髻,插着翡翠攢珠釵,一襲靛藍寶相紋織錦衫子,配着同色的馬面裙。
神色端莊,從容不迫地站在門前,遂看不出半分情緒,目光卻比自己所見過的柔和許多……
洛娉妍差點又忘了,如今的太夫人還是安陽伯夫人呢,顧遠的父親,還要明年纔會去世,太夫人想來也是自那之後,纔有了改變的吧?這些事兒,洛娉妍沒有聽說過,此時也只能自己猜測。
好在洛娉妍看到安陽伯夫人的時候,她也看到了洛娉妍一行,錢嬤嬤更是已經小跑上前,與她稟報之前與洛娉妍一行相遇的總總。
安陽伯夫人聽完後,便移步朝洛娉妍走來,洛娉妍有些激動更有些緊張的往前移了一步,隨即又往後退了兩步,蹲身一禮道:“見過,太,夫人!”
安陽伯夫人一愣,只當洛娉妍乃是與她不熟,原想喚太太,而後改口罷了,遂也沒放在心上,只溫和笑道:“不敢當小姐大禮,小姐大智大勇宅心仁厚。倒是我該替我那侄女兒向小姐道謝纔是。”
說完,安陽伯夫人擡眼看了看洛娉妍,見她髮髻散亂,臉頰淤青,抿了抿嘴,側身道:“小姐若不嫌棄,不妨到我這院裡先梳洗一番,再通知家人,小姐以爲如何?”
洛娉妍習慣了聽從安陽伯太夫人的安排,此刻雖然眼前之人尚且還不是太夫人,卻是同一人,遂不假思索的便點了點頭道:“太,感謝了,夫人的安排極好。”洛娉妍那句“夫人”差點又喚成了太夫人,好在反應快給圓了過去。
安陽伯夫人見洛娉妍說完溫文有禮,即便此刻形容狼狽,卻不失溫柔端雅的氣質,尤其是那聲音,聽着便讓人心情愉悅,臉上的笑意便更濃了些,彎着眼眉道:“那塊隨我進去,先梳洗梳洗。”說着又看了洛娉妍身後衆人一眼,方擡步朝裡走去。
洛娉妍見此,眼中閃過笑意,急忙跟了上去。尤其是在跨過那道門欖時彷彿回到家似得,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
紅螺見此小聲與奶孃交代道:“崔媽媽陪着小姐,我先回禪院兒去給小姐那些換洗的衣裳過來。”說着嘆了口氣道:“瞧瞧小姐身上哪裡還有能穿的東西。”
奶孃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急忙叫道道:“我記得出門時給小姐帶了套細棉的中衣。”說罷怕紅螺沒領會,又解釋道:“就怕小姐身上還有傷……”奶孃嘆了口氣似自言自語般嘀咕道:“若留下疤痕,可怎麼得了哦!我怎麼對得起夫人啊!”
奶孃越想越傷心,便是夕月與晨霜在旁聽見,也紅了眼眶。錢嬤嬤見此急忙又退了回來,安撫道:“老姐姐莫要擔心,之前喜兒那丫頭送回來的時候,夫人就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兒,早就拿了帖子去請了擅長外傷的瞿太醫前來了,想必一會兒便到了。”
說到這兒錢嬤嬤忍不住笑道:“這也是方纔我請了你們一塊兒過來的由頭,這外邊兒的大夫,哪裡比的上太醫院那些供奉太醫呢。”
奶孃崔氏與紅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急忙道謝。紅螺辭了錢嬤嬤先回去了洛府定下的禪院,留下奶孃崔氏與夕月晨霜在這兒,一則照顧洛娉妍梳洗,更重要的則是趁着梳洗時,好好兒瞧瞧小姐身上的傷勢。
四十八 確認【第二更】
剛跨進院門,洛娉妍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她有些呆愣地望着菩提樹下那套刻着寶蓮的石桌,桌邊兒一圈兒寶瓶型石墩子……
洛娉妍記得,她第一次陪着安陽伯太夫人前來上香,第一次走進這個院子是在嫁給安陽伯的第一個臘八節,那時候京城已經飄雪,到處都是一片素白,她午睡後起來,見太夫人墊着厚厚的軟點兒坐在這石墩上品茶。
想到這兒,洛娉妍回頭看了一眼,東邊兒的牆角,哪裡果然有幾株臘梅花,此時距離花期尚且遙遠,看上去倒是枝繁葉茂,綠油油的一團。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再次回頭看向那菩提樹下的石桌,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可她記得,當時她便勸着太夫人進了屋子,第二天更是將那石桌石墩,都換成了竹製桌椅。這樣太夫人坐起來沒有那麼重的寒氣……
洛娉妍還記得那是套有些年頭的竹製桌椅,泛着琥珀般的金黃,被擦得錚亮。
有些走神的洛娉妍,被忽然傳來的鳥鳴驚醒,順着聲音望去,洛娉妍不由再次瞪大了眼!那屋檐下掛着一隻鳥籠,而洛娉妍更是清楚的記得,那鳥在她嫁入安陽伯府第二年便已經死去!
見洛娉妍停下腳步四下打量,之前在院門處見過她的朱嬤嬤,低聲在安陽伯夫人耳邊兒笑道:“這位小姐與夫人您一樣,一眼兒便瞧上了那株菩提樹,之前還在院門外停留了好久呢。”
安陽伯夫人一聽,臉上的笑意便更濃了些,點頭笑道:“是個有佛性的好姑娘。”說着便朝洛娉妍看了過來。
見洛娉妍仍然瞪大了一雙眼,盯着自己養着的那對鳥兒,不由朝洛娉妍走了兩步,笑道:“這是對繡眼兒,最是活波有靈性不過了。京城倒是少有人侍養的,不過我就喜歡這小東西的精緻,聲音也婉轉動聽。”
洛娉妍聞言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緊緊地抿着嘴脣,生怕自己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
朱嬤嬤見此笑道:“夫人也真是,這會子說什麼鳥兒雀兒的,人家小姐還沒好好梳洗呢。”
安陽伯夫人一聽搖頭笑道:“瞧瞧,果真是人老了,難得遇見個合脾胃的就沒完沒了。”說完朝着洛娉妍很是溫和笑道:“洛小姐快去進屋梳洗梳洗吧,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洛娉妍微微擡頭看了安陽伯夫人一眼,咬了咬嘴脣小聲兒道:“夫人喚我娉妍就好。”說完便低着頭隨着安陽伯夫人的大丫鬟雙蓮,往裡邊兒走去。
剛剛進院門的崔媽媽沒有聽到先前的對話,只見自家小姐跟着個一身秋香色素錦的丫鬟往裡走去,心知這定是安陽伯夫人身邊兒有體面的丫鬟。
崔媽媽忙帶着晨霜與夕月上前與安陽伯夫人見禮道:“奴婢代我家小姐謝過夫人擡愛。”
安陽伯夫人搖頭笑道:“真要說謝,也該我說纔是,怎地倒是讓你們先說了?”說着見崔氏臉上很是侷促,遂笑道:“快去伺候你家小姐梳洗吧,也好看看身上可傷着哪兒了。”
說這話時,安陽伯夫人眼中一片疼惜。這倒不是作假,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激洛娉妍,又疼惜她受了傷。
崔媽媽一禮後,急忙一禮,跟上了洛娉妍,朝那領着洛娉妍往屋裡去的丫鬟一禮道:“辛苦姐姐了。”
那丫鬟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淺淺地酒窩道:“媽媽喚我雙蓮就是,我才幾天兒大小?怎擔得起媽媽一聲兒姐姐?再說給洛小姐領個路,哪裡就辛苦了?”
崔媽媽見安陽伯府的人都和善,不由也放鬆了不少,便是身後跟着的晨霜與夕月也鬆了口氣,尤其是晨霜,因着之前得罪的那護院頭領便是安陽伯府的,故而最是緊張。
此刻聽雙蓮如此一說,再想到之前安陽伯夫人的態度,不由急急地笑道:“若是那外頭的護院兒頭領也如雙蓮姐姐般和善就好了。”
雙蓮微微挑眉笑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晨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道:“我性子急,又見我家小姐這幅模樣,不由說話衝了些。”
雙蓮點了點頭,安撫道:“付大哥也是個急性子,若有什麼得罪之處,我在這兒替他給妹妹陪個不是。”見晨霜目露詫異地看來,又急忙笑道:“夫人最是講究規矩,若是知道付大哥得罪了妹妹,說不得一頓排遣是少不了的。還請妹妹多擔待。”
雙蓮在說這話兒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洛娉妍的異樣。
別看洛娉妍一路沉默不語,卻是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洛娉妍記得自己到太夫人院兒裡立規矩的時候,這雙蓮已經嫁了人,作者府裡針線房的管事媳婦,聽說嫁的便是一個護院……
想到這兒洛娉妍的嘴,抿得更緊了些,就連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看着沉穩的洛娉妍其實內心是慌亂的,即便她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可莫名其妙發生的這一切,還是讓她感到恐慌。尤其是之前在後山的時候,洛娉妍甚至想過,是不是要死一回才能回到現實?
可當洛娉妍在奶孃一陣陣的驚呼與連綿不斷的眼淚中,浸入溫熱的水中,靠在香樟木桐油大浴桶裡的時候,她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
身上的傷是那樣的真實,不僅僅是臉頰不知在哪兒撞得淤青了一塊兒,便是腰上,背上,腿上,也有多處瘀傷,還有手肘更是被樹枝刮破了皮兒,手背上也蹭破了好大一塊兒,此刻正火辣辣的痛。
而這間雖說沒有用過兩次,卻極爲熟悉的換洗室,這隻大浴桶,這溫熱的水,讓洛娉妍再次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回到了十二歲這年!
想着這不是夢,是真實的,洛娉妍長長的舒了口氣。緩緩地靠在了浴桶邊兒上,閉上了眼睛,在心底感嘆道:真好!
是的,真好!能夠回到所有悲劇都還沒有發生的十二歲,自己還有時間,有機會做很多事兒,尤其是身邊這些忠心於自己的人還在,與父親的關係也越發的好了起來!
便是翠娘,有兩次在園子裡遇見,雖沒說話,可翠孃的眼神,也不再是那般的疏離與防備。還有羅先生!自己可一定要好好兒的與她學習,不能讓太夫人……
想到太夫人,洛娉妍不由頓了頓,隨即打定主意,無論太夫人對自己多好,自己也不能再嫁入安陽伯府!
太夫人的恩情,只能想別的辦法報答了,不管當初與安陽伯爲何會弄成那樣,安陽伯府,自己是不會再進去了!至於周氏母女……洛娉妍冷冷一笑,且不管它,總一天會找出真相的。
四十九 姐妹【第三更】
既然已經確認自己是重活一次,那麼那些不該發生的悲劇,自己便要努力阻止它發生!
想清楚的洛娉妍沒有在浴桶中久待,很快起身叫了晨霜。然而進來的卻是夕月與奶孃崔氏,不由詫異地問道:“晨霜呢?紅螺姑姑已經將衣裳取回來了嗎?”
奶孃點了點頭回道:“紅螺已經回來了,小姐換好衣裳出去便能見到。”奶孃說這話時臉上不見一絲笑容,與往日臉上隨時掛着笑意大爲不同。
洛娉妍見此一邊兒任由夕月伺候着穿衣,一邊兒皺眉問道:“可是發生什麼事兒了?”說完頓了頓不等奶孃回答又問道:“還有晨霜,怎麼不進來伺候?可是之前在山上受了傷?”
奶孃見洛娉妍一再催問,抿了抿嘴,壓下滿腔的怒氣道:“安陽伯夫人讓那麼錢嬤嬤帶着晨霜,與護院兒上山去尋兩位小姐掉落的釵環了,說是姑娘家的東西,不好讓旁人撿了去。”
洛娉妍聽到這兒,臉上不由露出笑意,原來太夫人年輕時就是這般講究規矩,並不是針對自己。想到太夫人,洛娉妍便覺得心裡暖暖的。可奶孃接下來的話,卻是讓洛娉妍再次皺起了眉頭。
原來之前夕月回去叫走紅螺與奶孃崔氏,洛妙姝便覺得奇怪。而此時,竟然只有紅螺一人匆匆忙忙的回來,又要匆匆忙忙的離開。洛妙姝認定翠庭軒這些人,定是有事兒瞞着她們母女。
便從對面的禪房衝出來,將紅螺給攔了下來。紅螺急着過來給洛娉妍送衣裳,遂與洛妙姝拉扯了幾下,誰知就在拉扯間,將懷中抱着的那包衣裳,給散落了一地。
洛妙姝當時見了,地上散落的都是洛娉妍的換洗衣裳,便立時大聲嚷嚷起來,還指責紅螺偷東西。這下子,她屋裡的奶孃丫鬟都跑了出來。洛妙姝更是一邊兒吼着:“你居然偷東西!”一邊兒大喊:“快來人啊!快來抓賊啊!”
洛妙姝屋裡的人將紅螺圍在中間,紅螺當時真的是百口莫辯,又不想與她們說這邊兒的事兒,便與那洛妙姝的奶孃孫氏爭執了起來,誰知道那洛妙姝竟然還動手打人……
洛娉妍聽到這兒,已經勃然大怒道:“紅螺姑姑可傷着了?”奶孃崔氏搖了搖頭道:“傷倒是沒傷着,就是把周氏給引了出來,二小姐問,紅螺可以不說,可繼夫人問,紅螺也不敢瞞着,畢竟小姐受傷這麼大的事兒。”
奶孃崔氏在說這話兒的時候小心地觀察着洛娉妍的神情,洛娉妍在聽到紅螺沒有受傷的時候,臉上便已經恢復了那種波瀾不驚的神色,奶孃倒也沒看出什麼來。
抿了抿嘴,奶孃崔氏接着道:“繼夫人知道小姐救了錦鄉侯千金,如今又被安陽伯夫人留在這邊兒禪院兒,就……”
奶孃崔氏說到這兒,洛娉妍便冷笑了一聲兒打斷道:“奶孃別說了,此時那周氏便在外邊兒吧?”奶孃一愣,點了點頭。洛娉妍臉上的嘲諷便更濃郁了兩份。
與記憶中的一樣,這周氏是極會鑽營的,有機會與安陽伯府搭上話,甚至有可能搭上錦鄉侯府,她又怎麼會放過呢?
洛娉妍並不再多說什麼,任由奶孃與夕月替她絞乾了頭髮,挽了個輕鬆的隨雲分稍髻,用兩支鳳頭白玉簪子定住髮型,便一身清清爽爽的走了出去。
見洛娉妍穿鵝黃的窄袖薄衫,領口露出裡邊兒雪白的細棉中衣,着柳綠鮫綃流雲裙,鵝黃的宮絛系在原本極爲纖細的腰身上,顯得腰身越發的盈盈不足一握。
一塊兒白玉透雕梅花佩懸在裙裾上,長長的五福穗子,隨着洛娉妍的移動,輕輕地擺動,爲洛娉妍平添了兩分嫵媚。加上外面罩着的鵝黃色宮紗罩衣,被風吹的飛揚起來,更是顯得洛娉妍猶如那天宮仙子,跌落凡塵,隨時可能飄然而去似得。
正在與周氏說話的安陽伯夫人,見洛娉妍走了出來,原本有些不耐的臉上立,時有了笑容,朝洛娉妍招招手笑道:“快過來坐下,一會兒瞿太醫就該到了。”
安陽伯夫人的話,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洛娉妍身上,便是心中很是不喜的周氏與洛妙姝,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洛娉妍美極了,朱嬤嬤與雙蓮寶瓶更是看直了眼,忍不住驚歎道:“洛小姐可真是個美人兒啊!”
安陽伯夫人只當沒聽見,說完看向跟在洛娉妍身後的奶孃崔氏問道:“傷在哪兒都看清楚了?一會子仔細跟瞿太醫說說。這瞿太醫別的不行,對外傷卻是極有辦法的,尤其是他配的傷藥,抹上幾次,別說疤痕連印子也找不出來。”
洛娉妍蹲身一禮笑道:“謝夫人費心了,倒也沒有多嚴重的傷,不過擦破幾塊兒油皮兒,有幾處淤青,拿了藥抹上三五日想來也就沒事兒了。”
安陽伯夫人一聽,便不滿地橫了洛娉妍一眼,那目光卻是充滿了慈愛,嗔道:“姑娘家可不能留下什麼疤痕!回頭讓太醫好好看看,仔細上了藥,這些日子可得小心着些。”
洛娉妍抿嘴一笑,猶如那百花盛開似得,炫得屋裡這些人都晃了眼,輕聲回道:“娉妍定然謹記夫人教誨,這些日子會注意的。”洛娉妍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清越婉轉。
安陽伯夫人看向她的目光更爲慈和,正在此時周氏掩口笑道:“夫人不知,我們家娉妍最是乖巧不過了。”周氏在說這話兒時,輕輕地拉了拉洛妙姝的衣裙。
坐在周氏邊兒上的安陽伯夫人沒有瞧見,可與她們正好對面的洛娉妍卻是看了個清楚。
果不其然,周氏話音剛落,洛妙姝便跑了出來,滿是委屈地嘟着嘴道:“姐姐傷在哪兒了?快讓我瞧瞧。”說完並不等洛娉妍說話,便接着埋怨道:“姐姐也真是的,去塔林也不叫上我,若我一塊兒去,幫不上別的忙,跑腿叫人總是可以的。”
一身胭脂紅繡着大朵牡丹的洛妙姝,站在飄飄欲仙的洛娉妍身邊兒,說不出的違和。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一派溫和地道:“我想着你今兒起得太早,想讓你小睡一會兒養養神,晚點兒咱們好去看看那碑廊,如今你倒是埋怨上我了。”
洛妙姝也不以爲意,挽着洛娉妍的胳膊笑道:“那一會兒看過太醫,我陪姐姐去碑廊。”
洛娉妍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勉強笑道:“腿上有傷,走着還是有點兒疼,倒是要辜負妹妹好意了。”說完洛娉妍便不再看向洛妙姝,轉而看向安陽伯夫人輕聲問道:“不知道那位小姐傷的如何了?之前怎麼也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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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贈簪
洛娉妍滿臉的擔心倒不是作僞,畢竟人是她拼命救出來的,可洛娉妍話音剛落,周氏便掩口笑道:“夫人不知道,我們妍兒從小除了乖巧聽話,還很有俠氣的。便是我們姝兒,也與她姐姐一樣,最是看不得誰受傷,受委屈了。”
正準備說話的安陽伯夫人,聽周氏如此一說,微微挑了挑眉稍沒有再說話。
洛娉妍見此也不再多說什麼,想來前世那位錦鄉侯千金能活着讓自己見到,如今自己好歹救了她一場,必定更不會有事兒。遂面兒上帶着微微地笑意,與洛妙姝一塊兒坐到了周氏的下手。
安陽伯夫人不想說,周氏說完冷了場也在考慮下面說什麼,洛妙姝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洛娉妍那套衣衫上,考慮着自己是不是也該製備幾套。而旁邊伺候的人,更是不敢隨意開口。一時間倒是真的冷了場,顯得有些尷尬,尤其是周氏。
好在就在這時,錢嬤嬤領着晨霜,還有個穿着葛青色蠶綢衫子罩着墨綠色比甲,腰上繫着棗紅色汗巾,看裝扮與那之前跟在錦鄉侯千金身旁,後腦受傷昏倒在草叢裡的丫鬟差不多。想來這也是錦鄉侯千金身邊兒的大丫鬟。
錢嬤嬤進來環視了一圈兒,朝着安陽伯夫人蹲身一禮道:“稟夫人,奴婢幸不辱命,景芝小姐的東西都找回來了。”說到這兒,錢嬤嬤頓了頓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洛娉妍,抿了抿道:“就是洛小姐的鬢花少了一朵,實在沒找着。”
錢嬤嬤說完,晨霜也很是失落地上前稟道:“那一片兒上上下下奴婢都找遍了,確實沒有找到小姐那朵珠花。”
安陽伯夫人頓時皺起了眉頭,洛娉妍便接過話頭笑道:“不打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再說外邊兒那一模一樣的多着呢,縱是誰撿了去,也不能說一定就是我的。”
聽洛娉妍如此一說,安陽伯夫人剛剛皺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來,點頭笑道:“娉妍這話不錯,只要沒有府裡的標記,誰能拿朵珠花就誣賴娉妍不成。”
說完安陽伯夫人笑了笑,從頭上取下一隻通體雪白的如意雲頭簪,遞到洛娉妍面前,笑道:“也沒準備,見面禮咱們下次補上,這個算是補償娉妍掉落的珠花的。”說着轉頭看向周氏淡笑道:“過幾日我們府上的那兩株薔薇開了,請你們來賞花。”
周氏還好,畢竟她屋裡好東西多着呢,聽安陽伯夫人這般一說:“忙笑道,那就等着上夫人府上叨擾了。”只要能搭上安陽伯府,至於什麼簪子不簪子,周氏是不看在眼中的。
洛妙姝看着那支簪子卻是直了眼,簪子不僅玉質極好,便是雕工也是極爲巧妙的。
洛娉妍見安陽伯夫人遞過來的簪子,愣了愣神,她記得這支簪子是夫人最爲喜歡的一套簪子中的一支……安陽伯夫人見洛娉妍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不由笑道:“拿去,長者賜不敢辭,你可不能不要。”
洛娉妍回過神,趕緊起身,端端正正行了個福禮,才雙手接過,很是小心地將那簪子交到紅螺手裡,輕聲道:“回去找只匣子裝起來,仔細別磕着碰着了。”
安陽伯夫人見此笑道:“不過就是支簪子,哪裡就那般精貴了?”說着起身從洛娉妍手中再將簪子接了回來,打量了一番洛娉妍的髮髻,將簪子就插在了洛娉妍頭上,還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簪子配着這頭青絲,才叫好看呢。”
安陽伯夫人說完還回頭看了看朱嬤嬤問道:“你說呢?”朱嬤嬤其實早已經愣住了,夫人何時對人這麼親熱過?那可是夫人最喜歡的簪子!
可此時自家夫人詢問,朱嬤嬤只得忙不迭地點頭笑道:“誰說不是呢!洛小姐原就漂亮,配上這麼支簪子那就更漂亮了。”
周氏這會兒也回過神來,忙笑道:“哎喲,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當得夫人這樣賞賜的。”說着還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那簪子,笑道:“瞧夫人寵的,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比這水頭好的玉簪呢。”安陽伯夫人淡笑道:“不值當什麼,娉妍這丫頭我很喜歡。”
聽安陽伯夫人說喜歡自己,洛娉妍頓時紅了眼眶,趕緊低下頭不敢讓人發現自己的異樣,但安陽伯夫人就站在她跟前兒,還是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看着洛娉妍低頭不語的模樣,安陽伯夫人在心底嘆了口氣,眼角下意識的掃過周氏母女,卻再也沒多說什麼。
沒一會兒瞿太醫果然到了,給洛娉妍診脈後,開了些自制的金創藥,便去轉身出了院子,去了錦鄉侯府暫住的禪院。洛娉妍想了想輕聲問道:“不知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位小姐,當時……”
洛娉妍尚未說完,周氏便笑着接口道:“很該如此,咱們都去瞧瞧,也好放心。”說着還拉了拉有些走神的洛妙姝,洛妙姝便立時點頭道:“對對對,咱們都去瞧瞧。”
洛娉妍抿了抿嘴在心中腹誹道:又不是瞧熱鬧,都去瞧瞧!可她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被周氏截了話頭便不再說完,只那眼睛望着安陽伯夫人。
安陽伯夫人挑了挑眉笑道:“芝姐兒受了傷,這會子還昏迷着,也沒什麼好瞧的,不如等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安陽伯夫人這樣說了,洛娉妍心下便明白此時不是去探望的時機,雖然自己是真的很擔憂,卻仍然搶在周氏說話前笑道:“若那位小姐醒了,夫人遣人告訴我一聲兒行嗎?”
見安陽伯夫人目光柔和的朝自己點了點頭,洛娉妍便笑道:“打擾夫人這半日娉妍很是過意不去,正好也要上藥,就先告辭。”說完便擡眼看向周氏。
周氏在聽到洛娉妍這句話後,臉色果然很不好看,卻到底沒有說什麼,跟着也起身向安陽伯夫人告辭。
甚至出了安陽伯府的禪院,回到自家禪院兒時,周氏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板着張臉進了自己屋子,洛娉妍見洛妙姝跟了進去,回頭看了紅螺與奶孃一眼,也跟了進去。
見洛娉妍進來,周氏卻是揮了揮手道:“妍兒先回去上藥吧,讓丫鬟們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兒咱們也該回府了。”
洛娉妍見此明白周氏母女定是有話要說,可人家說讓自己回去上藥,自己也找不出別的由頭,主要是洛娉妍經過這小半日,傷口卻是火辣辣的疼得厲害,心裡也着急回去屋裡上藥。遂點了點頭又退了回來。
夕月倒是沒有什麼表現,晨霜卻是一臉的憤憤不平,洛娉妍見此只好低聲安撫道:“傷口不大,但是也疼得厲害,還是早些上藥的好。”晨霜聽了才勉強點了點頭,扶着洛娉妍往屋裡去。
進了屋紅螺與奶孃早已滿心的心疼候着了,二人親自動手爲洛娉妍除去衣衫上藥,夕月與晨霜便急急的收拾起行裝,等着周氏招呼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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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疑惑
洛娉妍一行離開後,朱嬤嬤的嘴角就憋了下來,在安陽伯夫人耳邊嘀咕道:“洛小姐也真是可憐,怎麼就攤上個這樣的。”安陽伯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並不搭話,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
用晚膳前,錦鄉侯世子求見,兩家原是世交,安陽伯夫人也算是看着錦鄉侯世子長大的,與世子又差着輩分倒是不避諱什麼,急忙讓人將他迎了進來。
錦鄉侯世子年紀不大,卻是少有的沉穩性子,很得安陽伯夫人喜歡,常常拿着他與安陽伯世子說教。
此刻在安陽伯夫人看來一直很是沉穩的錦鄉侯世子,卻是滿臉焦急的跟着錢嬤嬤身後走了進來。好在還算知禮,行禮後方才道:“謝夫人救了舍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錦鄉侯世子再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冷凝,望着安陽伯夫人的目光卻是深深地後怕與感激。
安陽伯夫人見此,嘆了口氣,並不計較他語氣不好的事兒,畢竟錦鄉侯夫人去世得早,只留下這一雙兒女。
當初景芝還小,聽說錦鄉侯夫人去世時,沒有見侯爺,卻是拉着才八九歲大小的錦鄉侯世子,一個勁兒要他保證,一定會好照顧這個妹妹……沒想到今日竟是出了這樣的事兒。
安陽伯夫人緩了口氣,道:“蘊哥兒先坐下吧,此事說來話長。”說着便示意寶瓶上了清茶過來。
錦鄉侯世子抿了抿嘴,才皺眉在安陽伯夫人下手坐了下來,卻是等不及寶瓶上茶便再次問道:“夫人可是知道什麼?”說完抱拳一禮道:“還請夫人告訴侄兒,我母親……”
安陽伯夫人安撫地笑了笑道:“好了,咱們還需這般客氣?不過我也不清楚具體的,剛剛午休起來,一個小丫頭就跑來敲門,朱嬤嬤去開的門,說是之前見過那丫頭,跟在一位小姐身後。領進來一看,那丫頭跑得頭髮都散了,身上還沾着血。”
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見錦鄉侯世子嘴脣抿得緊緊的,便是放在膝上的手,也不知何時握成了拳頭。
安陽伯夫人搖了搖頭,端起茶盞,淺淺的抿了口,給錦鄉侯世子留下了一點兒整理思緒的時間。
過了片刻,安陽伯夫人才接着說道:“你也知道,這是佛門清淨之地,怎可見了那血光之事?我一見那丫頭便知道定是大事不好,那丫頭也說不清,我索性讓錢嬤嬤帶人跟着走了一趟。誰知那出事兒的竟是你妹妹身邊兒的大丫鬟馨羅。”
錦鄉侯世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問道:“夫人可知,前來報信的是哪家的丫鬟?”說到這兒,錦鄉侯世子低垂了眼瞼,沉沉地道:“說起來也該好好謝謝人家纔是。”
安陽伯夫人自然聽出了錦鄉侯世子話語中的不善,不由皺了皺眉頭道:“蘊哥兒可不興莽撞行事!”
安陽伯夫人的語氣有些嚴厲,倒是讓錦鄉侯世子一愣,擡眼朝她看來。隨即抱拳道:“夫人放心我……”
錦鄉侯世子的話尚未說完,安陽伯夫人便擡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若非洛侍郎家的大小姐,與你妹妹在塔林偶然遇見一面,也認不得那馨羅,巧在那洛小姐之前到過我院門前,不然也不會找到我這兒來。”
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想起洛娉妍那淡然清秀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道:“若非她見馨羅受傷,又沒見你妹妹,心下太過擔心,竟是孤身一人闖進了後山林子裡去尋找,還不顧危險的救了你妹妹,自己也受了傷,更是差點連自己都搭進去!”
安陽伯夫人的話,令錦鄉侯世子一愣,隨即眯縫起眼睛問道:“夫人的意思是說,舍妹乃是洛府千金所救。而這位洛府千金與舍妹之前也只有一面之緣?”
安陽伯夫人聽錦鄉侯世子這般一問,也心裡也覺得奇怪,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道:“她是這樣說的。”
說完安陽伯夫人皺着眉頭想了想才道:“說是她帶着倆丫鬟在塔林裡遊賞,在一座白玉佛塔前與你妹妹偶遇,當時你妹妹身邊兒跟着的就是馨羅。後來因着想要詢問你妹妹那碑文的事兒,才順着你妹妹離去的方向尋找,結果就看到了受傷昏迷的馨羅。”
錦鄉侯世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夫人確定她說的是詢問碑文?難道這位洛府千金不識字?”
安陽伯夫人一愣,此時纔想起這個,不由心中也甚是疑惑。再想想洛娉妍那清澈的目光,搖了搖頭道:“看着不像,別說洛侍郎那樣的文臣家眷,便是咱們這樣的功勳家族,也沒有十幾歲的小姐不識字的道理。”
安陽伯夫人話音剛落,錦鄉侯世子臉上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地道:“既如此,這位洛小姐前去尋找舍妹的理由,倒是值得推敲一二了。”
就在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夫人,爲洛娉妍去尋找錦鄉侯千金景芝的理由疑惑不解地時候,洛娉妍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
與來時不同,洛娉妍與奶孃紅螺坐着一輛車,夕月與晨霜去了後面的馬車。而洛妙姝則依舊跟着周氏,坐在爲首的第一輛馬車裡。
此刻的洛妙姝滿臉的憤恨,一邊兒拽着自己手中的絹子,一邊兒嘟着嘴道:“她怎麼就這麼好運?上次都掉進放生池了,那個崔氏竟然不顧生死的將她救了上來,而且居然還沒事兒,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就一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得。”
說完洛妙姝更生氣的一掌拍在小茶几上:“再說今兒個,都遇上歹徒了,那錦鄉侯千金主僕定是傷的不輕,可她竟然也只是受了點皮外傷!而且那安陽伯夫人好像還挺喜歡她的。”
洛妙姝發了一頓脾氣,扭頭看向周氏,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母親,你說這大相國寺是不是有些邪乎?”
問完洛妙姝若有所思地道:“之前剛下車我就看她神色有些呆滯,尤其是後來那個大和尚講經的時候。後來咱們都休息了,她突然就要去看什麼塔林,不僅遇見了安陽伯夫人身邊的嬤嬤,還遇見了錦鄉侯千金……”
洛妙姝原本只是想說洛娉妍在這大相國寺運氣好的有些過,但聽在周氏耳中卻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之前洛娉妍從放生池救上來後,她就覺得洛娉妍哪裡變得不一樣了,仔細觀察了好幾天也沒說上哪兒不一樣,可今日的事兒,怎麼看着就像是早就謀劃好的呢?
周氏越想心中越是這樣覺得,尤其是從來不信神佛的洛娉妍突然禮佛不說,還親手抄了《浴佛功德經》!這太不同尋常了,尤其是她大中午的不休息去什麼塔林,而且還正如姝兒所言,偏偏就讓她不僅遇見了安陽伯夫人的人,還遇見了錦鄉侯千金!
周氏想着想着臉色便陰沉了下來,眉頭也鎖緊了,洛妙姝正想再說什麼,見周氏變了臉色,到了嗓子眼的話,不得不嚥了回去。一路上,倒是安靜了下來。
五十二 心疼
馬車在洛府二門前停了下來,周氏下車後,在洛妙姝詫異地眼神中,走向洛娉妍笑道:“妍兒快些回去歇着,你父親那裡我自會與他說的。仔細傷口千萬可別留了疤痕。”說完掩口笑道:“過兩日我便讓吉繡坊的人進來,給咱們做新衣。再讓隆慶樓的送了首飾進來給咱們挑選。”
洛娉妍一愣微微點頭道謝後,便帶着奶孃,紅螺以及夕月晨霜告辭離去。
待洛娉妍走遠,洛妙姝才猛地嚷嚷道:“難道母親也中邪了?好好兒的給她做什麼新衣?還要挑首飾!”
走在前頭的周氏停住腳步,猛地回頭看向滿是怒容的洛妙姝,搖了搖頭,朝洛妙姝走了兩步,才壓低了聲兒輕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長腦子?”說着還伸出玉白纖細的手指,點了點洛妙姝的額頭。
見洛妙姝一臉的茫然望着自己,周氏被噎了口氣,好半晌才緩過來,看了眼身旁的丫鬟們,一邊兒拉起洛妙姝的手往前走,一邊兒朝丫鬟們揮揮手。
拉開了一段距離,周氏才小聲兒說道:“如今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攀上了安陽伯府,甚至還有可能攀上錦鄉侯府,那樣的人家兒可不是咱們這樣的門第能隨便攀上的。此時與她交惡不如好好拉攏,將來你得了安陽伯夫人喜歡,再想法子也不遲。”
說着周氏頓了頓道:“過些日子到安陽伯府去賞花,你可要好好表現,知道嗎?”
洛妙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聽周氏接着道:“等一會兒見了你父親,我自有話與他說,豈能讓她就這麼便宜的得了好兒去,但你得記住了,你是一定不能對她表現出那怕一點點的不好來!還要與她多親近親近。”
周氏說完又走出幾步叮囑道:“我看一會兒用過晚膳,你便去那翠庭軒看看她,就說是問候她的傷勢,記得帶點兒她喜歡的吃食過去。”
洛妙姝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癟了癟嘴道:“我哪兒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周氏見此也只得嘆息一聲兒,不再多說,畢竟自己的女兒還小,不過九歲而已,說多了,萬一說漏了嘴那可就麻煩了!
晚膳時洛鎮源回到正房與周氏母女一塊兒用膳,不等周氏說起今日大相國寺上香之事,洛鎮源便皺着眉頭說道:“往後你們母女再去上香,記得也帶上護院,今日這樣的事兒,太危險了,又都是女眷,最好讓繼宗陪着你們一塊兒。”
洛鎮源說完便淡然的用起了晚膳,周氏則是驚得呆在了那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很想問問洛鎮源是怎麼知道的,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口。
周氏深深地吸了口氣才點了點頭,撫着胸口道:“老爺說的是。便是老爺不吩咐,下次再去進香我也是要帶上些護院兒的。”說完故作心有餘悸的模樣,接着道:“老爺你都不知道,剛看到妍兒那模樣,我可是嚇壞了。”
說完周氏看了看洛鎮源的神色,抹着眼淚嘆息道:“妍兒也是太不懂事兒了,自己跑出去玩兒,也不跟我說一聲兒,這是沒大事兒,要萬一有個什麼,我可怎麼跟老爺交代,怎麼跟姐姐交代!”
洛鎮源一愣,擡頭看向周氏不解地問道:“妍兒怎麼了?”周氏也是一愣,原以爲是洛娉妍搶先與洛鎮源說了,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
洛妙姝抿了抿嘴躍躍欲試的想要說話,周氏見此趕緊一腳踩在洛妙姝腳背上,她很怕在此刻情況不明時,洛妙姝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來,誰知洛妙姝被周氏一踩,一時沒忍住,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洛鎮源不由皺着眉頭扭頭朝洛妙姝看去,一邊兒皺眉問道:“妙姝做什麼?”一面繼續詢問周氏道:“你還沒說妍兒怎麼了?”
周氏也是一臉緊張的看向洛妙姝,給洛妙姝打着眼色。嘴裡卻是笑道:“也沒出什麼大事兒,就是受了點兒皮外傷。好在臉上只是淤青了一塊兒。”
洛鎮源倒是沒注意到周氏的小動作,只盯着洛妙姝道:“妙姝也不小了,很該好好兒學學規矩纔是。可不興這麼一驚一乍的,有事兒好好兒說。”
洛鎮源的聲音平緩而溫潤,聽在周氏耳中卻無疑猶如驚雷般,便是洛妙姝也臉色變得極爲難看,忍不住嘟着嘴嚷道:“如今父親眼裡,哪兒還有姝兒!”說完將碗箸一擱,轉身跑了出去。也顧不得之前周氏交代過,讓她去探望洛娉妍的事兒了。
洛鎮源見此臉色也難看起來,扭頭瞪着周氏低聲呵斥道:“看看如今都成什麼樣兒了!都是你慣的!”
洛鎮源說完也將碗箸放了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皺眉起身道:“你自己慢慢吃,我去妍兒哪兒瞧瞧。”說着便揹着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邊走邊還抱怨着:“也不知道妍兒傷的怎麼樣,竟是沒人來稟報我!”
一時間花廳裡便只剩下周氏一人還有些呆愣的坐在桌邊兒,看着滿桌的菜餚,有些回不過神。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之前不還是好好兒的嗎?自己嫁過來十來年了,洛鎮源還從未這樣甩過自己臉子……周氏越想越難受,越想越氣,哪裡還吃的下去?遂也將碗箸一扔,起身便朝內室走去。
看到滿室的珍藏古玩,周氏的心情也無法如往常一般好起來,反而是越發的心煩!
這個,那個,還有那些!都是前面那個商家女留下的!都是,全都是!周氏一氣之下,將一隻哥窯米黃釉三棲樽給砸在了地上。
瓷器破碎的“哐哧”聲兒,一下子驚醒了周氏,看着滿地的碎瓷,周氏又心疼的蹲下身子,越發的難受起來,這些可都是她準備將來給自己女兒妙姝做嫁妝的……擺出去多體面啊!
周氏在哪兒心疼那哥窯米黃釉三棲樽時,洛鎮源已經大步跨進翠庭軒的院門。
見洛鎮源這時候過來,紅螺等人聽到消息都趕緊迎了出來,便是剛剛上過藥的洛娉妍,也趕緊起身更衣。
洛鎮源掃了一圈兒屋裡的人,發現除了自己女兒,幾乎都在這兒了,不由皺眉問道:“大小姐呢?”夕月與晨霜縮了縮肩膀,不知洛鎮源此來何意,不敢隨意出聲兒。紅螺見此只得硬着頭皮回道:“小姐爲了救錦鄉侯千金受了傷,正在內室上藥。”
洛鎮源一聽洛娉妍受傷頓時心疼壞了,再也坐不住,“噌”地一下子站起來身,就往內室而去,紅螺一見嚇了一跳,忙上前喚道:“老爺!”便是夕月與晨霜也嚇了一跳。
好在洛鎮源在聽到紅螺這一聲兒喊,回過神來,雖說是自己女兒,可如今大了,那閨房卻是不好進去的。好在此時,洛娉妍也已經穿好了衣裳,掀了簾子從隔扇後面轉了出來。
五十三 探病
見洛娉妍是自己走出來的,洛鎮源還狠狠地嚇了一跳,伸着雙手小心地虛扶着,一雙眼緊緊地盯着洛娉妍問道:“妍兒怎麼不躺着?”
洛娉妍見洛鎮源這樣,心中既感動又酸酸的,微微一笑,扶了洛鎮源的手臂道:“父親放心,不過是些皮外傷沒事兒的。”
說着便扶着洛鎮源的胳膊,在臨窗大炕上坐下。纔將之前大相國寺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洛鎮源是聽得肝膽俱顫,不由上上下下的打量洛娉妍,見她除了臉頰上有塊淤青,別的倒真不像是有什麼,才鬆了口氣道:“以後可不許這麼莽撞了!”
說完洛鎮源纔像是想起什麼似得又補充道:“你要真有個什麼,讓我將來怎麼有臉去見你母親?”
洛娉妍聽洛鎮源這般一說,忍不住又紅了眼眶,點了點頭笑道:“是女兒不好,讓父親擔憂了,往後再不會這般莽撞。”說完洛娉妍嘆了口氣道:“當時就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既然我遇上了,哪裡能袖手旁觀的?”
洛娉妍說完,見洛鎮源皺着眉頭抿着嘴不說話,不由抹了抹眼角,坐到洛鎮源身旁,摟着洛鎮源的胳膊笑道:“父親別擔憂了,女兒以後再不會了。”說着伸手撫平了洛鎮源眉頭皺起的“川”字,滿眼都是孺慕之情。
洛鎮源見此心中暖暖的,覺得很是燙貼,又想到女兒的善良正直很是欣慰,眼角眉梢的細紋也都舒展開了,笑着點頭道:“你這丫頭,往後遇事兒要冷靜,多動動腦子,身邊兒也不許缺了人,知道嗎?”
洛娉妍自是趕緊點頭,洛鎮源卻是不再理會她,轉頭看向屋裡伺候的大小丫鬟,還有紅螺與奶孃崔氏等人,沉着臉道:“這樣的事兒,我再也不想聽到,看到,更不允許再次發生。”
洛娉妍見洛鎮源臉色不太好,說話也很不客氣,正想出聲打斷,洛鎮源卻像是一直盯着她似得,她還沒張嘴,洛鎮源便揮了揮手道:“妍兒什麼也別說。往後再要是讓我知道誰讓小姐落了單,受了傷……決不輕饒!”
一屋子人除了坐着的洛鎮源和洛娉妍,其他人更是趕緊跪了下去。洛娉妍見此也是趕緊站了起來,保證道:“父親放心,往後女兒再不敢了。”
洛鎮源見洛娉妍一臉的着急,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有心想要跟她說說這馭下,要恩威並施才成,一味的寬厚是容易出事兒的。可看了看滿屋子的人,到底是忍了下去,只叮囑道:“那妍兒早些歇息,仔細別再傷着了。”
說完洛鎮源也不坐了,站起身往外走去,洛娉妍趕緊跟上欲要送洛鎮源出去,洛鎮源嘆了口氣回身道:“都起來吧!”說完又溫聲對洛娉妍叮囑道:“快進去,有傷就有寒,仔細招了風發熱。”
洛娉妍還想堅持兩句,誰知洛鎮源卻接着道:“快,爲父看着你進去,也好安心去辦事兒。”洛娉妍無法,只好交代了紅螺代爲相送,自己則是退回到了屋裡。
誰知洛娉妍正欲歇下,庶弟洛繼宗不知從哪兒知道了她受傷的消息,跑了過來。
姐弟倆自從在洛鎮源書房偶遇了一次,關係倒是融洽了許多,雖然洛繼宗仍舊時常冷嘲熱諷,卻是再沒有避而不見,也沒了那時時刻刻的防備。
洛繼宗進門便問道:“聽說你受傷了?”洛娉妍見此,知道他是專程來看自己的,一臉溫和地笑道:“也沒大礙,就是些皮外傷而已,不必擔心。”
誰知洛繼宗卻是冷笑道:“誰擔心你了?前兒你還說什麼去上了香回來要作詩,怎地詩沒做回來,就帶回來一身傷?你該不會是爲了不作詩,故意的吧?”
洛娉妍聽洛繼宗這樣一說,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滯,又聽他提起作詩的事兒不由有些澀然,面色微紅地頂了回去:“誰說我沒有帶回詩來?”
在洛娉妍想來,既然洛繼宗知道自己受了傷,應該不會讓自己再去寫詩了。可誰知洛繼宗聽洛娉妍如此一說,冷笑着挑眉道:“哦?既如此,也不爲難你,你念來聽聽就是。”
洛娉妍再次被洛繼宗噎住,抿了抿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洛繼宗見此更是笑道:“呵!就知道你糊弄人呢!”說完一臉鄙視的轉身欲走。
洛娉妍一急,上前張開雙臂道:“你不許走!”洛繼宗一愣,瞪大了雙眼,往後退了兩步喝問道:“你想幹嘛?”
洛娉妍咬着嘴脣回道:“誰說我糊弄人了?不過是做的不好,我自己不太滿意而已。”洛娉妍越說聲音越小。但洛繼宗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不由笑道:“既如此你就趕緊念,唸完了我還要回去溫習功課呢,誰有功夫跟你耗啊。”
洛落聘眼珠子一轉,咬了咬牙也顧不得其他,張口唸道:“嫩綠掩鵝黃,佛塔布星羅。春風拂柳低,佛光浴信女。”
洛娉妍唸完,擡着眉梢定定地望着洛繼宗,滿臉的得意洋洋,心裡卻是在打鼓。尤其是洛繼宗那一臉說不出的味道,更是讓洛娉妍心中沒底兒。
果不其然,洛繼宗過了好半晌冷笑道:“哈!你這也叫詩?別笑死我了!”
洛娉妍雖然也知道自己的詩不咋樣,或者說就是很糟糕!可是被洛繼宗這樣說出來,面子上還是有些掛不住,不由瞪着眼癟了癟嘴道:“你行,那你作個好的出來啊!”
洛繼宗扯着嘴角很是不屑地回道:“我作就我作!”說完張口便道:“佛煙繞樑香九日,碧玉攢珠映佛光……”剛唸完一句,洛繼宗忽然停住,嫌棄地望向洛娉妍癟了癟嘴道:“我又沒說要作詩,再說我又沒去!憑什麼要作?”
說完洛繼宗還不忘瞪了洛娉妍一眼,隨即伸手將擋在門口的洛娉妍扒拉開,大步走了出去。洛娉妍被洛繼宗這一拉扯,又碰到了傷口,頓時痛得倒吸了口涼氣。
不知洛繼宗是聽到了洛娉妍的吸氣聲兒,還是想到了什麼,剛走了兩步,有停下來回過頭,正好看到洛娉妍護着右手胳膊,吸涼氣的樣子,不由皺起眉頭,想了想很是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誰讓你擋着門口來着?”
洛繼宗是越說越順溜,接着又道:“你既然真受了傷,就好生歇着,別想什麼作詩不作詩的,那作詩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日的。”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但洛娉妍卻正好瞧見了他緋紅緋紅的耳朵,不由掩口笑了起來,越笑那小聲兒越歡快,胳膊也不覺得那麼疼了。洛繼宗遠遠兒的聽到,腳步不由一頓,隨即便埋頭跑了起來,嘴角卻是扯出了笑容。
五十四 邀請
因爲洛繼宗來探病而愉悅的心情,並沒有保持很久,第三天,甚至洛娉妍臉上的淤青還沒有完全散去,便收到了錦鄉侯府送來的請柬,說是錦鄉侯千金感謝她的救命之恩,請她過府去玩。
洛娉妍很想拒絕,甚至周氏與洛妙姝也很想拒絕,因爲錦鄉侯府的千金景芝,只邀請了洛娉妍而不是洛府所有的女眷……
但是無論是周氏和洛妙姝,還是洛娉妍都沒能拒絕。因爲這請柬,是由錦鄉侯世子親自送到洛鎮源的手中的。
錦鄉侯世子態度很客氣,不僅親自送來了請柬,還有一份豐厚的謝禮。但說的話卻是一點兒也不客氣:“舍妹得令愛所救,昨夜醒來想見見令愛,特下了這張請柬,請令愛過府一敘,屆時我外祖母也將在場,還望洛大人莫要推辭。”
錦鄉侯世子的外祖母是誰?那是聖上的姑姑,親姑姑!唯一的親姑姑!惠寧大長公主!
洛鎮源雖然心中極爲不願,可拒絕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反而是笑着接下了請柬,又親自將錦鄉侯世子送出了府門,才滿嘴苦澀的回到書房,看着手中月白灑金地兒,繪着孔雀牡丹圖,上面的字兒亦是娟巧秀麗,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若是平日,洛鎮源自然歡喜自己女兒與這樣的人家接觸交往,更何況還能面見惠寧大長公主,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多。
可此時洛娉妍別說身上的傷,便是臉上的也還沒有好玩呢,那一大塊淤青,熬粉都蓋不住。又哪是可以去別人家裡做客的?但錦鄉侯世子已經親自將請柬送了過來,話也說得明明白白了,卻是容不得他推辭的。
洛鎮源拿着請柬先是回了正院兒上房,將此事說與了周氏,周氏先是一愣,變了變臉色,隨即滿臉堆笑地道:“老爺也真是,這樣好的機會,怎能錯過呢?若老爺不放心妍兒,到時候讓姝兒陪着她姐姐一塊兒過去就是。我會叮囑姝兒好生照料妍兒的。”
洛鎮源見此搖頭嘆氣道:“可人家說了,錦鄉侯千金尚在病中,就只請妍兒一人過府,可沒說要請妙姝同去。便是你,也是不便跟着同往的。”
周氏一聽這話,抿了抿嘴心下雖極爲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道:“再怎麼說,咱們妍兒是爲了救他們府上千金受的傷,這傷還沒好利索呢,出門子原本就不便,帶着妹妹同去有何不可?難不成還不許人在旁照顧了?”
洛鎮源斜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起身又往翠庭軒去,在他想來大女兒如今是越發的懂事了,這事兒與大女兒商量怕是比與周氏商量有效。
誰知洛娉妍聽了洛鎮源的話,也是一陣的呆愣,好半晌才吶吶地問道:“父親是說惠寧大長公主要見我?”說完不待洛鎮源回答,又急忙說道:“可是,見我做什麼?”
洛鎮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女兒這個問題,愣愣地看着她,很想說,其實他們是在懷疑這是咱們府上設的一個套,可這話,看着女兒臉上的淤青,卻是怎麼也說不出。
洛娉妍沒有需要洛鎮源說出來,很快自己便反應了過來,有些苦澀的笑道:“看來好人也不是那麼好做的。”
洛鎮源見洛娉妍那模樣,有些於心不忍,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安慰女兒,誰知洛娉妍卻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笑道:“父親別擔心,明兒我過去瞧瞧就是,再說原本就想去看看那位小姐的。”
說完洛娉妍像是解釋似得又補充道:“畢竟是我救的人,總要看着她好好兒的纔是。父親說對嗎?”
看着洛娉妍清澈明亮的眼睛,和那彎掛在嘴角微微的笑容,洛鎮源鬆了口氣,點頭道:“不管怎麼說,咱們問心無愧就好,去看看那小姐沒事兒了,你也好放心。”
父女倆說這話時,並沒有揹着旁人,很快紅螺與奶孃崔氏,便知道了洛娉妍明天將去錦鄉侯府,做客的事兒,更是知道錦鄉侯府的人,竟然懷疑自家小姐,一個個氣惱不已。
紅螺等人生着悶氣的時候,洛妙姝也正在周氏房裡發這脾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洛妙姝跺着腳瞪着周氏,滿臉的憤懣與委屈,嘟着嘴不住地重複着:“我也要去,我不管母親想法子讓我也去!不能讓她一人得了便宜!”
周氏很是頭痛的看着洛妙姝,揉了揉眉心,才輕聲勸慰道:“下次啊,下次娘一定讓她帶着咱們姝兒一塊兒去,可明個兒不成,那錦鄉侯府特地來給你父親送了帖子,點明瞭讓她一人去。”
可洛妙姝纔不理會這些,只一邊兒淌着眼淚,一邊兒哭道:“可母親之前還說要讓我得了安陽伯夫人的歡心,這樣以後上哪兒,人家都單獨給她帖子,我怎麼辦嘛?這可是面見公主啊!惠寧大長公主!我還從來沒見過公主呢!”
洛妙姝的話,讓周氏嘆了口氣,那公主是猴子嗎?想見就見?還從沒見過,我自己不也沒見過嗎?可到底這樣的話,周氏沒有說出口,伸手將又蹦又跳的洛妙姝摟住,保證道:“姝兒聽話,難道爲娘還能騙你不成?放心,娘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也不知周氏最後是如何安撫洛妙姝的,總之在洛鎮源回到正院兒之前,洛妙姝已經回房去了。
洛鎮源想了想還是又與周氏交代了一番,特別是明日隨車出行的人員安排,誰駕車,誰跟車,一一交代清楚,方纔熄燈睡下。洛鎮源卻不知他的這番交代把周氏嚇得夠嗆。
周氏心裡一直打着鼓,猜測着難道是那丫頭跟老爺說了什麼?可洛鎮源並沒有提起別的,周氏不敢詢問,心底卻是拿定了注意,明兒一定要做的漂亮!
第二天一大早,洛娉妍起了個早,換了身顏色亮麗的衣裳,挽了個牡丹頂髻,用珍珠髮箍和兩對檀木點翠簪子定住髮型,餘下半頭青絲披散在肩後,只在發稍處輕輕用絲帶繫上,看上去有端莊又飄逸。便帶着奶孃崔氏和夕月晨霜出了門。
雖然洛妙姝沒來,但周氏卻是親自過來二門,交代趕車的婆子,又當着洛娉妍的面兒叮囑了跟車的婆子,還特意親親熱熱的拉着洛娉妍的手道:“妍兒只管放心去玩兒,有什麼事兒讓樊婆子回來稟我一聲兒就是。”
洛娉妍心中詫異,卻到底沒說什麼,微笑着道了謝,方纔在晨霜與夕月的攙扶下出了二門,卻見門外停着的是周氏常坐的那輛大車,雖說如此一來,奶孃與夕月晨霜便可以與自己坐在一輛車裡,但洛娉妍始終覺得心裡怪怪的,這周氏今日有些反常……
五十五 赴約
或許老年人都比較喜慶的顏色,別看安陽伯夫人上香的時候穿的素淨,便是洛娉妍前世陪着她去上香,她也會要求洛娉妍穿素色的衣裳,但平日裡卻是極喜歡鮮豔的顏色。
隨着位穿着秋香色衫子,挽着圓髻的嬤嬤,進了一座紅窗綠柱,窗前種着垂柳,廊下一溜蔥蘭的花廳。洛娉妍便低着頭,跪伏在了距離主位三步開外的地方。
四指緊緊併攏,拇指藏在掌心內,背脊筆直,額頭觸着地,臀部收得緊緊,袖袂自然的舒展在地面上。只一眼便有端莊雅緻的美感傳來。
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面兒上帶上了三分笑意,心中卻多了兩分猜忌。清清淡淡地叫了“起!”
起身後的洛娉妍微微擡着頭,卻是垂着眼瞼,細膩白皙的肌膚在紅衫綠裙的襯托下,面色顯得格外的水潤,便是那塊兒淤青,也只爲她平添了一份楚楚動人。而她微微擡起的下巴,卻顯得極爲端雅大方。
惠寧長公主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很快又舒展了開來。要知道這樣的宮廷禮,除了打小在宮裡長大的龍子鳳女,與那些時常入宮覲見的人家兒,旁人想要學會,卻是要花些心思才成!
並不是誰都能請到,那些真正懂得宮廷禮的榮養嬤嬤。那樣的嬤嬤即便出宮榮養,那也是要挑人家兒的。
而洛府,據她所知不過是近年來隨着那位洛侍郎的升遷,又娶了晉江候姻親家裡的女孩兒做繼室,才漸漸站穩的腳步,顯然是入不了那些嬤嬤的眼的。
洛娉妍方纔的姿態,從容端雅,可見若非經常入宮覲見,便是刻苦練習過!可她四品官員的女兒,學這些宮廷禮儀做什麼?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再看洛娉妍的目光,便多了三分玩味,方纔洛娉妍走進來時,低着頭,惠寧長公主並沒有看清她的眉目,此刻再看目若含星眉似遠山,好一個如畫中走出的美人兒。
石榴紅素錦的圓袖衫子,滾着淺黃的邊兒,領口袖袂繡着嫩黃的迎春花,顯得既嬌豔又清爽,還襯得肌膚紅潤白皙。
油綠的百褶馬面裙,裙面兒上一蓬新荷亭亭玉立,與耳垂上的滴水翡翠,交相輝映顯得波光瀲灩,還有髮髻上那兩隻點翠木簪也很是典雅。可見是精心裝扮過的!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兩分,伸手指着左手邊的錦凳道:“坐吧,不必拘束,我來看看芝姐兒的傷勢,聽說是你救了她,便想要見見你。也好當面兒向你道個謝。”
洛娉妍聽惠寧長公主這樣說,微微低下頭,明白長公主口中的“芝姐兒”便是那位錦鄉侯千金了。遂聲音輕緩地道:“長公主嚴重了,不過是恰巧遇見了,若是別人遇見許是會與我做同樣的事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補充道:“再說大相國寺乃是佛門聖地,原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
惠寧長公主挑了挑眉,並不多說什麼,仍舊點了點那繡凳道:“坐下說話兒吧,就當陪我閒聊一會兒。”
洛娉妍不好再拒絕,緩緩在惠寧長公主下方的繡凳上坐了下來,咬了咬嘴脣,像是極爲不好意思的模樣,輕聲問道:“不知哪位,不是,不知錦鄉侯千金,如今怎樣了?哪位後腦受傷的丫鬟,可還好?”
洛娉妍聲音清婉,目光清澈而真誠,倒是讓惠寧長公主一滯,輕輕抿了抿脣角道:“芝姐兒倒是沒什麼大礙了,許是受了驚嚇,身子還有些虛弱,馨羅卻是還有些不太好。”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停了下來,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惠寧長公主見此,想了想問道:“洛小姐不妨與我說說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怎地你就遇上了呢?”
洛娉妍沒想到惠寧長公主會這樣問,或者是想到了,但沒料到會問得這樣直白,遂苦笑着搖了搖頭。誰知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搖頭,微微眯縫起眼睛,問道:“怎麼?不好說,還是不願與我說?”
洛娉妍一愣,擡頭望向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娉妍沒有不願說,只是有些羞愧。”
惠寧長公主顯然也沒有料到洛娉妍竟然會用了“羞愧”二字,頓時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看她接下去要如何說,卻是不再催促她了。
洛娉妍整理了一番思緒,深吸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般,低着頭小聲道:“娉妍從前頑劣,雖然識字,但很多時候並不明白其中意思。”洛娉妍說完這話,臉色通紅,顯然很是尷尬。
惠寧長公主沒想到洛娉妍竟然……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愣愣地回頭看了看身邊兒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嬤嬤,滿臉的不敢置信。在惠寧長公主看來,官宦人家的子女,怎麼可能會……
既然話已經起了頭,洛娉妍再說起來就沒有那麼忸怩了,一口氣接着道:“那日在塔林看到一座漢白玉的佛塔,瞧着很是別緻,塔前還有塊碑文,我正與丫鬟們念着碑文,結果錦鄉侯千金過來,說我斷句斷錯了。”
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洛娉妍,卻是沒有再開口打斷她。
洛娉妍像是回憶,又像是組織語言,聽了片刻才接着道:“當時有些羞惱,也不認得錦鄉侯千金,娉妍便沒有理會,後來想想既然到了塔林,卻是連碑文寫的什麼也說不出,回去在繼母面前丟臉不如現在請教……”
洛娉妍的聲音,極爲動聽,又是如此真誠的娓娓道來,在請洛娉妍過府來之前,她們也是打聽過洛娉妍的情況的,知道她生母早逝,也知道她刁蠻任性,此時看來卻是傳言有誤……
惠寧長公主看向洛娉妍的目光,帶上了兩分溫和,點了點頭道:“真是多虧了你有心,也虧得你有勇氣進山去,不然怕是芝姐兒……”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紅着眼眶搖了搖頭道:“你去瞧瞧芝姐兒吧,她許是已經醒了。”
五十六 院子
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同意她去探望錦鄉侯千金,頓時一喜,忙起身道:“那娉妍這就去看看。”說完有些羞澀地解釋道:“那日之後,她便被人擡走了,再也沒見過,也不知怎樣了……”
洛娉妍說到一半兒覺得好像不對,有解釋道:“其實我只是想看看她好好兒的,也就放心……不是,我沒有不放心,就是想……”
見洛娉妍有些語無倫次的模樣,惠寧長公主忍不住笑了出來,掩着口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說着惠寧長公主回頭對身後的嬤嬤道:“就辛苦你走一趟,領這丫頭過去吧。”惠寧長公主在說這話兒的時候,卻是滿眼的笑意。
那嬤嬤也是跟着滿臉的笑,點頭道:“不辛苦,奴婢只當替公主去瞧瞧芝姐兒。”說着微微一禮後,轉身走向洛娉妍。很是溫和地道:“洛小姐跟奴婢走吧,奴婢帶您過去。”
洛娉妍知道這位可是長公主身邊兒的老嬤嬤,看年紀,怕是跟了長公主一輩子的,可不敢在她面前託大,微微半禮後笑道:“有勞嬤嬤。”
見洛娉妍謙遜知禮,那嬤嬤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點了點頭坦然的受了洛娉妍半禮,便帶着洛娉妍離開了花廳。
從這花廳到錦鄉侯千金所住的芝蘭院兒,還有好一段兒距離,嬤嬤見洛娉妍落後半步緊跟着自己,目光並不四處打量,心中更是滿意。
走到半道,那嬤嬤便笑着開口道:“看着洛小姐嬌嬌小小的,沒想到還是個巾幗英雄,若是奴婢遇見這樣的事兒,怕是早已嚇得走不動路了。”
洛娉妍一愣,臉色一紅道:“嬤嬤繆讚了,娉妍可不敢居功,若非世子以命相搏,阻攔了那黑衣人,娉妍怕是別說救出錦鄉侯千金,便是自己也要搭進去了。”說完很是尷尬地補充道:“倒是娉妍莽撞了,若非娉妍,或許世子也不會讓那黑衣人跑掉。”
那嬤嬤一愣,回頭看向洛娉妍,很想問問怎麼就扯上世子了?可到了嘴邊兒的話,她又咽了下去。
在公主身邊兒多年的她,知道什麼是不該問的,那些話她是一句也不會去問。遂淡淡地笑道:“是嗎?奴婢還沒見過世子與人拼命呢,定是英武不凡的。”說完嬤嬤轉了話題問道:“那洛小姐是怎麼想到從山上滑下去的啊?”
嬤嬤在說這話時,眼睛裡滿是好奇,這樣的舉動她一輩子別說做過,便是見,也沒見過!
洛娉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小時候頑皮,又一次爬到花園假山高處下不來了,又怕回去晚了被責罰,我就是這樣滑下來的。當時也不知怎地就想到了。”
二人說說笑笑倒不覺得路程遠了,洛娉妍與這位嬤嬤隨意的聊着,無意間也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在來到那座臨水而築的緊緻小院兒時,那位嬤嬤也已經把洛娉妍從小到大摸了個底兒朝天。
芝蘭院是錦鄉侯府建得最爲精緻的小院兒,院外是粼粼碧波湖,院內圈兒的垂柳夾着紫薇花,此時紫薇尚未開花,但那隨風而動的柳條,早已是青翠喜人。
黑漆的落地柱,支撐着粉牆黛瓦,以及蒙着水紅絞紗綾的雕花窗,四四方方的青石板鋪滿了院落,顯得格外的整齊乾淨。院子的東邊兒遊廊下,還有一架鞦韆,靜靜地垂掛在哪兒,靜候着主人的光臨。
廊下還掛着一對鸚鵡,一隻在梳理的毛髮,一隻單腳駐立,閉着眼在歇息……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靜逸如畫。
兩位梳着雙丫髻,帶着米珠髮箍,插着紫鵑花,一身月白底兒鑲着粉紅繡花襴邊兒杭綢衫子,配着豆綠的撒花裙的丫鬟,站在門外,見嬤嬤領着洛娉妍過來,急忙打了簾子,朝裡面喊道:“崔嬤嬤帶人過來看小姐了!”
洛娉妍知道,這“崔嬤嬤“便是指的這位領自己過來的嬤嬤,只聽她也姓崔,洛娉妍便對她心生好感,再加上之前一路上的攀談,莫明的洛娉妍便覺得這位嬤嬤很是親切。
倆丫鬟話音剛落,沒一會兒一位穿水紅衫子,着翠綠羅裙,腰間繫着紅色絲絛的女孩兒走了出來。
這人洛娉妍見過,就是當初與晨霜還有錢嬤嬤,一起去山上找那些掉落首飾的丫鬟,是錦鄉侯千金身邊除了那個受傷昏迷的以外,另一個大丫鬟。
那人出來一眼便瞧見了洛娉妍,臉上就展開了笑容,先是朝着崔嬤嬤一禮,而後又朝洛娉妍一禮道:“沒想到洛小姐回來看我們小姐。”說着身子一側,讓開路道:“洛小姐跟崔嬤嬤快請進去,我們小姐已經醒了,聽說崔嬤嬤來看她,正等着呢。”
這丫頭說話溫溫柔柔的,慢條斯理不慌不忙。洛娉妍很喜歡她這份淡定溫和的感覺。笑着對她點了點頭,跟在崔嬤嬤身後進了屋子。
進門第一眼便是一扇三尺來寬,鑲着紫檀邊兒,一水兒的紫檀底座的剔紅插屏,大紅地兒上,嵌着青玉木芙蓉,繪着五彩孔雀,貼着螺細蝴蝶。光看着便覺得熱鬧不已,喜氣盈盈。
洛娉妍只悄悄打量了一眼,便趕緊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瞼跟在崔嬤嬤身後,隨着那丫鬟轉過屏風,便是不大的幾間兒小花廳一眼望得到頭。那丫鬟也並未停留,帶着崔嬤嬤與洛娉妍,繼續往裡走。再繞過一架四聯美人屏,便來到一個小天井。
只三間正房連着東西各一間耳房。西邊兒有兩間廂房,東邊兒則是一扇月亮門。
月亮門前搭着紫藤架,此時花開正盛,不少枝椏都爬過了正房前的橫廊,或在橫廊頂上繼續攀援,或是探進廊內:攀附在那碧綠的天地柱上;逗弄着大紅的斗拱,雕花的雀替,似要與那彩繪比比嬌豔。
洛娉妍的腳步,緊緊地跟在崔嬤嬤身後,繞過天井中的大花甕,由兩個之前那般的小丫鬟打了織錦灑金門簾子,進了正房。
在之前那院子裡,洛娉妍原以爲已經是正房了,沒想到這芝蘭院竟是一座兩進的小院兒。此刻進入錦鄉侯千金的正房,才明白自己之前還是小瞧了錦鄉侯府,更是小瞧了這位錦鄉侯千金。
在安陽伯府,只有伯爺的正院上房以及太夫人靜養的院子,纔是這樣二進的院落。在洛府,那就只有上房纔是二進的,別的地方,便是自己住的翠庭軒,也不過是一進的小院。
洛娉妍忽然了悟,這或許就是勳貴世家與普通官宦人家的區別?靜逸,嚴謹,溫和而雅緻……對於前世太夫人說過的話,洛娉妍有了更多的理解。
五十七 怕嗎?
絨氈地毯,酸枝木羅漢牀,檀木桌椅,織錦軟墊兒,層層疊疊的簾子,插着牡丹花的汝窯花瓶……錦鄉侯千金的屋子,美輪美奐,腦海裡東想西想的洛娉妍卻沒有心思去欣賞,也不敢隨意打量。
跟在崔嬤嬤身後,隨着那領路的丫鬟,進了內室,洛娉妍才醒過神來。與崔媽媽在雕花月亮門洞前停下腳步。
隔着水藍紗簾,看着錦鄉侯千金臉色很是蒼白,再不復之前所見的明豔開朗,穿着半新不舊的家常衫子,整個人蜷縮在臨窗大炕上。斜靠着緋紅的大迎枕,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一位穿油綠織緞衫子,着葛色襦裙,挽着圓髻,插着金簪的婦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滿臉的愁容。
領她們進來的丫鬟朝洛娉妍與崔嬤嬤笑了笑,示意二人在此等候,自己輕手輕腳的進到裡間兒,附在那婦人耳邊輕聲說了什麼,或許是稟報自己二人的到來。那婦人朝洛娉妍二人看了過來,崔嬤嬤便也笑着對她點了點頭。
那婦人方纔又附耳對錦鄉侯千金稟了來人,錦鄉侯千金擡起頭呆愣了片刻,才轉回頭朝紗簾外望過來,隨即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之前洛娉妍只覺得這院子靜逸秀雅,住着一定很是愜意。可此刻卻只覺得很是壓抑,安靜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似得。
那丫鬟便立刻退了出來,輕聲含笑道:“小姐請洛小姐與崔嬤嬤進去。”說完又朝洛娉妍笑道:“洛小姐多多包涵,我們小姐受了驚嚇,身子不爽利,人也有些恍惚,招待不週之處還望見諒。”
洛娉妍心中酸澀,卻是努力露出笑臉,也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千萬別這麼說,倒是我莽撞了。”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解釋道:“原不該來打擾,但總是放心不下,想來看看她。”
洛娉妍在說這話兒時,面頰有些微微的澀然,雖然自己是有想過要來探望她,可今日自己前來,卻是被逼的……只是這話,洛娉妍卻是不好說,也不能說。
那丫鬟聽了洛娉妍的話,笑容越發的柔和真誠,小聲兒笑道:“洛小姐有心了,小姐一直想要感謝您的搭救之恩,卻是身子一直好不起來。如今您來過來看望小姐,小姐別提多高興了。”說着便轉身撩起紗簾,將崔嬤嬤與洛娉妍讓了進去。
從進了這芝蘭院,崔嬤嬤便一直沒有說話,聽洛娉妍方纔與馨若這般說話,也暗暗點頭,想着回去該與長公主好好兒說道說道,這洛小姐看着不像那般心機深沉之人。
走到近處,洛娉妍纔看清這錦鄉侯千金,哪裡是沒了之前的嬌俏明媚?狹長的鳳眼此刻半闔着,有些呆滯地鑲嵌在白瓷一般的臉上,一身水紅的衫子,懷裡抱着的大紅織金引枕,也不能給她肌膚增添半分紅潤。
這樣的錦鄉侯千金,看上去是那麼的嬌弱,那麼的無助!哪裡還有在塔林相遇時的半分矜貴?分明就是一位嚇破膽兒的小女孩兒。洛娉妍猛地就想到前世見過的那一次,比之現在瞧着還要精神許多,一時間便起了心疼之感。
洛娉妍顧不得旁邊的兩位嬤嬤,也顧不得那位領着她進來的丫鬟,甚至都顧不得行禮,便上前兩步,來到錦鄉侯千金跟前兒,緩緩弓着身子與她平視。
洛娉妍的笑容很是溫柔,聲音很是輕緩地問道:“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在塔林裡那座白玉塔前見過。”
洛娉妍說完,見錦鄉侯千金望着她並不說話,甚至神色也沒有絲毫的波動,微微皺了皺眉,又笑道:“你還記得我只認字,不會斷句嗎?”
過了好半晌,錦鄉侯千金才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很是乾澀黯啞地問道:“是你救了我?”
聲音很小,若非洛娉妍湊到跟前兒,怕是聽不清的。但旁邊的兩位嬤嬤與那丫鬟卻是忽然都綻開了笑容。小姐自醒來便一直不說話,這纔是第一句話啊!可還沒等她們說出什麼吉祥話兒來,便見錦鄉侯千金的眼淚索索地往下掉……
洛娉妍也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強笑着點了點頭道:“當時也沒想那麼多,見你丫鬟倒在草叢裡,滿後背的血,嚇壞了,一心只想趕緊找到你。”
錦鄉侯千金聽洛娉妍這樣說,臉上忽地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雖然,眼淚還在不住地往下掉,但那絲笑容仍然沒有逃過嬤嬤們的眼睛。崔嬤嬤與之前站在錦鄉侯千金身後的嬤嬤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那位領着洛娉妍二人進來的丫鬟,悄悄地退了出去。
洛娉妍見錦鄉侯千金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呆滯,鼓着勇氣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將她的指尖兒捂在自己溫暖的掌心,挨着她坐下來笑道:“其實,說起來也不是我救了你。”
說起這話兒,洛娉妍有些羞澀,錦鄉侯千金卻是沒有在意被握着的手,也沒有在意洛娉妍這樣無禮的坐在自己身前兒。只盯着她的眼睛,等她往下說。
洛娉妍並沒有讓她等很久,便笑道:“當時看到你的時候,你被那黑衣人挾持,世子正與哪位黑衣人對持着,我原想着去叫人來幫忙的。”說到這兒,洛娉妍回望着錦鄉侯千金的眼睛,笑道:“你知道,我可打不過那黑衣人,就怕幫了倒忙。”
錦鄉侯千金並沒有迴應洛娉妍,但洛娉妍仍舊溫和地接着往下說:“沒想到那黑衣人那麼狠心,爲了阻止我去搬救兵,就將你往那樹杆子上扔,我當時嚇傻了也沒多想就跑了回去。好在有世子拼命阻攔,否則怕是不僅救不了你,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說到這兒,洛娉妍低着頭抿嘴笑了起來,錦鄉侯千金就這樣一直看着她笑,好半晌才輕聲問道:“你不怕嗎?”
洛娉妍一愣,擡起頭道:“怕啊!怎麼不怕?不過……”洛娉妍望着頭頂柳葉紋的承塵,像是回憶般說道:“其實那時候是怕狠了,嚇傻了,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就沒想別的,連害怕也都忘記了。”
洛娉妍一說完,錦鄉侯千金便“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那笑容很是晃眼,尤其是她臉上還掛着淚珠,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五十八 問話
笑了出來,錦鄉侯千金也覺得心裡舒服多了,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但臉上卻多了兩分顏色,至少眼睛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呆滯了。
她歪着頭看着洛娉妍,眼中是滿滿地好奇,聲音緩緩卻略帶笑意地問道:“我聽說,你當時是抱着我從山上滾下來的?”
洛娉妍一隻手,掩着嘴點頭笑道:“是的,當時真沒多想,就是特別着急,忽然就想到小時候從假山上面滑下去的事兒,於是就這樣了,沒想到還真讓咱們逃出來了。”
說完洛娉妍一頓,想了想彌補道:“其實便是咱們不逃,說不定世子也能拿下那人。”
聽洛娉妍好幾次提到“世子”錦鄉侯千金不由詫異地問道:“你之前一直在說是世子替咱們阻攔的黑衣人……”錦鄉侯千金剛說完,便見洛娉妍點了點頭,她不由微微顰眉問道:“是哪家的世子啊?”
洛娉妍一愣,瞪圓了杏眼望着錦鄉侯千金,好半晌才反問道:“不是您哥哥,錦鄉侯世子嗎?”
這下便是錦鄉侯千金也愣住了,好半晌才搖了搖頭道:“不可能!我哥哥當日要在宮裡當差,哪裡可能趕過去?”
這下連洛娉妍也愣住了,之前她在崔嬤嬤跟前兒也是這麼說的,可崔嬤嬤並沒有反駁。洛娉妍不由下意識的咬了咬嘴角,遲疑地道:“那或許是我猜錯了,是一位穿天青色雲錦長衫的公子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是他救了我們。”
錦鄉侯千金皺起眉頭,想了想望着洛娉妍問道:“那你記得他張什麼模樣嗎?”
洛娉妍極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道:“當時心裡害怕極了,也沒細看,只覺得和您有幾分相像。皮膚很白皙,也是鳳眼。別的倒是沒注意。”
錦鄉侯千金挑了挑眉,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微微笑道:“你也別您啊您的叫我,叫我景芝就是。我也不叫你洛小姐,只管你叫娉妍,怎麼樣?”
洛娉妍也不想在繼續那個話題,畢竟自己弄錯了人,怪尷尬的,遂笑道:“那我就管你叫芝姐好了。”錦鄉侯千金斜了她一眼笑道:“你就知道比我小?我瞧着你可比我大呢!”
洛娉妍自然是知道她比自己大一歲的,此時卻是不好說出來,只悶笑着不肯說話。
景芝見此擡了擡下巴問道:“快說說,你是哪一年的?咱們以後也好按歲數論長幼。”洛娉妍抿了嘴笑道:“我是丁已年的九月的。”
景芝一愣,隨即笑道:“那你還真該叫我姐!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比我小!”說完接着道:“我是丙辰年四月的,說起來比你大一歲多呢!真是看不出來,上次見你那樣一副模樣。”
洛娉妍並不解釋什麼,自己如今的身子雖然才十二歲,可實際的年齡卻是不止十二歲的,若不是出了意外,再過幾個月,自己就該滿十九歲了……
想到前世,洛娉妍神色有兩分黯然,景芝見此猶豫了一下,方纔不解地輕聲問道:“怎麼了?”洛娉妍急忙收斂情緒,搖頭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說着洛娉妍便轉過話題問道:“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當時忙慌慌的,也沒來得及看看你傷哪兒了。”
景芝挑眉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沒什麼,就是破了幾塊兒油皮兒……”說到這兒景芝的神情也黯然下來,洛娉妍想到她之前怎麼也叫不醒的樣子,也不敢再繼續追問。
正在此時,方纔與崔嬤嬤一塊兒出去的那位嬤嬤轉了進來,看了眼洛娉妍,方纔低聲在景芝耳邊稟道:“小姐,世子說有話想要問問這位洛小姐。”那嬤嬤說完,遲疑地望着自家小姐試探道:“您看?”
那嬤嬤的聲音雖小,但洛娉妍與景芝離得實在是太近了,以至於嬤嬤的話,洛娉妍聽了個一清二楚。對於錦鄉侯世子,前世聽說過太多,只是沒見過,沒想到他竟然想要見自己……
景芝盯着低着頭目不斜視的樣子的洛娉妍,看了好半天,才抿着嘴笑道:“那娉妍便去見見我哥哥吧,省的以後再把我哥哥給認錯了!”說完便想要掩着嘴笑。
直到這時,景芝才注意到,她的手還被洛娉妍握在掌心裡,再不復之前那般冰冷,一下子心也暖和了起來。望着洛娉妍的眼中,是滿滿的暖意。可惜,洛娉妍低着頭並沒有看見……
洛娉妍在景芝擡手的時候,也反應過來,自己還抓着人家手呢,趕緊鬆開來,更加的不好意思擡頭了。
景芝見此笑道:“奶孃陪着妍妹妹過去哥哥哪兒,告訴哥哥不許欺負妍妹妹,你就在哪兒陪着,一會兒還把妍妹妹給我送回來,就在我屋裡用午膳。”
洛娉妍聽了景芝的話,有些詫異地擡起頭,那被景芝稱作奶孃的嬤嬤,與那之前帶着洛娉妍竟來的丫鬟,倒是一副瞭然的模樣。
景芝說完又扭頭看向洛娉妍,笑道:“娉妍也別害怕,我哥哥看着嚴肅些,人卻是極好的。”說着一指身邊的奶孃笑道:“這是我奶孃,你管她叫章嬤嬤就成。”然後又一指那丫鬟,笑道:“這是馨若,往後你若有事兒找我,讓人告訴她也成。”
洛娉妍趕緊起身,朝二人點了點頭,方隨着章嬤嬤走了出去。並沒有走很遠,出了芝蘭院兒,沿着碧波湖走了不過二三百米遠,便有一座臨水的八角亭,章嬤嬤朝那亭子一指笑道:“洛小姐自己過去,老奴就在這兒候着。”
那亭子四面空空蕩蕩的,站在那兒一眼就可以將周圍的景色盡收眼底。
順着章嬤嬤的手指,洛娉妍遠遠地,便看到一身靛藍錦袍的男子,長身而立站在亭內。揹着手,望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洛娉妍有些遲疑地看了看章嬤嬤,章嬤嬤安撫地笑道:“去吧,老奴就在這兒呢,世子人很好,瞧着冷着臉,卻是從來不訓斥人的。”洛娉妍深吸了口氣,見就見吧,自己也沒有做虧心事,原本這事兒自己就是一片好心來着。
這樣想着,洛娉妍便再次從容起來,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朝身後一直默默跟着自己的夕月晨霜點了點頭,方擡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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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世子
不知是洛娉妍的腳步太輕,還是錦鄉侯世子太過於專注,洛娉妍帶着晨霜與夕月二人來到亭子外時,錦鄉侯世子仍然望着湖面不知什麼地方……
洛娉妍在亭外站了會兒,晨霜與夕月也對視好幾次,錦鄉侯世子也沒有回過頭來。洛娉妍皺了皺眉頭,深吸了口氣,才輕咳了一聲兒,在錦鄉侯世子轉身前,微微蹲身一禮道:“見過世子,不知世子喚我過來,所爲何事?”
不知是洛娉妍的聲音提醒了錦鄉侯世子,還是別的其他原因,錦鄉侯世子頓了頓才緩緩轉過身來。
洛娉妍的聲音很好聽,聽說還是個美人兒,景蘊穩了穩心緒才轉過身,可沒想到還是被驚豔了一下。嬌嫩鵝黃的迎春花,順着她修長的脖頸盛開了一圈兒,然後又蔓延而下……盈盈不足一握的纖腰上,繫着翠綠串着碧綠珠子的宮絛。
流蘇頂端的珊瑚珠,墜在裙裾上,搖搖晃晃……晃得景蘊覺得有些眼花……
洛娉妍直直地望着這個由上而下打量自己的人,前世裡,錦鄉侯世子的名頭,她不知聽說過多少次,可卻從未見過,沒想到今生竟是這般相見了。
斜飛入鬢的劍眉,有着一雙與景芝極爲相似的眼睛,眼尾高高挑起,不似錦鄉侯千金那般豐潤的薄脣,顏色很淡,緊緊地抿着,顯得很是嚴肅,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樑,使得整個人很是銳利,洛娉妍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若非夕月與晨霜伸手扶住她,怕是就要摔倒在地。關於他的傳聞,關於他與那個人的兄弟情誼,關於他……太多太多,可此時洛娉妍覺得,她無法將眼前的人與那些傳言重合……
看着洛娉妍有些驚慌的樣子,景蘊莫明的被取樂了,忍不住便輕笑出聲兒來。
笑起來的景蘊,眉目見那份銳利,如遇春風的冰雪,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別說洛娉妍,便是晨霜與夕月二人,也呆了呆。
見洛娉妍主僕三人瞪大了眼望着自己,那個圓臉的丫鬟,還張着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景蘊不由挑了挑原本就高高飛斜的劍眉,收斂了在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聲音清冷地問道:“怎麼?我很可怕?還是你們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我知道了?”
洛娉妍一愣,隨即回過神,站直了身子抿着嘴望着錦鄉侯世子,看了好半晌忽然展顏一笑道:“世子如此一說,我倒是不懂了,原來佛家所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能歸咎與‘虧心事’的範疇。”
洛娉妍說完,並不等景蘊再次開口,便接着笑道:“看來我還需要好好兒回去研習一番佛法纔是。只是不知世子這般讓人將我喚來,究竟所爲何事?若無事,我便該早些回府了。”
洛娉妍那一笑猶如百花盛開,景蘊的臉色也跟着好了不少,可她說的話卻句句如同含了冰渣,令景蘊微微眯縫起了眼睛,目光也隨之越發的凌厲起來。
洛娉妍的話音剛落,景蘊便冷笑一聲,但說話的語氣卻是越發的溫和起來:“倒是在下用錯了詞兒。”說着便抱拳向洛娉妍一禮:“還望洛小姐海涵,莫要與我等武夫一般見識。”
景蘊說完直起身,往邊兒上一側,伸手道:“還請洛小姐賞光,坐下來品品今年的新茶,也順道給在下解解惑,不知洛小姐意下如何?”
景蘊說得客氣,但洛娉妍卻從中聽出了寒意,知道若是自己拒絕,怕是這位錦鄉侯世子,也不會善罷甘休!
洛娉妍想清楚之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對晨霜與夕月吩咐道:“你們就在外邊兒候着吧。”說着便擡步走上了臺階,臺階不多,洛娉妍走得很慢,但每一步,卻又奇異地給人一種很穩的感覺。
景蘊看着她低頭沉默,而後淡定從容的邁步而來,目中的光芒便越發的冷厲起來。卻是不再多說什麼,一撩袍裾首先坐在了亭中大石桌前。
桌上放着紅泥小爐與茶具,但景蘊卻並不動手,只盯着洛娉妍。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便毫不猶豫的動手燒水煮茶,反而將錦鄉侯世子這位主人晾在了一邊兒,好像她纔是這裡的主人似得。
景蘊見此抿了抿嘴,卻是毫不客氣地道:“泡茶的水,兩開就好,就泡今年新進的龍井好了。”
洛娉妍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卻是並不多說,甚至連眼皮兒都沒有擡一下,便按照錦鄉侯世子的意思,用兩開的水,泡了一壺雨前龍井。
洛娉妍知道這是貢茶,卻也明白在錦鄉侯府這樣的地方,貢茶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遂也沒有表現出驚訝或是別的什麼。反而是景蘊看着那清亮的茶水,聞着那清幽的茶香,目中露出了微微的驚訝。
要知道,對於洛娉妍,在邀請她過府來之前,景蘊是打探過的,傳聞中這是個不學無術,刁蠻無禮,好似野丫頭一般的十二歲女孩兒。
可看她今日之言談,是否刁蠻說不上,至少算不上無禮,再看這手泡茶的手藝,也絕不是什麼不學無術,還有安陽伯夫人對她的評價,景蘊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傳言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但是很快景蘊回過神來,不由在心底哂笑,管它怎樣的傳言,自己叫她過來,不過是想在仔細問問當時的情況。
想到這兒,景蘊端起甜白瓷的小茶盞,在鼻下輕輕地嗅了下,點頭笑道:“茶藝不錯。”隨即不等洛娉妍反應過來便轉而問道:“聽說那日你見過挾持舍妹之人?”
景蘊在問這話時,眼睛緊緊地盯着洛娉妍,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
洛娉妍見錦鄉侯世子終於問出了口,反而是鬆了口氣,微微笑道:“大費周章的將我喚來,就是想要問那日的情形吧?之前與惠寧長公主說過一遍,也與令妹說過。那日純屬巧合,我若想到會是這樣,便不會去冒那個險。”
景蘊沒有料到洛娉妍竟然會如此回答,不由微微皺起眉頭,眯縫着眼再次打量她,卻見她目光清澈的回望着自己,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景蘊想了想,不由點了點頭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若早知道會有危險,還是說早知道我會詢問?你若早知道有危險就不去救舍妹,這恐怕說不通,看到馨羅那丫頭受傷,你就該想到事情不簡單,那麼,只能是早知道我會詢問?”
洛娉妍見此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景蘊卻是在她開口前再次追問道:“你果真與舍妹只有一面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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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交談
見洛娉妍在自己問了這話後,便沉默下來,景蘊不由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目中寒光閃閃的看着洛娉妍。
洛娉妍微微低着頭,看着手中甜白瓷的茶盞,沉默了許久,要說第一次見,還真就不是,可若說不是,這輩子卻又分明是……一時間洛娉妍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
躊躇了半晌,就在景蘊極爲不耐地皺起眉頭,臉上的嘲諷之色極爲明顯的時候,洛娉妍輕輕地開口了。
“剛見令妹時,她目光清亮,下巴微擡,噙着一絲笑意,帶着個丫鬟,很是矜貴的樣子。”這麼一句話,洛娉妍說得有些斷斷續續,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組織語言,聲音很是低緩。
景蘊不由挑高了眉尾,臉色也冷凝了下來,薄脣抿得緊緊地,卻並不出聲打斷,反而是很專注地在聽。
洛娉妍也沒有理會錦鄉侯世子究竟是個什麼神色,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就在想,這是誰家的女孩兒,養的真好,那樣的矜貴,雅緻。而且一定讀過許多書……”
只站在亭子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的晨霜與夕月,見錦鄉侯世子臉色難看,嚇得一張臉都變了顏色,不知自家小姐究竟說了什麼。卻不知景蘊在聽了洛娉妍對自家妹妹的描述後,心中很是得意,只是他習慣了不將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
說到這兒洛娉妍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有些蒼涼,看在景蘊眼中有些刺眼,卻聽洛娉妍接着說道:“當時我便有些晃神,心中很是羨慕,可當我回過神來,令妹卻已經走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頓了頓,沉默了下來,景蘊也不催促。過了好半晌洛娉妍才吸了口氣道:“我帶着這倆丫鬟,順着令妹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說着她頭也不回的往亭子外一指。
景蘊下意識的就順着她纖細白皙得如同玉雕的手指望了過去,見亭子外那倆丫鬟急忙低下頭的樣子,挑了挑眉,目中有了片刻的沉吟。
然而洛娉妍仍舊沒有擡頭,收回手,再次握着已經有些微涼的茶盞,說道:“可誰知道,一直追到山後腳下,也沒有看到令妹的身影,就在我準備放棄時,卻發現之前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倒在草叢裡。若非草還不夠豐盛,怕是也就錯過了。”
聽到這兒,景蘊忍不住問道:“是誰發現的?”景蘊的聲音有些緊繃,有些急切。洛娉妍第一次擡頭掃了他一眼,隨即再次低下頭。
搖了搖頭,洛娉妍回憶道:“說不上誰發現的吧,那丫鬟的衣裳在青嫩的草叢裡有些明顯,雖說不上打眼,卻仍然一眼就看見了。當時我們都嚇壞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夕月與晨霜怎麼也喚不醒那丫鬟,又看不到令妹。”
洛娉妍解釋了這麼兩句,便接着道:“夕月心細,最先發現那丫鬟身上的血跡,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讓夕月照顧那丫鬟,由晨霜回去叫人。”
說到這裡,洛娉妍再次苦笑了起來:“原本應該去叫我們府上的人,可是……”洛娉妍沒有繼續說下去,頓了頓便道:“好在之前遇見了一位嬤嬤,說是安陽伯府的,我便讓晨霜尋了過去。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晨霜回來,令妹也沒有出現。”
洛娉妍在說這話時,神情有些低落,許是方纔沒有說出的話,對她的情緒有所影響,景蘊心中卻莫明的就覺得她沒有說謊。
景蘊皺着眉頭看着她低着頭繼續往下說,誰知她卻忽然擡起頭來,望着自己,目光很是晶亮,展顏一笑道:“那樣矜貴的女孩兒,是我所羨慕的,若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兒,那份矜貴怕是就沒了吧?”
洛娉妍這話像是在問景蘊,也像是在問自己,問完後,她便再次低下了頭:“當時也沒多想,甚至不敢去想,滿腦子都是那丫鬟身上的血,一心想的便是一定要找到那個女孩兒。可是我在山裡轉了半天,也沒看見人影,山林裡光線很暗,也沒有路。”
景蘊盯着洛娉妍,看着她擡頭,又低頭,看着她一瞬間情緒便低落到谷底,心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想隨口問了句:“你就沒害怕?”
錦鄉侯世子的話,讓洛娉妍再次笑了起來,不過這次的笑容卻很是明媚,擡頭望着他道:“你們兄妹可真像!之前景小姐也是這樣問我。”
說到這兒,洛娉妍鬆開了手中已經涼掉的茶盞,拽着袖袂掩口笑了起來,那紅的衫子黃的花,襯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的嬌豔。景蘊不由就晃了眼。
洛娉妍扭開頭,笑得越發的歡快起來。好半晌才止了笑意,接着道:“怎麼不怕?怕極了,可就在我再次打算放棄的時候,聽到了打鬥聲兒。四周沒人,當時一心只想往有人的地方去。倒忘了那人是在打鬥。”
聽到這裡,景蘊也忍不住輕笑起來,隨即反應過來,半握着拳頭,輕咳了一聲兒,才止住笑。
洛娉妍卻是沒有理會他,接着笑道:“等我高一腳低一腳,跌跌撞撞跑近了,才反應過來。卻見一黑衣男子將令妹夾在腋下,正與一位錦衣公子打鬥呢。到那時候,我想走,卻是已經來不及了。若非那位公子拼命攔阻,怕是我這會兒,也不能坐在這兒了。”說到這兒,洛娉妍歪着頭看了景蘊一眼,笑道:“其實我一直以爲,那錦衣少年便是世子呢!”
景蘊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復又搖頭道:“這可真是沒長腦子!”洛娉妍一愣,沒想到錦鄉侯世子竟是給了自己這樣一個評價,不由擡頭詫異地朝他望去。
卻見錦鄉侯世子說出的話雖然很不好聽,目光卻是溫潤的。那深邃黝黑的眼眸,令洛娉妍有一瞬的晃神,急忙低下了頭。
景蘊以爲她是因爲自己方纔那句沒腦子不高興了,不由失笑道:“幸虧你沒腦子,不然舍妹還不一定能救得回來呢。”
洛娉妍再次感到驚訝,這是相信自己了嗎?可是她卻沒有再擡起頭來。景蘊見此,看了看她面前已經涼掉的茶盞,伸手取過,將還沒有喝過的茶水倒掉,再重新泡了杯茶,擱到她手邊兒。
洛娉妍勉強笑了笑,盯着眼前冒着熱氣的茶盞,接着道:“若非那黑衣人慾要殺我,又將令妹扔了出來,那位公子上前捨命相搏也有些阻擋不住,我怕已經自己跑了。”
景蘊一挑眉有些詫異的看向洛娉妍,沒想到她會在這時說出這樣的話來,景蘊卻沒有察覺,直到此時,他心中的諸多懷疑,卻是消散了許多。
好像把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洛娉妍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歪着頭越過錦鄉侯世子,望着身側的一湖水,還有不遠處已經冒出頭的新荷,輕輕地道:“其實若非晨霜她們來的及時,我們也回不來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轉回目光,很是認真的看向錦鄉侯世子道:“若非安陽伯太……”洛娉妍說了一半兒醒悟過來,及時停了下來,端起茶盞掩飾般的抿了小口,才接着道:“夫人告訴,我怕也想不到那位矜貴的小姐,是出自錦鄉侯府。”
景蘊對此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兒,卻聽洛娉妍有兩分自嘲地笑道:“若是早知道,我怕就不會去多這事兒了。”說着再次別開目光,看向遠處。
六十一 答謝
景蘊卻因她這話,皺起了眉頭,心中有幾分後怕,更多的卻是惱怒,不由開口問道:“爲何?”“我不記得我們侯府與你洛府有何糾結或是齷蹉。”
洛娉妍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挑着眉,目光清淡地望向錦鄉侯世子道:“我可不想給人留下攀附權貴的印象。”
景蘊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道:“其實在下請洛小姐過來,也並沒別的意思。只是一時沒想到該送什麼禮物給洛小姐才能表達我的謝意。便只好請洛小姐過來喝杯清茶,以示謝意。”
洛娉妍聽他這麼說,不由挑高了眉,滿是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撒謊居然還能從容淡定的臉色。
這會兒,洛娉妍是再也不相信前世太夫人說這錦鄉侯世子如何的謙謙君子,如何的溫和淡雅了。簡直就是個沒臉沒皮的!
景蘊見洛娉妍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不由也有些澀然,耳朵都微微熱了起來,掩飾似得指了指洛娉妍面前的茶盞道:“這茶不錯,是貢茶。”
洛娉妍忍了好半晌仍舊沒有忍住,冷笑道:“這水難道不是我燒的?這茶難道不是我泡的?感情高門勳貴,都是這樣表達謝意的啊!”說完還幽幽地補充道:“我可真是大開了眼界了。”
被洛娉妍這番夾槍帶棒的一說,景蘊也很不好意思起來,卻又不願承認,看了看爐子上的水,話鋒一轉道:“看洛小姐這手茶藝,想來也是愛茶之人,我這兒還有兩斤雨前龍井,洛小姐不嫌棄便拿回去喝。”
洛娉妍挑眉看着他,想到他與那個人的關係,就不想讓他好過,在他說完後冷冷地道:“謝過世子,不過,我不愛喝這龍井,雖然不如這雨前龍井甘甜,可我就愛信陽毛尖。”
景蘊再次一滯,看出了洛娉妍的小心思,不由得失笑道:“那就再包兩斤信陽毛尖回去!”
景蘊沒有察覺自己難得的好脾氣,但洛娉妍卻是記得前世聽來的那些傳言,這位世子雖然被安陽伯太夫人贊爲謙謙君子,可太夫人也沒說過他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洛娉妍不由抿了抿嘴,不再擡槓,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小女子先謝過世子。世子若沒其他事兒,我就該回去了。景小姐還等着我過去。”
景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起身道:“如此在下便不留洛小姐了。”說完頓了頓再次道:“我是真心感謝洛小姐!聽說舍妹因洛小姐到來好了許多,還望洛小姐得空多來看看她。”
洛娉妍沉默了片刻,並不願與錦鄉侯府過多牽連,畢竟……但想了想之前見到景芝時那副模樣,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見洛娉妍走了出來,晨霜與夕月忍不住悄悄看了眼,仍舊站在亭子裡的錦鄉侯世子,趕緊跟上了洛娉妍的腳步,卻是再不敢回頭半分。
那位章嬤嬤遠遠的也看見洛娉妍從亭子裡走了出來,急忙笑吟吟的迎了上來,笑道:“我們小姐已經讓人備好午膳,等洛小姐過去一塊兒用膳呢,若不是洛小姐與世子已經談完,我怕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去請您了。”
洛娉妍聽章嬤嬤這般說,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卻並不多說什麼,跟着她沿着原路返回了芝蘭院。
景芝果然如那章嬤嬤所言般,已經準備好了午膳,見洛娉妍進來便笑道:“也不知娉妍愛吃些什麼,我便挑着我們府裡拿手的,讓廚房一樣做了點兒。”
洛娉妍朝景芝面前的炕桌看去,此時的炕桌已經不是之前那張,而是兩張同樣雕着萬字不斷頭的黑漆小方桌並排連在一起。
只見桌面兒上放着二十隻碟子,都是一色白粉定窯,只有茶碟那麼大,每碟菜餚不多,但山南海北的菜色都囊括其中,看得出很是用了番心思。
洛娉妍見此忙笑道:“景……”剛說一個字兒,景芝便板着臉,瞪着眼“嗯?”了一聲兒,洛娉妍趕緊改口道:“芝姐姐費心了。”景芝聽她如此說方纔笑着搖頭道:“又不要我親自去廚房操持,費什麼心?快坐下喝口茶再用膳。”
洛娉妍聞言忍不住再次笑了笑,卻是依言在景芝對面兒坐了下來。景芝親手給洛娉妍倒了一杯茶,笑道:“嚐嚐我這茶,外祖母今年新給的。”
洛娉妍端起茶盞放在鼻尖兒下,輕輕嗅了嗅,很是清香,湯水卻是淡黃透亮,不由好奇的抿了口,微微有點兒澀,回味兒卻是甘甜,很是解渴。
景芝見洛娉妍喝了茶,才笑道:“這是今年新出的女兒茶,娉妍若是喜歡,回去的時候不妨包點兒。”
這下洛娉妍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卻是急忙點頭道:“這茶挺好的。”景芝見此不由問道:“可是我說錯了什麼?瞧你那模樣!哪裡是什麼挺好,分明是好笑。”
洛娉妍見此,抿了嘴笑道:“只是覺得你們兄妹真的好像。”景芝聞言不由挑了眉問道:“你倒是說說,方纔我哥哥讓你去幹嘛了?”洛娉妍倒也不多說什麼,只笑着指着炕几上的茶壺道:“說是要送我今年新進的雨前龍井做謝禮。”
洛娉妍說完,還朝景芝眨了眨眼。景芝聞言也是笑了,問道:“那你可得多拿點兒,我哥那人最是小氣,每次得了茶葉子除了安陽伯世子,旁人是得不到的。”
洛娉妍卻是搖着頭抿嘴笑道:“我不愛喝那茶,也就不和世子搶了,問他要了信陽毛尖。”景芝一愣,笑得越發的歡快起來。
二人說笑一頓,用了午膳,洛娉妍見景芝精神不大好,便起身告辭道:“芝姐姐好生養着,過些日子就好了,也別多想,不過是一場意外,往後咱注意着些就好了。”
聽說洛娉妍要走,景芝雖然確實有些疲乏了,卻強打着精神挽留,洛娉妍卻是不留的。景芝無法,讓章嬤嬤親自將洛娉妍送去惠寧長公主哪兒辭行,還道:“等我好了再給你下帖子,你可要來玩兒。”說完頓了頓又道:“我外祖母人最是和善,你別緊張。”
洛娉妍心道:長公主對你和善,那是因爲你是她外孫女,對我可不一定。
這話洛娉妍卻是不說的,只點了點頭,便隨着章嬤嬤領着夕月晨霜與同樣用過午膳的奶孃崔氏,一塊兒朝惠寧長公主那邊兒而去。
六十二 告辭
芝蘭院這邊兒一傳膳,惠寧長公主便收到了消息,仔細的詢問了洛娉妍與景芝相見的情形,又遣人將錦鄉侯世子叫了過來問話。
聽景蘊說完,惠寧長公主不僅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也深了兩分。笑道:“既如此倒是要好好兒謝謝這位洛家丫頭。”說完又補充道:“若是芝姐兒喜歡她,不妨讓她多來陪陪芝姐兒。”
景蘊含笑點頭,卻並不說話,他也是這個意思,卻並不願去勉強別人,更不願自己妹妹依賴了誰。
惠寧長公主一生就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景芝與景蘊兄妹倆的母親,打小就當眼珠子似得疼着護着。誰知惠寧長公主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嬌,竟是走到了她前面!
當初惠寧長公主別提有多難過,差點就活不下來了。好在還有景蘊與景芝兄妹倆。這景蘊從小便極爲懂事,景芝也很是乖巧,惠寧長公主這才聊感欣慰,漸漸地臉上才又有了笑容。
沒想到浴佛節景芝去上香,竟是在大相國寺發生了這樣的事兒!惠寧長公主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不管不顧的便住到了錦鄉侯府來,說是方便照顧景芝,偏景芝醒來後總是沉默,人也眼見着消瘦下去。惠寧長公主別提多着急了。
此事不僅錦鄉侯世子憤怒,一直在着力追查,便是惠寧長公主也是惱得不行,甚至爲此還專門進了宮,去面見自己那位皇帝侄子。
可直到如今,不僅錦鄉侯世子毫無頭緒,便是惠寧長公主那邊兒也一無所獲。畢竟景芝本人,對當時情況一無所知,被寄予厚望的馨羅竟然也只是看到一黑色人影一閃而過,隨後便受傷暈倒。
唯一知道的,就是隱約見那黑影速度極快地朝後山竄去,像是早有預謀,別的竟是一無所知。害的他們也無從查起。尤其讓惠寧長公主擔憂的是,景芝常常一個人發呆,和她說話也不理睬,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今從這位洛家丫頭口中有聽到了什麼錦衣少年……惠寧長公主更是越發的憂心忡忡。
但既然蘊哥兒已經說了此事與她無關,她不僅救了自己寶貝外孫女,還能開導她,讓自己的寶貝外孫女開口說話,讓她高興起來,惠寧長公主對於洛娉妍就多了幾分好感,添了兩分包容。
聽說洛娉妍要過來與自己辭行,惠寧長公主忙吩咐崔嬤嬤道:“你去挑一套紅寶石頭面,一套珍珠頭面出來,我得好好兒獎賞這丫頭。”
崔嬤嬤見惠寧長公主鬆了口氣,臉上也是堆滿了笑容,見長公主吩咐了,急忙應是,轉身去了內室,從惠寧長公主的妝奩裡,挑選了兩套頭面出來。
景蘊見此笑着起身告辭,不僅沒有阻止還很是贊同地道:“還是外祖母想得周到,我原打算送些茶葉子給她。”那洛家小姐在這事兒上確實有功,有功必賞是景蘊一向的原則。
惠寧長公主一聽,愣了愣隨即便樂了起來,指着景蘊笑道:“姑娘家家兒的,哪有送人茶葉的?那也太拿不出手了,沒得丟了錦鄉侯府的名頭。”景蘊嘆了口氣,攤開雙手道:“那不也是沒法子嗎?她一個姑娘家,外祖母倒是說說我能送什麼?”
惠寧長公主一愣,隨即嘆了口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景蘊見惠寧長公主又要說自己的婚事,忙躬身一禮打斷道:“那洛小姐馬上要過來了,孫兒還有事兒,就不耽擱了。”說着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惠寧長公主見此嘆了口氣,準備回頭與崔嬤嬤說說,誰知崔嬤嬤卻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惠寧長公主立時便不高興了,瞪了崔嬤嬤一眼,板着臉道:“我不也是爲了他好?你說說這府裡如今成了個什麼樣兒?若是蘊哥兒早日成了親,這些事兒,哪裡就需要他出面了?”
崔嬤嬤見此忙安慰道:“世子爺眼界高,您就別跟着瞎操心了,奴婢瞧着世子爺心裡是有數的。”
這樣的話,每過一段日子崔嬤嬤便要安慰她一遍,惠寧長公主也是不想再聽,只揮了揮手道:“你去瞧瞧,那洛家丫頭走到哪兒了?怎這許久還不過來?”
崔嬤嬤見此笑着應了,就要轉身出去,卻見門外的小丫鬟打了簾子稟道:“章嬤嬤領洛小姐過來了!”
崔嬤嬤見此回頭看了惠寧長公主一眼,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瞪着她:“還不去讓她進來?”崔嬤嬤也不說話,之前與洛娉妍走了一路,說了一路,她也挺喜歡這小丫頭的。遂親自去門外迎了洛娉妍。
洛娉妍見那小丫鬟打了簾子往裡稟了,然後出來的竟是崔嬤嬤,嚇了一跳,急忙蹲身行了半禮道:“見過崔嬤嬤,可是長公主歇下了?娉妍是前來辭行的。”
崔嬤嬤和藹地笑道:“快進來吧,長公主等着賞你呢。”說着還親自挑起門簾子,洛娉妍忙道不敢,崔嬤嬤卻沒有理會她。
洛娉妍無法,將奶孃與晨霜夕月留在了門外,自己隨着崔嬤嬤進了屋子。惠寧長公主果然端坐在臨窗大炕上,炕桌上還放着兩隻黑漆雕花匣子。
待洛娉妍行過禮,惠寧長公主便笑着賜了座,可洛娉妍還沒坐下,惠寧長公主便推了推手邊兒的兩隻匣子,笑道:“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兩套頭面你拿去玩兒,等你出閣時,我再給你準備個好的。”
崔嬤嬤忙將那兩隻匣子捧給洛娉妍,洛娉妍便只好再站了起來,一通行禮謝恩後,方纔坐下。
誰知剛坐下,惠寧長公主便又說了:“芝姐兒那丫頭眼界兒高,尋常也不愛與人結交,如今與你相契,沒事兒你便多過來陪陪她,或是陪陪我這老婆子說說話兒什麼的。”
洛娉妍一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當初救景芝,也只是爲着不讓太夫人那般遺憾,卻從未想過要與錦鄉侯府來往。可此時卻是不能說出來,只好硬着頭皮點頭道:“娉妍粗鄙,怕污了長公主的眼,長公主不嫌棄,娉妍便常過來叨擾。”
見洛娉妍如此上道,惠寧長公主很是滿意地點頭笑道:“你也別拘束,來了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只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準備,或是有什麼喜歡的,也可以說出來。”
洛娉妍只覺得頭有些痛,卻仍舊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副歡喜的模樣,道了謝,又陪着惠寧長公主閒聊了兩句,方纔帶着那兩隻裝着頭面的匣子跟惠寧長公主臨時賞的兩盒子宮廷點心,錦鄉侯世子遣人送過來的一斤雨前龍井跟兩斤信陽毛尖,景芝讓她帶走的女兒茶出了錦鄉侯府。
六十三 分配(一)
洛娉妍很是苦惱的坐在馬車裡,往家裡趕着,將今日之事詳細的說與了奶孃與晨霜夕月二人。晨霜倒是沒有說什麼,夕月與奶孃卻是滿臉的喜意,洛娉妍見此也不好多說,只得暗暗嘆息。
此時的洛府正院上房,周氏母女也在說着私房話。對於洛娉妍竟然能留在錦鄉侯府用午膳,洛妙姝很是不高興,但周氏卻是點着她的額頭笑道:“真真兒是傻丫頭,你可比她強多了,便是她先搭上關係又怎樣?還不是給你鋪路墊腳的?”
這樣的話兒,最近一段時間,洛妙姝聽了不少,很是不以爲然的癟了癟嘴,周氏見此搖頭笑道:“等安陽伯夫人的請柬到了,你就好好兒的籠絡籠絡安陽伯夫人,娘可是聽說了,安陽伯府與錦鄉侯府的關係是很近的。”
說着周氏神秘一笑,轉了話題道:“快別不高興了,下月末便是你生辰,到時候把你表哥表姐都請了來,爲娘好好兒替你操辦場生日宴。”
生日宴年年都在辦,也沒什麼好稀奇的。洛妙姝遂抿了抿嘴,很是無所謂的點了點頭,起身告辭道:“那娘便看着辦吧,我先去先生哪兒上課了。”
周氏對此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對,可不能將學問落下了,現如今兒高門大戶的,那家兒的當家主母不是學問極佳的?便是過一二年爲娘帶你出去走動,與那些姑娘小姐們結交,人家也是要看學問的。”
說起這個,周氏高興起來,笑問道:“聽說唐先生專門給她補習,她的詩詞還是不行?”
洛妙姝冷笑道:“她懂什麼叫詩詞啊?快別侮辱了這倆字兒!”說完一轉身出了正房,往慶熙苑而去。
待洛妙姝走了,周氏便遣了人往吉繡坊而去,讓她們明兒個一早帶着料子派了師傅前來量尺寸。心裡卻是盤算着洛妙姝生辰要將自己孃家侄子都請過來的事兒……
洛娉妍在下車前,叮囑晨霜道:“那兩隻頭面匣子先讓奶孃帶回咱們院兒裡去,你們帶着那些茶葉,點心去正院兒。”
奶孃崔氏一聽便明白過來點頭道:“小姐放心,我悄悄拿回去誰也不說,便是紅螺姑娘哪兒,也等小姐回來再說。”洛娉妍見奶孃崔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馬車在二門外停穩,洛娉妍便單帶了晨霜與夕月,捧着錦鄉侯世子與錦鄉侯千金給的幾大包茶葉,還有惠寧長公主賞的點心,去了正院兒去見周氏。
洛娉妍心裡很是明白,這些個東西,周氏是不會瞧在眼中的,她能看中的都是那些個真金白銀,古董珍玩之類的東西。虧得她當初在自己面前說舅舅一家子是商賈之家,不就是嫌棄自己母親是商家女嗎?
在如今的洛娉妍看來,這周氏還不如商家女!可恨當初的自己,竟然還就聽信了她的話,不僅疏遠了舅舅一家,還有意羞辱了表姐……
洛娉妍想着心事,一腳踏進正院兒大門,周氏便已經得了消息,迎了出來,滿面笑容地道:“妍兒可算是回來了。”
洛娉妍也趕緊疾走兩步,來到周氏跟前兒,很是親熱的挽着周氏的胳膊笑道:“可不是回來了?”說着故意嘆了口氣道:“可真真兒是累死我了,再也不去了!”
周氏見此臉上的笑意更盛,拍着洛娉妍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滿是寵溺地笑道:“好好好,咱們往後不去了!”說完便試探道:“跟爲娘說說,那錦鄉侯府咋樣?見着侯爺世子了嗎?”
洛娉妍在心中冷笑,不管怎麼說自己是女孩兒家,哪裡有到了人家家裡,不去拜見女主人,或者女眷,反而去見侯爺跟世子的道理?但這話兒,洛娉妍沒說,甚至面兒上都沒有顯露出來,反而是嘟着嘴笑道:“見侯爺世子做什麼?”
說着洛娉妍歪着頭笑問道:“夫人猜猜看,我今兒都見着誰了?”一副很是得意的樣子。
周氏見了牙疼,卻仍舊笑問道:“哦?那妍兒跟爲娘講講,今兒都見了誰?那位錦鄉侯千金還好嗎?”
洛娉妍癟了癟嘴道:“好什麼好,不想說她!”說着一扭頭,衝着周氏眨了眨道:“今兒我見着惠寧長公主殿下了!”說完伸手一指晨霜與夕月,越發得意地笑道:“吶,這些茶葉,還有那些點心,都是長公主殿下賞我的!”
周氏原本聽說洛娉妍見了惠寧長公主,不太好看的臉色,卻在看到那幾包茶葉子,還有小小的兩盒子點心時,笑了出來。
周氏握着洛娉妍的手,笑道:“回頭給你妹妹送點兒去嚐嚐鮮,爲娘就不用了。妍兒的孝心爲娘知道了。”
別說洛娉妍跟晨霜,便是夕月都差點笑了出來,自家小姐什麼時候說過這點心是給她的?不過這話夕月可不敢說,忙低着頭看着腳尖兒。
洛娉妍卻是不必忍耐什麼,聽周氏這樣一說,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我累了,先回去梳洗梳洗,睡一會兒再說其他的。”周氏見此氣得牙癢癢,卻到底沒有說什麼,只笑道:“對對對,咱們妍兒今兒可是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
洛娉妍點了點頭,便帶着晨霜與夕月抱着那些個茶葉跟點心,離開了正院兒上房。
待洛娉妍一行走遠,周氏才忿忿地吐了口唾沫,嘀咕道:“什麼玩意兒!一點子茶葉點心,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說完也是一甩手,回了上房。
洛娉妍一行走遠後,晨霜也忍不住笑道:“可真是夠可以的,小姐什麼時候說了這茶葉點心是送她的了?”說完癟了癟嘴,擡眼望着天。夕月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洛娉妍卻是沒興趣再討論之前的事兒,笑道:“這女兒茶,留着咱們自己吃,那雨前龍井到底是貢茶,平常人家別說吃了,便是聞也是聞不到的。”
抱着茶葉的夕月,立馬斂了笑保證道:“小姐放心,奴婢定將這些個茶葉保管好了。”
洛娉妍卻是笑道:“再好的茶葉,放陳了也就不好了!”說着分配道:“雨前龍井不多,咱們留二兩待客,其餘的給父親送去,不管是送人還是待客都是極好的。那信陽毛尖也是貢茶,咱們也留二兩,剩下的給父親和繼宗一人送一半兒。”
說着洛娉妍嘆了口氣道:“也不知繼宗在學裡怎麼樣,這學裡也是需要上下打點的。”說完又高興地笑道:“夫人既然讓我給妙姝送些點心去,你們就將點心分出來,給翠娘和妙姝都送一份。翠娘這些年怕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這點心雖不值什麼,卻也是御膳房裡出來的,外面可買不到。”
六十四 分配(二)【御膳房的點心,要不要來點兒?】
洛娉妍不知道的是,就在轉角的迴廊裡,正準備去給洛繼宗送東西的翠娘路過這裡,正好將三人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沒來由的,翠娘便紅了眼眶,轉身靠在牆上默默地淌起了眼淚。也不知是想起了這些年的艱難,還是想起了先夫人在世時的時光,亦或者是別的什麼……
末雨見此也不敢出聲兒勸慰,抱着懷裡的包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着翠娘緩緩地平息這情緒。
翠娘站起身,並不在往外院兒而去,反而是折回去往挽香居走,末雨不由疑惑地喚住翠娘道:“姨娘,咱們不是要去給少爺送包袱?”
翠娘回頭一笑道:“你瞧瞧我如今這模樣?沒得讓少爺擔心。”說完頓了頓,像是對末雨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小姐如今真的不一樣了!”
末雨見此抿了嘴笑道:“可不是?先時聽旁人這般說,我還不敢相信,可這些日子看下來,小姐卻是不大一樣了,雖說不出具體哪兒不一樣了,可至少不再……”
末雨的話,尚未說完,翠娘便橫了她一眼,嗔道:“什麼看不出來?不過是沒用心看罷了。”說完笑容滿面地道:“今兒這事兒,若是擱在以往,小姐能想到給咱們送東西?”
末雨搖了搖頭,尚未說話,翠娘便又接着道:“你也知道不可能。這還不算什麼,小姐這些年,什麼時候管過別人死活了?她又不認識那錦鄉侯千金,若說是知道那位千金小姐的身份,還情有可原。可小姐明明就不知道,卻還是冒險去救了人。”
說着,翠娘便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喃喃道:“小姐如今,是越發的像先夫人了。”
許是想起了往事,翠孃的話也多了起來。一邊兒走一邊兒將當初先夫人是如何救了她,又是如何待她的,細細地與末雨說了一遍。
其實,這些事兒,末雨當時雖然年歲小,卻也是多多少少知道的。但見翠娘情緒很好,便也不出聲兒打擾,只默默的聽着,偶爾應答一聲兒。
翠娘與末雨回到挽香居,剛洗過手,淨了面,紅螺便滿臉喜色的上了門。手裡還捧着個小小的描金食盒。
紅螺也不等翠娘開口詢問,便將那食盒往炕桌上一放,笑道:“猜猜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翠娘不用猜,只看紅螺此時過來便知道,定是小姐讓她給自己送點心來了。翠娘記得方纔聽小姐說起,這點心還是御膳房出來的呢!
可翠娘見紅螺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不想壞了紅螺的興致,遂故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倒是說說,你給我帶什麼來了?瞧那你模樣,這食盒裝的難道不是吃食?還一副寶貝似得!這個時辰可不是飯點兒,擱晚膳,再好的吃食也涼透了。”
末雨見翠娘裝作不知,便也不去點破,伸手接過翠娘手裡的帕子,端着面盆退了出去。
紅螺見翠娘果然猜不到,不由笑得更加的燦爛,壓低了聲兒道:“你定是想不到,咱們小姐去了一趟錦鄉侯府,遇見了惠寧長公主。長公主賞了咱們小姐兩盒子點心,小姐讓我給你送一份過來。”
說完紅螺想起食盒裡也就一樣兩塊兒的點心,怕翠娘多心,遂又解釋道:“你也別嫌少,小姐攏共得了兩盒,一盒子也就這麼大點兒。”說着紅螺用兩隻手比劃了一下,接着道:“裡面也就一樣裝了六塊兒,小姐讓我一樣給你拿了兩塊過來呢。”
翠娘原是知道這是點心,也知道這是長公主賜的,更知道小姐只得了兩盒,可卻沒有想到一盒子只有六塊,小姐竟然給自己一樣送了兩塊兒過來,不由再次紅了眼眶,卻是趕緊拿絹子按了按眼角,沒讓眼淚流出來。
紅螺見此,知道翠娘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但仍嫌不夠似得補充道:“小姐說了,單給你,你定捨不得吃,所以特意讓我給你一樣送了兩塊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大家都嚐嚐鮮,讓你和少爺一人一塊兒分着吃。”
翠娘不住地點着頭,卻是說不出話來。紅螺見翠娘如此,不由得嘆了口氣,也是紅着眼眶安慰道:“好了好了,如今咱們小姐總算是長大了,咱們往後的日子,也有盼頭了。”
二人正說着話,便聽到洛繼宗在屋外急急地喊道:“娘!娘!”翠娘與紅螺具是一愣,忙迎了出去。
翠娘更是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扯着嗓子急急地問道:“少爺怎麼了?可是出什麼事兒了?”
話音剛落,便見洛繼宗滿臉驚喜的抱着一包東西跑了進來,卻在見到紅螺時,猛地止住了腳步,到了嘴邊兒的話,生生地嚥了下去。翠娘見此,指着屋裡臨窗大炕上的炕桌道:“你姐姐讓你紅螺姑姑給咱們送點心過來了。”
這話一出口,翠娘竟是再也沒忍住,眼淚就那樣當着洛繼宗的面兒,撲簌簌的往下掉。
洛繼宗一見便急了,連忙衝着紅螺吼道:“咱們不稀罕你們什麼點心!拿走!都拿走!”說着將懷裡抱着的包,也一併塞在了紅螺懷裡。一邊兒扶着翠娘往大炕走去,一邊兒安慰道:“娘別怕,咱不要她們的東西。”
別說紅螺,便是翠娘一時也被洛繼宗的模樣驚着了,直到此時,翠娘才一把甩開了洛繼宗的手訓斥道:“胡說什麼呢!你姐姐好心好意的給咱們送點心來,你可直到那點心,你姐姐也就一樣兒得了六塊,還給咱們各送了兩塊過來!”
洛繼宗一愣,一時忘了反應,翠娘卻是已經接着說道:“那點心,可是御膳房裡出來的,旁人想吃還沒有呢!那可是老爺也不一定吃過好東西!”
紅螺一聽這話兒,也算是回過了神,沒好氣地掃了洛繼宗一眼,轉頭看向翠娘道:“你放心!小姐就怕你給這個給那個留着,老爺哪裡讓小姐親自去送了!”
翠娘一聽,便愣住了,喃喃道:“那……那……”紅螺見此搖了搖頭,嘆息道:“那什麼那,小姐給你,你就安心收下就是!”
六十五 頭面 【一大早就送到的第一更】
紅螺雖是這麼說,可翠娘還是有些呆愣,她之前清楚地聽到洛娉妍說過,這點心,是要送一份去洛妙姝那邊兒的。如今一樣兒給了自己兩塊兒,老爺那邊兒一塊兒是不可能的,便是二小姐那邊兒也斷沒有一樣一塊兒送過去的道理……
翠娘雖說沒有讀過什麼書,可算這麼簡單的賬,卻是不成問題的,不由擡頭望着炕桌上那食盒。
翠娘看了眼洛繼宗,咬了咬牙,上前將食盒當着洛繼宗的面兒打開來,將裡面兩隻巴掌大的甜白瓷碟子取了出來,每隻碟子裡都裝着兩塊兒點心,一碟子是雪白的切成了菱形,一碟子是嫣紅的做成了梅花形。
翠娘將兩樣點心一樣挑了一塊兒,放回食盒裡,又將食盒也塞到紅螺懷裡。抿了抿嘴道:“這兩塊兒給小姐送回去,就說小姐的心意翠娘收到了。翠娘謝謝小姐!”
翠娘說完便再次哭了起來,直到此時,洛繼宗也看明白了,自己母親並不是受了欺負,而是感動的!不由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很是羞愧的紅了臉頰。
躊躇了半晌,洛繼宗才上前,從紅螺懷裡奪似得拖回了自己先前塞過去的包袱。低着頭,很不好意思地笑道:“這是我姐給我的茶葉子,讓我或送先生,或是請同窗一塊兒品,評。”
紅螺見洛繼宗這副神情,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斜睨着洛繼宗道:“這會兒知道小姐顧着你了?這可是進貢的信陽毛尖,小姐也就留了二兩,剩下的少爺與老爺一人一半兒給你們送去。少爺倒好,方纔那一下,也不知壞了多少。”
翠娘一聽便急了,伸手就擰上了洛繼宗的耳朵,怒斥道:“你這敗家子兒!小姐得點兒好東西都想着你,你倒好!你倒好!”翠娘一邊兒說,一邊兒不住的擰着洛繼宗的耳朵。
疼得洛繼宗是齜牙咧嘴的,卻見翠娘一邊兒擰着自己的耳朵,一邊兒撲簌簌的掉眼淚,解釋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兒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就更別提躲閃了。
紅螺見此也不是個事兒,遂搖頭將食盒塞回到翠娘手裡道:“行了!你也別說少爺了,少爺那不也是心疼你嗎?”
說完拍了拍手道:“你們再有什麼東西,要給小姐送回去的,只管自己去,我還有事兒忙着呢。”說完紅螺便轉身往外走去。
翠娘見此忙叫住了紅螺道:“別的我不管,這點心,你一定要給小姐送回去!”說到這兒,翠娘頓了頓才接着含淚道:“怎麼着,也得讓小姐嚐嚐味兒不是?”
紅螺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這翠娘怕是早得了消息!
紅螺再看向翠孃的目光,不由深邃了起來,但紅螺卻是什麼也沒問,只淡淡地笑道:“小姐親自給老爺送點心,送茶葉過去,老爺還能讓小姐看着他一個人吃不成?
紅螺的話讓翠娘一愣,隨即又釋然,很是不好意思地笑道:“倒是我想岔了。”這一笑眼眶中尚未散盡的淚,便滾落了出來。
翠娘擦了把掛在臉頰上的眼淚,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遂接着道:“之前原想給繼宗送兩件兒新衣裳過去,路過迴廊的時候,正好聽到小姐說話。說是夫人交代要給二小姐送一份去。”
紅螺也是一愣,方纔還以爲翠娘在她們翠庭軒裡,安插了耳目,沒想到竟是這般巧合,若非翠娘解釋自己怕就誤會了。遂笑道:“放心吃吧!瞧你把少爺給嚇得!”說完朝滿臉通紅的洛繼宗掃了眼,便轉身走了出去。
翠娘回過頭,果然見洛繼宗很是躊躇的站在炕桌前,雙手絞在一起,都快擰成麻花兒了。
翠娘不由失笑,拉了他在炕桌前坐下,一邊伸手揉了揉他被自己擰得通紅的耳朵,一邊兒笑道:“既是你姐姐一番心意,咱們可不能辜負了。”說着便小心的取了一塊兒,細細的品嚐了起來。
與此同時,洛鎮源也正在書房內,與大女兒洛娉妍一起分享着不多的點心。洛鎮源本說不吃的,可耐不住洛娉妍嘟着嘴望着他道:“難道父親是嫌棄女兒送的少了?”
洛鎮源沒法子,親手泡了洛娉妍送來的雨前龍井,父女倆就着那點子御膳房的點心,吃了起來。
用過點心,洛鎮源才問起了今日在錦鄉侯府的事兒,洛娉妍倒是沒有如同對待周氏那般有所隱藏,倒豆子般一股腦的將如何進府,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便是與錦鄉侯世子在碧波亭見面的事兒,也沒有隱瞞。
洛鎮源聽完後沉吟了許久,才點了點頭道:“妍兒做的很好!不可居功自傲,也不必曲意逢迎,做好自己就成,不可失了氣節。”
對洛鎮源的話,洛娉妍深以爲然。但父親能跟自己說這些話,洛娉妍心下還很是感動,便也不多說其他,只笑着一一應了下來。
由於洛鎮源還有公務需要處理,洛娉妍並未在洛鎮源書房過久逗留,用過茶點便起身回了自己的翠庭軒。
直到此時,洛娉妍纔有機會坐下來與紅螺細談。便說起自己最近,可能還會收到錦鄉侯府帖子的事兒,又將惠寧長公主送的那兩套頭面,拿了出來。
之前便是洛娉妍也沒有打開看過,此刻打開來便是自認爲很有心裡準備的洛娉妍也被震了一下。
先前聽惠寧長公主說是頭面,在洛娉妍想來也不過是一枚挑心,兩三支頂簪,再加上分心與掩鬢。
可誰知,惠寧長公主所賜的這兩套頭面,都與洛娉妍所想大爲不同,亦是讓她與紅螺等人都大開了眼界。
那套紅寶石頭面裡邊兒,是一頂小冠,一枚挑心,一枚分心,再加三對頂簪,一對掩鬢。一條瓔珞,一對鐲子,一對耳環。
多出來的東西,倒不是洛娉妍吃驚的緣由,而是那枚挑心,竟是用鴿子蛋大小一整塊兒的硬紅鑲金,而那頂小冠,更是五顆蓮子大小的硬紅,圍成一圈兒,正中心鑲嵌的,還是一塊兒鴿子蛋大小的金剛石。
便是那些個耳墜上,鐲子上,鑲嵌的紅寶,也都顆顆色澤飽滿深邃,更難得的是那條瓔珞,用了上百顆的紅寶,竟是大小一致。
紅螺忍不住便驚呼出了聲兒,奶孃崔氏更是笑的眉眼彎彎地道:“這可是好東西。好東西啊!有錢也不定能買到。”說完便扭頭交代晨霜道:“這個收好了,將來給小姐做嫁妝,又好看又體面!”那臉上的笑容擠得褶皺都多了幾條。
再看那珍珠頭面,雖然瞧着不如那套紅寶的震撼,卻也是難得的好東西,顆顆飽滿,粒粒圓潤。晨霜夕月與奶孃紅螺四人見了,都不住地感嘆惠寧長公主手面之大,出手的東西之好!
唯有洛娉妍卻是笑不出來,這樣的東西,便是前世在安陽伯府裡,也是沒見過的。雖說安陽伯太夫人的身份,是無法與惠寧長公主相提並論的。可這樣貴重的東西送人,卻是意義又大不一樣!
洛娉妍是越想越心驚!可是那些話兒……洛娉妍在瞧見紅螺四人的高興模樣後,卻是說不出口了,只好勉強笑道:“行了,先收起來吧,仔細收好了!說不得什麼時候咱們就用得上。”
奶孃一聽這話兒,笑得見眉不見眼地不住點頭道:“用得上,用得上,這就給小姐收起來,將來給小姐做嫁妝!”說完還不忘叮囑晨霜夕月道:“這事兒,就咱們幾個知道就行了,可是誰也不能說的。”
說完奶孃便朝正院兒方向看了看,冷笑道:“再多的好東西,也是經不起某些人惦記的。不然夫人留下的好東西可不少,怎的小姐卻是一件兒不見呢?。”
六十六 午膳【親們,該用午膳了!】
不管惠寧長公主爲着洛娉妍救了景芝,送了這般貴重的頭面給她,還是因爲別的原因。洛娉妍是打定了主意,這兩套頭面一定要收好了,不能拿出來使!甚至心底認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給惠寧長公主送還回去,所以一定不能出了差錯。
但這些話兒,洛娉妍都沒有說,反正即便她不說,紅螺等人也不會允許這兩套能夠給洛娉妍壓箱底的頭面,出任何的差錯。
洛娉妍看着她們將東西收好,喚來沫兒與滿兒伺候着練了幾百個字,用過晚膳後便早早兒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洛娉妍依舊早早的起來送過洛鎮源上朝,練了字便去了正院兒請安,而這是洛娉妍跟着羅先生讀書以來,第一次洛妙姝竟然沒有等她,洛娉妍心裡雖然很不以爲意,但面兒上卻是冷着臉,嘟着嘴向周氏問道:“妙姝呢?怎麼自己走了?”
這話兒,洛娉妍說得是自然而然,周氏心中雖極不高興,但卻也鬆了口氣,心中冷笑:可真是自以爲是!
面兒上,周氏卻是笑着解釋道:“你妹妹昨兒睡得早,今兒也起得太早了些,吵得我頭痛,我打發她去煩你們羅先生了。”說完還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這丫頭總是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這話兒,洛娉妍可不好接,只按照記憶中自己曾經的樣子,微微擡起下巴,斜斜地掃了周氏一眼,淡淡地道:“夫人急什麼?早晚會長大的,這不還早嘛?”
周氏吸了口氣,點頭道:“妍兒說的是,倒是爲娘瞎操心了,你們姐妹都是好的。”說完周氏試探道:“要不,妍兒今兒個在歇一天?昨兒怕是累狠了吧?”
洛娉妍卻是搖了搖頭,很是無所謂地道:“歇着幹嘛?又沒有好玩兒的事兒。”說着洛娉妍便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周氏見此急忙喚住她,笑道:“妍兒等等!”見洛娉妍停住了腳步,挑高了眉梢,滿臉的不高興卻又很是詫異地回過頭,才笑着解釋道:“你這孩子,怎麼也急躁起來了?”
頓了頓周氏才笑道:“晌午過來用膳,下午就不去上課了。”說完還朝洛娉妍走了兩步,停在洛娉妍跟前兒,伸手替她理了理耳邊兒的鬢髮,又給她扶了扶頭上的髮簪,感嘆似得輕聲道:“咱們妍兒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洛娉妍一時不知周氏究竟想做什麼,很想扭頭走掉,但卻暗暗咬牙忍了下來。
周氏像是陷入回憶似得,目光輕柔,嘴角帶着淡淡地笑意,緩緩地道:“剛見到妍兒的時候,你才那麼點兒大,軟軟小小的一團兒,我都不敢抱你。結果這一眨眼咱們妍兒就長成大姑娘了。”說到這兒,笑容在周氏的臉上一點點的擴散,目光也越發慈愛。
洛娉妍忍着寒顫,勉強點了點頭,面兒上卻是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這倒不是裝的,而是洛娉妍當真已經不耐煩了!
說什麼當年!當年周氏才嫁進來,奶孃怕她傷害自己,輕易不讓自己在周氏跟前兒晃悠!再說了,那時候,周氏怕是天天想着的就是如何生兒子吧?眼中釘肉中刺,是弟弟繼宗!怎麼會把自己這個失母長女放在眼中?
周氏見洛娉妍皺起眉頭,滿臉的不耐,也不再繼續想當年,只笑道:“過幾日不是要到安陽伯府做客嗎?爲娘叫了吉繡坊的師傅來量尺寸,給你們姐妹都做幾身兒衣裳。還有那隆慶樓的,也要送了首飾進來挑選。”
洛娉妍一聽這事兒才勉強點了點頭,眼珠一轉又問道:“那下午我就不去上課了,妙姝也做衣裳?還去上課嗎?”
周氏愣了愣,猜想定是誰與洛娉妍說過什麼,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點頭道:“當然!你們姐妹都做,還要挑兩套頭面。”
聽周氏說洛妙姝也不去上課,洛娉妍才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晌午我與妙姝一塊兒過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周氏看着洛娉妍那高高擡起的下巴,那用眼角看人的模樣,就覺得一陣的牙疼!這樣兒的,也不知自家極爲嫂嫂誰能瞧上!想到這兒,周氏便覺得頭痛欲裂,可也不能不想,不由嘆了口氣朝奶孃陳氏抱怨道:“也不知能把這樣兒的送去哪家兒!”
陳氏笑道:“夫人太太們若是行不通,不妨走走老爺們的路子,那可是夫人的哥哥,再不濟不是還有姑奶奶們嗎?”
周氏聽奶孃這般一說,也只好點了點頭吩咐道:“我再去躺會兒,這頭痛的厲害!”說完便搖了搖頭嘆息着朝內室走去。
晌午,洛娉妍果然與洛妙姝一塊兒來了正院兒用午膳,見桌上擺着春筍乳鴿,麻油雞絲,紅燒排骨,燴百葉,炒三絲等自己喜愛菜餚,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道:“這菜瞧着不錯?誰做的?夫人可要好好賞賞她!”
瞧着洛娉妍那一副女主人的模樣,洛妙姝心中冷哼,笑道:“姐姐管她誰做的?都是咱們家的奴才,賞不賞的母親自有分寸。姐姐也管的太多。”
洛娉妍一聽便怒了,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過提醒夫人一句,難道我說錯了?奴才做得好,難道不該賞?”
洛妙姝一滯,正要反駁,周氏急忙笑道:“好了好了,瞧瞧你們姐妹,也都不小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似得?好的時候好的跟一個人兒似得,一點兒不如意就吵得跟仇人似得。”說着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都坐下吃飯吧!”
周氏說着便在首位上坐了下來,丫鬟們這才魚貫而入添碗安箸,將濃白的雞湯盛了一碗放在邊兒上。
周氏的奶孃陳氏,洛娉妍的奶孃崔氏,以及洛妙姝的奶孃孫氏,則帶着小丫鬟端了銅盆、香胰、面巾進來給三人洗手淨面。好一頓忙活之後,洛娉妍等人才悠悠然在各自的大丫鬟伺候下,用起午膳。
周氏也是鬆了口氣,覺得總算是能夠安安靜靜的用頓飯了。甚至因爲這兒,還心情愉悅的給洛娉妍和洛妙姝各自添了一箸她們所喜歡的菜。
可誰知周氏剛收回筷子,端起湯碗笑道:“今兒特意吩咐小廚房給你們做的,都是你們愛吃的,可要多用些。”洛娉妍便一口將剛纔周氏夾給她的菜吐了出來,還滿臉憤怒地厲聲問道:“這是那個廚娘做的?咱們洛府窮的買不起鹽了?”
周氏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院兒裡這小廚房裡的廚子,可都是花了大價錢請來的!
洛妙姝卻是癟了癟嘴,瞪了仍舊滿臉憤怒地洛娉妍一眼,默默地夾了一塊兒方纔周氏夾給洛娉妍的乳鴿肉……
六十七 找茬
洛娉妍仍舊在發着脾氣,周氏既是欣慰又是頭痛,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少叫她來用膳!今兒也不知撞什麼鬼了,怎地就叫她來用膳了呢?
洛妙姝看向洛娉妍的目光,卻是越來越不善,在周氏發覺之前,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周氏一愣,一把抓住洛妙姝的胳膊,急聲問道:“姝兒怎麼了?!”一邊問一邊還在不停的打眼色。
周氏的意思,洛妙姝自然是明白的,可心裡那口氣卻是怎麼也咽不下去,咬了咬後牙槽,洛妙姝緩緩地又坐了回去。
可洛妙姝這一站一坐,已經被洛娉妍看在眼裡,洛娉妍也將碗箸一扔,“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望着洛妙姝,虛着眼睛冷聲呵斥道:“你想要做什麼!之前我說要打賞,你有意見,這會兒我說要懲罰,你又有意見?”
洛妙姝剛剛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也是蹭蹭的往上漲,再也壓抑不住,猛地站起來吼道:“你是故意找事兒!”
說完,洛妙姝指着那春筍乳鴿怒道:“這可是母親爲了你專門讓人做的!滿府上下也就你愛吃這鴿子肉!還蒸着吃!你……”洛妙姝尚未說完,周氏便一臉委曲求全的模樣,跟着站了起來,拉着洛妙姝的胳膊急急地喚道:“妙姝,姝兒!”
洛妙姝癟了癟嘴,滿臉委屈倔強地望着周氏,好半晌才喃喃道:“母親總是這樣!咱們幹嘛委屈自己?她根本沒把咱們當一家人!”說完,洛妙姝便一甩手跑了出去。
洛娉妍也是氣得粉臉煞白,狠狠地瞪着洛妙姝離開的方向,卻並不說話,原本以前的洛娉妍就不太會說話,此時,洛娉妍知道,自己也不需要說什麼,只要表現出憤怒就夠了。
周氏見洛娉妍一臉的怒不可遏,心裡也很是煩躁,自己和女兒好好兒的一頓午膳,就被這個事兒精給攪合了!
可週氏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是溫言細語地勸慰道:“咱們不管她,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脾氣大!”說着很是無奈地笑了笑,接着勸道:“妍兒乖乖,彆氣了啊,咱們吃飯,這道菜做的不好,回頭爲娘處罰那廚子就是,咱吃別的。”
在周氏想來,以往洛娉妍鬧脾氣,自己這般勸慰一番也就過去了,可她沒想到,今兒個洛娉妍就是有意找茬兒的!沒事兒都能攪出三分事兒,何況周氏此時又服了軟?
洛娉妍也是一扭頭瞟了周氏一眼,冷冷地問道:“我怎麼沒把她當一家人了?昨兒長公主給我一點兒御膳房的點心,我不還給她送了一份過去?再說了,難道她不是父親的女兒?那她是誰家的孩子!”
洛娉妍這話,說的可就有些過了!便是周氏一直打定了主意,無論洛娉妍說什麼做什麼錯的太過,自己都要說一聲兒好!此時卻也忍不住呵斥道:“妍兒胡說什麼呢!姝兒怎麼就不是你父親的女兒了?”
洛娉妍冷笑道:“這我怎麼知道?是她自己說和我不是一家人的!”說着還倔強的微微擡起下巴,將頭扭到了一旁。
周氏看着洛娉妍那擡起的下巴,就恨不得上去一把給她掐下來!可到底想着,這樣的洛娉妍,便是自己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回頭讓人如同過去無數次一樣,將今兒午膳的事兒,傳到老爺耳朵裡,自有老爺來收拾她,自己也能順便做做好人!
別忘了,那死人的嫁妝,可是有着好幾庫房呢!那嫁妝單子自己也是見過的,少說也有幾十萬兩銀子!如今可都在老爺手上,自己這些年用盡了心思,也沒拿出幾件兒來。
這樣一想,周氏心氣兒也順了,低下頭緩緩,再擡起頭時又是滿臉的笑容。周氏拉了洛娉妍的手緩聲兒笑道:“妍兒也真是,妙姝年紀小不懂事兒,你也要跟她一般見識?”
說着周氏便拉着洛娉妍坐了下來,又給她夾了一塊兒紅燒排骨道:“妍兒嚐嚐這排骨,我親自看着燒的,你保準喜歡。”
對於周氏這份忍勁兒,洛娉妍不得不佩服,知道此時再鬧下去就沒意思了,遂順着周氏的力道坐了下來。
可卻仍舊嘟着嘴抱怨道:“可她說話也太難聽了。這春筍乳鴿,就是要蒸得透透的,味兒都到肉裡去,尤其是那春筍的清香味兒。可夫人你嚐嚐,這肉裡哪兒有春筍的味道?不僅沒有,便是鹽也淡了!”雖說是抱怨,但好歹是緩了語氣。
周氏見此知道洛娉妍的氣兒也過去了,笑着哄道:“是是是,爲娘相信妍兒。這春筍乳鴿,妍兒吃了這些年,好不好的,還不是一口就出來了?”
說着又給洛娉妍夾了一箸三絲,笑道:“這三絲也是你愛吃的,快嚐嚐。”
洛娉妍見此嘟着嘴點了點頭,有些忸怩地道:“夫人,別惱我,我也是把你當最親的人才跟你這樣兒的。”周氏一聽這話兒,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得,心底暗暗得意,雖然還是很擔憂女兒妙姝,卻是笑着點頭道:“爲娘就知道,咱們娘倆是最親的。”
一頓飯,總算是能夠接着往下吃了。不過周氏還是惦記女兒,讓奶孃陳氏去廚房交代,給洛妙姝單獨送了一份飯菜去她屋裡。
洛娉妍低着頭吃菜,也不搭聲兒,心裡卻盤算着今兒這一場鬧的,怕是還差把火,還要再挑點兒事兒出來,這樣周氏往後纔不會輕易叫自己來用膳了!
這樣一想,洛娉妍便又將剛剛夾起來嚐了一口的雞絲,扔了出去,張了張嘴,看了周氏一眼又忍了下去,淡淡地道:“夫人往後還是換個廚子吧!”
剛吃了兩口飯的周氏被洛娉妍這句話一嗆,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緩了半天才勉強止住心中的氣惱,順了氣兒,溫聲笑問道:“可是這雞絲也不和口味兒?”
周氏嘴裡雖然這樣說着,可心裡卻在暗暗納罕,這廚子府裡用了幾年了,這幾道菜洛娉妍也吃了好多回,怎地就今天這也不是那也不對了?再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便多了兩分探究。
洛娉妍也知道,此時不宜太過,遂勉強嘟着嘴嗔道:“也不知是我今兒嘴裡沒味兒還是這廚子有問題,我吃着別的都還好,就這春筍乳鴿……”聽到洛娉妍又去提起那春筍乳鴿,周氏有些頭痛,卻並不打斷。
“還有這麻油雞絲,做的都太淡了些。”洛娉妍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好像咱們府裡窮的買不起鹽似得。”
這是洛娉妍今兒第二次說這話了,周氏聽了鬆了口氣,不痛不癢的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道:“許是昨兒累了,嘴裡味兒淡,吃點燴百葉吧,這個味兒大。”說完便再次低頭接着吃自己的飯,心裡卻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讓這麻煩精過來一塊兒用膳了!
六十八 真乖
許是惦記着做新衣,許是真的消了氣兒。洛娉妍在周氏這兒用完午膳沒一會兒,洛妙姝便自己回來了。
洛娉妍看着提着裙裾緩緩走進來的洛妙姝冷冷一笑道:“多大的人了?竟然在吃飯的時候甩臉子!你眼裡還有沒有親長?若不是你自己這會兒回來了,我是一定要過去教訓教訓你的,不然你越來越無法無天,將來可是要丟我們洛府的臉面的!”
洛娉妍的話讓剛剛跨入門欖的洛妙姝頓住了腳步,一臉鐵青的望着她,便是周氏也是氣得牙癢癢的!這究竟是誰眼裡沒有親長?誰無法無天丟洛府臉面了?
可這話,周氏不能說,她不願也不能去教育這洛娉妍,她越是自以爲是,在老爺眼裡越是不成器,將來自己母女才能得到更多,尤其是自己如今可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周氏勉強地笑着和稀泥道:“好了好了,妍兒也少說兩句吧,姝兒不是知道錯了嗎?”
周氏一邊兒說,一邊兒朝着洛妙姝打着眼色,洛妙姝到底是冷靜了一頓飯的時辰,倒也能壓下怒氣了,愣愣的朝洛娉妍瞟了一眼,便趕緊移開目光,笑盈盈的朝周氏走去。
可洛娉妍卻是打定了主意,不讓她們母女好過!你們不是要把我往刁蠻上塑造嗎?那我要是不刁蠻豈不是讓你們很失望?
遂在洛妙姝掃了她一眼,不答腔的時候,一拍手邊兒的梅花幾站了起來,指着洛妙姝厲聲問道:“你那是什麼眼神?你既然說我沒把你當一家人,今兒姐姐我就教教你什麼叫一家人!”說完一聲呵斥:“給我站住!”
洛妙姝氣得直髮抖,便是周氏也是一臉的鐵青,看着這樣趾高氣揚,自以爲是的洛娉妍,怎麼也擠不出往常輕易便能展露的慈愛的笑容……
洛娉妍卻是不管這些,見洛妙姝停下腳步憤恨的望着自己,心裡快意極了,面兒上卻是冷笑道:“夫人我不說,我是你姐姐,是爲長!你就該恭敬着,我讓你站着你就得站着,說你,你就得聽着!只有我說你的,哪兒有你說我的道理?”
一口氣說完,洛娉妍才緩緩地坐了回去,端起手邊兒的茶盞,學着周氏平日裡的模樣,慢慢地啄了一口,才擡眼朝洛妙姝看去,清清淡淡地問道:“你可記住了?”
洛妙姝算是徹底的被洛娉妍那副模樣給激怒了,手指顫抖地指着洛娉妍,卻只尖銳的吼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周氏看着大滴大滴眼淚直往下掉的洛妙姝,疼的心都揪了起來。洛娉妍卻是擡起眼,不屑地問道:“你什麼你?用手指指着姐姐,這就是你的孝悌?這就是你學的女戒?”
周氏也是被氣得頭暈,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穩住心神,有些疲憊地冷聲道:“好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周氏這會兒,也裝不下去了,以往輕而易舉便能展露的慈愛笑容,也擠不出來了。若洛娉妍再繼續說下去,周氏覺得自己不妨給她扣個不孝的名頭!
可週氏沒有想到,洛娉妍變臉比她還快!
周氏話音剛落,洛娉妍便轉過頭,臉上帶着一絲委屈道:“夫人是慈母心腸,不忍心說妹妹,可也不能這樣寵着妹妹!再說,夫人這樣寵着妹妹,我做姐姐的再不說說她,妹妹將來可怎麼辦?”說完洛娉妍還抿着嘴笑問道:“夫人你說對吧?”
看着洛娉妍那臉上的笑容,周氏握緊了拳頭,連指甲掐進了掌心肉裡也沒察覺,只定定地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緩緩吐出口氣,勉強地點了點頭,扯着嘴角道:“妍兒是好姐姐。”
這句話,似乎抽盡了周氏全身的力氣,說完後,周氏便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輕聲喚道:“姝兒過來給爲娘揉揉額頭。”
說完想着不能在洛娉妍面前露出破綻,又趕緊睜開眼,目光雖然看向洛妙姝,眼角卻掃向了洛娉妍。
見洛娉妍果然滿臉詫異,不解地望着自己!周氏心中“咯噔”一下,立馬轉了語氣接着道:“你氣得爲娘頭都痛了,既是你闖的禍,便由你來解決。”說完勉強朝洛娉妍笑笑:“你姐姐說的也不錯,可不能再這樣慣着你了,不然你將來可怎麼辦?”
周氏說這話的時候,滿眼焦急地望着洛妙姝,洛妙姝卻是冷冷地回望着周氏,好半晌,才挪動腳步朝周氏走去。
周氏見此鬆了口氣,卻見洛娉妍也站起身朝自己走來,周氏心裡一急,正想開口,洛娉妍已經笑道:“父親常說我不懂事兒,說我是姐姐,凡事兒就該給妹妹帶個頭,做個榜樣。”說完抿着嘴甜甜一笑,接着道:“還是我來給夫人揉揉頭吧。”
周氏一愣很是警惕的望向洛娉妍,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是洛妙姝先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和洛娉妍生氣了,急忙咬牙笑道:“姐姐方纔教訓得是,姝兒不懂事氣到了母親,還是姝兒來吧。”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詫異地擡起頭朝洛妙姝望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點點頭,故作老成地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那就算了,誰讓我是姐姐呢?”
說完,洛娉妍朝着洛妙姝展顏一笑,很是親熱地道:“好啦好啦,你纔多大?哪兒就做的了這些?還是我來吧。”
洛娉妍在說完這話兒時,已經站在了周氏身後,並且已經在洛妙姝的目瞪口呆,周氏的萬分驚恐中,動手將周氏頭上的髮釵……扯了下來。周氏頓時痛得驚呼出聲兒,那聲音別提有多麼高昂,一點兒也不顯得無力了。
洛娉妍卻是一臉歉意地賠笑道:“夫人對不起!娉妍不是故意的!”說着又再次朝周氏頭上伸出手去。
周氏見此嚇得趕緊往邊兒上躲,讓過了洛娉妍的手。
洛娉妍頓時滿臉委屈地,含着眼淚望着周氏,喃喃道:“娉妍這次會小心的……”不待洛娉妍說完,周氏靈機一動,揮了揮手道:“妍兒別難過,爲娘知道你孝順,沒有怪你的意思。”
說到這兒,周氏恨得咬了咬牙,頓了頓才接着道:“這不是吉繡坊的師傅快來了嗎?一會兒讓人家見爲娘披頭散髮的也不好,是吧?”洛娉妍一聽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那回頭等量完尺寸,我再給夫人揉揉頭。”
周氏心中流淚,可面兒上卻是擠出一絲笑容點頭道:“好,好,妍兒真乖,爲娘沒有白疼你!”洛娉妍頓時露出一臉的羞澀,喃喃道:“這是娉妍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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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紅色
周氏剛剛重新梳好頭,挽好髮髻,陪房羅勝家的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滿臉喜色的道:“吉繡坊的派了大師傅王瑞家的,來給夫人小姐量尺寸了。”說完看了洛妙姝一眼,笑容更盛的道:“還帶了好些料子過來呢!”
周氏還沒說話,洛娉妍在一旁聽見便立馬笑道:“還是夫人算的準!若是方纔讓我繼續給夫人揉頭,怕是這會兒梳頭也來不及了。”說完還滿臉笑容,滿眼崇拜的看向周氏。
洛妙姝很是不屑地輕哼一聲兒,卻是不敢太大聲兒引起洛娉妍注意,周氏更是牙酸的看了看鏡子裡自己剛剛梳好的頭,勉強笑着淡淡地道:“那咱們快過去吧。”
羅勝家的並不知道先前發生的事兒,見周氏與自家洛妙姝淡淡地神情,很是不解地望向周氏的奶孃陳氏。陳氏皺着眉頭搖了搖頭,示意羅勝家的不要再說了。
好在二人合作多年,羅勝家的趕緊斂了笑容,收住話頭兒,默默地在前邊兒帶路。便是跟在周氏身後的陳氏,臉色也有些訕訕地。
但顯然,洛妙姝的心神,此時此刻卻是已經被新衣裳所獵取,沒功夫想別的,一心一意的想着自己一會兒要做身兒什麼樣的新衣,還是不是的回頭打量洛娉妍身上穿的衫子。
洛娉妍一身上下都是紅色,胭脂紅,紅的粉嫩,紅的嬌豔。
紅地兒滾着淺粉邊兒的側襟衫子,在胸襟上繡着大朵大朵粉白的芙蓉花,釘着淺粉色芙蓉花盤扣,就連袖袂上也是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大紅的百褶馬面裙,鑲這寬寬的油綠色襴邊兒,裙面上是繡着深淺不一的百碟。
擡手間,露出瑩白如玉的手腕上,那隻她十歲生辰時,從江寧送來的翡翠鐲子,綠的耀眼!與她耳垂上一對小小的滴水耳墜遙相呼應。襯得她的肌膚欺霜塞雪,越加的瑩白。
洛妙姝不由暗暗眯縫起了眼,盤算着自己要做的新衣,要打的首飾。
洛娉妍卻顯得有些興奮,很是歡快的走在周氏旁邊,還很有興致地詢問着周氏要做什麼衣裳。
周氏雖說滿肚子惱火,仍是笑道:“爲娘一把年紀了,做什麼衣裳都差不多,倒是咱們妍兒這般漂亮,要好好兒的做幾套纔是。”說着不由試探道:“妍兒可想好了自己要做的衣裳?”
洛娉妍眼角掃了聽到這話兒便豎起耳朵來的洛妙姝一眼,大大的杏眼笑成了兩彎新月,歪着頭歡快地道:“早想好了!”
說完,更是挽着周氏的胳膊笑道:“那日回來夫人說要叫吉繡坊的人來給我們做新衣,我就一直盤算着呢!夫人可要讓我多做兩身兒才成。”
周氏嘴角抽了抽,勉強笑道:“那也要料子能入眼才成。”洛娉妍不以爲意地點頭道:“那也是!”說完話鋒一轉:“不過吉繡坊的料子,總是好的。”
周氏見此不願再多說,可洛娉妍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似得笑道:“夫人說我做一身兒緋紅的,再做一身兒石榴紅的怎麼樣?”周氏一愣,回過頭看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問道:“都做紅的?”
洛娉妍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有指着自己身上的衫子,很是得意地道:“我覺得紅色很好看啊,夫人覺得呢?”
看着洛娉妍滿眼期待的模樣,周氏抿了抿嘴含糊道:“也是,紅色挺好看的,喜慶。”可話音剛落,像是想起什麼似得,補充道:“不過做兩身兒別的顏色也不錯。”
洛娉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洛妙姝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原來洛娉妍想要做身兒緋紅的,還想要石榴紅的!暗自盤算着,要搶在洛娉妍之前,定下這兩個紅色的衫子纔是。
卻不知,洛娉妍紅色的衫子很多,甚至每年她舅舅從江寧給她送來的,各種紅色的衣料也不少,洛娉妍並沒有打算做紅色的衫子,或者說,洛娉妍都沒有打算過要做什麼顏色的衫子,畢竟目前還沒瞧見料子呢!
可惜,洛妙姝不僅不知道洛娉妍方纔那話兒,便是說給她聽的,甚至洛娉妍也沒想到,因爲這次吉繡坊來送衣料的是王瑞家的。
而王瑞家的知道洛府兩位小姐,都極爲喜歡紅色,這次帶來的料子便是紅色居多,還真就有緋紅與石榴紅。雖然出發前王瑞家的也猶豫過,畢竟十來歲的小女孩兒,這兩個顏色重了些。可想着洛府除了兩位小姐,還有位夫人呢,遂也帶了過來。
洛妙姝一路盤算着來到花廳,王瑞家的已經將各色的衣料和花樣子,在專門搬過來的黑漆雕花大畫案上鋪得滿滿的。
見周氏一行進來,王瑞家的便急忙起身見禮笑道:“夫人越來越年輕了,跟朵花兒似得。”說着又朝周氏身後打量了洛娉妍與洛妙姝二人,更歡快地笑道:“小姐們也越來越俊了,瞧那能滴出水來的模樣,看着就讓人喜歡。”
周氏聽了第一句,還有心與王瑞家的寒暄兩句,畢竟自己孃家與她男人還有那麼點兒淵源,聽了第二句便沒了寒暄的興致。淡淡地笑道:“今兒都帶了什麼好料子過來?”
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周氏便往那大畫案走去,王瑞家的見此也急忙跟了過去,畢竟今兒個過來洛府,可不是爲了聊天兒的。
洛妙姝的目光早就落在了那鋪在畫案上的衣料上,一眼兒便瞧見了緋紅與石榴紅兩種顏色,只是礙於周氏正在與王瑞家的說話,不便於過去罷了。此時見周氏已經往那邊兒走去,便急急忙忙的朝着那幾段衣料而去。
其實王瑞家的這次帶來的花色不少,顏色也並非單單紅色,就是紅色,也有好些不同的,粉紅,銀紅,櫻桃紅,胭脂紅,玫瑰紅……
但洛妙姝偏偏就是記住了方纔洛娉妍與周氏的話,一心就想着那緋紅與石榴紅,周氏見了不由皺眉,卻不願在人前與女兒爭辯,眼角掃向洛娉妍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洛娉妍見此心中好笑,卻是不緊不慢的跟在三人身後,慢慢朝畫案而去,那份不慌不忙的樣子,讓跟在她身後的奶孃崔氏見了很是高興,忍不住嘴角便露出絲笑意。
七十章 衣料【新年快樂!】
見洛妙姝的目光就在那幾塊明顯有些老氣的衣料上打轉兒,周氏的眉頭越皺越緊,正在此時洛娉妍走了過來,周氏忙轉了目光咬牙笑道:“妍兒快來看看,你之前說的兩個顏色。”
洛妙姝不知周氏何意,只是頓時覺得心中極爲不舒服,明明自己先過來,且已經挑選了好一會兒,怎地這洛娉妍一過來,難道自己還要讓她?
想到這兒,洛妙姝搶在洛娉妍開口前,指着一段兒緋紅地兒纏枝葡萄紋的雲錦對王瑞家的道:“這段兒我要了。”隨即又指了指旁邊兒寶瓶紋的石榴紅杭綢道:“還有這段兒我也要了。給我各做一身兒,過幾日做客穿的衣裳。”
王瑞家的一愣,沒想到這位洛家二小姐竟然喜歡這樣……老成的顏色,目光不由朝周氏飄了過去。
周氏也是氣得眉心直跳,但見王瑞家的目光看了過來,不由勉強笑道:“妍兒是姐姐,長幼有序,姝兒聽話讓姐姐先挑。”
方纔洛妙姝搶先開口,洛娉妍心中是極爲高興的,誰知周氏卻也不是好糊弄的,很快便將自己之前在正院兒上房說的話,還給了自己。
此時洛娉妍卻是也不等周氏再說出別的,搶先笑道:“那我就來看看。”說着果真朝着方纔洛妙姝指的那兩段兒料子走去。
洛妙姝見此大急,生怕洛娉妍挑了自己看中的衣料,立時開口道:“我不管,這兩塊衣料我已經看中了!”
洛娉妍斜眼看了洛妙姝一眼,又回過頭滿臉爲難的看向周氏正欲開口,周氏急忙笑道:“你妹妹年幼不懂事兒,妍兒只管挑選,這家裡還是爲娘做主呢!”
洛娉妍點了點頭露出個很是得意的笑容,微微擡着下巴再次掃了洛妙姝一眼,便將目中專注地投向了那兩塊兒衣料。
衣料是挺好的,可自己這年紀卻是小了些,若是在過個十來年,穿着應該很是不錯。洛娉妍一邊兒看,一邊兒伸手摸了摸那兩塊衣料,不住地點着頭。
洛妙姝見此不由急的眼眶通紅,蓄起了淚花。洛娉妍心中暗暗高興,卻是不露絲毫,在那兩塊面料上看了半天,方將目光看向旁邊兒,又猶豫了好一會兒纔回過頭看向周氏笑道:“夫人先前說別的顏色也挺好,不知夫人有什麼好的建議?”
周氏這會兒卻是不好給洛娉妍挑選那些明顯不合適的顏色,不由皺着眉頭道:“就你之前說的那倆顏色,我瞧着就極好。”說完也在心底暗歎自己的急智。
誰知洛娉妍竟然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洛妙姝先前選的衣料,淡淡地道:“既然妹妹先瞧中了,我做姐姐的若偏也挑那兩塊兒,倒顯得我與妹妹爭搶,壞了咱們姐妹情分。”
洛娉妍說完便在周氏詫異,洛妙姝得意的目光中,移步到了對面兒一塊兒金銀芭蕉紋珊瑚紅的衣料前,又將目光在左右兩塊兒,同樣珊瑚紅的衣料上轉了一圈兒。
好半晌,洛娉妍才猶豫着指着那塊兒,金銀芭蕉紋的珊瑚紅衣料笑道:“就這個吧,勉強做件兒衫子。用金銀雙色盤琵琶扣,滾個金邊兒,在配條月白地兒挑紗裙子。記得給我在裙裾上鑲這個料子的襴邊兒。”
洛娉妍說得輕輕巧巧,王瑞家的卻聽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點頭笑道:“大小姐放心,我都記下了。”
洛娉妍挑眉看了王瑞家的一眼,癟了癟嘴笑道:“你可別給我記錯了,若是出了錯兒我可是不依的!”王瑞家的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洛府大小姐正與繼母鬥法呢!
想清楚的王瑞家的,當着洛娉妍與周氏的面兒掏出一個小冊子笑道:“大小姐放心,這就給您記在冊子上,一準兒錯不了!”
洛娉妍見此方纔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往下看去,很快便走過了這一片的紅色,歪着頭在藍色,綠色,紫色,黃色上都一一掠過。最後走到一塊兒淡紫色素絹前,抿嘴笑道:“還有這個。繡素色牡丹花,滾粉紅或者銀紅的邊兒。”
洛娉妍說完,想了想,擡頭看向周氏笑道:“夫人說是滾邊兒好看,還是鑲繡花兒襴邊兒好看?”
周氏一聽那襴邊兒還得繡花,這繡花可是要加銀子的,遂笑道:“自然是滾邊兒好看,瞧着秀氣。”洛娉妍聽後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就滾粉紅邊兒釘白色米珠好了。”
周氏一聽好懸沒氣死!敢情這滾邊兒花的銀子還要多。可週氏這些年在外人面前向來是自持出身,是不屑於斤斤計較的。再說這滾邊兒也是自己說出口的……
王瑞家的一聽,滿臉堆笑的舉了舉手中的小冊子笑道:“記下了!都記得妥妥的。”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叮囑道:“記得再配條粉紅的紗裙,素面兒就好,別弄的太複雜。”
王瑞家的一邊兒在小冊子上寫寫畫畫,一邊兒暗自高興,今兒這洛府,算是來對了!
洛娉妍先時便說了要兩套衫裙,如今兩套都已經定下了,便不再多看,轉身去到邊兒上的圈椅上坐下,慢慢地品起茶來。
洛妙姝見洛娉妍選好了,卻果真如她所言那般,顧及着姐妹情分,沒有挑選自己所瞧中的那兩塊兒,而是另外挑了個紅色,又按母親的意思挑了個其他顏色的,心中暗暗得意。
卻也在洛娉妍話音一落,洛妙姝便急忙上前指着那寶瓶紋的石榴紅杭綢道:“這塊兒做件兒……做件兒……”
洛妙姝心中一急,一時想不出做件兒什麼衫子好,卻正好擡眼見着洛娉妍身上穿的側襟衫子,笑道:“做件兒側襟衫子,繡上芙蓉花兒,滾邊兒就用和芙蓉花兒一個顏色的料子。再用這料子做條裙子,馬面裙,裙面兒上……”
說到這兒,洛妙姝再次頓住,總不能她身上穿的馬面裙繡了蝴蝶,自己也繡蝴蝶吧?想到這兒,洛妙姝靈機一動道:“裙面兒上你看着繡個什麼好看點兒的花色,我出門做客穿。”
洛妙姝說完,王瑞家的雖說也亦如對待洛娉妍一般,一一記錄在了小冊子上,可到底是沒有忍住問道:“二小姐不看看別的了?”
洛妙姝挑了挑眉,學着洛娉妍的模樣微微擡起下巴,冷冷的道:“一會兒再看,這個你給我記好了嗎?”王瑞家的見此舉了舉手中的冊子,糾結地試探道:“要不這衣襟上,給二小姐繡上粉白二色薔薇花兒?”
洛妙姝一聽,不由頓了頓,暗暗想了想總要弄得與她身上的有所不同,遂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行,你看着辦,只好看就成。”
七十一 盤算【加600!用午膳!】
洛娉妍訂下兩套衣衫,而且還那般的從容淡定將細節也交代得清楚妥當,就像是預先知道有什麼衣料,也早已設想好要做什麼衣裙,此刻不過是張嘴說出來般。
周氏一時間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寶貝女兒,竟然已經以比洛娉妍還要快的速度,訂下了一套……石榴紅的衣衫。
周氏忽然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卻又有口難言。見洛妙姝的手又指向了另一塊兒緋紅的連枝葡萄紋雲錦時,周氏再也忍不住出聲打斷道:“姝兒也再另外選個顏色!別都是紅的紅的!看看別的。”
周氏的話,讓王瑞家的鬆了口氣,也讓洛娉妍詫異地擡起了頭,朝這邊兒望了一眼,卻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只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盞,像是這茶盞內有朵花兒似得。
洛妙姝卻是嘟着嘴沉默了下來,顯然有些不高興,但想到洛娉妍都能聽從自己母親的建議,選了一件別的顏色的,自己總不能當着吉繡坊的人頂撞母親……
洛妙姝一時間有些猶豫,看了看那塊兒緋紅的衣料,又看了看對面別的顏色,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氏見此,扭開頭不去看洛妙姝那可憐巴巴的神情,對着王瑞家的笑道:“那塊兒緋紅的,我瞧着也極好。”說完頓了頓,朝着王瑞家的挑眉一笑,補充道:“尤其是那花色特別好!”
王瑞家的立時奉承道:“夫人好眼光,這樣的衣料這樣的花色,就該是夫人這樣的人穿着纔有那味道。”
說這話時,王瑞家的也是鬆了口氣,這樣的花色,哪裡就是小姑娘家穿的了?這葡萄,石榴都是多子多孫好兆頭的,自己打聽到洛夫人一直在求子,這才帶過來給洛夫人瞧瞧,也算是討個喜。可沒想到,那寶瓶石榴紅的衣料竟然……
想到這兒,王瑞家的不由偷偷擦了擦額頭上浸出的冷汗,心裡忍不住嘆息,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半分來。
她雖然一早就打聽清楚,洛府兩位小姐都極爲喜歡紅色,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位洛二小姐竟然喜好這麼特別!聽說那位大小姐,跟這位二小姐是一塊兒長大的,怎麼那位大小姐就很有品味,二小姐就這麼特別呢?
難道外界是不是傳錯了,其實那位大小姐纔是這位洛夫人親生的?可瞧着不像啊!
王瑞家的在東想西想的時候,洛妙姝也在胡思亂想。原來不是這塊兒衣料不好,而是這塊兒衣料不僅自己瞧上了,洛娉妍瞧上了,便是母親也瞧上了!
洛妙姝一邊兒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光,一邊兒感嘆洛娉妍礙於名聲不敢與自己搶,母親卻是毫無顧忌……
想到這兒洛妙姝癟了癟嘴,戀戀不捨的再次看了眼那塊兒已經被周氏訂走的衣料,纔將目光轉向別的料子。
周氏見洛妙姝又開始挑衣料,只覺得右眼直跳,趕緊挑了塊兒靛藍妝花綢子一塊兒粉藍綾子,都來不及多做交代,便急忙指着一塊兒翠綠的杭綢,朝洛妙姝笑道:“姝兒看這塊兒翠綠杭綢怎樣?到時候繡上花兒,鑲上柳葉襴邊兒,別提多好看。”
洛妙姝見此癟了癟嘴,反正不是自己最心儀的,可見自己母親一臉期盼的望着自己,洛妙姝嘆了口氣,勉強點了點頭。
王瑞家的在一旁很是無語的看了看這對母女,之前自己還懷疑這倆是不是親生的,如今倒是不用懷疑了。都一樣的沒眼光!想到這兒,王瑞家的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坐在一旁悠閒地品着茶的洛家大小姐,一時間真是哭笑不得。
不管這對母女怎麼選,反正衣料是她們自己選的,花樣也是她們自己定的,只要做工沒問題,這好看不好看的,可就與自己沒關係了。
王瑞家的先將周氏母女定的這四套衫裙的樣子,花色,就連襴邊兒,鈕釦,都一一問了個清楚,便是她們說不清楚的,也拿出花樣子讓她們挑選好了,一一備註清楚了,才收拾帶來的衣料起身告辭,跟着周氏的陪房羅勝家的去了賬房支銀子。
王瑞家的走了,周氏便像是脫了力似得,只覺得渾身痠軟,斜靠在美人榻上是一動不想動。
仔細想想今兒這衣裳定的可真夠憋屈的,周氏決定往後再不讓洛娉妍參與了!在她看來自己今日弄得這般疲憊,這般狼狽,那都是因爲洛娉妍的緣由。
周氏心裡打定了注意,便閉上眼準備小睡一會兒,誰知剛閉眼,羅勝家的便又走了進來。周氏聽到她的聲兒,便不由惱怒地低吼道:“說吧,又有什麼事兒?說不出看我怎麼收拾你!”
羅勝家的知道自己觸了周氏的黴頭,不由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半步,在心底哀嘆着怎麼這麼倒黴?可該說的話,嘴裡卻是不敢隱瞞半點兒的說了出來:“隆慶堂的人送首飾進來,夫人您看?”羅勝家的可不敢替周氏拿主意,所以問得特別的小心。
周氏倒是沒在意羅勝家的那點子小心思,畢竟是跟着自己從周家過來的,是自己人。
但周氏聽到挑首飾,就覺得很是頭痛。這事兒若是不通知洛娉妍,不讓她過來挑選,怕是依着她那性子,指不定就會鬧起來,可若是讓她過來……
周氏很是頭痛的扶額,想了想咬牙吩咐道:“去瞧瞧小姐們都在做什麼?”說完周氏也不知道是說給羅勝家的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喃喃道:“竟是沒個省心的!”
然而出乎周氏意料的,挑首飾比挑衣料順利了許多。洛娉妍不僅沒有去刁難隆慶樓,沒有給洛妙姝設什麼套,甚至沒有讓周氏覺得爲難。而洛妙姝,居然也很是聽從周氏的意見,這讓周氏大喜過望。
周氏給洛妙姝挑了兩支赤金如意簪,一對寶葫蘆掐絲耳墜。洛娉妍便選了條赤金流蘇瓔珞,一支赤金填碧璽鳳頭簪。倒是與洛妙姝挑的東西大致上差不多銀子。
周氏給自己挑選好,又替洛妙姝瞧上了一塊兒牡丹玉佩,不由替洛娉妍也選了塊兒玉佩,洛娉妍見此笑道:“夫人知道我不太愛這些環啊,珮的,不如讓我再挑對耳墜吧。”
周氏想來耳墜也值不了幾個錢,遂點頭笑道:“既如此,妍兒只管挑自己喜歡的。”這話,周氏剛說完便後悔了!
可好在洛娉妍並不打算讓周氏肉痛,畢竟,有的事兒太過了,也就着相了。洛娉妍在周氏有些緊張的目光中,挑選了一對丁香花型的碧璽耳墜,目光便不再掃向隆慶樓送來的那些首飾。
周氏見此對洛娉妍的自覺,很是滿意地笑問道:“你們姐妹倆真沒什麼挑的了?”
洛妙姝怏怏地搖了搖頭,顯得極爲沒有精神的樣子,只是這會兒周氏滿心都是別的事兒,竟是沒有注意到。洛娉妍見此對也不再提出別的要求。
周氏想了還是讓隆慶樓的掌櫃,將那塊兒她給洛娉妍挑選的雙魚珮給留了下來,親自放在了洛娉妍的那隻匣子了,笑道:“也不值什麼,拿着玩兒便是,不喜歡賞人也是好的。哪能你妹妹都有,做姐姐的卻沒有的?”
周氏這難得大方的態度,倒是令洛娉妍頗爲意外,可週氏話已經說了東西也已經給了,洛娉妍自是沒有退回去的道理,便笑着行禮道了謝。
那隆慶樓的掌櫃不由笑道:“瞧瞧你們母女可真好。夫人和善,小姐也是極爲知禮的。”
周氏聽了這話兒,笑得極爲開心。洛娉妍卻是不知,周氏要的便是這樣的名聲,心底一直盤算的,便是隻要將風聲傳出去,讓老爺知道了,便會對自己越發的另眼相看,說不定就把那死人的東西,交給自己保管了。
七十二 傳話
剛從正院兒出來,晨霜便忍不住問道:“小姐也真是!怎麼就不挑個百寶髮箍?再不濟,挑對百寶鐲子也行啊!”
奶孃崔氏見晨霜那嘟着嘴,很是不甘的模樣,不由啐了她一口,輕笑道:“小姐是對的!你這小蹄子,可不興這般刁唆小姐。”說完又嘆了口氣:“若是夫人還在,小姐怎會這般艱難?”
洛娉妍聽着二人越扯越遠,不由回頭制止道:“好了,奶孃也別說了,哪裡就那麼艱難了?咱們如今不是吃得好喝的好?”說着抿嘴一笑道:“不過是套藍寶罷了,說出來也不一定能得到,我何苦爲這個得罪她?看看也就是了。”
直到這時,晨霜才明白過來,崔媽媽與小姐究竟在說什麼,一聽小姐原本看重了藍寶,最後卻委屈的只選了兩件兒碧璽,不由得心痛的直抽抽,忙道:“小姐怎能這樣委屈自己?”
晨霜如今說話是越來越隨意,越來越大膽,洛娉妍也不知是好是壞,卻也只得無奈的橫了她一眼,嘆道:“有句話,叫過猶不及!你可明白?”
晨霜咬着嘴角,點了點頭,她怎麼會不明白呢?只是如今的小姐越發的讓人心疼,自己就是怎麼都捨不得小姐受了委屈……
洛娉妍見此笑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我想着我不是定了一套淺紫的衣衫嗎?這碧璽配着挺好看的。所以才挑了幾件兒碧璽。”晨霜聽自家小姐這般一說,歪着頭想了想,臉上頓時高興起來,不住地點頭道:“還是小姐想的周到!”
洛娉妍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也並沒有再回去慶熙苑,而是帶着晨霜跟奶孃直接回了自己的翠庭軒。
回去後洛娉妍便直接進了正房,夕月見晨霜懷裡抱着個匣子,滿臉高興地問道:“小姐的首飾都挑好了?”晨霜笑得眉眼彎彎地點頭道:“那當然!”說着便跟着洛娉妍進了正房。
夕月見時辰不早就要用午膳了,也不再多做耽擱,與奶孃崔氏見了禮,便急忙去了小廚房給紅螺打下手。
洛娉妍進屋坐下後,想了想吩咐道:“晨霜去庫房瞧瞧,我記得庫房還有一匹海棠色的妝花軟緞。你去找出來我瞧瞧。”
晨霜一愣,以爲洛娉妍是想要出其不意的,打周氏母女一個措手不及。便忙不迭的點頭笑道:“小姐記性可真好,我這就去給小姐找出來!”
很快晨霜領着蕾兒,不僅抱了洛娉妍指定的那匹海棠色妝花軟緞兒,還自作主張的挑了好幾段兒顏色鮮豔的,以及之前被洛妙姝看上的石榴紅,也挑了一匹過來。
洛娉妍看着喜氣洋洋的晨霜與蕾兒,一時間沒有想明白,自己不是吩咐將那匹海棠色的嗎?難道自己說錯了?
晨霜卻是不管這麼多,見洛娉妍有些愣神,便得意地笑道:“小姐你看我還給你多挑了幾匹。”說着將手中的衣料往臨窗大炕上一放,轉身又去過蕾兒手中的。一匹匹的翻給洛娉妍看。
洛娉妍見此搖頭失笑地朝那些衣料上瞧去,六七匹,怕是把庫房裡拿得出手的都搬了過來吧?
晨霜的興致很高,見洛娉妍看過來,忙笑道:“小姐,回頭我跟夕月一塊兒給紅螺姐姐打下手,讓蕾兒英兒跟你兩天,一準兒給小姐做兩套不比那吉繡坊差的!”
洛娉妍嘆了口氣,笑道:“我又沒說要做衣裳,再說我也有衣裳,不過是想着,翠娘好像許久不曾做過新衣了,拿到塊料子也做給了繼宗穿,想要送她一匹罷了。”
晨霜臉上的笑容一頓,一時沒反應過來。洛娉妍見此伸手推開她,笑着將那匹海棠色的妝花軟緞找了出來,笑道:“這個顏色穿在翠娘身上一定好看,一會兒你將這衣料交給紅螺姑姑,讓紅螺姑姑走一趟挽香居。”
晨霜悶悶地點了點頭,隨即瞪了蕾兒一眼,滿含怒氣地道:“還站着幹嘛?還不快收起來?這可都是好料子,仔細弄髒了!”
洛娉妍失笑的看着晨霜再次帶着蕾兒一塊兒,將那些衣料疊好,壘起來抱回庫房去。自己則抱着那隻裝着新首飾的匣子,轉身進了內室。
沒過兩日,王瑞家的便再次登門,親自將洛娉妍等人定下的六套衣衫都送了過來。
三隻不大的包袱,王瑞家的特意帶了三個小丫鬟抱着送進來。周氏還算含蓄,只打開來看了看,確認是自己前兒選好的衣料,是自己定下的花樣款式,便讓大丫鬟白芷收了起來。
洛妙姝卻很是激動的,想要立馬穿上她那套石榴紅的試試。周氏頭痛的橫了她一眼,目光卻瞟向洛娉妍道:“看看花色就好,有什麼好試的?過兩天不就能穿了嗎?”
洛妙姝很是不高興的看向周氏,卻發現周氏的目光斜在洛娉妍身上,以爲周氏是想讓她到時候將洛娉妍給比下去,遂抿了嘴笑道:“那姝兒聽母親的!”
洛娉妍既沒有興趣看洛妙姝穿她那套,並不會太適合她的石榴紅衣裙,更沒有當着周氏母女試穿新衣的打算,遂讓晨霜替她直接送回翠庭軒。自己則起身告辭,帶着沫兒回了慶熙苑。畢竟之前落下的功課可是不少。
晨霜抱着洛娉妍的新衣,想着小姐說那套淺粉的配上碧璽好看,便忍不住嘴角高高翹起,滿心想着回去後,定要將所有的碧璽首飾拿出來搭配瞧瞧,腳步不由便越發的輕快起來。
沫兒跟在洛娉妍身後,卻神色越發的複雜起來,當初來翠庭軒之前,她本是不願意的,可耐不住老爺的吩咐,沒有法子。
後來第一次見面,沫兒便覺得這個小姐與傳言不同,等小姐給自己安排了差事,又覺得小姐是在防備着自己。剛開始,自己也就一心想要在學業上超過她,可沒想到這些日子瞧下來,小姐很是勤奮努力。
如今聽了小姐與崔媽媽還有晨霜姐的話……那句:‘過猶不及’便不經意的刻在了沫兒心底。
還有那份對待穿戴或者說對待財務的淡然,對待周氏的隱忍退讓,讓沫兒覺得自己好像想岔了什麼事兒,小姐,應該不是自己認爲的那樣,小姐畢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或許,這些事兒,該與哥哥或是老爺說說?
滿懷心事的沫兒,沒有看到洛娉妍眼角掃向她時,嘴角帶出的那絲笑意。周氏有周氏的盤算,她洛娉妍自然也不再是曾經頭腦簡單的洛娉妍!
洛娉妍在心底冷笑:周氏不就是要造出輿論,給父親傳話嗎?有什麼能比沫兒傳的更快的?
七十三 噩夢
在周氏殷殷期盼下,四月二十二這天,終於等來了安陽伯府送來的請柬,邀約洛府女眷四月二十六到府賞花。
周氏打聽到被邀約的除了自家,便只有安陽伯夫人的孃家弟妹與內侄女兒,算是請來與自家作陪的。這讓周氏不僅很高興,還有些小小的興奮!
洛娉妍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快用晚膳,原本一天的好心情,一下子便複雜了起來……
之前一直想着要再見到太夫人,一直想着要報答太夫人的恩情,可是仔細想想,自己又能怎樣報答太夫人呢?前世裡那曾經困居三年的府邸,自己真的有勇氣再次跨進去?
直到夜裡,熄燈落了帳,洛娉妍還是恍恍惚惚,以至於半夜被前世的噩夢驚醒。
當值的夕月聽見洛娉妍一聲驚呼,便猛地坐了起來,不由嚇了一大跳,連衣裳也來不及披上,便挑亮了燈盞,撩起簾子朝內看來。
只見洛娉妍滿頭大汗,不僅額頭,便是衣襟也汗溼了一大塊兒,臉色蒼白的瞪着帳子頂發呆,不由顫聲叫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說着就伸手朝洛娉妍額頭上探去。
洛娉妍滿腦子還是夢中的畫面,忽見一片陰影襲來,下意識的便往後退了退,令夕月伸出的手不由僵在了半空。
這一退,洛娉妍也醒過神來,看着夕月僵在半空的手,有些尷尬道:“沒事兒,做了個噩夢。”
夕月緩了口氣,上前將洛娉妍摟在懷中,見她並不願多說,便只勸道:“醒了就好,夢都是反的。”一邊兒說一邊兒伸手捋了捋洛娉妍被汗溼後黏在臉頰上的頭髮。
洛娉妍輕輕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任由夕月抱着自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到溫暖,才能不再顫抖害怕。
夕月見洛娉妍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心裡有些沒底兒,猶豫着要不要去喚來紅螺或是崔媽媽,便輕聲問道:“小姐衣裳都汗溼了,要不要叫人送來熱水洗洗?仔細招了涼就不好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勉強笑道:“你幫我大盆水來擦擦身子吧,衣裳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夕月嘆了口氣,便披了衣裳出去打了熱水回來,到底還是驚動了奶孃崔氏,翠庭軒又是好一頓忙碌後,纔再次安靜下來。洛娉妍閉着眼,卻是怎麼也無法入睡,但爲了不讓奶孃及夕月等人擔心,只得一動不動的躺着不敢表露絲毫。
此後的幾天夕月等人都發現,洛娉妍越發的沉默,時常都在走神,就連臉上帶着的笑容也勉強起來。
可無論是夕月晨霜,還是紅螺崔氏,都看出洛娉妍一直在努力的掩飾,並不願讓她們擔憂,衆人不願違了洛娉妍的意,也只好裝着沒事兒一般。
二十五下午,洛娉妍如常帶着英兒與沫兒去慶熙苑上課,紅螺便憋着一肚子的話兒,去了挽香居找翠娘倒苦水去了。
經過洛娉妍這些日子的努力,翠娘也是漸漸接受了洛娉妍,此時聽紅螺這般一說,不由緊皺起眉頭問道:“可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兒?”翠娘問這話兒的時候,下巴微微朝着正院兒那邊兒擡了擡。
紅螺搖着頭嘆息道:“小姐不願說,我問了晨霜與夕月倆丫頭,也是不清楚。”說完紅螺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道:“以前,小姐總是咋咋呼呼的,一點點小事兒,也會被她吵翻天去,如今倒是不咋呼了,卻是什麼都自己扛着。”
翠娘聽了心酸,不由抹了抹眼角道:“以往倒是咱們沒有大意了,小姐的心思這十幾年來,竟是一點兒也沒摸清楚。”
紅螺聽翠娘這般一說,點頭道:“可不是?夫人將小姐交到我手上,沒想到竟然小姐……”正在紅螺滿臉愧疚,有些說不下去的時候,蕾兒急急忙忙的跟着末雨走了進來。
“紅螺姐快回去吧,老爺讓紋硯給小姐送了東西過來,小姐在上課沒有回來,晨霜姐姐說讓您回去見見紋硯。”紅螺一愣,老爺怎地這個時候送東西過來?不由急急忙忙起身帶着蕾兒朝外走去,一邊兒走一邊兒道:“我先回去看看,得空再來。”
翠娘也立時催促道:“你快去!”說完接着又道:“小姐哪兒,回頭我讓繼宗去瞧瞧。”
聽翠娘這般說,紅螺很是驚訝的回頭看了她一眼,旋即展開笑容,點了點頭,方與蕾兒一同離開。
洛娉妍散了學回來時,便見一屋子人不知爲何都喜氣洋洋的,不由問道:“今兒是怎麼了?怎地跟過年似得,可是誰遇上什麼好事兒了?”
隨着二十六號的臨近,洛娉妍的心情是越發的低落,以至於翠庭軒裡的衆人也都跟着沉默起來,便是笑,也顯得很是勉強,今兒一個個的瞧着卻是極爲高興的樣子,洛娉妍即便想要忽略也是做不到的。
聽洛娉妍這般一問,晨霜最是最快的笑道:“可不是奴婢們遇上好事兒,咱們能有什麼好事兒啊?小姐你的好事兒就是咱們的好事兒!”
洛娉妍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問道:“我?我能有什麼好事兒。”滿臉的不相信,就差寫上“開玩笑”三個字兒了!
晨霜見此神秘一笑轉頭喊道:“紅螺姐姐,快拿出來給小姐瞧瞧吧!我們說了小姐也不信。”洛娉妍見晨霜這樣一說,不由信了三分,狐疑地朝上房門口看去。
見紅螺從屋內款款而出,笑着站在門邊兒嗔道:“把小姐攔在院兒裡是哪兒來的規矩?”說完轉向洛娉妍笑道:“小姐快進屋吧,老爺之前讓紋硯給你送東西來了。”
洛娉妍挑眉掃了一圈兒紅螺與晨霜等人,抿着嘴淡笑着朝屋裡走去。晨霜等人見此也急忙跟了上去,老爺送了什麼過來,誰也不知道,便是紋硯也沒有說清楚,此時洛娉妍回來了,晨霜夕月,自然是要跟去瞧瞧的。
便是蕾兒,英兒,以及沫兒滿兒幾個小丫頭,也都在正房門外探頭探腦的,若不是崔媽媽出來呵斥,這幾個丫頭也是捨不得離開的。就連淺淺,妮妮,悅悅,笑笑幾個,也聚在院子裡東晃晃西晃晃的,目光不時掃向正房。
七十四 姐姐【加600~說晚安O(∩_∩)O~】
洛娉妍看着紅螺從內室裡捧出來兩隻錦盒,一大一小,用的同一種錦緞封面兒,不由挑眉問道:“這是父親讓紋硯送來的?”
紅螺點頭笑道:“可不就是老爺讓紋硯送來的?”說着將錦盒放在了炕桌上。洛娉妍便走了過去,順着紅螺的示意,輕輕的打開來。
頓時,只聽夕月晨霜等人的吸氣聲兒傳了出來,便是紅螺也不由得驚呆了,好半晌張開的嘴也沒有合上,眼淚卻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大盒子裡一條赤金百寶瓔珞,靜靜的躺在裡邊兒,前面的主石正是一塊兒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藍寶石邊兒上圍了圈兒的金剛石,璀璨生輝。
再往兩邊兒,是漸小的一溜藍寶石與別的寶石,從栗子大小到蓮米大小顆顆色澤飽滿而閃耀。
紅螺指着這條瓔珞,哽咽道:“這是夫人的!是夫人留下的!”說着便跪了下去,撫着炕沿兒哭泣道:“奴婢以爲再也見不到了,以爲這瓔珞早已到了繼夫人手裡,沒想到,沒想到老爺……”
洛娉妍一聽,也是心神一震,這樣的東西前世她沒見過,便是聽也沒聽說過……
急忙再打開另一隻小盒子,裡面是一對鐲子,與瓔珞一樣,赤金打底兒,藍寶石的主石,鑲着百寶。那十幾顆藍寶石,也顆顆都有蓮米大小。
奶孃崔氏也指着那鐲子哽咽道:“這鐲子我見過!就是小姐滿月的時候,舅太太特意親自從江寧送過來的,還有一枚鑲着這麼大個兒紅寶石的長命鎖。”
奶孃崔氏邊說邊比劃着:“舅太太說,那鎖是給小姐的,這鐲子給夫人湊一套,上面的石頭,舅老爺找了好些日子才找到。正巧一塊兒尋得的,還有塊紅寶,就給小姐打了長命鎖。還說小姐是個有福的!”
哭了一會兒,紅螺也漸漸穩住了情緒,一邊兒抹淚兒,一邊兒歡喜地笑道:“小姐戴上這樣的瓔珞鐲子,別提會有多漂亮,明兒去安陽伯府赴宴時用這個才叫體面,老爺怕也是這個意思,所以趕在今兒個遣紋硯送了過來。”
洛娉妍原本有些激動的情緒,在聽到這話時,冷靜了下來。將兩隻盒子輕輕蓋上,淡淡地吩咐道:“與上次惠寧長公主賜的頭面收在一起。”說完便不再看那兩隻盒子。
紅螺等人一愣,反應不過來,晨霜更是已經焦急地問道:“小姐明兒不用?”
洛娉妍淡淡地點了點頭道:“就之前挑好的首飾就行,這個好好收起來。”
見洛娉妍不似玩笑,晨霜不敢多言,急忙將盒子捧了起來看向紅螺,紅螺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揮手讓夕月也跟着退了下去,才輕聲問道:“小姐這是?”
洛娉妍嘆了口氣:“暫時不知道父親這是何意,但我知道明兒若是我戴了出去,怕是那邊兒就能鬧出不少事兒來,現如今咱們還是穩當點兒的好,沒必要與她們正面衝突了。”
紅螺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奶孃見此也只是嘆息一聲兒,與紅螺一道進到裡屋去收拾明兒一早洛娉妍要穿戴的東西。
用過晚膳快落鎖歇息時,洛繼宗過來了。聽說洛繼宗這個時候過來,正在書房練字的洛娉妍嚇了一跳,還以爲是出了什麼事兒。可仔細回想一遍又不記得今年翠娘母子發生了什麼事兒。
就在洛娉妍暗暗懊悔當初的自己,對這個弟弟太不上心時,洛繼宗大步走進了洛娉妍的小書房。
沫兒與滿兒沒有想到,洛繼宗竟然就這樣走了進來,照槅扇看去,夕月與晨霜好像都沒有阻止的樣子,不由心神一稟,趕緊蹲身一禮退了出去。
洛繼宗也毫不在意,點了點頭便直接在洛娉妍小書桌對面的圈椅上,坐了下來。正欲說話,滿兒捧着茶盤走了進來。
洛娉妍朝滿兒一笑,問道:“泡什麼茶了?我記得繼宗喜歡雲霧茶,若是沒有就將咱們留的那龍井泡上一壺。”滿兒頓時臉色微紅,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洛繼宗不耐煩的時候才地回道:“奴婢不知,是夕月姐姐給泡的……要不奴婢這就去換?”
洛娉妍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眼角卻見洛繼宗滿臉的不耐,抿了抿嘴道:“不必了,你擱下出去吧,這兒不用人伺候。”
滿兒一聽猛地擡頭,有些慌亂的道:“小姐原諒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洛娉妍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唱的哪一齣,洛繼宗卻是“噗嗤”一下笑了起來,指着洛娉妍道:“瞧瞧,瞧瞧你平日裡有多苛刻,一句話也能嚇得小丫鬟這樣兒!”
一聽洛繼宗這話,滿兒更是嚇傻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得,不住地道:“不是的少爺,不是這樣的……”卻又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洛娉妍不由嘆了口氣,雖然一直覺得這個滿兒不如沫兒太多,卻沒想到竟是個如此憨愣的,不由失笑道:“沒人怪你,下去吧,我與少爺說會兒話。”洛娉妍特意放緩了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溫柔。
滿兒緊張的心情,這才放鬆了許多,紅着臉瞟了洛繼宗一眼,見洛繼宗沒有別的意見,纔將茶盤輕輕地擱在了書案上,緩緩的退了出去。
洛娉妍親手執壺,爲洛繼宗倒了杯茶水,見茶水清澈明亮,葉底嫩綠勻齊,且香氣四溢,不由笑道:“看來我這兒的人都知道你的喜好了。”說着便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洛繼宗聞言將茶盞,舉在鼻尖兒下輕輕嗅了嗅,而後淺淺一抿。香氣鮮爽持久,滋味醇厚甘甜。便不住地點頭道:“還是你這兒好東西多。若是還有不妨包些給我。”
對於這樣的洛繼宗,洛娉妍很是詫異,也很是驚喜,要知道,洛繼宗可是從未要過自己的任何東西,便是自己遣人送東西過去,那也是要挑了口雌伶俐的,不然說不準兒東西便得抱回來。
洛娉妍眼底便溢出笑意,點頭道:“知道你喜歡,平日裡就沒讓人動,專備着你過來吃的。我倒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回頭你都拿去。”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歪着頭笑道:“只一點兒,往後你再來,可是沒有了,不許說是我捨不得給你吃才成!”
洛繼宗連忙起身作揖道:“姐姐放心,我記得,這茶,都被我吃了,再不會說那混帳話!”
這樣的洛繼宗又是洛娉妍沒見過的,尤其是他竟然叫了自己“姐姐”!洛娉妍心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不由微微紅着眼眶,搖頭笑道:“這會兒會跟我貧嘴了?快說,今兒個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可不信你是沒事兒路過我這兒。”
洛繼宗挑了挑眉,咧開嘴笑道:“父親不是讓我給你指導指導詩詞嗎?我想着沒事兒就過來瞧瞧唄。”
見洛繼宗不說,洛娉妍也不再多問,只默默的陪着洛繼宗吃了兩盞茶,便起身道:“明兒我要跟着夫人去安陽伯府做客,繼宗若是沒事兒不妨早些回去歇息。”
洛繼宗一愣,便當真起身準備往外走去,洛娉妍這才詫異地問道:“你過來真的沒事兒?”
洛繼宗搖了搖頭道:“沒事兒啊,就過來喝點兒茶,看看你唄。”洛繼宗的話,說的很是隨意,洛娉妍卻瞬間被溫暖了,笑道:“若是你明兒不着急,不妨送我們過去後再去上學?”
洛繼宗望着洛娉妍的眼睛,看了好半晌,才點點頭道:“那我一會兒去跟父親說說,看父親是個什麼意思吧。”說完便朝外走去,邊走邊頭也不回地道:“早點兒歇息,明兒可要漂漂亮亮的,不然我是不會送你去的,也不承認你是我姐!”
洛繼宗的聲音,遠遠傳來時,人已經走遠,可洛娉妍依舊捨不得進屋去,前世今生這麼多年,繼宗第一次叫自己“姐姐”!
七十五 私語
不知道洛繼宗是如何與洛鎮源說的,總之第二天在二門前,洛娉妍見到了他身穿竹節紋墨綠杭綢袍子的身影。
洛娉妍淺淺一笑,朝洛繼宗微微點頭,便在晨霜與紅螺的攙扶下,上了第二輛馬車。
洛妙姝見洛娉妍穿着身兒珊瑚紅底兒金銀芭蕉紋,滾着金邊兒,盤着金銀雙色琵琶扣的寬領側襟衫子。配的也果然是一條月白挑紗鑲嵌着與衣裳同料襴邊兒的裙子。
挽成元寶分稍髻的頭上,插着那日挑選的赤金填碧璽鳳頭簪,配着一朵淺粉的木芙蓉。耳垂上戴着的也是那日後來挑選的碧璽耳墜。甚至脖子上不知爲何,她挑的那條赤金流蘇瓔珞也都沒有戴上。
洛妙姝見了很是得意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石榴紅的側襟衫子,衫子上的芙蓉花與洛娉妍頭上的極爲相似。
再看看一色兒的馬面裙上繡着的一大束纏枝芙蓉,或紫或粉很是喜人,心中就很是得意。要知道這個顏色,原本可是洛娉妍想要的,卻被自己搶了先。
尤其是,看着自己母親身上那件兒緋紅的通袖袍子,墨綠灑金裙,洛妙姝的心中就更加得意。
洛娉妍想要的兩個顏色,可是一個也沒得到,而且洛妙姝知道,自己母親脖子上那南珠珠串兒,可是洛娉妍生母的陪嫁,怕是洛娉妍也不知道,也沒見過!
洛妙姝抿着得意的笑,上了周氏的第一輛馬車,周氏掃了已經與洛繼宗擦肩而過的洛娉妍一眼,什麼也沒說,扶了扶鬢角碗口大的壓鬢珠花,在丫鬟的攙扶下也上了馬車。
周氏卻不知,從洛娉妍那輛馬車的車簾縫隙望出來的紅螺,此時一臉的鐵青,指着周氏對洛娉妍咬牙道:“小姐看見了嗎?繼夫人脖子上的珠串兒!那是夫人的!還有她頭上的珠花,也是夫人的!”
洛娉妍雖然一直知道周氏屋裡擺了不少自己母親的東西,卻從未想過周氏竟然敢這般堂而皇之的戴出來,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就是母親的了?說不準……”
洛娉妍尚未說完,紅螺便打斷道:“小姐不知,這珠串兒與那鬢花是一套,還有一副耳環和一頂珠花小冠。夫人喜歡藍紅寶石,舅老爺便用紅寶石做的隔珠,這珠串兒還顯不出來,便是鬢花與小冠都沒什麼。”
說到這兒,紅螺抹了抹有些泛紅的眼角:“只那耳環!小姐沒見着,隔珠極小,穿孔就廢了老大的功夫,聽說舅老爺請了江南有名的工匠,整整花了三個月,纔將那耳環給做出來。每三粒紅豆大小的米珠,就隔上這麼一顆同樣大小的紅寶石!”
洛娉妍還沒說話,晨霜就忍不住掩口驚呼道:“藍紅寶石都是極硬的,那麼小,得壞掉多少才能鑽出一顆能用的?”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卻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心中到底淒涼,沒想到自己母親去了,自己連這麼點兒母親的遺物都保不住!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怨恨上了洛鎮源,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如此糟踐自己的母親呢?
可所有的一切,此時此刻的洛娉妍,只能埋藏在心底,誰也不能說,便是紅螺等親近之人,也不可以!
馬車緩緩朝前駛動,紅螺見洛娉妍斜斜的靠在車板上,盯着車窗簾子,沉默不語的模樣,不由暗自後悔,怎地就沒忍住跟小姐說起這些呢?即便小姐知道了又能怎樣?不過是讓小姐心裡越發的添堵罷了……
想到這兒紅螺越發的懊悔,張了張嘴,想要再勸解兩句,卻像是嗓子眼被堵住了似得,怎麼也說不出來。
好在晨霜是個機靈的,一見紅螺的表情,再看洛娉妍的神色,頓時明白過來,笑着取出紫砂茶壺,給洛娉妍倒了杯茶,笑道:“小姐用些茶水吧,是夕月一早準備好,讓奴婢帶上的。”說完壓低了聲兒補充道:“錦鄉侯千金給的女兒茶。”
洛娉妍回過頭,目光掃過紅螺頓時明悟過來,不由笑着接過茶盞輕輕的抿了口,點頭道:“這茶果然不錯,也難怪宮裡的貴人們喜歡,你們也都嚐嚐。”
晨霜趕緊搖頭,紅螺雖是一直盯着洛娉妍的神情,此時也跟着搖起頭來,洛娉妍搶在二人開口前笑道:“再好的茶,放到明年,可就不值什麼了。”
說着洛娉妍便身子前傾,親手取了兩隻小茶盞,給晨霜與紅螺各自也斟了一杯,分別往二人身前一推,擡了擡下巴。
紅螺見此,抿着嘴低頭捧起茶盞,淺淺的抿了一口。晨霜見紅螺已經用了,心中便再無顧及,也跟着笑嘻嘻的吃了口茶。卻聽紅螺的聲音有些悶悶地道:“奴婢年紀大了,說話兒也不經腦子,小姐也別往心裡去,再多的阿堵物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姑姑別說了,你的意思娉妍都明白。”聽洛娉妍這樣一說,紅螺尚未說完的話便被堵在了嘴裡。不由擡頭望向洛娉妍。
洛娉妍淡淡一笑,神色很是平靜,可紅螺見了這樣的洛娉妍卻又不知爲何,心裡極不喜歡……
正在紅螺想着自己該說些什麼的時候,洛娉妍卻是清清淡淡地接着道:“可那些不是什麼阿堵物,那是我母親遺物!娉妍不孝,守不住母親的遺物……”說着洛娉妍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扯了絹子扭過頭壓了壓眼角。
這樣的洛娉妍,別說紅螺有多心痛,便是晨霜見着心裡也覺得堵得慌,想要安慰,卻又找不到言語,不由伸手推了推洛娉妍背後的大靠枕……
洛娉妍回過頭見二人一臉的沮喪,不由輕笑道:“別這樣,今兒咱們是去做客,可要精神些纔是。”說完語氣堅定的道:“你們放心,她如今拿了多少我母親的東西,將來總有一天我會讓她一一都還回來的!”
紅螺與晨霜聽洛娉妍這樣一說,頓時都是雙眼一亮,精神振奮起來,紅螺更是點頭笑道:“小姐讓奴婢怎麼做,奴婢就怎麼做,奴婢都聽小姐的!”晨霜也不住地點頭道:“小姐小姐,還有我還有我!”
洛娉妍抿着嘴朝她們點了點頭,幾人便不再說話,卻不知這番對話,被騎着小馬跟在馬車外的洛繼宗,聽了個一清二楚……
七十六 赴宴【加500~古井也想要赴宴,肚肚餓了……】
洛府三輛平頂雙轅馬車,從安陽伯府的正門前駛過,並未停下,而是繼續往西轉進西角門。周氏與洛娉妍的馬車由健碩的婆子下了車轅,擡着車廂繼續前行,停到了垂花門前。最後那輛坐着僕婦的馬車則直接去了車轎廳。
洛繼宗在進西角門前,便有管家出面招呼,歉意地告知世子跟伯爺都去當差了,要請他去前院兒的花廳奉茶。
洛繼宗卻是微微靦腆地笑道:“不敢耽擱伯爺與世子公務,今兒小子就是送夫人與姐姐妹妹過來,就不打擾府上了,改日再遞了帖子前來叨擾。如今卻是還要去私塾上學。”
那管家見洛繼宗小小年紀便溫文爾雅,笑容不由真切了兩分,親自將他送出了門,又叮囑他身邊兒小廝注意安全,才轉身進門。
洛繼宗頓時覺得這安陽伯府的人和藹可親,是戶好人家兒,想起洛娉妍主僕在馬車內的話,覺得若是洛娉妍能與這樣的人家兒好好交往,也不失爲一強大助力。
卻不知洛娉妍此時正站在垂花門內,看着眼前比自家翠庭軒還要熟悉的景緻愣神……
深褐色的廊柱,雕花的華栱與壓跳,樑枋寓意吉祥的花鳥彩繪……還有廊檐下深紫淺紅的紫丁香與小桃紅……
紅螺與晨霜對視一眼,靜靜地站在洛娉妍身後,洛妙姝扯着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微笑。周氏則皺起眉頭輕輕吸了兩口氣才勉強笑道:“妍兒這是看什麼呢?”
洛娉妍回過神,見柳嫂子有些尷尬的站在自己跟前兒不遠處,周氏滿臉的關切,目光露出詢問。再回頭看向紅螺與晨霜,二人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的站在自己身後……
洛娉妍知道定是自己走了神兒,不由歉意地朝安陽伯夫人遣來的柳嫂子笑道:“開的這麼好的小桃紅倒是極爲少見,還有這紫丁香的顏色也比常見的深一些。一時心喜看走了神。”
洛妙姝見洛娉妍竟向僕婦解釋,眼中越發增添了兩分鄙夷,但落在周氏眼中,這就是在打自己的臉!自己就站在邊兒上,而洛娉妍情願向安陽伯府的僕婦解釋,也不跟自己解釋!
想到這兒,周氏不由沉了臉子,而那位柳嫂子卻是滿面喜意地笑道:“洛大小姐好眼光,這紫丁香是我們世子幾年前從南邊兒弄回來的,說是什麼稀有品種,這幾年在京城還當真沒見過。甚是都沒聽說別家兒誰有。”
說着又一指那與紫丁香種在一起,正開得歡快的小桃紅笑道:“這也是我們世子,跟着錦鄉侯府的世子爺,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品種,就喜歡它顏色歡快,還專門差人照看。”
說着話鋒一轉道:“但是咱們這府裡要說花兒好,還要數夫人那幾株西府海棠,那才叫伺候得精細呢!洛大小姐既是愛花之人不妨先過去瞧瞧,夫人跟表小姐還有錦鄉侯千金,都已經等候多時了。”
聽說錦鄉侯千金也來了,洛娉妍是微微一愣,而洛妙姝眼中則露出了狂喜之色。
便是周氏也顧不得計較方纔洛娉妍沒有先對自己解釋的事兒,催促道:“那就先過去,沒得讓夫人久等的道理。”說着周氏便往前走了兩步,洛娉妍見此也急忙跟了上去。
洛娉妍知道柳嫂子說的西府海棠,就種在後面花園子臨風閣邊兒上,哪裡還種了許多的淺粉的垂絲海棠與與深紅的紅寶石海棠以及雪白的貼梗海棠。
臨風閣是一座兩進的小院兒,前院兒半敞開南邊兒是個固定的戲臺子,北邊兒則是二層的小樓,叫了戲班子進來時,客人們就坐在二樓的廊廡上看戲聽曲兒。花期時也可以觀花,正好將周圍的海棠花海盡收眼底,尤其是那幾株西府海棠,看得格外清楚。
後院兒則是一個三間兒打通的廳堂,客人多的時候,可以在哪兒擺上三五桌葉子牌,東西還有茶水間兒與小庫房。不遠處還有一座杉林煙雨軒,可以供客人們洗漱更衣。
剛走過杉林煙雨軒,洛娉妍便見到景芝在馨若的陪同下,遠遠兒的迎了上來。
洛娉妍的嘴角不由就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笑意,她是真的很喜歡這位錦鄉侯千金。
當然,周氏與洛妙姝二人也看到這位頭戴珠花小冠,身穿金橘交領衫,着煙柳色拖地裙的小姐走了過來,只是猜不出究竟是安陽伯府的表小姐,還是錦鄉侯府的千金,一時間沒有急急上前。
卻聽景芝已經揚聲嗔道:“好你個妍兒!說好了要來看我,竟是這十幾日也不曾來我們府上!若非今日我過來,你可是早把我忘了?”那神情透着親暱與熟稔,令洛娉妍也是微微一愣,即便自己喜歡她,可與她何時就這般好了?
景芝這話一說,周氏母女對視一眼,都明白了眼前之人便是錦鄉侯千金,不由臉上同時露出笑意,疾步迎了上去。
正要招呼行禮,誰知景芝竟是看也沒看她們一眼,便從她們身旁走過,直直地朝洛娉妍而去。
洛妙姝滿是笑意的臉頓時佈滿了陰雲,滿是憤恨地看向洛娉妍,便是周氏的臉色維持着笑意,那笑意也淡了許多。柳嫂子將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不由也是微微嘆了口氣。
洛娉妍看着景芝朝自己走了過來,自然也看到了周氏母女的神色變化,此時洛娉妍並不欲與周氏母女翻臉,遂笑着迎了上去問道:“芝姐姐身子可好了?今兒怎地也過來了?”
景芝沒好氣的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嗔道:“若非箐兒到我們府上來看我,我還不知道夫人今年設了花宴,還單請了你們家做客,又讓箐兒作陪!”說完景芝話鋒一轉繼續問道:“你說,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洛娉妍與景芝邊走邊解釋道:“先前落下的功課太多,先生這些日子正在講詩,不敢耽擱,後來又忙着準備過來赴宴,纔沒去探望芝姐姐的,原想着過兩日便是藥王祭,想去藥王廟給姐姐求平安符送去。”
說完這話,洛娉妍與景芝正好走到周氏母女身側,洛娉妍抿嘴一笑,指着周氏笑道:“這是我們夫人。”說完又朝洛妙姝一指:“這是我妹妹,妙姝。”
景芝一聽這話兒,便立時明白這二位是誰了,畢竟當初她哥哥跟外祖母可是將洛府調查了個遍的,對於周氏母女自然是知之甚詳,遂挑眉朝周氏點了點算是打過招呼,對於洛妙姝則淡淡的掃了一眼。
洛妙姝卻已經行禮道:“妙姝見過錦鄉侯千金!”
景芝一愣,“噗嗤”笑道:“這錦鄉侯千金,是哪門子爵位不成?還需要誰個兒見過?”
洛妙姝一聽這話,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周氏臉頰也泛起紅潮,正要開口解釋,洛娉妍便已經笑道:“芝姐姐何苦爲難我妹妹,她不過年紀小,不懂得這些罷了。”說完還朝景芝眨了眨眼。景芝抿嘴一笑,點了點頭,便繼續往前走去。
洛娉妍開口爲洛妙姝解了圍,讓周氏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着淡淡的滿意,覺得洛娉妍到底是沒能逃出自己的掌控中。
可洛妙姝卻覺得自己丟人,全是洛娉妍害的,若是她早點兒在見着這錦鄉侯千金的時候就向自己介紹,或是上次就領着自己一塊兒去錦鄉侯府,自己定然不會出這樣的醜!
心中不由對洛娉妍越發的憤恨起來,甚至小聲兒地嘀咕道:不過是個商女之後,得意什麼!
七十七 介紹
鄭箐兒代表安陽伯夫人,在臨風閣門前候着洛府一行,見景芝與洛娉妍並肩而來,不由笑道:“我說你怎麼這麼積極的迎出去,原來是去接你的救命恩人啦?”
鄭箐兒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格外明亮,菱角分明的脣線櫻桃似得嫣紅,說話時微微一笑,嘴角邊兒上就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一襲深綠淺黃的衣裙,襯得身姿纖細婀娜。赤金柳葉簪,在陽光下褶褶生輝,讓她整個人都光亮了起來。
洛娉妍仔細的看了她半晌,眼中有着淡淡的欣賞,卻怎麼也想不起前世與她見過……
景芝微微一笑,擡起白瓷般的下巴,很是得意的道:“什麼救命恩人需要我去迎?我不過是去接我新認的妹子!”說着一拉洛娉妍的胳膊,讓完全沒有想到的洛娉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鄭箐兒很是同情的看向洛娉妍,卻聽景芝毫不在乎地笑道:“喏,這是我妹子,妍兒!”說完一指鄭箐兒對洛娉妍笑道:“她就是安陽伯夫人的侄女兒鄭箐兒,別看她一副嬌嬌小小的模樣,可是正兒八經的將門虎女!”
洛娉妍聽景芝這樣一說,倒是與鄭箐兒之間拉近了不少距離,蹲身一禮後,方指着洛妙姝道:“箐兒姐姐,這是我妹妹妙姝。”
洛妙姝這次學聰明瞭,跟着洛娉妍叫了聲“箐兒姐姐”鄭箐兒笑着對她點了點頭。態度比起景芝不知道和善了多少倍,洛妙姝頓時覺得,這個安陽伯府的表小姐,比錦鄉侯千金好說話,但轉念又覺得,錦鄉侯千金那樣的,纔是真的千金小姐!
洛妙姝在感嘆的時候,鄭箐兒已經轉身對着周氏微微一禮道:“箐兒,見過洛夫人!姑母已經等您多時了,臨風閣上也已經準備好,快隨我裡邊兒請。”
鄭箐兒的態度溫和有禮,便是周氏也覺得很是滿意。臉上原本有些掛不住的笑容,再次帶上兩分真意。轉身從丫鬟白芷手中接過一隻富貴花開錦盒,遞到鄭箐兒面前,笑道:“我的一點子心意,不是什麼好東西,拿去賞人玩兒吧。”
這次過來安陽伯府,因一早打聽清楚了這位表小姐要來,故而周氏是早有準備的,甚至就連錦鄉侯千金,她也準備了一份見面禮的,可方纔錦鄉侯千金的態度,讓她很是不高興故而並沒有拿出來。
鄭箐兒眉梢微微一挑,從容地蹲身道了謝,方雙手接過,交予身後的丫鬟。領着周氏一行人穿過海棠林,往臨風閣裡邊兒去。
粉牆黛瓦紅柱廊……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洛娉妍不敢擡頭四處打量,腳跟腳的跟在周氏身後,隨着衆人進了院子。
景芝不解地問道:“這地上有什麼?你看得這般專注?”洛娉妍一愣,擡起頭來,詫異地望向滿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景芝,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倒是沖淡了在這兒府邸裡的不適。
洛娉妍不由在心中慶幸景芝今日過來尋自己,不然還不知道這時間要如何熬過去……若是露了什麼端倪,又要如何解釋?
景芝見洛娉妍光顧着笑,卻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不由抓了她的胳膊威脅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好笑的?倘若說不出來……看我饒不饒你!”
洛娉妍忙掩了口輕咳一聲兒,努力止了笑,卻仍忍不住偏着頭眨眼問道:“芝姐姐那麼聰明,不如猜猜看方纔我在看什麼?”
洛娉妍自然是不會告訴景芝,她方纔就盯着周氏的腳後跟兒,也不會告訴景芝,她盯着周氏的腳後跟兒是怕見了周圍熟悉的環境。
二人說話間,洛娉妍的眼角掃見那戲臺上已經搭起棚子,角落裡也已經擺上傢伙什,想來安陽伯夫人請了戲班子來唱堂會,只是不知請的是哪一家……
若沒記錯,洛娉妍知道,安陽伯夫人其實不喜歡看堂會,作爲北方人,安陽伯夫人喜歡的卻是蘇州評彈,尤其是孫大家彈唱俱佳,最得安陽伯夫人青睞。
一行人在鄭箐兒的帶領下來到樓下,沿着紅漆雲紋樓梯,盤旋而上來到廊廡,廊廡正中間兒擺着幾張紫檀雕花條案,條案上已經擺上了時新的瓜果點心。
安陽伯夫人帶着其弟妹鄭夫人,便陪着一位頭戴珠翠,身穿素面兒衫子外罩,紫金妝緞褙子的老夫人,坐在其中一張條案邊兒上,見周氏等人上來,那位老夫人朝這邊兒掃了一眼,對安陽伯夫人低語了兩句,便扭過頭不再理會。
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在老夫人語畢後,立時站起了身,朝這邊兒走了過來,安陽伯夫人更是笑道:“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怎地這會子纔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岔子?”說完安陽伯夫人的目光,便掃向了柳嫂子。
旁人不知,洛娉妍卻是知道,這柳嫂子,其實是安陽伯夫人正經的表妹。
年輕時,因着與丈夫柳先生私奔,被逐出家門開除族籍,誰知柳先生上京趕考,考場出來竟是一病不起,客死他鄉。柳嫂子走投無路纔來前來投靠安陽伯夫人。
爲了不連累安陽伯夫人,柳嫂子一直隱瞞着與安陽伯夫人的關係,只說自己是賣身葬夫。安陽伯夫人雖然從來沒說什麼,卻是對她諸多照顧,頗爲憐惜。
柳嫂子搖頭時,周氏已經笑着上前行禮道:“見過夫人,大相國寺一別,夫人可是越發的精神了。我們路上一切都好,只是我這個女兒,見你們府上那紫丁香開得好,多看了一會兒。”
周氏說着便朝洛娉妍一指,笑着搖頭道:“這是個癡傻的,最是喜歡那些個花兒草兒的。夫人不知,那日您說要請咱們到府上來賞花,這丫頭便一直念念不忘的,方纔在樓下,若非遇見了表小姐,怕也是走不動路的。”
安陽伯夫人看向洛娉妍的目光越發的慈和,笑着搖頭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我也是個喜歡花兒草兒的,我們家伯爺跟我那混小子,不管到哪兒,都喜歡給我帶點兒回來。”
周氏一聽這話,連忙笑道:“夫人好福氣,可也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好福氣不是?誰做姑娘的時候不喜歡花兒草兒的,可這女孩兒家……”
周氏說到這兒,故意嘆息道:“唉!不說我在家的時候,便是我這小女兒,也是個極喜歡花草的,成日裡就與她姐姐一堆兒,不是蒔花弄草,就是吟詩作畫,最愛些風雅的事兒。”
安陽伯夫人但笑不語,鄭夫人卻是朝周氏身邊兒看了過來,只一眼,就忍不住詫異,這小女孩兒,怎麼穿的這般老氣?這哪裡有半分的風雅之氣?便是自己這樣的武將家裡,也不會這樣打扮女孩兒……
這樣一想,鄭夫人看向周氏的目光便有了兩分怪異,好在周氏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安陽伯夫人身上,並未察覺,便是洛妙姝等人也沒有注意道鄭夫人那一閃而隱的怪異。
七十八 躲避
周氏的話不僅令鄭夫人目光變得怪異,便是素來淡定的安陽伯夫人也忍不住眉心直跳,忙笑指着鄭夫人介紹道:“這是我孃家弟媳。”打斷了周氏源源不絕的話。
說完像是怕周氏再繼續說下去,又一指鄭箐兒道:“這是我弟弟的長女,我們府上也沒個女孩兒,只好請了她來替我招待這些個小姐們,想來她們小女孩兒在一塊兒也有話題,不至於陪着我們這些老太婆覺得無趣兒。”
安陽伯夫人的孃家弟弟周氏是知道的,那可是驍騎營的副指揮使,雖說只是個副三品的武官,可人家是聖上的親衛!是近臣,可比自家老爺那個戶部侍郎在聖上面前體面。還有個伯爺姐夫!周氏急忙堆笑與鄭夫人見禮、寒暄,更是拉過洛妙姝過來行禮。
周氏沒有將那老夫人看在眼中,可洛娉妍遠遠一見,便很是羞愧的低下了頭……那不就是惠寧長公主嗎?
之前洛娉妍就在疑惑,以惠寧長公主對景芝的看重,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讓景芝一個人過來安陽伯府。原來景芝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而是由惠寧長公主領着過來的……
周氏讓洛妙姝上前與鄭夫人見禮時,洛娉妍低着頭躲在周氏母女身後,默默蹲身一禮,那身姿要多標準有多標準!使得鄭夫人再次一愣,覺得這一家人太好玩兒了!
站在鄭夫人身旁的鄭箐兒,自然也看見了洛娉妍與先時大不相同的表現,一邊兒詫異的打量她,一邊兒將之前周氏給她見面禮的事兒,對自己母親說了一遍。
鄭夫人微微皺了皺眉頭,哪有這樣給孩子見面禮的?怎麼着也該當着讓家裡長輩的面兒,讓長輩知道纔是。
鄭夫人雖然心中不愉,可面兒上並沒有表露出來,也笑着拿出兩隻一模一樣的雕花檀木盒子,讓身邊兒的丫鬟遞給了洛妙姝和躲在周氏身後的洛娉妍。
洛娉妍的變化,除了此刻滿心歡喜的周氏母女,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但誰也沒有說出來,便是景芝也只是偷偷的笑,卻不露出分毫。
周氏雖然有所察覺,卻並未在意,甚至在心中頗爲得意笑道:還算你識相!
幾相廝見過後,周氏才笑着問道:“不知那邊兒那位老夫人,是哪家府上的?可要過去見見禮?”
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對視一眼,笑道:“自然要去見見的,只是那位老夫人性子比較靜不喜歡人多,咱們在這邊兒坐着,帶幾個孩子過去見見就好。”說着安陽伯夫人便朝景芝使了個眼色,示意一會兒她帶着女孩兒們都過去拜見拜見惠寧長公主。
周氏這樣一聽,誤以爲這位老夫人不重要,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交代洛妙姝道:“一會兒姝兒隨着姐姐們過去,給老夫人行個禮就趕緊回來,不可以淘氣。知道嗎?”
洛妙姝點了點頭,努力表現出乖巧懂事兒的模樣,卻到底年幼,沒有掩藏住眼中的不耐。
安陽伯夫人見此微微的皺了皺眉,再一看洛娉妍……竟然不見了?!不由詫異地四下打量了一下,卻見景芝伸着根玉白的手指,指了指周氏身後的位置。
安陽伯夫人有些失笑的稍稍朝邊兒上挪了小半步,便看見洛娉妍果然躲在周氏身後,縮着肩膀低着頭,兩隻手交握在身前,手指都快絞成麻花兒了……一副極爲心虛的模樣。
安陽伯夫人不由笑道:“娉妍來了也不與我打個招呼?還是嫌伯母招待不週?”
洛娉妍忽然發現,安陽伯夫人與記憶中的太夫人也太不像了!這個時候怎麼能開玩笑呢?怎麼能暴露自己呢?洛娉妍心中既詫異又沮喪,可到底是躲不過去了,只好慢騰騰的從周氏身後挪了出來。
要知道剛一上樓洛娉妍便一眼發現了,被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圍坐在中間兒的——惠寧長公主!之後她便一直小心的將身形躲藏在周氏身後,想着找機會下樓去。
安陽伯府的環境她是極爲熟悉的,到時候只要說去更換衣裳,而後約了景芝等人一塊兒去遊覽花園子,說不定就能避開惠寧長公主。可誰知此時卻被安陽伯夫人點破……
然而更不幸的是,安陽伯夫人話音剛落,洛娉妍的身影還沒有完全從周氏身後挪出來,那邊兒便傳來惠寧長公主的聲音:“洛府那個丫頭到了?還不快過來陪我坐會兒。”
惠寧長公主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可洛娉妍就是知道,長公主正生氣着呢!想想也是,自己收了她兩套價值不菲的頭面,竟然把答應長公主的事兒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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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芝有些好笑的看着臉色微變的洛娉妍,便是洛妙姝也詫異的回頭看向洛娉妍有些僵硬的容顏,心中詫異不已。
周氏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打量了渾身正不自在的洛娉妍一眼,冷了臉問道:“妍兒認識那位老夫人?怎地沒聽你說過?那是誰家的老夫人,還不過去見禮?”
一連聲兒地問完周氏方纔頓了頓,在洛娉妍有所行動前囑咐道:“帶着你妹妹一塊兒過去吧。”
洛娉妍在心底嘆息,卻也只好硬着頭皮,朝周氏一笑,求救般的看了眼景芝,帶着洛妙姝朝惠寧長公主走去。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的朝以龜速過來的洛娉妍掃了一眼,看見跟在洛娉妍身後與鄭箐兒挽着胳膊的景芝正捂着嘴笑,不由眼中也有了兩分暖意,臉上卻是半分不顯,仍舊是一臉的嚴肅。
崔嬤嬤與另一個洛娉妍沒有見過的嬤嬤,站在惠寧長公主身後,看着洛娉妍也覺得很是有趣兒,二人對視一眼,不由都帶上了笑意。
洛娉妍卻是一點兒也不敢擡頭,只看着腳尖兒朝前挪動。洛妙姝很是不耐的跟在洛娉妍身旁,幾次想要越過去,又想着安陽伯夫人就在身後看着,到底是忍了下來。
可洛妙姝不知道的是,她眼中的煩躁與不耐,與臉上甜美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落在崔嬤嬤這樣從宮裡出來的老嬤嬤眼中,便格外的刺眼,只是惠寧長公主不說,她們也不好擅作主張。
洛娉妍走的再慢,從之前安陽伯夫人站的位置,到惠寧長公主這兒,也只有這麼一點兒距離……洛娉妍終究還是挪到了惠寧長公主面前。
七十九 規矩
洛娉妍在惠寧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規規矩矩的蹲身一禮道:“娉妍見過長公主殿下。”
洛娉妍的聲音不大,即便又隔了段兒距離,卻仍是震得周氏耳心子痛!洛妙姝也是頓時瞪大了眼,張着怎麼也合不上的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老夫人……長公主?殿下!?什麼長公主殿下?洛妙姝的腦子有點兒暈暈的。
洛妙姝暈不暈,惠寧長公主卻是不會理睬的,只聽惠寧長公主冷冷地道:“起身吧。”說着下巴往旁邊兒的椅子上一擡,示意洛娉妍在邊兒上坐下。
洛娉妍抿了抿嘴,眼角朝景芝瞧去,景芝此時已經坐到了惠寧長公主旁邊兒,挽着長公主的胳膊,看熱鬧似得,看着洛娉妍,還擠眉弄眼的做着鬼臉。
鄭箐兒在惠寧長公主叫了洛娉妍起身後,才緩緩蹲身行禮道:“箐兒見過長公主,給長公主請安了。”顯然,這鄭箐兒與長公主也是極爲相熟的。
洛妙姝則在鄭箐兒行禮時回過神,自己還沒行禮,心裡一慌朝周氏看去。周氏原本聽到那老夫人便是長公主時激動的就要過來拜見,卻被安陽伯夫人給攔了下來。
安陽伯夫人笑着勸阻道:“長公主殿下不喜歡人多,之前就交代過讓幾個丫頭過去就成,咱們就別去湊熱鬧了,在這邊兒坐着一會兒聽戲,用過午膳,咱們在下去園子裡轉轉,看看那幾株西府海棠。咱們自在了,長公主也高興了,豈不是很好?”
周氏無法,只得乾癟癟地笑了笑,算是客隨主便,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沒有辦法,好在自己姝兒也在長公主跟前兒……周氏剛這樣安慰完自己,就瞪大了眼!
洛妙姝竟是呆呆的站在長公主跟前兒,忘記行禮!這得給長公主留下個什麼印象啊!
周氏心裡一急,就要過去,安陽伯夫人再要阻止,卻是已經來不及。好在周氏走了兩步,回過神來,停下了腳步。衝着洛妙姝搖了搖頭,又朝長公主看了眼。
洛妙姝咬了咬嘴脣,蹲身一禮道“姝兒見過長公主殿下,給長公主殿下請安了。”說完便自顧自的站了起來……
這下,不但長公主臉色難看起來,便是邊兒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看着洛妙姝目瞪口呆,周氏更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崔嬤嬤瞪着洛妙姝皺眉冷呵道:“誰讓你起了?可學過規矩?”長公主的目光也停留在了洛妙姝的身上,那石榴紅的一身衫裙,可真……長公主的眉頭,不由深深皺了起來。
長公主臉色一變,別說周氏與洛妙姝,便是安陽伯夫人也嚇了一跳。洛娉妍見此心中恨得牙癢癢的,卻只得硬着頭皮起身一禮道:“求長公主殿下恕罪,舍妹年幼不曾學過規矩。”
洛娉妍的話說的又快又急,原也是出自好意,畢竟自己父親在吏部當差,若是從長公主這兒傳出什麼不好的話到聖上耳朵裡,那父親的前途……
可誰知,洛娉妍那句“不曾學過規矩”,卻是激怒了洛妙姝,頓時就瞪着洛娉妍反駁道:“你纔沒學過規矩!誰不知道你纔是最沒規矩的?”
洛妙姝一時腦熱怡然不懼,可週氏卻是猛地冷汗淋漓。顯然不管什麼原因,在惠寧長公主面前這般大呼小叫就是最沒規矩的事兒!
長公主尚未說話兒,崔嬤嬤便氣急的冷斥道:“大膽!我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哪家兒有規矩的小姐,敢在長公主面前大呼小叫!”崔嬤嬤話音剛落,洛妙姝便回過神,怨毒的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洛娉妍,趕緊縮着肩膀低下頭,不再言語。
洛娉妍心中恨極,卻不得不深吸兩口氣賠着笑臉道:“長公主您大人大量,就饒了舍妹吧。”
洛娉妍說完這話,實際上額頭已經浸出汗漬,可自己卻是毫無所覺,景芝見此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卻扭頭不說話。
長公主卻是冷笑道:“洛丫頭,我還沒找你說事兒呢,你這就強自爲別人出頭了?”說完長公主便用銀叉子,叉了一顆剝皮兒去籽兒的葡萄在嘴裡,慢慢悠悠的吃了起來。連眼神,也不給洛娉妍一個。
洛娉妍不由求救似得看向崔嬤嬤,崔嬤嬤卻微不可查的朝她搖了搖頭,一瞬間,洛娉妍的心,也跟着跌落到了谷底。
遠處周氏見着這一幕,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若非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一左一右扶了她一把,怕是她直接就要摔倒在地了。
洛娉妍很想不管洛妙姝,但是一想到父親還有弟弟,心不由又軟了下去,咬了咬牙低垂着頭回道:“啓稟長公主殿下,不是娉妍要爲別人出頭,而是這人對娉妍而言不是別人,是娉妍同父的妹妹。”
洛娉妍話音一落,景芝便斜了她一眼,見她滿頭滿臉的汗,低着頭微微顫抖的身子。不由心軟,嘆了口氣搖了搖長公主的胳膊。惠寧長公主沒好氣的瞪了景芝一眼。景芝趕緊賠笑道:“外祖母就看在妍妹妹的份上原諒她好了。”
惠寧長公主似笑非笑地,掃了不知是害怕還是蹲得太久有些晃晃悠悠的,洛娉妍一眼,冷笑着問道:“我爲何要給她面子?”
景芝卻是不管這些,她是真心喜歡洛娉妍,抱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就是一陣的亂晃,嘟着嘴撒嬌道:“我不管!外祖母不看妍妹妹的面子,總得看我的面子!”說完景芝瞪了一眼惹事兒的洛妙姝癟嘴道:“再說您要是不喜歡誰,直接讓她走遠就好了嘛!”
惠寧長公主被搖得頭暈眼花,聞言不由失笑道:“好了,好了!小祖宗哎,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
景芝聽長公主這般一說,才停下了搖晃的動作,挑着眉朝洛娉妍一笑,洛娉妍心中一鬆,差點摔倒,趕緊收斂心神。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掃了洛娉妍一眼,淡淡地道:“起來吧。”
洛娉妍愣了愣,見景芝給自己打了眼色,趕緊謝恩起身,便見惠寧長公主揮了揮手道:“下去吧!”
這下洛娉妍反應很快,沒等景芝再打眼色就趕緊往後退,誰知惠寧長公主一下子氣樂了,輕呵道:“洛丫頭到哪兒去呢!給我過來坐好了!”
景芝一下子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又沒讓你下去,你往哪兒走呢?”洛娉妍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趕緊低着頭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洛娉妍坐了回去,洛妙姝尚且未能反映過來,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周氏見此不由很是着急,好在此時鄭箐兒搖頭苦笑了一下,到底是年幼了些,如今也不過十來歲,怕是嚇壞了。可也看得出周氏平日裡對這個女兒的教養,很是一般!
八十章 哭了
鄭箐兒起身走到很是不安的洛妙姝跟前兒,溫和一笑,壓低了聲兒道:“長公主殿下讓你下去呢,還不行禮告辭?”
洛妙姝一愣,擡頭看了鄭箐兒一眼,轉頭又看了看坐在長公主身旁的景芝,最後看向坐在長公主下手的洛娉妍……
洛妙姝眼中有嫉妒、不平、不甘甚至憤恨,可這些都僅僅只是一晃而過,更多的,卻是深深地不安……不敢在多說什麼,趕緊再次低下頭,默默地朝着長公主蹲身一禮,隨着鄭箐兒往安陽伯夫人那邊兒而去。
周氏見洛妙姝全須全尾的回來,也顧不得安陽伯夫人或是鄭夫人怎麼想,立時便衝了上去,一把將洛妙姝摟在懷中,感受着懷中微微顫抖的女兒,一顆心這纔算是落了地。
閉着眼緩了緩氣息,周氏偷偷朝長公主那邊兒掃了一眼,便低聲斥責道:“你這死丫頭!哪兒來的那麼大膽子?竟然敢當着長公主殿下的面兒大喊大叫的,你想死還是怎樣?都快嚇死娘了。”
周氏一邊兒說,一邊兒用手指頭戳着洛妙姝的腦袋。眼眶也紅紅的泛着水光,像是氣急了,更像是嚇壞了。
直到這時,洛妙姝才猛地緩過神,也顧不得周氏的話,或是那不停戳在最腦門上的手指,腦袋微微一偏,便再次撲在了周氏的懷裡,“哇”的一聲兒哭了起來。
洛妙姝這樣不管不顧的大哭出聲兒,便是安陽伯夫人也皺起了眉頭,周氏更是嚇得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急聲道:“你想死,還想帶着老孃不成?”
洛妙姝脖子一縮,不敢在哭出聲兒來,眼淚卻仍舊一顆顆的往下掉,整個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看得周氏心痛不已。可此時周氏也顧不得其他,訓斥了洛妙姝一句便趕緊朝長公主那邊兒看去。
長公主似乎正與洛娉妍說着什麼,一臉的笑意遠遠就能瞧見,那錦鄉侯千金更是樂的咧開嘴,笑得很是張揚!
周氏看得心中恨恨的,卻不敢發作,再看自己女兒撲在自己懷裡,淚水已經將自己的衣襟浸溼了一大片……再擡頭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安陽伯夫人見此嘆了口氣,上前勸慰道:“長公主仁厚,不過嚇唬嚇唬她罷了,小姑娘膽子也太大了些,竟敢在長公主面前大呼小叫的。”
周氏一聽這話兒,不由收回目光,面兒上也有些訕訕的,別說安陽伯夫人,便是她自己也覺得洛妙姝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便是自己,也是不敢如此的!
鄭夫人見周氏面露尷尬之色,不由上前打着圓場道:“洛夫人要不要先帶洛二小姐去梳洗一下?也好安安神,瞧着孩子被嚇的,也怪可憐的。經此一事往後長了記性就好了,夫人也不用太在意,長公主不是那計較的人。”
周氏略一遲疑,朝鄭夫人感激的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畢竟不說她需要換衣裳,洛妙姝這般模樣也需要梳洗一番,一會兒她也好帶着洛妙姝過去與長公主賠禮道歉。再說她也有許多話,想要與自己女兒好好兒說說,這卻是不好當着旁人的。
安陽伯夫人現在是看着這不着調的母女就有些心煩,可自己弟妹的面子卻是不好駁的,再說人也是自己請來的。不得不勉強笑着安撫了幾句,吩咐錢嬤嬤將周氏母女帶去杉林煙雨軒換洗。
鄭箐兒送了洛妙姝過來,並沒有急着回去長公主跟前兒,站在旁邊兒看了一陣,心中也是搖頭不止。
此時見姑母竟是叫個嬤嬤送這母女二人過去,可千萬別再出什麼幺蛾子纔好!鄭箐兒忍不住出聲兒道:“周夫人若不嫌棄,不如我帶您與二小姐過去。”說完纔看向安陽伯夫人笑道:“姑母覺得呢?”
安陽伯夫人頓了頓立時明白過來,慈愛的看着鄭箐兒,笑着點頭道:“還是箐兒想的周到,就辛苦箐兒替姑母招呼周夫人了。”
鄭箐兒抿嘴一笑,陪着周氏母女下了臨風閣,領着洛府母女丫鬟婆子一塊兒去了不遠處的杉林煙雨軒。
這杉木煙雨軒坐落在一片杉木林之後,一掛瀑布的前面。赤紅的崖壁上,瀑布飛流而下形成煙雨,傾灑在前面綠茵茵的杉木林中,小巧而精緻的三間軒室便坐落其間。構成一幅美麗的畫卷。
然而此時不論是周氏母女亦或是陪同二人過來的鄭箐兒,都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真可謂是暴遣天物!
洛妙姝方纔那一聲突兀的嚎啕大哭,惠寧長公主等人並非沒有聽到,只是不願搭理罷了。洛娉妍更是見惠寧長公主在洛妙姝大哭出聲兒時,皺起了眉頭,趕緊講了小時候闖禍的趣事兒,來轉移了惠寧長公主的視線。
安陽伯夫人過來的時候,惠寧長公主的臉色很好,不僅僅嘴角掛着笑,便是眼底也是滿滿的笑意,這樣的長公主是很少見的。
鄭夫人與安陽伯夫人對視一眼,雙雙都鬆了口氣,安陽伯夫人看向洛娉妍的目光越發的喜歡了起來。卻不知鄭箐兒此時正站在軒廊下,仰望着在陽光中不斷飛散開來的瀑布,便是那陽光折射出的五光十色,也不能美麗她的心情……
剛剛出了臨風閣,洛妙姝便再次嗷嗷大哭起來,怎麼勸也勸不好,口中還嗚咽着不斷傳出詛咒洛娉妍的話……
這,真的就是洛娉妍口中的妹妹?!鄭箐兒表示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也難怪景芝表現得那般明顯的不喜歡她……
可是讓鄭箐兒沒有想到的是,到了杉木煙雨軒後,洛府這母女剛剛進去關上門,自己還在門外站着呢!便聽到洛夫人竟然也跟着那位洛二小姐一塊兒罵了起來……聲音還傳來出來……
鄭箐兒看了看身旁站着的那三個洛府的丫鬟,一個個都很是淡定,好似已經習以爲常。只有一個穿着灰藍衫子,靛青罩衫的丫鬟,有些尷尬的朝鄭箐兒笑了笑。其實她不知道,鄭箐兒比她還要尷尬,前所未有的尷尬!
這都什麼事兒啊?聽着屋內傳來的夾雜着哭聲兒的詛咒斥責聲兒,鄭箐兒覺得自己也想要哭了!遂有過猜想,覺得繼母定然與生母大不相同,可也沒想到竟是如今這般情形,早知如此自己就……
然而一想到這事兒,若是在安陽伯府傳開來……鄭箐兒嘆了口氣,又無比慶幸送她們過來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嬤嬤或是丫鬟,否則帶壞了安陽伯府的風氣姑母怕是要氣死的。
八十一 偷聽
周氏看着哭的淚花帶雨的女兒,想起洛娉妍那刺眼的笑容,心頓時揪成了一團兒,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只是先時在外面邊兒,當着下人與外人周氏不好說什麼,此時屋內就剩下自己母女倆和身邊兒體己的大丫鬟,周氏便再也忍不住了!
剛關上門,周氏先是對着洛妙姝一頓的數落:“你這死丫頭!怎地這麼大的膽子!啊?見了長公主,你就是不懂不知道,你也該明白要行禮啊!你居然傻站着?”
洛妙姝的眼淚都被周氏訓得一頓,望着周氏委屈地道:“我不是緊張嗎?什麼時候見過長公主啊?那洛娉妍知道長公主要來居然也不先告訴我們,害我一點兒準備也沒有!”
鄭箐兒在外面聽到,很想推門進去問問看,這見長公主還需要什麼準備?難道不準備着,身子還蹲不下去了?
接着便聽周氏冷哼道:“她沒安好心,你也是個傻的!她帶着你過去,你自然是看着她做什麼跟着做就是。你發什麼呆啊?”
洛妙姝一聽這話越發的委屈起來,嘴角往下一癟哭道:“你就只知道說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娘啊?沒看出來洛娉妍就是故意讓我出醜的嗎?她認識長公主,長公主也護着她!她就算是做錯什麼,長公主也不會怪罪!可我不同!”
洛妙姝越說越委屈,接着道:“上次去錦鄉侯府,她爲什麼不帶我去?不就是不想讓我先見着長公主嗎?”
說完洛妙姝哇哇的大哭起來,周氏聽着心酸,也跟着抹起眼淚罵道:“就知道那賤蹄子不是個好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虧我這麼些年每次老爺罵她罰她,都替她攔着勸着!不是我,她早被老爺打死掉了!”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火氣蹭蹭的往上躥,是止也止不住!指着周氏就哭吼道:“還不是你!還不是你!這麼多年來你說的多好聽啊!咱們只要慣着她,父親就會越來越討厭她!她將來怕是嫁都嫁不出去!還得求着咱們幫她找戶人家!可現在呢?”
洛妙姝的話,聽得鄭箐兒是目瞪口呆,便是門口留下的那三個丫鬟,也都趕緊低下了頭,不敢看鄭箐兒不敢置信目光。
可洛妙姝不知道啊!擦了把眼淚繼續吼道:“她先認識了安陽伯夫人!然後又巴結上了錦鄉侯千金,如今更是靠上長公主!眼裡那還會有我們?便是父親知道了!也只會越來越對她好的!”
周氏被洛妙姝這般一說,不由也覺得很是奇怪,以前的洛娉妍可與如今大不相同!
周氏暗暗回憶一番,發現洛娉妍就是從掉進了放生池醒來後才變了的!以前雖說也經常與自己對着幹,可到底會聽自己的話,如今……周氏皺着眉頭,瞪着洛妙姝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不都是你乾的好事兒!”
洛妙姝沒想到,周氏竟然會將一切,怪到自己頭上!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問道:“娘!你說是我?”那神情說不出的茫然與不可置信!
周氏瞪着洛妙姝冷哼一聲兒道:“不是你還能有誰?若不是你……”周氏尚未說完,洛妙姝便尖叫了起來:“怎麼會是我?分明是你好嗎?是你!我都恨不得她去死!怎麼會是我?!”
鄭箐兒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偷聽,但是卻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不由朝外挪了幾步,走到了軒廊邊兒上……可裡面的聲音,還是源源不斷的傳了出來……
只聽那位洛夫人憤恨低吼道:“洛娉妍以前多老實?想要她做什麼,只要反着說幾句就好!你父親這些年來也越來越對她失望了!可你看看,自從她掉進放生池回去,你父親親自去看了她,然後她就學乖了學聰明瞭!”
接着洛夫人或許是喘了口氣又道:“若不是你擅作主張,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父親怎麼會將她放在眼裡?她就是團爛泥!可現在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洛妙姝被周氏說的一愣一愣的,過了好半晌纔再次“嗚嗚”的哭了起來“娘……那如今咱們怎麼辦嘛!難道您就看着她這樣壓在我頭上不成?”
周氏見女兒哭的傷心,自己一頓怒吼氣兒也消得差不多了,不由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勸道:“好了,姝兒也別哭了,往後你仔細些,別再着了她的道就行了。至於她,你別管,你只要好好兒的,娘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鄭箐兒站在外邊兒聽到這位洛夫人含着冰渣子的話,不由打了個寒顫,不由爲洛娉妍擔心起來。
那三個被周氏留在了門外的丫頭,聽周氏這樣一說,下意識的便對視了一眼,隨即朝站在不遠處望着遠處的鄭箐兒看去,也不知究竟這位鄭小姐聽到了多少……可自己幾人都是聽得一清二楚的……三人默默地相互看了眼,低下頭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鄭箐兒又站了一會兒,發現屋裡的聲音小了起來,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三個丫鬟站在門邊兒,雖說是低着頭,卻不住的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擠眉弄眼的不知在傳遞什麼信息……可鄭箐兒能夠猜到,定是與方纔聽到的有關。
又過了一會兒,周氏終於要了溫水洗漱,鄭箐兒也終於找到理由暫時離開:“你們在這兒好好兒守着,我去找人送水過來,有事兒也不必着急,我馬上回來。”
鄭箐兒的聲音溫婉柔和,神情也淡然,三個丫鬟猜不透鄭箐兒是沒聽見呢?還是不在意,此時卻也只能點頭應下。
可讓鄭箐兒有些哭笑不得的是,這位洛夫人要完了水,又要冰、要熟雞蛋……鄭箐兒也就只得一遍遍的去要了,再給洛夫人母女倆送來。
可鄭箐兒心裡最糾結的卻是,方纔聽到的那番話,自己究竟要不要告訴洛娉妍?說吧,疏不間親,不說萬一出了什麼事兒,自己又會良心不安……
鄭箐兒想的太入神,以至於當週氏母女出來時,她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當然更主要的原因也是洛府這三位女眷,統一的紅色衣衫實在是給了她太過於深刻的印象!
此刻周氏穿靛藍妝花通袖綢衫,着粉藍繡花綾子裙,珍珠串兒也換成了赤金藍寶瓔珞,珠花也換成了赤金嵌藍寶掩鬢。瞧着若非那赤金有些扎眼,還是很端秀的。尤其是那嘴角眉梢帶着的一絲溫婉笑意,讓人莫明的就覺得親近。
再看洛妙姝也換下了那一身兒老氣橫秋的石榴紅,一身清爽的綠色襴邊兒裙子,倒是顯得有些幹練活波,一雙濃眉大眼,顯得格外的精神。若不是無意“偷聽”到方纔那番話,鄭箐兒懷疑自己怕是會喜歡上這個小女孩兒……
八十二 道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周氏母女在鄭箐兒的陪伴下回到臨風閣的時候,二人已經是滿臉的笑容。
周氏看上去端莊雅緻,洛妙姝一臉的英氣比起之前也明亮了許多。洛娉妍不知被景芝拉到哪兒逛去了,惠寧長公主遠遠瞧見笑着對安陽伯夫人道:“這人啊,有時候還是需要敲打敲打才成。如今看着不就順眼多了?”
安陽伯夫人順着惠寧長公主的目光看去,不由也搖頭失笑道:“也不知她娘倆咋想的。”
鄭夫人打趣兒道:“怕是就想着這樣來個大轉變,好給長公主留個深刻印象呢!”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癟了癟嘴搖頭道:“這印象倒是真夠深刻的!”
安陽伯夫人搖頭笑道:“誰不知道長公主最是和善人?有豈會與那小孩子一般見識,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罷了。”
惠寧長公主聽了這話,斜睨着安陽伯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我可不是嚇唬嚇唬她,若非芝姐兒求情,洛丫頭瞧着也可憐巴巴的,我是真想要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的。”
惠寧長公主的話,讓安陽伯夫人有些許的尷尬,只好笑道:“能得您老的教訓,那也是她的福氣!”說着轉頭看向鄭夫人笑道:“你說是吧?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得了長公主的教訓了?”
鄭夫人忙笑道:“可不是這話兒?瞧瞧芝姐兒被長公主教導得多好?不說詩詞歌賦,只看那股子灑脫勁兒,便是多少男子也比不了的。”
聽鄭夫人提起景芝,惠寧長公主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意,點頭道:“芝姐兒這孩子命苦,好在有她父親跟哥哥照看着,等她再大些有了人家兒,生下一男半女的,我也就能放下心,能見她母親了。”
不得不說,周氏母女的運氣,真不怎麼好,惠寧長公主提起早喪的女兒正在傷心。鄭箐兒卻陪着周氏母女走了過來。
惠寧長公主立刻就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別開臉看向一旁的鄭夫人笑道:“你們家箐兒,也是個好的,瞧着清秀俊雅的模樣,瞧着就讓人喜歡。”說着還朝鄭箐兒招了招手。
周氏在一旁面兒上有些尷尬,想要上前行禮,長公主卻正在說話,不行禮又不合規矩,一時間有些進退維谷。
鄭夫人聽惠寧長公主誇讚自家女兒,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可眼角看着周氏那一臉的尷尬,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謙虛道:“箐兒哪有您說的那樣好了?還需要您時常幫着提點提點才成。尤其是規矩,這丫頭被她父親給寵野了。”
周氏一聽這話,覺得是個機會,趕緊上前蹲身一禮道:“見過長公主殿下,給您請安了。往常也沒機會見着您的面兒。如今可是託了安陽伯夫人和鄭夫人的福氣。”
惠寧長公主只當沒聽見,扭頭看向一旁的鄭夫人,笑道:“我瞧着箐兒這丫頭不錯,哪裡就像你說的那般被寵壞了?”說搖頭笑道:“你是沒見過那些個真被寵壞的,只一味兒的要求箐兒。好在箐兒是個乖巧的,你這麼說她也不跟你慪氣。”
惠寧長公主這樣不理不睬的模樣,讓周氏越發的尷尬起來,尤其是她已經十幾年沒有這樣蹲着行禮過了。
往日裡來往結交的人家兒,也都是和洛鎮源差不多官階的,甚至大多是不如洛鎮源的。便是孃家那位晉江侯府出身的堂伯孃,翰林院掌院學士夫人,也不曾給過她這樣的難堪。何時需要她這般行禮了?
此刻的周氏只覺得雙膝發軟,雙腿打顫。可想着之前自己女兒就是在長公主沒叫起的時候起了身,才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周氏也只得咬牙忍着。
安陽伯夫人即便心中對周氏再多的不喜,在怎樣暗暗懊悔請了這母女倆過來,可作爲主人家兒此時卻不得不出面兒圓場。
抿了抿嘴,安陽伯夫人笑道:“洛夫人說什麼託我們的福氣,這話兒你可說錯了,長公主今日過來,可是看在錦鄉侯千金的面兒上,而芝姐兒要過來,則是因着你們家娉妍救了芝姐兒的命。”
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也是掩口笑道:“這樣算起來,倒是我們託了你家的福氣,才得以見着長公主的面兒,否則,那怕是我親自去請,長公主也不見得肯賞臉過來呢。”
周氏一聽這話,抿了抿嘴臉上的笑容也是盛了兩分,笑道:“妍兒那丫頭也是個沒規矩的,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可當不得什麼救命恩人。”
長公主聽安陽伯夫人提起洛娉妍,有特意說什麼“你們府上”“救命恩人”之類的話,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是想讓自己不看僧面看佛面,饒了這母女二人罷了!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的橫了安陽伯夫人一眼,安陽伯夫人趕緊陪着笑臉,惠寧長公主見此也不好再過讓她爲難,不由朝安陽伯夫人下手的位置,擡了擡下巴道:“坐吧。”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兒,落在周氏耳中如奉綸音般,可她哪裡就真的敢坐了?自己女兒還在身後站着呢!
周氏有些頭痛的笑着謝了長公主的賞,又轉身將洛妙姝拉了過來,笑道:“先前小女冒犯了長公主殿下,還望長公主恕罪。小女年幼,我有隻生養了這麼一個閨女,不免嬌寵了些。”
惠寧長公主見洛妙姝此刻清清爽爽的低着頭,不似之前那般,四處張望還理所當然的模樣,搖了搖頭道:“再好的女孩兒,也是要做母親的費心教導的,連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就敢到我跟前兒來大呼小叫,你確實沒有教養好。”
周氏原本只是客氣一下才說自己沒教養好女兒,誰知長公主竟然就這麼……周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卻是敢怒不敢言。
周氏的神情模樣,別說惠寧長公主這樣從宮裡出來,又活了一把年紀的,便是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都在心底搖頭,安陽伯夫人甚至再爲洛娉妍惋惜,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繼母了?
惠寧長公主皺着眉頭,望着安陽伯夫人下手的位置,很是不耐的再次擡了擡下巴,卻是不想再多說什麼。
八十三 說話
周氏有些尷尬的在安陽伯夫人下手的位置上落了座,便見安陽伯夫人身邊的老嬤嬤,笑着上前問道:“夫人們都到齊了,那三喜班的班主請夫人們點戲呢。”說着便往回看了看,雙手捧着大紅灑金底兒的戲冊的班主。
安陽伯夫人點頭笑道:“讓他上來吧。”說完又轉頭朝惠寧長公主笑道:“我們年紀輕,哪裡知道什麼好不好的,還要請您來點出好的纔是。”
惠寧長公主也不說她什麼,只笑着拿手朝她點了點,那班主便弓着身子低着頭走了上來,雙手將戲冊舉得高高的。
錢嬤嬤親自取了過來,卻是遞給了惠寧長公主,崔嬤嬤見此也趕緊取出惠寧長公主的玳瑁眼鏡,要給她戴上。惠寧長公主卻是擺手道:“還看什麼冊子?不過就那幾出拿手的。”
說着便一口氣點了《四郎探母》《大回朝》《大登殿》以及一出《貴妃醉酒》,點完後才笑道:“就這樣吧,先唱了那《四郎探母》咱們也該用午膳了。用過午膳下晌再接着唱餘下的。”
三喜班班主一聽長公主這話兒,高興地什麼似得,要知道,惠寧長公主這幾齣戲,可是將他們三喜班的當家臺柱子都給囊括在了裡邊兒。這說明惠寧長公主對他們三喜班還是很認可的。
便是安陽伯夫人也瞧出惠寧長公主這會子性情好了起來,臉色的笑容也越發的盛了。
周氏則有些驚訝的看向安陽伯夫人,又看了看鄭夫人,見二位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也嚥下了嘴邊兒的話,可心底到底有些意難平,尤其是對着安陽伯夫人!
要知道,她今兒個纔是正經接了帖子過來做客的,可居然沒有人問過她要點什麼戲,什麼就沒有讓她點戲意思。
洛妙姝是不在乎這戲那戲的,她只覺得無聊透了,一心想着的就是洛娉妍不知與錦鄉侯千金上哪兒去了,又擡頭看向坐在鄭夫人身旁的鄭箐兒,覺得自己應該想法子讓這鄭箐兒帶自己去找錦鄉侯千金去。
不知是不是洛妙姝的念頭被安陽伯夫人聽到了,安陽伯夫人笑道:“咱們在這兒聽戲,怕是箐兒跟洛二小姐要被拘着了,不如讓她們去尋了芝姐兒一塊兒玩耍纔是。”
惠寧長公主看了看鄭箐兒安靜坐在鄭夫人身旁,嘴角抿着笑不急不躁的樣子,也點頭笑道:“可不是,女孩兒家家的還是活波些好,多動動,省的到了咱們這個年紀,就是想動也動不了了。”
惠寧長公主這話,自然有引起衆人的一頓奉承,便是周氏也笑道:“瞧您說的這話兒,單看您那肌膚,那身段兒,你氣質,哪兒瞧出老了?說出來您不信,先前不知道您身份,我瞧着您也不過比我們大了五六歲罷了。”
說起來周氏還是挺會說話的,不然這些年也不能將洛鎮源籠住,讓前世的洛娉妍對她言聽計從了。
而且她這人還特別能忍,剛嫁進洛府的時候,不僅對洛鎮源,便是洛娉妍身邊兒的人也都是極好的,還是生了洛妙姝在洛府漸漸站穩了腳跟,不僅洛娉妍也一日日大了起來,便是洛繼宗那個孽障也越來越大,幾次下手都不成,纔開始在洛娉妍身上用心思。
鄭夫人聽周氏這般一說,暗自點了點頭接着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您吶總說什麼動不了了,哪裡就是動不了了?分明是您這些年信佛,越發的喜靜不愛動罷了。”
雖說這樣的奉承話,惠寧長公主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凡幾,可好聽的話誰不愛聽?又見周氏有意討好,惠寧長公主便也橫了她們一眼,搖頭笑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能說會道,單來與我打趣兒!”
說完伸手一指鄭箐兒道:“箐兒領着你洛家妹妹去園子裡找芝姐兒她們玩兒去,看着她們不許瘋狠了!”
鄭箐兒自然也是不喜歡聽戲,更不喜歡一會子聽這些夫人們家長裡短的,卻從未表現出來過。此刻聽惠寧長公主給她指了這麼個差事,心中也是歡喜,遂笑道:“您放心,一準兒讓芝姐兒和兩位洛府的妹妹玩兒得開心盡興,姑母早就安排好了呢。”
聽鄭箐兒這般一說,惠寧長公主不由問道:“你有瞎安排什麼了?可不許讓那些個丫鬟婆子的慣着她們。”
安陽伯夫人失笑道:“瞧您說的這話,好像我就是那慣孩子的人似得。”
說完卻仍舊解釋道:“不過是在雙溪湖邊兒上有個涼亭,掛了紗帳防着蚊蟲,她們吟詩作對在哪兒是再好不過的。景色也還能過得去。若是想動動放紙鳶,邊兒上有一大塊空地也是便宜。便是要去那湖上划船,湖邊兒也停了艘小船,有水性好的七八個婆子在邊兒上伺候着。”
安陽伯夫人這話一說完,不等惠寧長公主說什麼,鄭夫人便先笑道:“姐姐還說您不是那慣孩子的,我瞧着就你最最慣孩子了,這還叫沒安排什麼,那往後您到我哪兒去,我可不知道怎麼安排了。”
惠寧長公主聽鄭夫人這一席話,也是樂不可支地不住點頭道:“聽聽,這可不是我說的!可見我沒冤枉過你。”
幾人又叮囑了鄭箐兒與洛妙姝幾句,不過是些要注意安全,要友愛不可淘氣之類的話。鄭箐兒一一的應了,洛妙姝雖心中不耐,卻是不敢在惠寧長公主面前失禮,低着頭跟着應了下來。
出了臨風閣,洛妙姝便活絡起來,眼珠子一轉笑問道:“箐兒姐姐好像與錦鄉侯千金很熟悉?與長公主也很熟悉的樣子?”
鄭箐兒斜睨了她一眼,心中警惕,畢竟之前聽到的那些話,讓她實在是沒法子把眼前的洛妙姝當做十歲的小姑娘。可面兒上鄭箐兒還是很溫和地笑道:“也談不上什麼多熟悉,不過是與芝姐兒打小認識,偶爾在一塊兒玩的時候見過幾次長公主。”
聽鄭箐兒這樣一說,洛妙姝越發的來了興致,甚至往鄭箐兒靠近一步,挽上她的胳膊笑道:“那一會子若是姝兒做錯了什麼,惹了錦鄉侯千金生氣,箐兒姐姐可要替姝兒求情說說好話啊。”
洛妙姝說完,情緒有些低落的嘆道:“我那個姐姐,打小就愛和我爭,什麼都想要比我強,偏又是個不愛上學的。如今她與錦鄉侯千金好了,只怕不會輕易放過我。”
洛妙姝在說這話兒時,聲音低低的,若非她與鄭箐兒靠得太近,鄭箐兒怕也聽不清。再看那模樣,是說不出的可憐委屈。
先前她靠過來挽着自己的胳膊,鄭箐兒心裡就各種的膈應,此刻再聽她如此說話,鄭箐兒就是教養再好,平日裡再不動聲色,也忍不住瞪大了眼朝她看去。
八十四 匯合
洛妙姝見鄭箐兒瞪大了眼朝自己望來,癟了癟嘴道:“箐兒姐別不信,等你跟她相處久了就知道了,詩詞歌賦一樣不會,不知道被父親責罵過多少次,若非母親次次都維護着她,怕是早捱了家法了。”
洛妙姝的話且不管真假如何,反正鄭箐兒如今是一句也不敢相信的,只好淡淡地笑道:“或許有人就是不擅長詩詞歌賦呢,這也是有的。”
說完鄭箐兒便不欲與她再繼續這話題,轉而笑道:“之前還想着不知該如何招呼洛二小姐,此刻聽洛二小姐這樣一說,想來洛二小姐的詩詞歌賦定是極好的,一會兒那雙溪湖景色還是不錯的,洛二小姐倒是可以吟詩作畫,倒也不至於無聊。”
洛妙姝一頓,自己可沒想要吟詩作畫,再說雖然自己一直很是用心學習,母親也督導嚴格,可學了這三四年下來,詩詞尚且過得去卻也不是極好,至於作畫……先生可還沒教過。
洛妙姝想到這兒不由有些訕訕地笑道:“箐兒姐快別取笑我了,姝兒如今才上幾天學啊?哪兒就能吟詩作畫了?”
鄭箐兒聽了洛妙姝這話,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卻是不再說話,只加緊了腳步朝雙溪湖走去。
當她們來到雙溪湖邊兒,掛着柔白細紗帳的雙溪亭時,洛娉妍與景芝二人,早已撐船到了湖中央,那些個丫鬟婆子也都跟了過去。除了亭中石桌上的瓜果,哪兒還能見着半個人影兒?
洛妙姝不由嘟起嘴不滿地道:“箐兒姐你看我沒說錯吧?知道我們要來,偏就不能等等!”說着還使氣似得踢了一腳花枝鼓凳。補充道:“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讓我們和錦鄉侯千金一塊兒玩耍!”
鄭箐兒聽得目瞪口呆,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笑道:“哪兒來那麼多故意啊,咱們要過來也是臨時決定的,她們定然是不知的。”
洛妙姝一愣,不解地問道:“難道沒有遣了婆子先來告訴一聲兒?”
鄭箐兒有些無奈地點頭笑道:“先前咱們回去的時候,她倆已經被長公主打發出來不知多久了。而咱們剛回去,哪裡知道還能不能出來?說不定就要在哪兒陪着長公主和夫人們聽戲呢。如今能出來倒是萬幸,我也只顧着趕過來,倒是忘了通知她們。”
洛妙姝聽鄭箐兒這麼一解釋,知道自己方纔怪錯了洛娉妍,卻是不肯認輸的道:“可是一開始她就可以等着我們回來了一塊兒出來啊!”
鄭箐兒抿嘴笑道:“你與景芝還不熟,不知道她那人一刻也閒不住,這邊兒原本也沒有佈置什麼,還是今兒一早她過來,問我姑母有什麼好玩兒的,我姑母才忙命人過來佈置的呢。知道這邊兒佈置好了,她哪兒還能坐得住?”
洛妙姝聞言驚得小嘴張得圓圓的合不上,望着鄭箐兒好半晌纔不敢置信的道:“長公主也不說她?”
鄭箐兒見洛妙姝那模樣,一下子樂了,笑道:“說別人還可能,怎麼會說她?她可是長公主心尖尖兒上的寶貝呢!再說,芝姐兒除了好動閒不住以外,琴棋書畫那可是樣樣精通的。長公主說起芝姐兒別提多歡快了。”
洛妙姝想起之前見到那位錦鄉侯千金在長公主跟前兒那隨意的模樣,還有長公主對她的寵溺,不由得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才癟着嘴道:“說到底,也就是個命好罷了。”
鄭箐兒實在是沒有想到,這位洛府的二小姐,除了說自己姐姐毫不客氣,對於別人也是這般的……這真的是十歲的女孩?
不想和她繼續說下去,鄭箐兒目光一轉,看到石桌上放着的櫻桃,這東西可是精貴得很,產量少,也極難保存,這點兒櫻桃還是姑母託人纔買到的,一般人家兒可吃不起也買不着。遂笑道:“今兒這櫻桃瞧着不錯,快來嚐嚐吧。省的,省的放久了不好吃。”
鄭箐兒原本想開句玩笑,說省的芝姐兒跟洛娉妍倆人回來了和自己搶,可話到嘴邊兒,鄭箐兒又咽了下去。
誰知鄭箐兒剛剛捻了顆紅潤飽滿的櫻桃放嘴裡,便聽洛妙姝鄭重其事地道:“這東西我在我叔祖奶府上吃過,可好吃了。一會子倒是不用擔心放壞,就怕我姐她們回來要搶,到時候咱們也吃不着了。”
鄭箐兒差點沒將櫻桃核給吞了下去,嗆得不行,好半晌纔好點兒,便聽遠遠有人問道:“她幾時過來的?怎不撐了船去找我們?早知道她過來了,我們也就不急着回來了,該等她去找我們纔是。”
那聲音說不出的爽利,帶着股英氣,洛妙姝一時也顧不得仍在咳嗽的鄭箐兒,急忙回過頭順着聲音望去。
錦鄉侯千金與洛娉妍手挽手的走在一起,錦鄉侯千金像是在抱怨,洛娉妍在一旁含笑低聲勸着,聽不清她倆究竟在說什麼。可沒兩句話的功夫,錦鄉侯千金的目光便朝亭子裡看了過來。
鄭箐兒已經起身朝亭子外走去,洛妙姝也趕緊臉上堆起甜美的笑容,跟了上去。
不等鄭箐兒說話,洛妙姝便急忙上前蹲身一禮道:“姝兒見過芝姐姐姐!”那聲音洪亮而明快的在自己身旁響起,卻見洛妙姝還老老實實的蹲着……倒是令鄭箐兒一愣,便是景芝也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出聲兒道:“起來吧!你一天要見過幾次啊?”
洛娉妍見了臉色有些微紅,好在之前與景芝撐船出去,雖說大多時候都是景芝與婆子在撐船,可日頭底下曬着,洛娉妍原本皮膚有白皙便顯得有些紅,此刻倒是不那麼顯眼了,可洛娉妍心裡還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被景芝這般一笑,洛妙姝心裡雖也不高興,可她記得之前周氏的叮囑,又想起鄭箐兒說過,長公主可是將眼前這位錦鄉侯千金放在心尖尖兒上疼的,遂也忍了下來,只順着景芝的話笑着站了起來。
洛娉妍見洛妙姝還要繼續說什麼,不想她繼續出醜,便趕緊搶先抱怨道:“芝姐姐不熱嗎?咱們還先進亭子吧,這太陽底下曬着我可實在是受不了。”
八十五 猶豫
幾人說說笑笑氣氛倒還融洽,回到亭子裡便有丫鬟送上茶水點心,又有小丫鬟送來清水,給景芝與洛娉妍二人洗手淨面。
可點心沒吃兩塊兒,茶沒喝兩口,景芝便又坐不住了,站起身笑道:“走,咱們放紙鳶去。”洛娉妍有些無語的看着興致勃勃的景芝,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鄭箐兒也是一臉的無奈苦笑。而洛妙姝則看了看桌上的茶點,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景芝說完見三人沒一人迴應自己,不由柳眉倒豎,故作兇狠地問道:“快說,你們誰跟我放紙鳶去?”
景芝說着目光便從鄭箐兒與洛妙姝身上一掃而過,很快停在了洛娉妍身上,不知是因爲她救了自己的原因,還是因爲別的,景芝就是很喜歡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才認識不久的小姐妹。
洛娉妍一臉爲難的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太陽,商量道:“要不,咱們等日頭下去了再放紙……”
話尚未說完,景芝便立時瞪圓了鳳眼高聲叫道:“妍兒!”打斷了洛娉妍的話。洛娉妍也是一滯,頓了頓求救般的望向鄭箐兒,鄭箐兒見倆人如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景芝更是不滿了,沒好氣地將目光橫向鄭箐兒,略帶威脅地問道:“箐兒?你皮兒……又癢癢了?怪笑什麼?你也得去!”
鄭箐兒可是知道,眼前這位可是無法無天的主兒,趕緊忍笑道:“沒,沒有,絕對沒有!我只是在想芝姐兒這般好動,娉妍看上去卻是安靜溫婉的性子。你倆怎地就這般好了呢?”
鄭箐兒話音剛落,洛妙姝便冷笑一聲兒道:“我姐姐可是出了名兒的閒不住,不說小時候爬假山找仙人,爬樹掏鳥窩,鑽草籠子挖人蔘,花盆子裡幫螞蟻搬家,就說前不久,若不是膽子太大,一個人就敢往山裡衝,也救不了芝姐姐。”
洛娉妍聽洛妙姝這般一說,臉色緋紅,心中惱怒不已,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倒好,就會在外面揭自己的老底兒!
鄭箐兒見洛娉妍那神情,知道此話怕是不假,雖心冷被自己妹妹落盡下石,可世家子弟這樣的事兒見多了,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再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便多了兩分探究的興趣。
而景芝一聽,頓時雙眼放光,大笑道:“哈哈哈,我說難怪一見妍兒就喜歡,原來咱們是同道中人啊!”
洛娉妍什麼反應洛妙姝是不在意的,然而聽景芝這樣一說,洛妙姝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小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此時卻除了洛娉妍,也沒人注意她的臉色怎樣。洛娉妍更是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讓她覺得臉上紅辣辣的。
洛妙姝心中到底有些心虛,怕洛娉妍說出什麼,又見錦鄉侯千金對洛娉妍好像更好了,不由趕緊笑道:“芝姐姐,你不是要放紙鳶嗎?我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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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芝聞言,挑眉看向洛妙姝,歪着頭像是在衡量着什麼,而洛娉妍雖然真的很好動,不過在她看來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如今的自己是一點兒也不想出去曬太陽……遂趕緊笑道:“難得妙姝也喜歡曬,不是放紙鳶,芝姐姐就和妙姝一塊兒去放吧。”
聽到洛娉妍差點就說成了自己喜歡“曬太陽”!不僅僅是洛妙姝,便是景芝也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洛娉妍這才尷尬的吐了吐舌頭換了個詞兒。
鄭箐兒見此不由“噗嗤”笑了出來,指着洛娉妍道:“妍兒這話說的,可是瞧出什麼了?”
洛娉妍一愣,搖了搖頭不是很明白的問道:“什麼?”鄭箐兒見此卻是笑而不語了。景芝見此癟了癟嘴,斜着鄭箐兒道:“箐兒不是很能說嗎?怎麼不說了?”
說完景芝很是得意的看向洛娉妍,還順道掃了洛妙姝一眼道:“我這人啊,不僅僅肌膚賽雪,而且偏偏還曬不黑!羨慕?嫉妒?你能怎樣?”
景芝說這話兒時,一手叉腰一手撫着自己的臉頰,一臉的得意,說完了還歪着頭得意的挑眉一笑。
洛娉妍聽了這話兒,看了看景芝,又轉頭看了看洛妙姝,頓時了悟鄭箐兒那話的意思了。不由含笑低頭也不再說話,只是肩膀卻在不停的抖動。
景芝見此也不管洛妙姝此時心中是何感想,拉了她就朝外走,一邊走一邊兒叫來婆子吩咐道:“領我們去拿紙鳶!”
那婆子見錦鄉侯千金吩咐自己辦事兒,心裡歡喜,連忙獻媚地笑道:“哪裡需要小姐親自去啊,奴婢這就給小姐取來,很快,馬上就來!”說完就欲要往存放紙鳶的庫房跑去,卻被景芝沒好氣的叫住:“誰要你去取了?我們要自個兒去挑好的,快帶路!”
洛妙姝沒想到。這位錦鄉侯千金在人家安陽伯府……竟是這樣的理直氣壯,也不怕喧賓奪主?
再看向景芝的目光不由鄙夷中帶着羨慕,羨慕中又有些不屑,目光不由複雜起來……
景芝卻是毫不在意這些的,這樣的目光她這些年來見多了,可只要自己是錦鄉侯的千金,只要自己是錦鄉侯世子的嫡親胞妹,只要自己是惠寧長公主唯一的外孫女,自己在這京裡就可以無所畏懼!
那婆子見錦鄉侯千金要去庫房親自挑選,一時不由拿不定注意,不由朝亭內的鄭箐兒看去,見鄭箐兒微微點了點頭,方纔喜笑顏開地道:“那奴婢給小姐們帶路。”說着蹲身一禮,便轉身朝存放紙鳶的庫房而去。
見景芝與洛妙姝一行人走遠,亭子裡只留下了自己與看上去纖細溫柔,端雅秀麗的洛小姐,鄭箐兒不由再次想起之前聽到的話,猶豫着要不要把聽到的話告訴她……
雖然自己沒聽到什麼具體的事兒,若是不說,若是將來發生什麼事兒,洛小姐這裡一點兒防備也沒有,自己也會不安吧?可若是說了雖然心中有了提防,不至於那麼容易中招,可到底交淺言深,再說疏不間親,說還是不說呢?
八十六 難堪【立春了,春天也就到了O(∩_∩)O~】
鄭箐兒在糾結這說與不說的時候,景芝與洛妙姝已經在那婆子的帶領下,來到安陽伯府存放紙鳶,油傘,團扇等物的小庫房。
庫房不大,裡裡外外不過三五間兒打通的磚瓦房,裡面排滿了大大小小的架子,那各式的紙鳶,花色繁雜的油扇,精巧的團扇,卻是在庫房裡堆得滿滿的。
景芝很快選了只蜻蜓造型的紙鳶,而洛妙姝卻在鳳凰造型與蝴蝶造型之間猶豫了起來。不由將兩隻紙鳶都拿在手中細細比對。
正在這時,那領了洛妙姝與景芝過來的嬤嬤笑道:“小姐不如選那燕子造型的吧?您不知道,開年時夫人讓惠鳳樓打的那些個燒藍銀紙鳶,其中就數那燕子型的最好看。
景芝一聽這話來了興致,笑問道:“惠鳳樓好幾年沒出新樣式了,那燕子型的是怎麼說?”
那婆子笑道:“奴婢嫂子管着這庫房,東西奴婢倒是瞧見了。可具體的事兒,奴婢哪能知道,不過是朱嬤嬤送那批東西過來時,奴婢正好在一旁伺候着,聽朱嬤嬤跟奴婢嫂子說了一嘴兒罷了。”
婆子說完有些自得的揚了揚眉毛,往裡邊兒的架子上一指,笑道:“吶,就擱哪兒放着呢。三月三的時候,取了些送人,剩下的都在哪兒。”
洛妙姝還在想着那燕子紙鳶的事兒,這邊兒景芝已經迫不及待地吩咐道:“還不快取來我瞧瞧!”
那婆子心想,反正您都進了庫房了,也沒什麼瞧不得的,遂笑呵呵的自告奮勇去取了幾十只巴掌大小的錦盒過來。洛妙姝也顧不得在挑紙鳶,趕緊的湊了過去。
小巧的銀質紙鳶只只精巧可愛,雖說造型不多,可精巧的工藝還是讓洛妙姝眼前一亮,畢竟是小女孩兒,對這些可愛的,精巧的玩物最是喜愛。尤其是是各種紙鳶造型的竟然都有。
景芝卻是忽地興趣乏乏,癟了嘴問道:“你說的燕子型呢?找出來我瞧瞧。”
洛妙姝聞言也朝那婆子看了過去,眨眼功夫便見那婆子在一堆錦盒裡找出一隻錦盒,雙手捧到了景芝跟前兒。
紅色絲絨緞兒上,靜靜地躺着一枚高一寸不到、寬一寸出頭、厚薄不過兩三分的一隻飛翔在天空中的紙鳶。銀累絲花邊,層層疊疊,相互環繞,中間有橫杆相連。橫杆上,有安陽伯府的徽章字樣。
藍色的青金石,綠色的孔雀石,白色的雲母,金燦燦的金箔。精緻而巧妙的鑲嵌在其間,使得小小的紙鳶,看上去是那麼的明豔鮮活。
洛妙姝不禁看得有些呆,景芝見她那模樣,癟了癟嘴一把將錦盒蓋了起來,甩手丟給了那婆子,扭頭問道:“你紙鳶選好了嗎?該不會是故意在這兒耽誤時間吧?”說完挑眉道:“要陪我放紙鳶可是你自己說的,怎麼又想賴掉?”
洛妙姝回過神,滿臉尷尬的笑道:“沒有,就是瞧着怪好看的。”說完扭頭對那婆子道:“你去取一隻和那一樣的燕子紙鳶給我。”
那婆子見景芝對洛妙姝的態度,可不怎麼友好,心有頓悟,抿了抿嘴笑道:“這一模一樣上哪兒找去,不然還是小姐親自去找找看,若是沒有也好挑別的。”顯然這婆子的態度也不如先前那般殷切了。
洛妙姝瞪着這逢高踩低的婆子,心中氣惱,卻也不敢在錦鄉侯千金面前發脾氣,不由得深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笑道:“芝姐姐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說着洛妙姝便轉身在架子上很快翻找了起來,沒一會兒那些原本擱在架子上的紙鳶,便在景芝和那婆子目瞪口呆中,一一躺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可洛妙姝找遍了那一摞紙鳶,也沒有找到與方纔那隻銀質紙鳶一模一樣的,不由有些失望的隨意挑了隻燕子紙鳶。回過頭卻見景芝一臉看好戲的樣子望着自己,而那婆子則臉色很是難看的瞪着自己。
瞪着自己!她一個奴僕怎麼敢瞪着自己?洛妙姝立時也怒了!讓你給我找只紙鳶都推三阻四的讓我自己找,這會兒竟然還敢瞪着自己!
可不待洛妙姝說什麼,景芝便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是真不打算陪我放紙鳶呢?還是故意沒事兒找事兒呢?”
洛妙姝覺得委屈極了!分明是那婆子再瞪着自己,自己還一句話沒說呢。不由嘴角下癟,眼瞼下垂,一邊兒做着深呼吸一邊兒控訴道:“芝姐姐怎麼能這樣說我呢?這婆子不給我找紙鳶,還那眼瞪我!”
景芝氣得好笑,伸出芊芊玉指,指着地上一大攤的紙鳶問道:“那你這是何意?當着安陽伯府的庫房,是你家柴房啊?”說我微微擡起下巴,冷冷的補充道:“便是我,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更沒那麼大的面子。”
說我景芝一甩手拿着自己手中的蜻蜓紙鳶走了出去。留下洛妙姝一個人和那婆子大眼瞪小眼。洛妙姝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這庫房怎麼一會兒就變成這樣了?
顯然她完全不記得,這是之前自己要找與那銀質紙鳶一模一樣的紙鳶時,弄的傑作……
景芝走出庫房,看着外面晴好的天空,在想着裡面那一地的狼藉,不由搖了搖頭,對身邊兒的大丫鬟馨若道:“這事兒你悄悄想法子告訴箐兒一聲,別讓娉妍知道了,省的讓娉妍難堪。”
馨若立時明白了景芝的意思,卻想着若自己走了,景芝身邊兒可是一個人沒有。馨羅傷得厲害,到現在還沒好全乎呢。不由抿了抿嘴有些猶豫。
景芝見此不由笑道:“這兒可是安陽伯府,是在京城裡,還能出什麼事兒?快去快回,我就朝那邊兒慢慢走着,想來這邊兒一時半會兒的也鬧不出什麼事兒來。”
馨若見此,點了點頭,臨走前招來倆安陽伯府的小丫鬟陪在景芝身邊兒,才提着裙裾朝雙溪湖旁雙溪亭跑去。
而此時,鄭箐兒到底是沒有忍住,將之前聽到的周氏母女的話,很是婉轉的告訴了洛娉妍,洛娉妍聽完很是感激的一笑,隨即卻是低頭沉默了起來。
就在鄭箐兒猜測洛娉妍是不是想哭的時候,洛娉妍擡起頭幽幽地嘆道:“沒想到這樣的家醜竟是讓姐姐聽了去,娉妍實在是汗顏。”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彷彿很難啓齒,可到底還是聲音低緩地接着道:“其實姐姐說的,我都知道,在府裡,就不止一次聽到了……”說完洛娉妍便扯出袖子裡的絹子,偏着頭壓了壓眼角,隨即才勉強笑着擡頭,可眼眶卻是掩飾不住的通紅一片……
八十七 善後
鄭箐兒眼角一掃,站在洛娉妍身後不遠處的丫鬟眼眶也是紅紅的,知道洛娉妍所言非虛,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安慰。
見鄭箐兒一臉的爲難,洛娉妍笑道:“總是一家人,不管她們對我怎樣,對我父親還是好的。”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頗爲無奈地笑道:“怪只怪我自己命薄……”
鄭箐兒見洛娉妍如此越發的難受起來,不由伸手握住她有些發涼的小手安慰道:“娉妍也莫要想那麼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是會有法子的。”說着嘆了口氣輕聲道:“說不定,只是一時氣話罷了,你也別往心裡去。”
說完鄭箐兒才覺得好像不對,有叮囑道:“但是你自己還是要有數,提防着些總是好的。”
洛娉妍感激的笑了笑,正要說什麼,便見景芝身邊兒的馨若,一個人提着裙裾跑了過來,身後卻不見景芝的身影,不由一下子站了起來,急忙撩了紗簾奔馨若而去。
“芝姐姐呢?怎麼你一個人?可是又出什麼事兒了?”洛娉妍人尚未走進,便一連串的問道。那着急的模樣,那緊緊顰起的眉頭,讓馨若也是心中一暖,暗道:難怪小姐喜歡她!
鄭箐兒見洛娉妍與自己說着說着,忽然就一言不發的起身走人,當場就愣了。轉身順着洛娉妍離開的方向看去,卻見洛娉妍迎着景芝身邊兒的馨若跑了過去,那一連串的問題,也隨之鑽入了她的耳中,讓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要知道景芝之前在大相國寺出的事兒,到如今還沒有找出那黑衣人!想到這兒鄭箐兒也坐不住了,緊鎖着眉頭,跟着起身朝馨若走了過去。
馨若蹲身一禮正要回洛娉妍的話,便見鄭箐兒也跟着疾步走了過來,知道定是自己的樣子嚇着二人,臉上不由一紅,好在之前一路跑來,雙頰早已通紅,倒是顯不出來,卻仍舊很不好意思地笑答道:“洛小姐彆着急,小姐沒事兒。”
馨若說完轉向鄭箐兒,屈膝一禮道:“小姐吩咐我先過來與鄭小姐……說點事兒。”
洛娉妍聽說景芝沒事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莽撞了,不由也很是澀然,退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好像又不合適,人家已經說了是要與鄭小姐說事兒呢。
鄭箐兒看出了洛娉妍的尷尬,不由朝馨若笑道:“你可是嚇壞我們了,你們小姐人呢?怎麼就讓你過來了?”
馨若也看出了洛娉妍的尷尬,卻也只能笑着解釋道:“我們小姐那性子,您還不知道嗎?風一陣雨一陣的,之前在庫房發生了點事兒,這不就急急忙忙的打發奴婢過來回稟鄭小姐嗎?”
聽說是庫房裡發生了事兒,洛娉妍更不好繼續站下去,甩着絹子扇了扇風笑道:“外面怪熱的,我先進去歇歇涼。”說着便轉身往亭子裡走去。
鄭箐兒聽馨若是庫房發生了事兒,又想到景芝將身邊兒唯一跟着的大丫鬟都遣了過來,可見不是什麼小事兒,剛剛鬆開的眉頭不由再次皺起,聲音卻是仍舊平緩地道:“別急,慢慢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馨若看了看鄭箐兒身後跟着的丫鬟,抿了抿嘴上前兩步,湊在鄭箐兒跟前兒不足一步的地方,才壓低了聲音將之前庫房裡的事兒,細細與她說了一遍。
鄭箐兒聽着聽着皺起的眉頭鬆開了,一雙眼睛卻是瞪着溜圓,眼中卻似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看着馨若也不知說什麼纔好。
馨若抿了抿嘴想了想接着道:“我們小姐怕洛小姐知道了難堪,所以才遣了奴婢先來稟了鄭小姐,鄭小姐看這事兒怎麼辦纔好?”
鄭箐兒苦笑道:“我能有什麼法子?”說完嘆了口氣吩咐道:“這事兒你們只當不知道吧,我這就去找姑母稟一聲兒,讓錢嬤嬤或是朱嬤嬤過來,管束着庫房那邊兒的婆子,定不讓這事兒傳出去就是。”
鄭箐兒是真心爲洛娉妍感到委屈,這都什麼人啊!一邊兒替她闖禍,一邊兒還計算着怎麼害她,而她還得替她們收拾爛攤子,收拾了還沒人領情。
這還不算,如今鄭箐兒瞧着,是自己與景芝也要跟着幫這母女倆收拾爛攤子了!不由搖了搖頭回到亭子裡與洛娉妍交代了兩句,方轉身帶着丫鬟去了臨風閣。
這事兒對於安陽伯夫人而言,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兒一樁,可轉眼看着坐在自己下手的洛夫人周氏,安陽伯夫人心裡頓時有種吃了蒼蠅的感覺。很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對錢嬤嬤吩咐道:“你跟箐姐兒走一趟吧,聽箐姐兒吩咐就是。”
安陽伯夫人說完,看着錢嬤嬤跟着鄭箐兒下了樓,纔回過頭來,見包括周氏以內的所有人都轉過頭看着自己,心裡不由越發的膩味兒。
安陽伯夫人雖心中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沒事兒,時辰差不多了,讓錢嬤嬤去瞧瞧擺膳的地方佈置好了沒,大家繼續看戲就是,一會兒錢嬤嬤會來稟的。”
就連周氏也瞧出,安陽伯夫人這是不願說,既然是人家府裡的事兒,不願說,自然也就沒人繼續追問。
惠寧長公主對鄭夫人笑道:“箐兒丫頭瞧着倒是越發的能幹了,還是你教養得好。”鄭夫人很是驕傲的謙虛道:“您過獎了,那丫頭就是看着沉穩,實際上一樣淘氣,氣人的事兒也是一堆一堆的。”
安陽伯夫人聽鄭夫人這樣說鄭箐兒不滿意了,打斷道:“箐兒什麼時候氣你了?你把她送來跟着我,我瞧着箐兒丫頭是個好的,打小就乖巧懂事兒,偏你這麼說她,我都替她不值了。”
周氏趁機插言道:“可不是,鄭小姐可比我們家那兩個懂事兒多……”
周氏話還沒說完,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道:“箐兒丫頭不錯,是個好的,洛丫頭也是個好的,你可要仔細教養着,不能將她養歪了。”說完惠寧長公主還意味深長的瞟了周氏一眼。
這是周氏今日過來安陽伯府,惠寧長公主第一次跟她說這麼長一段兒話,然而說的內容竟然是叮囑她不能把洛娉妍給養歪了!更是對自己女兒妙姝隻字未提!
頓時氣得周氏桌案下的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看來洛娉妍那死丫頭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的分量,比自己想的還要重一些啊!周氏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笑道:“瞧長公主說的,不管是姝兒還是妍兒,可不都是我女兒嗎?”
然而周氏這話兒,不僅惠寧長公主不再搭腔,便是安陽伯夫人也是眼睛盯着下方的戲臺子,像是看得入神並未聽見一般。鄭夫人見此朝她笑了笑也扭過頭,朝戲臺子看去。惠寧長公主還適時地笑着點評一兩句……
八十八 討好
鄭箐兒帶着一臉惱怒的洛妙姝回到雙溪亭時,洛娉妍正親手煮着香茗,景芝則在丫鬟的伺候下,逗弄着飛到半空的蜻蜓紙鳶,遠遠的便能聽到她歡快的笑聲兒。
洛妙姝小心地靠近臉上一片雲淡風輕的鄭箐兒問道:“箐兒姐姐,你說,錦鄉侯千金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鄭箐兒挑眉回頭看了她一眼,輕笑道:“洛二小姐多心了,她那人啊,就是那樣的性子,對誰好,那就能把人給捧上天去,要是看誰不順眼,那也是絕不手軟的。”
說完鄭箐兒頓了頓,好像是在回憶今兒景芝與洛妙姝相處時的情形,好半晌才搖頭笑道:“我倒是沒瞧出她不喜歡你。可能是與你還不熟吧。”
洛妙姝聽鄭箐兒這樣一說,點了點頭,之前自己在長公主跟前兒失了禮,錦鄉侯千金還替自己求情來着,說起來倒真沒對自己做什麼。可是……
洛妙姝想了想還是有些遲疑,不由再次出聲兒:“可是她……”但鄭箐兒並不等她說完,便笑道:“你看她與你姐姐熟悉了,不就對你姐姐挺好的?想當初我與她才認識的時候,她還故意弄了我一身泥呢!非得把我氣哭纔算數。”
洛妙姝一聽這話頓時閉了嘴,好吧,不管怎麼說這位錦鄉侯千金並沒有故意捉弄自己,想來定是如鄭小姐所言那般,與自己不熟悉罷了。
至於洛娉妍……洛妙姝想到這兒,冷笑一聲兒,不過是仗着救了錦鄉侯千金那點子功勞在耀武揚威罷了!等將來自己與錦鄉侯千金熟悉起來,這樣的聚會,哪裡會有你的位置?
洛妙姝一邊兒隨着鄭箐兒朝雙溪亭內走去,一邊兒隔着亭內掛着的紗簾,打量着專心烹茶的洛娉妍,那紅色的衣衫,纖細的身姿,故作靜雅的模樣!
一樣樣都刺痛着洛妙姝的眼,讓洛妙姝眼中的目光越發的冷冽,若非隔着雪紗簾子,怕是能將洛娉妍給冰封起來。
洛娉妍不是感覺不到,只是不想回頭罷了,不必回頭看,也能猜到盯着自己不放的,自然只有洛妙姝一人!
想到“盯着不放”四個字,洛娉妍在心底冷笑起來,盯着不放?是了,彼此彼此吧!我自然也會盯着你不放的,只是如今還不是時候罷了……
洛娉妍專注的盯着紅泥小爐上的水,好像不知道鄭箐兒與洛妙姝二人的到來。直到鄭箐兒笑道:“沒想到娉妍還有這等手藝,看來今日我要有口福了。”
洛妙姝也是好奇地問道:“姐姐何時學的茶藝?我怎不知道?可是先生教的?我竟不知先生何時教姐姐的。”說完接着抱怨道:“先生也太偏心了些,咱們一同上課偏只教姐姐一人。”
洛妙姝其實知道這不是羅先生教的,不過是要試探一下究竟洛娉妍是從何處學來的罷了。
洛妙姝的心思,鄭箐兒不瞭解,但洛娉妍怎能不知道?可這事兒便是洛娉妍說了是安陽伯夫人親手教的,洛妙姝能信嗎?想到這兒洛娉妍嘴角噙上笑意。
可這洛妙姝的性子,洛娉妍是極爲了解的,若此時自己不給個解釋,怕是這人能一直糾纏下去,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什麼茶藝不茶藝的,我可不會!不過是在父親書房見父親煮了兩次,瞧着怪好看的,便自己玩鬧了兩回罷了。”
洛娉妍這話洛妙姝信不信鄭箐兒不知道,但是她卻是不信的。她自己也是擅於茶道的,是跟着自己姑母安陽伯夫人學的。看洛娉妍的手法極爲流暢嫺熟,且很是到位。一看就是經過專人指點,用心練過的。
想到這兒,鄭箐兒不由再次仔細觀察起來,越看越是心驚,這手法與自己姑姑的是那麼相似……
鄭箐兒正在爲洛娉妍煮茶的手法驚訝時,景芝身邊兒的馨若再次跑了過來,朝着亭內三人一禮後,看向洛妙姝道:“洛二小姐,我們小姐讓我來問問,您還陪她一起放紙鳶嗎?”
洛妙姝一愣,想起自己答應要與景芝一塊兒放紙鳶的事兒,若非如此,先前也不會發生那麼多事兒,害自己丟臉!可想到外面正在放紙鳶的是錦鄉侯的千金,洛妙姝不由又精神頭十足的點了點頭笑道:“自然要放的!走,咱們這就過去。”
洛妙姝說着就拿起那隻,被她千挑萬選出來的燕子型紙鳶,帶着丫鬟聞鶴出了亭子。
既然這位錦鄉侯千金喜歡放紙鳶,那自己就好好兒的陪她玩兒一會兒,再說自己也是難得有時間放紙鳶,既能與錦鄉侯千金拉近關係,讓彼此熟悉起來,又能好好的玩耍,洛妙姝對此很是滿意。
出了亭子還得意的回過頭看了亭內的洛娉妍一眼,可惜洛娉妍專心地盯着手中的茶具,並未擡頭,這讓洛妙姝略感遺憾。
可洛妙姝沒有想到的是,當她過去跟錦鄉侯千金站在一起,想要先與她說句話時,錦鄉侯千金卻是頭也不回的望着飛在半空中的蜻蜓紙鳶問道:“我說洛二小姐,你家放紙鳶站着成?”
洛妙姝被噎得不輕,只好挪開步子尋找逆風的方位,誰知剛找好位置,讓聞鶴高舉紙鳶,自己也做好了準備,只等一會兒風一起,便往後跑上幾步。誰知……
景芝又說話了:“哎!你不能在這兒,不然一會兒該和我的紙鳶攪在一起了。”說着空出一隻手,往邊兒上一指道:“那邊兒,你去那邊兒放。”
洛妙姝被景芝這麼兩盆水兜頭澆下來,心情也不再似片刻前那般美好了,有些沮喪的往邊兒上又挪了挪。
洛妙姝剛弄好,或許是運氣來了,一陣風兒便吹了過來,她興奮的大笑起來,拉着紙鳶上的線就使勁兒往後跑,一邊跑一邊笑道:“芝姐姐,你看我的燕子也飛起來了。”
可等她回過頭,卻見景芝將手中的線軸交給了那個叫做馨若的丫鬟,對自己笑道:“洛二小姐慢慢玩兒,我渴了進去吃盞茶去。”說着便頭也不回的進了雙溪亭……
洛妙姝覺得委屈極了,一時沒忍住,眼眶中竟然蓄滿了淚水,氣惱之下,扔下手中的線軸就往臨風閣方向跑去,她心裡明白,在這裡,沒人會幫她!
洛娉妍不用說,不看她笑話……那都是不可能的!至於鄭小姐,哼!有誰會爲了旁人去得罪長公主的心尖尖兒,錦鄉侯的千金呢?只有回去找母親!只能找自己的母親!讓母親給自己主持公道……
聞鶴見自家小姐什麼也不說,扔下線軸就跑了……不由傻傻的愣在了那裡,直到剛剛飛起來,尚未飛高的紙鳶掉下來砸在她頭上,纔回過神來,不由得嚇了一跳,趕緊提着裙裾朝洛妙姝追去。
八十九 告狀
雙溪湖之所以叫雙溪湖,乃是因爲安陽伯府引來了兩條活水,自東北角與西北角分別而入,交匯於位於安陽伯府東南角的花園子裡,在這裡人工挖掘了一片湖泊。
杉木煙雨軒後的瀑布,便是東北角上這一邊兒水源的入口,溪水從杉木煙雨軒蜿蜒而過,歡快的奔向雙溪湖。而臨風閣就在溪水的另一邊兒,與杉木煙雨軒隔林相對。
洛妙姝來時便是順着溪水緩步而來的,此刻一邊兒灑淚一邊兒朝臨風閣跑去,庇護也好,出氣也罷,此時的洛妙姝心中便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尋找親孃。
然而洛妙姝剛剛跑出不遠,一直注意着她的洛娉妍,便察覺到了洛妙姝的方向不對!
洛妙姝不知道自己跑的方向出了問題,可洛娉妍清楚!那個方向不是通往臨風閣,而是通向安陽伯府西北的聆音樓!
若是洛娉妍沒有記錯,那聆音樓是安陽伯世子的書齋……
洛娉妍心下稍有猶豫,或許……安陽伯世子並不在府中,此刻便是洛妙姝跑過去了,也自會有丫鬟婆子將她送回臨風閣?又或許……她們若能鬧出什麼,自己便真的不用嫁進來了!再或許……
可到底,洛府的名聲也就……父親知道了會很難過吧?那自己要不要……該怎麼辦?追上去?萬一遇見安陽伯世子呢?還是不要多事兒了……
就在洛娉妍猶豫不決的時候,給自己找着各種理由不去理會洛妙姝的時候,景芝很是不滿的碰了碰洛娉妍:“娉妍想什麼呢?跟你說話都不理睬。”說着便順着洛娉妍的目光看了過去,頓時變了臉色站起身呵斥道:“娉妍!你這妹妹又要做什麼?”
鄭箐兒聽景芝這般一說,也是回過頭去,只見洛妙姝越跑越遠,且跑的方向……鄭箐兒也忍不住站了起來,變了臉色!
洛娉妍見此只得穩了穩心神,故作不知道:“我瞧着她這方向與我們來時的路不太一樣。”
景芝不屑的冷嗤道:“什麼不太一樣,根本就是兩個方向!”話音剛落,便見鄭箐兒已經提着裙裾跑了出去。洛娉妍見此,也只得趕緊起身,給晨霜打了個眼色,跟着鄭箐兒跑了出去。
景芝見倆人都跑了出去,自己自然是不好在繼續呆在這兒優哉遊哉的看笑話了。只是不知這洛二小姐是要跑去哪裡?
不管跑去哪裡,景芝也理解二人的着急,娉妍不用說,那是她妹妹,至少她是把那位當妹妹看待的,至於那位有沒有把她當姐姐……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是若在安陽伯府出了醜,娉妍臉上怕也會很難看。
想到這兒,景芝也提着裙裾對馨若道:“走,咱們也跟去瞧瞧。”一邊兒走還一邊兒笑出了聲兒。
馨若不解地問道:“小姐這是笑什麼呢?沒見洛小姐與鄭小姐都急壞了?”
景芝挑眉橫掃了她一眼,笑道:“着什麼急?娉妍着急那是因爲跑出去的是她妹妹,至少名義上是她妹妹,丟了臉她面兒上也不好過。至於箐兒……”
景芝的臉上笑容更盛了,她知道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都是有意撮合兩人的。她景芝一個外人都知道的事兒,鄭箐兒怕是也清楚得很吧?只是此事卻是沒必要與馨若說,遂笑道:“咱們跟過去瞧瞧就知道了。”
景芝最爲好奇的是,這洛妙姝,洛二小姐,究竟是要跑去哪兒?
景芝不知道,洛娉妍也不確定,但是鄭箐兒卻非常清楚,表哥此時就在聆音樓!原本表哥是要去當差的,可後來聽說惠寧長公主與景芝過來了,他怕出什麼岔子不好與錦鄉侯世子交代,遂特意留了下來,就在聆音樓坐鎮。
鄭箐兒與洛娉妍雖然比洛妙姝都年長好幾歲,可到底作爲大家閨秀,何時這般奔跑過?裙裾也不是那麼方便。
而洛妙姝一則年幼不管不顧,二則正是傷心之時,一邊兒抹着眼淚,一邊兒埋頭疾跑,便是身後聞鶴的呼喊,也是沒有理會。心中一個念頭,回去定要好好兒的跟周氏告狀,母親若是不幫自己,那就去跟父親告狀!
這樣想着,跑着,一口氣憋着,洛妙姝一開始還沒覺得怎樣,直到洛妙姝覺得手腳發軟,不得不停下來靠在樹幹上歇息,才發覺自己走了好久,怎麼還沒見到臨風閣前那一片海棠林。
就在洛妙姝心下有所懷疑時,聞鶴也追了上來,見自家小姐停了下來,忙喘着氣兒,帶着哭腔問道:“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洛妙姝也是滿臉的淚痕,一路疾跑頭髮亂了,髮簪也歪斜着要掉不掉的鉤掛在頭髮上,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洛妙姝此時卻是顧不得這些,擡頭望向聞鶴瞪着眼厲聲道:“你是死人嗎?難道看不出她們在有意欺負我?”
聞鶴脖子一縮不敢搭腔,洛妙姝見此卻是越發的氣惱,狠狠地瞪着聞鶴道:“還站着幹嘛?走了!”
說着洛妙姝便擡步繼續往前走去。聞鶴不得不小心的跟在後邊兒,咬着嘴脣猶豫着要不要告訴盛怒中的小姐,走錯路了?
洛娉妍與鄭箐兒也是一路疾跑這追了過來,在洛妙姝剛剛擡步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洛妙姝主僕二人的身影,洛娉妍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是氣惱不已,大聲喊道:“洛妙姝!你給我站住!”
洛妙姝一聽洛娉妍的聲音,先時還愣了一下,隨即回頭看了一眼,見不僅洛娉妍追了過來,還有鄭箐兒與錦鄉侯千金二人竟然也追了過來。洛妙姝心中認定她們是害怕自己回去告狀的,遂更是拔腿就跑,一時間洛娉妍等人竟還追不上。
看到洛娉妍幾人就在身後不遠處,聞鶴心下安定,也不再着急,一味的便追着自家小姐跑就是。
安陽伯府的花園子,西角門與東角門一般,都是建的月亮門洞,兩扇黑漆木扇門,魚鱗黛瓦粉白的菱花牆。
洛妙姝一看到這座月亮門,心下也安定下來,一口氣就衝出了門去,誰知竟是撞在了一人身上,隨即是聞鶴高昂的尖叫聲兒:“啊!……”緊接着身後也傳來兩道同樣焦急的驚呼:“站住!”“表哥!”
九十章 前夫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洛娉妍已經停住了腳步,誰知洛妙姝竟是一頭栽進了那人懷裡……洛娉妍不由驚呼道:“站住!”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同樣對於來人驚訝不已的還有鄭箐兒,雖說知道表哥就在府裡,可也沒想到竟然就這麼巧,居然與這位洛二小姐撞在了一起……一聲“表哥”下意識的便驚呼而出。
景芝像是看了場大戲一般,頓時樂不可支,“咯咯”的笑了起來。聞鶴與其他跟隨在自家小姐身後的丫鬟們,卻都嚇得煞白了一張臉,便是鄭箐兒的丫鬟香墜兒也不例外。
洛妙姝也是一愣,立時回過神,低着頭退後了一步,眼前的人蹬着一雙白邊兒寶藍錦短靴,袍裾下露出寶藍色撒花長褲,再往上是一身繡滿了寶藍色四福祥雲紋的月白底湘綢長衫,腰間墜着個寶藍色繡雲鶴香囊……
不必細看,洛妙姝也知道自己撞上的是一個男子!這裡怎麼會有男子?洛妙姝不敢擡頭,悄悄的再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想到洛娉妍等人就在身後,一時間洛妙姝心亂如麻!
來人正是安陽伯世子——顧遠,洛娉妍前世的丈夫,那個在洛娉妍記憶中,總是冷着一張臉,總是對自己不屑一顧,總是對自己處處指責的——丈夫!
如墨的黑髮用一條月白滾邊兒的髮帶上束着,一塊指頭大小的藍寶褶褶生輝,兩條同樣漆黑濃密的眉毛,一雙含笑的眼眸……
含笑?洛娉妍被自己這個形容詞驚呆了!認識這個人三年多,他何時對自己笑過?洛娉妍閉了閉眼,趕緊低下了頭,掩飾住心底的波瀾起伏。
景芝只當她是因爲洛妙姝的緣故,覺得失了禮沒臉見人,不由朝她靠近了兩步。
鄭箐兒此時卻是沒心思觀察洛娉妍怎樣,甚至說此時此刻,鄭箐兒根本就顧不得洛娉妍與景芝二人,眼裡心裡,便只有那一襲白衫的安陽伯世子。疾步上前,越過低着腦袋的洛妙姝主僕,有些忐忑地輕聲問道:“表哥,沒事兒吧?”
安陽伯世子一下子樂了,伸手在鄭箐兒額頭上彈了一下,嗤笑道:“妮子想什麼呢?我一個大男人被個小丫頭撞一下能有什麼事兒?”
安陽伯世子的聲音很是好聽,這是洛妙姝第一個念頭,隨即便忍不住擡起頭,悄悄朝他打量去。
挺直的鼻樑,紅潤的嘴脣,一張一合正在源源不斷的發出好聽的聲音,眉目更是如那話本中所描述的一般,真真兒是謫仙般的男子……
想到自己剛纔就那麼一頭撞了上去,想到那個胸膛好暖和,想到那人就是安陽伯世子,想到……儘管還有一個月才十歲,可洛妙姝仍是忍不住心砰砰直跳,臉也火燒火燎的紅了起來。尤其是安陽伯世子清澈的聲音,依舊不斷的灌入洛妙姝的耳朵。
鄭箐兒見表哥還能與自己開玩笑,心裡鬆了口氣,知道表哥並未生氣,方纔笑着介紹道:“這位是洛府的二小姐,是姑姑今日特意設宴要款待的洛府女眷。”
說到這兒,鄭箐兒見安陽伯世子點了點頭,纔有些無奈地接着道:“洛二小姐不識路,方纔又走得急,我一時沒追上才跑到了這邊兒來。倒不是有意過來打擾表哥的。”說完鄭箐兒滿眼好奇的問道:“表哥怎麼會在這兒?”
安陽伯世子目光從鄭箐兒身後掃過,溫和一笑道:“我這不是瞧着到了午膳點兒了?心想你們怕是都到四宜軒用膳去了,便想去園子裡溜達溜達,誰知竟然碰上洛二小姐。”
二人說話的功夫,洛娉妍已經穩定下心神,前世自己即便再糟糕,可也沒有做過什麼有愧於他的事兒,今生更是與他並不相識,又有什麼可害怕的?深吸了口氣,感激地朝景芝一笑,便擡步上前走去。
景芝見此心下稍安,便也落落大方的朝安陽伯世子走去,邊走邊笑道:“顧哥哥這眼裡,可當真是沒瞧見我這人?”
景芝的話令鄭箐兒也是面色一紅,嗔嗲的掃了她一眼,卻並不解釋什麼,安陽伯世子則抱拳作揖道:“豈敢,豈敢!景大小姐大駕光臨,可謂是蓬蓽生輝,一時間晃花了小子的眼,沒看的真切倒是不敢上前相認。”
景芝“噗嗤”一下笑出聲兒,隨即冷哼一聲,微微擡起下巴道:“顧哥哥就跟我貧嘴吧,回頭我告訴伯母跟哥哥去,自有伯母來收拾你,便是伯母捨不得,哥哥也會替我告知伯父的!”
安陽伯世子見此故作害怕的模樣,抱着雙臂往後縮了半步笑道:“還請芝妹妹手下留情,好歹咱們也算是一塊兒長大的,看我被訓斥,想必你也不會高興吧?”
景芝挑高了眉,很是得意的模樣,歪着頭笑道:“那可說不準,要看我心情如何。”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看向鄭箐兒笑道:“或者……你讓我去你書房自己挑兩件兒喜歡的東西,我便也不與你計較了。”
安陽伯世子哈哈一笑道:“你這是訛詐吧?”說完癟了癟嘴道:“那你還是去告狀好了,我可捨不得我的寶貝。”
景芝癟了癟嘴故作鄙夷地看向安陽伯世子冷哼道:“說得我好像很稀罕你那些破爛玩意兒似得,我哥跟我父親書房裡不知躺着多少寶貝!”
說完景芝像是纔想起什麼似得,轉頭朝洛娉妍看去,不由嘆了口氣道:“娉妍倒是快點兒啊,這路有多遠啊?我都說半天話兒了,你還在那麼遠!”
安陽伯世子聞言挑眉朝洛娉妍看去,果然發現之前這位站在景芝身邊兒的女孩兒,還在四五步開外的距離慢慢挪動。不由朝景芝笑道:“這位莫不是那位救了你的巾幗女英雄?”
景芝回頭得意的一挑眉,卻是並不說話,鄭箐兒見此搖頭笑道:“就是救了芝姐兒的那位洛小姐呢!之前我還真沒想到,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救了芝姐兒的,竟是這樣一位美人兒。”
洛娉妍走的很慢,走得很是糾結,這樣的爽朗的顧遠,這樣笑容滿面的顧遠!是洛娉妍前世不曾見過的……雖說已經拿定了主意今生不會再嫁於他,可看着這樣的顧遠,洛娉妍還是覺得心中有着隱隱的不甘,覺得口中也是澀澀的……
九十一 小姐
不管洛娉妍心中如何作想,就這麼兩步路到底是要走到的。洛娉妍微微低着頭,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安陽伯世子的袍裾上,微微屈膝一禮道:“見過安陽伯世子。”
洛娉妍的聲音極爲悅耳,卻不見絲毫波動的平緩而清淡。這讓安陽伯世子一愣,竟是忘了側身讓過,就那麼定定地站在那裡,受了洛娉妍一禮。
眼前的一羣女孩子,便是自家從小端莊舒雅的表妹也都是簪翠散亂,可見是沒頭沒腦的奔跑過來,對於洛娉妍有些狼狽的模樣,安陽伯世子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但洛娉妍那清冷的態度,卻是安陽伯世子長這麼大不曾遇見過的。
雖說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歡朝他撲來,卻也不曾有人以這種看似有禮,實則疏遠的態度待他,拋開安陽伯世子身份,至少他也還算得上是枚美男子不是?
洛娉妍卻是管不得顧遠作何感想,在行禮後便退開了兩步,站在了景芝身後的位置。
這樣的洛娉妍,便是景芝與鄭箐兒也是一愣。景芝甚至瞪圓了一雙鳳眼不敢置信地問道:“娉妍!你上次見我哥哥,不會也這樣子吧?”
洛娉妍淡淡一笑,卻是並不擡頭也不說話。安陽伯世子見此抱拳一禮,便朝鄭箐兒與景芝看了一眼笑問道:“莫非在下長相比他劫匪還要兇惡?竟是將女英雄也嚇着了?”
鄭箐兒朝作怪的安陽伯世子沒好氣地嗔了一眼道:“難不CD要跟表哥似得作怪,才叫沒有嚇着?”景芝卻是早已經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洛妙姝見自己先遇見的安陽伯世子,竟然沒有理睬自己,眼睛就往洛娉妍身上打轉心下極爲不甘,咬了咬嘴脣也上前一禮道:“妙姝見過世子爺,方纔是妙姝莽撞了,還請世子爺見諒。”
洛妙姝自認這番話很是有禮,卻忘了自報閨名已是極大的無禮,顧遠一愣,斂了笑容回禮道:“洛二小姐嚴重了!”
顧遠說完便不再看向洛妙姝,雖然洛妙姝尚且年幼,可到底是女兒家,早過了同席的年紀,遂轉頭朝鄭箐兒道:“時辰不早了,如今怕是母親已經遣人到處尋你們呢,表妹還是快些領了幾位小姐回去梳洗一番,纔好趕去用膳。”
洛妙姝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安陽伯世子這是什麼意思?怪自己莽撞呢?還是不怪呢?
當洛妙姝回過神時,顧遠已經朝着洛娉妍一禮道:“因箐兒與景小姐皆是通家之好自有一塊兒長大,在下倒是唐突了洛小姐,在下這就告退,還望洛小姐海涵。”
洛娉妍仍舊低着頭並不言語,只是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在意。
鄭箐兒見大家確實狼狽,也不欲久留,遂笑道:“表哥說的是,表哥自去,我們也回去梳洗一番該去姑姑那邊兒用膳了,不然怕是姑姑真就要遣人來尋我們了。”
衆人齊齊一禮,安陽伯世子搶先轉身出了月亮門,鄭箐兒等人也打算回去好生梳洗更衣一番,洛妙姝才氣鼓鼓的瞪了洛娉妍一眼,洛娉妍卻故作不知的暗暗鬆了口氣,跟在景芝身旁,隨着鄭箐兒往杉木煙雨軒去梳洗更衣。
幾個丫鬟見安陽伯世子走了,小姐們也決定回去梳洗了,都不由鬆了口氣,只有聞鶴瞧見了自家小姐極爲不妙的臉色,心下打鼓,卻不敢做聲的跟在洛妙姝身後。
洛妙姝只帶了兩套衣衫,先前已經更換過,好在此時衣衫尚算整潔倒是不必更換,否則倒是有些尷尬了。
畢竟無論洛娉妍或是景芝也都只帶了一套更換的,鄭箐兒在安陽伯府雖有自己的小院兒,可與洛妙姝身高卻是相差很多。
洛娉妍換上了那套備用的淺紫色衣衫,整個人都顯得飄逸起來,又挽了個隨雲分稍髻,瞧着更是仙姿灼灼。景芝則換了套鵝黃的紗衣,看上去亦是飄飄欲飛的模樣,與洛娉妍站在一起,倒是很有一番趣味。
鄭箐兒見洛妙姝並沒有更多的衣衫更換,倒是陪着她簡單的洗手淨面,重新梳理了頭髮,便帶着三人往臨風閣而去。
果然不出鄭箐兒所料,幾人尚未走近,便遇上了出來尋她們的朱嬤嬤,鄭箐兒連忙上前解釋一番,並不提之前的不愉快,只說是放紙鳶時弄亂了頭髮,幾人梳洗了一番。
朱嬤嬤見四人衣衫齊整,尤其是洛娉妍與景芝相攜而來,那好似隨時要隨風而去的模樣,不由愣了愣神,笑道:“往日也是常見景小姐的,偏今日景小姐與洛小姐站一塊兒,就多了兩分仙氣兒,也不知是景小姐沾了洛小姐的光,還是二人氣息相契。”
景芝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什麼沾光!分明就是我們姐妹倆氣息相契纔對。”說完自己也是“咯咯”的笑了起來。
其實她們沒有察覺到,最不樂意的是洛妙姝!明明都是洛小姐,憑什麼在這安陽伯府裡就好像只有那洛娉妍纔是“洛小姐”!可此時洛妙姝卻什麼也沒說,只暗暗的捏緊了袖袂中的拳頭,默默的跟在三人身後。
聞鶴見自家小姐如此沉默,莫明的就覺得很是心驚肉跳,不知將會發生什麼事兒……
聞鶴擔心的事兒在安陽伯府並沒有發生,惠寧長公主等人見四人到來,又是詢問一番,而後自然而然的就談論起了,洛娉妍當初如何的救了景芝,如今二人又是如何的好得像親姐妹似的,隨即又讚揚洛娉妍的衣裙漂亮,景芝的裝扮精緻……
周氏坐在安陽伯夫人下手,心中又氣又惱,竟是生出了與洛妙姝同樣的心思:這洛府難道就只有她洛娉妍一位千金?難道自己女兒不是洛府的嫡小姐?
雖心下氣惱,但周氏到底還能控制住面色,洛妙姝卻是不行,越聽越氣,越想越惱,竟只少少的拔了幾口飯便不再動筷。但卻奇異的沒有發作,而是低頭想起了心事。
周氏見此詫異不已,想要問問究竟發生了何時,此時卻不是好的時機。
因發生了先前的事兒,鄭箐兒也好景芝也罷,都不再想去園子裡玩兒了,洛娉妍更是低眉順眼的與洛妙姝坐在一起,最後被惠寧長公主叫去坐在了景芝身邊兒,陪着幾位夫人聽了一下午的戲,晚膳前惠寧長公主才提出告辭回府。
周氏帶着洛娉妍與洛妙姝姐妹,跟着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親自將惠寧長公主一行送出了儀門,方纔也告辭離去。
九十二 回府
洛妙姝自從午膳開始,就不怎麼說話,甚至經常在走神,周氏雖沒找到機會詢問,卻是一直記掛着她,遂惠寧長公主一走,周氏也不想在繼續呆下去,急忙想安陽伯夫人告辭離開。
與來時一樣,周氏帶着洛妙姝坐在了第一輛馬車裡,而紅螺早已等候在第二輛馬車旁,見洛娉妍帶着晨霜等人過來,急忙上前兩步,親手扶了洛娉妍上車,才與晨霜跟着坐進了第二輛馬車裡,後面還跟着輛平頂馬車,坐着周氏與洛妙姝隨行的丫鬟婆子。
當馬車晃晃悠悠的動起來後,周氏才板着臉問道:“說吧,今個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周氏說完見洛妙姝茫然的擡頭望着自己,不由輕輕皺起眉頭加重了語氣道:“我可是你娘,你有事兒沒事兒我一眼就看得出,可不許唬弄我!”
然而,洛妙姝看向周氏的目光仍舊一片茫然,不明白周氏說的是什麼事兒,很快又想起撞見安陽伯世子的事兒,臉上頓時一片緋紅。難道母親……再看向周氏的目光,不由有些閃躲。
周氏見此大爲吃驚,急忙問道:“姝兒有事兒可不能瞞着娘!”洛妙姝見周氏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自主的轉移話題道:“哪兒有什麼事兒,不過是疑惑錦鄉侯千金爲何不喜歡我罷了。”
洛妙姝說完也想起了這事兒,不由問道:“娘,你說是不是洛娉妍在錦鄉侯千金面前說了我什麼啊?不然爲何那錦鄉侯千金總是針對我呢?她以前又沒見過我,更談不上我得罪過她。”
周氏聽洛妙姝這樣說,雖說心中明白之前自己女兒所想的定非此事,可這事兒也確實費腦子,要說自己女兒乖巧懂事,自從讀書以來,學業上更是不知比那洛娉妍牆上多少,可看今日長公主對自家女兒的態度……”
想起長公主,周氏眉頭皺的更緊了,好半晌才嘆息道:“也怪娘平日太過驕縱你了。”說完周氏話鋒一轉道:“也是你父親,平日裡不愛與人結交,咱們見過什麼人啊,不過是些小官小吏的家眷,在長公主這樣的人面前自然是……”
周氏沒有說完,自己便頓住了……若是這樣說來,那洛娉妍是怎麼回事兒?
周氏擡眼看向洛妙姝很是鄭重地問道:“姝兒跟娘說說,洛娉妍跟錦鄉侯千金在一塊兒是個什麼模樣?”
洛妙姝沒想到母親會問這個,卻也是想也沒想地道:“她能是個什麼模樣?還不是一副自以爲是的樣子,瞧着就讓人心煩!”
洛妙姝說完頓時想起了什麼,有些不解地道:“不過那錦鄉侯千金也是個怪胎!聽說洛娉妍從前那些爬假山找仙人,爬樹掏鳥窩,的事兒,竟然還很高興地什麼似得,說什麼和洛娉妍纔是同道中人!”
周氏聽洛妙姝如此一說,一直緊皺的眉頭鬆了開來,緩緩地舒了口氣道:“這就難怪了。”臉上甚至帶上了絲絲笑意。
洛妙姝見周氏居然笑了!頓時不開心了,嘟着嘴道:“娘這是高興什麼呢?難不成那錦鄉侯千金處處爲難我,就讓娘這麼高興?”洛妙姝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尖銳起來。
外面趕車的車伕,不由縮了縮脖子,低着頭趕車,裝出一副什麼也沒聽見的樣子,那跟車的婆子眼角掃了車伕一眼,暗暗點了點頭,也都斂了神色。
周氏見洛妙姝如此沉不住氣,不由板了臉色輕聲訓斥道:“嚷嚷什麼?也不看看地方,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沉住氣?”
周氏說完見洛妙姝雖不說話,卻瞪着眼撅着嘴一臉委屈的望着自己,不由嘆了口氣壓低聲兒解釋道:“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那錦鄉侯千金打小被長公主這般身份尊貴的人,捧在手心兒裡,誰敢說她一個不是?”
洛妙姝垂了垂眼眸,不再說什麼,可嘴卻仍舊撅得高高的,周氏見此笑道:“你幼承庭訓,知書達理,自然和她們那樣的玩兒不到一塊兒去。而長公主見慣了錦鄉侯千金那樣的,自然也覺得那洛娉妍是個好的。哪裡有看得見你的好?”
說完周氏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道:“這安陽伯夫人也是個沒節操的,只顧着巴結長公主……”說完再次嘆了口氣。
洛妙姝的神情卻並沒有因此而好起來,不由更加煩躁地問道:“那難道咱們就看着洛娉妍跟錦鄉侯千金好?就看着她巴着錦鄉侯千金踩在咱們頭上?”
洛妙姝說完越發的委屈,紅着眼眶道:“母親都不知道,那錦鄉侯千金是怎麼捉弄我的!”
洛妙姝想起庫房的事兒,又想起自己陪錦鄉侯千金放紙鳶的事兒,心裡越發的委屈,不由得掉起了眼淚來。
周氏見此一驚:“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說着將洛妙姝摟在懷裡急聲兒問道:“孃的小乖乖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只管告訴娘,自有娘爲你做主。”
洛妙姝一時難以自持,有覺得找到了靠山,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的將之前的事兒細細與周氏說了一遍。直說道撞了人,才喃喃地放低了聲音,止了淚。
一直緊鎖着眉頭認真聽洛妙姝說話的周氏,見洛妙姝突然停了下來,不由低頭朝她看去,只見女兒雙頰緋紅,一副不勝羞怯的樣子,心裡一突,小心的問道:“那後來呢?你們回來的時候我瞧着倒是好好兒的。”
洛妙姝紅着臉抿嘴笑了笑,才又將自己不小心跑錯了放心,撞進了安陽伯世子的懷裡的事兒,說了出來……
洛妙姝聲音越說越小,滿臉的羞澀,但眼睛卻是越發的晶亮,尤其是話說開了,也就沒有那麼難爲情了,洛妙姝不由滿臉期待的問道:“娘,你說那安陽伯世子定親沒有啊?”
周氏一愣,半晌沒回過神來,狠狠地嚥了兩口唾沫,才找回了聲音,可看着望着自己的不到十歲的女兒,一時間周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見周氏不說話,洛妙姝急了,從周氏懷裡掙脫出來,摟着周氏的胳膊就是一陣的搖晃道:“娘,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想什麼呢?”
周氏抿了抿嘴,勉強笑了笑試探道:“那姝兒今個兒是見着世子爺了?世子爺長什麼樣兒?說來娘聽聽,可別是姝兒年幼認錯人……或是人家故意唬弄你呢。”
九十三 心思
洛妙姝一聽周氏這樣說,頓時急了,可臉色卻越發得意的道:“我怎麼可能認錯人?那鄭箐兒叫他表哥,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而卻他與錦鄉侯千金也是極爲熟稔。”
說到這兒,洛妙姝臉色一紅,放低了聲兒道:“而且,那樣的人品相貌,那樣的一身貴氣,別人可裝不出來!”
周氏聽洛妙姝這樣一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有的話實在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與自己這個尚未滿十歲的女兒說起。周氏沉吟片刻後笑道:“如此說來到真是安陽伯世子爺了。”說完周氏便欲結束這個話題。可誰知……
洛妙姝見周氏認同了自己的說法,不由很是高興,小臉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的,越發的紅潤了起來,一雙眼睛更是亮得嚇人!
洛妙姝望着周氏滿臉興奮地道:“娘,你沒瞧見世子那模樣,以前只從話本上看到什麼丰神俊朗,仙姿卓約,可直到今兒見了世子我才明白什麼是玉樹臨風,什麼是風度翩翩!”
周氏臉上的笑容越發的勉強,好半晌才平復好心情,輕聲笑道:“如今咱們姝兒也長大了,爲娘很高興。”
說着周氏將手撫上了洛妙姝的頭,一邊兒順着她半頭披散在背上的髮絲,一邊兒接着道:“有什麼話,咱們回府再說,這也不是說話的地兒,有些事兒娘也要好好想想,你說是吧?”
洛妙姝不知想到什麼,臉色更紅的點了點頭,依偎在了周氏身旁,靠在周氏的胳膊上。
周氏卻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女兒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若能成自己當然也是滿意的,可是……
想到自家不過四品官宦之家,安陽伯府卻是開國功勳之後,安陽伯與世子爺都領了不錯的差事,想來聖眷即便不如當初,也不會太差……周氏的眉頭再次皺起,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若是能遂了女兒的心願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這事兒……周氏再次嘆了口氣,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啊!否則女兒的一生也就完了!
馬車緩緩地走了一路,除了車軲轆發出的“咕嘎”聲兒,周氏與洛妙姝都再沒有說話。
洛娉妍今兒也是被洛妙姝弄得心力交瘁,再加上乍然見到……洛娉妍不願再提起那個人,即便是那個名字,也是不願的,可今日所見卻仍然給了她極大的衝擊!
原以爲他就是個薄涼的人,就是個刻薄的人,就是個嚴肅的人,就是個……原來,一切都只是因爲,對象是自己罷了!
在這四月春暖,陽光無比明媚的日子,洛娉妍只覺得身子發寒,手腳冰涼,就連心,也冷得發顫。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無數個爲什麼盤桓在洛娉妍的心中,她想不明白,也無法想明白,三年,即便前世的自己無知,即便前世的自己莽撞,即便前世的自己……可自己到底是他娶進門的妻子,是他的結髮妻子!他怎麼能那樣對待自己?
若是沒有見到今日安陽伯世子臉上陽光的笑容,若是沒有看到今日安陽伯世子搞怪歡脫,若是……沒有若是!沒有!
前世的種種,從那洞房花燭夜開始的種種,就像時光倒流般展現在洛娉妍的眼前,那時候的顧遠盛氣凌人,那時候的顧遠一言不合拔腿就走,那時候的顧遠口舌狠毒句句傷人……
即便自己後來跟在太夫人身旁小心伺候,即便自己後來按照太夫人所教曲意討好,即便……
洛娉妍閉了閉眼,看上去神色極爲疲憊,但卻很好的將內心的波濤洶涌掩藏了起來,不管是與她日夜相處的晨霜,還是照顧她長大的紅螺,誰也沒有發現,洛娉妍的心,此刻沒有流淚,淌着的,是血!藏着的是悲憤!
晨霜甚至小聲兒地附在紅螺耳邊,將之前洛妙姝亂跑亂撞,一頭栽進安陽伯世子懷裡的事兒學了一遍。
紅螺不由嘆了口氣,着望了閉眼靠在軟點兒上的洛娉妍一眼,搖頭道:“小姐也真是夠累的。”說完紅螺頓了頓,微微皺了皺眉頭叮囑道:“往後再跟着小姐一塊兒出門,你可要跟緊點兒,尤其是有那母女倆在一塊兒的時候,一定要仔細着些。”
晨霜趕緊點頭保證道:“紅螺姐放心,我知道的,便是蕾兒哪兒我也會細心調教。”
紅螺點了點頭,想了想問道:“你說說那安陽伯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與那錦鄉侯世子又如何?”
晨霜瞟了眼洛娉妍附在紅螺耳邊,抿嘴笑着輕聲道:“你是沒瞧見,那安陽伯世子長得可真好,而且笑容和善,目光清澈,便是二姐小姐那樣,也沒甩臉子,這事兒若是擱在錦鄉侯世子身上,怕是沒這麼容易善了。”
說着晨霜笑得更開心了,低聲兒道:“您都不知道,那安陽伯世子叫咱們小姐女英雄呢!”
紅螺一聽“哦?”了一聲兒,隨即便見洛娉妍睜開了眼,朝自己二人看了過來,紅螺立時便止住了話頭,笑問道:“可是吵着小姐了?”說着伸手倒了杯溫水遞到洛娉妍手中,又給她推了推身後的團墊兒。
洛娉妍接過水杯並沒有喝水,只是定定地看了紅螺與晨霜二人一會兒,什麼也沒說便再次閉上了眼。
她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心中很多很多話想說,可卻又都是不能與二人說的……
見洛娉妍閉上了眼繼續靠在軟點兒上歇息,紅螺從桌子下抽出一塊小毯子搭在了洛娉妍膝上,才又與晨霜湊在一起。
卻在繼續方纔的話題前再次看了洛娉妍一眼,見她好像已經睡着,才與晨霜頭碰頭地小聲兒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安陽伯世子還挺欣賞咱們小姐的?”
晨霜愣了一下,自己好像沒說這話……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道:“好像是沒有反感就對了。”
紅螺聽晨霜這樣回答很是不滿意,皺了皺眉頭卻也只是嘆息了一聲兒,有些惆悵地轉頭看向洛娉妍,輕聲道:“小姐如今可是快要十三了,也不知老爺是個什麼打算,難不成還當真將小姐的將來交到那位手裡?”
九十四 說服
馬車走了一路周氏便想了一路,回到洛府,在二門處下了馬車,也沒心思應付洛娉妍,剛下車就打發道:“妍兒這就回去吧,好生歇歇,不必再過來了。”說罷便想領着洛妙姝往正院兒而去。
洛娉妍其實也沒心思應酬周氏,遂特別乖巧的笑道:“夫人今日也勞累狠了,早點用了晚膳歇息,明兒妍兒再來給你請安。”
這樣乖巧的洛娉妍,周氏又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了,不由愣了一下,一時反應不過來。
洛娉妍卻在周氏下意識點頭後,斜了周氏身旁的洛妙姝一眼,轉身帶着紅螺與晨霜便走了。當週氏回過神時,洛娉妍主僕三人已經走出了好一段兒路了。
洛妙姝此刻也沒心思與洛娉妍計較這些,見周氏望着洛娉妍離開的方向走神,不由催促道:“娘!咱們回屋去。”說着還衝着周氏眨了眨眼。
周氏回過頭看了看自己滿臉殷切的女兒,很是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方纔怎麼不跟你姐姐道別?下次可不許這般了。”說完才擡步朝正院兒走去。
洛妙姝纔沒心思計較周氏方纔那句讓她與洛娉妍道別的話呢,見周氏往正院兒去了,心中便是一喜,急忙跟上週氏的腳步,一邊兒走,一邊兒想着要說些什麼。
甚至好幾次洛妙姝差點忍不住,張嘴想要對周氏說什麼,但想起身後跟着的一羣丫鬟婆子,又強忍了下來,但卻仍氣惱地回頭瞪了這羣人一眼。
白芷等人一愣,具是屏息斂神低着頭跟在周氏母女身後,不敢多說多言,更不敢隨意張望,幾乎便是習慣性的盯着前一人的後腳跟前行。
在這些人心裡夫人不可怕,甚至老爺也不可怕。老爺溫文爾雅最好說話不過。便是夫人是個笑面虎,卻也輕易不發威。
洛府最爲可怕的就是兩位小姐!大小姐就是個錐子逮誰都要扎一下,但最近也好像好了許多。二小姐卻是個炮仗一點就着,關鍵是她還不當着你的面兒炸開,只會把笑面虎炸醒了!
周氏就這麼無知無覺地,帶着一羣低頭垂腦的人進了正院兒,回頭猛地一看也是氣得不行,卻在看到洛妙姝時,無奈地揮了揮手,讓衆人退下,更是吩咐迎出來的陳氏等人在外邊兒守好,便帶着洛妙姝進了內室。
洛妙姝見此臉上笑容更盛,知道自己母親定是有重要的話與自己說,而且還知道母親要與自己說的,定是安陽伯世子的事兒。
洛妙姝不僅立即跟了上去,甚至挽着周氏的胳膊,一邊兒走一邊兒就甜甜的笑開了。看着這樣的洛妙姝,周氏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今天第幾次嘆息了,卻又無可奈何。
母女二人在內室臨窗暖炕上挨着坐下,周氏便拉着洛妙姝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姝兒如今可是大姑娘了……”
剛開了個頭,洛妙姝便急忙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會乖乖的啦!娘,你說我父親能同意嗎?您能幫我說服我父親嗎?”
洛妙姝目光灼灼的望着周氏,眼中是滿滿的期待。周氏被那眼神看得一口氣堵在心口,好半晌才穩了心神呵斥道:“什麼同意不同意的?你給我坐好了聽着!”
周氏的臉色很是不好看,洛妙姝縮了縮脖子,卻也很是委屈的看着周氏,小聲兒地嘀咕道:“這事兒要是我父親不同意,不就全完了嗎?您不幫我,誰幫我?您要幫誰?洛娉妍嗎?”
周氏被洛妙姝噎得不輕,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復了心情,才很是認真的看着洛妙姝的眼睛道:“姝兒,你還小……”
可週氏沒有想到自己剛開頭,便再次被洛妙姝打斷道:“你剛纔還說我是大姑娘了!這會兒怎麼又說我小了?”
洛妙姝的聲音很是焦急,就像周氏要反悔什麼事兒似得。
周氏這下是真被氣着了,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提高了聲兒道:“你再這樣沒規沒矩的,就什麼也不用想了!”
說完也不給洛妙姝說話的機會,便壓低了嗓音接着道:“你才十歲!下個月才十歲!安陽伯世子多少歲了?他能一直等着你?就算他現在沒定親,也不可能等着你!就算你父親同意,我也不會同意!你就給我好好兒的收收心吧!別胡思亂想!”
周氏的語氣很重,可洛妙姝沒有在意,她就聽到了一句話“就算他現在沒定親,也不可能等着你!”
至於周氏同不同意,洛妙姝並沒有放在心上。在她心中母親是最爲疼愛她的,從來都是嘴裡說得厲害,實際上卻又總是順着自己的。
洛妙姝在聽到那句話後,頓時覺得心都碎了,整個人呆呆的望着周氏,喃喃地問道:“娘,爲什麼他就不能等着我?”
周氏見洛妙姝這個模樣,真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最後還是無奈地緩和了情緒好好兒的開解道:“他具體多少歲我不清楚,但是我聽你說那位鄭小姐叫他‘表哥’,沒錯兒吧?”
洛妙姝老實的點了點頭,補充道:“他也叫鄭箐兒表妹!”周氏沒有理會她,接着道:“你知道鄭箐兒多大了?去年辦的及笄禮!你明白了嗎?”
洛妙姝瞪大了一雙眼,雙手緊緊地捂着嘴,好半晌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目光卻變得很是呆滯,眼眶中海油淚花在閃動。
周氏見此舒了口氣,繼續勸道:“他比鄭箐兒還大,那就是早到了議親的年紀,要麼是正在議親,要麼人家早已經定……”洛妙姝搖着頭打斷道:“不會的不會的!他若定了親,咱們怎麼沒去恭賀?”
周氏沒好氣的點着洛妙姝的額頭道:“你以爲你是誰啊?人家一定要請你嗎?”
周氏說着擡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這間內室,一色的紅漆彩繪傢俱,這是周氏當年陪嫁來的東西,聽說前頭沈氏的嫁妝庫房裡,還鎖着一套黃梨木的,一套紫檀的,還有一套同樣紅漆的。但那套紅漆傢俱卻不是彩繪而是描金……
再看看身後的薑黃的繡牡丹軟緞大迎枕,放在墨綠的五福捧壽軟點兒上,將自己身上的衣衫襯得很是鮮豔。
天青色的繒彩幔子,掛的哪兒哪兒都是,身後的冰裂紋紅漆菱花窗,蒙着上好的水紅色煙影紗,襯着炕角高几上的汝窯白瓷瓶格外的瑩潤。襯得女兒的臉頰也分外細膩。
看到這兒,周氏不由得嘆了口氣,回想起今日在安陽伯府的所見!那樓,那閣,那飛濺的瀑布,那潺潺的溪流……這些都不是自家府邸裡能有的,還有那隔房堂嫂的院子裡的一花一草,此時不知爲何也在周氏眼前晃過。
再看向洛妙姝時,周氏的臉上便多了份鄭重。眼中也多了幾許算計與堅持!
九十五 交代
洛妙姝見母親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不再柔和,而是亮的晃眼,莫明的就有些心慌。
然而周氏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又怎會允許洛妙姝退縮呢?只聽周氏聲音和緩地笑道:“姝兒,你看娘這屋子漂亮嗎?”
周氏這話沒頭沒尾,洛妙姝不知母親怎地說起這屋子漂不漂亮的話來,心下雖是有些慌張,卻仍是肯定的點了點頭,輕聲回道:“這還用問?別說這屋子,便是這院子也是咱們府裡最漂亮的!”洛妙姝說完,像似也是想起了安陽伯府,神色不由黯然兩分,低頭嘟囔道:“可也就是咱們府裡罷了……”
洛妙姝的嘀咕周氏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可她並沒有生氣,反而很是高興的點了點頭道:“姝兒能明白‘也就是咱們府裡罷了’,這就很好可又還不夠好。”
洛妙姝擡頭有些疑惑的望向周氏,周氏得意的一挑眉,伸手撫向洛妙姝細膩柔軟的臉頰,輕聲道:“往後姝兒要好好兒跟那洛娉妍相處,有事兒沒事兒的多到她哪兒轉轉,將來她可是你的表嫂,現在先搞好關係,總是沒錯兒的,也省了好些麻煩。”
周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自然注意到了洛妙姝瞪圓了一雙眼,小臉也繃得緊緊的,甚至小手也不知何時捏成了拳頭。
可週氏卻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頓了頓嘆息道:“娘沒本事,沒能給你父親生個嫡子,姝兒將來也就沒有親哥哥,親弟弟扶持,但好在咱們周家表哥表弟也不少,表哥表弟們對你也好。將來你能依靠的也就是你那些表哥表弟們。”
洛妙姝沒有說話,咬着嘴角定定的望着周氏,手心裡早已是一片汗涔涔,卻只有洛妙姝自己知道。
周氏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將來你姐姐是要嫁給你表哥,成爲你表嫂的,若是你能與她好好相處,對你而言說不得也會成爲依仗之一,明白嗎?”
周氏特意的將“洛娉妍”三字換成了“你姐姐”。洛妙姝卻是毫不理會其中深意,微微搖了搖頭,有些失神地道:“我不要去討好她,也不要她做我什麼表嫂。更不要她做我什麼依仗!”說完還補充道:“她也不配做我姐姐!”
說着洛妙姝的眼淚就滾了出來,周氏見此一邊兒給洛妙姝擦淚,一邊兒正想着如何與女兒解釋能屈能伸的道理,洛妙姝便猛地一把揮開了周氏的手,吼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周氏看着自己被揮開的手,看着哭的滿臉淚痕的洛妙姝,心中頓時也生氣了,不由冷了臉呵斥道:“不要?這事兒可由不得你來決定!”
周氏帶着怒氣,壓低了聲兒接着說道:“長公主與錦鄉侯千金對她的態度,你也看見了,包括安陽伯世子對她好像也挺欣賞的,是吧?”
周氏提到安陽伯世子,洛妙姝變了臉色,周氏此時卻是顧不得這些,覺得必須得用猛藥,遂接着說道:“不管怎樣你都是她妹妹,只要她上哪兒都帶着你,對你將來也是有莫大的好處的!畢竟,有的地方並不是娘想帶你去,就能帶你去的!”
說到這兒,周氏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中更有算計的光芒。在周氏看來,洛娉妍便是再得長公主青睞那也是沒用的!畢竟洛娉妍的婚姻,最終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這樣一想周氏便笑得更加開心,看向洛妙姝道:“但是長公主或是錦鄉侯千金想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即便是宮裡那也是去得的。所以,你給我跟好了她!若是沒跟上,那可不是娘不幫你,而是你自己不爭氣了。”
說完周氏微微眯縫起眼睛,輕聲問道:“孃的意思,姝兒可明白了?”洛妙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覺得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有些飄忽有些虛無……
洛妙姝一邊兒搖着頭,一邊兒憋着嘴道:“娘,我不要去討好她!討好她有什麼用?她還能在長公主跟前兒給我說好話?還是在錦鄉侯千金面前說我好?要說她今天就說了,怎會冷眼看我出那麼多醜?自己卻與錦鄉侯千金和鄭小姐玩兒得心安理得?”
周氏不以爲意地斜了洛妙姝一眼,冷哼道:“她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爲何她對爲娘就不這樣?”
說完周氏頓了頓,帶上了一絲警告道:“你別總是處處去針對她!給我好好兒的跟她搞好關係,至少要讓她對你,姐妹情深!明白嗎?”
洛妙姝不回答,只將頭扭到一旁,不再看向周氏,那神情說不出的倔強,說不出的失望。這一刻倒是與洛娉妍有兩分神似。
周氏不滿的將洛妙姝的腦袋給搬了回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如今她可是入了錦鄉侯千金眼的人,長公主看在錦鄉侯千金的面兒上,也會對她另眼相看。旁人礙着長公主的面子,就更會高看她一眼!”
說到這兒,周氏放緩了語氣,慈愛地笑道:“只要她肯帶着咱們姝兒,憑咱們姝兒的聰明美貌,便能很快走進那些勳貴們的圈子!可明白了?這個世上可不止一個安陽伯世子!”
“這個世上可不止一個安陽伯世子!”讓洛妙姝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才小心地問道:“娘,你什麼意思?”
周氏擡頭再次看了看自己這間內室,伸手指着周圍的一切,看向洛妙姝笑道:“什麼意思?這樣的房間,娘希望姝兒將來的府邸裡,間間如此,甚至比這更美更好!”
洛妙姝一愣,望向周氏的目光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也有些歡喜,可不知爲何心卻莫明的越來越慌亂……洛妙姝深深地吸口氣,將心底的悸動壓了下去,仔細去聽周氏的話。
周氏見洛妙姝專注地望着自己,心中很是滿意,看向洛妙姝的神色也越發的慈愛:“憑我們姝兒的美貌才學,既然有了這個心思,安陽伯世子不合適,難道這滿京城便沒世子爺了?遠了不說,那錦鄉侯府的世子爺不是比這安陽伯府的更尊貴?”
洛妙姝一聽,先前眼中的憧憬一瞬間消失無蹤,癟了癟嘴道:“錦鄉侯世子比安陽伯世子還大呢!”
周氏卻也不惱,點着她的額頭很是得意地笑問道:“那別的世子呢?難不成這京城就只有一個安陽伯府一個錦鄉侯府?”
說完周氏吸了口氣,才接着笑道:“不說和咱們周家做了親戚的晉江候府,便是武安侯府,永昌候府,鎮國公府,綏遠伯府等等等等,這京城的勳貴人家可是不少,關鍵是得讓人知道你的存在,讓人家注意到你的好!”
洛妙姝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抿着嘴不住地點着頭,周氏見此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真真兒是個傻丫頭!”
九十六 如果【元宵節了!吃元宵!】
洛妙姝看着周氏傻呵呵地笑了起來,一掃先前的頹喪之氣,眼睛亮晶晶地撒嬌道:“那母親可要給我挑個人品樣貌家世樣樣兒都好的。”
周氏沒好氣地點着她的額頭道:“瞧你那不害臊的樣子!我可是你親孃,說什麼傻話呢?”
母女倆又低聲說笑了一陣兒,洛妙姝突然想到什麼,有些不安地問道:“那若是洛娉妍不願嫁給表哥呢?”
周氏癟了癟嘴:“這可由不得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是她願不願意的事兒?”說完周氏斜了洛妙姝一眼笑道:“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似得,有娘給你操不完的心?”
洛妙姝甜甜一笑,將腦袋靠在周氏胳膊上撒嬌道:“那也是我娘有本事,對我好!”
周氏聽洛妙姝這樣一說,又看自己女兒這乖巧的小模樣,心都軟了,不由寵溺地笑道:“你呀!就一張嘴兒甜。”說完話鋒一轉嘆息道:“娘不爲你這輩子還能爲誰?”
洛妙姝抿着嘴點了點頭,卻又想起別的,擡起頭正要說話,周氏嘆了口氣:“你這丫頭今兒是怎麼了?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這是又怎麼了?”
洛妙姝搖着周氏的胳膊有些不安地問道:“可是娘,父親現在越來越重視洛娉妍了,如果父親不答應怎麼辦?難道母親還要爲了她傷了和父親的情分不成?”
周氏卻是斬釘截鐵地道:“沒什麼如果!你父親會答應的,不答應也得答應!這事兒你別管了,娘自有安排。”
說完周氏看着自己的女兒彎彎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很是欣慰地笑道:“姝兒只管好好兒的跟她相處,讓她時時刻刻的惦記着你就對了!你看看她難得出門一趟,拐個彎兒也要給娘帶點心回來,什麼事兒也都將娘放在心上,知道怎麼做了嗎?”
洛妙姝嘲諷地一笑:“她還以爲您是她親孃呢!卻忘了我纔是您的親生女兒。”說完洛妙姝的臉上也浮現出得意之色。
周氏見該說的不該說的,此時也已經說完,再看看炕几上的銅壺滴漏時辰已經不早,便喚了守在門口的陳氏等人進來。得知洛鎮源讓人回來傳過話,說是有事兒不回來用晚膳,便安排陳氏去小廚房安排晚膳,與洛妙姝一塊兒用了膳。
周氏回來後就一直忙着與洛妙姝說話,此時心情愉悅的吃上了晚膳,纔想起洛娉妍那邊兒。
周氏想了想趁着白芷給她盛湯的時候,叫來小丫鬟秀蘭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翠庭軒看看大小姐在做什麼?用晚膳了沒,都用了什麼,看仔細了,聽明白了再來回我。”
洛妙姝不知道周氏爲何要這樣做,卻知道那秀蘭與翠庭軒的英兒關係挺好的,故而叮囑了一句:“該說不該說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秀蘭嚇了一跳,望了周氏一眼趕緊跪下道:“天地可鑑,秀蘭對夫人沒有二心。”
周氏見秀蘭嚇得那樣,沒好氣地瞪了洛妙姝一眼,洛妙姝卻是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自顧自的繼續用起了晚膳。
周氏無奈,只得嘆了口氣示意青柳將秀蘭給扶起來,換了更和緩地語氣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夫人若是不相信你能留你在正院兒?二小姐也沒別的意思,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再說我也是擔心大小姐那邊兒伺候的人不用心,讓你替我去瞧瞧。”
秀蘭聽周氏這樣說,雖心中並不相信卻仍是鬆了口氣,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秀蘭到時卻發現,翠庭軒安安靜靜的,每個人彷彿都很是緊張。找到英兒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洛娉妍不知道是發脾氣了還是怎麼了,一回來就將自己關進了小書房,連平日裡在書房伺候的沫兒跟滿兒也被她趕了出來,誰去敲門也不理會。
秀蘭想起先前周氏的交代,遂小聲兒的問道:“那大小姐豈不是還沒用晚膳?”
英兒站在牆角,看了看上房的方向,點了點頭無奈地道:“可不是!都這個點兒了,別說崔媽媽跟紅螺姑姑,就是我們看着也着急,可小姐不開門我們也沒法子不是?”
英兒說完才忽然想起什麼,冷冷地盯着秀蘭道:“你倒是說說這個時辰你不在夫人跟前兒伺候,跑我們這兒來做什麼?”
秀蘭見英兒那模樣,心底也是嘆了口氣,垮了肩膀靠在牆上,望着已經昏暗的天空,用極小的聲音回道:“你以爲我願意啊,這話也就你問我,我才告訴你,要是換了別人我是不敢說的。”
說完秀蘭扭頭看了英兒一眼,又回過頭繼續望着天空,幽幽地道:“夫人說是讓我來看看大小姐用晚膳沒有,又說看看大小姐用了什麼……”
說到這兒秀蘭沉默了一下,才轉過頭看向英兒道:“可我覺得夫人定是打着什麼主意,你們自己當心些吧。”
英兒見此也沉默下來,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只管告訴夫人,小姐正在用晚膳,是崔媽媽親自準備的香菇菜心,韭菜豆乾,雞絲涼皮兒,何首烏燉雞湯。”
秀蘭點了點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說完秀蘭就準備離開,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看着英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英兒見此挑了挑眉笑道:“咱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秀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兒道:“我不是周家的家生子兒。”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英兒看着秀蘭遠去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兒,纔在夕月的招呼下醒過神,附在夕月耳邊將方纔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姐姐你說,秀蘭這是什麼意思啊?”
夕月淡淡地笑了笑,卻挑眉道:“這我可不知,總要問問小姐纔好。”說完便轉身往裡面走去,英兒趕緊跟了上去,猶豫了許久才小聲兒說道:“夕月姐,以前秀蘭很照顧我。”
夕月回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知恩,知本,方爲人。能幫的時候就幫一把,可咱們現在卻是有心無力。”
見英兒臉色暗淡下來,夕月嘆了口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這事兒究竟怎樣,總是要看看小姐的意思的,咱可不能幫小姐拿主意。明白嗎?”
九十七 公道
洛娉妍將自己關在小書房裡,若是紅螺等人強行推門而入,便會發現,洛娉妍背靠着隔扇的門,正蹲坐在地上,目光呆滯的不知道望着何處。
往事一幕幕,並不是想忘就真的能忘掉,尤其是再次接觸到記憶中熟悉的人事物……
洛娉妍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安陽伯府遇見顧遠,尤其是這樣一個與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顧遠!心莫明的就抽抽地痛了起來,怎麼也止不住。想要哭泣,可是卻淌不出一滴眼淚。
還記得成親那日,他面如冠玉,一身紅衣紅袍,自己第一眼看到便心跳不止,可是他雖然面色酡紅卻是緊皺着眉頭!若非如此,自己又怎麼會在新婚之夜與他爭吵不休?甚至因此將自己禁足,又請來父親……
三年的努力,就是在關係漸漸和緩之時,他也沒有對自己這樣笑過,從來沒有!
還記得去大相國寺上香那日,送他出門時,他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警告自己要照顧好太夫人。
若非曾經偶然一次在花園裡,見他對着最爲寵愛的姨娘,也只是面上掛着笑,然而這笑容卻極爲明顯地沒有進入目中,自己又如何能堅持這麼久?
可今日!一身白衣的他,卻笑得那樣的開朗,笑得那樣的耀眼,像陽光似得,讓人刺目!讓人剜心!
洛娉妍陷入回憶與現實的糾葛之中,久久回不過神,而隔扇外的紅螺與奶孃也早已急紅了眼,卻毫無辦法。
晨霜早已被紅螺訓得淚流滿面,心中卻又委屈無比,她是真的不知道小姐爲何將自己關在小書房,除了二小姐鬧的那些事兒,小姐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一切都是好好兒的啊!
正在晨霜第七次詳細述說今日所遇之事時,洛繼宗走了進來,遠遠地便笑道:“站一屋子人做什麼呢?”
門口站着的英兒蕾兒,沫兒滿兒,早早的行了禮,夕月看着滿面笑容的洛繼宗欲言又止,讓洛繼宗詫異不已。紅螺與奶孃更像是見到救星似得,雙雙跑了出來。
晨霜也緊隨其後,直奔洛繼宗跟前兒,一見面晨霜就跪了下去,淌着淚沙啞着嗓子道:“少爺!快去勸勸小姐吧!”
洛繼宗一愣,臉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解地看了看紅着眼眶的紅螺等人,又看了看跪在自己跟前兒的晨霜,退後一步小心地問道:“她,又做什麼了?”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正想說話,晨霜卻是已經搶先第八次說起,今日在安陽伯府發生的事兒了。
洛繼宗安靜的從頭到尾聽完,越發的不解起來,這不挺好的嗎?難道是回來時發生了什麼事兒?洛繼宗心中想着,嘴裡便問了出來:“那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紅螺見晨霜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點子上,不由嘆息道:“小姐在安陽伯府沒有發生什麼事兒,就是回來的路上也是好好兒的,可一回來就將自己鎖在了小書房,怎麼叫也不開門,也不應聲兒,也不知是怎麼了……”
洛繼宗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毛,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兒似得問道:“你是說她將自己鎖在屋裡?”見紅螺等人具是點頭,洛繼宗更覺得不可思議,不由追問道:“什麼事兒也沒發生?”
見衆人再次點頭,洛繼宗也懵了,不由撓了撓腦袋問道:“該不會看書看睡着了吧?”
紅螺等人也是一愣,滿兒卻在此時小聲兒地說道:“不可能,隔扇裡面沒有門閂。”
這事兒紅螺等人原也是知道的,可就是一時沒有想到,此時滿兒一說,皆是變了臉色。隔扇內沒有門閂,那麼要將門鎖上或者說封上,唯一的辦法便是用東西抵着……
紅螺等人想到了,洛繼宗自然也想到了,不由變了變臉色,有些氣惱地道:“她這纔好了幾天?又想做什麼呢?”說着便大步跨進了屋子,站在隔扇前使勁兒推了推。
洛繼宗這一用力,倒是將洛娉妍給推醒了。可她實在是沒心情,也沒力氣出去解釋什麼,甚至不願意見到任何人,只想這樣一個人呆着。
正在這時洛繼宗惱怒地聲音傳了進來:“洛娉妍你給我開門!你想幹嘛呢?”
洛繼宗說着又更加用力地猛推了幾下,一下子便將纖細的洛娉妍給推翻了出去,門也隨之而開。
洛繼宗一步跨進小書房,看到的便是洛娉妍背對着自己趴在地上的情形,不由得愣了愣,小心地試探道:“喂!說話!洛娉妍?幹嘛呢?”
洛娉妍之前是心裡難過不想說話,再後來是想事情入了神,沒聽到外面的喊聲,剛纔是想自己單獨待會兒,這時卻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洛繼宗極爲不耐的時候,洛娉妍窮盡全身的力爬了起來,卻是一轉身低着頭坐在了地上,再擡起頭時已是滿臉淚花,嚇了洛繼宗一大跳,急忙上前兩步關切地問道:“喂,你怎麼了?”
洛娉妍卻是盯着他不說話,洛繼宗一急連聲問道:“可是安陽伯府有人欺負你了?你不是挺能的嗎?怎麼就被人欺負了?你說說是誰欺負你?”
洛繼宗一連串的問題,讓洛娉妍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原來這個看上去……大多數時候都冷冷冰冰的弟弟,竟然也會關心她。心中一暖,眼淚便流的更急了。
洛繼宗見此更是認定了是安陽伯府的人欺負了洛娉妍,噌的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一邊兒起身還一邊兒憤怒地道:“我還當安陽伯府的人都是好人呢!”
說着洛繼宗低頭看了看望着自己的洛娉妍,心中一痛,咬牙道:“你等着,我替你討個公道去!”
洛繼宗說完轉身就往外走,洛娉妍此時也回過神,猛地伸手朝洛繼宗抓去,卻是抓了個空。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痛不痛了,連忙起身朝洛繼宗跑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喊道:“繼宗!繼宗!”
可洛繼宗就像一頭憤怒的老虎,頭也不回的往外跑,邊跑還邊道:“別怕,我給你討個公道回來!”
九十八 烏龍
洛娉妍顧不得洛繼宗說的什麼公道不公道,這個世上哪兒又有什麼公道可言呢?
見洛繼宗怒氣衝衝地說要去給洛娉妍討什麼公道,紅螺等人也嚇壞了,又見洛娉妍一路追了出來,卻是幾次都沒抓住洛繼宗,不由都圍了上來,擋住了洛繼宗的去路,洛娉妍才得以機會跑過來抓住洛繼宗的袖袂。
洛娉妍自己沒有察覺,但洛繼宗卻發覺洛娉妍整個人都在顫抖,不由得出聲安撫道:“姐,別怕!有我呢。”
短短六個字,卻讓洛娉妍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抓着洛繼宗的手,越發的顫抖得厲害。嚇得洛繼宗急忙問道:“姐你這是怎麼了?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你倒是說話啊!”洛娉妍卻只是淌着淚一個勁兒的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晨霜與夕月也都嚇着了,這樣的小姐……她們怎麼能忘記!那日小姐掉進放生池,醒來後見到自己二人便是這樣,只流淚不出聲兒,一個勁兒的搖頭。
想到這兒,晨霜與夕月二人不由也疾步來到洛娉妍身邊兒,焦急地勸道:“小姐,快別哭了……”
紅螺與奶孃崔氏皺緊了眉頭,緩緩打量着洛繼宗與洛娉妍,心中暗暗點頭,過了好半晌奶孃纔開口勸道:“小姐快擦擦眼淚吧,看把少爺給嚇得臉色都變了。有什麼事兒說出來大家商量着辦?咱們要是不成,不是還有老爺嗎?”
洛繼宗一聽這話,猛地點頭道:“對,對,對,別哭了,咱找父親去!父親定會爲你做主的。”
聽到身邊兒這些人關切的勸慰,看着爲自己擔憂不已的洛繼宗,洛娉妍忽然覺得,曾經的自己是那麼的悲哀,記憶中的那些日夜是那樣的蒼涼,一時忍不住猛地一把摟住洛繼宗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下是真的將所有人都嚇壞了,洛繼宗更是身子僵直的站在翠庭軒四季如意影壁前,一動也不敢動。
雖說是姐弟倆,可到底都不小了,紅螺哪能見她二人這樣摟摟抱抱的?晃了晃神便上前要將二人拉開,可誰知摟着洛繼宗的手,不但沒有鬆開反而越加的用力,紅螺怕傷了她反倒是不敢用力了。
洛繼宗此時也回過神來,一張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卻也只得硬着頭皮,學着小時候母親安慰自己時的樣子,拍了拍洛娉妍的背,想要寬慰兩句,卻是一句說說不出。
奶孃崔氏也是記得團團轉,一邊兒給丫鬟們打眼色,一邊兒勸慰着洛娉妍道:“小姐,我的好小姐哎!快鬆手,您這是要奴婢們的命啊!”
奶孃崔氏話音剛落,便見晨霜神色惶恐的從影壁那邊兒轉了過來,不等她說話便聽洛鎮源的聲音響起:“發生什麼事兒了?”話音剛落,便見洛鎮源的身影,果然從影壁後轉了出來。一眼便看着摟在一起的姐弟倆,臉色都變了。
洛繼宗此時此刻可沒有這些人想的那麼多,他只知道洛娉妍定是在安陽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此時父親來了,那便有了做主的人了。
洛繼宗被洛娉妍將脖子摟得緊緊的,回不了頭,只聽到洛鎮源的聲音,便大聲喊道:“父親,姐今兒個在安陽伯府被人欺負了!我說要去討回公道,她怕我自己前去也被安陽伯府的人欺負。死活不讓我去呢!”
別說洛鎮源聽到這話什麼感覺,紅螺與晨霜二人卻是狠狠地一愣,有長公主與錦鄉侯千金照拂着小姐,小姐怎麼就被人欺負了?還有那安陽伯夫人也是極爲和善的人兒……
紅螺與晨霜心裡怎麼想,洛鎮源管不着,他只聽到他兒子說:他女兒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頓時眼刀子就掃向了紅螺等人。
洛娉妍只是情緒波動太大,並非不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聽見洛繼宗與洛鎮源的對話,也知道自己在這樣,怕是要牽連紅螺等人,極力的穩住情緒,鬆開了洛繼宗的脖子,往後退了一步,人卻是哭狠了,有些頭暈差點摔倒。
紅螺與奶孃崔氏急忙伸手扶住洛娉妍,洛繼宗與洛鎮源也是嚇了一跳。
洛鎮源更是關切地問道:“妍兒莫急,有什麼事兒咱們好好說,爲父定當爲你做主。”洛繼宗也是趕緊點頭道:“對,有父親在呢,你就別哭了。“說完故作一臉嫌棄的樣子道:”瞧瞧哭得多難看啊!”惹得洛鎮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洛娉妍此時的模樣卻是狼狽,眼睛又紅又腫,頭髮也散亂了,就連裙子也因先前蹲坐在地上,滿是皺褶。
紅螺見此小聲兒勸道:“小姐,咱們有話進屋說吧。”紅螺在說這話兒時,眼睛卻是看向的洛鎮源,見洛鎮源點了點頭,也不等洛娉妍回答,便一邊兒吩咐道:“去給小姐打了水來淨面。”一邊兒與奶孃崔氏扶着洛娉妍往屋裡去。
回到屋裡洗手淨面之後,紅螺親自給洛娉妍重新梳理裡頭髮,簡單的挽了個纂兒,用一根玉簪子定住,又伺候洛娉妍用了些茶水,洛娉妍終於平復下了情緒。
洛鎮源父子倆,坐在廳裡大炕上,一邊兒吃着茶,一邊兒再次聽晨霜將今日之事重複了一遍。
晨霜不敢有半點的隱瞞,就連洛妙姝一頭撞進了安陽伯世子懷裡的事兒,也都一點兒不漏的說了出來。洛娉妍出來的時候,雖然眼睛還紅紅腫腫的,但頭髮已經打理好,換了身水紅的家常衣裳,嘴角還帶着一絲淡淡地笑意。
洛鎮源見此寵溺地搖了搖頭,卻對洛繼宗吩咐道:“讓你姐坐下。”洛繼宗趕在洛娉妍開口拒絕前,起身轉到了洛鎮源身旁的錦凳上坐下,擡頭上下打量着洛娉妍。
被洛繼宗這般一打量,洛娉妍頓時想起先前的事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紅着臉,移開了目光。
洛鎮源卻是在洛娉妍坐下後便直接問道:“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被洛鎮源這樣一問,洛娉妍更加覺得不好意思了,不過此時若是不說清楚,怕是回頭紅螺跟晨霜都跟都會被洛鎮源一一找去詢問。
想了想洛娉妍微微垂着眼瞼,輕聲道:“哪有什麼事兒,一開始就覺得丟了人,不想說話,後來就靠在門上睡着了……”說到這兒洛娉妍飛快的掃了洛繼宗一眼,聲音更小了:“後來繼宗使勁兒一推門,就摔了出去,摔疼了……”
洛繼宗頓時瞪大了眼,張着嘴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望着洛娉妍,卻見洛娉妍臉色緋紅的低着頭,一時說不出話來。洛鎮源等人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這都是鬧得什麼烏龍事兒啊!
洛繼宗見此不願承認自己鬧了笑話,大聲嚷嚷道:“那你哭什麼?哭的那麼悽慘!”洛娉妍擡眼掃了滿臉漲紅,神色帶着忿忿不平的洛繼宗一眼,小聲兒道:“先前是摔的,後來不是被你感動了嗎?”
九十九 端午
鬧出這樣的烏龍,洛繼宗是不願在翠庭軒繼續呆下去了,瞪着洛娉妍看了一會兒,見洛娉妍低着頭不言不語的樣子,再看洛鎮源等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一氣之下,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這次,可沒人再攔他了。
洛鎮源見洛繼宗跑了,哈哈一笑後,很是欣慰地點頭道:“見你們姐弟倆能這般相互關心,爲父很高興啊!”
出了那麼大的醜,洛娉妍其實內心也是崩潰的,遂也不擡頭,便應聲兒道:“家裡沒多的人,我們姐弟自然是要相互關心的。”洛娉妍只提“姐弟”而不是“兄弟姐妹”洛鎮源便明白,這是將洛妙姝排除在外了。
可洛鎮源轉念想起晨霜所言,按她所說那般,妍兒還是很照顧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的。
懷着心思的洛鎮源並沒有急着回去上房,在走進正院兒前,轉了個彎兒,去了正院兒後的洛妙姝住着的芙蓉居。洛鎮源要聽聽小女兒是怎麼說的。
洛妙姝見洛鎮源來看望自己,很是高興,不等洛鎮源詢問,便嘰嘰喳喳地將今日在安陽伯府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什麼長公主故意爲難她,什麼錦鄉侯千金有意排斥她,說到最後,不知怎地臉色忽然通紅地道:“不過安陽伯夫人,還有世子,對我都挺好的。”
什麼叫世子對你挺好的?洛鎮源聽到這兒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鐵青地眯縫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起了自己這個小女兒。從來只知道大女兒淘氣任性,小女兒乖巧可心,可如今瞧着眼前的小女兒,想着方纔那句“世子對我挺好”……洛鎮源皺起了眉頭。
對於家中兩個女兒,洛鎮源這些年都關注得不多。一門心思撲在了仕途上面,有點兒空閒也是在教導唯一的兒子。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剛滿一年便迎娶了周氏作繼室,爲的便是內宅有人打理,這些年來周氏做的還算不錯,洛鎮源也一直很滿意。
可如今,自從長女落水,到方纔幼女說出如此沒羞沒臊的話,洛鎮源覺得自己似乎真的錯了!
洛妙姝沒有注意道洛鎮源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說起安陽伯夫人對她如何的喜歡,包括安陽伯府的表小姐鄭箐兒對她又是如何的友善……
不待洛妙姝說完,洛鎮源已經站起身,冷冷地囑咐道:“天兒不早了,歇着吧。”說完便甩袖走了出去,直接回了外院兒書房。便是紋硯見洛鎮源臉色不好,也是不敢多說一句,默默地跟在洛鎮源身後。
周氏等了大半宿也沒有等到洛鎮源回來,這樣的事兒不是沒有過,可這些年來卻是極少,除非是在忙公務。
可那樣的時候,洛鎮源也都是會打發了小廝進來與她稟報一聲兒的。今日卻是連隻言片語也沒有!
周氏心下惱怒又隱隱不安,遣了身邊兒幾個大丫鬟出去打聽。得知洛鎮源先是去了翠庭軒,而後又去了洛妙姝的芙蓉居,而後便直接出了內院兒,一時間倒是摸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誰知第二日一早,洛鎮源卻在出門上朝前趕回了正院兒。周氏仔細觀察也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一顆心方纔漸漸落了回去,心中卻仍存了懷疑。
卻不知洛鎮源對她教養女兒的方式,產生了深深地不信任,此時回來也不過是知道洛娉妍一會兒要去二門處送自己,不願女兒見不到自己而失望罷了。
在洛鎮源出門前,周氏尋了個機會,說起洛妙姝十歲生辰,想要請了孃家侄子侄女兒過來熱鬧的事兒。
洛鎮源聽後皺了皺眉頭,並未反對,而是淡淡地提醒道:“這事兒你看着辦。”說完話鋒一轉道:“再過幾日便是端午節,若是得閒,我陪你們孃兒幾個去勝湖看龍舟去。”
周氏頓時欣喜,急忙點頭道:“老爺放心,回頭我便安排人去觀勝樓定雅間兒。”洛鎮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草草用了早膳便往二門處趕去。
周氏送走洛鎮源便沉浸在歡喜之中,要知道嫁到洛府這麼多年,洛鎮源可是一次也沒有陪自己出遊過,心下早已不知抱怨過多少次,如今洛鎮源主動提及周氏自是喜不自勝。
便是洛妙姝與洛娉妍也察覺到了周氏的歡喜,洛娉妍心下警惕卻不動聲色。洛妙姝只當母親是在爲那計劃高興,也跟着高興起來,又聽說父親要在端午節時要帶自己母女去看賽龍舟,洛妙姝心下便更是喜悅,自動的忽略了,到時洛娉妍也會同行的事兒。
自此周氏便忙於打點端午節的事兒,即便去安陽伯府赴宴前才做了新衣,此時仍舊再次叫來吉繡坊的人,給自己母女以及洛娉妍各自再做了一身新衣。
不過這次周氏卻是沒有再叫來洛娉妍與洛妙姝,而是自己替這姐妹二人各自定了衣料,至於尺寸,不是才量過了嗎?
甚至周氏在給孃家送端午節禮時,還特意在孃家嫂子面前顯擺,洛鎮源要在端午節帶她出遊觀龍舟的事兒。
周家二夫人聽後也很是爲女兒高興,不僅叮囑了她許多話,什麼主意安全,多帶人手,甚至也遣人在觀勝樓訂了雅間兒,邀請了已經出嫁的小姑子,帶着兒孫一同前去。這倒也出乎了周氏的意料,卻也不甚在意。
景芝五月初三給洛娉妍下了帖子,邀請她與自己一塊兒去勝湖觀舟,卻得知洛府已經在觀勝樓訂了雅間,洛娉妍到時要與家人同往,景芝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從安陽伯府歸來後,打定了主意要與錦鄉侯府保持距離的洛娉妍,卻不知道景芝在收到回信後,便也在觀勝樓訂了雅間兒。這下子倒是無意間,竟讓所有人都湊在了一塊兒……
勝湖位於京城東面,當初高祖皇帝便是從這兒,帶領着八百子弟潛入京都,而後與開國聖祖裡應外合打開了京都的大門,從此之後這湖,便命名爲了:勝湖!
每年端午節的時候,京都各大功勳豪門都會組建龍舟隊,在這勝湖上一決勝負。
而正月十五的下午,除了由皇后娘娘掌管的鳳翎隊以外,在京城宿營的龍翼衛與虎嘯營以及驍騎營與北山大營,都會在這湖上來一場冰球比賽。
夜間的花燈也是從這兒開始,一直延伸到皇城腳下。
勝湖可謂是京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都極爲喜歡前來遊玩的地方,在勝湖的另一面,翠屏環繞之間,便是京城大名鼎鼎的觀勝樓所在。
三層高的觀勝樓,便建在半山腰上,樓後有塊大大的平地,鋪滿了平整的雕花青石板,正門前確實從湖邊兒修了一條蜿蜒而平坦的大路,以供車馬通行道觀勝樓前。而洛府訂的雅間,便與週二夫人所訂的,同在觀勝樓的二樓。
一百章 雅間
五月初五一大早,周氏便帶着洛妙姝與洛娉妍姐妹倆,穿了新衣,在二門處分別上了馬車。
因洛繼宗被洛鎮源帶在了身邊兒同行,依洛鎮源的意思,翠娘也被周氏帶在身邊兒,上了洛娉妍後面的一輛馬車。洛府此次可謂是闔府出行。
又因週二夫人叮囑周氏要多帶人手,除了外院兒的家丁,周氏更是吩咐各人將身邊兒的丫鬟婆子都帶上,只留一人在家照看。如此一來,洛府此次出行,光是馬車便浩浩蕩蕩的排了七八輛,好幾輛還是從車行裡,臨時租借來的。
好在洛娉妍讓滿兒,沫兒各自歸家與家人過節,奶孃崔氏也被洛娉妍攆了回去,讓其與燕子兄妹好好團聚一番,只留下不願出門的夕月照看院子。
周氏也留了三等的小丫鬟和羅勝家的留在府中照看。否則這馬車,怕是還要再添上兩三輛才成。
洛鎮源雖是文臣卻也並未坐進馬車裡,而是帶着兒子洛繼宗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趁着日頭還早一路朝着東邊兒勝湖後的井欄山去。
觀勝樓便在井欄山的半山腰上,沿着湖邊兒有條得勝道一直延伸到井欄山腳下。洛鎮源帶着家小來到井欄山下時,太陽已高懸頭頂,得勝道上更是早已經車水馬龍一派熱鬧的景象。
洛娉妍輕輕將車窗上竹簾撩起一條縫隙,側着頭,朝外打量着勝湖的風光。
紅螺搖頭笑道:“小姐何必急於這一時半會兒?待會兒到了雅間兒裡,自然讓你看個夠,這會子若是讓人瞧見了成什麼樣兒?”洛娉妍正要答話,卻是猛地臉色大變。
紅螺一愣,急忙問道:“小姐!怎麼了?”洛娉妍緊緊地盯着外面那一身天青色袍子,騎着棗紅色高頭大馬的少年!
曾經洛娉妍以爲,他就是錦鄉侯世子,可那次去錦鄉侯府,洛娉妍卻知道,這人不是!可他是誰?當初爲何會出現在大相國寺後山?此時又怎麼會跟在錦鄉侯府的馬車前?
是的,洛娉妍遠遠地便看到,那少年身後的馬車上刻着錦鄉侯府的徽記!他是誰?與錦鄉侯府什麼關係?當日之事他肯定比自己知道的多,錦鄉侯世子爲何詢問自己,而不是此人?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將竹簾撩起更多,很快便在那少年前方不遠處,看到了錦鄉侯世子的身影。
穿月白地兒鑲玄色錦文襴邊兒衫子,騎在同樣雪白的大馬上,一雙玄色靴子格外顯眼。
然而洛娉妍只看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跟在錦鄉侯身邊兒那穿着湖藍色衫子的,不是安陽伯世子顧遠是誰?遠遠瞧着二人好似相談甚歡,不知顧遠說着什麼,錦鄉侯世子微微側過來的臉色,有着明顯的笑容。
莫明的,洛娉妍便捏緊了拳頭,深吸好幾口氣,也顧不得疑惑先前那少年,一下子將竹簾放了下來。
紅螺見此不由掀起竹簾一角朝外看了看,隨即放下竹簾小心地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勉強一笑:“沒事兒,外面陽光有些晃眼,不看了,一會兒到了地方再看不遲。”聽洛娉妍如此說,紅螺雖覺得她定是有所隱瞞,卻也不再追問,笑道:“可不是,待會兒咱們在那觀勝樓上,喝着涼茶,吃着糕點,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多好。”
洛娉妍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直到車在觀勝樓門前停下,紅螺給洛娉妍繫好了帷帽,洛娉妍才輕聲說道:“方纔我好像看到錦鄉侯府的馬車了,你注意一下,看看是不是也到觀勝樓的。”
紅螺一愣,急忙點了點頭道:“小姐放心,我認得錦鄉侯府的徽記。”
洛娉妍沒有注意到,在她走進觀勝樓的時候,三樓臨街的窗戶正好被推開了,馨若的腦袋便從那窗戶上探了出來,一眼便瞧見了洛娉妍身後的晨霜,沒一會兒那窗口上便再次擠出了兩個腦袋——景芝與她的另一個丫鬟馨羅。
景芝一眼便瞧見了帶着帷帽,一身淺綠衣裙的洛娉妍,從觀勝樓門前的石榴花下經過。嘴角不由高高翹了起來,再看了一眼,便將頭縮了回去。
觀勝樓二樓被隔成了南北各二十間雅間,房間不大,顯得有些擁擠,佈置卻很是精巧。
進門便是一架黑漆畫屏,鏤雕的四季平安剔紅邊框。繞過畫屏屋子中間兒擺放着一張八仙桌,東邊兒靠牆兩把圈椅,西邊兒牆根兒上卻是一張羅漢牀。臨窗那面反而空空蕩蕩,只在窗戶左右兩邊兒放了花架子,藤蘿吊蘭安放其上,顯得格外清幽。
周氏進雅間一看便皺起了眉頭,很是不高興地衝小二道:“這麼小能坐幾個人?”
那小二一愣看向洛鎮源,洛鎮源卻正好在與洛繼宗說話兒,也沒注意到這茬。周氏見小二朝洛鎮源看去,心下更是不高興,索性提高了聲音道:“去,給我們換個大點兒的雅間兒,沒見我們府上人多嗎?”
見周氏那樣小二也不高興了,冷冷一笑道:“三樓雅間大,要不您定三樓的?”
周氏一聽三樓的大,立時動了心思,要知道沈大總管回來說,定了觀勝樓二樓的雅間,她心裡就一直不痛快,這二樓哪有三樓看得清楚啊。此時一聽小二的話,周氏微微點頭道:“那就換三樓的,帶路吧。”說着就往外走去。
洛鎮源此時也與洛繼宗說完話,見周氏一邊兒給小女兒戴帷帽,一邊兒就朝外走去。不由愣住了問道:“這是上哪兒去呢?”
周氏展顏一笑道:“妾身瞧着這雅間兒太小,咱們家人又人多,想着換三樓更好些。老爺覺得呢?”
周氏話音剛落,那小二便笑道:“夫人既然要去樓上,那小的便先告退了,樓上有樓上的規矩,不是小的能伺候得了的。”說着,這小二便欲轉身離去。
被小二如此擠兌,洛鎮源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瞪了周氏一眼笑道:“本官瞧着這兒也不錯,就這兒了。”說着也不管周氏是個什麼神色,自顧自的便走了進去。
洛繼宗低着頭挑眉冷冷一笑,趕緊跟了進去,路過洛娉妍時,輕輕撞了她一下,洛娉妍便立時會意過來,直接就坐到了洛鎮源右手邊兒。
洛妙姝見此,兩條濃黑的秀眉緊緊地皺在一起,很是不高興地一把扯下帷帽,跟了進去,進去時還不忘瞪了周氏與那小二一眼。
那小二卻是站在門邊兒上,不冷不熱地問道:“夫人您看?”
周氏心底窩火,小二這一搭腔頓時暴怒冷呵道:“看什麼看?還不快上茶點?”說着也是將帷帽一把扯下,那動作與方纔洛妙姝的,簡直是一模一樣。說她倆不是母女,想來也是沒人相信的。
一零一 齊聚
不管周氏高不高興,樂不樂意,這雅間兒風波便如此定了下來。丫鬟婆子都被打發到了外面,只留了貼身伺候的幾人在雅間,小二也很快退了出去,沒一會兒送來了茶水點心。
不待洛鎮源打發,洛繼宗便笑着輕聲稟報道:“父親難得今日熱鬧,兒子想去湖邊轉轉,說不定還能遇上同窗,之前聽說先生也是要過來的。”
洛鎮源見此點了點頭,吩咐丫鬟們將自家帶來的,以五色絲線捆綁成龍舟型的桂圓糉、肉糉、水晶糉、蓮蓉糉、蜜餞糉、板栗糉、火腿糉、鹹蛋糉各取了些裝進食盒,吩咐道:“帶足人手,讓小廝拎着,若是遇見同窗或是先生,就請大家品嚐品嚐。”
洛繼宗自是無不答應,很快便拎着食盒掃了翠娘一眼退了出去。雅間裡便只留下洛鎮源這一對女兒及一妻一妾。看上去倒是其樂融融。
周氏心中雖極不舒坦,卻也不再多說什麼,與洛鎮源一左一右坐在八仙桌前,喝着茶水,品着糉子。
洛鎮源見雅間兒內只剩下自己一家人,遂解釋道:“這觀勝樓並非尋常商家,乃是太祖皇上下令興建,這每一樓都有沒一樓的規矩,一樓只供有功名的學子,二樓只供朝廷官員,三樓則是皇室宗親。”
聽洛鎮源這樣一說,周氏的臉色纔好了許多,親自給洛鎮源斟了茶水笑道:“方纔倒是妾身莽撞了,還望老爺莫要笑話妾身,畢竟老爺可是頭一回帶妾身出來遊玩。”
洛鎮源自是不會爲這些小事兒與周氏計較,笑着飲了茶,吃着從府裡帶來的糉子。
翠娘則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洛娉妍見此也只得在心底嘆了口氣,有的事兒,自己還真就是沒辦法,比如此時周氏坐在父親身旁,而翠娘只能站着伺候……
眼不見爲淨,洛娉妍再次悄悄打量了翠娘一眼,便起身站到了窗前,窗外陽光明媚,勝湖上波光粼粼與岸邊兒的垂柳,構成了一幅畫,湖邊兒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可惜觀勝樓靠近終點,此時卻是看不清龍舟的情形。
洛妙姝見此也靠了過去,往外瞧了一眼,便沒了興致,癟嘴道:“這龍舟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如今卻只看到人頭。”
洛娉妍笑笑並不說話,心裡也在嘆息着雅間太過狹小,到哪兒都要與這母女倆湊在一堆,簡直是讓也沒法讓。
正在此時洛鎮源卻是笑道:“這觀勝樓之所以命名‘觀勝’二字,便是因爲在這樓上,正好可以瞧見龍舟賽最後的勝利場面。”說完洛鎮源抿了口茶笑道:“聽說當年太祖皇帝便是在這湖邊兒取得決定性勝利的。”
洛鎮源那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洛娉妍覺得很是好笑,卻並不願多說什麼,抿了抿嘴,再次將目光鎖在窗外。
誰知沒過一刻鐘,雅間兒的門便再次被人敲響,陳嬤嬤歡喜的進來稟報道:“夫人,老夫人與哲夫人都到了,就在隔壁東頭第二間第三間,說是哲老爺也來了,訂了兩間哲老爺帶着少爺們在一間兒,夫人與哲夫人帶着小姐們在一間兒。”
周氏一聽頓時雙眼放光道:“我娘也來了?怎不早說,咱們也好結伴過來。”說着便轉頭看向洛鎮源笑道:“老爺,您看……”
丈母孃到了,於情於理洛鎮源都不能不去拜見,遂起身彈了彈身上並無皺褶的袍子道:“那咱們這就過去拜見岳母。”說完洛鎮源目光轉向翠娘,溫和地囑咐道:“你就留在這邊兒。也別光站着,想吃什麼就吃,自在些,難得出來一趟。”
周氏冷哼一聲,並不說什麼,洛妙姝卻在聽說外祖母也來了,頓時興奮起來,急急忙忙地便催促道:“那咱們快過去了,別讓外祖母等急了,也不知表哥表姐們來了沒有。”
周氏寵愛地替洛妙姝理了理鬢髮,便跟着洛鎮源走了出去。福身在一旁的翠娘卻是連洛鎮源也沒再多給一個目光。
洛娉妍見此也只得跟上,在路過翠娘時不由輕聲道:“翠娘快起來吧,好好歇會兒。”說完看了洛鎮源與周氏母女背影一眼,壓低聲兒道:“人都走了,你也好鬆快些。”
翠娘眼眶一紅點了點頭道:“妾身知道了,小姐快跟老爺夫人過去吧,別讓人挑了理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在紅螺的伺候下帶了帷帽,才疾步出了雅間兒的門。
誰知洛娉妍前腳剛出去,便聽有人喊道:“洛小姐!哎喲誒,可算是找着您!”
這人聲音不小,別說洛娉妍,便是走在前邊兒的洛鎮源與周氏母女也停下腳步,詫異地回過頭來。周氏甚至下意識地便朝洛妙姝看去。那人卻直直地跑到洛娉妍跟前兒蹲身一禮道:“我們小姐遣了奴婢來請洛小姐上去呢,洛小姐快跟奴婢走吧。”
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凝聲問道:“妍兒,這位是?”洛娉妍嘆了口氣,回道:“這是錦鄉侯千金身邊兒的大丫鬟馨若。”說着看向周氏笑道:“夫人跟妙姝也是見過的。”
洛鎮源聞言果然轉頭看向周氏,周氏母女原本在見到馨若時臉色就不大好,此時臉色就更不好了,卻也不好當面說是沒見過,周氏只得輕輕地點了點頭。
洛鎮源見此皺眉想了想道:“既如此妍兒先隨我去見過你外祖母,再過去景小姐那邊兒吧。”
見洛鎮源稱周氏母親爲自己外祖母,洛娉妍的神色冷了兩分,卻並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向馨若道:“方纔聽說周府二夫人也過來了,是夫人的母親,我得先隨父親跟夫人過去拜見,勞你轉告芝姐姐,娉妍一會兒便去。”
馨若看了看周氏母女的臉色笑道:“洛小姐何必那麼客氣?奴婢在外邊兒等您便是,長公主可也在上面等着您呢。您讓我自己回去,小姐或許不說什麼長公主哪兒可不好交差。”
洛鎮源一聽長公主居然也在,不由暗暗吃了一驚,催促道:“既如此咱們便快些過去拜見了老夫人,你們也好過去給長公主請安。”
見洛鎮源說的是“你們”周氏與洛妙姝心中一喜,洛娉妍卻輕輕挑了挑眉看向馨若,發現馨若臉上波瀾不驚的樣子,想來定是有所依仗,遂也不再多說什麼,加緊了腳步來到洛鎮源身旁。
一零二 請安
洛娉妍隨着洛鎮源及周氏母女進到雅間兒的時候,周氏的母親週二夫人正與另一位穿寶相紋綢緞直袖衫,挽着雙刀髻,滿頭金光閃閃,一臉高人一等的夫人,坐在圈椅上品茶。
洛娉妍知道,這位便是周府大房那位出自晉江侯府的大夫人,人稱——哲夫人。果不其然,周氏滿臉堆笑地拉着洛妙姝,搶先洛鎮源與洛娉妍幾步,朝着這位夫人蹲身一禮道:“見過堂伯母,給堂伯母請安了!”
周氏話音剛落,洛妙姝亦是跟着乖巧得令人咂舌地蹲身一禮道:“姝兒給堂伯祖母請安,堂伯祖母萬福!”母女二人竟是誰也沒有看身後的洛鎮源一眼,就更別提洛娉妍了。
在八仙桌旁還坐着一位,穿瑰紅色繡玉如意杭綢衫,挽着拋家髻,戴着一塊兒鵝蛋大小金鑲玉挑心簪的夫人,與兩位周府的小姐坐在一塊兒,正說着什麼笑話兒……好似並未注意到洛娉妍等人進來,只在周氏母女給哲夫人請安時,朝她母女點了點頭。
那位夫人洛娉妍沒有見過,不知是周府的夫人還是姑奶奶,那兩位小姐洛娉妍卻是記得,一位是哲夫人的孫女兒周落雪,還有一位卻是不太熟悉,恍惚記得好似見過,卻是一時想不起來。
哲夫人嘴角噙着矜持地笑意,很是客氣的命丫鬟將周氏母女拉了起來,笑道:“你母親在這兒呢!怎能先給我請安呢?沒得讓你母親埋怨我搶了她女兒跟外孫女兒。”
週二夫人見洛鎮源與周氏母女進來,臉上早已小開了花兒,連皺紋都加深了兩分,聞言不以爲意地笑道:“怎麼這會兒纔過來?”
說完便朝洛妙姝招手道:“我的小乖乖,快到外祖母這兒來。”洛妙姝便急急忙忙的跑了過去,偎依在週二夫人懷裡。
周氏見此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母親就慣着她吧!”說完話鋒一轉,嗔道:“母親也真是!來看龍舟塞,也不通知女兒一聲兒,咱們也好結伴而來。”說着周氏也到了週二夫人身邊兒。
週二夫人看着女兒與外孫女兒,別提有多高興,見洛鎮源行禮也很是客氣地笑道:“姑爺這麼忙還帶她們娘倆出來玩兒,也真是難爲你了。”
這話裡話外完全沒有洛娉妍什麼事兒,洛鎮源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麼,便見週二夫人一指哲夫人笑道:“這是你堂伯母,你堂伯父帶着侄兒們就在隔壁雅間兒,一會兒你也過去坐會兒,說說話兒吧。”
週二夫人那語氣,彷彿與隔壁的人說說話兒,便是對洛鎮源天大的施捨似得。哲夫人臉上卻是露出一絲與有榮焉的模樣,洛娉妍知道,隔壁那位所謂的“堂伯父”怕就是周府大房做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哲老爺了。
就連周氏,一聽這話眼睛也亮了起來,急忙笑道:“難道父親也來了?”週二夫人寵溺地笑了笑:“你父親今日要當差,哪裡得閒?”
周氏也不遺憾,只轉頭對洛鎮源笑道:“那一會兒老爺就過去好好兒陪堂伯父說說話兒,你們同殿爲臣,想來是很有話題聊的。”
週二夫人抿嘴一笑,轉頭看向洛鎮源點頭道:“我這兒就不留姑爺了,姑爺去陪陪你堂伯父,好好兒與他老人家話兒吧。”這裡都是女眷,洛鎮源本就只是過來請安的,聞言自是沒有不應的,當初若非看着這位“堂伯父”洛鎮源也不會就娶了周氏續絃。
洛鎮源聞言便再次行禮,欲要起身告退。週二夫人又一通交代後便催出洛鎮源趕緊過去。對於洛娉妍週二夫人是視而不見的。
洛鎮源對此是何感想,洛娉妍不知道,畢竟洛鎮源站在她身前,洛娉妍自身卻是不在意的。此時見他們相互廝見完畢,洛娉妍方纔蹲身一禮道:“洛娉妍見過週二夫人。”
洛娉妍的聲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緩,卻透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讓整個雅間兒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洛鎮源對於長女這份氣度,暗自點了點頭,周氏與週二夫人的臉,卻垮了下來。
週二夫人勉強點了點頭,便急忙移開了目光,好像洛娉妍是什麼髒東西,多看一眼也會污了她眼睛似得。
周氏對於洛娉妍那聲兒“週二夫人”,心裡別提多膈應,臉色頓時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眼刀子更是立時便朝洛娉妍掃了過去。
洛娉妍卻是故作不知,依舊面帶微笑,穩穩地蹲身行禮。那姿勢別說週二夫人,便是惠寧長公主,當初也沒挑出錯兒來。
週二夫人母女的神色以及洛娉妍的話和姿態,洛鎮源自是看在眼中聽在耳中,心底既是驕傲,又不得不嘆了口氣,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點頭笑道:“小婿這就到隔壁去了。”
洛鎮源在週二夫人點頭後直起身子,回頭看向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到底沒有說出口,只化作一聲淺淺地嘆息。
洛娉妍見此心便往下一沉,悄悄咬緊了牙槽別開視線,再次對着週二夫人身旁的哲夫人一禮,倔強地笑道:“洛娉妍見過哲夫人。”
這位哲夫人倒是比周二夫人涵養好了許多,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兒上沒什麼露出絲毫表情,但卻語氣溫和地輕聲迴應道:“起來吧,不必多禮。”說着更是一指對面八仙桌上的夫人與小姐笑道:“那是你堂叔祖母與你兩位表姐姐。”
兩位周府小姐,見哲夫人如此做派,立時起身朝着洛娉妍微微一禮,雖然下巴擡得高高的,目中露出不屑,嘴角卻是帶着一絲笑意,讓人挑不出錯兒來,就彷彿她們天生就是如此。
洛娉妍亦是含笑朝哲夫人再次一禮後,朝着八仙桌邊兒上那位夫人蹲身一禮,卻是並不稱那位夫人爲“堂叔祖母”
接着洛娉妍便朝着兩位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兩位周府小姐,行禮半禮,也是不多說一個字兒。表現得比那兩位周府小姐,還要倨傲兩分。
接着回過頭,朝着哲夫人展顏一笑,道:“今個兒實在抱歉,原本初次與夫人見面,又認識了兩位周府小姐,很該與夫人小姐們聚聚,彼此認識認識,可奈何長公主與錦鄉侯千金,還在樓上等着我,卻是不能在這兒陪夫人及姐姐們說笑玩耍了。”
哲夫人原本對於自己好心給洛娉妍介紹,洛娉妍卻不懂得感恩領情,心中很是不滿。此時卻是猛地一驚問道:“娉妍說誰在樓上?”就連稱呼也都下意識的變成了“娉妍”
洛娉妍卻只覺得倍感淒涼,心中更是冷笑不已,嘴角卻是微微含笑解釋道:“惠寧長公主帶了錦鄉侯府千金在樓上,娉妍還要上去請安,請哲夫人……及大家見諒。”
洛娉妍一時沒想到怎麼稱呼那位夫人,也不想再與那位週二夫人說話,索性一句“大家”統統帶過。
一零三 請安(2)【情人節的禮物】
然而惠寧長公主在此的話一出口,誰還在乎洛娉妍之前用的什麼稱呼啊?不僅哲夫人,便是週二夫人與那位八仙桌旁的夫人也都“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哲夫人更是笑道:“娉妍也真是!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早說。不知道長公主在此也就罷了,既然知道長公主她老人家就在樓上,咱們這些人說什麼也是要上去請安問好的。”
週二夫人卻是立時扭頭朝周氏看去,嗔怪道:“你這孩子!都是當孃的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倒是沉得住氣。”說着還愛憐的順了順洛妙姝披散在背後的烏絲,道:“既要見長公主,就該給咱們妙姝好好兒打扮打扮纔是。”
聽週二夫人這般一說,洛妙姝倒是沒多想,抿着嘴便露出了笑意,還得意的朝洛娉妍看了一眼。可惜,洛娉妍卻低眉垂目並不看她,不由讓她覺得猶如瞎子點燈般!
周氏一張臉卻很是掛不住,她很清楚,長公主並未請自己等人上去,便是洛娉妍也不過是借了錦鄉侯千金的喜歡罷了。再想到上次在安陽伯府,惠寧長公主對自己的不客氣,不由訕訕地道:“咱們娘倆難得有機會一塊兒玩耍,就不用上去湊趣兒了吧?”
那位站在八仙桌旁的夫人一聽這話兒,卻是笑道:“姑奶奶這話兒可不能這麼說,咱們都是自家人,什麼時候不能聚?長公主卻不是每日都能見着的。”說着便一臉喜色地走到哲夫人身旁,更是示意兩位周小姐緊跟在自己身邊兒。
哲夫人聞言也是帶着絲急切地笑道:“沒想到今日出來還有這等福分。咱們還是快別耽擱了,先上去請了安再說其他。”
周府衆人見哲夫人這樣一說,臉上的喜氣與急切更是濃郁了兩分,便是週二夫人也忍不住拉扯了一下並無皺褶的衣衫。
洛鎮源見這幾位夫人如此神色,不由皺了皺眉,出言告辭道:“岳母既要與伯孃嬸孃上去給長公主請安,小婿便先告辭了。”
週二夫人此時哪有心思理會洛鎮源?敷衍地點頭道:“那姑爺先去你堂伯那邊兒說會兒話吧,這一上去還不知耽擱到幾時呢,也不必等咱們午膳,你自與你堂伯和侄兒們用了便是。”週二夫人在說這話兒時,也是一臉的不耐。
說完週二夫人還不忘還厭惡地掃了洛娉妍一眼,有心打發了她去,卻不知長公主究竟是如何吩咐的,畢竟這消息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不由皺了皺眉頭,到了嘴邊兒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洛鎮源卻在退出時,再次深深地看了波瀾不驚地洛娉妍一眼,內心嘆了口氣自己是越發的看不懂這個女兒了。
他之前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那丫鬟分明是錦鄉侯千金遣來請自己這位長女上去,至於長公主,不過是那丫鬟口中的一個依仗罷了。更何況,那丫鬟可沒說其他人……洛鎮源想到這兒,暗自搖了搖頭走了出去,嘴角卻帶上了一絲嘲諷的微笑。
雅間兒的門一開,馨若便看見了站在屏風邊兒上的洛娉妍,想了想對身邊兒周府的嬤嬤笑道:“請嬤嬤代爲通傳一聲兒,請洛,大小姐出來一下,就說長公主有請。”馨若差點就說成了“洛小姐”話到嘴邊兒纔想起洛府可不止一位小姐,這才改了口。
洛鎮源從裡邊兒出來掃了馨若一眼,從她身旁走過時正好聽到這話兒,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眼雅間兒中,除了周氏以外喜氣盈盈的衆人,搖了搖頭往隔壁走去。
那周府的嬤嬤一聽“長公主”三個字不敢怠慢,急忙進去通稟:“夫人,門外有個姑娘說是惠寧長公主身邊兒伺候的丫鬟,要請了洛大小姐過去說話兒。”
那嬤嬤話音一落,哲夫人與週二夫人這些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聚到了洛娉妍身上,洛娉妍卻是波瀾不驚地垂目而立,看不出什麼異色,既不擡頭張望,也不開口搭話。
哲夫人的目光就不由從周氏母女身上掃過,心中冷笑卻並不表示什麼,畢竟這嬤嬤可是週二夫人身邊兒的人。
週二夫人卻是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吩咐道:“將那丫鬟帶進來。”說完又覺得不對,改口道:“請進來。”說着便坐回了圈椅上,並不再急着出門。
哲夫人與另一位夫人對視一眼,又打量了安靜站在一邊兒不言不語的洛娉妍一眼,雙雙坐了回去。
很快馨若便跟着週二夫人身邊兒那位嬤嬤走了進來,停在週二夫人與哲夫人中間兒,兩三步遠的位置,卻是蹲身行了半禮。
馨若那月白地兒杭綢以同色絲線繡着柳葉紋的衫子,與那翠綠的羅裙上一朵朵悄然綻放的鵝黃的迎春花,入不了哲夫人的眼,頭上那一對米粒兒大小珠子串成的珠花,即便是顆顆飽滿,也是入不了哲夫人眼的。
但馨若那不卑不亢的半禮,卻是讓哲夫人不得不高看一眼,這打扮這氣度確非一般大戶教養得出來,便是尋常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週二夫人尚未表態,哲夫人便已在心中暗自點了頭。
週二夫人的眉頭卻是皺的更緊了,好在聲音很是平緩地,淡淡地問道:“你是長公主身邊兒伺候的?”
週二夫人話音剛落,不待馨若回話,洛妙姝卻是冷笑道:“什麼長公主的丫鬟,她分明是錦鄉侯千金身邊的馨若!”
馨若見此不由面露一絲冷笑,不屑地瞟了洛妙姝一眼,挑眉朝週二夫人再次行了半禮,脆聲兒道:“夫人與洛二小姐說的都對,又都不全對。”
馨若說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頓了頓才解釋道:“奴婢原是跟着母親在長公主府上伺候的,後來我家夫人嫁到了錦鄉侯府,奴婢便跟了過來。小姐出生後,夫人便將奴婢給了小姐,現如今在小姐身邊兒伺候。”
馨若的話雖說並無半點無禮之處,偏偏屋裡這些人就都聽出了一股子居高臨下的味道。可看着馨若那半蹲着身子,並未起身的姿勢,卻又挑不出半點錯處。
一零四 請安(3)
便是能挑出,這屋裡人除了洛妙姝怕是也沒人敢去挑刺兒,尤其是哲夫人,最是明白這種主子身邊兒的大丫鬟,求她辦事兒不見得能成,可若是她想要壞你什麼事兒,那絕對是一壞一個準兒。尤其是按照這馨若的說法,她可是長公主府上的老人!
想到這兒,哲夫人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不由再次深邃了兩分。週二夫人心中雖很是不喜這馨若,可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甚至比之先前更加客氣了兩分。
洛妙姝癟了癟嘴想要說什麼,卻被周氏一把抓住。正在這時,便聽週二夫人笑道:“不知喚我這外孫女過去的,是長公主還是你家小姐呢?”
馨若自然聽出了週二夫人話語中的試探,想到自家小姐對這洛大小姐的喜歡,又想到自己好姐妹馨羅若非這位洛大小姐,怕是早已喪命,遂拉起虎皮,不卑不亢地笑道:“我家小姐在樓上便看見洛大小姐到來,稟了長公主,長公主便命我下來請。”
哲夫人一聽這話,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便是一亮,嘴角的笑意也加深了許多。週二夫人卻是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是說,長公主只請了我這大外孫女兒上去?”
馨若似笑非笑地看了週二夫人一眼,回頭對洛娉妍一笑,而後答道:“夫人誤會了,是我家小姐知道洛大小姐來了,想要請洛大小姐上去說話兒,長公主方命讓奴婢下來請洛大小姐上去。”
馨若這番話說得順溜,週二夫人卻是再次皺起了眉頭,哲夫人見此笑道:“不管怎麼說,咱們既然知道長公主在此,說什麼也該上去請安纔是。至於長公主見不見,那也得看長公主的意思。”說完哲夫人看了自己身邊兒另一位夫人一眼,站起了身來。
週二夫人見此點了點頭,扶着周氏母女的手,也站了起來,馨若卻在此時笑道:“長公主最好安靜。”說完卻是展顏一笑道:“也說不準長公主看在洛大小姐的面兒上,就允了呢!倒是奴婢逾越了。”
從馨若進來,洛娉妍便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着,跟個木樁子似得,卻在此時笑道:“既如此那咱們就趕緊上去吧,省的讓長公主與芝姐姐久等了。”
馨若接口笑道:“洛小姐確實該快些上去,原本長公主與小姐都是不準備來的,聽說你要來,才急急地趕了過來,若是你不上去,怕是長公主與小姐都要傷心了。”
馨若最後這兩句話,終於讓週二夫人大變了臉色,冷笑道:“沒想到我這大外孫女兒,竟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洛妙姝聽自己外祖母這般一說,跟着也是一聲兒冷哼,周氏皺了皺眉頭橫了洛妙姝一眼,卻到底沒有開口阻止。
哲夫人見此更是靜觀其變,很樂意週二夫人替她多試試這洛大小姐的深淺,不會在此時開口說什麼。另一位周夫人顯然是緊隨其後,跟着哲夫人行事,自然不會壞了哲夫人的盤算。
都以爲洛娉妍再怎樣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話說到這份兒上,怎麼都該忍不住回一兩句纔是,誰知說話的卻不是洛娉妍,而是錦鄉侯千金身邊兒那叫馨若的女婢。
馨若聞言笑得很是開心地道:“夫人有所不知,長公主殿下就我們夫人一個女兒,打小就視若珍寶,如今夫人又只留下少爺跟小姐。”
說到這兒,馨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停下抹了抹眼角,才接着道:“自從夫人去了,長公主便將小姐放在了心尖尖兒上,跟命根子似得。但凡是我們小姐喜歡的,長公主就沒有不喜歡的。”
大相國寺發生的事兒,周氏並未說與她孃家人知道。再說當初那安陽伯夫人也是告誡過她的。
可週氏沒有想到,洛妙姝竟然在聽了馨若這番話後,忍不住嘲諷道:“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長公主也不過是看在她救了你們小姐的命,說不定若不是她,你們小姐連貞操都早沒了!”
洛妙姝的話不僅讓周氏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便是週二夫人與哲夫人等人也是臉色劇變。洛娉妍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也瞬間被撕得粉碎!
馨若更是顧不得什麼上下尊卑,瞪着洛妙姝厲聲喝問道:“你方纔說什麼?”
周氏想起上次在安陽伯府,自己女兒就差點被長公主打了巴掌……心中一緊,趕緊朝馨若賠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亂話,你也別當真。”
說着周氏轉向洛娉妍,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地道:“妍兒還不快上去給長公主請安?讓長公主等急了可是很失禮的。”說完周氏頓了頓,緩了口氣笑道:“錦鄉侯千金既與你交好,你便安心陪着錦鄉侯千金玩耍便是,回去時我讓人通知你。”
周氏心想自己都這般說軟話兒了,洛娉妍就該知道好歹,可誰知她話音剛落,馨若便扯着嘴角笑道:“洛夫人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當不當真其實不打緊,只要長公主殿下不當真就好。”
馨若說完回頭對洛娉妍一禮道:“洛大小姐,咱們還是快上去吧,長公主與我家小姐都等您好一會兒了。”
周氏被馨若嚇得臉色再次一變,洛妙姝緊緊地靠在週二夫人身旁,此刻也後怕起來,想要說什麼,卻是張不開口,不由咬着嘴角望着洛娉妍。
週二夫人感受到了洛妙姝的緊張害怕,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淡淡地看了馨若一眼,掃向洛娉妍的的目光立刻就猶如刀子一般鋒利。
洛娉妍心中惱怒,不由暗暗吸氣,馨若卻是好毫不在意地對洛娉妍一笑。哲夫人見此很是親熱的上前,與洛娉妍站在一塊兒,笑道:“咱們一起上去見見長公主。”
那語氣,那神色,要多慈和就有多慈和,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與洛府是多年的世交,與洛娉妍多麼的熟悉……
哲夫人的小心思洛娉妍猜到一點兒,此時卻是不願駁了哲夫人的好意,朝着哲夫人微微一笑,而後轉頭看向馨若道:“那就麻煩馨若姑娘給我們帶個路。”
一零五 氣惱
馨若挑眉看了哲夫人一眼,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率先走出了雅間兒,在門口候着洛娉妍等人出來。
紅螺見此急忙上前,將洛娉妍在進雅間兒時摘掉的帷帽,再次繫上。哲夫人也檢查了自己孫女與侄孫女的帷帽,見沒有疏漏之處,滿意地點了點頭,領着另一位周夫人還有兩位周府小姐,就欲要出雅間兒,隨着馨若上樓。
週二夫人見此大急,有心想要跟上去,眼底卻又流露出一絲猶豫,再看向縮在自己身旁的洛妙姝時就不由皺起眉頭。
咬牙沉吟片刻,週二夫人見洛娉妍等人具以收拾妥當,不由故意大聲兒斥責道:“妙兒往後不可再這般出言無狀了,一會兒長公主若是怪罪,只管好好賠禮,長公主是寬厚之人定是不會與你計較。可記得了?”
洛妙姝嘟着嘴看着週二夫人卻不回話,周氏想了想笑道:“我們府裡還有人跟着一塊兒過來,要不母親先去忙,我過一會兒再來跟您閒話。”
週二夫人自然聽出這是不想上去的意思,遂沒好氣地道:“這是什麼話兒?你府上難不成還有人比長公主尊貴?”週二夫人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了哲夫人身旁的洛娉妍。
周氏此時卻是沒心思與週二夫人打嘴仗,勉強笑道:“母親與伯母上去就是,長公主喜靜我們去的人多了,說不定還惹惱了殿下。”
聽周氏這般一說,週二夫人也猶豫起來,又見哲夫人等人具以準備出門,嘆了口氣道:“你與妙兒就在這兒呆着吧,一會兒回來咱們母女也好說說話兒。”
周氏見母親不再勉強自己母女上前,鬆了口氣,笑着替週二夫人收拾一番,將衆人送出了雅間兒。
洛娉妍等人離開後,洛妙姝是如何的大發脾氣,洛娉妍是不知道的,週二夫人等人也是不知的。但週二夫人等人卻在長公主雅間兒門前被攔了下來。
馨若冷冷地掃了週二夫人一眼,纔對洛娉妍一禮道:“洛大小姐稍等,奴婢這就進去稟報。”說完便轉了進去,竟是看也不看週二夫人等人一眼。
哲夫人面兒上不顯,心中卻是陷入沉思,週二夫人的涵養卻是不如哲夫人那般波瀾不驚,臉上的惱怒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長公主雅間門前兩個內侍見此,冷冷地哼了一聲兒,哲夫人才驚醒過來,一見週二夫人臉上的神色不由伸手拉了拉她,心中卻是打定主意,往後與二房這些人還是遠着些的好!沒得被帶累了……
正想着,長公主身邊兒的崔嬤嬤已經笑容滿面的走了出來,旁人不認識她,哲夫人卻是知道的,急忙上前欲要與其見禮,誰知崔嬤嬤卻只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便轉向洛娉妍笑道:“快進去,殿下與小姐可是等你好久了。”
崔嬤嬤那神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僅僅是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極爲和善。洛娉妍笑着行了半禮,便如先前周氏領着她去週二夫人的雅間一般,並不理會身後之人跟着崔嬤嬤走了進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屏風後。
洛娉妍的身影剛消失一會兒,惠寧長公主雅間兒的房門尚未關上,哲夫人等人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了出來:“妍兒怎地這會兒纔上來?”
哲夫人等人都明白,能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這般隨意說話的,怕是也只有那位錦鄉侯千金了。
過兒好一會兒才聽到洛娉妍恭敬地問安聲響起。聽不清長公主說了什麼,洛娉妍又回了什麼,但沒一會兒卻又傳來了錦鄉侯千金與惠寧長公主很是愉悅的歡笑聲兒。
門前橫着楠木聯屏,看不到裡邊兒的情形,但光聽那聲兒哲夫人也能想到,洛娉妍定是與錦鄉侯千金關係極好,再加上之前洛妙姝說的那話,讓哲夫人心中有了許多的猜想。
哲夫人與另一位周夫人都沒聽到錦鄉侯千金問起洛妙姝母女,也未見人出來請自己等人進去,哲夫人心中不由越發的肯定,洛妙姝母女沒有受到邀請,甚至自己等人此時上來怕也是空來了一場……
但不管是不是空來,總算是將姿態做足了,哲夫人也就無所謂了,週二夫人的臉色卻是難看了起來。
果然沒有出乎哲夫人的意料,沒一會兒方纔出來將洛娉妍迎進去的那位嬤嬤走了出來,衝着衆人微微一禮,哲夫人等人卻是立時側開身子,只受了半禮,而後還了禮,週二夫人便笑問道:“不知長公主此時可有時間?也就是想給她老人家問個安。”
崔嬤嬤聞言笑道:“長公主說了,夫人們心意她領了,不過今日只是陪晚輩出來鬆泛鬆泛,就不請幾位夫人進去了,改天設了花宴,再請幾位夫人過府做客。”
話說得很是客氣,但哲夫人等人都聽明白了,這是長公主不見自己等人的意思,心中雖多少有些失望,但卻不敢多說什麼,急忙轉身告辭。
週二夫人卻在下樓前,回頭皺眉看了看長公主那緊閉着的雅間兒的房門。心中雖說氣惱,卻是不敢在此時表現出絲毫來。
回到二樓朱二夫人也沒了應酬哲夫人妯娌二人,對着留在自己雅間兒中的周氏母女笑道:“帶我去瞧瞧你訂的雅間兒,看看那邊兒視野好些。”
洛妙姝一聽便甜甜地笑道:“外祖母,妙兒帶您過去。”週二夫人卻是慈愛地笑道:“你就留在這兒安心與你落雪姐姐、薇兒姐姐一塊兒玩耍,你們姐妹也是難得見上一面,自家姐妹可不能生分了。我與你母親過去瞧瞧就是。”
洛妙姝乖巧地點頭應是,哲夫人妯娌二人卻是都明白,這是週二夫人母女倆有話要避開自己等人,也不以爲意,更是笑道:“你們自去,孩子們在我們跟前兒看着出不了差錯。”
週二夫人道了謝,方纔率先出了雅間兒,周氏也明白這是母親要單獨與自己說話兒,便急急叮囑了洛妙姝幾句,什麼好好與姐姐們玩兒,什麼要乖巧聽話之類的便趕緊跟了上去。
周氏跟着週二夫人出了雅間兒,便見週二夫人的臉色陰沉下來,其實不用週二夫人說什麼,只看她們這麼快就回來,便知道在樓上怕是碰了釘子,可週氏卻是什麼也不好說,只好安靜的陪在週二夫人身邊兒。
到了洛鎮源訂的那間兒雅間,不等周氏說話週二夫人便一揮手朝屋裡正要行禮的衆人道:“都退出去!”翠娘等人很想問問去哪裡,可看了看周氏,又看了看趾高氣揚的週二夫人……
週二夫人臉色很是難看,語氣生冷,衆人不敢遲疑,魚貫而出,待屋裡只留下週二夫人母女時,週二夫人才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說說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周氏一愣,原以爲是樓上長公主的事兒,不知怎地就落到了自己頭上,望着週二夫人一時忘了回答。
一零六 謀劃
殊不知周氏那茫然的神色,令週二夫人更加的憤怒,臉色越加的難看起來,點着周氏的額頭怒道:“你嫁給那洛鎮源也十來年了!當了洛府十來年的當家主母,每次回來問你怎麼樣,你都說你拿捏得很好,洛鎮源那個長女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現在呢?”
周氏一聽還是洛娉妍的事兒,鬆了口氣,稍稍往後退開一步,避開週二夫人那點得自己額頭生疼的手指。
退到八仙桌旁,周氏親自取了一隻乾淨的茶盞,給週二夫人倒了盞茶,才笑道:“母親若是爲了那洛娉妍的事兒,女兒也正想與您說呢,先吃口茶,消消火。”
週二夫人您接過茶盞,嘆了口氣,稍稍抿了一口便立時問道:“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兒?她怎麼就與錦鄉侯千金搭上關係了?你怎麼就沒讓妙姝跟着她一塊兒?不是說都在你的掌握中嗎?”
週二夫人一連串的問題,讓周氏也只得露出無奈地苦笑,好半晌才伸手扶着週二夫人在羅漢牀上坐下,又重新給朱二夫人添了茶。見女兒這般模樣,哪有不明白女兒在洛府艱難的?週二夫人頓時怒道:“可是那洛鎮源給你臉色了?”
周氏嘆了口氣,好半晌才幽幽地道:“老爺對我很好,母親就別亂猜了。是別的事兒……”說到這兒,周氏又猶豫了好半晌,才咬牙從洛娉妍在大相國寺落水開始說起。
當週二夫人聽周氏說洛妙姝將洛娉妍推入放生池時就愣住了,半晌沒能回過神來,連吃了兩盞茶,才稍稍穩住心神,忐忑地問道:“姑爺他……不知道吧?”
周氏趕緊搖頭道:“這事兒哪兒敢讓老爺知道?母親也知道老爺對先頭那個可是念念不忘的。”說起這事兒,周氏便滿嘴的苦澀,說不完的委屈,可此時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頓了頓,話鋒一轉道:“女兒是想說,從那以後,那洛娉妍就像變了個人似得。”
隨即周氏又將洛娉妍不僅性情變得飄忽不定,時而看着是好的,時而又與平日大不相同,而且還開始禮佛的事兒一一對週二夫人說了一遍。
聽周氏這般一說,週二夫人頓時覺得背脊上升起一股子涼氣,好半晌才吞了吞唾沫問道:“不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了吧?”說完又覺得不對,搖頭道:“那大相國寺可是護國神寺!”
周氏也是這般想的,又見自己母親臉色發白,想要勸解兩句,卻聽週二夫人忽然堅定地道:“既如此,你就該多找幾間寺廟供上長明燈,多燒燒香,總是好的!”
週二夫人的話,正和周氏的心意,自是不無不應的,週二夫人見此鬆了口氣,又問道:“那與錦鄉侯府還有長公主是怎麼回事兒?”說完想起洛妙姝先前的話,不由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
周氏倒也沒有想要隱瞞母親,之前只是沒想到提起罷了,此時週二夫人一問,周氏便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末了卻不忘叮囑道:“這事兒母親知道就成,可不能告訴別人去,若是傳了出去,怕是長公主饒不了我。”
週二夫人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道:“難不成我連這點兒也不明白?倒是姝兒哪兒你要好好兒叮囑一番,切不可如今日這般心直口快了。”
見周氏點頭應了下了,週二夫人才問道:“方纔你不是說有事兒要告訴我?說吧,什麼事兒?”
周氏思索片刻沉吟道:“母親也知道,老爺先前那個是商賈出身,那陪嫁就別說有多少了!外頭的莊子鋪子咱不說,光是府裡的物件兒就是好幾間屋子,聽說當初那嫁妝是用船裝的,從江寧到京城,光她的嫁妝就裝了整整六艘三桅大船。”
這些週二夫人在周氏嫁於洛鎮源之前便也是聽說過的。此時見周氏提起,週二夫人心中便是一陣膈應,雖說自己不是週二老爺原配夫人,可老爺當初也未曾虧待過她,自己當初也是盡了全力。遂挑了挑眉看着周氏什麼也不說。
她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一直羨慕那沈氏豐厚的嫁妝,也一直在謀劃着那份嫁妝,只是這些年來那洛鎮源一直捏得緊,十來年的光景,雖說洛鎮源偶爾漏了一件兒兩件兒出來,與那嫁妝的總數相比,卻是算不得什麼的。
周氏見週二夫人不說話,便自顧自地接着說道:“若是那些個東西能拿出來,將來我自是會給姝兒作爲嫁妝,可老爺捏得緊,母親也是知道的。如今這洛娉妍處處在老爺跟前兒賣乖,又搭上了長公主這條路子,我想着怕是更不容易拿出來了。”
說到這兒,周氏也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半晌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很是自得地道:“母親也別總說我這些年什麼都沒做,至少在老爺眼裡,我對他那個長女是極好的。”
這話倒是不假,週二夫人聽後也是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卻是冷笑道:“好有什麼用?要留給那丫頭的東西,難道姑爺會拿出來給妙兒?說不定就是留給他那個庶出的孽種,也是不會留給妙兒的!”
週二夫人說完很是不滿地橫了周氏一眼,淡淡地嘆息道:“當家十年,連放在府裡的東西都拿捏不住,真真兒是叫我這做孃的沒臉。”
周氏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可這天底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憑的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總是錯不了吧?”
週二夫人聽周氏這般一說,眼睛一亮道:“你可是有什麼想法了?”
周氏抿嘴一笑,挑眉道:“那洛娉妍如今可是快十三了。眼看着就是說人家兒的年紀。”說到這兒周氏一頓,歪着身子,附在週二夫人耳畔,壓低了聲兒接着說道:“按理說,長公主是不會管這些個閒事兒的,但卻難保萬一!”
週二夫人一愣,隨即回過味兒來,果斷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就趕在長公主出面以前,將那丫頭的婚事給定下來!”
周氏一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隨即問道:“熔哥兒今日隨着母親過來了嗎?也不知老爺見着熔哥兒沒有。”
週二夫人一愣,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周氏見此再次壓低了聲兒,附耳在週二夫人耳畔道:“母親覺得將那丫頭配給熔哥兒怎麼樣?”
週二夫人聽說要將洛娉妍配給自己寶貝孫子,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兒子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可媳婦兒是自己挑的,孫子更是打一出生就養在自己身邊兒的。
一時間既捨不得洛娉妍生母那份嫁妝,又覺得委屈了自己寶貝孫子……倒教週二夫人好不爲難!
一零七 謀劃(二)
周氏見母親那模樣,哪有不知道母親心裡所想的?
不由笑道:“母親也不必如此,再怎樣她嫁到咱們周家,便是周家的媳婦兒,不說上頭有嫂嫂看着,不是還有您嗎?到時候要怎樣調教她,還不是您這太婆婆說了算?”
週二夫人聽周氏這般一說,才緩緩地點了點頭,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嘴裡卻是絲毫不讓地嗔道:“爲了你這個沒用的,不僅要委屈你侄兒,還要勞動你娘!”
周氏倒是不介意母親說了什麼,見母親這神情,知道母親是願意了,遂接着笑道:“不過女兒也要把醜話說在前頭,母親可要跟嫂嫂說清楚了,將來我姝兒出嫁,至少要拿出洛娉妍一半兒的嫁妝,給我姝兒添妝才成。”
周氏說完也不看週二夫人立時垮下去的臉色,接着說道:“母親也是知道的,自從生了姝兒我這肚子便一直沒個動靜,我也指望不上家裡那個孽種,能指望的也就姝兒罷了。”
說到子嗣,周氏不由想起這些年爲了再次懷孕,自己想了多少法子?吃了多少苦藥汁子?可……周氏微微側過頭,壓了壓有些溼潤的眼角。
週二夫人見此也是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你既這般說了,我心裡也有了數。不過你也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兒總是要與你嫂嫂商量纔是。”
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半天就定下來的,周氏並不着急要週二夫人立時承諾什麼,見週二夫人語氣有所鬆動,便笑着挽了週二夫人的胳膊,撒嬌道:“就知道母親疼我,也疼我們姝兒。”
週二夫人對於這個親生女兒,自是百般心疼的,此時雖說還是有些膈應,卻也不與周氏計較,又見周氏那如同小時候般的撒嬌模樣,不由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嗔道:“就你會作怪!”
母女倆又閒話了一時,週二夫人方叮囑道:“你既打着注意要讓她嫁回咱們周家來,那便要用心教導教導才成,若是如同往日那般,便是我答應了你哥哥嫂嫂怕是也不會允的的。”
周氏自然知道母親的意思,但她與週二夫人不一樣,從來與那個嫂嫂關係原本就很是一般,若非看在打小寵愛她的哥哥與侄兒的面兒上,周氏還不想便宜了那個嫂嫂呢!
聽母親這般叮囑,周氏勉強一笑,算是點頭應了下來,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週二夫人自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與兒媳婦之間的齷蹉,遂也不再多做糾葛,笑着轉了話題道:“還有姝兒那邊兒,你也要用心。”
周氏一聽母親提起自己的寶貝女兒,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忙問道:“可是母親發現姝兒有什麼做的不好的?”
週二夫人笑着橫了她一眼道:“難不成就不能更好了?”周氏一愣沒有反應過來,週二夫人已經接着說道:“那洛娉妍既是與錦鄉侯千金交好,你便該讓姝兒好好兒與她相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咱們姝兒也能得了長公主青睞。”
這事兒,周氏倒是一直放在心上,週二夫人話音剛落,周氏便笑道:“母親放心,這事兒女兒省的。”
見女兒聽從自己的建議,週二夫人很是高興,又笑道:“若將來姝兒能得了長公主青睞,指給那家兒勳貴,更或是皇親國戚,你長女那點子嫁妝也就沒什麼好放在眼裡的了。”
周氏聽週二夫人這般一說心中就是一冷,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已經護上食兒了!
周氏心中雖是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露分毫,狀似無意地笑道:“瞧母親說的,又不是嫁給皇上,這天底下哪有不用銀子的夫妻啊。”
周氏這話不軟不硬的又狀似無意,雖說鬧得週二夫人很是無趣兒,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笑笑算是揭過。
周氏也好週二夫人也罷,謀算了半日卻也沒有一人想過洛鎮源是否會答應,更沒有想過那被寵壞的周熔父子能否入了洛鎮源的眼……
當然,洛娉妍也從未注意過周氏這同父異母的哥哥,否則怕是就會發現,他的經歷與自己前世竟是那般的雷同,不得不說,周氏從她母親手裡將捧殺之道學了個十成十!
周氏乃是心有成竹,週二夫人更是認爲,那洛娉妍能嫁給自己寶貝孫子便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若非看在她母親遺留下的嫁妝份上,洛娉妍哪裡配得上自己寶貝孫子?
母女二人誰也沒提洛鎮源態度,話題很快便轉到了五月二十七——洛妙姝的十歲生辰上來。
周氏原是打算讓周熔與洛娉妍在女兒妙姝的生辰宴上,傳出點兒什麼,到時洛鎮源顧忌着洛娉妍的閨譽,洛府的名聲,這婚事也就成了。
可週氏這番算計,週二夫人卻是不知,聽周氏提起妙姝生辰,沉吟後笑道:“既是生辰,又是整生,不如就好好操辦一番,將相熟人家的女孩們都請了過來。”說着週二夫人意有所指的朝頭頂上翠綠寶相紋的承塵看了一眼。
周氏立時會意過來,卻難免有些躊躇,猶豫半晌方纔無精打采地道:“也不知請不請得動,那樣的人兒豈是咱們一張帖子能請來的?”
週二夫人怒其不爭地橫了周氏一眼,沒好氣地道:“難道你這個當家主母,還指使不動一個小丫頭?”說着週二夫人端起手邊兒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發現茶水早已涼透,不由嘆了口氣將茶盞再次放下。
周氏雖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可想着女兒那日安陽伯府歸來後對自己的述說,自己溫婉的女兒,怕是難入那位刁蠻無禮的錦鄉侯千金法眼,不由抿了抿嘴並不接話。
週二夫人見此習慣性的便又伸手朝周氏額頭點去,周氏卻是下意識的一退躲了開來。
週二夫人一愣,過了片刻纔回過神,沒好氣地拍打了周氏肩頭一下道:“那錦鄉侯府雖說算不得什麼,可惠寧長公主在這京城是什麼樣的人物,難道你心裡還不清楚?”
說到這兒,週二夫人頓了頓才壓低了聲兒冷笑道:“只要惠寧長公主嫡親的外孫女能來給咱們妙兒賀壽,妙兒將來在京城的身價,便自會不同!就算是咱們妙兒不能得了惠寧長公主的青睞,親自替咱們妙兒擇門佳婿,有了這一出,你還怕將來妙兒沒有好處?”
週二夫人一番後,說的周氏是茅塞頓開,眼中露出精芒,臉上也浮上一層驚喜之意。週二夫人見此暗自搖了搖頭,自己這個女兒,想事兒到底是簡單了些,心思也直白了點兒……
周氏卻是不知週二夫人的想法,將週二夫人的話在心頭過上三遍,越想越是覺得機會難得。撫掌笑道:“薑還是老的辣!母親說的極是,這樣的機會怎能錯過?回去我便讓那洛娉妍給錦鄉侯千金下帖子,想來錦鄉侯千金也是不會拒絕的。”
週二夫人微微點了點頭並不欲再多說,又坐了片刻想着哲夫人等人,週二夫人便與周氏相攜回去自家訂的雅間兒。
一零八 留膳
時近午時,龍舟賽早已出了結果,定遠侯府的龍舟隊,今日險險拔得頭籌,可惜週二夫人與周氏都不曾好好看過一眼。
周哲與洛鎮源所在的雅間兒已經傳膳,洛鎮源與周哲兩位孫子帶着周氏侄子,陪着周哲正在推杯換盞。周哲飽學洛鎮源亦是滿腹經綸,二人間隔着輩分,氣氛算不得濃烈卻也相談甚歡。
幾個小輩雖是覺得無趣,卻也不敢在周哲面前顯露懶怠。只周氏那侄子周熔,總在一旁悄悄的擠眉弄眼,引得周哲兩位孫子時而低頭忍笑,周哲雖偶有皺眉,可當着洛鎮源卻也不好指責。洛鎮源自是更不好置喙什麼,心中卻是搖頭不已。
週二夫人與周氏歸來後,亦是命人傳來了午膳。特意點了觀勝樓的龍舟糉,潮聲粥,八珍鴨絲等招牌菜。前來觀勝樓看龍舟賽的,大多如同周府衆人一般留在觀勝樓用膳。
樓上惠寧長公主此時也在爲去留犯愁。往年自己並不在觀勝樓用膳,早間出門時也不曾計劃留在觀勝樓用膳,此時卻又見景芝與洛娉妍相談甚歡,很是不忍就此將她們打斷。
惠寧長公主琢磨着,是不是今年就在這觀勝樓湊合一頓,下午再乘坐畫舫去遊湖,好讓芝姐兒好好兒地發散發散。
對景芝這個唯一的外孫女,惠寧長公主的疼愛那自是不必說的,皺眉沉吟半晌,問了景芝也有此興致,便朝崔嬤嬤吩咐道:“你去跟蘊哥兒說一聲兒,讓他安排一下。”
崔嬤嬤對洛娉妍的感觀也很是不錯,自是不會駁了長公主的意,樂呵呵地蹲身一禮,便退了出去。
錦鄉侯世子聽聞忽然要留在觀勝樓用膳,下意識的便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將疑惑壓下,點頭問道:“長公主可吩咐了想用些什麼?”
崔嬤嬤是看着這對兄妹長大的,可不知爲何,在景芝跟前兒很是放鬆的感覺,到了景蘊面前,卻忍不住緊張。
景蘊動問,崔嬤嬤趕緊回道:“長公主沒有吩咐別的。”想了想忍不住補充道:“是見小姐與洛小姐相談甚歡,捨不得離開,所以才突然想要多留一會兒。”
景蘊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什麼也沒說地揮手讓崔嬤嬤退了下去。
待崔嬤嬤出了雅間兒,景蘊身旁的顧遠才歪過頭問道:“怎地,長公主今日還邀請了客人?哪位洛小姐?”
景蘊掃了顧遠一眼,淡淡地道:“你母親也認識,戶部右侍郎洛鎮源的女兒。”
顧遠見景蘊那神情,不由挑眉調侃道:“洛府可是有兩位小姐。你說的是哪位啊?”說完目光掃向坐在自己下手的晉江候世子,笑道:“我記得,其中有一位還是你家親戚對吧?”
晉江候世子扯了扯嘴角,不屑地笑道:“我還真不知道,家裡有什麼姓洛的親戚。”
顧遠見此“呵呵”笑出聲兒,正欲再說上兩句,景蘊卻已經皺起眉頭,很是不耐地冷哼道:“你這麼好奇,要不要自己過去看看?反正也就一牆之隔。”
顧遠見景蘊有些不高興了,不由有些訕訕地轉了話題,扯着嘴角笑道:“既然長公主要留在這兒用膳,咱們也消停半日,就在這兒點一桌得了。”
景蘊見顧遠不再扯七扯八地,待他話音一落便點了點頭道:“行,那就明兒個一早再出城,今日就在這兒湊合一頓。”說着轉頭看向另外幾位問道:“你們沒意見吧?”
長公主要留在這兒用膳,景蘊是必然要留下來的,景蘊留了下來顧遠也是不會走的,這兩位都不去,單自己幾人也就沒了趣兒,遂都點了點頭。晉江候世子還笑道:“沒意見,說不得一會兒還能去見見我那位親戚呢。”
對於晉江候世子公孫諾最後那句不陰不陽的打趣兒,景蘊與顧遠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卻也都沒有說什麼。
屋裡衆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坐在景蘊身後不遠處的景蒔,在崔嬤嬤進門提到“洛小姐”時,眼睛亮了兩分,但很快又掩了過去。可公孫諾的玩笑,卻是令他面上忍不住添了兩分玩味……
既然定下要在觀勝樓用膳,下午的安排就不得不改變一下,景蘊想了想對綏遠候世子笑道:“蔣四去瞧瞧鄧允那邊兒安排好沒,好了就讓趕緊他過來,跟他說一聲兒,咱們給他擺慶功酒。”
蔣四聞言很是高興的起身點了點頭,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景蘊搖了搖頭便招來小廝吩咐道:“去給爺置辦一桌酒席,讓廚子將拿手的都擺上來,再看看有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
衆人一聽這話兒,知道今日景蘊要請客了,臉上都不由露出笑容,要知道景蘊是很少請客的,但景蘊請客卻很是大方。
不說像其他人府上兄弟姐妹衆多,每個月的例錢那都是有數兒的,便是安陽伯府只有顧遠這一位爺,一個月也才一百兩的例錢,但景蘊卻是不一樣,早在錦鄉侯夫人去世時,就由錦鄉侯做主,將夫人的陪嫁分給了他們兄妹倆,由他們自己打理。
小廝領命退下後,景蘊想了想起身對衆人笑道:“你們先坐會兒,我去隔壁問問。”
話音剛落,顧遠也起身道:“既如此我也去給長公主請個安,不然她老人家下次又要擰我耳朵了。”
景蘊點了點頭便準備往外走,沒想到庶弟景蒔也站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是讓他聽得很清楚:“那我也去給長公主請安。”說完很是忐忑的望着景蘊,彷彿就怕他不答應似的。
對於府中那位姨娘,景蘊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感,但這庶弟向來乖巧,景蘊倒是也沒有什麼惡感,但想着除了自己妹妹還有那位洛小姐在,景蘊卻是不由猶豫起來。
顧遠見景蘊遲遲沒有說話也沒有繼續往外走,眼珠一轉明白了景蘊的心思,不由挑眉用肩膀撞了撞景蘊,似笑非笑地小聲兒道:“有長公主在跟前兒呢。”聽顧遠這般一說,景蘊雖覺得哪兒不對,卻也沒有再說什麼,朝景蒔點了點頭,便率先走了出去。
景蒔卻是朝顧遠靦腆一笑,微微躬身讓顧遠先行,跟在了他二人身後兩步左右的位置,故而這倆人誰也沒看到景蒔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一零九 疑惑
惠寧長公主吩咐崔嬤嬤去通知錦鄉侯世子的時候,洛娉妍在一旁就聽得一清二楚,想了想從景芝身旁起身,朝着惠寧長公主蹲身一禮告辭道:“娉妍家人還在樓下等着娉妍,娉妍就不打擾長公主殿下用膳了。”
洛娉妍並不知道,長公主一行留下來用膳,本就爲着她在這兒,此時聽她這般一說,惠寧長公主頓時皺起了眉頭。景芝更是立馬站了起來,一雙鳳眼瞪得溜圓地眼看向洛娉妍。
洛娉妍一愣,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只好勉強的笑笑,心裡搜腸刮肚地想着說辭。
不待洛娉妍想好,景芝已經毫不客氣地道:“難道你不下去,你那繼母就不會安排午膳了?再說人家還不見得準備了你的吃食!咱們姐妹難得一見,妍兒又何苦去自討沒趣兒,偏將我一人扔這兒?”
景芝的話直白得洛娉妍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心中卻也明白景芝說的乃是實情。可是……
洛娉妍悄悄擡眼朝惠寧長公主瞧了一眼,咬了咬嘴脣勉強道:“父親跟姨娘還有弟弟都在下面,不單單她們母女……”
洛娉妍臉色緋紅,聲音很小,惠寧長公主卻是搖了搖頭,對崔嬤嬤道:“去跟洛侍郎吱應一聲兒,就說本宮留洛丫頭在這兒用膳,叫他不必等了。”想了想又補充道:“回去時,洛丫頭自有本宮遣人送回,也不必等了。”
惠寧長公主的吩咐,是那樣的乾脆利落,跟着洛娉妍上來的紅螺也是開心不已忍不住臉上露出喜色。
洛娉妍卻是瞪大了眼,張着小嘴望着惠寧長公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景芝卻是笑了起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道:“這下好了,你也不用擔心了。”說着補充道:“再說了,你父親難道就不跟同僚什麼的聚聚?”
洛娉妍抿了抿嘴,朝着惠寧長公主又是一禮道:“娉妍謝長公主厚愛。”聲音仍舊小小的,卻沒了先前的那份拘謹。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進來稟報道:“世子爺說是想要問問殿下午膳有什麼想用的。”
惠寧長公主並不說有什麼想用的,反而問道:“蘊哥兒讓誰過來的?”
來人笑道:“世子爺親自過來問的,人就在門外。”惠寧長公主心中高興,臉上的笑容便也加深了兩分,點頭道:“讓蘊哥兒進來吧,也沒有外人。”說着朝洛娉妍看了一眼。
洛娉妍之前在錦鄉侯府與景蘊見面的事兒,惠寧長公主是知道的,此時又有自己在場,惠寧長公主不覺得有什麼需要避諱的。
可惠寧長公主沒有想到洛娉妍會聽到自己讓蘊哥兒進來後,便立時蹲身一禮道:“娉妍先回避一下”說着就要往旁邊兒的隔間兒去。惠寧長公主心中暗暗點頭這丫頭倒是知禮,嘴裡卻是笑道:”也不是外人,很不必如此。”
景芝更是笑道:“妍兒既叫我一聲‘姐姐’,那姐姐的哥哥也就是妍兒的哥哥,自家兄長,有什麼需要回避的?”說着更是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不放。
就在洛娉妍進退不得時,景蘊已經大步走了進來。洛娉妍無法趕緊退到一旁低頭垂手。卻不想聽到的卻是另一人的聲音。
顧遠隨着景蘊進入雅間兒,便笑着行禮道:“小子來給長公主您請安了!”聲音爽朗明快。
洛娉妍一愣,下意識的便擡起頭來,怎麼也沒想到顧遠會跟着錦鄉侯世子過來!然而讓洛娉妍更爲吃驚的,卻是站在顧遠與錦鄉侯世子身後的另一人。
天青色袍子,先前隔得遠,洛娉妍並未看清,那袍子上還以米黃的絲線,以界線的方式繡滿了如意團雲,繁複卻又清雅。不正是那位之前被自己誤認爲是錦鄉侯世子的少年嗎?
之所以會被誤認爲是錦鄉侯世子,實在是這少年的容貌與景芝有着那麼幾分相似,便是與前邊兒這位真正的錦鄉侯世子,眉眼間也有那麼一點兒相似之處。
此刻那少年站在錦鄉侯世子二人身後,聲音帶着一絲靦腆,不復之前在林間所見那般英氣,卻又添了兩分儒雅,低着頭在顧遠行禮後,跟着行禮道:“景蒔給長公主請安。”
洛娉妍心中有很多的疑惑,此刻卻不是詢問的時候,也不知該詢問誰……
看這人跟着錦鄉侯世子進來,想來二人是極爲熟悉的,再聽他對長公主的自稱,應該與長公主也不陌生纔是。
可……當初的事兒,他應該比自己更清楚,爲何錦鄉侯世子也好,長公主也罷,卻都來問自己,而不是問他呢?而且……好像錦鄉侯世子與長公主,都不清楚這人便是當初那阻攔黑衣人的錦衣少年!
洛娉妍悄悄看了看長公主的神色,並無一絲一毫的異樣,景芝面兒上也是淡淡的……
一時間洛娉妍不知如何是好,景芝卻在長公主叫“起”後,便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將她往前帶了兩步,笑着叫了聲“哥哥”景蘊笑容溫和地朝景芝點了點頭,便見景芝指着顧遠對洛娉妍道:“這是安陽伯世子,你們見過一面,還記得吧?”
洛娉妍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再見到顧遠,亦或是這位錦鄉侯世子……可此時她卻是避無可避,只好屈膝一禮道:“見過兩位世子。”
洛娉妍說完並不擡頭,自然也就沒看到錦鄉侯世子微微皺了下眉頭,也沒有看到顧遠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
今日的洛娉妍,一襲玉白底兒散繡着淺粉瑰紅薔薇花的闊袖衫子,細細的嵌着粉紅的牙子,寬寬的鑲着瑰紅的襴邊兒,襴邊兒上珍珠白的絲線勾勒着同樣或大或小的薔薇。瑰紅的煙落紗裙,配上這樣一件衫子,越發的顯得嬌豔。頭上僅一支珠簪,壓了兩朵小巧的絹花。又爲她平添了兩分清麗。
事實上便是景芝也沒注意到,兄長與顧遠那一閃而過的神色,臉上仍舊帶着笑容,卻不似之前那般真切,指着錦鄉侯世子與顧遠身後,那令洛娉妍疑惑不已的少年道:“這是我二兄。”說完小聲兒地在洛娉妍耳邊補充道:“庶兄。”
景芝的語氣很是冷淡,甚至並不介紹叫什麼,但洛娉妍卻明白這人怕就是景蒔,一時間心中更亂,疑惑更多。但這些卻並不影響洛娉妍再次蹲身一禮,開口道:“見過景公子。”這倒是不必分什麼大公子二公子了,錦鄉侯府就一位公子,另一位,乃是世子!
一百一 傳話
景蒔見洛娉妍與自己見禮時,就連聲音也與之前沒有絲毫的變化,嘴角不由帶出一絲越加意味不明的笑意。
可惜他低着頭,之前沒人發現他進來看見洛娉妍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冷厲,此時更沒人察覺他嘴角玩味的笑意。
只見他略微往邊兒上一讓,並不受洛娉妍的禮,又靦腆地抱拳拱手道:“不敢受洛小姐的禮,洛小姐救了芝姐兒,在下原該早日登門拜謝,卻是……”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顯得越發的不好意思,甚至耳朵也紅了起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男女有別。”
景蒔說這話的聲音極小,像似極不好意思。但無論是錦鄉侯世子,還是顧遠都是耳力極好之人,顧遠忍不住便“噗嗤”一聲兒笑了出來。
景芝沒好氣地瞪了顧遠一眼,隨即看向景蒔道:“不會說話就別說!”說完又擡眼朝景蘊橫了過去,就像是在抱怨:好好兒的將他帶來做什麼?
隨即景芝便將一直低着頭的洛娉妍,拉回了惠寧長公主身邊兒,挨着長公主坐了下來。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一直低着頭,心中越發覺得這丫頭嫺雅知禮,眼中也浸上了笑意。
洛娉妍這般低頭不語,顧遠反而總忍不住朝她打量,暗道:這洛家大小姐,怎麼就總是低着頭呢?景蘊也皺起眉頭,滿心疑惑道:依着上次相見時的情形,這位洛大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人,難道……
景蘊心中雖有疑惑,顧遠雖不住地腹誹,卻是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有景蒔偶爾擡起的眼眸中有精光閃過,卻也沒有露出分毫異樣。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實在侷促,便匆匆交代了景蘊幾句將三人打發了出去,洛娉妍卻是對此一無所覺。
自從景芝將她拉回來坐下,她就一直在琢磨那位錦鄉侯的庶子,旁的也就沒心思再注意了。
後宅裡的事兒,前世經歷得太多,總讓洛娉妍覺得脊樑發寒,沒想到看似天之驕女的景芝,竟然也會遇上……是說還是不說?那景蒔到底又在上次的事件裡,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他爲何要閉口不言?
洛娉妍思緒凌亂,不僅是景蘊三人退出雅間離去,她沒有注意到,便是長公主喚她,她也沒聽到……
自然也就更不會知道,出了雅間顧遠便笑道:“這丫頭從哪兒看也不像女英雄,真不知她怎地有那般勇氣去救了芝姐兒。”說着神秘一笑道:“你們不知道,頭一回見她,她是和箐兒,芝姐兒,還有她妹妹一塊兒的,帶着幾個丫鬟。”說到這兒顧遠更是搖了搖頭,咂舌道:“幾個人不知道瘋成什麼樣,別說丫鬟,就她們自己都是一身的狼狽,就差塗成花臉了。”
顧遠說到這兒又笑了起來,接着道:“不過那日她也如今日一般,低着頭半天也聽不到一個聲兒。”
景蒔跟在二人身後,聽到顧遠的話挑了挑眉,卻並沒說什麼,想起那日在林中,見她突然出現時也是一身的狼狽,想來再狼狽也不會比那時更狼狽。又想起她一開始,已經逃跑卻又突然轉了回來,居然還真將景芝給救了下來……
想到這兒,景蒔眼中便有一絲冷厲一閃而過,隨即又想起那朵還放在自己書房內的珠花,不由又挑眉笑了笑。
景蒔想着心事,顧遠自說自話,自然都沒有注意到景蘊在顧遠提起他們上次見面時,皺起的眉頭,更沒有發現在顧遠說出上次見面時洛娉妍一身狼狽時,景蘊的眉頭越皺越緊。
其實,就連景蘊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下意識的動作。聽顧遠提起“頭一回見她”景蘊也想起與洛娉妍的第一次相見。
在景蘊的記憶中,洛娉妍並不是拘謹的人,甚至有些膽大妄爲,卻又不失端莊嫺雅,還帶着一絲雲淡風輕。
景蘊忘不了那清澈坦然的目光,便是面對自己的冷厲,也表現得那樣淡然從容……
可今日那低着頭不言不語的人,怎麼看怎麼與那日大不相同,雖然那日她也曾這般低頭不語,可……想到這兒,再想起方纔顧遠所言,景蘊眼中多了一絲玩味……
雖然想不出原因究竟出在哪兒,但景蘊知道,絕不是因着自己!
景蘊不由再次看向顧遠,餘光不經意間,又掃到了景蒔,正好看見他挑眉而笑的模樣,不由微微眯縫起了眼。
景蘊心念急轉間在想着什麼,卻不是景蒔與顧遠所能猜測,但他腳步卻沒有停下,很快便回到了先前的雅間兒,酒菜已經上桌,武定侯小四鄧允也已經隨着綏遠候世子到了。
景蘊便立時收了思緒,與衆人吃喝起來。與此同時,惠寧長公主所在的四宜閣也已經擺上了席面。洛娉妍與景芝一左一右的坐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陪着長公主用膳。
崔嬤嬤的身份自不是馨若可比的,領了惠寧長公主的令,崔嬤嬤帶着兩個小丫鬟下到二樓,命觀勝樓的夥計將她直接帶去了洛府訂下的雅間兒。
此時翠娘已經回到雅間內,帶着一羣小丫鬟臨窗說笑,聽聞是長公主身邊兒的老嬤嬤前來,翠娘着實嚇了一跳。扯了扯身上的衣衫,親自到門前將崔嬤嬤迎了進來。
崔嬤嬤倒也不與她客氣,直接笑道:“進去就不必了,老身還得回去與長公主覆命。”
一聽這嬤嬤是領了長公主的差事來的,翠娘不由面露惶恐,告了一聲罪,忙遣了身邊兒洛娉妍帶來的小丫鬟,英兒與蕾兒前去尋了周氏回來。英兒與蕾兒也明白,這些個貴人便是老爺也是得罪不起的,急急地就往周氏孃家訂的雅間兒而去。
兩間雅間兒不過隔着幾步路的距離,英兒與蕾兒很快便到了週二夫人那間雅間門前。
蕾兒口舌伶俐,上前向守在門口的丫鬟稟報道:“奴婢是洛府大小姐院兒裡的丫鬟,方纔長公主遣了身邊兒的嬤嬤前來說事兒,姨娘不敢做主,遣奴婢來請夫人回去。”
那守門的丫鬟見來傳話的竟然是兩個小丫鬟並不怎麼上心,卻巧在之前那位嬤嬤,從雅間兒內走了出來。
這嬤嬤原是要去取了酒水過來的,卻見洛府兩個小丫鬟站在門前,不由隨口問了一句,蕾兒將方纔的話再重複了一遍,卻是將她嚇了一大跳!
一一一 委屈
那嬤嬤也不去取什麼酒水了,甚至都沒心思責備守門的丫鬟,直接返身進了雅間兒在週二夫人身後耳語了幾句。週二夫人一聽是長公主遣人來喚自己女兒,一面心念急轉一面吩咐道:“快去告知姑爺,這事兒總得姑爺出面纔好。”
那嬤嬤一愣,這男主外女主內,怎地就姑爺出面好了?不是尋的自家姑奶奶嗎?想着那嬤嬤便下意識的朝周氏看了過去。
周氏先時沒有注意,此時這嬤嬤面帶疑惑的朝自己看來,心知定是有什麼與自己相關的事兒,遂冷冷地問了一句。誰知週二夫人卻不耐的揮手對那嬤嬤道:“按我吩咐的做!立刻就去。”那嬤嬤無法,癟了癟嘴退了出去。
待雅間兒的門再次關上,週二夫人才對着望着自己的一桌人解釋道:“這個時辰長公主遣了人來,也不知是爲何事兒……”週二夫人尚未說完,哲夫人與周氏便都“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打斷了週二夫人未說完的話。
週二夫人不由皺眉橫了周氏一眼,哲夫人也訕訕地坐了回去。週二夫人才接着道:“若是請你們母女上去一塊兒用膳,顯然不會這會子纔下來,怕是那丫頭在上面惹了貴人不快,咱們還是別趟這渾水的好。”
週二夫人話音一落,洛妙姝面兒上便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哲夫人與弟媳對視一眼,心中很是不以爲然,卻也不會在此時說什麼,雙雙保持了緘默。
周氏卻是皺着眉頭想了想搖頭道:“怕是不能吧?”周氏說的也不太確定,但想着錦鄉侯千金與洛娉妍“臭味相投”長公主又格外看重這個外孫女……
周氏說的不確定,週二夫人卻聽得清楚,想了想叮囑道:“一會兒你便隨着姑爺一塊兒過去瞧瞧,若沒事兒自然是最好,有事兒也自有姑爺出面處理。”說到這兒,週二夫人神色嚴厲起來,瞪着周氏問道:“可聽清楚了?”
周氏雖然心中不以爲然,卻也知道母親是爲她好,遂趕緊點了點頭。
週二夫人見此臉上方露出一絲笑容道:“既如此你便也過去瞧瞧吧。”說完看了眼坐在自己手邊兒的洛妙姝笑道:“妙兒就留在我這兒,一會兒沒事兒了你再過來就是。”
周氏自然不會駁了自己母親的意,趕緊向哲夫人妯娌賠了禮,匆匆漱了口,帶着大小丫鬟回了自家的雅間。
周氏進去時,洛鎮源早已到了,正滿臉堆笑與那穿着薑黃短衫,褐色杭綢襦裙的嬤嬤道:“勞嬤嬤跑這一趟下官實在是過意不去,但還請嬤嬤代爲向長公主道謝。”
周氏不解其意,卻也明白定是沒有發生母親猜測的那些事兒,不由暗暗懊悔,錯過了與長公主身邊得力嬤嬤相交的機會。這嬤嬤周氏在安陽伯府是見過的,一直跟在長公主身邊兒,很是有幾分體面。
想到這兒,周氏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擠出極爲明媚笑容迎了上去:“方纔在我母親那邊兒耽擱了一會兒,我來遲了還請嬤嬤見諒,這一年裡頭雖說都在京城,卻是難得見上一面兒。”
周氏一臉笑容,說話又客氣,崔嬤嬤自是不好給她臉色,遂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兒,長公主留貴府小姐用膳,讓奴婢來知會一聲兒,說是一會兒回去你們也不必擔心,長公主自會遣了人送洛小姐回府。”
周氏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不由僵硬了兩分,又想起先前與母親商議的事兒,才勉強笑道:“這怎麼行,我們多等一會兒就是,很不必勞煩長公主殿下。”
崔嬤嬤心中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的笑道:“方纔洛侍郎已經答應,再說長公主喜歡令千金,也是令千金的福氣。說不準兒一會子還領着令千金上哪兒去呢。”
說完崔嬤嬤朝着周氏一笑,又回過頭朝着洛鎮源一禮道:“洛侍郎放心,有長公主看護着,洛小姐定能平安回去。”說完便領着兩個小丫鬟走了出去。
周氏心中不喜,但到底不敢得罪長公主身邊兒的人,趕緊跟上親自送了崔嬤嬤出門。
見崔嬤嬤一行轉過樓道,周氏頓時沉下了臉色,冷聲問道:“方纔是誰去傳話的?”
英兒與蕾兒心中一緊,卻也不敢不吱聲兒,縮着肩膀小聲應道:“是奴婢二人一塊兒去的。”
周氏冷厲的眼神朝英兒蕾兒掃來,卻不由頓了頓沒有理會,轉頭看向翠娘,冷笑道:“姨娘的排場是越發的大了!竟然指派兩個灑掃丫鬟來給我回話?”
翠娘心中委屈,不由分辯道:“方纔夫人跟老爺都不在,妾身只好先……”翠孃的話尚未說完,周氏便已經揚掌摑了下去,立時翠孃的臉上便留下了三個通紅的指印。引得一旁的小丫鬟們具是驚呼一聲兒。
白芷等人亦是趕緊上前,想要勸慰周氏兩句,卻在此時忽然聽到一聲怒吼:“娘!”白芷等人不由下意識的朝那人看去,卻見洛繼宗滿臉怒色的跑了過來,一把將翠娘攬在懷中,憤憤地瞪着周氏。
洛鎮源聽到聲音,也在此時走了出來,令白芷等人更是不敢在隨意開口。可見翠娘左邊兒臉頰,高高的紅腫起來,洛鎮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再看洛繼宗那憤怒的神色,洛鎮源心中頓時亦是一頓惱火,陰沉着臉看向周氏,呵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翠孃的委屈,洛繼宗的憤怒,洛鎮源的尷尬與惱火,周氏的強詞奪理……還有丫鬟們的戰戰兢兢……
這一切洛娉妍都沒有看到,便是洛妙姝也是事後才聽說的。但卻好巧不巧的,統統落入了去而復返的崔嬤嬤眼中。
崔嬤嬤冷冷一笑走了過去,也不顧洛鎮源臉色難看,也不管周氏目露惶恐,只淡淡交代道:“殿下交代奴婢下來,接了洛小姐隨身丫鬟們上去,晚些時候要去泛舟,也好叫她們在一旁伺候。”
崔嬤嬤的話,還有那居高臨下的神色,都令周氏很是不喜,但長公主的交代……周氏卻是不敢不聽。此時,周氏甚至在心底暗暗慶幸,之前沒有動洛娉妍那兩個小丫頭!
一一二 插手
想到這兒,周氏朝英兒蕾兒掃了一眼,淡淡地道:“還不快叫上翠庭軒的人一塊兒跟着嬤嬤上去?都給我記住了,好生伺候小姐,若有差池,我可饒不了你們!”
周氏聲色俱厲的說完,嘴角才扯出笑意,對着崔嬤嬤賠禮道:“讓嬤嬤見笑了,小丫鬟也不懂事兒,我們家娉妍就拜託嬤嬤多多照顧了。”說着還順手擼下腕上的龍鬚點翠鐲,塞在崔嬤嬤手中,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崔嬤嬤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龍鬚鐲,不得不說工藝還算不錯的,可這卻入不了崔嬤嬤的眼。
崔嬤嬤將鐲子給周氏塞了回去,冷冷地笑了笑道:“給長公主當差,不敢當夫人的賞。夫人還是快些讓洛小姐的丫鬟們都過來吧,老奴還等着去與長公主交差呢。”
周氏愣了愣,洛鎮源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對着英兒與蕾兒吩咐道:“小姐還帶了誰出來?你倆去把人叫上,趕緊都跟嬤嬤上去。”說完洛鎮源瞪了周氏一眼,朝翠娘說道:“先進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洛繼宗心下不忿,確實不敢當着洛鎮源的面兒多說什麼,緊了緊摟着翠孃的胳膊,扶着翠娘跟在洛鎮源身後進了雅間兒。
崔嬤嬤也不耽擱,見英兒蕾兒又喚來五六個小丫鬟,搖了搖頭便帶着丫鬟們上了三樓。
周氏獨自一人站在樓道中間兒,心裡是氣急了,長長的指甲嵌入掌心,印出深深地月牙兒也不自知。
白芷,香桂,紅葵,青柳幾個大丫鬟對視一眼,不得不紛紛上前勸慰。周氏也不好在這兒將事情鬧大,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瞪了幾個大丫鬟一眼,一甩手中的絹子也跟進了雅間兒。
崔嬤嬤走後,洛侍郎洛大人會如何處理這些家務事兒,不是崔嬤嬤需要管的,也管不了!
但崔嬤嬤上樓後仍忍不住將方纔之事,向惠寧長公主細細說了一遍。惠寧長公主聽得直皺眉頭,想了想吩咐道:“去蘊哥兒那邊兒看看,若是得閒讓他過來一趟。”
對於自家公主的決定,崔嬤嬤是有些驚訝的,雖然對於那周氏的做法,崔嬤嬤也很是看不過,但畢竟惠寧長公主可是出了名兒的不愛管事兒。
其實也不是不愛管事兒,而是不愛管閒事兒,畢竟長公主的身份在那兒放着,很多事兒一旦長公主插了手,就變得不再那麼簡單。
可此時,長公主顯然有要插手的意思!這不得不讓跟了長公主幾十年的崔嬤嬤心下驚駭!崔嬤嬤不由擡眼朝洛娉妍看了過去,長公主這是多喜歡這丫頭啊?
不管長公主是否因着洛娉妍的緣由要出手管這事兒,崔嬤嬤都不能說什麼,且既然長公主已經開了口,那便也只能趕緊去辦。
崔嬤嬤壓下心中的驚駭,對着長公主一禮,便再次匆匆的退出了雅間兒,朝隔壁錦鄉侯世子所在的雅間兒而去。
崔嬤嬤進進出出早已引起洛娉妍的注意,可事關長公主,洛娉妍也不好多問,再說景芝也沒有將崔嬤嬤的進進出出當回事兒,洛娉妍自然更不好動問。
可這會兒崔嬤嬤連臉色都變了,洛娉妍不由更加好奇。推了推身邊兒看着窗外的景芝問道:“崔嬤嬤這進進出出的在忙什麼呢?”
景芝擡頭朝身後掃了一眼,不以爲意笑道:“自然是外祖母吩咐了什麼差事唄。”說着又指着樓下一株開的正盛的石榴花,對洛娉妍笑道:“改明兒我也在園子裡種上這麼兩株,陪着翠柳真真兒好看。等花開的時候,便請你到我院兒裡賞花。”
見景芝如此,洛娉妍也不好再多問,可心下卻莫明的越發好奇,甚至有着一絲絲的緊張。然而洛娉妍並沒有好奇或者說緊張多久,便隨着錦鄉侯世子的到來,揭曉了答案……
景蘊見崔嬤嬤再次來喚,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兒,不由心下一緊,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兒。不待崔嬤嬤說完,便急急隨着崔嬤嬤趕了過來。
可長公主卻是不慌不忙地一邊兒抿着薄荷茶,一邊兒淡淡地吩咐道:“聽說洛丫頭還有個弟弟也在樓下,學問也是不錯的。蘊哥兒若是方便,一會兒就將他帶着一塊兒好了。”長公主的聲音清清淡淡,落在屋裡衆人耳中卻好似晴天驚雷。
別說洛娉妍嚇了一跳,便是景芝與景蘊兄妹倆也愣了愣。洛娉妍更是趕緊起身回道:“殿下繆贊,弟弟年幼,進學不久,尚未取得任何功名,哪兒敢當殿下一句‘學文不錯’,更是不敢……”
洛娉妍話未說完,長公主便擡手止了她往下說,溫和地笑道:“洛丫頭無需多言,就在這兒安心陪着我老婆子,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我心裡都有數呢。”
惠寧長公主這話說的斬釘截鐵,不容洛娉妍推辭,錦鄉侯世子雖然心中疑惑,卻也是趕緊笑道:“你弟弟學問如何我倒是不知,但令尊卻是出了名的學識淵博,想來令弟也不會太差。”
說着景蘊便朝着長公主一禮道:“外祖母放心,我這就遣人下去請他上來。下午也不過是與幾家相熟的一同遊湖罷了。”
長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讓景蘊自去忙,又讓景芝與洛娉妍自去玩耍,便靠在美人榻上閉目假寐起來。
洛娉妍心下惶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景芝見此安慰道:“有外祖母出面,妍兒還擔心什麼?快將心放回肚子裡,便是真有什麼,也有外祖母擔着呢。”
景芝說的輕巧,但洛娉妍卻知道,庶弟繼宗若真跟着錦鄉侯世子等人去遊玩,周氏定是不會放過挽香居衆人的,首當其衝的便是翠娘!
想到這兒,洛娉妍心下一緊,偷眼朝崔嬤嬤瞧去,見她給長公主搭了一襲天青煙羅繡金薄毯,便輕身退到一旁,四下並無其他人在一旁,不由咬了咬牙輕輕地挪了過去。
洛娉妍壓低了聲兒,小心地問道:“嬤嬤,可是方纔出了什麼事兒?”
崔嬤嬤見洛娉妍那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不覺好笑,心下更是暗歎:好敏銳的丫頭。
面兒上崔嬤嬤卻是不顯分毫,挑眉笑道:“洛小姐安心,沒什麼大事兒,便是有,你父親方纔也在一旁,如今又有長公主做主。”說完安撫地拍了拍洛娉妍的手道:“出不了事兒,只安心玩兒去,待世子安排好咱們就遊湖去。”
洛娉妍見崔嬤嬤不說,心下雖是着急,卻是不敢再多問,勉強笑着一禮,退到景芝身旁,嘆息道:“也不知道方纔發生了什麼……”
一一三 公子
景芝見洛娉妍那緊張忐忑的模樣,失笑道:“得了,姐姐我這就幫你去問問!”說着伸手輕點了洛娉妍的額頭一下,嗔道:“怎地就這點兒出息,纔多大的事兒?”說着便也朝崔嬤嬤走去。
景芝在聽完崔嬤嬤小聲兒的解釋後,臉色也不太好看,皺了皺眉並未直接告訴洛娉妍,反而問道:“樓下那是你庶弟?”
洛娉妍一時沒想到景芝因何這樣問,卻仍是點了點頭道:“我母親生我時傷了身子,便擡了翠娘給父親,弟弟便是翠娘生下的兒子。”說到這兒,洛娉妍也是忍不住嘆息道:“也是我們府上唯一的男丁。”
景芝見此眉頭皺的越發的緊了起來,斟酌半晌才問道:“那,你姨娘對你可好?”
景芝如此一問,洛娉妍方纔了悟景芝因何皺眉,心中一暖,面兒上笑容綻放道:“姨娘待我真心!說起來姨娘還有我身邊兒的紅螺姑姑,都是當年跟着我母親到洛府來的,因着我,這些年倒是苦了她們。”
聽聞洛娉妍如此說,景芝方纔瞭然的點了點頭,舒展開眉頭,轉而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馨若與馨羅二人,略帶苦澀地笑道:“說起來,咱倆還真……”
洛娉妍的目光也順着景芝看了過去,微微嘆了口氣,心中明白景芝未盡之言,卻不知說什麼好,嘴邊兒只餘陣陣苦澀……
錦鄉侯世子貼身小廝,拿着錦鄉侯世子的名帖來到二樓,見一大羣丫鬟站在洛府所在的雅間兒外,不由頓了頓腳步,拍了拍並未沾染塵埃的衣裳,方纔上前躬身一禮道:“請姐姐們代爲通稟一聲兒,小子乃錦鄉侯世子身邊兒莫問,奉命前來求見洛公子。”
被洛鎮源打發在門外候着的白芷等人,一聽“錦鄉侯世子”幾個字,眼睛不由亮了起來,隨即又聽是求見什麼“洛公子”不由愣了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洛公子”指的是“洛繼宗”!?
白芷作爲周氏身邊兒最爲得力的大丫鬟,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這裡邊兒纔剛剛安靜下來,錦鄉侯府又派人來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白芷心中不悅卻也不敢不稟,畢竟洛鎮源此時尚在雅間兒內,若是與錦鄉侯府鬧出什麼事兒……別說洛府承不承擔得起,只說洛鎮源那裡便過不去。
白芷在心裡想清楚後,方纔輕聲笑道:“小哥兒請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報。”
說完白芷便轉身敲了敲關着的門扇,當着莫問的面兒稟報道:“錦鄉侯世子遣身邊兒人前來遞帖子。”
白芷這話說的考究,具體這帖子遞給誰,她是不說的,至於後邊兒的事兒,自是有裡邊兒的主子們來決定。莫問挑眉看了這大丫鬟一眼,卻並不多說什麼。
周氏在雅間內聽到這話,眼睛便是一亮,也顧不得與洛鎮源置氣,催着洛鎮源趕緊將人叫進來。
洛鎮源卻是皺起眉頭,想得比周氏多得多。
那錦鄉侯世子並非好相與之人,自家與錦鄉侯府,也只有在大相國寺的事兒上有所交集,而這事兒,錦鄉侯世子除了最初出面找過自己,之後卻是再沒與自己往來,更別提那錦鄉侯爺自始至終也未曾露過一面,如今這位世子爺遣人送來帖子,卻不知所爲何事……
洛鎮源一邊兒讓洛繼宗代自己親去迎一迎來人,一邊兒將目光掃向了周氏,心裡不免琢磨:是否周氏又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出格事兒?
想到這裡洛鎮源眉頭越發的鎖緊,這段日子以來,周氏是越發的沒有章法了。尤其是方纔,竟是在樓道里,當着衆人的面兒,與姨娘庶子鬧騰。簡直是不成體統!
洛鎮源眯縫起了眼睛,卻又想到不遠處雅間兒中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周氏的堂伯父——周哲!洛鎮源深深地嘆了口氣,便見洛繼宗已經領着一位穿藏藍綢衫,着細棉玄褲,腿上綁着同色綁腿的小廝,走了進來。
莫問目不斜視,對着洛鎮源便是一禮道:“見過洛侍郎,小的給洛侍郎請安了。小的乃錦鄉侯世子身邊兒的小廝,大人喚小的莫問便是。”
莫問說完便雙手恭謹地將大紅灑金底兒的錦鄉侯世子名帖遞上,道:“世子聽聞洛公子在樓下,命小子前來邀約洛公子樓上一聚,一會兒同遊勝湖。”
莫問這話嚇了洛鎮源一跳,別說周氏目光陰冷的朝洛繼宗掃去,便是洛鎮源也不由自主地,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洛繼宗。
洛繼宗則是一臉的茫然,自己哪裡能認識錦鄉侯世子?這世子請自己又是爲何?心念急轉間,洛繼宗上前半步,躬身問道:“不知世子從何聽說小子在此?”
莫問笑道:“這個小的不知,小人也只是聽從世子差遣而已。”
洛鎮源見問不出什麼,想了想對洛繼宗吩咐道:“既是世子相請,你且前去跟在世子身邊兒長長見識,多聽多看,切莫多言多語給世子丟了臉面。”說到這兒洛鎮源嚴肅了神情問道:“可聽明白了?”
洛鎮源也是想明白了,自己大女兒還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若說世子從哪兒聽說了自己這個兒子,不外乎就是自己的大女兒,或者是方纔那位嬤嬤……可不管是誰,自己小小從三品還入不得錦鄉侯府這些貴人的眼,兒子跟着總是有些好處的。
其實洛繼宗這會兒也想明白了,可想着還要留在這兒伺候周氏的母親,不免有些躊躇,望着洛鎮源的目光便有些祈求。
周氏見此恨得牙癢癢的,此時卻沒有她說話兒的餘地,刀子似得目光便掃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縮着肩膀低着頭的翠娘。
若非洛鎮源還在雅間兒中,周氏是恨不得再扇她兩耳光,或是直接撕了她這張臉方能解恨!
洛府兩位千金一位公子,前面那位雖說比不上自己女兒,只是個商賈之女,可好歹掛着嫡女的名頭,又有救助錦鄉侯千金的功勞。可眼前這位所謂的公子……
不!只有自己將來生的兒子,才能是洛府的公子!他算那門子的公子?不過是個妾生子,甚至只能算作婢生子!居然也妄想入了錦鄉侯世子的法眼?
自己金貴的女兒……周氏越想越氣。卻不知她的神情,正好映入洛鎮源的眼中。
一一四 見識
洛鎮源想了想吩咐道:“繼宗只管隨着這位小哥兒上前,好好兒跟在世子身邊兒長點兒見識。”說完又對着周氏及翠娘吩咐道:“夫人難得與岳母聚上一聚,便與我陪岳母多留一陣,翠娘帶着丫鬟婆子先行回府。”
洛繼宗與翠娘都鬆了口氣,周氏卻是猛地擡頭,瞪圓了雙眼!這,分明就是護着這個妖精!和這個孽種!!!
周氏心中有多少恨,洛鎮源不知道,此時的洛鎮源心情卻是很好,自己長女能得了惠寧長公主的青睞,將來的前程是自不必說的。
如今錦鄉侯世子又肯邀了自己獨子同遊勝湖,想來也是受了長公主或者錦鄉侯千金的請託,可不管是哪位出面兒,那也都是看在長女的面兒上。想到長女能在這兩位面前有如此體面,洛鎮源心下大慰!
又想着與錦鄉侯世子相交的,大多乃是京中貴胄子弟,身後各有家族扶持,自己在京中多年苦熬至今不過從三品,並非自己才幹學識不足,缺的,也就是個扶持之人……
想到這兒洛鎮源暗暗嘆了口氣,朝周氏掃了一眼,很快又掠過周氏那有些扭曲的臉龐,往日卻是不見周氏這般的,可見是平日裡隱藏得太好了!
此時,洛鎮源只希望兒子繼宗能跟在錦鄉侯世子身旁長長眼界,若能得了誰的眼緣將來也不必如自己這般艱難。
這樣一想,洛鎮源臉上的笑容便越發的深了起來。一邊催促着翠娘領人收拾了即刻回府去,一邊兒起身朝周氏道:“還不快過去陪着岳母大人?妙姝還在那邊兒呢?怎能將孩子一人扔給岳母照看?”
洛鎮源的話讓周氏猶如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就炸起了全身的毛,瞪着眼嗆道:“老爺不也很放心將娉妍與繼宗交予錦鄉侯府?姝兒好歹還是跟着自己親外祖母!”
洛鎮源此時卻是沒心情與周氏爭論,皺了皺眉頭轉了話鋒道:“你堂伯父還等着我過去吃酒,快些走吧!”說着洛鎮源便當先甩袖走了出去。
周氏見此氣得雙眼發黑,胸口悶痛,卻也不願在翠娘等人跟前兒丟了臉面,不由咬了咬牙,捏緊拳頭,有些木然地跟在洛鎮源身後,朝自己母親所在的雅間兒而去。
待洛鎮源帶着周氏離開後,翠娘也趕緊開始收拾。
可週氏與洛妙姝身邊兒伺候的,都是要留在這兒陪着的。而洛娉妍身邊兒伺候的,更是早被崔嬤嬤帶到樓上去了。自己當初因着要伺候在周氏身旁,末雨便被留在了府中,此時竟是無人可用……
躊躇半晌,翠娘只好忍着尷尬,讓兩個跟車婆子進來幫着收拾。
好在翠娘一向與人爲善,雖說洛府沒人會去捧着她,卻也無人會無緣無故地去踩她一腳,此時見主子們都不在,翠娘又拿出碎銀打賞,那跟車婆子自是沒有不願意的。倆人歡天喜地,手腳格外麻利地收拾起雅間兒內,洛府帶來的物什兒。
洛繼宗隨着錦鄉侯世子身邊兒的小廝莫問上到三樓,只站在樓道口,便被樓上的奢華震驚了一番。
洛繼宗雖說仍舊留心觀察,卻是趕緊收斂神情,面兒上不露絲毫,生怕被人看輕了去,更怕拖累了洛娉妍,在長公主跟前兒丟了面子。只一雙眼睛,卻是越發的明亮起來。
大紅地兒暗金如意祥雲紋的圈絨氈子,踩在上面猶如雲端,軟綿綿的,走起路來聽不到一絲的聲兒。
每隔一段兒便有紫檀木隔斷,右邊兒的隔斷上,雕滿了四季如意,平安富貴……等花樣,掛着煙紫色紗幔垂帳,層層疊疊,白水晶的珠簾,在琉璃宮燈下,顯得光彩奪目。
四處可見的花架上,擺放着開的正盛的梔子花,暗香四處浮動。一看便是女眷所在的雅間兒。不知自家姐姐與長公主在哪一間兒……
右邊兒的隔斷上則是步步登高,歲寒三友等圖樣,紗幔垂帳也換成了天青色,珠簾更是換成了湘妃竹掛,洛繼宗知道錦鄉侯世子,便在是這邊兒雅間兒中。
不見了花架,角落裡卻擺放着銅胎琺琅香爐,一陣陣沉水香,清幽嫋嫋更顯尊貴。
洛繼宗理了理身上棗紅滾邊兒衫子,跟着莫問來到一扇上雕雲紋雙魚圖,蒙着天青色香雲紗的紫檀木門前,束手而立。
莫問見洛繼宗頗爲識禮,暗自點了點頭,方纔朝洛繼宗笑道:“洛公子稍待,小的進去通稟一聲兒。”
洛繼宗趕緊輯禮道:“有勞小哥兒。”
莫問趕緊搖手道:“小的可不敢當公子一聲‘小哥兒’公子若不嫌棄,喚小的一聲兒‘莫問’便是。”
說完又朝邊兒上侍立的兩位青衣玄褲門人笑道:“這是洛侍郎府上公子,我們爺讓我請了上來,二位哥哥待小的少陪片刻,小的進去稟報我們爺一聲兒。”
兩位門人見莫問如此客氣,自是不敢張狂,雙雙抱拳一禮道:“見過洛公子。”
洛繼宗強自穩定心神,一副怡然不懼的樣子,翩翩有禮的含笑回了半禮。那二人見洛繼宗客氣,想了想再次抱拳,客氣地笑道:“洛公子莫急,我等陪洛公子在此稍待片刻就是。”
三人正說着話,莫問已經進到雅間兒裡,向景蘊稟道:“世子,洛公子已經請來。”
景蘊回頭挑了挑眉,輕聲問道:“可是遇見什麼事兒?”莫問稍作猶豫,便搖頭笑道:“倒是沒什麼大事兒,只是見洛夫人臉色好像不太好。”
景蘊冷冷一笑並不放在心上,擱了手中酒杯,起身道:“諸位稍坐,在下去去就來。”
顧遠見景蘊忽然站起來,不由也跟着站了起來,連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兒?”
景蘊垂眸一瞬,笑道:“沒事兒,就是聽聞那洛侍郎的兒子是個不錯的,外祖母讓我領在身邊兒,如今人來了,我且先去瞧瞧。”
顧遠聽後點了點頭,坐了回去,定遠侯世子鄧允,不知前事,又最是個喜歡熱鬧不怕事兒的。一聽這話立時也站了起來,連聲道:“既是長公主安排的定是錯不了,我也跟去瞧瞧。”說着,人便已經竄到了景蘊身邊兒,彷彿生怕他先走了似得。
景蘊冷冷地皺眉瞪了他一眼,顧遠便已經伸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兒,勸道:“蘊哥兒先去瞧瞧,若當真好的自然會領進來與大夥兒認識,你小子急什麼?”
一一五 庶子
誰知顧遠話音剛落,晉江候世子便不屑地笑道:“好什麼好?不過是個姨娘養的。”公孫諾這話音一落,一時間屋裡衆人面面相覷,竟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在座的哪位不是侯府伯府世子公子?便不是世子,那也至少是嫡子!景蒔若非出身錦鄉侯府,又得了錦鄉侯世子景蘊默許這屋裡也沒他什麼事兒,甚至就是這樣景蒔也不過是陪坐末席。如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從三品小官兒庶子,居然也想進來與自己等人同桌同席?
衆人不由心中哂笑,紛紛將疑惑的目光望向景蘊,景蘊也是一愣,好半晌才皺眉朝公孫諾問道:“你怎知道這麼清楚?”
公孫諾訕訕不願開口,卻見衆人都望着他,鄧允甚至已經摟着他的脖頸威脅道:“有話說,有屁放!老子最不耐煩你這尿性模樣!”
公孫諾無法,揉了揉鼻子才訕訕地道:“那什麼,洛夫人不是我姑母的堂侄女兒嗎?算起來,也是我遠房表姐來着,那洛府,就一個姨娘養的小子……”
公孫諾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座也沒有誰是傻子自然全都聽得明白,也知道了公孫諾的意思。
景蘊聞言也是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連嘴脣也抿得緊緊的,冷冷地看着公孫諾,卻並不說話。
莫名的,公孫諾就覺得背脊發涼,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後鄧允身上。連帶着顧遠也往後退了半步,使得大圓桌上的杯碟酒盞一陣的“哐啷”響。
莫問小心的看了眼景蘊,伸手將公孫諾扶住,賠笑道:“爺不是說先出去瞧瞧嗎?若是入不了爺的眼,自然也就不會讓他進來不是?諾爺何苦這般急性。”
蔣四則是不陰不陽地笑道:“哎,我記得公孫諾你可是說過,不知道有這門親戚的,怎地這會子就成了你遠房表姐了呢?那門外那小子,豈不是你外侄兒?”說完更是“嘿嘿”一笑道:“那爺可得好好兒準備份見面禮,省的丟了你諾爺的面子不是?”
蔣四話音一落,鄧允那不怕事兒怕沒事兒的傢伙,也跟着起鬨,隨手扯下腰間一塊通體雪白的雲蟠珮笑道:“大家夥兒瞧瞧,爺這塊珮給侄兒做見面禮咋樣?”
顧遠瞧着越鬧越不成了樣子,景蘊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不由出聲兒勸道:“好了好了,大家夥兒都歇會兒吧。”說完看向景蘊也安撫道:“要不景哥先出去瞧瞧。”
景蘊冷冷地看了公孫諾一眼,又從屋裡衆人身上輕輕掃過,才淡淡地道:“嫡子也好,庶子也罷,在我景蘊眼裡統統都是一樣,入得了我的眼,你就是個人物,入不得我的眼……”說到這兒,景蘊扯了扯嘴角,輕輕吐出:“也就是個玩意兒!”說完一撩衣角,甩袖走了出去。
衆人自然看出,景蘊這是生氣了,至於爲何……呵呵,在座都聰明人,很快就都裝作沒看見。便是顧遠也是頓了頓纔拿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好了,咱們不管那些,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
鄧允雖說是個不怕事兒的,但也對景蘊散發的冷氣不寒而慄,連忙朝顧遠靠去,也跟着舉起酒杯,只當做沒發生這回事兒。隻字不提先前公孫諾說過的話。蔣四也回到自己座位,端起酒杯與身邊兒人說笑。
公孫諾見此微微眯縫起了眼,深吸了兩口氣,勉強笑道:“我也不過是怕景哥掉了身份。說來這事兒倒是與我無關。”說着自顧自的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
沒有人注意到,景蒔在公孫諾那句“姨娘養的”出口時,眼中乍現的寒光,更沒有人注意到,景蒔那藏在桌子底下,青筋暴起的拳頭。
景蒔淡淡地環顧一圈,嘴角掛起一絲嘲諷的微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放鬆了拳頭,便輕輕地起身朝門外走去。對於那個能被長公主吩咐景蘊,好生照顧的洛府小子,景蒔還是很好奇的。
棗紅地兒素綾,滾着窄窄的金紋挑線邊兒,鑲嵌着二色金緙絲雙牙領襟。一條同色的束腰,將原本不高的身量,拉得纖細而修長。淨白的面孔帶着強裝的鎮定,緋紅的耳朵,卻出賣了他的羞澀與緊張。
景蘊微微皺眉,有些頭痛的看着眼前不到自己肩頭高的半大孩子,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根據調查得來的資料,洛鎮源這個兒子好像比洛娉妍還要小上一歲,彎彎的細眉,水潤的眸子,菱角分明卻過分粉嫩的嘴脣,處處都顯示着他的稚嫩。
在景蘊打量的目光下,洛繼宗自以爲是隱蔽的擦了擦手心的汗,景蒔見此不由心中暗笑,看向洛繼宗的目光卻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看着洛繼宗臉頰也有泛紅的趨勢,景蒔不由靦腆地開口笑道:“大哥,要不,下午讓他跟着我?我知道你有事兒,你忙你的就好,我保準看好了他,不出一點兒岔子。”
景蒔不是多事兒的性子,這點兒景蘊是知道的,方纔景蒔會跟着自己出來,景蘊心中就有些詫異,此時又見景蒔更是爲洛繼宗主動向自己開口,不由擡眼朝他看了過去。
見景蒔一張臉漲得通紅,景蘊想了想也明白過來,同是庶子,都是府中姨娘生養的,想是方纔公孫諾的話,讓自己這個庶弟有些感同身受了。
思及此景蘊點了點頭,嘴角有着一閃而過的笑意,淡淡地讓人來不及察覺,便消失無蹤。
見景蒔說下午要帶着自己,又聽他話中之意錦鄉侯世子下午是有事兒的,洛繼宗越發的不好意思,想了想強作鎮定地道:“世子與公子若是有事兒,不必管我,我這就下去與父親一塊兒,一會兒便一起回去。”
景蘊卻淡淡地吩咐道:“你長姐在長公主哪兒作陪,回頭你就跟着他身邊兒,待長公主那邊兒散了……”
景蘊沒有說完,畢竟外祖母這究竟是何意景蘊一時還沒弄清楚,遂頓了頓道:“長公主既吩咐你跟在我身邊兒,下午你倆便一塊兒跟在我身邊兒就是,多聽多看,少說少動。”
洛繼宗愣愣地望着景蘊,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自己已經說了不耽擱他……見就錦鄉侯世子看着自己皺起眉頭,洛繼宗忙不迭的點頭道:“僅憑世子吩咐。”
景蘊見此滿意地點了點頭,景蒔便也詫異地擡頭看了景蘊一眼。要知道景蘊往常這樣的時候,多是打發了他自去,今兒卻是難得的開口讓自己跟在身旁。
景蒔再看向洛繼宗的目光,便多了一絲玩味,不得不說今日倒是借了這小子的光……想到這兒,景蒔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梢,暗笑道:權當是替那丫頭付的利息好了。
一一六 擔憂
既然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清楚,景蘊便也不再多呆,點了點頭便轉身朝雅間兒內走去。
洛繼宗愣愣的看着錦鄉侯世子進了雅間,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景蒔便用手肘碰了碰他,壓低聲兒道:“還不快跟上,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洛繼宗回過神很是感激地擡頭朝景蒔一笑,那笑容很是清澈,讓景蒔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晃眼,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乾淨的小子。
不管先前衆人對於洛繼宗的到來抱着什麼樣的態度,也不管公孫諾的神色有多少的不忿與尷尬,洛繼宗就這樣靜靜地隨着景蘊走進了這間,平日很少能有人進得來的雅間兒。
好在洛繼宗人不大,話不多,除了剛進來時在景蘊的試一下朝衆人見禮,便一直很是安靜的坐在景蘊給他指定的位置上,再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衆人也很快便忽略了他的存在。
當然,這裡面絕不包括公孫諾,好半晌公孫諾還是會下意識的將目光朝他掃去。
顧遠亦是將洛繼宗進來後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暗道:倒是與他姐姐一般害羞靦腆,也不知是洛府的人都這般,還是隻他姐弟如此。
顧遠這些個想法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很快便又與鄧允說起早晌的龍舟賽,氣氛再次熱鬧起來。景蘊見此才緩緩呼了口氣,莫明的覺得輕鬆不少。
在景蘊鬆了口氣的時候,洛娉妍才後知後覺的向景芝打聽道:“世子單請了安陽伯世子,怕是有什麼事兒吧?”
景芝看着窗外偶爾掠過枝頭的雀兒,漫不經心地笑道:“哪裡就是單請他了?不過是一衆相熟的子弟聚在一塊兒,爲定遠侯府龍舟賽奪魁慶祝罷了。”說完景芝癟了癟嘴,微微擡起下巴道:“也是我哥哥不愛參與,否則哪兒有他們什麼事兒啊。”
見景芝這樣,洛娉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對於景芝所言的奪魁之事,洛娉妍是不在意的。
此時她在意的是與錦鄉侯世子在一塊兒飲宴的,竟然不僅僅是安陽伯世子與哪位錦鄉侯庶子,而是各侯府伯府的世子公子們,那自己弟弟……
洛娉妍微微皺起眉頭,無意識的絞動着手中的絹子,望着窗外在陽光下,綠得有些刺眼的樹葉晃了神。吶吶道:“繼宗……”
剛說倆字,洛娉妍忽然想到什麼轉過頭,目帶懇求地看向景芝道:“繼宗年幼,沒見過什麼世面,而且,而且……”說到這兒洛娉妍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景芝卻是個急脾氣,見洛娉妍這般吞吞吐吐的,頓時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問道:“你倒是說下去而且什麼啊?難道讓他跟着我哥哥你還不放心了?這可是我外祖母安排的!”
洛娉妍有些勉強的笑了笑,低着頭輕聲嘆息道:“與世子同席的,想來都是各府的公子世子,繼宗只是庶子,我們家也只是普通官宦……”
話說到這兒,景芝也算是明白了洛娉妍的擔憂,想要寬慰兩句,卻又覺得洛娉妍的擔憂不無道理。一時間看着洛娉妍竟是不知說什麼好。只聽洛娉妍接着小心地試探道:“要不,讓繼宗先回去吧?”
景芝橫了洛娉妍一眼,尚未說話。不想二人對話竟是一字不差的落入章嬤嬤耳中。
章嬤嬤只當自家小姐一時語塞,急忙笑道:“洛小姐且放寬心,長公主殿下既然讓世子領着令弟,世子便必然會好生看顧。再說了,令弟身爲男子將來是要鼎立門戶的,此番經歷對他也會是大有助益的。”
洛娉妍知道章嬤嬤言之有理,雖然心中仍舊擔心不已,卻不得不勉強對崔嬤嬤笑道:“倒是娉妍多慮了,謝嬤嬤開導。”說着便是蹲身微微一禮。
章嬤嬤見此忙擺手:“可不敢當洛小姐的禮,奴婢也不過說了奴婢心中所想罷了。”話雖如此,景芝與章嬤嬤卻不難看出洛娉妍面兒上笑容的勉強。
好在章嬤嬤話音剛落,崔嬤嬤笑着走了過來:“你們這倒是在說什麼呢?方纔怎地看見洛小姐還向你道謝來着?”
崔嬤嬤這話雖說是問得章嬤嬤,眼睛卻是看向了洛娉妍,洛娉妍抿了抿嘴,既然章嬤嬤已經說得那樣明白,長公主殿下一片好意,又勞崔嬤嬤特特跑了一趟,她又怎好在此時多說其他?
見洛娉妍不說話,景芝卻是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兒,不過是妍兒擔心她那庶弟被哥哥身邊兒那些人欺負了去。”
章嬤嬤也在此時接話道:“奴婢見洛小姐擔心不已,不過勸慰兩句罷了,哪裡就敢當了洛小姐的禮了?再說有長公主殿下看顧着,便是那些個侯爺伯爺,誰又會不給長公主兩分面子去爲難一個小子呢?”
聽章嬤嬤這麼一席話,崔嬤嬤倒是笑了起來,伸手指着章嬤嬤沒好氣的道:“你倒是想的明白,殿下那點子心豈不是都被你思揣摩出味兒來了。”
章嬤嬤一聽這話嚇得變了臉色,急忙擺手道:“可不敢這麼說,奴婢哪兒敢揣摩主子心思?”說着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朝隔間兒裡望去。
崔嬤嬤卻不以爲意地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殿下無非是想今日幫他娘倆一把,也好叫他往後遇見洛小姐有難處時,記得今日沾了洛小姐的光罷了。”
崔嬤嬤說完,對着洛娉妍慈愛一笑道:“見你們姐弟情深,倒是讓我想起世子與小姐年幼的時候。那時候世子也是處處擔憂着小姐,好在小姐是平平安安的長大了。”
崔嬤嬤說完頓了頓,嘆了口氣道:“殿下是不愛多事兒的性子,如今既然因着你的緣故對他伸了手,往後若有什麼事兒,自然也就有世子幫着顧一二,你也不必如此懸心。”
洛娉妍聽崔嬤嬤如此說,心中很是感動,對着崔嬤嬤一禮道:“不僅勞殿下費心,還勞嬤嬤跟着跑了好幾趟腿兒,娉妍再此謝過嬤嬤了。”
一一七 玩笑
崔嬤嬤自是不願受她的禮,也看出她雖真心感激卻並非放心,想了想那洛繼宗母子身份也明白洛娉妍的思量,遂笑道:“咱們這就收拾收拾,一會兒世子那邊兒結束了,咱們便去乘畫舫遊勝湖去。”
崔嬤嬤話音一落景芝便拍手笑道:“這個好!在這兒呆着這窗戶外的景緻也都看膩味了。”說着朝洛娉妍笑道:“咱們還能讓人打了魚上來,晚膳就吃那新鮮的魚蝦呢。”
崔嬤嬤搖了搖頭,卻跟着對洛娉妍笑道:“到時候兩艘畫舫,咱們跟着殿下一艘,你弟弟跟着世子在另一艘上,雖說不在一塊兒,卻也不會遠了,你弟弟情況如何你也能看個究竟。”
景芝聽了這話,卻是不滿地搶白道:“有我哥哥看顧着,還需要看什麼?”說着瞪着洛娉妍挑眉道:“難道妍兒信不過我哥哥?”
這話洛娉妍卻是不敢說的,再說洛娉妍記得前世裡,錦鄉侯世子雖說各種傳言不少,但卻是個很有誠信的人,所謂的一諾千金,是毫不爲過的。
如此一想,又知道一會兒上了畫舫便能遠遠的看着繼宗,洛娉妍也放心了不少,遂抿着嘴朝景芝笑道:“娉妍便是信不過世子,也信得過芝姐姐不是?既然芝姐姐這般說了,娉妍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誰知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景芝聽洛娉妍這樣一說,反而嗤笑道:“信我有何用?還不如信我外祖母來的實在!”一句話倒是引得幾人都笑了起來。
幾人說話原是壓低了聲兒,這會子卻是一下子沒忍住聲兒大了些,便聽隔間兒里長公主問道:“什麼事兒這麼歡喜?也說來與我聽聽。”洛娉妍頓時嚇了一跳,捂着嘴不敢吱聲兒。
景芝卻是笑得越發的歡暢起來,崔嬤嬤見此搖了搖頭也不回話,轉身便往隔間兒走去。
崔嬤嬤前腳進了隔間兒,後腳還在門外,惠寧長公主聽見景芝越發的笑得歡暢起來,卻不回話便嗔道:“怎地?芝姐兒嫌棄我老太婆不中用,素心也不搭理我了?”可見也是個急性子。洛娉妍甚至懷疑,景芝那性子便是跟着長公主學的。
景芝可以只顧着高興,崔嬤嬤卻是在長公主話音一落便趕緊笑道:“奴婢瞧着殿下這話,纔是嫌棄奴婢老了手腳也不利索了!可奴婢跟了殿下一輩子,這會子便是殿下嫌棄了,奴婢也賴着殿下了!殿下可別想着撇開奴婢”
景芝也是笑道:“外祖母這是在吃醋?芝兒不過歡快一下,外祖母可不興這樣兒的。”
說完景芝拉着洛娉妍便往隔間兒去,邊走邊問道:“妍兒說說,我外祖母瞧着老嗎?”
這話讓洛娉妍怎麼回答?雖然長公主當真不年輕了,可也不能說出來不是?遂只抿了嘴笑卻不搭話。
誰知惠寧長公主又有話說了:“瞧瞧,還是洛丫頭誠實!不跟着你們哄我。你們一個個的盡知道哄着我開心,還當我不知道呢!”
洛娉妍此時也跟着景芝進到隔間兒,見惠寧長公主已經起身,在崔嬤嬤的伺候下重新梳攏髮髻,遂笑道:“既然長公主覺得娉妍誠實,那娉妍可要說句誠實話兒才成。”
說着洛娉妍掩口一笑道:“長公主這樣兒的若說是老了,這天底下的怕是滿大街都是老太太了!”說完話鋒一轉道:“再說了,芝姐姐哄着殿下開心那是孝順,崔嬤嬤哄着殿下開心那也是忠心不是?殿下明明知道,偏就要拿了娉妍來做筏子。”
幾句話說的幾人都是一愣,惠寧長公主更是擡眼看了洛娉妍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這纔多久的功夫?洛丫頭竟然也敢跟我玩笑了?”
洛娉妍面色一紅,對着長公主一禮,溫聲笑道:“長公主慈愛,娉妍並無不敬之意。過往是娉妍辜負了殿下的慈心。”
見洛娉妍如此說,惠寧長公主含笑點了點頭道:“芝姐兒沒有姐妹,你倆既然交好只管好好相處。”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從崔嬤嬤手中接過玉色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才接着道:“我拿你一樣看待,有什麼事兒也只管跟我說便是。”
洛娉妍一愣,紅了眼圈,雖然心中不明白,惠寧長公主此時爲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許下這樣一個承諾,但洛娉妍心中感動,卻是不爭的事實。
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待她開口,便聽外面傳來一男子聲音:“請姐姐幫忙問一下,長公主殿下可是起身了?爺那邊兒也散了,問何時啓程上畫舫遊湖?”
洛娉妍擡眼朝外邊兒望去,遂沒看見人,卻聽景芝朝馨若吩咐道:“去跟莫言說一聲兒,外祖母已經起身,哥哥那邊兒準備好就可出發。”
洛娉妍一聽這話,心下便是忍不住一喜,看向景芝的眼睛也晶亮了起來。
惠寧長公主經過多少事兒?一見洛娉妍這樣,便笑道:“怎麼有我吩咐了,你還擔心你那庶弟受了委屈不成?”
洛娉妍趕緊收回目光看向長公主笑道:“娉妍是擔心繼宗年幼沒見識,丟了殿下與世子的臉面纔是真的。”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看向崔嬤嬤樂道:“瞧瞧!瞧瞧!這小嘴兒是越來越會說話。”景芝也是不依道:“方纔外祖母還說,這滿屋子就妍兒誠實呢!可見也是個會哄您開心的!”
洛娉妍掩口一笑,朝景芝眨了眨眼道:“哪裡就哄長公主開心了?娉妍所言分明是最大的實話!”
說完洛娉妍輕輕一嘆,有些失落地道:“夫人管得嚴,繼宗從上學開始,每日裡便往返與府中與書院,便是同窗相邀,夫人也常是不允的,這麼些年下來,繼宗哪裡就見過什麼場面……”
見洛娉妍那樣,景芝心下不忍,笑道:“妍兒且寬寬心吧!瞧瞧你纔多大?便像個老太太似得!”說着景芝回頭朝惠寧長公主一笑道:“外祖母可瞧見了?這纔是讓人嫌棄的老太太模樣呢!您吶,差遠了!”
一一八 出發
景芝的話逗得長公主直笑,便是洛娉妍也不由收了愁容,跟着抿嘴笑了起來。卻又聽景芝接着道:“這見識不見識的,不都是積累起來的?經的事兒多了自然也就有了見識。如今外祖母發了話,又是由我哥哥領着他,便是你那繼母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洛娉妍聽得直點頭,景芝話音一落,便分外規矩的朝惠寧長公主跪了下去,有些哽咽道:“娉妍母親早逝,這些年全靠着身邊兒奶孃姑姑與姨娘照顧,娉妍在這兒謝長公主恩典。”
洛娉妍那模樣,惠寧長公主是不喜的,原說照拂於她也不過是看在芝姐兒的份兒上,若倆丫頭能好好兒的相交,芝姐兒將來也有個說話兒的人。
可此時見洛娉妍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惠寧長公主皺了皺眉頭,淡淡地道:“恩典不恩典,這也要看個人造化。有的人便是給他再多的機會也是沒用的,有的人卻是隻要給一點點機會,便會奮力向上。”
惠寧長公主說完將手中的茶盞往邊兒上一遞,崔嬤嬤趕緊接在了手中,又聽惠寧長公主接着道:“我只希望他是個有心的也是個知恩的。不圖別的,只望他將來在你爲難的時候幫襯一把,也好叫芝姐兒放心。”
惠寧長公主說完便不再看向洛娉妍,直直地起身吩咐道:“傳下去,趕緊收拾了到畫舫上去透透氣兒。”說着更是擡步朝外走去。
一屋子人頓時忙碌起來,也沒人再有功夫搭理洛娉妍,景芝見此上前挽起洛娉妍,點着她額頭道:“你這傻丫頭!外祖母最恨誰個哭哭啼啼,偏你要觸黴頭!”說着嘆了口氣,扯了絹子替洛娉妍細細的蘸乾眼淚。
雖說一屋子人態度都冷淡了下來,洛娉妍的心卻越發的暖呼呼起來,惠寧長公主是個慈善人兒,至少對自己是慈善的!洛娉妍在心底不住的這樣告訴自己,看着越走越遠的老人,洛娉妍不由奪過景芝手中的絹子擦了擦,拉着景芝追了上去。
丫鬟婆子都被留在了觀勝樓裡,洛娉妍甚至將晨霜與紅螺都留了下來,只帶着英兒與蕾兒跟着惠寧長公主上了畫舫。便是景芝也留下了章嬤嬤,只帶了馨若與馨羅二人。
紅軒綠紗水晶簾,畫舫上沒有焚香,只在船頭船尾擺上滿滿的茉莉花。小巧潔白的茉莉,在墨綠色葉片間,如玉般閃耀。幽幽的芬芳隨着畫舫移動,一圈圈的盪漾開來。
船艙內鋪着銀藍色八寶如意紋的薄氈,與煙綠的窗紗映得畫舫在灼熱的陽光下,也透着一絲清涼,船艙四角各安放了冰盆,更是用一座游魚戲蓮冰雕屏,將小小的船艙隔成內外兩間。
別說英兒與蕾兒,便是洛娉妍也好奇的東張西望,景芝見此笑道:“這會子有什麼好看的?等畫舫開出去,到了回南灣那邊兒纔好看呢!”
洛娉妍聽景芝這般一說,忍不住便好奇地朝她看去,只見景芝高高挑起眉梢,微微擡着下巴,就像是等着洛娉妍前去詢問,這讓洛娉妍不由想起二人當初在塔林相見,景芝也是這般一副矜貴的模樣。相處久了卻知道,景芝這人最是爽朗。
想到這兒,洛娉妍忍不住逗逗景芝,故意斜睨了她一眼,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甚至將頭也扭向了艙外。
正在此時,洛娉妍遠遠看到洛繼宗,有些拘束地跟在景蒔身旁,隨着錦鄉侯世子上了另一艘畫舫。
那畫舫的軒窗都敞開着,玉白的窗幔被偶爾侵來的風輕輕掀起,露出艙內的熱鬧與奢華。
船艙並未像這邊兒一樣分隔成內外,而是一個寬敞的大通間。兩扇比這邊兒還大的冰雕屏風,立在船頭艙尾,想來也很是涼爽。屏風下各擺放着一張翹頭案,案上置有瓜果,想來是備着衆人一會兒享用。
船艙中間依着品字形,排列着三張圓桌。桌上只看見茶盞,並不見其他。
錦鄉侯世子帶着顧遠與另外五六人坐在首座。洛繼宗則隨着景蒔坐在了旁的一桌。景蒔時不時的與身旁之人笑談幾句,每每此時,洛繼宗便側頭看去,像是與那景蒔關係還算不錯。
景芝正在與洛娉妍說話,卻見洛娉妍忽然直愣愣的頓住,望着艙外有些出神,不由靠過來,順着洛娉妍的目光看了過去。
只一眼,景芝便“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回頭看了看馨若帶着英兒蕾兒正在幫着擺放茶果,馨羅也離得遠遠兒的。外祖母斜倚在羅漢牀上,由崔嬤嬤伺候着用茶點。誰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二人這邊兒。
景芝不由貼近了洛娉妍的耳畔,壓低了聲兒笑道:“妍兒這是在看誰呢?那船上可有比我哥哥更俊的?”
洛娉妍一愣,紅了臉頰啐了景芝一口道:“娉妍只當芝姐姐是個好的,沒成想竟是這般沒羞的傢伙!”說着眼眸輕輕一橫,便是萬般風情畢露,倒是令見慣了美人兒的景芝,也是一愣,好半晌才笑道:“那你說說你方纔看什麼看的那般入神?”
洛娉妍再次擡頭朝那邊兒看去,微微一笑道:“繼宗瞧着與你庶兄相處得還算不錯。”
景芝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再次朝那邊兒望去,見景蒔身旁坐着個小小的少年,不由問道:“景蒔身邊那棗紅衣裳的小孩兒,便是你庶弟吧?”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景芝見此,癟了癟嘴道:“回去可要叮囑他,別跟着景蒔學壞了!”
洛娉妍微微一愣,便明白過來,想來這錦鄉侯府也並不如世人所見那般,許多事兒只是不拿到檯面上來罷了。
想明白這些,洛娉妍再看向景芝的目光便多了一絲感概,卻抿緊了嘴脣不再提起。
沒過多久,畫舫便緩緩的遠離岸邊兒,朝着湖中心而去,景芝看了眼前邊兒的畫舫笑道:“這會子妍兒也該放心了吧?”
說完下巴往前邊兒擡了擡接着說道:“景蒔那一桌的沒什麼好介紹的,有的人我也不熟,定是剛到的。我哥那一桌的,順着安陽伯府往下數便是定遠侯府,晉江候府,綏遠候府,武昌伯府。”
景芝說完回頭一笑道:“再加上我們府上,京城的功勳之家便都在這兒了。除了我哥和顧遠,剩下的分別是定遠侯世子鄧允,晉江候世子公孫諾,武昌伯世子王若奇,還有那位坐在公孫諾與王若奇中間兒的,便是綏遠候的小兒子蔣啓華,人稱蔣四爺。”
上架感言
說實話,古井原本沒打算寫這篇上架感言,可是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不得不爬起來留下這段文字,不然心就難以安寧……
昨天蓉姐姐問我,上架了有沒有激動?我說沒有,我既不激動也不忐忑,其實我還是忐忑的!真的很忐忑。
這本書走到今天,不僅僅是古井一個人在努力,雖然古井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努力的作者。是的,僅僅只是努力!古井將古井能做的全都做了,可謂是拼盡了全力。但這本書走到今天,離不開古井家人的理解,離不開編編的照顧,更離不開讀者們的支持。當然,也不僅僅是讀者。
這本《花開錦鄉》與上一本《紅樓之黛玉》不一樣。《紅樓之黛玉》的成績算不上好,卻也不壞。但古井一直認爲,那不過是借了曹老的光,好多讀者是因爲與古井一樣,迷戀着曹老所構築的那個世界,割捨不開曹老描述的那一羣鍾靈俊秀的男男女女,所以才點開了古井那本《紅樓之黛玉》。可這本《花開錦鄉》從構思佈局,整理脈絡,到世界的構架,卻都是古井自己獨立完成,再沒有什麼光可以借……
而古井雖然一直夢想着可以如同曹老那樣,留下雋永的篇章,可是古井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還很遠很遠,甚至古井還沒有找到要怎樣,才能真正的距離曹老更近一點。所以古井其實很怕,很怕被拒絕,很怕不被認可……古井真的有用心去刻畫,每一個人物,但至今二十多萬字了,古井心中仍然沒有一點點的把握。
因爲到目前爲止,古井知道的,或者說古井粉絲榜上留下名字的,《花開錦鄉》書評區留下隻言片語的,實際上可以分成四部分人。
一部分不必細說,那是和古井一樣爲着心中那個夢,在起點努力碼字的作者朋友們:《煮婦成長記》的作者:請你喝完粥(這就是董姐姐啦,古井在起點認識的第一位作者,以爲滿是書香的女子),《九重嬌》的作者:斑斑,《重生之心理諮詢師》的作者:山海,《大遷徙之殤》的作者:阿芒,《拇指將軍》的作者:火木瞳,《女人不要惹》的作者:靜泓,《盛世唐魂》的作者:菸頭(菸頭還發動了好多他的粉絲,來給古井投票),《孟婆的朋友圈》的作者:朵兒,《重生之歸緣田居》的作者:沐二二,《逆天小地主》的作者:小魏,《巾幗歡》的作者:丫丫,《古代小貧農的逆襲之路》的作者:色兒,《重生家有鳳凰男》的作者:茶暖,《軍嫂守則》的作者:修修,《融靈之殤》的作者:tatacoo,《煉藥仙師》的作者:如意……瞧,僅僅是古井列出來的,就有這麼多……
另一部分說來就更加慚愧了,這是一些並不看古井的書,甚至不看女頻的作品的人,古井在一款遊戲中認識了他們,然後在古井新書期的時候,請求他們來爲古井投票,想要衝上新書榜。或許人不多,但是他們就真的來了……對此古井能說的,能做的,僅僅是銘感於心!回憶初衷(萬哥剛開始投票的時候,還不知道起點有日常任務呢,等級很低,可是爲了給古井投票,做了好多天的任務,古井想說,辛苦萬哥了!)天使在家(遊戲中,萬哥的老婆……不過可別以爲人家是女嬌娥,這是爲純爺們,不過古井喜歡叫他4嫂O(∩_∩)O~)zhouqi497(古井知道這是遠航,雖然現在遊戲中改名字了)洋蔥vv(古井還是沒有猜出來……一直挺遺憾的),暱稱Z(呵呵,謝謝吳邪每天的票票支持!居然還給古井放桌面上了,謝謝你!),吸菸胖子男人(古井能說,吸菸有礙健康麼?O(∩_∩)O~謝謝你,雖然認識的時間,比他們都短,但是除了樂樂和吳邪,你是給古井投票最多的),最後便是要說的就是:緣來就是你(從上一本《紅樓》古井偶然說起在起點碼字,樂樂便一直在給古井投票,還訂閱了古井上一本書,生生給古井增加了一個均訂,謝謝你的支持,除了謝謝二字,真心無以爲報,畢竟你不看我這書,哈哈哈)當然,還有御風啊,卞風啊,都來給古井投過票,謝謝你們!
除了以上兩類以外,還有一些也是不讀古井書的好心人……古井只能稱之爲好心人吧,因爲實在是找不到恰當的詞來形容。想紅塵與K哥,古井想來這兩位都是不看古井書的,古井除了謝謝,真心不知道對以上這些人還能說什麼,可是閉上眼,卻覺得虧欠他們好多好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回報……每每想起,有被支持時的欣喜,開心。可是更多的卻是……虧欠!遺憾?說不清楚的一種感覺,甚至有的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最後這一部分人,是最最最最最讓古井欣喜若狂的,古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這一部分人稱之爲古井的讀者……但是古井想要這樣稱呼她們!
蔓延的小雨點原本是雲起的讀者,偶然在雲起看到古井家紅樓,便一直跟了下去,那本書,古井甚至是完結後才發現,她竟然給古井打賞過……然後開新書也一直跟了過來,一開始《錦鄉》在雲起找不到,她便從雲起跟到了起點來。成爲了古井這本書第一個弟子,第一個執事……真的很感動!
然後是淺笑伊人顏,也是從紅樓跟過來的,認識淺淺的時候(好吧,古井家也有一位淺淺,不比那位狐狸上神差!)古井記得林如海還活着……她是除了董姐姐和蓉姐姐第一個給古井打賞的讀者,當時的感覺……此刻真的很難形容……她話不多,默默的,有時候你感覺不到她存在,然後她就突然冒了出來……所以在這本書中,古井要讓她跟着我家娉妍一起長大,現在的她還很小呢!希望大家以後都能喜歡我家的淺淺!是的,這是古井家的,不是夜華家的!
認識開心和認識淺淺的時間差不多,好像她倆以前就認識,在別的書評區裡,古井很高興,能將她倆一起摟在懷裡!哈哈哈。開心真的是個開心的傢伙,古井記得就在書友羣說過她一次:“十點多了,怎麼還說早啊?一點兒也不早了!”然後開心就幾乎每天七點左右鑽出來,話不多,就一個字:早!哈哈哈哈,很可愛的傢伙。
娉妍家的杜大管家,其實也是古井在雲起收穫的一名讀者,他說他其實只是喜歡紅樓而已,但是古井仍然將他安排成了娉妍家的大管家,因爲,他挺有耐心的一個人,在雲起,除了英兒(就是蔓延的小雨點)以外,就他給古井投的票票最多!
酷魚寶寶改名字了,她認爲古井認不出她來,其實她這名字改成了和QQ名一樣……咋會認不出呢?哈哈哈,三生緣瑾瑜!是你嗎?寶寶?O(∩_∩)O~古井有木有好聰明?哈哈哈,你Q上面有備註啊……這個不算猜的……
sime9是個很有意見的傢伙,但是古井仍然很高興能夠認識她,她總能提出她自己的意見和想法,雖然並不能夠每次都和古井想的一樣O(∩_∩)O~
至於樵歌牧詠就不多做贅述了,這位便是古井時時提到的蓉姐姐,在古井第一次提筆寫書,寫不下去的時候,默默支持古井一路走來的大姐姐,很書卷氣,很喜歡音樂和舞蹈,的一位大姐姐。比sime9的意見還多,總能對古井坦言她的觀點想法,不一定與古井一直,甚至在紅樓的時候,我們常常意見相左,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是蓉姐姐仍然一路支持着古井走來,蓉姐姐從不知道什麼是起點開始陪伴古井,爲了給古井這本《錦鄉》寫長評,蓉姐姐可謂是勞師動衆的,將家裡人都使喚上了……真的很讓古井感動,也讓古井越加的有勇氣,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要寫好,一定要認真寫好!爲了弄這個起點訂閱,長評,蓉姐姐從兒子到老公都勞動一遍……古井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真的!有你真好!
上面的都是古井家《紅樓之黛玉》收穫的,古井其實不太確定,她們是否能夠接受古井獨立構築的這本《花開錦鄉》……所以其實古井是很忐忑很忐忑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彷徨!但是古井會寫下去,按照古井原本的心意,將這個故事完整的書寫出來,亦如寫《紅樓》時一樣,即便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古井也會將它好好的,展現出來,因爲這便是古井心中所想。若不好,古井下一本再接再厲!
好在這本《錦鄉》也讓古井遇見了感到安慰的人:白熊芳(熊熊),伊X(伊伊),櫻瀾月兒,念天由人,麥麥嘻嘻哈哈,等好幾個讀者,或許還有隻是不太說話,或者不說話……(古井這樣想,會不會太樂觀?那就讓古井先樂一會兒吧!眼睛哭腫了就沒法碼字了。呵呵)
雖然這本書不是爲了上述任何一人所寫,但是因爲有了你們,古井寫的過程變得如此快樂,即便偶爾卡文時,古井揪掉了自己的頭髮,可是看看書評區你們的留言,古井便能發自內心的笑出來!所以,熊熊不用擔心,古井不會斷更,更不會TJ,會盡全力去寫好這個故事!
右下角的時間,不知不覺從12:30變成了2:30……而古井想要說的話,還有很多很多。不說了,古井還欠着大家五章稿子,之所以欠下這五章稿子,原本是想着多給親們免費一些章節,原本是想着,順V上架,可是最後還是倒V了……不知道說什麼好……古井現在先將準備還賬的稿子發了?或者是定時到今天中午?算了,古井不喜歡欠賬,那趕緊牽腸掛肚的,太難受了!現在就還,然後今天正常更新的五章,依舊是老時間,不見不散!
一一九 遊湖
洛娉妍自然看得明白,景芝這是在向自己介紹京城勳貴,當年太夫人也這樣做過,比景芝介紹得還要詳細。可對景芝這裡,洛娉妍卻更加的感激。
洛娉妍看着景芝,抿嘴笑了笑並不說話,眼中卻是滿滿地感激之情。
景芝只當沒看見接着說道:“別的都不重要,只三個人你回頭叮囑你庶弟注意,一個是定遠侯世子鄧允,最是討人嫌不怕事兒,哪兒都喜歡摻一腳。今兒龍舟塞定遠侯府出面的便是他。不過也還好,這人也不是說不通,與我哥哥又極爲交好。”
景芝癟了癟嘴,才搖着頭繼續道:“但有兩個人萬萬別去招惹,你一定要記得告訴你庶弟,沒得給你家裡也惹上麻煩。”
洛娉妍一聽這話,整肅了神情,皺眉直看着景芝點頭道:“芝姐姐請說,娉妍定會牢牢記住。”
景芝點了點頭道:“你上心就好,別不把我的話兒放心上,告訴你庶弟一個是晉江候世子公孫諾,最是小氣記仇的人,又欺軟怕硬。還有一個……”
景芝說到這兒忽然眨了眨眼笑了,神情頗爲調皮地問道:“你猜猜是誰?”
洛娉妍也跟着歪頭一笑,眨了眨道:“莫不是你們府上世子爺?”
聽洛娉妍這樣評價自己哥哥,景芝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才道:“是那位綏遠候的小兒子!”
說完,景芝朝對面畫舫看了一眼道:“瞧見沒?與我哥哥同桌的這些人中別家都是世子,或下一代的當家人,就他們綏遠候府,出面卻是他。”
聽景芝這般一說,洛娉妍也順着景芝的目光朝對面畫舫看了過去,目光卻是忍不住朝着洛繼宗掃了過去,見他正與那景蒔說着什麼,洛娉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景芝以爲洛娉妍看的是景蘊那一桌,遂接着說道:“那一桌人中,蔣四最好說話兒,可你想他能越過世子,代表綏遠候府出來應酬,便也不是個簡單的!”
洛娉妍細細回想了前世,纔想起來,綏遠候夫人不是原配也是繼室,世子在綏遠候府處境一直很艱難,上有庶長兄,下有這位繼母爲綏遠候生下的老來子。
如今看來,不是那位只有兩面之緣的綏遠候繼夫人手段高明,便是綏遠候對這個老來子甚是寵愛!甚至……
洛娉妍沉默了片刻,方纔緩緩地點頭道:“芝姐姐所言娉妍都記下了,回去定會好好兒說與繼宗,娉妍在這兒先替繼宗謝過姐姐。”說着便是蹲身行了個福禮。
景芝見此伸手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笑道:“算你有良心!另外兩桌人也不必太在意,要麼是家中不得意的,要麼是隨着兄長出來見識的,還有的也就是來混個臉熟的。”
景芝一邊兒說,一邊兒拉起洛娉妍的手,朝惠寧長公主方向走去。
尚未走近,二人便見惠寧長公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端上了盛滿果冰的碧玉蓮花碗,那雪白的冰沫上是嫣紅的果醬,襯着那碗越發的瑩瑩碧綠,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景芝誇張地扭頭對洛娉妍笑道:“瞧瞧!都是陪你在哪兒傻站着,再晚一會兒,怕是這果冰都被外祖母用完了。”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擡頭看了二人一眼,故意虎着臉道:“怎地?外祖母用點兒果冰芝姐兒就心疼了?”
幾人說說笑笑間畫舫越走越遠,漸漸地,再往岸邊兒看去,已經沒了觀勝樓的影子,井欄山也顯得越發的舒緩起來……
當夕陽半懸在天空,染紅了一大片雲彩時,洛娉妍她們乘坐的畫舫,終於慢慢悠悠的來到了景芝口中的回南灣。
至於爲什麼要叫回南灣,別說景芝,便是惠寧長公主也說不清楚了,已經是好幾朝之前的事兒了。
曾經是怎樣的一片風景,如今無從追溯,映入洛娉妍眼中的卻是一大片的碧綠的荷葉,淺紅和粉白的荷花點綴其中,鍍着輝煌,遠處的山巒也變得模糊,只有這葉這花,在洛娉妍的眼中越發的生動起來。
洛娉妍依窗遠眺,嘴中不由吐出前些日子背的詩:“微漣風定翠湉湉……這便是了吧?”
景芝在一旁聽聞,忽地撫掌大笑道:“難道不該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沒想到咱們妍兒還是個詩人!”說完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可不管是翠湉湉,還是無窮碧。我只知道啊!明兒一早我要喝那新鮮的蓮葉粥。”
景芝見洛娉妍擡頭瞪眼朝自己望過來,不由笑得更歡,衝她眨了眨眼道:“妍兒可要吃蓮葉粥?”
洛娉妍回過神,嗔了她一眼,偏過頭道:“明日的事兒,今兒我卻是管不着,我只知道芝姐姐若是一會兒要讓畫舫靠過去,咱們就摘了新鮮的蓮葉鋪在竹蒸篾上,今兒咱們就能吃上一碗那蓮葉飯。”洛娉妍說完甚至還朝景芝眨了眨眼。
景芝也是個貪玩的,聽洛娉妍如此一說,亦是高興起來,忙叫來馨羅吩咐道:“讓人將畫舫駛到那蓮叢中間兒去,我與妍兒要親自摘了蓮葉來蒸米。”
馨羅嚇了一跳,便是馨若與英兒蕾兒三人也是急忙趕了過來。四人將洛娉妍與景芝二人圍在中間兒。
洛娉妍一看馨若與馨羅二人這架勢,知道自己定是說錯話闖了禍,心下不由很是忐忑,再想要阻止景芝,卻不是那麼容易,一時間竟吶吶不成語。
英兒見自家小姐那模樣,心下猜到兩分,知道定是與自家小姐有關,朝小姐看去,又見小姐暗暗朝自己搖了搖頭,眼中很是焦急。不由一把抓住了滿臉興致勃勃的蕾兒,不讓她多說一個字兒,省的爲自己招禍是小,爲小姐惹麻煩是大!
惠寧長公主遠遠見幾個丫頭圍着景芝與洛娉妍的模樣,心裡便知道定是這倆丫頭又出了什麼幺蛾子,心底搖頭苦笑道:難怪老話兒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洛丫頭瞧着嫺雅,也不是個安分的。
面兒上卻是不顯地側頭看向崔嬤嬤,挑眉問道:“你猜這倆丫頭這是又在謀劃什麼?”
一百二 採蓮(1)
在惠寧長公主看來,有自己在這兒看着,不管怎樣也不過是場玩鬧罷了,很不必放在心上。只要芝姐兒能這般開開心心地,便是最好不過。
崔嬤嬤原是沒注意,此時見長公主動問方纔擡眼看去。卻見四個丫鬟將主子們擠在中間兒,不知在說着什麼,洛丫頭身邊兒一個小丫鬟甚至有些激動……
崔嬤嬤微微皺了下眉頭,隨即卻笑道:“奴婢猜不到,要不殿下點撥點撥奴婢,也好讓奴婢開開竅?”
沒想到話音剛落,惠寧長公主便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崔嬤嬤頓時住了嘴,再次朝景芝二人看去。只見景芝也是滿臉的興奮,洛娉妍卻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崔嬤嬤見此笑道:“要不奴婢替殿下去打聽打聽?若有什麼事兒,也好開解開解。”
惠寧長公主癟了癟嘴,卻是笑道:“打聽倒是不用,別瞧芝姐兒一臉的笑意,這是過來求援的呢。”說着下巴微微一擡:“說不得還要你幫忙呢。”
崔嬤嬤的目光,再次順着惠寧長公主看了過去,景芝一行已經走近了許多,崔嬤嬤定睛一看,景芝果然只是面兒上帶着笑意,眼中卻掩飾不去有着微微的薄怒,腳下的步子是越來越大。
洛娉妍被拽着,腳步有些踉蹌地往這邊兒走來,馨若與馨羅倆丫頭,緊緊的跟在二人身後。
然而讓崔嬤嬤哭笑不得的是洛家那倆小丫頭,一個圓盤臉杏仁眼看上去活波可愛,另一個鵝蛋臉丹鳳眼看上去溫柔嫺靜。
誰知那瞧着嫺靜的小丫頭竟是滿臉的好奇興奮勁兒,踮着腳尖兒想要跟在主子身後往這邊兒來,彷彿這邊兒有什麼熱鬧可以瞧,晚了就瞧不見似得。
那神情,還有那伸長了脖子的動作,實在是與那嫺靜的模樣太過違和。
另一個圓臉杏眼一看就滿臉喜氣,此時卻抿着嘴臉色漲得通紅,偏偏一言不發地死死拽着,不讓她跟過來。
崔嬤嬤瞧了便指着英兒蕾兒這倆小丫頭與惠寧長公主笑道:“瞧瞧這倆小丫頭,性子與模樣竟是恰恰相反,若站着不動誰能看得出啊。”
顯然在崔嬤嬤心裡,有長公主在此,並沒有將景芝與洛娉妍,還有馨若和馨羅倆丫頭間那點子事兒放在眼中。更多的也是瞧個熱鬧。
可誰知,景芝過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外祖母,芝兒想要帶着妍兒去摘蓮葉,在順帶摘幾朵尚未綻開的荷花回來,咱們養在青瓷花觚裡,別提多好看了。”說着眼珠子一轉,笑道:“回頭再將花觚擺在外祖母花廳的翹頭案上。”
景芝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微微擡着光潔的下巴,挑着鳳眼。洛娉妍卻低着頭,不敢去看長公主的眼睛,就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得。
惠寧長公主一聽就皺起了眉頭,看着景芝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丫頭多大的人了?怎地還像小時候那般淘氣?想想長公主就覺得頭痛。
十三四的景芝,可是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雖然長公主有意多留她兩年,可這性子……
便是崔嬤嬤此時也是一愣,顧不得看熱鬧,張嘴便要勸阻,誰知景芝卻是不給她這機會,滿臉興奮地笑道:“外祖母,咱們今晚就用那新鮮的蓮葉,鋪在竹篾上,蒸了胭脂米來吃。聽說可香了!”
惠寧長公主自然瞧出了景芝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忐忑,還有洛娉妍滿臉的不安與懊惱。
嘆了口氣,朝崔嬤嬤看了一眼,見她一臉的爲難與焦急,又回頭看了看景芝,不由失笑道:“想吃那蓮葉飯,讓人去摘來做就是,哪裡用得着你們親自動手了?”
惠寧長公主這一開口,洛娉妍立時鬆了口氣,景芝卻是不滿的瞪大了一雙鳳眼,很是不滿地嘟着嘴,正想要分辯兩句,卻聽惠寧長公主接着說道:“什麼也別說了,這事兒你們想都別想!都給我坐下,陪我老太婆說說話兒。”
惠寧長公主一指羅漢牀邊兒上的錦凳,洛娉妍便忙不迭的坐了下去。景芝頓時有種被背叛的感覺,跺着腳瞪着已然安坐的洛娉妍。
洛娉妍見此咬了咬脣,又緩緩地站了起來,眼角卻是不住地掃向長公主與崔嬤嬤。
崔嬤嬤看得是又好笑又無奈,除了搖頭竟是不知該作何表情。惠寧長公主卻是板着臉,不滿地問道:“洛丫頭!你究竟是芝姐兒那邊兒的,還是老婆子我這頭的?”
洛娉妍看了看景芝,又看了看惠寧長公主,正是爲難之際,有小內侍跑進來,跪在三尺開外低頭稟道:“啓稟殿下,世子撐着舢板過來了。”
惠寧長公主聽說景蘊到來,也顧不得再說景芝,滿臉笑意地一疊聲兒吩咐道:“他一個人兒還是帶了人?快讓他進來!”
洛娉妍聞言起身微微一福,欲要回避,長公主卻是又轉過頭來笑道:“有我在呢,洛丫頭用不着迴避,先前也不是沒見過,再說這畫舫上也無處可避,就擱這兒安心坐着。”
聽了長公主這樣叮囑,洛娉妍抿了抿嘴,朝四下掃了一眼,即便有心想要回避一下,也確如長公主所言那般,根本無處可避,只好不再多說什麼,扭頭看了看歡快地跑出去迎接錦鄉侯世子的景芝,洛娉妍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景芝滿臉驚喜的丟下背叛自己,選擇了與外祖母一頭的洛娉妍,卻是早跑出了艙門到了船頭上。
只顧着歡喜的景芝急慌慌地跑出去搬救兵,自然沒有注意到洛娉妍在聽說“世子”二字時,不僅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更是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更是不會知道洛娉妍在聽到“舢板”二字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晶亮與羨慕。甚至眼角還朝着景芝離去的背影掃了兩次。
這些自然也都被惠寧長公主看在了眼裡,方纔特意的囑咐一句。崔嬤嬤自然也是瞧見了的。
想着洛娉妍之前幾次的表現,彷彿之前在觀勝樓,世子爺帶着安陽伯世子與那景蒔來請安時,洛娉妍也有些侷促,遂和長公主一樣,只當是洛娉妍一向如此,不過是姑娘家麪皮兒薄,遂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一二一 採蓮(2)
很快景芝便挽着景蘊的胳膊走了進來,滿臉又興奮又得意的對洛娉妍笑道:“妍兒那舢板不大,卻正好送咱們到那蓮荷中間兒去!你可跟我去?”
景蘊顯然沒料到會有這一出,不由愣了愣,目光下意識地朝洛娉妍掃了過去。
洛娉妍在景芝挽着景蘊進來時,便已經站起身,顯然也沒想到景芝進來後第一句竟是這話,臉上的神情有些呆愣,琉璃燈盞的光暈落在那雙剪水明眸中,爲洛娉妍呆愣的神情平添了兩分純真可愛。景蘊低頭暗笑,這丫頭可是一點兒也不可愛的!
隨即景蘊斂了心神,將疑惑的目光轉向惠寧長公主。躬身一禮後問道:“外祖母讓芝姐兒去採蓮了?”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的橫了景芝一眼,才笑道:“哪兒就是我讓她去採蓮了?這丫頭就是閒不住!說什麼想要吃親手摘得蓮葉來蒸蓮葉飯,還要採蓮回來插瓶。”
景蘊挑了挑眉看向一臉乞求地望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寵溺的笑道:“既如此我便帶她去轉悠一圈。外祖母放心我會親自看好她的。”
景芝一聽便樂了起來,也不等惠寧長公主開口,便急急地衝洛娉妍笑道:“妍兒快,哥哥帶咱們去採蓮。咱們先去舢板上!”
洛娉妍抿了抿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便是景蘊也是一愣,顯然忘了這兒還有位洛大小姐,想了想卻是邀請道:“洛小姐若不嫌棄,不妨同去,舢板不大,但站着咱們兩三個人卻是無礙的。”
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要拒絕,又捨不得放棄去湖上採蓮的機會,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
景芝見此上前挽了洛娉妍的胳膊笑道:“去啦去啦,你放心,我哥功夫好着呢!保準兒沒事兒了。”
惠寧長公主想了想有景芝跟在一塊兒,也不怕傳出什麼話來,便點了點頭笑道:“蘊哥兒既有興致帶你們去採蓮,就都一塊兒去吧,我也好歇口氣,你倆在跟前兒,我可是連眼也沒眨一下的盯着你倆,可算是能鬆口氣了。”
洛娉妍見此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輕輕朝景蘊福了福身,既算是見禮,也算是謝禮。
景蘊見此忍不住笑道:“洛小姐可真是小氣的緊啊!”洛娉妍自然明白錦鄉侯世子言中之意,臉色微微一紅。景芝見此頓時以爲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兒,急忙問道:“哥哥這話怎麼說?”
洛娉妍沒好氣地瞪了景芝一眼,嘟着嘴道:“世子是說我偷懶,沒有謝他肯帶我去採蓮。”這話可不能讓這位錦鄉侯世子來說,不然誰知道他能說出什麼來。所以洛娉妍搶得是特別的急,回得也是特別的快。
景蘊原本見她那桃色的櫻脣撒嬌似得嘟起,胸口就是一滯,有些彆扭的想要撇開眼,卻又聽她如此一說,不由反而坦然不少。微微一笑並不再逗她,伸手做了請的動作道:“那兩位就請吧!”
景芝一笑,不以爲意地道:“要謝也是謝我!謝哥哥做什麼?”還說着話兒,景芝便已經拉起洛娉妍便往艙外跑去。
洛娉妍沒料到景芝會突然往外跑,被帶着踉蹌了一下,好在她從前兒也是個蹦蹦跳跳不安分的主兒,很快便調整了節奏,跟上了景芝的步伐。
景蘊見此搖了搖頭,朝惠寧長公主笑道:“芝姐兒自從遇見這位洛小姐,好像是越發的孩子氣了。”
惠寧長公主看似頗爲無奈地搖頭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說完掩不住滿意的神色接着道:“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可比那些日子強,那時候可是嚇壞我老太婆了。”
景蘊點了點頭,看向景芝與洛娉妍的背影,眼中多了一絲溫潤。回過頭來才笑道:“照外祖母這般說來,我們倒真是欠了這位洛小姐不少。”
惠寧長公主挑了挑眉不以爲意地道:“我心中有數兒,蘊哥兒快去,當心別讓芝姐兒掉水裡去了。”
景蘊自然也看見景芝已經拉着洛娉妍,想從畫舫跳到下面舢板上的動作了。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掉入水中,馨若與馨羅二人在一旁急的團團轉,還有倆面生的小丫頭也在一旁拽着洛娉妍的袖袂不撒手。
景蘊笑了笑告辭道:“那孫兒就先去了,一會兒再讓人送些烤魚和魚湯過來,就着蓮葉飯,想來是爽口的,外祖母可要多用些。”
原來錦鄉侯世子那一船的人,早就不賴煩乾坐着聊天,釣魚的釣魚,有那興致好的,也如同景蘊一般獨自撐了舢板下到湖中,倒是比惠寧長公主這一船還自在些。
畫舫邊兒上的舢板小小的,不到兩尺寬,七八尺長短。三人站在上面其實有些擁擠,但事已至此,洛娉妍卻是越加的捨不得放棄。
舢板外刷着透明的樹脂,裡面卻是刷的紅漆又上了蠟,看上去很是乾淨,船尾一支搖櫓插在水中,讓舢板就那樣靜靜地停在那裡。
景蘊走過來時,景芝一手抓着畫舫的圍欄,一手被馨若抓着,腿卻已經試探着伸到了畫舫外面。
景蘊是當真嚇了一跳,就景芝這樣,掉進水裡,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不由皺着眉頭,開口道:“還不快給我回來!”
景芝許是有些害怕景蘊,洛娉妍看得清楚,在景蘊開口後,景芝明顯的縮了縮肩膀,雖然嘴嘟着高高的,都能掛上油瓶了,卻仍然將伸出去的腿,縮了回來。
景蘊見景芝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咬了咬舌尖兒才強忍住笑意,板着臉道:“你這是打算泅水,還是打算上到舢板去?”
景芝吐了吐舌頭掃了眼景蘊,便立時將目光轉向抿着嘴不知在想什麼的洛娉妍身上,正想要與洛娉妍說什麼,卻聽景蘊道:“在這兒呆好了,不然我可就不帶你去了。”
景芝一聽便急了,忙問道:“哥哥要上……”話未說完,便見景蘊已經下到了舢板上,動作是那樣的輕巧流暢。再想到自己之前的模樣,縱是知道這兒沒外人,景芝也紅了臉頰。洛娉妍更是使命的低着頭,肩膀卻不停的顫動……
一二二 採蓮(3)
景蘊在舢板上長身而立,袍袂在微風中翻飛,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從畫舫上的景芝與洛娉妍身上淡淡掃過。斜飛入鬢的雙眉,以洛娉妍從上往下的角度看去,顯得比往回更加的英氣。
景芝先扶着景蘊的手下到舢板上,景蘊將她送至身後,待搖晃的小舢板穩住後,纔再次將手伸向站在畫舫邊兒上的洛娉妍。
看着那伸向自己的骨節分明,手指細長的手,洛娉妍下意識的握了握拳,將手指都藏在了袖袂裡。
景蘊看着洛娉妍猶豫着,將瑰紅的襴邊兒外,唯一露出的那如瑩貝般光潔圓潤的粉嫩指尖兒,輕輕地放在自己掌心中,莫明的心跳便快了兩分。
好在他悄悄吸了口氣很快穩了下來,耳尖兒卻悄悄的紅了起來。只是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再加上夕陽如血,原本就是一通的金紅。
洛娉妍亦是如同景芝一般,扶着景蘊長着薄繭的手跳到舢板上,與景芝站在一塊兒,景蘊正準備將舢板撐向那片蓮荷,崔嬤嬤卻是扶着惠寧長公主走了出來。
見三人都在舢板上站穩,景蘊站在船尾正準備撐船離去,惠寧長公主急走幾步來到船沿兒上,一邊兒吩咐丫鬟遞了錦杌給景芝與洛娉妍倆人,一邊兒叮囑景蘊道:“看好了你妹妹,她最是個閒不住的,可不興玩兒水。”
說完惠寧長公主也不等景蘊回答便又叮囑洛娉妍道:“洛丫頭自己也當心些,別什麼事兒都依着她,落了水可不是好玩兒的。”
洛娉妍自是明白惠寧長公主這是在擔心她們,心下頓時微暖,急忙笑着點頭應下,忍不住就叮囑道:“殿下快進去,這會兒暑氣還沒散呢,等太陽落山了再出來透氣兒。”
惠寧長公主沒想到洛娉妍竟然能在這時候記掛自己,心中亦是陣陣暖流滑過,自從女兒去後,孫兒漸長,要處理的事務便多了起來,哪來的功夫時時記掛叮囑自己這些?
至於芝姐兒……惠寧長公主看向此時滿臉急切,一邊兒朝自己揮手,一邊兒催促孫子駛船的景芝……不由嘆了口氣,到底還是一團孩子氣。
景蘊見再等下去,外祖母怕是會一直不停的說下去,景芝又在這兒不停的在他耳邊嗡嗡嘀咕,不由笑道:“外祖母放心,有我看着呢。自是不會讓她二人出一點岔子的。”
景蘊還說着話,便將搖櫓一擺,小小的舢板一下子就遠離了畫舫,朝着那片蓮荷駛去。
惠寧長公主站在船頭看了一會兒,見小舢板尚算平穩,方纔留了幾個丫鬟在這兒候着,自己扶着崔嬤嬤的手轉回了艙裡。
洛繼宗遠遠地站在另一艘畫舫上,看着洛娉妍下到舢板上,又看着那舢板在錦鄉侯世子手中,一下子駛了出去。又見那小小的舢板,在錦鄉侯千金一下子從錦杌上站起來時,便使勁兒的搖晃了一下,洛繼宗的心也不由跟着緊了緊。
隔得遠遠地,洛繼宗也能聽到錦鄉侯世子斥責錦鄉侯千金的聲音:“坐好了,在動來動去的,我可要將你送回畫舫上了……”
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麼洛繼宗沒有聽到,洛娉妍卻是掩口笑了起來,拉着景芝的手讓她挨着自己坐下,故作不滿地勸道:“若是因此今晚沒了蓮葉飯,芝姐姐可要後悔,這新鮮的野生蓮葉,與咱們府中養的味道卻是不同的。”
景蘊一聽這話兒,不由擡眼朝洛娉妍看去,此時的洛娉妍臉上掛着明媚的笑容,景蘊不由猜測道:莫非這注意,是這丫頭出的?不得不說,世子爺,您真相了!
可景芝一聽洛娉妍這話,果真立時坐了下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小聲兒地嘀咕着什麼。
可就是這樣,景芝還不忘一個勁兒的扭頭催促道:“哥哥倒是快點兒啊!”“瞧着沒多遠啊,怎麼就還沒到呢?”“哥哥是不是沒使勁兒呢?”甚至歪過頭瞪着景蘊躍躍欲試地道:“要不哥哥來歇會兒,讓我來試試!”
最後一句,將景蘊嚇得不輕,洛娉妍卻是“噗嗤”一下笑了起來,引得景芝沒好氣地回過頭瞪向她。
景蘊卻在此時笑道:“瞪人家作什麼?你自己不覺得好笑?便是我當真沒用力,那也比你有力吧?”說着景蘊手中一用力,小小的舢板便猛地朝前滑出老遠,漸漸靠近了那片挨挨擠擠的蓮荷邊兒上。
已經可以夠到那如同撐開的翡翠玉傘般墨綠的荷梗。洛娉妍忍不住就站起身,將小巧的玉手伸向了那碧綠欲滴的蓮葉。
景芝更是也顧不上再與景蘊鬥嘴,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這碧盤滾珠的蓮葉上來。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綠盈滿了眼眸。嘴角眉梢的笑意,便怎麼也掩不下去,當然她也沒想過要去掩藏什麼。
荷花散發出來的清香在傍晚最爲濃郁,景蘊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小舢板繼續往裡面搖去。
開始只有零星幾朵或白或粉的荷花,點綴在碧玉的海洋裡,像精美的玉雕,遠遠地吸引着眼球。漸漸地越開越多,就像是忽然間都從四下涌了過來,引得洛娉妍與景芝目接不暇,驚歎不已。
舢板又往裡滑了一段兒,景蘊便鬆開了握着搖櫓的手,將小舢板停在了蓮葉間,更是伸手接過景芝遞過來的新鮮蓮葉。
洛娉妍與景芝驚歎着那亭亭淨直,或粉或白的蓮花,卻不知景蘊也在暗暗打量着陷身花叢中的她們。
景芝水紅的紗衣被晚風一吹,衣角袖袂便翩翩飛舞而起,映襯着興奮得微微泛紅的臉頰,猶如一株粉嫩的新荷,含苞待放。
洛娉妍那一身玉白衫裙,更是如同這淨直的白荷,微微泛着的粉紅,便是她衣衫上的襴邊兒。偶爾一縷風便能翻飛而舞……
一陣微風習習拂過,荷叢便泛起一浪浪微波,荷葉和花朵也輕輕地搖曳起來,引來幾隻蜻蜓在暈滿晚霞的上空飛舞。景蘊眼尖的發現,洛娉妍發間兩朵珠花,隨着她的時而轉動的頭,也輕輕地在顫抖着,猶如那煽動的蜻蜓翅膀一般。
洛娉妍自是不知道這些,甚至不知道在更遠處,將她看成一朵白蓮的還有旁人。
一二三 粉紅
公孫諾斜倚着畫舫的圍欄,朝着這片荷花擡了擡下巴,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顧遠,壓低聲兒問道:“與景芝一塊兒的那是誰?好像沒有見過?”
顧遠擡眼順着公孫諾的目光看了過來,挑眉笑道:“怎地?你那遠房表姐的女兒也不認識?說起來她也是你遠房侄女兒啊。”顧遠說完便悶聲笑了起來。
這話好巧不巧的剛剛好落入從穿艙內走出來的鄧允耳中,鄧允立時便竄了過來,擡頭四望:“哪兒,在哪兒呢?”說着還推了推公孫諾的胳膊問道:“你那遠房侄女兒長什麼樣兒?”
顧遠不怕事兒多的朝洛娉妍指了指,笑道:“那不就是,跟景芝站在一塊兒的。”
鄧允踮腳朝荷花叢一望便忍不住直了眼,好半晌才喃喃道:“錦雲鄉中漾舟去,美人鬢壓琵琶釵”說完更是忍不住嘆道:“欲憑危檻恨偏長。藕花珠綴,猶似汗凝妝。方纔我就該與瑾軒一塊兒去給長公主請安啊!”
鄧允尚在走神兒,顧遠卻是忍不住伸手朝鄧允肩上一拍,笑道:“你小子想什麼呢?那可是長公主她老人家看護着的人。”
鄧允回過神,咧嘴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未婚女未嫁,長公主看顧着的又怎樣?我就不能想想了?”
顧遠頓時壞笑道:“那你也不問問人家表叔的意見?”說着朝公孫諾努了努嘴,笑道:“還不快去討好討好?”
公孫諾頓時暗惱,瞪了顧遠與鄧允一眼,甩袖走開了,鄧允卻是猛地勾住公孫諾的脖子笑道:“快說說,你這表侄女兒究竟咋樣?你啥時候過去你表姐家拜訪,也帶上哥哥我啊!”
鄧允的話讓顧遠一滯,搖了搖頭轉過臉不再看他倆,卻不知鄧允那話卻被洛繼宗聽了個正正好。
洛繼宗咬緊後牙槽,暗暗捏起的拳頭上青筋直冒,一雙眼也微微泛起了紅,卻知道這畫舫上的人,沒有誰是他或者他們洛家能夠招惹的,只得急急轉過身,將臉上的怒色緩緩隱去。
待洛繼宗走遠,公孫諾也與鄧允扭扯着進了船艙,景蒔才從邊兒上靠了過來,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着遠處碧綠的蓮葉間,如同一朵白蓮的洛娉妍,他莫明就想起了書房中那朵,從大相國寺後山撿回來的珠花。
洛娉妍不知道自己引起的風波,景蘊自是也不知道。此時景蘊嘴邊兒也不自覺的溢出:“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吟到一半兒,隨即醒悟過來,輕聲低笑道:“好一個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嬌蕊。”
荷花嬌欲語,愁殺盪舟人。這便是此時景蘊心頭的感受,卻是隻得轉過頭,看向遠處西落的斜陽。
景芝與洛娉妍採摘了好些蓮葉,還有許多尚未完全綻放的蓮花,都小心的堆放在了小小的舢板上,使得三人原本狹小的空間顯得越發的狹小起來,二人卻尤不知足的繼續採摘着。
景蘊見此搖頭苦笑,不得不出聲阻攔道:“你們再這樣採摘下去,這蓮荷一大片不會少多少,但這舢板小,咱們可就要站到水裡去了。”
洛娉妍聞言朝腳下一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那一瞬間猶如整片的蓮花都剎那開放。景蘊不由愣了愣神,洛娉妍卻是很快斂去神色,微微拉了拉還在勾着一朵粉蓮的景芝。
景芝很是專注,並沒有聽清景蘊方纔說了什麼,探出半個身子在舢板外,一手抓着墨綠的荷莖,一手拿着把小巧的銀剪子。洛娉妍這一拉,倒是給她拉回了神兒,卻在扭頭時重心不穩朝着舢板外歪了過去。
洛娉妍嚇得一把將景芝摟在懷裡,誰知舢板竟然也跟着偏向了一邊兒,洛娉妍嘴中忍不住便發出了短促卻高昂的驚呼……景蘊來不及多想,長臂便是一伸……
洛娉妍將景芝緊緊的摟在懷中,景蘊伸出的手……便只得將洛娉妍攬在了懷裡。
幽幽的梔子香頓時充盈鼻間,景蘊下意識的深吸了口氣,手臂更是不自覺地圈緊了兩分,纖細的身子卻並非全是骨頭……
驚惶未定的景芝還被洛娉妍摟在懷中,並未察覺景蘊的異樣,便是洛娉妍此時也是嚇出一身的冷汗,卻是猛地回過了神。臉上騰起一片緋紅。
見舢板已經穩住,洛娉妍鬆開景芝時,手臂便隨之掙了一下,景蘊也隨之回過神,輕咳一聲兒有些尷尬地抱歉道:“方纔情非得已,還望洛小姐見諒。”
洛娉妍低着頭心中暗暗腹誹不已,卻是不敢在此時擡頭,自然也就沒有看到景蘊臉上那一抹,與她臉上極爲相似的,可疑的紅暈。
洛娉妍低着頭看着舢板內,被自己與景芝合力採摘下來,堆放腳邊兒,方纔又被自己與錦鄉侯世子不小心踩壞不少的蓮葉、荷花。好半晌才吶吶開口道:“天兒晚了,蓮葉也已經夠多,再不回去怕是就該錯過做飯的時辰了。”
洛娉妍的聲音極小,可謂是細若蚊吟,卻好在景蘊耳力極好,偏就一字不差的聽得清清楚楚。
想到方纔的尷尬,景蘊卻是忘了洛娉妍的頭正低着,點了點頭便往後稍稍退開了一點兒,雙手握着硬木搖櫓時,想到的卻是洛娉妍的柔軟……
景芝剛拍着胸脯緩了一口氣,卻見舢板距離自己要採摘的那朵粉荷,竟是越來越遠,不由瞪大了眼回過頭道:“哥……”
景芝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便發現自己哥哥與好友的臉色都不太對,嘴邊兒的話不由就頓了下來,好奇的在他倆之間打量來打量去,眼中閃過慧黠的光。
景蘊卻是沒好氣的回道:“好好兒呆着,方纔若非……”景蘊說到一半兒,輕咳一聲兒才覺得話順溜起來“若非洛小姐及時抓住了你,你就該掉湖裡去了,回頭我就慘了!”
景芝聽景蘊這樣說,歪着頭挑眉笑道:“所以哥哥該好好兒謝謝妍兒纔是啊!”說完還眨了眨眼。
洛娉妍聞言心中好氣,卻是不敢在錦鄉侯世子跟前兒露出分毫,只悄悄地拉了拉景芝的衣裳,景芝方纔想起洛娉妍尚在身邊兒,再見自己兄長不僅臉頰,便是耳朵上都可疑的呈現通紅之色……
景芝抿嘴笑了笑,方纔正了神色不再繼續調侃兄長,不以爲意的笑道:“正因爲有妍兒與哥哥在,我才這般放心!”
景芝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景蘊竟是一時語噎,洛娉妍更是在聽到,景芝將錦鄉侯世子與她連在一塊兒來說時,臉色便越發的紅了起來,就是露出的脖頸,也是粉紅一片……
一二四 意外
洛娉妍一直悶聲低着頭,景蘊自己也正在彆扭,自然沒注意到她的臉色變化,只感覺自己臉上剛稍微退下的紅潮,又再次涌了上來。因此極爲惱怒的低呵道:“還不坐好了!仔細真摔了出去,我可不管你!”
說着景蘊手上一用力,小小的舢板,便轉了大半圈,引得洛娉妍與景芝都驚呼出聲兒,好在還算平穩沒出什麼意外。沒一會兒小舢板就順着來路,退出了那片蓮荷。
洛娉妍一直緊挨着景芝坐在舢板的這一頭,與景蘊儘可能的隔得遠遠兒的。
景蘊瞧在眼中,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只要倆人安安靜靜地坐好了,別出什麼意外就好。反正沒一會兒便回到了畫舫邊兒上了,自己也就好交了差事。
這樣想着,景蘊搖櫓的力道不由加大了兩分,小小的舢板在湖面上好似游魚般,很快回到了畫舫下。因着舢板比畫舫低矮了許多,洛娉妍與景芝想要回到畫舫上,卻是仍舊不得不讓景蘊搭把手……
景芝倒還好,景蘊扶着她的腰輕輕往上一舉,等在船板上的馨若與馨羅二人,便將景芝拉到了畫舫上。
洛娉妍在看到景蘊將景芝舉起時,心下便是一愣,自己要怎麼上去?再看向已經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的景蘊,有些傻眼,便是景蘊也是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間二人站在舢板上,你望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覷地看着彼此,面上都忍不住再次泛起了紅潮,卻是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站在畫舫上的景芝就是忍不住就想笑,輕咳一聲兒忍住了笑意才喊道:“哥!”喊完了又不知該說什麼,不由又改口道:“那個妍兒你還上來麼?”
洛娉妍被景芝這般一說,更是恨不得跳入勝湖中,不僅臉上紅了耳朵紅了,便是脖子也跟着泛起了粉粉的紅色……
眼見着洛娉妍低頭露出的一段兒雪白的脖子,眨眼間變成了誘人的粉紅,景蘊緩緩吸了口氣,努力的移開目光,正好瞧見舢板上還留着出去時給她倆坐的錦杌,不由故作鎮定地笑道:“要不,你坐在那錦杌上?”
洛娉妍一愣,順着景蘊的話也看向了舢板上的錦杌,不由想象着自己坐在錦杌上,被錦鄉侯世子……端上去的感覺……洛娉妍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錦鄉侯世子,竟是不知說什麼好。
可想來想去,可眼下實在是沒有別的更好的法子,洛娉妍深吸了好幾口氣,給自己鼓足了勇氣,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見洛娉妍點了頭,景蘊也覺得鬆了口氣,緩緩鬆開早已汗溼的掌心,在這樣僵持下去,他也快要受不住了。
景蘊小心的朝洛娉妍移了一小步,原是想將那錦杌放到距離畫舫更近的地方,待她坐上去後自己也好舉起來。可誰知洛娉妍卻在景蘊走出這一步時,條件反射般的立時也往後退了一步……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洛娉妍原本站在最邊兒上,往退的那一步,不僅將景蘊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去。便是畫舫上的景芝等人也嚇得驚呼了起來。
洛娉妍因身子失去平衡,而猛地舉起的手臂,從袖袂間滑了出來,揮舞在半空中,瑩白粉嫩得晃眼。好在景蘊動作夠快,手臂夠長,一下子便將它抓在了手中,在輕輕一帶,洛娉妍今生第二次落進了景蘊的懷中。
別說洛娉妍與景蘊,便是畫舫上的景芝等人,以及聽到景芝驚呼趕到軒窗邊兒的惠寧長公主與崔嬤嬤,見二人浴着斜陽擁在一起的模樣,都是一愣。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惠寧長公主很快反應過來,吩咐丫鬟們讓開,叫來在畫舫上伺候的內侍,將一把套了綾子的圈椅,放了下去,讓洛娉妍坐在圈椅上,由內侍給拉了上來。
洛娉妍的反應不慢,景蘊也沒來得及走神兒,方纔那一幕,其實不過眨眼的功夫。可這一幕卻被在另一艘畫舫上的景蒔與洛繼宗,再次看在眼中。
洛繼宗看到自家長姐差點掉入水中,很是嚇了一跳,“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正在與他說話的景蒔便順着他驚恐的目光看了過去,正好便看到景蘊將洛娉妍攬在懷中情景。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鄧允,挑了挑眉很快轉過了目光,洛繼宗則是心憂長姐安危無暇它顧。自然就沒人發現景蒔在看到那一幕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陰仄!
景蘊將景芝與洛娉妍親手採摘的那些個蓮葉荷花,都一一遞給了畫舫上的丫鬟們,朝着惠寧長公主點頭道:“外祖母快進去,夜裡風涼仔細招了風。我過去安排一下,回頭用過晚膳咱們還在觀勝樓那邊兒上岸。”
說完景蘊便低着頭看着腳下已經空出來的舢板,並不提其他,惠寧長公主亦是點了點頭並不提方纔之事,揮手讓他自去,又讓崔嬤嬤親自扶着受驚的洛娉妍,領着衆人往船艙裡去。
英兒與蕾兒兩個小丫鬟,倒是沒有像馨若馨羅倆人那般想太多。若是紅螺或者晨霜再此,怕是也會如同此時的馨若馨羅一般,心思百轉千回。
此時二人見自家小姐平安上到畫舫上,又被崔嬤嬤親自扶着進了船艙,不由鬆了口氣,急急的順着衆人跟了進去。
景芝瞪了一眼還在愣神的馨若與馨羅一眼,從二人中間兒穿了過去,倒是將二人叫回了魂兒。
馨若與馨羅二人不由悄悄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三人亦是相視一笑,急忙跟在惠寧長公主身後,也進到船艙裡面去。
先前發生的事兒,此時就像水過無痕一般,無論是洛娉妍還是惠寧長公主,或是景芝,都沒人再提起。
令丫鬟們打來溫水洗手淨面重新梳妝,待景芝與洛娉妍都安坐在惠寧長公主身旁後,纔想起命人取了花觚出來裝上湖水,將一支支或長或短,或白或粉的荷花插在裡面,放置在了羅漢牀邊兒上的小几上。
看着姿態婀娜,含苞待放的花蕾,惠寧長公主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兩個丫頭,含笑命人洗了荷葉蒸來米飯。
景蘊也恰巧在此時,遣人送來烤的金黃的魚肉和熬得雪白的魚湯。惠寧長公主卻是沒再將人叫來問話,便是景芝此時也不再提“哥哥”二字。洛娉妍明白她們是照顧自己的尷尬,心中感念卻也低頭不語。
只是洛娉妍低着頭沒有注意到,惠寧長公主偶爾從她身上滑過的目光,包含了深意,景芝更是時時悄悄擡頭衝着惠寧長公主擠眉弄眼,但往往惠寧長公主凝眉一瞪,她便立時收斂了起來。
一二五 道歉
小丫鬟麻溜的將烤魚換上白瓷金線牡丹碟,再將魚湯盛入同樣白瓷金線牡丹大碗裡,配上幾道素菜端了上來。洛娉妍與景芝便圍坐惠寧長公主左右,陪着惠寧長公主,一塊兒開始用晚膳。
喝一碗香濃雪白的魚湯,清香鬆散的荷葉飯,就着新鮮精緻的勝湖時蔬,不說景芝,便是惠寧長公主,也比平日裡多用了半碗飯。
洛娉妍亦是很快將之前的尷尬拋下,沉浸在香溢的飯菜中小口小口認真地品評,絕不辜負這勝湖的恩賜。
畫舫隨意地停在湖心,並不固定而是隨波盪漾着,湖水輕輕拍擊在畫舫上的“嘩嘩”聲,與風吹蓮荷舞的“沙沙”,從軒窗外陣陣傳來,時而不遠處畫舫上還傳來陣陣男子喝彩與行酒令的聲音,合着惠寧長公主與景芝洛娉妍三人清淺地低語。
待錦鄉侯世子那邊兒傳來消息散了宴席時,已是一彎銀鉤斜掛,清輝薄撒天地,天上疏星點點,湖上皎荷朵朵,兩隻畫舫便掛着琉璃宮燈,耀武揚威地遊弋在這星荷之間。餘下皆掩映在一片墨色中。
景蘊這邊兒知道長公主就在不遠處,大家都還算是節制都沒有很喝。
只洛繼宗卻是被灌了兩杯,初次喝這玉泉白的他,心情本是不佳,一下子便醉了。好在洛繼宗酒量不行,酒品還算不錯。
尚未散席,洛繼宗歪斜在桌面兒上,睡了過去,時而還發出清淺地鼾聲。景蒔見此不知想到什麼,看向洛繼宗的目光又柔和了許多。將他扶好趴在桌上,才又與旁人吃喝了起來。
待席面兒撤了下去,用過果品,吃了茶水,景蘊應酬完衆人走到洛繼宗那桌時,正好瞧見景蒔在不住地輕輕推攘他,洛繼宗卻是自顧自的睡得香甜。
景蘊不由皺起眉頭,問道:“怎麼回事兒?”語氣說不上好,卻也談不上壞。依舊是一貫的冷冷清清,讓人聽不出情緒。
景蒔聽到景蘊的聲音,擡起頭面兒上露出羞愧,小聲兒回道:“一時沒看住,被人灌了兩杯酒。”說完,景蒔顯得越發的慚愧起來,解釋道:“沒想到他竟是不會喝酒的。”說到這兒景蒔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整肅了神情。
景蘊垂眸看了趴在桌面兒上也能酣睡的洛繼宗一眼,不以爲意的點了點頭道:“你先看着他,一會兒直接送上馬車。”
景蘊說完便轉身欲走,景蒔卻是忽然問道:“那他怎麼回去?”在景蒔想來,既然這洛府庶子已經交給自己看管了大半天了,這送人回去的事兒,景蘊自然是會交代給他的,自己也能找機會問問那丫頭珠花還要不要了……
誰知景蘊卻是想也不想,便頭也不回的答道:“沒事兒,外祖母讓我護送芝姐兒送他姐姐回去,順道就將他送回去。”
景蒔一愣,沒想到景蘊竟然會親自做這些事兒,不由暗暗捏緊了拳頭,面兒上卻是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笑道:“既然哥哥親自送他回去,那我也放心了。”就好像照看洛繼宗是他的責任,而他對景蘊是如何的信任似得。
景蘊不置可否地走了,兩艘畫舫也很快一前一後靠在了觀勝樓下面的小碼頭上。待男客走完,崔嬤嬤才小心地扶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下了畫舫,直接上了回公主府的馬車。
上車前,惠寧長公主卻是對前來送她的景蘊,吩咐道:“洛丫頭你要派人安全的送回去,我可是承諾了她父母的。洛家那個小子也別忘了叮囑兩句。”
說完惠寧長公主伸手理了理景蘊的衣襟,再次叮囑道:“你跟芝姐兒也早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別耽擱太晚。”
景蘊自是一一應下,提也不提送洛娉妍回府的事兒,待惠寧長公主的馬車走遠,才返身回到畫舫邊兒上,親自將戴着帷帽的景芝與洛娉妍二人接了下來。
英兒緊緊地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寸步不離,蕾兒卻是早已踮着腳尖兒,四處張望紅螺等人的身影。
景芝依依不捨的拉着洛娉妍的手,輕聲叮囑道:“回去有事兒沒事兒都記得給我來個信兒,要去哪家兒做客也提前給我個消息,我一準兒就到了。”
洛娉妍知道景芝是真心捨不得自己,按下心中感動,不住地點頭,連眼眶也紅了起來。幸而有帷帽遮着,不然二人怕是要越加捨不得分開。
景蘊見此不由笑道:“何必這般依依不捨的模樣?芝姐兒不若送了洛小姐回去,你倆在路上還能說上好一陣兒話呢。洛公子喝多了,我也是要送他回去的,正好護送你們。”
景芝聽景蘊這般一說,眼前便是一亮,喜得什麼似得朝景蘊跑去一疊聲兒地問道:“哥哥說的可是真的?”
洛娉妍卻是滿臉錯愕的驚呼出聲兒,也顧不得景芝要送自己回去的驚喜,連聲問道:“繼宗怎會喝多?他根本就不會喝酒啊!”
景蘊有些尷尬的別開目光笑道:“男子哪有不會喝酒的?不過是喝的高興與不高興罷了。”洛娉妍卻是睜圓了眼瞪着景蘊,忿忿地道:“可繼宗還是孩子!”
可惜有帷帽擋着,景蘊並沒有看到洛娉妍那雙瞪圓的杏眼,可單單聽那語氣,也知道洛娉妍不高興了。
景蘊下意識地賠禮道:“不過喝了兩盞,沒想到他酒量淺,下次我會注意些的。”
景蘊這樣賠禮倒是弄得洛娉妍不好再多說什麼,抿了嘴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道:什麼下次不下次的……嘴裡卻是不再多說什麼。
景芝瞪大了眼望着自己哥哥,錦鄉侯府的世子爺,惠寧長公主唯一的親外孫!什麼時候給人這般陪過小心,道過謙?便是宮裡那些個皇子公主,最多也就是避着些,哪有這樣的時候?
景芝的目光太過灼人,令景蘊想要視而不見也是不行,不由輕咳一聲,揭過話題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先上了馬車,我遣人去將你們留在觀勝樓的丫鬟婆子叫下來,咱們就好走了。”說着拍了拍景芝的肩頭,率先轉身朝馬車走去。
一二六 回府
景芝雖然心中詫異,卻並不在此時多說什麼,轉身拉起洛娉妍的手跟在景蘊身後,馨羅馨若與英兒蕾兒自然是緊緊的跟在自家小姐身旁,也向停在路邊兒上的馬車行去。
走出好長一段兒景蘊才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笑了笑。真是莫名其妙,這洛繼宗喝多了,又不是自己讓他喝的,幹嘛要向那丫頭道歉?活了十幾年,還從未向誰道過謙呢!
景蘊站在馬車旁一邊兒等着景芝與洛娉妍二人的到來,一邊兒腹誹不已。
待將二人送上了車,才招來莫言莫問二人,令其去接回自家與洛府留在山上觀勝樓里人。
早已被景蘊吩咐先行回府的景蒔,遠遠地看着洛娉妍隨着景蘊景芝兄妹倆下了畫舫,又看着她們站在碼頭上淺笑交談,再看洛娉妍隨着景芝上了錦鄉侯府的馬車,景蘊則以守護者的姿態,立在馬車旁。
景蒔雖然聽不清她們都說了什麼,心裡卻莫明的覺得怒氣叢生。不覺咬緊了牙冠,捏起了拳頭。擡頭望着天上那一彎新月,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氣,才緩緩地放鬆了全身的肌肉。
洛鎮源陪着周哲用過午膳,又閒聊了一會兒,得知惠寧長公主領着錦鄉侯千金與自己長女,乘畫舫遊勝湖去了。便隨同周府衆人一塊兒,領着周氏母女先行回了府。
更早回來的翠娘已經安排好了晚膳,洛鎮源便留在正院由着翠娘伺候着,與周氏母女在正院兒一塊兒用了晚膳,又與洛妙姝逗樂幾句,方纔離開移步外院兒。
來到外書房,洛鎮源便一直在等着洛娉妍與洛繼宗這對子女歸來。可直到更漏過了戌時,還不見一雙兒女歸來,洛鎮源便有些坐不住了。一面遣了大管家前去打探消息,隨即又命貼身小廝紋硯守在大門前。
杜管家出了大門,正好瞧見洛娉妍身邊兒的奶孃崔氏,挽着一隻小包袱往東腳門去,不由叫住了她:“崔嫂子這是打哪兒來?”
奶孃一見是大管家,連忙笑道:“小姐開恩,讓我歸家與兒女團圓。我這心裡記掛小姐,用過晚膳就過來,誰知竟是走到這個時辰。”說着奶孃嘆了口氣:“也不知小姐今兒玩兒得怎樣,這會子怕是都睡了。翠庭軒也不知落鎖了沒。”
杜管家見此苦笑道:“崔嫂子放心,大小姐還沒回來呢,翠庭軒落不了鎖。”
一聽說洛娉妍尚未回來,奶孃立時便急了,也顧不得其他上前抓着杜管家的胳膊就問道:“小姐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老爺呢?”
奶孃越問越急,到最後聲音都變得有些尖銳了卻渾然不知。杜管家被奶孃抓得生疼,見奶孃這般着急的模樣,也不好說她,只費勁兒地將自己的胳膊從奶孃手中解救出來。苦笑道:“小姐好好兒的,跟着惠寧長公主遊湖去了。”
聽杜管家這般說,奶孃放心不少,卻仍追問道:“這會子還沒回來?可讓人回來送信兒了?老爺夫人也去了?”
杜管家瞧着這架勢,若是不講清楚了,怕是脫不開身,只好解釋道:“老爺夫人都回來了,小姐沒讓人送信兒回來,她身邊兒也就幾個丫鬟哪有人送信兒?”
說到這兒,杜管家發現奶孃臉上焦急的神色更甚,心念急轉間忽然靈光一閃,笑道:“不過你別擔心,紅螺跟在小姐身邊呢!”
聽杜管家說紅螺跟着小姐的,奶孃方纔真的鬆了口氣,杜管家先前叫住她,原以爲是大小姐讓她回來送信兒的,可見她比自己好不如,便不想與她繼續糾纏。自己還有差事兒呢!
見奶孃手上挽着個小包袱,杜管家岔開話頭笑道:“崔嫂子這是帶的什麼呢?”
被杜管家一問,奶孃纔想起手裡挽着的包袱,笑道:“沒什麼,我家那丫頭給小姐縫了幾個五毒香囊,讓我給帶回來。我瞧着還能看,就多帶了些回來,院兒裡小丫頭多。”
二人正說這話兒,紋硯也跑了出來,見杜管家與大小姐身邊兒的奶孃站在門外說話兒,不由“哎喲”一聲兒,也引得二人停了話頭,轉頭朝他看去。
見二人看來,紋硯更是沒好氣,卻是不敢當着大管家的面兒拿大,遂抿了抿嘴,在心裡措辭了一番才朝着杜管家抱拳道:“老爺讓小的來瞧瞧杜管家回來沒。”
奶孃一聽這話兒,急忙道:“老爺找大管家有事兒,大管家只管去,我在這門口等着小姐就是。”
杜管家苦笑道:“崔嫂子哎,老爺是讓我去打探大小姐走到哪兒了,你說這讓我咋回去?”說着有些不耐地道:“崔嫂子也別在這兒守着了,先回去收拾收拾吧,你們院兒裡的滿兒沫兒也都回來了。”
奶孃一聽這話,有些猶豫的朝路口望了望,又看了看杜管家,暗道:既如此我就到二門處等着小姐去!
想到這兒,奶孃一咬牙點頭道:“那成!”說完又有些忐忑地道:“有小姐的消息了,請大管家也往咱們翠庭軒差個人來吧?”
杜管家這會兒是真不想與奶孃再多說,揮了揮手催促道:“行了行了,快去吧!”
奶孃自然也看出了大管家的着急,遂也不多說什麼,福了福身子,又朝紋硯點了點頭,便急忙進了西角門,朝着二門而去。
洛娉妍回到洛府門前,洛鎮源書房內的更漏已是亥初。景芝在車內與洛娉妍依依惜別後,方纔由着紅螺與晨霜將洛娉妍扶下馬車。坐在後面馬車中的英兒蕾兒與淺淺妮妮等小丫鬟也急忙趕了過來。
莫問與莫言在景蘊的示意下,幫着洛繼宗的小廝長安,將仍舊酣睡的洛繼宗扶下了馬車,交到等候在大門前的杜管家手中。
見竟然是錦鄉侯世子,親自將自家大小姐和醉酒的少爺送了回來。杜管家一邊兒趕緊遣了紋硯,前去書房稟報洛鎮源,一邊兒小心地朝景蘊笑道:“已經遣人去稟報老爺,請世子先到花廳用茶。”
景蘊搖頭道:“天時已晚,舍妹還在車上,家中長輩也多有牽掛,用茶就不必了,我們這就回去。”說完目光便不自覺的朝洛娉妍掃了過去。
洛娉妍雖然戴着帷帽,背對着景蘊正朝門裡走去,卻仍舊察覺了景蘊的目光,腳步不由頓了頓,轉回身朝着景蘊一禮道:“謝世子一路護送,我們姐弟業已到府,就此別過。”
景蘊挑眉淡淡地點了點頭,嘴角牽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揚起馬鞭領着錦鄉侯府的馬車及護衛,便轉身離去。連一個眼神,也沒再給身旁的杜管家。
一二七 晚歸
洛鎮源聽說錦鄉侯世子已經到了門前,也來不及更衣,穿着家常服便急急地趕了出來。
半道上卻遇上長女戴着帷帽,領着一衆丫鬟們朝裡走來。洛鎮源不由停下腳步,關切地道:“妍兒怎地這會子纔回來?可是累了?怎麼不叫人擡了肩輿來?”
洛娉妍伸手撩起帷帽上玉白的雲霧綃,朝着洛鎮源展顏一笑道:“在湖上耽擱了些時辰回來晚了,門口遇見杜管家,知道父親就在外書房,原打算先去給父親請安,沒想到竟是在這兒遇上了父親。父親快去看看繼宗吧,喝多了酒也不知難不難受。”
洛鎮源見洛娉妍條理分明,溫溫婉婉的回話,與她母親越發的相似了。心中很是欣慰,點頭地笑道:“天兒晚了,妍兒先回去早些歇息,有什麼咱爺倆明兒再說不遲。”
說完洛鎮源又忽然想起兒子繼宗醉酒,皺眉問道:“你弟弟怎麼就喝醉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道:“具體怎麼回事兒我也不清楚,我與錦鄉侯千金跟在長公主身邊兒,繼宗則是隨着世子上的另一艘畫舫,靠岸時我便聽世子說他喝多了,已經睡着。方纔下車杜管家遣人將他送回屋去了。”
洛鎮源點了點頭,揮手道:“既如此明兒再問他便是,妍兒先回去,爲父還得去前面花廳見見世子,感謝他護送你們姐弟回來。”說着洛鎮源便擡腳繼續往外走去。
洛娉妍急忙叫住他道:“父親也回吧,世子已經走了,並未入府。”洛鎮源一愣,皺起了眉頭。沉吟問道:“如此說來世子是專程送你姐弟回來的?”
洛娉妍笑着搖頭道:“父親可別這樣說,世子是送繼宗回來,順道護送錦鄉侯千金送我回來,方纔在門外,錦鄉侯千金不方便下車,我們便在車上辭別的。”
聽洛娉妍如此一說,洛鎮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莫明有着淡淡地失落。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揮手催促洛娉妍趕緊回去。
洛娉妍見父親並不欲再說,自己也沒什麼好再說的。遂蹲身一禮後,領着紅螺等人朝二門裡走去。
洛鎮源站在原地,看着她們一行人走遠,才慢慢地朝洛繼宗所在的院落踱去。一邊兒走一邊兒想着今日之事,時而皺起眉頭,時而又露出笑意。
見洛鎮源神情變幻,紋硯猜不出洛鎮源心中所想,便靜靜地跟在洛鎮源身後,不敢出聲兒打擾。
尚未進二門,洛娉妍便遠遠地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二門前,定睛一看不是奶孃還有誰?洛娉妍不由小跑幾步喚道:“可是奶孃回來了?”
崔氏自然也早已瞧見了洛娉妍一行,正往洛娉妍疾步而來,見洛娉妍朝着自己小跑過來,心中一軟,連聲應道:“哎,小姐慢些。”說着更是加緊了腳步。
洛娉妍看着向自己疾步而來的奶孃,忽然就有了那夜從父親書房,返回翠庭軒時看到紅螺那一瞬的感覺,腳下的步子也就邁得更大更急了。
拉着奶孃的手,不等奶孃開口洛娉妍便搶先一迭聲兒地問道:“家裡可好?燕子可好?”
奶孃心中感動,不住地點頭道:“好,好,都好!燕子還讓我給小姐帶了點她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呢。”說完才問道:“小姐怎地這會子纔回來?可是遇上什麼事兒了?誰送小姐回來的?”
見奶孃說一切都好,洛娉妍鬆了口氣,搖頭道:“沒事兒,就是跟着長公主還有芝姐姐遊湖,耽擱了些時辰回來晚了。芝姐姐親自將我送到大門前兒的。”說完又補充道:“已經見過父親了。”
奶孃聽洛娉妍這樣說,也是鬆了口氣笑道:“那咱們也快回去,夕月那丫頭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兒呢。聽杜管家說滿兒與沫兒倆也都已經回來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纔回身朝紅螺笑道:“那咱們也快回去。”紅螺此時才得機會與奶孃崔氏相互見禮。
二人一左一右將洛娉妍夾在中間兒,進了二門洛娉妍纔想起翠娘怕是也一直等着繼宗的消息,也不知英兒與蕾兒跟着崔嬤嬤離開後,留在二樓雅間兒的翠娘怎樣了。
想到這兒,洛娉妍便對紅螺笑道:“勞姑姑再跑一趟挽香居,跟姨娘報個平安。”紅螺見洛娉妍事事想得周到,心裡歡快,抿嘴一笑道:“小姐跟我還客氣?”
見洛娉妍不說話,回以一笑,不由叮囑道:“我這會兒就直接過去,也讓她少擔一會兒心。小姐回去好好兒泡個熱水澡,我一會兒便回來。”
奶孃見此不由打趣兒道:“快去辦你的事兒吧,小姐身邊兒還有我們這麼些人呢!”紅螺對着奶孃一笑,轉頭看了看洛娉妍便在路口轉了一個道兒,直接朝挽香居而去。
誰知洛娉妍回到翠庭軒時,焦急地等候在院門前的除了留在府中夕月,竟然還有翠娘身邊兒的末雨。
洛娉妍不由詫異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姨娘呢?”末雨蹲身一禮,笑道:“姨娘剛進去,讓奴婢陪着夕月在這兒等着小姐呢。”
洛娉妍不由扭頭對奶孃笑道:“倒是叫紅螺姑姑白跑了一趟。”末雨不明白洛娉妍什麼意思,洛娉妍卻也無心解釋,便在奶孃與晨霜夕月,以及大大小小的丫鬟們的簇擁下進了院子。
剛走幾步,便見翠娘從西邊兒改作小廚房的廂房內出來。洛娉妍也不等她開口便笑道:“繼宗在世子畫舫上吃了些酒,已經回屋歇下。不知姨娘在這兒,不然也不叫紅螺姑姑白跑一趟。”
翠娘聽說兒子完好無損的回來,心下大安,笑道:“也不全是爲了繼宗,想着你院兒裡只留了夕月一人,便過來與夕月做個伴兒。”
翠娘說得客氣,但洛娉妍知道翠娘過來絕不會僅僅只爲與夕月做伴兒,果不其然翠娘話音剛落,夕月便笑道:“說什麼做伴兒,姨娘見天色已晚,又是燒水,又是煮了杏仁兒羊奶,溫在熱鍋裡,只等着小姐回來沐浴後吃了羊奶好睡覺呢。”
洛娉妍心下感動,卻也並不與她客氣,只微微一禮道:“那娉妍便在此謝過姨娘。”
說完洛娉妍話鋒一轉道:“這會兒纔回來,娉妍也不留姨娘屋裡說話兒,改日姨娘得閒再過來與娉妍閒聊。這會子天晚了姨娘也快回去歇息。”
翠娘見此點頭笑道:“聽小姐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姐也早些歇息,明兒還要跟着羅先生上課,可不能耽誤了。”
知道翠娘這是關心,洛娉妍笑着點頭應下,又催促着翠娘回去,看着她們主僕挑着八角死氣燈轉過影壁,才往屋裡走去。
一二八 獨酌
看着洛娉妍望着天空發笑,沫兒不由扭頭看向英兒,英兒卻悄悄地搖了搖頭。沫兒咬了咬嘴角輕聲問道:“小姐這是想到什麼這麼開心?”
洛娉妍被沫兒的聲音拉回了神,心情卻仍舊極好,笑道:“沒什麼,看着這長天白雲,忽然覺得曾經的自己,視線是那麼的狹隘。”
沒想到洛娉妍會說出這樣的話,沫兒不由瞪大了眼,原本就很大很圓的眼睛,如今看來更是晶亮清透得可愛。
洛娉妍接着笑道:“今日聽羅先生一席話,頓時明白了這天地是如此的大,回想昨日忽然發現這天地間的美,並不僅僅是這些亭臺樓閣。也明白了那句‘天然去雕飾’還有那‘返璞歸真’的道理。心中暢快所以笑了出來。”
沫兒尚未聽完便不住地點着頭,洛娉妍話音剛落,沫兒便擊掌道:“小姐說的真好!”看向洛娉妍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洛娉妍見此笑道:“什麼我說得好,明明這些話可是羅先生方纔說過的,你也在一旁聽着,難道就沒往心裡去?”說完還伸手點了點沫兒光潔的額頭。
沫兒一手將洛娉妍的小書包摟在懷裡,一手捂着額頭竟是傻笑了起來。心裡忽然覺得能進府跟着大小姐,真是不錯!
英兒本是話少的人,見二人站在道兒上有着繼續說下去的趨勢,不由抿了抿嘴小聲兒道:“小姐,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夕月姐姐定是做好了午膳等着小姐呢。”
說完英兒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說小姐不是送了東西回去讓紅螺姑姑辨認嗎?咱們早些回去吧。”
聽英兒這般一說,洛娉妍也想起早間讓晨霜夕月送回去的東西,一拍額頭笑道:“英兒說的沒錯,咱們快些回去。”說着便擡步往翠庭軒走去。
沫兒朝英兒抿嘴一笑也疾步跟了上去,英兒拎着一隻小巧的食盒,往翠庭軒去的腳步,卻比過去輕快了許多。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洛娉妍主僕三人離去不久,洛妙姝與聞鶴的身影,從方纔洛娉妍所站的那叢薔薇花後轉了出來。
看着洛娉妍主僕離去的背影,洛妙姝狠狠地跺了跺腳,啐道:“得意什麼?不就是遊了勝湖嗎?”隨即癟了癟嘴往紫苑而去。
洛娉妍回到翠庭軒第一件事兒便是尋到紅螺,有些緊張的問道:“除了那藍寶珠花,還有什麼是我母親留下的嗎?”眼神是那樣的焦急,語氣也是那樣的急切。
紅螺微紅着眼眶,不住地點着頭笑道:“有!有!有好幾件兒呢!”說着拉着洛娉妍的手便往內室而去。
隨着洛娉妍進到正房,原本要去書房放下小書包的沫兒,不由因洛娉妍與紅螺的對話愣在了當場。
小姐早間兒讓晨霜夕月送回來的東西,沫兒看得清清楚楚,都是從夫人周氏的妝奩裡取出來的,當時沫兒還在心中腹誹洛娉妍眼皮子淺!
可現在,沫兒卻愣愣地站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甚至有些想不明白,大小姐方纔與紅螺姑姑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與夕月一塊兒送午膳進來的英兒,見沫兒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間兒,想着這些日子二人的相處還算愉快,不由輕輕地碰了碰她,小聲兒問道:“你不是去放下書包嗎?還要將小姐下晌要用的課本裝上,傻站在這兒幹嘛?”
沫兒回過頭愣愣地望着英兒,一時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呆呆地眨了眨眼,滿是疑惑地問道:“什麼?”
見沫兒的眼睛都有些呆滯,英兒不由趕緊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回過身撫上沫兒的額頭。
沫兒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打掉英兒的手,再次問道:“你幹嘛?方纔你說什麼了?”
英兒見她額頭不燙,知道她沒有中暑,不由嘆了口氣重複道:“我說你不去準備小姐下晌要用的課本,站在這兒發什麼呆?”沫兒回過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頭道:“這就去。”說完便轉身進了小書房。
英兒卻是站在方纔沫兒發呆的地方,看着沫兒的背影消失,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夕月喚她才醒過神。
沫兒心中的驚濤駭浪,洛娉妍是不知道的,也沒心思在乎,這種事兒在翠庭軒內,洛娉妍並不覺得需要避諱着誰,既然進了翠庭軒的大門,在洛娉妍看來,只要不是周氏的人那都可以算作自己人。
洛娉妍隨着紅螺進到內室,見紅螺將今日早間讓晨霜與夕月送回來的三朵珠花,一支珠釵,一對耳環,一枚方盛從匣子裡取出來,一一擺放在貴妃榻上,洛娉妍也急忙湊了過去。
紅螺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淚珠,指着當初洛娉妍見周氏戴過的那朵珠花道:“這朵珠花奴婢與小姐說過,是夫人生前極爲喜愛的。”說着又一指那對耳環含淚道:“小姐可算是將它們拿回來了!還有珠串!還有……”
洛娉妍沒待紅螺說下去,那珠花與耳環洛娉妍是知道的,上次去安陽伯府,紅螺指給自己瞧過。遂打斷道:“其他的呢?”眼中是滿滿地期待!
紅螺低着頭擦了擦眼淚,又擡頭望了好半晌碧藍柳葉紋的承塵,才輕輕搖頭道:“別的都不是。”
紅螺的聲音極輕,洛娉妍不由下意識地問道:“什麼?”她以爲她只是沒有聽清,可紅螺卻是吸了口氣,望着她的眼睛,再次搖了搖頭道:“別的都不是夫人留下的。”
紅螺說的清清楚楚,洛娉妍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再聽不清,更不沒有理由不明白……頭部有緩緩地低了下來,漸漸地眼眶也紅了起來。
紅螺見洛娉妍那模樣,張了張嘴,覺得或許有些東西自己記錯了?或是自己忘了?或是自己沒見過?總是心下是極爲難受,不由又補充道:“或許也有我沒見過的。”
洛娉妍卻知道,紅螺對母親的東西一直很上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爲了安慰自己,不由得神色越加的黯淡了兩分。
紅螺見此更覺難受,想了想提議道:“不若我們將翠娘找來,讓她也幫着認認?”
洛娉妍點了點頭,勉強笑道:“那下晌姑姑便替我跑一遭挽香居,請翠娘過來做客。”說完想起還沒見到繼宗,又交代道:“晚上我做幾個小菜,姑姑讓人請了父親與繼宗過來,就在咱們翠庭軒一塊兒用晚膳。”
一二九 委屈(1)【給舵主:karlking的加更】
想着心事的洛娉妍,自然沒有注意到正院兒那些個丫鬟婆子,看向她與她身邊兒晨霜夕月時的眼神,與平日大不相同,帶着一絲絲若隱若現的討好。甚至對她身後的晨霜夕月,都帶上了恭維的笑意。
洛娉妍沒有在意丫鬟婆子的神色,可週氏母女的神色,卻是一點不差的落入她的眼中。雖不知是爲什麼,卻明白定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兒發生了。
沒等洛娉妍找機會去打探明白,周氏便笑道:“妍兒這麼早就過來,可用了早膳?”
洛娉妍不由內心吐槽:難道我那天不是這個時辰過來的?面兒上洛娉妍卻是絲毫不顯地笑道:“多謝夫人關心,娉妍已經用過了。”說着眼眸一轉看向坐在周氏邊兒上的洛妙姝笑道:“妹妹要是用好了,咱們一塊兒去慶熙苑上課。”
原本昨兒回來時,得知洛娉妍單獨跟着長公主一行乘畫舫去遊湖,洛妙姝心裡就很是不得勁兒。
一大早又聽小丫鬟們再傳,竟然是錦鄉侯世子大半夜親自將她送回來的,洛妙姝心裡就更是煩躁。
方纔見洛娉妍穿大紅雲霧綃交領曲裾深衣,着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進來,心裡就越加的不痛快,尤其是頭上居然還壓着朵拳頭大小的紅色絹花,配着兩支攢珠素銀簪,洛妙姝的眼中便已經要噴出火來。
洛娉妍此時再笑着與她開口,在洛妙姝看來,這便是明晃晃的炫耀,顯擺!是張狂!是無恥!洛妙姝只覺得眼中刺痛,胸口發悶,壓着的那一口火氣,便再也壓不住了。
洛妙姝張口便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忿忿不平,也不知是爲她自己,還是她口中的表哥:“怎麼勾搭上了錦鄉侯世子,這會子到我跟前兒來顯擺不夠,還想要去先生跟前兒顯擺?”
說完也不顧周氏暗中的拉扯,更不去看洛娉妍身後晨霜夕月的憤怒,只盯着洛娉妍一張不敢置信的臉龐,很是解恨地冷笑道:“就你這樣不知廉恥的模樣,還想嫁進錦鄉侯府?哼!便是我外祖母家也定是容不下你的!”
洛妙姝一口氣說完,心裡舒暢多了,轉身甩開周氏還在背後拉着她的手,一把推開了身邊兒滿臉焦急地大丫鬟聞鶴,昂首闊步的走出了周氏的上房。
洛娉妍目瞪口呆的望着洛妙姝離去的背影,努力壓下心中的驚駭,做出一臉委屈的模樣,事實上並不需要特意去僞裝,洛娉妍此時是真的覺得委屈極了!
緩緩地轉頭看向臉色同樣不自然的周氏,張了張嘴,尚未說話,淚水便斷了線似得往下掉。夕月見此趕緊拿了絹子上前爲洛娉妍拭淚,洛娉妍卻是一把推開了她,盯着周氏一字一頓的問道:“夫人,妙姝,說的,是什麼意思?”
周氏心中也是有氣的,尤其是想着昨兒與母親商議過的事兒,周氏心中的怒火也是忍也忍不住。
好在周熔不過是周氏庶弟的兒子,不然周氏此時也難以扯出笑容:“昨兒你跟着長公主去遊湖,你妹妹羨慕得緊,心裡不痛快罷了。妍兒你是姐姐,多多擔待些,別與她一般計較。”
洛娉妍握緊了攏在袖袂裡的拳頭,好在指甲修剪的趕緊,不然怕是掌心也會戳破。
洛娉妍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又不是我願意去的,錦鄉侯千金遣人來的時候,夫人和父親都在場,你們不開口拒絕我能怎麼辦?這會子倒是成了我的錯過了!還說出那麼難聽的話,我是姐姐,可……”
洛娉妍說着眼眶裡地溼意越發的重了起來,卻又被洛娉妍快速地,橫着手背抹了去。
扭過頭不看周氏,洛娉妍憋着嘴賭氣道:“第一次去錦鄉侯府回來,我就說過再不去了,當初夫人可是答應得好好兒的。”說着那委屈更是止也止不住,眼淚便再次滑落了下來。
周氏見此心中鬆了口氣,想來在長公主跟前兒也不過是伏低做小!洛娉妍那性子是她一手養成的,自然明白讓她伏低做小會有多難熬!
想到此處,周氏嘴角的笑意真切了一些,再看向被晨霜夕月圍在中間兒,由着夕月擦淚,聽着晨霜輕言軟語勸慰的洛娉妍,便有了一份居高臨下的感覺。
可洛娉妍今兒個好像是鐵了心要哭個夠似得,那眼淚是擦乾了又淌出來,淌出來再擦乾,周氏不由皺起眉頭也有些煩躁。
雖說這些年正院兒被自己經營得鐵桶一般,可若是萬一傳出一言半句的,洛鎮源那老東西還不以爲自己欺負了他寶貝女兒?
只好閉了閉眼,起身行至洛娉妍身邊兒,從夕月手中扯過絹子,又推開了晨霜,親自給洛娉妍拭淚,更是勸慰道:“你妹妹年幼不知事兒,回頭爲娘再好好兒說她,妍兒最是懂事兒,快別哭了,沒得誤了上課的時辰,仔細先生罰你被你父親知道。”
洛娉妍是懂得見好就收的,周氏已經服了軟她自然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再說,洛妙姝既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麼將來的事兒,怕是不會少,機會也就更多!
嘟着嘴從周氏手中接過絹子,洛娉妍自己抹了抹淚,斜倚在周氏肩頭,委屈道:“原說我是姐姐,不該與妹妹計較,這些年夫人又待我極好,可夫人聽聽她今兒都說了什麼話?這讓我……”
說着洛娉妍再次低頭抹淚,周氏也擠出笑容寬慰道:“是,是,是,爲娘知道委屈我們妍兒了。回頭爲娘就說她,別哭了啊!快跟爲娘進去梳洗梳洗,瞧瞧都哭成什麼樣兒了?”
洛娉妍輕輕地點了點頭,隨着周氏去了內室。看着內室裡擺放着的古玩珍藏,洛娉妍的心纔是真正的抽抽起來。
這些東西里,到底有多少是自己母親的陪嫁?洛娉妍的眼角一一滑過,卻分辯不輕。可惜紅螺姑姑沒有跟着過來,不然定能認出不少……
洛娉妍依着周氏,在妝臺前坐下,又有周氏的小丫鬟打了熱水進來給洛娉妍淨面。
夕月重新爲洛娉妍梳了頭,洛娉妍的目光在妝奩裡一掃,看到那朵藍寶隔珠的珠花,心念一動笑道:“夫人這朵珠花真美。”話音未落,珠花便已經被洛娉妍拿在了手中。
一百三 委屈(2)【給舵主:緣來就是你的加更】
周氏一見洛娉妍手中那朵用藍寶做隔珠的珠花,心口就是一抽!那是自己好不容易纔弄到手的,據說是前頭那個死人極爲喜歡的!自己也很喜歡好不好?那珠子多圓潤?那小小的藍寶隔珠多精巧?怎地就忘了收起來呢?
想着周氏的眼角便不由朝與這珠花一套的耳環掃去,怎地就將這瘟神請了進來?這可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周氏心中懊惱有苦難言,面兒上卻是故作不在意地,大方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珠子有些年頭了,便有些泛黃,妍兒若是喜歡就拿去玩兒吧。”
往常若是周氏這般一說,洛娉妍是肯定不要的。不好的東西拿來幹嘛?可今日的洛娉妍還是過去的洛娉妍嗎?尤其是從紅螺口中知道,這是自己母親的遺物之一的情況下!
洛娉妍心中歡喜,面兒上卻是淡淡地,爲了不影響夕月給她梳頭,甚是連頭也沒有動一下,只輕輕的“嗯”了一聲兒,便將珠花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晨霜。
別說周氏,便是站在一旁一直沒有作聲兒的英兒與沫兒,也是瞪大了眼,聽着洛娉妍無所謂的吩咐道:“給我收在妝奩裡,下了學我再瞧瞧有沒有什麼能配一塊兒的。”
周氏頓時猶如吃了蒼蠅似得難受,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分毫。誰知洛娉妍卻是忽然話鋒一轉,像是剛想到一般隨口問道:“夫人還有什麼這樣差不多,能配一塊兒的嗎?不若都給了我,也好湊成套。”
周氏只覺得不僅心在抽抽,就是麪皮兒也跟着抽抽起來,勉強故作大方地笑道:“妍兒自己看看,都在妝奩裡呢。”
洛娉妍滿臉委屈的在周氏一路相送下,離開了上房出了這座,曾經屬於自己母親和父親的院子,擡頭瞧了瞧院中那兩株楸樹,洛娉妍的嘴角才悄悄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周氏親自送走了洛娉妍,整個人就像是脫了水的魚似得,軟在美人榻上,半晌也緩不氣兒來。
尤其是想起自己珍愛的那幾件首飾,被洛娉妍毫不客氣的挑走;想起明顯空出一角的妝奩,周氏只覺得心裡抽抽地痛!
那其中,可不僅僅是前頭沈氏那個死人的東西!還有自己母親,當年給自己的陪嫁!是自己的陪嫁!是周家的東西!是將來要……
周氏想到這兒,不由得啐了口唾沫。雖然不止一次的想過,那些東西陪嫁給女兒妙姝,那些隨着自己入土,可此時想起卻覺得分外的晦氣!
周氏會氣成什麼樣兒,洛娉妍便是沒親眼看到,也能猜個差不離。可洛娉妍嘴角那絲笑意卻沒有維持很久,便淡淡地隱了去。
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自從出了正院兒大門,就止不住歡喜的晨霜夕月二人,洛娉妍慎重地吩咐道:“將那些東西都拿回去交給紅螺姑姑辨認!”
辨認什麼洛娉妍沒說,但晨霜與夕月都明白過來,臉上的喜意也漸漸斂去,二人對視一眼,肅了神情點頭道:“小姐放心,奴婢這就去!”
洛娉妍點了點頭,不發一言的轉身繼續往慶熙苑而去。晨霜與夕月卻是不再跟着。
看了看英兒夕月叮囑道:“今兒多給小姐煮點蜂蜜檸檬露。若是沒有弄點兒石斛煮了枸杞菊花茶也行。”英兒不明所已,卻是將夕月的話記在了心裡,點了點頭。
夕月又看了看沫兒,想說點兒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說地點了點頭。晨霜見此心念一轉笑着叮囑道:“小姐受了委屈心情不好,有機會多寬慰着點兒,別惹出什麼事兒來。”
夕月的欲言又止,沫兒自是瞧得清楚,方纔發生的事兒沫兒也看得明明白白,晨霜那句“受了委屈”,沫兒心中雖然不以爲然,卻也點頭應了下來。
晨霜見此方與夕月相攜離去,沫兒也趕緊追上早已走出好遠的洛娉妍。知道今日原本起得晚了,又在紫苑耽擱了這許久,洛娉妍這是有些着急,心下倒是並不做多想。
卻不知洛娉妍並非着急耽擱了上課時辰,而是心中的惱怒無處宣泄。
同樣無處宣泄惱怒的除了洛娉妍,還有剛剛宿醉醒來的景蒔。揉了揉痛得欲要裂開的頭,行至盆架前,掬起一捧溫水,隨即皺起眉頭。
深深地吸了口氣,景蒔才喚來小廝來喜,吩咐道:“去給爺換盆涼水進來!”聲音有些宿醉後的黯啞,更多的卻是冷硬。
來喜一愣不敢多言,外人都說二爺性子好,卻只有自己這些身邊兒人才知道,二爺的性子最是陰晴不定,說不準兒什麼時候好,更說不準兒什麼時候不好。
來喜低着頭端起架上的銅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很快又麻利地換了盆涼水進來,放在盆架上。
看着進進出出的來喜,景蒔的心情越發的煩躁,不知是因爲宿醉後的頭痛,還是因爲來喜是錦鄉侯安排的,總之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又笨又蠢!連名字都土的要命!
景蒔這院兒裡沒有丫鬟,錦鄉侯側室景蒔的生母蔣夫人,曾經也給他安排過兩個,他卻在搬出內院兒時都遣散了去,便是奶孃,也讓她留在了內院兒母親身邊兒。
只留了父親錦鄉侯安排來的兩個隨身小廝,來喜與得福在身邊兒伺候。一應穿戴至今仍是蔣夫人照應。
同樣是父親錦鄉侯安排的小廝,景蘊身邊兒的不僅人機靈許多,便是莫言莫問那倆名字,也是景蘊自己取的。景蒔每每看到,心裡就是說不出的羨慕與憤恨!自己身邊兒這倆……想到來喜得福四個字,景蒔就覺得一陣的噁心!
景蒔卻是不知道,莫言莫問哪裡又是錦鄉侯送給景蘊的?分明是惠寧長公主挑來給外孫的,怕傷了女婿的面子,才藉着女婿的手送到外孫景蘊的院兒裡。
莫言莫問二人對外只說是錦鄉侯收養的孤兒,卻不知二人父母都在惠寧長公主府上當差,甚至莫言的母親,還是不大不小的內院兒管事。
景蒔更是忘了,來喜與得福都是錦鄉侯奶孃的孫子,因着有這兩個小廝在身邊兒,府裡上上下下讓他少了多少的麻煩。
一三一 自解【給舵主:請你喝碗粥的加更】
景蒔用涼水狠狠地洗了把臉,覺得頭腦清醒了很多,將心事都壓了下去,才問了時辰竟然已經過了辰時,不由皺了皺眉頭,卻是什麼也沒說。
擦乾臉上的水漬,見來喜偷偷擡眼打量自己,景蒔剛剛壓下的怒氣再次騰起,隨手將面巾扔在來喜臉上呵斥道:“還不去準備早膳,你想要餓死爺嗎?”
來喜不敢分辯,急急轉身朝廚房而去,正好得福拎着食盒走了過來。見來喜一臉的晦暗,嘆了口氣朝正房看了眼,低聲問道:“怎麼?又捱罵了?”
來喜回頭看了看,才嘆息道:“快進去吧!仔細你也跑不掉!”說完搖了搖頭泄氣道:“也不知這日子何時是個頭!”
這話兒得福是不敢回的,單手拎着食盒拍了拍來喜的肩,輕聲道:“得空回去瞧瞧你奶奶吧。”說着便加緊了腳步將食盒拎進了上房。
果然不出來喜所料,見得福進來,景蒔沒好氣的冷哼道:“如今不讓人去請你,這早膳爺還吃不上了是吧?”
得福動了動嘴脣忍不住爲自己分辯道:“先前見二爺沒起身,想着二爺昨兒夜裡睡得晚,沒敢吵着您,小的便將早膳溫在了竈上,來喜打水時,小的便開始裝的食盒。”
得福不知道的是“二爺”倆字聽在景蒔耳中,那就是明晃晃的嘲諷,是羞辱,是在打他的臉!
所以得福也不明白爲何剛剛放在景蒔跟前兒的甜白瓷碗,爲何就飛到了自己肩頭,只聽景蒔壓低了聲兒怒斥道:“你還有臉分辯!難道是爺錯怪你了?”
肩頭很痛,可得福此時卻是不敢再多說一句,低着頭趕緊將食盒裡的小籠包,金絲卷,慄米粥,以及景蒔最愛的滷鴨胗擺了出來。
景蒔看着飯菜一一上了桌,得福倒退着出了花廳,才忿忿地冷哼一聲,低頭開始用膳。
留在府內用了早膳,才換上蔣夫人爲他準備的夏衫。看着身上湖藍杭綢地兒,以月白蠶絲,線繡水雲紋衫子。以及那束腰上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白玉。
景蒔壓抑着的憤怒再次浮心頭,尤其是宿醉後的頭痛,更是讓他怎麼也壓抑不住那憤恨的心情。
同樣是錦鄉侯的兒子,是錦鄉侯府的公子,可自己卻要因爲他景蘊喜歡月白,喜歡靛藍,喜歡墨綠,喜歡黑玄,所以這些顏色便都成了自己的避諱!一年四季,自己所有的衣裳鞋襪裡,就沒有這四個顏色的!便是鞋子也是用的深褐、墨蘭等色!
想到這兒,景蒔冷哼一聲兒,用力的扯了扯束腰,看着那指甲蓋大小的白玉綴子越發覺得礙眼!
景蒔能時常跟在景蘊身邊兒,出席各種飯局酒局,那隱忍的功夫是練得極好的。
趁着屋裡沒人獨自發泄了一通,癱倒在大炕上緩了緩氣,再起身已經收拾好了心情,至少面兒上是再看不出什麼了。坐在大炕上,在心裡將自己那一系列的計劃,再次過濾了一遍,景蒔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周氏沒有景蒔那般的隱忍,卻也有自己解氣的方式。將從洛鎮源哪兒得來的沈氏陪嫁,再拿出來一一把玩一番,周氏的心情便好了許多。
又也下定了決心,以後再也不讓那死丫頭進到自己內室裡來了!甚至取出當初洛鎮源留在正院兒的一套,沈氏陪嫁的汝窯碗碟來盛裝午膳,心氣兒才順了。
洛娉妍從慶熙苑出來,擡頭看着碧藍如洗的天空,回想着之前洛妙姝吃癟的神情。洛娉妍的心情也是好了起來。
洛妙姝不知道,在端午節前一晚,洛娉妍特意親手做了龍舟糉讓夕月給羅先生送來,又爲第二天要隨着父親出遊,請了假,道了歉,並表示落下的功課回來後定會加倍補起來。
因知道羅先生是江南人,那龍舟糉,洛娉妍更是不怕麻煩的做了,前世跟着安陽伯太夫人學會的三黃糉。
用米酒將鹹鴨蛋黃蒸透,碾碎,與泡過一夜的糯米均勻的拌在一起。用新鮮的糉葉將這些拌過鹹鴨蛋黃的糯米包起來,在糉子中間兒留下一點兒位置,塞上制過的魚籽和蝦醬。鮮香適口的三黃糉子便成了,還用五彩絲線細細地捆綁成了龍舟型。
羅先生聽說夕月說是洛娉妍親手做的,又見洛娉妍並未因遊玩而放下學業,心中更是安慰。
羅先生甚至還叮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既然出去遊玩,就別想着學業,仔細看看外面的世界,女子出門本就不易,有這樣的機會要好好珍惜。
故而洛娉妍今日在正院兒耽擱久了,來時就更晚了。洛妙姝見此便在羅先生跟前兒,說洛娉妍昨兒玩兒得忘乎所以,大半夜才被人送回來,今日便起不來了。
原以爲羅先生即便面兒上不顯露什麼,心裡定是不痛快的,誰知洛娉妍空着雙手過來,羅先生竟然不是斥責她,反而問起昨日遊玩兒。
洛娉妍從勝湖邊兒上的觀勝樓,說到觀勝樓前那株海棠花,再說那力爭我奪的龍舟賽。
甚至說了與長公主一塊兒乘坐畫舫遊了勝湖,說起那回南灣,說起回南灣處那一片望不到頭的蓮花。直到此時,洛妙姝才知道,洛娉妍昨兒竟然還去採了蓮葉蒸了蓮葉飯……
心中是又氣又惱,卻期盼着羅先生狠狠地斥責洛娉妍一番。誰知羅先生見洛娉妍侃侃而談而且言之有物,不僅沒有責備,甚至還十分讚許。
臉上難得的帶着笑意道:“女孩兒家出門不易,尤其是將來你們許了人家兒,能看到的便僅剩那深宅後院的一方天地。想要出門看看這些山山水水卻是難得。如今有機會便該好好兒看看,也算是增長了見識。”
洛妙姝的臉色頓時如同開了染坊,由紅變青,由青變白,被她狠狠咬住的下脣,也留下了深深地牙印。
想到這兒,洛娉妍甚至在嘴角綻開一抹笑,這笑意更是漸漸地擴大,浸入眼眸,潤澤了幾近乾涸的心田。
羅先生說得對,女子出門不易,有機會就該多去看看那天地間的山山水水!
洛娉妍忘不了昨日站在觀勝樓上,看着那如同碧玉般的勝湖,看着那遠遠飄來的流雲,看着九艘龍舟你爭我奪的激烈競爭。
洛娉妍忘不了當時激動的心情,忘不了當時捏緊的拳頭中掌心浸出的汗漬,更忘不了乘着畫舫遊弋在勝湖上,那吹來的風帶着清新的溼氣,那晚霞中的蓮荷亭亭玉立,甚至忘不了那被夜色侵染成墨色,卻仍舊迎風搖曳的湖邊垂柳……
一三二 遺物【給舵主:蔓延的小雨點的加更】
看着洛娉妍望着天空發笑,沫兒不由扭頭看向英兒,英兒卻悄悄地搖了搖頭。沫兒咬了咬嘴角輕聲問道:“小姐這是想到什麼這麼開心?”
洛娉妍被沫兒的聲音拉回了神,心情卻仍舊極好,笑道:“沒什麼,看着這長天白雲,忽然覺得曾經的自己,視線是那麼的狹隘。”
沒想到洛娉妍會說出這樣的話,沫兒不由瞪大了眼,原本就很大很圓的眼睛,如今看來更是晶亮清透得可愛。
洛娉妍接着笑道:“今日聽羅先生一席話,頓時明白了這天地是如此的大,回想昨日忽然發現這天地間的美,並不僅僅是這些亭臺樓閣。也明白了那句‘天然去雕飾’還有那‘返璞歸真’的道理。心中暢快所以笑了出來。”
沫兒尚未聽完便不住地點着頭,洛娉妍話音剛落,沫兒便擊掌道:“小姐說的真好!”看向洛娉妍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
洛娉妍見此笑道:“什麼我說得好,明明這些話可是羅先生方纔說過的,你也在一旁聽着,難道就沒往心裡去?”說完還伸手點了點沫兒光潔的額頭。
沫兒一手將洛娉妍的小書包摟在懷裡,一手捂着額頭竟是傻笑了起來。心裡忽然覺得能進府跟着大小姐,真是不錯!
英兒本是話少的人,見二人站在道兒上有着繼續說下去的趨勢,不由抿了抿嘴小聲兒道:“小姐,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夕月姐姐定是做好了午膳等着小姐呢。”
說完英兒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說小姐不是送了東西回去讓紅螺姑姑辨認嗎?咱們早些回去吧。”
聽英兒這般一說,洛娉妍也想起早間讓晨霜夕月送回去的東西,一拍額頭笑道:“英兒說的沒錯,咱們快些回去。”說着便擡步往翠庭軒走去。
沫兒朝英兒抿嘴一笑也疾步跟了上去,英兒拎着一隻小巧的食盒,往翠庭軒去的腳步,卻比過去輕快了許多。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洛娉妍主僕三人離去不久,洛妙姝與聞鶴的身影,從方纔洛娉妍所站的那叢薔薇花後轉了出來。
看着洛娉妍主僕離去的背影,洛妙姝狠狠地跺了跺腳,啐道:“得意什麼?不就是遊了勝湖嗎?”隨即癟了癟嘴往紫苑而去。
洛娉妍回到翠庭軒第一件事兒便是尋到紅螺,有些緊張的問道:“除了那藍寶珠花,還有什麼是我母親留下的嗎?”眼神是那樣的焦急,語氣也是那樣的急切。
紅螺微紅着眼眶,不住地點着頭笑道:“有!有!有好幾件兒呢!”說着拉着洛娉妍的手便往內室而去。
隨着洛娉妍進到正房,原本要去書房放下小書包的沫兒,不由因洛娉妍與紅螺的對話愣在了當場。
小姐早間兒讓晨霜夕月送回來的東西,沫兒看得清清楚楚,都是從夫人周氏的妝奩裡取出來的,當時沫兒還在心中腹誹洛娉妍眼皮子淺!
可現在,沫兒卻愣愣地站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甚至有些想不明白,大小姐方纔與紅螺姑姑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與夕月一塊兒送午膳進來的英兒,見沫兒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間兒,想着這些日子二人的相處還算愉快,不由輕輕地碰了碰她,小聲兒問道:“你不是去放下書包嗎?還要將小姐下晌要用的課本裝上,傻站在這兒幹嘛?”
沫兒回過頭愣愣地望着英兒,一時沒聽清她說了什麼,呆呆地眨了眨眼,滿是疑惑地問道:“什麼?”
見沫兒的眼睛都有些呆滯,英兒不由趕緊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回過身撫上沫兒的額頭。
沫兒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打掉英兒的手,再次問道:“你幹嘛?方纔你說什麼了?”
英兒見她額頭不燙,知道她沒有中暑,不由嘆了口氣重複道:“我說你不去準備小姐下晌要用的課本,站在這兒發什麼呆?”沫兒回過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頭道:“這就去。”說完便轉身進了小書房。
英兒卻是站在方纔沫兒發呆的地方,看着沫兒的背影消失,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夕月喚她才醒過神。
沫兒心中的驚濤駭浪,洛娉妍是不知道的,也沒心思在乎,這種事兒在翠庭軒內,洛娉妍並不覺得需要避諱着誰,既然進了翠庭軒的大門,在洛娉妍看來,只要不是周氏的人那都可以算作自己人。
洛娉妍隨着紅螺進到內室,見紅螺將今日早間讓晨霜與夕月送回來的三朵珠花,一支珠釵,一對耳環,一枚方盛從匣子裡取出來,一一擺放在貴妃榻上,洛娉妍也急忙湊了過去。
紅螺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淚珠,指着當初洛娉妍見周氏戴過的那朵珠花道:“這朵珠花奴婢與小姐說過,是夫人生前極爲喜愛的。”說着又一指那對耳環含淚道:“小姐可算是將它們拿回來了!還有珠串!還有……”
洛娉妍沒待紅螺說下去,那珠花與耳環洛娉妍是知道的,上次去安陽伯府,紅螺指給自己瞧過。遂打斷道:“其他的呢?”眼中是滿滿地期待!
紅螺低着頭擦了擦眼淚,又擡頭望了好半晌碧藍柳葉紋的承塵,才輕輕搖頭道:“別的都不是。”
紅螺的聲音極輕,洛娉妍不由下意識地問道:“什麼?”她以爲她只是沒有聽清,可紅螺卻是吸了口氣,望着她的眼睛,再次搖了搖頭道:“別的都不是夫人留下的。”
紅螺說的清清楚楚,洛娉妍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再聽不清,更不沒有理由不明白……頭部有緩緩地低了下來,漸漸地眼眶也紅了起來。
紅螺見洛娉妍那模樣,張了張嘴,覺得或許有些東西自己記錯了?或是自己忘了?或是自己沒見過?總是心下是極爲難受,不由又補充道:“或許也有我沒見過的。”
洛娉妍卻知道,紅螺對母親的東西一直很上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爲了安慰自己,不由得神色越加的黯淡了兩分。
紅螺見此更覺難受,想了想提議道:“不若我們將翠娘找來,讓她也幫着認認?”
洛娉妍點了點頭,勉強笑道:“那下晌姑姑便替我跑一遭挽香居,請翠娘過來做客。”說完想起還沒見到繼宗,又交代道:“晚上我做幾個小菜,姑姑讓人請了父親與繼宗過來,就在咱們翠庭軒一塊兒用晚膳。”
一三三 請客 【第一更】
紅螺知道洛娉妍要請洛鎮源過來,是因着今日沒能去送他早朝,又因着昨夜裡洛繼宗第一次醉酒,心中擔憂,遂笑着點頭應了下來。
將事情交代清楚了,洛娉妍方纔再次看向貴妃榻上的那些個首飾,指着那朵珠花又指了指那對耳環道:“這兩件兒母親留下的東西,找專門的匣子好好兒收起來。”別的等翠娘看過再說。
紅螺自是應下,按照洛娉妍的吩咐將東西收好,又親自伺候着洛娉妍用了午膳,才轉身出了正屋去找了奶孃崔氏,與她一塊兒前往挽香居。
那些個東西奶孃也是看過的,確實沒有印象還有什麼是夫人留下的,但既然紅螺已經說了要請了翠娘來認,便定是有什麼想法,如今又拉着自己一塊兒,奶孃便急忙跟着她出了翠庭軒。
前腳剛出門,後腳紅螺便壓低了聲兒道:“那些東西你也見了,確實沒有夫人留下的了,可小姐之前那樣兒你是沒瞧見……”
說到這兒紅螺不由頓了頓,嘆了口氣才接着道:“我就想着,那什麼,小姐也不認識對吧,之前我話說太快了,也,那什麼沒法子轉過來不是?這不就想讓你陪我去找翠娘,也過來瞧瞧。”紅螺越說越小聲兒,奶孃卻是聽的清楚,不由皺起了眉頭。
紅螺見奶孃皺起眉頭不由扯了扯奶孃的衣袖,有些着急道:“崔姐姐,你是沒見着小姐那樣兒,瞧着讓人心疼,不過是個念想罷了,反正東西就在哪兒不是?”
奶孃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心裡卻覺得這樣不好,那豈不是要讓小姐將假貨當珍品收着?萬一哪天小姐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可這話兒奶孃沒法兒說,只好加緊了前往挽香居的腳步。
原是想着翠娘定是不會答應紅螺,可奶孃沒想到翠娘剛聽紅螺說完,便點頭應了下來……
奶孃想了想試探道:“若是將來小姐知道了咋辦?”翠娘卻是毫不在意地笑道:“如今咱們也是爲了寬慰小姐,再說了,且不說小姐將來也不一定能知道,便是知道了,小姐如今多懂事兒,自是明白咱們的苦心。”
見翠娘說得篤定,奶孃抿了抿嘴當真不能再說什麼了,只好嘆息着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二人的法子。
果然,晚間洛娉妍下課回來,翠娘與紅螺便興高采烈的將洛娉妍再次拉回內室,紅螺更是急急地,指着那枚赤金添雕花白玉的方盛道:“可真是夫人保佑,要不是翠娘我也沒想起來這枚方盛,可不也是夫人的嗎?小姐沒見過竟然也將它挑了回來。”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果真很是高興,連眼眸都亮了起來,滿是不敢置信地問道:“真的?”
紅螺與翠娘對視一眼,雙雙急忙點了頭,洛娉妍便親自去找了只巴掌大的匣子,小心的將那枚方盛收了進去,捂在胸口喃喃道:“這可是我母親的遺物!”
奶孃見洛娉妍如此珍視那枚方盛,覺得既是着急,又是心酸,卻只得紅着眼眶別開頭,什麼也不能說……
收拾好東西,洛娉妍就讓晨霜帶着蕾兒,去二門處等着洛鎮源與洛繼宗父子倆。自己則帶着夕月與英兒去了小廚房。
翠娘很是不放心的想要跟過去,紅螺卻是拉住了她:“就在這兒呆着,我陪你說說話兒。小姐那邊兒有夕月跟英兒倆打下手足夠了。”說着忍不住就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小姐於這竈上的事兒,那是真真兒的有天賦。”
說完見翠娘很是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紅螺不由扭頭看向奶孃笑道:“崔姐姐說說兒,我可有說半個假字兒?”
說起洛娉妍這竈上天賦,奶孃臉上也不由很是自豪的笑容,點頭道:“可不是!也沒見小姐跟誰學過,可做的那些菜,別說吃聞着就饞人!”奶孃說完撫掌笑道:“小姐說是在書上看來的食譜,怕是得了誰家的私房菜譜了。”
不得不說,奶孃你真相了!你家小姐可不就是得了安陽伯府的私房菜譜嗎?還是如今的安陽伯夫人,將來的安陽伯太夫人,親自指點的。
洛娉妍已經做過好幾次菜,夕月帶着英兒在小廚房裡給她打下手,也很是從容淡定了。
剔骨的鳳爪已經糟好,只等着裝盤;濃香的芝麻醬,添了鹽水,加了蒜泥等着澆汁;切成細絲的水嫩黃瓜上,堆着一撮細如髮絲的雞絲,下面鋪着指頭寬窄的涼皮兒,剔骨的魚片切的薄薄的,裝了滿滿一大碗……
晨霜與蕾兒分別將洛繼宗與洛鎮源請回了翠庭軒,見到翠娘在此,洛鎮源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洛繼宗卻是滿臉驚喜地跑過去,拉着翠孃的手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着。
翠娘見他這般模樣,抿嘴微微一笑,朝着洛鎮源蹲身一禮道:“聽說小姐要請老爺過來用膳,原是想着過來幫把手,誰知小姐竟是不用我們這些人,自己帶着倆丫鬟在廚上忙乎。我們倒是成了閒人了。”
說着翠娘再次微微一蹲,便欲要退下洛鎮源卻是擺了擺手道:“既然來了,就坐下說說話兒吧。”
洛繼宗見此自然很是高興,拉着翠娘就要在臨窗大炕上下來,翠娘卻是嚇了一跳,洛鎮源在這兒,那個位置哪兒有她的份兒?再說這裡可是翠庭軒!
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在屋裡環視了一圈兒,挪步到屋子中間的小圓桌旁,一撩袍子坐了下來。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晨霜已經打了溫水進來,翠娘趕緊兩步迎了上去,親自伺候着給洛鎮源洗了手,淨了面。洛繼宗卻是不需要誰伺候,自己動手三兩下就洗好了,挨着父親坐在圓桌旁。
紅螺親自捧了香茗進來,見洛繼宗與洛鎮源坐在圓桌上,翠娘站在洛鎮源身旁,一副小心伺候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頭。
紅螺將茶水安置在桌上,又從身後蕾兒手中端過點心,一一擺上,才笑道:“怎麼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讓姨娘不放心了?”
這話雖說是對着翠娘,可洛鎮源卻明白是說給自己聽的,想起長女這些年,多虧了有紅螺這丫頭在身邊兒,不由搖頭對翠娘笑道:“你快坐下吧,沒得讓人不自在。”
說着洛鎮源還親自動手斟了三盞茶,自己端起一杯在鼻下輕輕轉悠了一圈兒,頓時滿眼放光的笑道:“好茶!”
說完洛鎮源才轉頭看向兒子笑道:“你也快嚐嚐,你姐姐給爲父送了些過去,爲父卻是捨不得吃的,全送了葉尚書,葉尚書喜歡得不得了。”說着還掃了翠娘一眼,示意她也嚐嚐。
翠娘自是激動不已,雙手捧着小小的茶盞竟是捨不得入口,洛繼宗也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盞,學着父親樣兒,輕輕地聞了聞,眼睛也頓時亮了起來。
紅螺見此笑道:“小姐當初一樣兒留了二兩,就是給老爺少爺偶爾過來預備的。”
洛鎮源聽了這話,更爲滿意的點了點頭,要全給了自己,自己還真就喝不上了。洛繼宗則是滿心的感動,從什麼時候,姐姐對自己也是這樣好……
一三四 夢醒
洛鎮源看着坐在一起偶爾低頭輕語的洛娉妍姐弟,還有身旁滿臉止不住喜意,不停給他們爺仨佈菜添酒的翠娘,頓時百感交集,竟是不知不覺的喝多了。
紋硯與靜宣扶着腳步不穩的洛鎮源,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翠庭軒,被晚風一吹,洛鎮源暮然回首,看看已經籠罩在夜色中的翠庭軒,還有那在修竹間靜默地散發着橘紅光暈的燈籠……洛鎮源竟然有了做夢的感覺。
妻賢子孝,兒女承歡……這是多久以前做過的夢……竟然在今日夢想成真?若是紫君還在……
洛鎮源在脣齒間咀嚼着“紫君”二字,這是洛娉妍生母沈氏的閨名,已經好幾年不曾想起,是什麼時候,這兩個字再次躍上心頭?洛鎮源記不起來……
是長女靠着立柱流淚的時候?還是長女侵晨相送之時?洛鎮源無處追問。
咀嚼着這倆字,由着紋硯與靜宣將他扶到正院門前,看着那門楣上當年自己親手雕刻的《紫苑》二字,依舊古樸蒼勁,而當年的人,卻早已不在。
想着如今住在這紫苑中的周氏,洛鎮源苦澀地搖了搖頭,啞聲吩咐道:“去外書房湊合一夜,天晚了,夫人想來已經睡了。”
靜宣扭頭看了看紋硯,紋硯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二人方纔又扶着洛鎮源朝外書房走去。
洛鎮源剛回府就有人給周氏遞了信兒,聽說直接去了翠庭軒,還有翠娘那個jian人,和洛繼宗那個雜種!周氏就氣得扭曲了連,一肚子的氣兒沒地兒撒。如今洛鎮源走到了院門口,居然還往外院兒拐,周氏再也忍不住了!
周氏寒着一張臉,帶了隨身丫鬟紅葵青柳跟奶孃,風風火火的就趕了出來。
洛鎮源本就喝多了,頭暈得厲害,全憑着紋硯與靜宣兩個小廝攙扶着,可小廝之所以是小廝就是因爲年紀尚幼,能有多大的力氣?周氏追出來的時候,洛鎮源還沒有走出幾步,便被周氏給攔了下來。
周氏是不敢跟洛鎮源發火的,這火氣自然就落到了紋硯與靜宣頭上。尤其是紋硯!
因着沫兒在洛娉妍身邊兒當差,據說還很得洛娉妍看重,周氏早就看紋硯不順眼了!若非顧及着紋硯是洛鎮源身邊兒的人,那還能有他的好日子過?
如今周氏正在火頭上,想也沒想的就一大耳朵刮子扇了過去,紋硯扶着洛鎮源沒處躲避,也不敢躲避,生生的捱了一耳光,只覺得眼冒星光,雙耳轟鳴,喉頭還有些腥甜……一時間就愣在了原地。
紋硯愣住了,也就更不知道躲閃,可週氏豈會愣住?一耳光扇了個實誠,紋硯頭暈目眩,也扇得周氏手心火辣辣的痛,頓時怒氣更甚!
周氏衝着奶孃陳嬤嬤還有那倆貼身丫鬟就呵斥道:“都傻了還是瞎了?給我打!狠狠地打!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見周氏都親自動上了手,陳嬤嬤與紅葵青柳豈能幹站着?周氏一聲暴呵,就讓仨人一陣的激靈,可是不敢自找黴頭!遂也劈頭蓋臉的,就給紋硯打了過去……
別說靜宣,便是洛鎮源也嚇愣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一臉狠厲的周氏,那精緻面孔也在晃晃悠悠的燈光裡,拉長扭曲……
洛鎮源忽然有了一種如墜魔窟的感覺。被風一吹,更覺背上涼森森的……分不清之前的夢太美,還是如今陷在噩夢裡……
好在靜宣雖說是嚇壞了,可到底沒傻掉!急忙拉着洛鎮源的袍袂跪在地上哭求道:“老爺!老爺!快救救紋硯吧!救救紋硯吧!再打人可就沒了!”
靜宣的話到底是將洛鎮源拉回了神,卻也引起了周氏的注意!只見周氏留着長長指甲,染了緋紅丹寇的手指,朝着靜宣一指:“這也不是個好東西!給我一塊兒教訓!”
洛鎮源頓時怒了!一手揮開依着周氏的意過來抓靜宣的陳嬤嬤,一腳踢向對着紋硯手抓腳踢的紅葵。
洛鎮源雖說是個文臣,是讀書人,可到底是成年男子,那嬌小的紅葵哪裡受的住他狠狠地的一腳?再說洛鎮源本就醉酒,力道卻是別平日裡還大上三分。
洛鎮源又好巧不巧的踢在紅葵後腦上,頓時紅葵便倒在了地上,縮成一團兒。
洛鎮源擡腳欲要再往青柳踢去,青柳見紅葵那樣兒,哪敢耽擱?早已經麻溜的退回到周氏身後。
此時洛鎮源的酒已經醒了大半,一邊兒吩咐靜宣將同樣縮在地上的紋硯扶起,一邊兒冷冷地盯着周氏。
周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不願在丫鬟們面前失了氣勢,撫着胸口,穩了穩快速跳動的心臟才委委屈屈地道:“老爺也不問問,這倆人趁着老爺喝了酒不清醒,就居心叵測地將老爺往外面領……”
周氏話尚未說完,洛鎮源便狠狠地“冷哼”道:“老爺我不清醒?”說着一指被靜宣扶起的紋硯冷笑道:“夫人可是清醒的!就這樣不問緣由的暴打紋硯?”
周氏見此猶自強辯道:“即便老爺有事兒要出去,他倆也該跟我稟報一聲兒吧,再說老爺吃了酒……”
周氏的話,再次被洛鎮源打斷道:“老爺我要去哪兒還得向你稟報不成?”洛鎮源冷冷地眯縫起了眼睛,盯着臉色變幻不定的周氏,心已經冷了大半兒!
周氏餘光掃了掃還在地上縮成一團兒的紅葵,抿了抿嘴,氣勢弱了兩分,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老爺說哪裡話?這天已經晚了,老爺又吃了酒,我也不過是擔心老爺罷了。”
洛鎮源閉了閉眼,也不知是責問周氏呢,還是喃喃自語:“我吃了酒你就能當着我的面兒這樣打我的人,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看不到的時候,你又是怎樣……”
洛鎮源的聲音漸漸就消失了,後半句:“對待我女兒娉妍的?”周氏並沒有聽到。可只前半句,已經將周氏嚇出一身冷汗來。
嫁給洛鎮源十年,周氏太清楚眼前這個人,瞧着沒什麼脾氣,可一旦發起脾氣來,卻不是誰都能勸住的。若是鐵了心,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周氏趕緊收斂了氣焰與情緒,賠笑道:“老爺,妾身無心的,妾身也只是着急了,怕老爺……”周氏沒有說完,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看着洛鎮源冷冷地神色,不等洛鎮源開口,便急忙吩咐身邊兒的奶孃陳氏道:“快叫人將紋硯跟紅葵扶回去,請了大夫來看看。”
看着周氏如同變臉一般,洛鎮源只覺得自己如今方纔是夢醒了,自己竟然與這樣一個人同牀共枕了十年!自己竟然將子女都交到這樣的人手中。越想,洛鎮源越覺得不寒而慄!這夏夜的風,掀起了洛鎮源忍不住的寒戰……
一三五 大事
洛鎮源到底沒有留在身後的紫苑,丟下週氏主僕三人,也不挑燈,獨自蹣跚着朝外書房走去。往日裡挺得筆直的背脊,瞧着竟有了些許的佝僂,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點亮了炕桌上的小燭臺,洛鎮源伸手提起茶壺,卻發現茶壺早已空空如也。靜宣去照顧傷的不輕的紋硯,一時間洛鎮源身邊兒,竟是沒了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身邊兒竟然沒了可用的人?洛鎮源想不起來,只記得曾經紫君還在的時候,無論何時自己身邊兒都是圍着好些個丫鬟小廝的。
而如今……看看昏暗的燈光,擱下空空如也的茶壺,洛鎮源苦澀一笑,很多已經快忘乾淨的事兒,此刻忽然變得格外的清晰。
和衣靠在臨窗大炕的引枕上,洛鎮源望着炕桌上忽明忽暗的燭火,思緒一下子飄出了好遠好遠……
正院兒這邊兒的事兒,洛娉妍是不知道的,送走了洛鎮源,又送走了洛繼宗,與翠娘說了好一會兒話,洛娉妍已經累壞了,早早的洗漱後,便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寅初,洛娉妍便習慣性地早早起來洗漱,要在寅末前趕往二門送洛鎮源去上朝。
然而,洛娉妍尚未靠近二門,便急急地停下了腳步,一把抓住身旁的晨霜,一面讓前邊兒引路的蕾兒,熄了燈籠。
五月的天,寅末尚未大亮,但卻並非不可視物,洛娉妍瞧得清楚,剛剛出了二門的那一行人,不是周氏主僕,還有誰?
可這個時辰周氏應該剛剛伺候着父親用過早膳,送父親出了門正好回去睡個回籠覺,怎麼會在這兒出現?又爲何會出二門?這麼早她要去哪兒?
一連串的問題從洛娉妍心間滑過,伸手找來蕾兒,附脣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蕾兒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見洛娉妍篤定的點了點頭,方纔默默地蹲身一禮,疾步朝翠庭軒跑去。
見蕾兒走遠,洛娉妍才拉着晨霜往二門旁的兩株香樟樹後躲去,一心想要等着周氏回來。
周氏倒沒讓洛娉妍久等,不過兩刻鐘不到的功夫,便帶着一羣人,陰沉着臉呼啦啦的轉了回來。
直到此時洛娉妍纔看清,周氏身後這些人要麼捧着食盒,要麼託着衣裳,想來周氏是去給父親送早膳與衣裳了。早膳用沒用洛娉妍不知道,食盒都蓋得嚴嚴實實的。可衣裳顯然父親並沒有穿,還疊得整整齊齊。
晨霜見此不由回頭壓低了聲兒問道:“小姐,老爺難道昨兒夜裡沒有回去正院兒?”
洛娉妍一愣,才發現自己竟然忽略了這事兒!若父親昨兒夜裡是在正院兒歇息的,周氏何苦這大清早的送去外院兒呢?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想到這兒,洛娉妍並不理會晨霜的問題,嘴角卻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待周氏一行走遠,才拉着晨霜悄悄地返回了翠庭軒。依舊安心練過字後,用了早膳再去正院兒請安。
洛娉妍雖然心中還有很多疑團,可之前已經讓蕾兒回來吩咐了英兒前去打探。洛娉妍有的是耐性慢慢等待結果,而且就算打探不出來,自己留心觀察着也總會發現一二的。
洛娉妍知道周氏心情不好,自然是心情極好的,可卻並不願去觸了周氏的黴頭。
如今與周氏正面對上,撕破臉,洛娉妍覺得心中還沒有底兒,雖然目前總總看來,周氏已經在提防自己,但只要沒有正面撕破臉,那就還有轉圜餘地……她畢竟擔着自己繼母的名份,若是與她撕破臉,怕是第一個倒黴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爲了顯得素淨,洛娉妍特意換了月白地兒以本色線繡穿花蝶的莨綢衫,滾胭脂邊兒掐着淺粉牙子,一襲月白挑紗百褶裙,簡簡單單,在這夏日裡瞧着最是清涼,頭上甚至也只用了一根琉璃碧蓮簪子,配着一對素銀流蘇耳墜。
只帶了英兒與沫兒兩人,洛娉妍一路沉默地走進洛府的正院兒。英兒與沫兒都立時感覺到了,今日正院兒的氣氛與往日大不相同。
英兒想起之前蕾兒交代自己的事兒,心念急轉間有些明白了,卻並不急着去尋找秀蘭。沫兒卻是擡眼朝洛娉妍看去,卻發現自家小姐依舊從容,眼神不由閃了閃,很快便又低下了頭。
周氏一大早往外書房,給洛鎮源送了早膳與衣裳去,原是想要緩和關係的。沒想到卻是吃了閉門羹!
洛鎮源不僅沒有穿她送去的衣裳,甚至連早膳也沒有碰一下,就那樣當着自己的面兒,換了書房裡預留的衣裳出了門。甚至在出門時,當着自己的面兒,對杜管家吩咐道:“讓翠娘好生預備晚膳,今晚我去挽香居用膳。”
周氏的臉,當時就是青一陣兒白一陣兒,若非因着昨夜的事兒,翠娘此時就該被周氏給撕了!
聽到白芷進來稟報洛娉妍前來請安,周氏心中是很厭煩,很不願相見的。可想起在觀勝樓母親的指點,她又覺得不能因此壞了大事兒,遂打起精神喚了洛娉妍進來。
然而,在見到洛娉妍那一瞬間,周氏後悔了!那一身的素服,落在周氏眼中,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裡堵得慌!自己這還沒死就穿上孝了!
可想着心裡的“大事兒”周氏斜倚在羅漢牀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平息了心中的憤怒,才勉強指着跟前兒的錦凳道:“妍兒過來坐,爲娘有點兒事兒跟你說。”
周氏顯然並不打算跟洛娉妍兜圈子!這事兒她早在心裡想清楚了,也不知這洛娉妍是真傻還是裝傻,婉轉了指不定這死丫頭就把話岔哪兒去了,自己直截了當的,她反而不敢拒絕。
洛娉妍不知周氏打着什麼主意,但卻也瞧出了周氏臉色極爲難看,尤其是眼眶下濃濃的黛青色,顯然昨兒一夜要麼沒睡,要麼睡得極爲不好!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的笑道:“夫人這是怎麼了?瞧着臉色不大好,要不要請了大夫來……”
不管是嘲笑,還是關心,周氏這會兒都沒心思聽洛娉妍絮叨,揮手打斷道:“妍兒有心了,爲娘沒事兒。只是要交代你一件事兒,也算是咱們府裡近來的大事兒。”
說完周氏也不等洛娉妍回過神,就直接道:“昨兒爲娘與你外祖母商議,月底就是你妹妹十歲生辰,到時候府裡要大辦,畢竟是整生日,你父親如今又升了從三品,很該熱鬧熱鬧。”
說到這兒,周氏盯着洛娉妍那白瓷般細膩的臉龐,忍着煩躁吩咐道:“別的也不用你管,只一點兒。”
周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頓了頓,才接着道:“既然惠寧長公主和錦鄉侯千金都與你交好,你便早些給她們府上下帖子,也請她們過府來熱鬧熱鬧。妍兒可記住了?”
一三六 露爪
洛娉妍看着理直氣壯的周氏,很想扯出一抹笑容,卻是怎麼也扯不出來。只覺得牙疼得厲害!
什麼叫長公主殿下和錦鄉侯千金都與自己交好?芝姐姐也就算了,畢竟是同輩人,也確實相談甚歡,相處融洽。可週氏居然還堂而皇之的牽扯上了長公主!自己算是那個牌面兒上的人物,值當的長公主來與我交好?
周氏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難道也一點兒不擔心,這話被有心人傳出去,惹惱了長公主殿下?
洛娉妍忍着氣心念急轉尋思着對策,周氏卻沒有耐性與她蘑菇,皺了皺眉頭解釋了兩句:“妍兒將長公主和錦鄉侯千金請了過來,錦鄉侯世子怕也是要過來的。到時也算是你給你父親在同僚面前,給咱們府裡在京城官宦跟前兒掙了面子。”
洛娉妍聽周氏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中越發的氣惱,索性也不去想什麼對策,直直地問道:“那父親給錦鄉侯世子下帖子了嗎?”
洛娉妍緊緊地盯着周氏的眼睛,見她眉頭越鎖越緊,眼中更是風雲醞釀,終於覺得出了口氣,也笑得出來了。
遂搶在周氏開口前笑道:“要說給錦鄉侯千金下帖子,娉妍倒是可以勉力一試,但長公主那邊兒,怕是還要勞夫人親自下了帖子登門去請才合適。”
說完洛娉妍更是壓低了聲兒,添了把火提醒道:“畢竟惠寧長公主,可是聖上的親姑姑。”
洛娉妍說得極輕,但周氏還是驚出了一身的汗,只顧着與這個死丫頭置氣,怎地就忘了這一茬了?
周氏猛地從羅漢牀上坐了起來,瞪着跟前兒淺笑端坐的洛娉妍。現在周氏敢肯定,這死丫頭就是在裝瘋賣傻!她一直以來都是故意的!
周氏越想越氣,越氣臉色就越難看,洛娉妍卻只當沒瞧見般笑了笑,氣定神閒地道:“夫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娉妍就先去上課了。”
周氏瞪着緩緩起身,在微微一福的洛娉妍,氣得手直哆嗦,呼吸也越發的粗重了起來,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可管你這些?原本並不想暴露太多,更不想與周氏撕破臉,可事到如今卻是不能在退縮了,再退還不知會退到哪兒,退出什麼事兒來呢!洛娉妍不得不小小地露了一下“爪子”。
洛娉妍領着英兒與沫兒出了紫苑大門,正要往慶熙苑而去,沫兒卻是忽然紅着眼眶跑了兩步,趕到洛娉妍前面,“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想求小姐個恩典,讓奴婢去瞧瞧奴婢哥哥吧!”
別看英兒不愛說話,卻是比旁人更知道自家這位小姐的性子一些,見此急忙上前一邊兒扶起沫兒,一邊兒快速的將從秀蘭哪兒打聽來的話,簡短的對洛娉妍學了一遍。
洛娉妍聽完後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周氏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當着父親的面兒打了紋硯!
要知道,紋硯他家可是跟着父親母親從江寧過來的,在洛府伺候了三代人了!現在居然這樣不明不白的被周氏給打了……
看着梨花帶雨的沫兒,洛娉妍點頭道:“你快回去瞧瞧,差什麼缺什麼只管回來告訴我,我來給你想法子。”沫兒重重地點了點頭並未與她客氣,這時候可沒什麼比自己哥哥更重要!
洛娉妍卻見她點頭後,便急忙往下蹲,英兒一時都拉不住她,不由嗔道:“這時候還顧這些個虛禮做什麼?快回去吧,記得讓人給我們帶個信兒來。”
洛娉妍言辭懇切,令沫兒越發的感動忍不住流淚道:“小姐大恩沫兒記住了,咱們主僕也非一日兩日,將來奴婢定會好好報答小姐。”說完不等洛娉妍說話,便轉身往紋硯養傷的地方跑去。
洛娉妍已然明白,今兒早上週氏爲何要親自送了早膳與衣裳去外院兒了,想來父親也是氣急了,昨兒夜裡就沒回正院兒去。同時洛娉妍更是明白,這時候的周氏不敢再去激怒父親!所以纔會再被自己頂了之後臉色難看,卻並不說什麼。
想到這兒,洛娉妍的嘴角露出一絲冷冷地笑意,又見沫兒已經跑遠,才轉頭朝英兒輕聲問道:“具體怎麼回事兒你知道嗎?”
英兒四下看了看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洛娉妍見此果斷轉身移步道:“邊走邊說。”,說着便腳步不停的朝慶熙苑而去。英兒見此抿嘴一笑,很快又隱了去,疾步追上洛娉妍。
確定周圍沒人,英兒纔將昨兒夜裡的事兒,細細的與洛娉妍再從頭說了一遍。
英兒話音剛落,洛娉妍主僕也走進了慶熙苑的大門,洛娉妍停住腳步吩咐道:“你回去讓滿兒過來伺候筆墨,你就不用過來了,留在院兒裡將這事兒細細的與紅螺姑姑說一遍,讓她得閒悄悄去一趟挽香居。”
洛娉妍說完深深地看了英兒一眼,半晌才問道:“能行嗎?”英兒皺眉想了想卻是擡頭問道:“那小姐要是渴了誰給煮茶?”
洛娉妍忍不住點了點她額頭笑道:“難不成小姐我離了你還就沒了一口茶吃了?”
英兒見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頭道:“那回頭奴婢託滿兒給小姐帶些枇杷露過來,那個省事兒,兌上水就能喝。”
洛娉妍自是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點頭笑道:“行,你安排就是。”說着從英兒手中接過沫兒扔下的小書包,抱在懷裡道:“行了,快去吧。”末了有忍不住叮囑道:“記住了,說給紅螺姑姑一個人聽!”英兒瞭然的點了點頭,拎着小食盒跑了出去。
羅先生如今已不讓洛娉妍在自己這兒練字兒,所以其實洛娉妍動筆墨的時候並不多。但滿兒還是在羅先生第一次,讓洛娉妍與洛妙姝姐妹倆休息之前,趕了過來。
看着滿臉通紅的滿兒,洛娉妍有些詫異地問道:“怎地跑這麼急?”滿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聲音極小的回道:“問崔媽媽要了鎖,將小書房鎖上纔過來的。”
洛娉妍一愣,好半晌纔想起來,之前自己是說過,若是小書房裡缺了什麼少了什麼,不問別人只問她,想來是上心了。忍不住便掩口笑了起來,可真是個實誠人兒,這往後若能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兒,管個庫房什麼的倒是不錯。
洛妙姝見洛娉妍笑得歡暢,不由從後面探出頭來,不陰不陽地問道:“這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兒,要揹着我們偷着笑呢?”
洛妙姝還在因着,前兒洛娉妍跟着長公主等人遊湖的事兒不高興的,尤其是聽說是錦鄉侯世子親自送洛娉妍半夜回府的,那心裡就像是火燒火燎似得,又記起昨兒早晨洛娉妍那得意的模樣。如今洛妙姝最見不得的便是洛娉妍笑了!
一三七 請柬
錦鄉侯世子半夜親自送大小姐回府的消息,一日間便已經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在洛府裡早已傳遍了。
當然這些話也只是在私底下傳傳,所以洛鎮源這個大家長卻是不知道的。
洛鎮源身邊兒的隨從小廝,都是跟着洛鎮源天不亮出門,回家就被接到了翠庭軒去。而周氏昨兒白天,就一直琢磨着怎麼讓洛娉妍給錦鄉侯千金下帖子參加洛妙姝的生日宴了。
洛娉妍與洛繼宗這兩位親身經歷了的當事人,一個住在外院兒,與洛鎮源前後腳出門,前後腳回府,回來後又都呆到了月上樹梢的時辰。一個早上忙着她母親的遺物,晚上忙着做菜待客,竟然也是不知道的。
可偏偏與之無關的洛妙姝,卻從丫鬟聞鶴口中聽說了此事,頓時就上了心,仔細打聽下來竟然還是真的,有人就親眼看到錦鄉侯世子了,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洛妙姝頓時氣得肝兒疼!難怪不帶自己一塊兒去,原來是有好事兒呢!
可是洛妙姝沒有想到,自己勉強捱到天亮,急急忙忙跑去正院跟母親稟報這事兒時,母親竟然是渾不在意的樣子。這就更讓洛妙姝委屈難過了。
此時看見洛娉妍竟然有說有笑的模樣,洛妙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開口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好話兒了。
洛妙姝卻不知,昨兒夜裡自己父親洛鎮源十來年第一次和母親周氏紅了臉,周氏此時正爲這心煩。
周府這一代男丁很多,嫡子庶子七八個。洛妙姝更沒想到的是,在母親與外祖母的計劃中,是要將洛娉妍許配給自己表哥周熔,若是知道怕是周氏還需要另花一番口舌安撫。
畢竟在洛妙姝看來,外祖母家是極好的,便是那些個庶子,也是身份也比洛娉妍這商賈之女強上許多,哪一個配洛娉妍都是綽綽有餘。
周熔卻是不同,不說他是嫡子,他父親也是嫡子,雖然不是自己外祖母親生的,可表哥是在外祖母院兒里長大,極得外祖母寵愛的。
舅舅雖然沒出仕,可卻管着周府的庶務,銀錢上面便從來不缺。讓洛娉妍嫁入周家,那已是極爲擡舉洛娉妍。嫁給周熔?洛娉妍也配?
洛妙姝不知,洛娉妍自然也就更加不知,若是知道怕是也沒心情與洛妙姝笑道:“哪兒來到什麼高興事兒?便是有也犯不着揹着誰不是?”
洛妙姝聽洛娉妍如此說,癟了癟嘴心中暗罵無恥!面兒上卻是不願多說,只扭了頭冷哼道:“自己心裡清楚!”隨即心念一動,笑問道:“那前兒夜裡姐姐幾時回來的?我可是等了你大半夜呢!原還想着姐姐能跟我說說遊湖的事兒,竟是沒等到你。”
洛娉妍也沒多想,只當洛妙姝是因爲羨慕自己隨長公主遊湖,心中有所不忿,遂笑道:“回來有些晚,下船耽擱了些時辰。”
洛妙姝動了動脣角,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試探道:“長公主送你回來的?”
洛娉妍仍舊沒多在意,只是覺得周氏與洛妙姝不愧是母女倆,忍不住嗤笑道:“你以爲長公主什麼身份?怎敢勞殿下相送?我又是什麼人物,長公主怎會親自來送我?”
聞言洛妙姝眼中便是一亮,洛娉妍話音剛落,洛妙姝便緊接着問道:“長公主遣侍衛送你回來的?”
見洛妙姝在此問題上有些糾纏不休的味道,洛娉妍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輕搖頭道:“那倒沒有。”洛娉妍不欲再多說,轉而道:“我先帶滿兒進去熟悉一下。”說完便轉頭看了滿兒一眼,擡步往裡走。
洛妙姝見此頓時大急,一時沒忍住,氣呼呼地脫口問道:“是錦鄉侯世子送你回來的吧?”
洛娉妍一聽這話,不由皺起了眉頭,頓住腳步回頭灼灼地盯着洛妙姝問道:“這話兒你是從何處聽來的?”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洛妙姝見此心中怒氣更盛,癟了癟嘴偏過頭冷笑道:“你管我從何處聽來,只說是與不是就好!”
洛娉妍見此心中也漸漸起了怒氣,卻不與她爭口舌之長,冷笑道:“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說完領着滿兒便進了上課用的,慶熙苑西敞間兒。
洛妙姝跺了跺腳想追上去再問兩句,卻到底不敢在羅先生跟前兒放肆。洛娉妍也帶着滿兒熟悉着一會兒上課時的流程。
周氏在屋裡嘔了一會兒氣,終究是想着自己之前與母親的計劃,此時尚且需要洛娉妍聽話。至於長公主,幾次瞧下來,只要那錦鄉侯千金來了,長公主又豈會不至?遂放下心來。
只待午膳時,打發了白芷往翠庭軒送了兩道菜去,一則表示關心,二則叮囑洛娉妍別忘了往錦鄉侯府下帖子。
洛娉妍原想拖上幾日想好對策,誰知周氏竟是忽然變得鍥而不捨起來,午膳時白芷沒有拿到洛娉妍親手所書的帖子回去,晚膳時周氏竟然又將香桂派了過來……
很是頭痛的洛娉妍一氣之下當着香桂的面兒,在書房取出一張牡丹花箋親手寫下請柬,立即便交予了香桂。
香桂取得洛娉妍親筆請柬,心中很是得意。不善於言辭的她在周氏跟前兒,從來都被白芷壓着一頭,如今白芷沒能取回請柬,自己拿了回去,也算是在夫人跟前兒露了臉。
誰知香桂得意地偷瞄了一眼立在周氏身邊兒的白芷,臉上略帶得意地雙手將請柬捧上後,周氏只掃了一眼,便勃然大怒,順手將蓮花描金白瓷盞砸在了她額頭上。
好在周氏清楚,這請柬再問洛娉妍拿一份怕是不易,故而雖心中大怒,卻也不曾撕碎,但心中卻是恨不得讓洛娉妍將這請柬吃下去!
香桂愣愣地望着周氏,任由額頭的鮮血順着臉頰流淌了下去,周氏擡眼瞧見,怒火更甚呵斥道:“還杵在這兒等我來替你收拾?”香桂急忙低下頭蹲下身,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香桂的神色白芷自然看在眼裡,心中冷笑不已,見周氏怒氣不消,怕自己繼續留在這兒會躺着中槍。
白芷心念急轉間,急忙笑着上前扶起香桂,扯出絹子擦了擦她臉上的血跡,笑道:“夫人最是慈善,方纔也是一時失手,這些我來收拾就好。”說着便利索的將地上的碎瓷用給香桂擦過血的絹子包了起來,朝周氏笑道:“奴婢給夫人重新沏盞茶去。”
白芷可是清楚,這蓮花描金白瓷盞是前頭夫人的嫁妝,成套的定窯瓷器,周氏是極爲喜歡的,如今碎了一隻,周氏這是在氣頭上沒想起來,回過頭怕是還有一場怒氣要發泄,自己可是不敢留在這兒。
周氏卻覺得白芷甚是懂事,臉色微緩,輕輕地揮了揮手中的花箋,讓她退了下去。
一三八 勸說
素白灑金底兒的花箋上,寥寥幾筆勾勒着一叢盛開的牡丹花,還散發着陣陣牡丹花香。
看着這花箋周氏就是一陣陣的心疼,這樣的十張花箋就需要二錢銀子,也不知洛娉妍是從何處得來的!
看着上面的字,周氏更是覺得心口痛的無法呼吸!
自己讓洛娉妍給錦鄉侯千金下帖子,洛娉妍竟然在上面直言,是自己讓她請了錦鄉侯千金在姝兒生辰時來赴宴!若是如此,何須她來下帖子?可若找洛娉妍理論,怕是那死丫頭又有一番歪理斜說!
周氏頭痛的閉了閉眼,再次將花箋上的字,一個個的分解來讀了一遍,卻是一時也沒想出別的法子,只覺得胸口越發的氣悶。
擡眼見香桂滿臉血跡,就連衣衫上也沾着血跡,捂着額頭瑟瑟地站在自己跟前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又想起還在外院兒,不肯回來的洛鎮源,心中更是煩躁,揮手不耐地呵斥道:“杵在這兒幹嘛?等着老爺回來給你做主不成?”
額頭的傷口很痛,淌了這許久的血,香桂甚至覺得頭暈眼花,周氏這話兒雖是嚇得香桂一個激靈,卻也是如蒙大赦一般,立時就行禮欲要退下,誰知卻又被周氏叫住。
“忙慌慌的做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去給我將陳嬤嬤叫來。”周氏盤算着,這事兒還是隻有跟奶孃商議,別人都是不行的,便是白芷也不成!
陳嬤嬤腳還沒踏進上房,聲音便傳了進來:“哎喲我的夫人唉!您怎麼還在屋裡啊?”說着便有着香竹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周氏看着陳嬤嬤沒好氣地回道:“我又不是男人家,不在屋裡還能去哪兒?”
見周氏這樣陳嬤嬤搖頭嘆了口氣,走進幾步才壓低了聲兒道:“老爺都回來這許久了,夫人怎麼就沒去前院兒呢?”說着又勸道:“俗話說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合,那家夫妻倆沒個磕磕絆絆的?夫人這會子去服個軟,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周氏一聽要讓她去給洛鎮源服軟,尤其是這服軟還是經由奶孃說出的,心裡就不得勁兒。
陳嬤嬤自然也瞧出了周氏的意思,皺了皺眉接着勸道:“夫人嫁到洛府可是十來年了,老爺可從未這般紅過臉,以往什麼事兒不是順着夫人的?夫人偶爾服個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不是?”
周氏聽了心煩,不耐地回道:“可昨兒他那樣子奶孃也不是沒瞧見,還有今兒早間的事兒,奶孃也是清楚的,我可是沒去服軟?這會子再去……我也是要臉面的。”
陳嬤嬤一聽這話嗤笑道:“瞧瞧這是什麼話兒,我的小姐唉!您就聽老奴一句,去給老爺服個軟吧,這會子老爺還在外院兒,要是今兒晚上去了那挽香居咋辦?”
周氏一聽這話立即炸了毛:“他敢!”陳嬤嬤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夫人當家十來年,大大小小的夫人也是應酬了不少,很該知道,如咱們老爺後院兒這般清靜的可是不多。夫人可千萬別糊塗了,給了那起子狐媚子機會。”
這話到底是說進了周氏心坎兒裡,好半晌周氏不得不勉強點了點頭,起身道:“既如此,奶孃便陪我去瞧瞧老爺可用晚膳了。”
陳嬤嬤見周氏到底是鬆了口,心底鬆了口氣,說到底昨兒夜裡洛鎮源那模樣,還真嚇着她了,跟着周氏來到洛府這麼些年,陳嬤嬤還沒見過洛鎮源氣成那樣兒的,以往最多甩袖走人,昨兒竟是動了手腳。
如今周氏鬆了口,陳嬤嬤不敢耽擱,立時朝門外喊道:“香竹,去瞧瞧你白芷姐姐在幹嘛?”
周氏聽奶孃喚白芷回來,方記起白芷說要給自己換茶,竟是一去不復返,又想起奶孃方纔說的話,白芷的模樣也是沒得說的,當初就是選來做通房的。
這些年雖然沒用上,白芷也還算老實本分比香桂紅葵等人討自己喜歡,可這會兒周氏就是不想見她,遂阻止道:“也不多遠,奶孃替我換身衣裳就成,不必叫她了。”
陳嬤嬤見此明白周氏心裡的彆扭,也不點破,笑着替周氏換了身茜紅繡牡丹直袖衫子,配石青撒花裙,再在鬢角上壓上一朵淺粉牡丹花,令香竹與紋菊挑了燈籠,扶着周氏便往外院兒而去。
周氏前腳出了正院兒沒一會兒,翠娘便扶着末雨的手到了正院兒,來給周氏請安。
這也是周氏定下的規矩,自打周氏生了洛妙姝,洛鎮源便通常會在正院兒用晚膳,翠娘就很不必在跟前兒伺候了,但晚膳後洛鎮源都會去書房處理一個時辰左右的公務,翠娘則必須在這個時辰過來請安。
今兒周氏心裡亂糟糟的,便將這事兒給忘記了,便是陳嬤嬤也沒想起這茬兒,或是想起了,沒放在心上,自然香竹與紋菊更是不會主動去提起。
香桂從屋裡出來時的模樣,二人可是看在眼裡,心底不是不害怕的。
翠娘到的時候,白芷尚未回來,只重梅與秀蘭倆守在上房門口,就着廊下的燈籠打絡子。見翠娘過來二人急忙起身道:“姨娘來了,夫人剛剛出去,這會子卻是不在屋裡。”
這十來年,周氏可從來沒在這個時候出去過,翠娘不由得一愣,笑道:“既如此我在這兒等會兒好了。”
重梅見此搬來自己方纔坐的杌子笑道:“要不姨娘先坐一會兒,我就這去請了白芷姐姐過來。”翠娘暗暗挑了挑眉笑道:“沒得打擾夫人正事兒,我就在這廊下坐着等就是了。”
正說着話兒,白芷端着託了香茗的喜上眉梢大紅茶盤走了過來,見翠娘站在廊下與重梅秀蘭倆小丫鬟說話兒,眉頭不由皺了皺,隨即又立時舒展開,遠遠地笑道:“姨娘來了?”
四人聽到白芷的聲音,齊齊回了頭,重梅倒是反應快,立時便笑道:“姨娘過來給夫人請安,偏陳嬤嬤陪着夫人去了前院兒,我們正要去尋白芷姐姐。”
白芷目光從那杌子上掃過,看了重梅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又朝翠娘笑着勸道:“雖然夫人不在,也沒有留姨娘坐在廊下的道理,姨娘若不嫌棄,不妨到我屋裡先坐一會兒。”
一三九 閒聊
白芷與香桂住的屋子,正是當年翠娘與紅螺住過的,看着熟悉的後罩房與門前那株垂柳,別說翠娘,便是跟在翠娘身邊兒的末雨,也是一陣地恍惚,當年自己還是小丫頭時,也是經常到這兒來的……
聽到門外有人走動,剛剛上了藥,換了衣裳的香桂,撩起門簾走了出來。見白芷領着翠娘主僕二人過來,心下不由一驚,面兒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笑道:“姨娘可是稀客,也就白芷請得動您。”
白芷自然知道香桂所想,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笑道:“說什麼呢?那是你沒去請,你去了,姨娘難道還能不給你面子?”
翠娘也是立時笑道:“過來給夫人請安,偏巧兒夫人出去了,好在白芷姑娘不嫌棄,請我來屋裡坐坐。”
翠娘說完,像是剛看到香桂額頭上纏着的白紗,滿是關切地問道:“香桂姑娘這頭是怎麼了?可是磕着哪兒了?如今天熱,可得當心些。”
香桂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打起簾子笑道:“一點兒小傷不礙事兒,姨娘快請屋裡坐。我去切壺茶去。”說着看了白芷一眼,便往不遠處的小茶房而去。
翠娘隨着白芷進到屋裡,這屋外變化不大,屋裡卻是大不相同。原來的大牀已經變成兩張小榻,窗下的花架子變成了八仙桌,五斗櫥與亮寶閣也換成了兩隻大箱攏……
香桂端着茶盤迴來的時候,翠娘剛剛與白芷在八仙桌前坐定,末雨見此急忙伸手接過笑道:“姐姐快坐下,這斟茶倒水的事兒奴婢來就是了。”
白芷也是立時站起來,搶在香桂開口前笑道:“你快坐下吧,額頭上還有傷呢,仔細一會兒再出血了。”
聽白芷提起額頭上的傷,香桂就覺得一陣陣鑽心的疼,看向白芷的眼神便帶上了一絲惱意,當着翠孃的面兒卻是不願露出分毫,遂很快掩去,勉強笑道:“這點兒小傷哪裡就礙事兒了。”
卻不知翠娘已然將香桂的神色看在眼中,心念一動,忙笑道:“白芷姑娘說得不錯,這又不是傷了別的地方,頭上的事兒可得仔細些,便是沒有留下疤痕,沒有養好也容易留下病根兒。”
翠娘說完又朝末雨看了眼吩咐道:“你去前邊兒跟重梅她們一處玩兒去,夫人回屋就趕緊過來稟了我。”
末雨自是明白翠娘這是打發自己離開,雖說疑惑卻也並不多問,蹲身朝翠娘一禮,又向白芷與香桂笑道:“原想在姐姐們這裡偷偷懶,姨娘卻偏要指派我差事。”
白芷看了看退出去的末雨,又看了看拉着香桂坐下的翠娘但笑不語,便是香桂也看出翠娘這是要支開末雨,心念微動間不動聲色的順着翠孃的力道坐了下來。
翠娘卻像是沒注意到二人的神色般,待香桂坐下,親自執壺斟茶道:“咱們姐妹難得這般機會坐下說說閒話兒,哪裡就需要誰個伺候茶水了?”說着將天青色瓷盞朝香桂跟前一推,又取出一隻替白芷斟上。
白芷卻是在翠娘將茶盞推給自己前,阻止道:“奴婢們怎敢勞煩姨娘親自動手?”
翠娘卻不以爲意地笑道:“什麼姨娘不姨娘的?你們這屋子,當年我不也住過?”說完略帶深意地掃了白芷一眼。白芷手上動作一頓,翠娘便見機將茶盞給推了過去。
白芷見此不好再辭,笑着謝禮翠娘,挨着窗邊兒坐下,見翠娘已經放下茶壺,方試探着笑道:“聽說姨娘曾經與翠庭軒的紅螺姑娘住一屋?”
翠娘挑眉笑道:“可不是這話兒?當初我們還睡一張大牀呢。”說着翠娘朝着東牆一指“三尺寬的樟木大牀就擱在那面牆下,邊兒上放了五斗櫥。”又一指西牆道:“那邊兒放着亮寶閣,與八仙桌,這兒倒是一組花架子,養了幾盆應景的花兒。”
香桂聞言嘴角抽了抽,按照翠娘所言,那會兒這屋子可比如今瞧着順眼,卻也沒有說什麼,只低頭抿茶。
白芷卻是笑道:“姨娘當年就是雅緻的人兒,不像我們整日裡忙得腳不沾地兒的,也沒功夫收拾屋子,倒是讓姨娘見笑了。”
翠娘卻是若有所指地笑道:“什麼雅緻不雅緻的?不過是夫人恩典罷了。”說完纔像是回過神笑道:“我是說前頭夫人。”
解釋了一句,翠娘接着笑道:“咱們這樣的人兒,還不都是大小調教的?”說着意有所指地擡眼從香桂掃向白芷,笑道:“要論模樣,我倒是比不得你們。”說完便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香桂還好,之前受傷臉色便一直不太好。白芷卻是在聽了翠娘這話後微微變了臉色。想起了周氏出嫁前,老夫人對自己說過的話,可如今十來年過去了,自己卻……想着自己蹉跎的歲月,白芷不由有些黯然。
翠娘見此故作感慨地握住白芷的手道:“當初前頭夫人生下大小姐傷了身子,過了小半年纔將我擡了房,如今二小姐也已經快十歲了,想來夫人也是有安排的。”
說完翠娘還安撫似得拍了拍白芷的手,很是爲她高興地笑道:“妹妹也快熬出頭了,將來生個一男半女的,妹妹們將來也有個依靠。”說到這兒翠娘不忘朝香桂抿嘴一笑。
香桂與白芷心中卻是掀起了滔天大浪,前頭夫人捨得將翠娘擡房,那是因着身子不好了,可如今的夫人……
想到周氏從來不允許任何人,單獨在洛鎮源跟前兒伺候,白芷的心便冷了兩分,又擡頭看了看香桂額頭上的傷,忽然便有了種物傷其類的感覺。
香桂也想到了額頭上的傷,若是留下疤痕,自己這輩子怕是就沒什麼機會了,再看看白芷光潔的幾乎,水杏大眼,不由越加的黯然兩分,抿了抿嘴,勉強笑道:“姨娘快別這麼說,我可不敢奢望什麼。”
那聲音裡,是說不出的蕭瑟,便是白芷看到翠娘握着自己的手上戴着的翠玉鐲子,神色也都更加的黯淡起來。二人卻是忘了翠娘這十來年在周氏手下受的磋磨。
一百四 阻攔
洛鎮源心中縱有諸多不滿,可與周氏十來年的夫妻,如今又親自前來,洛鎮源自是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周氏待靜宣將茶水輕輕地擱在炕几上,退出書房,又關上了房門,看着仍舊閉口不言的洛鎮源,咬了咬牙勉強笑道:“也不知老爺用過晚膳沒有,我讓小廚房給老爺留了菜,溫在鍋裡呢。”
看着周氏手中已經快被攪爛的絹子,嘴角很是僵硬的笑容,還有那不肯與自己直視的眼神,洛鎮源嘆了口氣,起身道:“方纔忙着公務到不覺得,這會子倒是有些餓了。”說着便擡步率先朝門外走去。
周氏見此心中雖是歡喜,卻忍不住癟了癟嘴,才忙着跟了上去。二人一路回到紫苑門前,洛鎮源停住腳步,看着門楣上那紫苑二字出了一會兒神。
周氏一路琢磨着怎麼與洛鎮源說起洛娉妍那張花箋,不想洛鎮源忽然停下腳步,周氏一個沒注意,若非陳嬤嬤及時拉了她一把,怕是就撞了上去。
見洛鎮源望着門楣上的題字出神,周氏不由笑道:“當年我父親便是一眼瞧中了老爺這筆字兒。”
洛鎮源被周氏拉回神,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卻什麼也沒說,便擡腳往院內走去。
周氏見此再次擡眼看了看那門楣,不由皺起眉頭起了心思。在陳嬤嬤耳邊低聲吩咐道:“去打聽打聽,這倆字兒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方纔見洛鎮源那模樣,陳嬤嬤心中也滿是疑竇,此時得了周氏吩咐,陳嬤嬤自是滿口應下。
洛鎮源一行剛進正院兒,重梅與秀蘭便已經起身立在上房門前,等着打簾子。
末雨卻是急忙上前與洛鎮源夫婦二人見禮,稟道:“奴婢見過老爺夫人,姨娘過來給夫人請安,得知夫人有事兒外出,原想在這廊下等着夫人歸來,白芷姐姐過來邀請姨娘去後罩房稍坐,奴婢這就去通知姨娘過來。”
看見末雨,周氏便想起往常翠娘正是這個時辰過來請安,原想讓奶孃將末雨打發了,誰知末雨竟然當着洛鎮源的面兒說了這麼一席話,這會兒再打發卻是不太好。
想到翠娘要在自己屋裡與洛鎮源碰面,周氏不由皺了皺眉頭,眼角朝洛鎮源掃去,卻聽洛鎮源已經對末雨點頭吩咐道:“去讓你姨娘過來吧。”
周氏頓時心頭火氣,見末雨蹲身一禮就要去通傳翠娘,周氏急忙阻攔道:“不必了!”
這話兒有些突兀,引得洛鎮源也朝她看來,周氏不得不壓下心頭火,強笑道:“如今天色已晚,讓妹妹早些回去歇息纔是,何苦跑着一遭。”說完周氏怕洛鎮源反對,急忙又道:“妾身還有些關於姝兒的事兒想與老爺商量。”
洛鎮源見此皺眉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先伺候翠娘回去,路上小心着些。”說完才進了屋子。
洛鎮源沒注意到他一個“先”字,引出周氏無數遐想。令周氏狠狠地瞪了末雨一眼,那陰測測的目光,讓末雨猛地打了個寒顫,急忙低下頭,恭順地送周氏進屋後才急忙朝後罩房跑去。
此時翠娘與白芷等人已經得了消息,翠娘看着來稟的小丫頭笑道:“妹妹倒是有心。”
聽着翠娘這意味不明的話,香桂神色不動,白芷卻是有些不自在地笑道:“瞧姐姐這話兒說的,咱們做下人的,可不得對主子盡心嗎?”說着起身扯了扯衣衫笑道:“姐姐是再坐會兒還是與我一塊兒過去?”
翠娘看了香桂一眼笑道:“妹妹先去,我還是等着末雨回來再過去的好。”
白芷點了點頭出了屋子,卻正好碰見來尋翠孃的末雨,笑道:“方纔姐姐還說要等你,這會兒倒是好與我一塊兒過去了。”
末雨蹲身一禮道:“夫人方纔說姨娘不必過去了,老爺讓奴婢伺候姨娘,回去。”末雨想到周氏方纔的眼神,莫明的就將那個“先”字給省了去。
白芷見此挑了挑眉笑道:“既如此你快進去吧,我還得到前邊兒伺候着。”說着扶了扶發上的珠花,越過末雨走了過去。
末雨與白芷在屋外的對話,翠娘與香桂都聽了個一清二楚。翠娘嘆了口氣笑道:“我也沒什麼好指望的了,就盼着少爺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香桂想了想笑道:“少爺乃是老爺的長子,又是府裡如今唯一的少爺,誰還敢爲難姨娘不成?”
翠娘含笑點了點頭,卻是不再多說,起身道:“既然夫人讓我不必過去了,我就先回了。妹妹得空也上我哪兒坐坐。咱們姐妹說說話兒也是好的。”
香桂點了點頭起身親自將翠娘送出了屋子,才又在八仙桌前坐下,擺弄了一會兒早已涼透的茶盞,不知想着什麼,陷入了沉思……
卻說白芷到了上房門前,卻被陳嬤嬤攔了下來:“裡頭不必你伺候,夫人與老爺有話說,你且去廚房看看,多燒些熱水。”
白芷一愣,對阻攔自己進屋的陳嬤嬤,莫明就生出一絲惱意,卻是不顯分毫的笑着轉身離去。
周氏親自伺候着洛鎮源用了晚膳,見收拾桌面的竟然是小丫鬟秀蘭與紋菊,不由皺眉問道:“白芷與香桂呢?”
周氏臉色一僵,覺得洛鎮源太過關注白芷與香桂二人,心中頓時很是不喜,奶孃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更是拿定主意要將二人早早地配出去。
面兒上卻是勉強笑道:“香桂今日不小心受了傷,我讓白芷照顧她去了。”
洛鎮源倒是不以爲意地點了點頭,抿了口周氏親手沏來的香茗,才問道:“夫人不是說有事兒商量?”
見洛鎮源主動提及,周氏心中稍稍好過,卻故作不以爲意地模樣笑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只是眼見着姝兒生辰將近,這事兒卻是耽擱不得。”
聽說是小女兒洛妙姝生辰的事兒,洛鎮源不以爲然地道:“既是姝兒生辰的事兒,夫人看着辦就是。”說完又想起什麼補充道:“就按照妍兒十歲生辰的舊例好了。”
周氏滿肚子的話,被洛鎮源這麼一噎,頓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半晌才勉強扯着嘴角道:“那怎麼一樣?老爺如今可是三品大員了。”
一四一 花箋
見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周氏急忙補充道:“妾身想着如今妍兒與姝兒都大了,自然要請些夫人多到府裡走動走動纔好。再說我母親也是要來的。”
聽周氏這般一說,洛鎮源纔想起自己長女已經快十三歲,是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不由嘆了口氣點頭道:“那就按夫人的意思辦吧。”眼中卻又有着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洛鎮源說完抿了口茶,便欲要起身往書房去。周氏見此急忙笑道:“這宴請的事兒,自然不敢勞煩老爺。只是給錦鄉侯千金的帖子,妾身……”周氏說到這兒一時沒想好該怎麼說下去。洛鎮源卻是已經皺眉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周氏抿了抿嘴,終是不知該如何說起,只得轉身取了那帖子過來遞給洛鎮源道:“老爺先看看吧。”
洛鎮源接過帖子,只見上面寫着:“敬請景芝小姐,舍妹十歲芳辰,夫人命吾相邀。製造諸般佳餚,特備清蓮花釀。請君前來品嚐,錦妝靜待早降。今月廿七洛氏娉妍。”
洛鎮源也是愣了愣擡眼看向滿臉爲難的周氏,不解地問道:“你讓娉妍請了錦鄉侯千金過府?”
周氏點了點頭,又急忙解釋道:“錦鄉侯千金若是前來,想來惠寧長公主也是會跟來的,這對妍兒姝兒都是天大的好事兒與體面,將來說人家……”
周氏沒有說完洛鎮源便點了點頭,姝兒還小不必着急,但
洛鎮源卻是忘了,這次是洛妙姝的生辰宴,並非洛娉妍的生辰宴,便是長公主或是錦鄉侯千金來了,給的也是洛妙姝臉面。
周氏見洛鎮源點頭,心底鬆了口氣,面兒上更是露出喜色,就連聲音也輕快不少,嗔道:“可老爺您瞧瞧,妍兒這丫頭竟也淘氣起來。”
洛鎮源挑了挑眉看向周氏,成親十來年,這可是周氏第一次當着自己的面兒說妍兒的不是……
見洛鎮源朝自己看來,周氏目光閃了閃笑道:“老爺瞧着我做什麼?”話出口,方纔想起自己言語中對洛娉妍暗暗的指責之意,有些急切地笑着解釋道:“妍兒原先,並不這樣的!”
這話越說也就越順溜,周氏接着笑道:“妍兒打小乖巧,這也是難得淘氣一回,只是叫妾身有些爲難罷了。”
洛鎮源卻是並不理會這些,將目光再次從洛娉妍娟秀的梅花小楷上滑過,淡笑道:“妍兒既如此寫了,夫人便如此送去就是。不過是小姐妹間的玩鬧,夫人何必參與其間?”
說着洛鎮源便將花箋放在了手邊兒的案几上,起身朝外走去。周氏被洛鎮源噎得不輕,恨恨地盯着洛鎮源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泄了氣一般斜坐在洛鎮源坐過的位置上,看着案几上的牡丹花箋,心中一口氣下不去上不來。
洛鎮源出來,守在門外的陳嬤嬤便是一愣,夫人怎地這會子放老爺離去?當着洛鎮源的面兒,陳嬤嬤卻是不敢露出絲毫異樣神色,直到將洛鎮源恭送出了院門,陳嬤嬤才急慌慌地跑了回來。
腳剛踏進屋門,陳嬤嬤便急慌慌地問道:“夫人可是與老爺置氣了?”
周氏一愣,仔細回想了一下方纔洛鎮源的神色,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搖了搖頭問道:“老爺出去說了什麼?”
陳嬤嬤見此醒悟過來自己太過着急了,遂緩緩舒了口氣,笑道:“倒是老奴嚇着夫人了,見老爺這會子出去,還以爲夫人與老爺置氣了呢。”
周氏沒好氣地橫了奶孃一眼,嗔道:“老爺那天晚上不是用過膳便去書房?難不成還天天與我置氣了?”
陳嬤嬤也是笑道:“夫人莫怪,老奴這不是急昏頭了嗎?”說着想起方纔進屋時看見周氏滿臉鬱郁之色,不由問道:“夫人可是遇見什麼爲難的事兒了?”
周氏搖了搖頭將手邊兒的花箋遞給奶孃道:“沒事兒,這請柬明兒一早遣人給錦鄉侯府送去。”
陳嬤嬤接過花箋一陣清淺地牡丹花香便撲面而來,不由咋舌道:“夫人倒是捨得。”說完接着喜滋滋地笑道:“不過錦鄉侯府這樣的人家,就該用這樣的花箋子才成樣子。”
周氏一聽這話兒,便沒好氣地道:“我可用不起這樣的花箋子,這是人家洛大小姐私藏的!”
周氏特意將“洛大小姐”以及“私藏”幾個字咬得很重。陳嬤嬤一聽便皺起了眉頭,再次看了看手中的花箋,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卻是眼珠一轉笑道:“夫人可以選個更好的,給惠寧長公主送上請柬去。”說完又補充道:“夫人帶着小姐親自送去。”
奶孃的話音一落,周氏便想起日間洛娉妍說過的話,閉眼想了想點頭道:“奶孃說得極是!”
第二日一早陳嬤嬤便親自去了錦鄉侯府送請柬,周氏也遣了人給惠寧長公主府送了拜帖過去。更是與洛妙姝一起收拾衣飾,打算等惠寧長公主府有了迴音兒便親自前去送請柬。
景芝從陳嬤嬤手中接過請柬,掃了兩眼便打發道:“我知道了,告訴妍兒我若去自會給她回信兒。”說完便端茶送了客。
別說打賞,便是一個眼神,景芝也沒有多給陳嬤嬤一個。陳嬤嬤抿了抿嘴跟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這邊兒陳嬤嬤剛走,景芝便坐不住了,立時親自將那請柬送到了長公主跟前兒,滿臉忿忿不平地道:“外祖母瞧瞧,這都什麼事兒?那母女倆也太欺負人了!”
惠寧長公主好笑地從景芝手中,將洛娉妍親手所書的請柬拿了過來,仔細的看了看,笑道:“沒想到洛丫頭倒是寫得一手好字兒。”
惠寧長公主話音剛落,就在景芝嘟着嘴欲要說什麼的時候,門外傳來錦鄉侯世子的聲音:“這是哪路神仙能得了外祖母一句好兒?”
景芝擡頭便見哥哥景蘊從門外走了進來,也顧不得方纔要與長公主說的話兒了,跑到景蘊身邊兒挽了景蘊的胳膊笑道:“外祖母這是贊妍兒呢!”那神色有着不容錯識的與有榮焉!
一四二 請安【加600慶祝新一輪累計開始】
景蘊見此挑了挑眉“哦?”了一聲兒,朝惠寧長公主看去,見惠寧長公主點頭道:“洛丫頭字兒不錯!”景蘊頓時來了興致,挨着惠寧長公主坐下,笑道:“既如此我也瞧瞧。”說着便從惠寧長公主手中接過那張牡丹花箋。
字體清秀,筋骨俊雅,最爲難得的是已見風韻,景蘊不由挑眉笑道:“果真是字如其人人如其字!”說着便將這花箋又遞給了跟過來,坐在身旁的景芝。
景芝一口氣悶在胸口,嘟着嘴瞪着自家兄長不滿地道:“哥哥怎跟外祖母一樣?難道就沒看出來這帖子,是妍兒那繼母逼着她寫的?”
景蘊卻是寵溺地搖頭一笑道:“若果真是被逼無可奈何之下寫的,她又豈敢這般明目張膽?不過是不想你誤會,把選擇權交到你手中罷了。”說着便擡手在景芝額頭上一彈。
景芝捂着額頭,鳳眼卻是瞪得更大地望着自家兄長,眨了眨纔不確定地問道:“哥哥是說,妍兒確是被逼,但卻並非太過爲難?”見景蘊點了點頭,景芝放下捂着額頭的手癟了癟嘴不屑地笑道:“那也是被逼的!”
景蘊見此與惠寧長公主對視一眼,均是搖了搖頭,景蘊更是好笑地問道:“那芝姐兒究竟要不要去呢?”
景芝挑了挑眉梢冷笑道:“我憑什麼去給那洛妙姝做面子?”說完美目一轉,肩膀便耷拉了下來,有些不安地問道:“若我不去,妍兒是不是會被責難?”
見景芝竟是對那洛娉妍如此上心,景蘊不由皺了皺眉頭,試探道:“芝姐兒與她不過數面之緣,何須……”
景蘊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景芝打斷道:“有的人相處了一輩子,那也是兩看倆相厭!有的人是需要慢慢接觸才能慢慢了解。有的人只是第一次見面,卻覺得甚是投緣!我與箐兒就是第二種,與妍兒便是這第三種!”
景芝說得是理直氣壯,甚至還接着解釋道:“這第三種就叫做一見如故!”
景芝話音剛落,景蘊便忍不住朝她伸出兩根手指,引得景芝沒好氣的捂着額頭,瞪了自家哥哥一眼,起身跑到惠寧長公主身旁坐下,挽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就是一陣搖晃道:“外祖母瞧瞧!哥哥欺負人!”
景蘊見此更是“哈哈”大笑起來,惠寧長公主亦是哭笑不得的看着兄妹二人,一邊兒拍着景芝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邊兒笑道:“快別搖了,外祖母這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景芝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連聲問道:“那外祖母可是允許芝姐兒前去給妍兒撐腰了?”
惠寧長公主拿這個外孫女最是沒有辦法,直搖頭道:“好好好,快別搖了,外祖母到時候陪我們芝姐兒一塊兒去給那洛丫頭撐腰。”那話語中是道不盡的寵溺。
誰知惠寧長公主話音剛落,景蘊的笑聲卻是戈然而止,景芝已經與惠寧長公主說起要如何如何給洛娉妍撐腰,自然也就沒注意到自家兄長沉默了下來。惠寧長公主倒是注意到了,卻是被景芝纏得無暇他顧。
景蘊沉默了片刻出聲兒打斷道:“外祖母去有失身份!別說他洛府二小姐沒那麼大臉面,便是他洛鎮源也不夠資格!”
景芝倒也並非目不能視耳不能聞,之前是沒注意到,如今兄長這話出口,景芝便冷靜了下來,看着惠寧長公主嘟着嘴點頭道:“哥哥說的是,別說她洛妙姝,便是她洛夫人也不夠資格讓外祖母親自前往賀壽。”
景蘊見妹妹尚未昏頭點頭補充道:“再說他洛鎮源不但沒有遞來名刺,連張請柬也未曾與外祖母送來。芝姐兒這張可不是洛府的正式請柬。”
景芝皺眉看了看花几上的花箋,咬着脣角皺眉點頭道:“哥哥說的不錯,便是那洛夫人親自送來請柬,她們也不夠格兒請外祖母前往。”
祖孫三人正說着,隔着門簾小丫鬟便在外邊兒稟報道:“啓稟殿下,桂嬤嬤來了。”
景芝一聽急忙坐直了身子,惠寧長公主伸手替她攏了攏身後的髮絲,又撫了撫頭上的珠花,纔對崔嬤嬤點了點頭。
看了半天鬧劇的崔嬤嬤會意地揚聲道:“請桂嬤嬤進來回話。”
崔嬤嬤話音一落,便有小丫鬟在外打起斑斑點點的湘妃竹簾,將桂嬤嬤讓了進來。
崔嬤嬤朝桂嬤嬤含笑點了點頭,惠寧長公主便已經問道:“可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兒?”
自從景芝出事兒後,這幾個月惠寧長公主大多住在錦鄉侯府,倒是極少回去長公主府,只留了跟隨自己幾十年的兩個老人看守宅邸。
桂嬤嬤亦是先朝景蘊行禮道:“奴婢見過世子爺。”景蘊點頭示意她起來,桂嬤嬤才衝着景芝慈愛地一笑,接着一禮道:“見過孫小姐,孫小姐如今可是越發的漂亮了。”
惠寧長公主不由搖頭道:“好了,快說說你怎麼來了?”桂嬤嬤卻是不慌不忙地朝崔嬤嬤一笑,而後蹲身笑答道:“回稟殿下,府中有一切安好,殿下多日未歸,奴婢甚爲想念,便過來給殿下請個安。”
惠寧長公主卻是不信地,微微挑了眉毛問道:“就只是來請安,沒有別的事兒?”
惠寧長公主這明顯不信任的話,桂嬤嬤也沒有放在心上,越發的笑得歡快道:“什麼也瞞不過殿下您!今日戶部右侍郎洛鎮源的夫人前來咱們府上送拜帖,要求見殿下,奴婢不敢擅專,便想着與其使人跑一趟,不如自己過來看看殿下。”
惠寧長公主這才點頭笑道:“算你有良心,還知道惦記着我。”說完又吩咐道:“快坐下說話兒吧。”
惠寧長公主話音一落,自有小丫鬟搬來錦凳給桂嬤嬤,桂嬤嬤也不推辭,屈膝一禮後,坐了半邊兒。
見桂嬤嬤坐下,惠寧長公主才皺起眉頭問道:“是那洛夫人親自前來的?可說什麼事兒了嗎?”
桂嬤嬤身子微微前傾,回道:“是洛夫人親自前來的,還帶着一位洛小姐,看着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生的濃眉大眼的,一臉的英氣,不知道的還以爲出自哪個武勳人家兒呢。”說完才補充道:“洛夫人倒是沒說什麼事兒,只道要拜訪殿下您。”
說到這兒桂嬤嬤頓了頓又補充道:“奴婢來的路上讓人打探了下,說是洛府千金近日十歲生辰欲要大辦……”
桂嬤嬤說到最後,也是說不下去,若那洛夫人果真是爲了洛府千金生辰而來,長公主倒是有些爲難,畢竟人家救了殿下唯一的外孫女,可這救孫小姐的,又並非這即將過生辰的……
桂嬤嬤猶豫了片刻,才試探着將在路上想的法子說了出來:“殿下看要不要賜下一份賞賜?”
惠寧長公主聽桂嬤嬤這麼說,輕輕地“嗯“了一聲兒,景芝頓時炸了毛,不忿道:“憑什麼!”
景蘊看了看被噎得不輕的桂嬤嬤,又看了看滿臉怒容的妹妹,心底嘆了口氣,輕咳一聲兒笑道:“外祖母不管是親自前去,或是賜下賞賜都不合適。”
這一吱聲兒,不僅桂嬤嬤看了過去,便是景芝與惠寧長公主也看了過去。景蘊見此笑道:“依我看,到時候芝姐兒去就成了。”
崔嬤嬤張了張嘴見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卻是不好再說什麼,景蘊卻是將崔嬤嬤的神色看在眼中,笑道:“嬤嬤放心,到時候我會親自送妹妹過去再接回來,保證不出一點兒問題。”
如此一來誰還能說什麼?惠寧長公主自是滿意地點頭不已,崔嬤嬤也是鬆了口氣,桂嬤嬤含笑不語,只有景芝滿臉的高興也止也止不住。
景蘊的嘴角也扯出一絲笑意,能幫那丫頭一把就幫一把吧,反正不過舉手之勞。
一四三 路遇
事情既然已經定下,景芝哪裡還坐得住?當即便借用了惠寧長公主屋裡的小書房,提筆給洛娉妍回了箋子,命馨若立刻親自給洛娉妍送去。
如同洛娉妍一般,景芝也在回帖上言明,自己是看在她的面兒上纔去的,只爲訪友,可不是給誰慶生!
景蘊見此搖頭笑道:“你可真是一點兒不留情面啊!”
景芝一挑眉不屑道:“我去了便是爲妍兒撐場子,何來不留情面之說?再說了,既然敢厚着臉皮讓妍兒請我過去,又何需要我留情面了?”
景蘊自是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與景芝較勁兒,遂笑了笑轉過話題道:“好歹那日是人家生辰,你既是要去,可別忘了備禮纔是。”
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開口道:“芝姐兒既然是去訪友而非慶生,那備禮便要人人有份纔好。”
景芝聞言跑回惠寧長公主身邊兒,摟着惠寧長公主的脖子就“吧唧”一下親在了臉上,笑道:“還是外祖母高明,既不失了禮數,給足了妍兒面子,也不必給那洛妙姝做臉。”
惠寧長公主挑了挑眉露出一個“那是自然!”的神情,卻並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幾人陪着惠寧長公主又說笑一陣,見惠寧長公主面上露出疲色,景蘊起身告辭,景芝與桂嬤嬤見此亦是緊跟着也起身告辭。
惠寧長公主到底上了年紀精力多有不濟,衆人告辭也不挽留,揮了揮手道:“你們各自忙各自的去,我也要歇會兒了。”說着便在由章嬤嬤扶着起身朝內室而去。
景蘊與景芝的院落,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出了惠寧長公主的院子,景蘊原本是要去外院兒的,景芝卻是拉着景蘊笑問道:“近來哥哥很閒嗎?怎地有興致親自送我去洛府?”
接着也不等景蘊回答,便似笑非笑地接着道:“哥哥若是忙,大可不必親自送我,府裡多得是護衛。”
見景芝有與自己說話兒的興致,景蘊倒是不必急着回去外院兒,順着遊廊便與景芝一道往芝蘭院走去。兄妹倆邊說邊走,倒也沒注意景蒔何時從月亮門後鑽了出來。
聽聞景蘊要送景芝去洛府,景蒔迎了上去接口笑道:“哥哥若是不放心,由我送芝姐兒前去也是可以的。”
忽然聽到景蒔的聲音,景芝臉上的笑容頓時消融,挑着眉也不說話,將目光遊移到了別處。
便是景蘊也是皺了皺眉頭,聲音清冷地問道:“你怎麼在這兒?最近學裡功課不忙?”那聲音再不復之前與景芝說話時的溫潤,清冷的聽不出喜怒。
這兄妹倆的不悅,景蒔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亦是暗暗惱怒,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靦腆笑道:“方纔去探望了姨娘。先生昨兒就出門訪友,說是後日回來,令我們這三天各自在家溫書,倒是不必每日早起趕去書院了。”
說着景蒔話鋒一轉道:“正好可以由我送芝姐兒過洛府,哥哥大可忙正事兒去。”這兄妹倆雖沒搭話,但景蒔卻是並不放棄。
然而景蘊點了點頭,卻道:“既如此,你便安心在府中溫書吧。”說完在景芝的拉扯下,便繼續往前走去,甚至兄妹二人也都不再繼續方纔的話題。
景蒔看着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方纔一點點褪去,藏在身後的手,也緩緩捏成了拳頭……
洛娉妍拿着那張薰了百花香的箋子,忍不住笑了好一會兒,才命晨霜替她換了身衣裳,帶着英兒與蕾兒倆小丫鬟去正院兒上房向周氏覆命。
周氏淡淡地掃了眼景芝的回帖,點了點頭笑道:“爲娘知道了,到時候自會安排,其他的妍兒便不必理會了。”說完揮了揮手很是疲憊地道:“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並未如同洛娉妍所想象的那般暴跳如雷,甚至連臉色也只是微微變了一下便恢復如常,但想來內傷卻是不輕的。雖然沒有看着周氏出醜,洛娉妍卻也並不失望,從紫苑出來仍舊與英兒蕾兒說說笑笑。
途徑花園,被正巧從挽香居出來的洛繼宗遇見,遠遠的洛繼宗便看見洛娉妍臉上,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不由快步迎了上去,笑問道:“姐姐何事這般開心?”
經過這幾月,姐弟倆的關係是越發的親近起來,洛娉妍自是不會瞞他,細細的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兒說與了他聽。
洛繼宗聽完亦是撫掌“哈哈”大笑起來,連聲大讚“痛快!”好一會兒才止了笑,說道:“那姐姐往後可要當心些,身邊兒多帶人手。省的有人惱羞成怒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兒來。”
見洛繼宗言辭關切,洛娉妍心中溫暖柔軟一片,不住地點頭道:“繼宗放心,我還能照顧好自己,你在學裡也要用心些,爭取早日取得功名,旁的卻是不必多加理會。”
洛繼宗自是點頭應下,又朝洛娉妍身後的英兒蕾兒看了過去。直到此時,英兒蕾兒才得了機會與洛繼宗行禮,洛繼宗卻是毫不在意地揮手,叮囑道:“行了行了,你們跟在姐姐身邊兒,可別只顧着玩,多長兩個心眼兒纔是真的。”
英兒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爺,小大人兒似得教訓自己,覺得甚是好玩兒,遂抿着脣低頭而笑,卻是不多說什麼。
蕾兒不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地,更是個嘴快的丫頭,聞言便回道:“那少爺往後出門飲酒,也得當心些,省的回不來!”
蕾兒這是哪痛戳哪兒!洛繼宗如今最是聽不得的便是那日醉酒之事,聞言臉色頓時漲的通紅。
洛娉妍見此亦是樂不可支,洛繼宗瞪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是抿了抿嘴什麼也沒說的匆匆別過,往外院兒而去。
日子出乎洛娉妍意料的平靜,並未發生洛繼宗擔心的事情,或許是因爲洛妙姝的生辰漸近,周氏忙於安排宴席,裝點園子,實在是無暇他顧,便是洛妙姝每日裡也是忙忙碌碌,沒工夫再找洛娉妍的麻煩。
洛娉妍覺得如此甚好,也是不願多思多想,安心的每日跟着羅先生讀書習字。可惜或許是天賦所致,在詩詞上洛娉妍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
洛娉妍爲此倒是頭痛不已,好在羅先生並不責怪,反而見洛娉妍的字越發的好了起來,主動提出叫她作畫的意思。洛娉妍自然欣然應諾,有了新的功課,平靜地日子倒也並不無聊。
一四四 換裝【20月票加更】
五月廿七,卯初時分便已經天光大亮。周氏將洛鎮源送出正院,殷殷叮囑道:“老爺今兒可要早些回來,我父親母親也是要過來的。”洛鎮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周氏頓時眉開眼笑地送走了他。
耽擱這一會兒,洛鎮源便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周氏也未曾放在心上,轉身去了紫苑後面的芙蓉居。
洛鎮源一路疾行,果然遠遠地看見長女依舊早早兒地候在二門處,眼角眉梢露出欣慰地笑意來,腳步亦是越加的急切了兩分。之前一直沒有太好的機會,他有許多話想要交代長女。
在洛鎮源看到洛娉妍的時候,洛娉妍也已經瞧見了洛鎮源,見洛鎮源擡手止了靜宣上前,知道父親定是有話要與自己說,遂對晨霜與英兒笑道:“你倆在這兒等我一會兒。”說着便提着裙裾朝洛鎮源迎了過去。
不待洛娉妍行禮,洛鎮源便滿是慈愛地笑道:“昨兒不是說了,讓你多睡會兒嗎?”
洛娉妍笑了笑不及說話,洛鎮源的手便撫上了她披散在身後的青絲,點頭笑道:“我們妍兒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日來的夫人很多,妍兒可要好好表現纔是。”說完眼中還流露出濃濃的不捨之色。
洛娉妍心中一跳,這是要做什麼?是周氏說了什麼,還是父親對自己的將來有了打算?
前世裡因着自己與父親的關係越發的疏遠,這會子正和父親慪氣呢,自然是沒有這一出的,如今……
洛娉妍越想心中越慌,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分毫,只笑道:“妍兒自會當心行事,不丟了咱們洛府的臉面,再不濟還有夫人照看着,父親放心就是。”
見洛娉妍好似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洛鎮源微微皺了皺眉頭,女兒如今大了……不,有的事兒作爲父親,自己就不好多說,若是……
洛鎮源嘆了口氣,看着洛娉妍頭上青金石與天河石鑲嵌的素銀蝴蝶簪,頓時有了主意,想了想笑道:“如今妍兒行事越發的有了章程,爲父自是放心的,只是你這身裝扮還需好生拾掇拾掇。可不能丟了咱們侍郎府的體面。”
父親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洛娉妍自是聽得明明白白,一顆心直往下墜,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勉強扯出笑意行禮道:“女兒謹遵父親吩咐。”說完便轉了話題道:“時辰不早,父親快去早朝吧,路上當心些。”
見女兒懂事,洛鎮源點頭走了兩步,忽然又有了些捨不得,停下腳步也不回頭,站了片刻後終是忍不住又轉口道:“還是隨意些就好,隨意些。不必過於……張揚。”
洛娉妍微微眼神一閃,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對着洛鎮源的背影笑道:“女兒記住了,父親快去吧。”
晨霜雖說離得遠並沒有聽清自家小姐與老爺說了什麼,可小姐臉上那一瞬間僵硬的神情,還是落入了她的眼中,見洛鎮源走遠,便急急地跑了過來,拉起洛娉妍的手,很是擔憂地問道:“方纔老爺與小姐說什麼了?”
洛娉妍笑着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看那守門的婆子關上了二門,便轉身朝翠庭軒走了,晨霜跺了跺腳急忙追了上去,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的樣子。
見晨霜滿臉的擔憂,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別擔心沒什麼事兒,就是叮囑我今日要招呼好客人。”
晨霜一聽這話,果然鬆了口氣,卻仍是忿忿不平地道:“今兒可是二小姐做壽,哪裡有需要小姐你來招呼客人了。”
洛娉妍見此搖了搖頭自回了翠庭軒,依舊是不緊不慢地練了五百個字,而後用早膳。因今日洛妙姝生辰請宴,羅先生倒是給洛娉妍姐妹倆放了假不必過去上課。
想着洛鎮源的話,洛娉妍再次將今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飾都擺了出來:茜紅地兒八寶纏枝闊袖衫子,煙柳綠銀絲流蘇拖地裙,柳綠的攢珠宮絛,翡翠蓮花墜的噤步並翡翠攢珠頭面一套。
看着洛娉妍皺着眉頭打量着衣衫首飾,晨霜靠了過來細聲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不滿意的?”
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很不必太過華麗,這些都收起來吧,我記得箱籠裡還有一件櫻草黃嵌青蔥色襴邊兒的衫子,你給我取出來,再配一條素色些的裙子。
晨霜一愣,沒想到自家小姐竟然……晨霜抿了抿嘴剛想說什麼,洛娉妍接着吩咐道:“我記得好像有一套葡萄石首飾很是清雅,你也替我找出來配衣裳。”說着便朝妝臺走去,打開了妝奩挑挑揀揀。
晨霜見此什麼也不再說,點了點頭便收拾起衣裳首飾放回到箱子裡。沒一會兒又尋出洛娉妍口中所說的那櫻草黃嵌青蔥色襴邊兒的衫子,和一條玉色留仙裙。
衣身上以本色線散繡着牡丹紋,襴邊兒卻以金線繡滿了忍冬。玉色留仙裙雖說是洛娉妍所言的素色,看着卻甚是華麗,洛娉妍見此不由搖頭失笑。
然而晨霜卻不等她說什麼,便將僅有的幾件兒葡萄石首飾給擺在了她跟前兒的妝臺上。
洛娉妍從妝奩裡挑出不少孔雀石,綠松石,橄欖石小件兒,卻是都湊不成一套。看了看那幾件兒葡萄石首飾,竟是也不成套不由皺起了眉頭。
晨霜見此嘆了口氣道:“小姐不如帶幾件赤金首飾,既體面又不張揚?”
洛娉妍想了想點頭道:“既如此你幫我挑支側鳳金簪,再將上次定的赤金流蘇項鍊取出來。”說着從哪些個零散的首飾中,挑了對葡萄石包金耳墜,在耳邊兒比劃了一下,笑道:“耳墜就用這個了。”
晨霜皺了皺眉頭想說這石頭到底差了些,卻是沒有說出口,默默地點了點頭又見洛娉妍將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摘了下來,換成了三層的孔雀石串珠……
終是忍不住嘟囔道:“小姐今兒這是怎麼了?昨兒不都說的好好兒的?景芝小姐一會兒要過來,沒得讓她見了以爲你過得不好,還得爲你擔心?怎地這會兒卻又變卦了?”
洛娉妍抿了抿嘴,好半晌才嘆息道:“今兒來的夫人太太們不少,到底都是爲着妙姝生辰而來的,我怎能搶了她的風頭?”
洛娉妍的話,晨霜尚未品出味兒來,剛巧準備進來的紅螺卻是猛地驚了一下,點頭道:“小姐說的很是!今兒就該素淡些,沒必要在這樣的日子裡出風頭。”
見紅螺也這般說,晨霜一愣,洛娉妍卻是笑了起來:“還是姑姑懂我!咱能躲懶的時候還是躲懶的好。”說着又從妝奩裡挑出一塊繫着柳色絡子的青玉噤步,回頭笑道:“咱們自己個兒自在纔是要緊的。”
一四五 同去
洛娉妍換好衣裳便帶着晨霜夕月去了正院兒,周氏卻還在芙蓉居幫着洛妙姝妝扮,尚未回來。洛娉妍想了想便又帶着二人往芙蓉居而去。
五月的天很是炎熱,出門走不了幾步便浸出汗來,洛娉妍主僕挑了廊下樹蔭之地,慢慢朝芙蓉居走去。
而此時,景蘊一襲白袍騎着神駿的黑鬃馬,亦是緩步在黃梨木的雕花雙轅車旁,護送着景芝主僕朝着洛府而來。
車上四圍掛着繪山水湘妃竹簾,拳頭大的碧玉玲瓏球,墜在簾角上,晃晃悠悠透着股子涼意。景芝穩穩當當的坐在車內,搖着白絹地繡孔雀檀柄團扇,馨若與馨羅二人在一旁沖泡着涼茶。
馬車不疾不徐地朝洛府行去,早間京城街市還是很熱鬧有趣的,景芝頗有興致地挑了兩件兒竹製的小玩意兒,想與洛娉妍帶去,誰知景蘊卻是碰見了有些令人頭痛的鄧允。
原本在匯賢居喝早茶的鄧允,歪斜在窗欄上無聊地等着人,卻忽然瞧見景蘊騎着那匹名爲追風的馬,緩緩地從窗下走過,便探出頭叫住了他。
鄧允那聲音之大,景蘊便是想要裝作沒聽見也是不行,再者兩家世交也不好充耳不聞,遂一揮手停了車,住了馬,仰頭朝他看來。
見果真是景蘊,鄧允頓時大樂,笑道:“瑾軒稍等,我這就下來!”說完也不等景蘊回話,便將頭縮了回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跑了下來。
景蘊見此皺了皺眉頭,跳下馬來,朝着身旁的馬車輕聲叮囑道:“是鄧允,芝姐兒不必理會就在車內坐好了。”
景蘊剛說完,鄧允便跑到了跟前兒,笑道:“瑾軒這是又在芝姐兒跟前說我什麼壞話呢?”說完也不等景蘊回答便接着問道:“這一大早的,你們兄妹這是上哪兒?長公主府可不往這邊而走。”
景蘊也不以爲意笑道:“送芝姐兒去洛侍郎府上做客,倒是你在這兒幹嘛?”
鄧允自動自覺的忽略了後一個問題,自顧自地上下打量了景蘊一番,月白地兒繡着同色祥雲紋的袍子,滾着湖藍色地兒銀絲繡水雲紋寬邊兒,湖藍灑金褲的褲腳束在厚底皁靴內,只露出一圈同樣銀絲繡水雲紋的白襪。
鄧允望了望天,扯嘴笑問道:“瑾軒這是送芝姐兒去做客呢?還是你一塊兒去啊?”
景蘊挑了挑眉,沉吟道:“自然是送芝姐兒去做客,正好找洛侍郎也有些事兒,這會子許是上朝去了,怕是要等他回來。”
鄧允一聽這話便笑道:“哈哈,既如此,想來瑾軒一人等着也很是無趣,不若我陪你同去。”
說着便揚聲兒喊道:“秦關!爺的馬呢?”話音一落,一青衣小廝便牽着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屁顛兒屁顛兒跑了過來。
景蘊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尚未開口拒絕,鄧允便搶先對着馬車笑道:“芝姐兒,回頭可得好好謝謝哥哥我!今兒可是特意護送與你!”
景芝在車內自然什麼都聽得一清二楚,嗤笑道:“見過臉皮厚的,就沒見過你這般厚的!誰稀罕你送了?快讓開,別耽擱了我時辰!”說完還嘀咕了一句:“妍兒還等着呢!”
偏這句景芝自以爲很是小聲兒的嘀咕,不僅離得近的景蘊聽清了,便是離得稍遠的鄧允,也是聽清了的。誰讓這倆都是自幼習武練功的呢?鄧允這人混歸混,練功可是從來不輸給誰的,便是景蘊也不敢說三五招勝了他去。
聽景芝這話,鄧允非但沒有讓開,反而越發的來了興趣,扭頭看向景蘊笑問道:“這洛侍郎,可是上次同咱們一塊兒遊湖那位小姐?”
景蘊橫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翻身上馬,輕輕一夾馬腹,追風便朝前走去,趕車的車伕自然是不敢耽擱,急忙揚鞭趕着景芝的馬車跟在景蘊身後。
鄧允卻是忽然有了鍥而不捨的精神,也翻身上馬追了上來,一邊兒追還一邊兒問道:“瑾軒,你倒是說說,可是上次那小姐?”
景芝在車內聽得氣急,不由出聲兒呵斥道:“什麼這回上回呢?妍兒那是和你一塊兒遊湖嗎?那是陪我。陪我!你少在哪兒胡說八道!”
鄧允一聽這話悟了,急忙賠禮道:“是是是,哥哥我說錯了,怎麼能同我遊湖呢,我不過是遠遠地見着她同你一塊兒了。”
聽鄧允這般一說,景蘊不由瞟了他一眼,在心底盤算着,若是今兒只有那周府的男賓,自己也不必呆在那兒,帶着鄧允一塊轉也有個好的理由離開。如此一想,便不置可否的朝前走去。
景蘊與鄧允皆是沒有想到,竟能在洛府門前遇見護送着哲夫人馬車的公孫諾。
哲夫人馬車後還跟着三四輛馬車,車旁也都有子弟跟隨護送,這架勢落在景蘊眼中,實在是沒瞧出是來給一個小丫頭慶生,更像是給哪位長者祝壽,景蘊嘴角不由扯出一絲冷笑,卻並不多說什麼。
景蘊不說,卻不代表別人也不說。與公孫諾廝見後,鄧允便朝他身後掃了眼哲夫人的孫子侄孫們,小聲兒笑道:“你們這是去給老太君祝壽呢?還是要去把隨禮吃回來啊?”
景蘊一時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兒來,忙扭開了頭看向洛府門前的那株,有兩人合抱粗細的梧桐。
鄧允卻是毫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起來,公孫諾一張臉漲的通紅,沒好氣地解釋道:“你當我願意來呢?不過是替我母親給姑姑送點兒東西,誰能想到正好遇見她出門子呢!”
公孫諾朝洛府大門瞧了一眼,隨即轉向馬車那邊兒,擡了擡下巴道:“也不知這洛府誰個兒這麼大的臉面!”說完朝馬車旁的少年們招了招手道:“哥兒,過來!”
順着公孫諾的目光看去,那守在馬車旁的幾個半大少年中,便有個瞧着倒是眉清目秀,穿着天青色鑲寶藍邊兒交領直裾袍,束着銀絲錦緞腰,騎着棕色馬駒的少年,越衆而出。
公孫諾解釋道:“其他侄兒們去了學裡,煥哥兒更是去了任上。熠哥兒到底年幼了些,我既瞧見少不得親自護送姑姑一回。”
正說着,周熠來到公孫諾身旁,抱拳一禮道:“表叔。”公孫諾朝鄧允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又朝景蘊看去笑道:“你小子今兒有福氣碰着兩位大人物。還不快拜見錦鄉侯世子與武定侯世子?”
說着馬鞭兒朝着周熠一指道:“這是我那二表哥的小兒子周熠。”景蘊見此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心中便打定了要立刻離去的主意,那周熠卻已經翻身下馬,抱拳行禮了道:“小子周熠,見過錦鄉侯世子,見過武定侯世子!”
一四六 熱鬧
景蘊不置可否的掃了公孫諾一眼,別開頭看向洛府門前,那株有兩人合抱粗細的梧桐樹,並不說話。
鄧允見此挑了挑眉,有些戲謔地看了公孫諾一眼,自然明白,說什麼拜見兩位世子,分明就是想要這小子在景蘊跟前兒認可臉,偏景蘊又不搭話,不免就顯得有些尷尬。
公孫諾見鄧允朝自己看來,臉色頓時也有些不好,卻也不好發作,正想着該說點什麼幫幫周熠,便聽鄧允嗤笑道:“爺是武定侯世子不假,卻也不是什麼大人物,需不着誰個拜見。你啊,還是多拜見拜見你家表叔吧。”
說完鄧允還很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便是景蘊也沒忍住,扯了扯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卻又很快隱了去。見鄧允還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皺了皺沒頭道:“先送芝姐兒進去,咱們一會兒還有事兒呢!”
景蘊是打定了主意不在洛府耽擱,省的和周府這些人牽扯不清,鄧允自然是立時便明白了景蘊的意思,笑着對公孫諾道:“哥還有事兒,就先走一步,回頭咱在喝酒。”
公孫諾自然也不是傻的,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朝着鄧允與景蘊拱手一禮,便帶着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周熠回到哲夫人的馬車旁。
外面的情形,哲夫人從車簾縫隙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頓時對於今日來此懊悔不已,早知道長公主對那洛娉妍另眼相看,如今看來這錦鄉侯千金兄妹倆……
哲夫人垂目想了想,見錦鄉侯世子已經護着錦鄉侯千金的馬車進了洛府東側門,撩起車簾子對返回車旁的公孫諾叮囑道:“諾哥兒看着熠兒別亂跑,咱們坐坐一會兒就回去。”
公孫諾挑了挑眉笑道:“姑母放心,侄兒明白了。”說着一揮手,哲夫人的馬車也緩緩朝着洛府東側門而去。
周氏帶着洛妙姝剛剛回到正院,便得知錦鄉侯千金到了,對於錦鄉侯千金能如此早來周氏心中很是高興,無論錦鄉侯千金嘴上怎麼說,至少在旁人看來今日她是來給自己女兒妙姝慶生的。
周氏想了想親自帶着洛妙姝與洛娉妍迎了出去,誰知走到半道上,陳嬤嬤便來報:“夫人,老夫人與哲夫人都到了。”
周氏心中一喜,一面對陳嬤嬤吩咐道:“快走!”一面加快了腳步,邊走邊對洛妙姝道:“今兒你可是主角,一會兒要好好招待你表姐們。”說着還伸手理了理洛妙姝肩上的頭髮。
洛娉妍默默地跟在周氏身後,抿着嘴並不多言,陳嬤嬤看了她一眼,有些尷尬地小聲兒回稟道:“夫人,哲夫人沒帶小姐們過來。”
周氏一愣,停住腳步瞪着陳嬤嬤問道:“你說什麼?”陳嬤嬤見周氏臉色不好,卻是不敢不答,再次重複了一遍,周氏見陳嬤嬤朝自己身後看去,眼角也掃了一下,醒過神來。
洛娉妍其實也很吃驚,上次去看龍舟周家大房還帶着兩位小姐呢,今兒洛妙姝生辰,竟是一位小姐沒帶……
洛娉妍想笑,但嘴角的笑意尚未露出來便見陳嬤嬤掃了自己一眼,頓時斂了神情,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周氏身後。故而周氏看來是,洛娉妍便是一副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周氏緩了口氣,又看了洛妙姝一眼,見洛妙姝臉色難看,心裡也知道她定是聽到了,可此時,周氏卻是沒心思安撫她,忙壓低了聲兒朝陳嬤嬤問道:“可帶表少爺過來了?”
陳嬤嬤點頭笑道:“來了,來了!熔少爺跟熠少爺都來了,還有晉江候世子也都來了。”
陳嬤嬤話音剛落,羅勝家的也跑了過來,滿臉喜色地笑道:“啓稟夫人,老姑奶奶帶着董夫人與少爺來了。”
周氏點了點頭朝前邊走邊道:“既然都到了,咱們便快些過去。”說完又問道:“花廳可是佈置好了?茶水點心,一應上心些,可不能出岔子。”
陳嬤嬤鬆了口氣,點頭道:“夫人放心,都準備好了。”周氏點了點頭,快到二門時纔想起來問道:“老爺不在,前院兒誰在招呼?”
陳嬤嬤想了想道:“許是杜大管家親自出面招呼的,送錦鄉侯千金前來的可是錦鄉侯世子與武定侯世子。”
周氏再次愣住,忙問道:“你說誰?”陳嬤嬤滿臉喜色地重複道:“錦鄉侯世子與武定侯世子一塊兒來了!”
周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吩咐道:“奶孃你親自去前面跟熔哥兒交代一聲兒,就說他姑父不在家,請他代爲招待一下錦鄉侯世子與武定侯世子。”說完笑着補充道:“對了,還有我那,堂伯母的侄兒,晉江候世子!”
周氏差點說出“表弟”二字,好在及時剎車沒有說出口,不然還不知道如何尷尬呢!心中頓感僥倖無比。
景蘊親自將景芝送進洛府,又見洛府大管家親自遣人將景芝護送去往二門,便不再多做停留,對杜管家點了點頭道:“洛侍郎回來勞煩轉告,我酉初再來拜訪,有事相商。”
景蘊說完便朝大門行去,杜管家自是不敢說出半個不字,更不敢勸阻,親自將景蘊及鄧允送了出去。
公孫諾其實也想走,可想到方纔姑姑的交代,不得不留在洛府等着。
公孫諾眯縫起眼,看着景蘊二人離去的身影漸漸走遠,才冷哼一聲兒,帶着周熠隨着洛府二管家羅勝去花廳用茶。至於周熔與董家小子董君墨,卻不是公孫諾需要理會的人。
周熔與董君墨的祖母,同屬於周府二房遂平日裡來往多一些,今日董君墨的祖母也是應週二夫人邀請,前來給她外孫女洛侍郎幼女慶生。
他祖母原是不想答應,但卻聽說錦鄉侯千金也會前來,這等機會自是不願錯過,遂同意帶着她母親一塊兒前來,他自然便只能請假護送母親與祖母。
誰知今日倒是熱鬧,來的不僅僅是錦鄉侯千金,還有錦鄉侯世子與武定侯世子,以及那位周府長房的親戚,晉江候世子……
董君墨看着領着周熠去往花廳用茶的晉江候世子的背影,想了想對周熠笑道:“我還沒有給舅奶奶與表姑請過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咱們先去請安吧。”
周熔自是沒有不同意的,未曾多想,便喚來小廝吩咐道:“快,讓人進去稟一聲兒,就說我跟君墨表哥要進去給姑祖母及姑姑請安。”小廝哪裡敢耽擱,應聲拔腿便往內院兒跑去……
董君墨看着晉江候世子領着頭也不回的周熠進了花廳,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這在外院兒傻呆着,來與不來又有何差別?
不來則罷,今日自己既然來了,自然就是要進去的瞧瞧的,縱然不能見着錦鄉侯千金的面兒,讓錦鄉侯千金見見自己也是好的,將來的事兒,誰能說清楚呢?
董君墨獨自盤算着,如何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周熔對於進去請安,也是滿心的急切。
雖說周熔心中並無這些利益得失的念頭,或者說他壓根兒就想不到。卻也惦記着前些日子祖母悄悄與自己說過的話。
姑姑與祖母已經說好,要將那洛府大小姐許配給自己,聽說那洛大小姐倒是個美人兒,如今既然同在一個屋檐下,自己豈能不尋了機會見上一面?
一四七 極好
這洛府雖然因着洛鎮源迎娶了周氏作爲繼夫人,官位也越升越高几經擴建,但洛鎮源與沈氏都是江寧人士,大體上仍舊延續着沈氏在世時的模樣,一派江山園林的風貌。
青磚黛瓦,柳巷迴廊,密植翠林,奇峰疊嶂。在這夏日裡,倒是處處顯得一片清涼。
董君墨與周熔並肩緩步在小廝身後,沿着翠柳長廊朝二門而去,倒是避開了此時有些灼熱的陽光。
二門前甚是空曠,青色的瓷瓦壓在粉白的雲牆上。牆上開鑿的寶瓶形,梅花形洞口中露出牆內蔥鬱青翠的景色。
海棠門前兩個挽着圓髻,插着碧玉簪,一身鴉青色短衫襦裙的嬤嬤,一條棗紅汗巾束在水桶腰上,滿臉堆笑的對着款步而來的董君墨與周熔行禮道:“見過兩位少爺,給表少爺請安!”
董君墨微微點頭露出笑意,周熔卻是隨手扔出兩個銅錢兒算是打賞,癟了癟嘴吊着眼角道:“好好兒當差,爺賞你們的。”
別說董君墨在聽了他這話後,抽了抽眼角,連笑容也僵在了嘴角。便是倆婆子,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七八個銅錢,臉上的笑容也差點掛不住,好半晌才訕笑道:“謝表少爺賞,表少爺可是來給夫人請安的?”
周熔漫不經心地斜了她一眼,並不作聲,董君墨見此暗自搖了搖頭,對倆婆子笑道:“來給表姑請安。”
倆婆子看了看面容白皙,聲音清澈的董君墨,再看了看滿臉倨傲,一身橫肉的周熔。
身着墨直裾長袍,腳蹬白底兒墨色皁靴的董君墨,自然顯得越加形容清秀雅緻。不由對他更加奉承地笑道:“原來也是表少爺,表少爺見諒,奴婢一時眼拙沒認出來。夫人及周老夫人都在上院惠芳齋。讓翠兒給您帶個路?”
那婆子最後一句,說的很是客氣,可誰不明白這外院兒的小廝,是進不得內宅的?
董君墨自然也瞧出,那婆子身後四個丫鬟中,怕是那位長相頗爲清秀的“翠兒”,與她關係匪淺,遂點了點頭,很是客氣地道:“那就有勞嬤嬤和這位姑娘了。”
原本這守門的婆子是當不得董君墨一聲:“嬤嬤”的,可董君墨這話說來卻很是自然,如同本該如此一般,倆婆子心中很是受用,尤其是那叫翠兒的小丫鬟,聽董君墨一聲“姑娘”骨頭都輕了三兩……
也難怪翠兒如此這般,洛府中除了夫人小姐,便只剩下被夫人看得死死的老爺,與尚且年幼的少爺,且這倆人還都不是她有機會攀附的。
翠兒生就一雙秋水明眸,顧盼間很有兩分姿色,水蛇般的腰身更是在行動間爲她平添幾分嫵媚,偏生可惜的是,平日裡沒有給她發揮機會,今日翠兒又怎能不心動?不歡喜?
翠兒微微低垂着頭,也掩不住心中的喜悅,原本白皙的肌膚上,便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桃紅,煞是嬌豔。蹲身一禮時又特意放緩了聲音道:“兩位表少爺,這邊兒請。”聲音也算得上是甜美。
董君墨不由微微挑了挑眉,面帶笑容地看向那婆子,並不出聲兒。那婆子擡眼見了董君墨臉上的笑容,卻是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
周熔卻是頓時雙眼放光地盯着,翠兒低頭時露出的那一段兒雪白粉嫩的脖頸。越看周熔越是滿意,不由也笑容滿面地點頭道:“好好好,爺跟你走!”
說着周熔便往翠兒走了兩步。若非董君墨輕咳了一聲兒,怕是……
周熔頓時回過神,停住了腳步,心中卻是暗暗惱火董君墨的礙事兒。轉念又想起,洛家大小姐將來是要嫁與他爲妻的,心思不由又活泛了起來:回頭求姑姑,讓她把這丫頭給那洛娉妍做陪房倒是極好。
有了這心思,周熔面上的笑容越加的璀璨,忍不住小聲兒嘀咕道:“這洛府的丫鬟,爺可得好好兒瞧瞧!”
周熔的心思董君墨等人自是不知,只見他面上笑容更盛,便也不再多言,隨着翠兒朝紫苑而去。
洛府內宅較之前院兒更加的江南味兒十足,便是周氏也很是喜歡,嫁進來十來年都不曾去改變。
董君墨一路走走看看,對這江南園林般的洛府很是感興趣,周熔卻是雙眼不離前邊兒引路的翠兒,從逶迤的裙裾,到隨着步子左右輕搖的臀部……再是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纖腰……真是好一個纖腰肥臀啊!
董君墨留心觀賞這挺秀曲折的迴廊,線腳與白牆配合成樸素明淨的色調,不經意地角落,一扇漏窗又透露出低調的明豔,心中讚歎不已,較之北方的大氣,洛府的江南式園林更具詩意。
周熔亦是絲毫不離地看着前邊兒翠兒的背影,真是賞心悅目!自認爲很是隱晦,卻不知董君墨只是視而不見,翠兒更是暗暗欣喜故意放緩了腳步。
出了迴廊,轉過一座以湖石疊成的玲瓏剔透的石山,山上種有一株古柏,枝葉蔥鬱頗具蒼翠之感,轉過石山一株紫藤迎面而立,不及欣賞便聽陳嬤嬤笑道:“奴婢正要去尋表少爺呢!可巧就在這兒遇上了。”
董君墨不認識周氏的奶孃,周熔卻是認識的,聞言擡頭望去,皺了皺眉頭上前笑道:“可是姑姑遣你來迎我?”
陳嬤嬤一愣,搖頭笑道:“瞧表少爺說的,夫人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聽陳嬤嬤如此一說,周熔皺了皺眉頭問道:“既如此你不在姑姑身邊兒伺候,倒是要上哪兒去?”
陳嬤嬤素來知道周熔的秉性,也不介意,解釋道:“老爺不在府中,夫人遣來奴婢到前院兒尋表少爺,想請表少爺幫襯一二,代爲招待一下晉江候世子。待老爺回來自會答謝表少爺!”
聽說是讓他招待那公孫諾,周熔心中頓時不喜,癟了癟嘴道:“前邊兒自有管家招待,再說他喝他的茶,何須我多事兒?”
翠兒自是早已退到一旁,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不敢露出半分心思,董君墨卻是挑眉看着眼前一直沒有將自己放入眼中的僕婦,心中冷笑不已。
聽聞周氏請周熔去待客,董君墨差點就笑了出來,好在及時忍住,見周熔面露不喜,遂出言笑道:“君墨好些年沒見過表姑,今日既已進來府中說什麼也是要先去請安的。”
說完見陳嬤嬤終於將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方纔接着笑道:“晉江候世子與周熠在前院兒花廳用茶,我們給長輩們請過安再去招待亦是不遲。”
董君墨話以說到這個份兒上,陳嬤嬤自是不好多說什麼,看了邊兒上恭立着的翠兒一眼,揮了揮手,躬身將二人朝周氏所在的正院兒引去。
翠兒心中暗惱陳嬤嬤壞她好事兒,卻是不敢表露絲毫,周熔卻是不懼陳嬤嬤,見陳嬤嬤揮退翠兒,不由出聲兒笑道:“一會兒還得出來,就留這丫頭一會兒與爺引路也是好的。”
翠兒頓時欣喜不已,陳嬤嬤亦是不好多說,看了翠兒一眼,勉強點了點頭。董君墨將此看在眼中,想到洛府雖只有一庶子,如今卻是請周熔待客,更想到府中的精巧與別緻,看了一眼志得意滿的周熔,心中頓時有了別的計較,不由暗讚一聲:極好!
一四八 生辰
周氏剛剛將母親、堂伯母、姑姑以及姑姑的兒媳婦,迎進紫苑邊兒上的花廳坐下,不待丫鬟奉茶上來,便見被自己遣去給周熔傳話的陳嬤嬤又折了回來。
周氏皺了皺眉,將陳嬤嬤叫了進來,滿心詫異地問道:“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陳嬤嬤再次與週二夫人等人行過禮,才笑道:“我走到半道兒上,就瞧見墨少爺和熔少爺聯袂進來!”說到這兒,陳嬤嬤笑了笑接着道:“我就說了夫人請熔少爺幫着在前院兒待客。夫人猜怎麼着?”
陳嬤嬤對週二夫人滿臉笑容地恭維道:“要說還是老夫人會教養人,表少爺們都孝順,說是要先過來給夫人請安,還說哪有不先給夫人請安的道理。瞧瞧少爺多有心啊!”
周氏聽陳嬤嬤這般一說,對周熔這個未來的“大女婿”越發的滿意了。尤其是想起之前在二門哪兒發生的事兒!
錦鄉侯千金與自己母親,姑姑,堂伯母等人前後腳的進門,竟然是一點臉面都不給的,當着這麼些人就說是來訪友的,並不是給誰慶生,這邊兒花廳就不來了!自己是這洛府當家主母,今日是自己女兒妙姝的十歲生辰!
而那洛娉妍竟然果真不知好歹地帶着錦鄉侯千金,去了她那翠庭軒!
想到這兒,周氏之前強壓下去的怒氣,再次掀起了起來。好半晌才重新露出笑容,問道:“如今表少爺都在哪兒?怎地不請進來?”
陳嬤嬤這些年在周氏身邊兒也不是白待的,週二夫人或許沒有察覺,旁人更是沒有瞧出,但她卻知道周氏動了怒,不敢觸她黴頭,急忙笑道:“可不就在門外等着夫人吩咐嗎?”
周氏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母親等人,對洛妙姝笑道:“姝兒如今是大姑娘了,替爲娘去廚房吩咐一聲兒,送些果子來可好?”
洛妙姝自然明白,自己母親這是要支開自己呢!可想到母親說起的那個計劃……洛妙姝看了看外祖母等人,甜甜一笑道:“那外堂伯祖母,外姑祖母,表舅娘,外祖母你們先坐會兒,姝兒去給你們取了果子來。”
洛妙姝說完蹲身一禮,便從偏廳退了出去,並不與門外的周熔董君墨碰面。
周熔與董君墨站在門外,隔着竹簾並不能看到什麼,先時周氏等人說話也沒能聽得很清,但洛妙姝的聲音卻都聽得一清二楚。聞聽洛妙姝離去,周熔心中是很失望的,董君墨卻暗道:說什麼去取果子,怕是躲在那扇屏風後面偷看吧!
董君墨嘴角剛剛露出一絲冷笑,尚不及散開,陳嬤嬤便迎了出來,董君墨不得不斂去神情,垂手恭立一旁,,露出溫潤的目光,做出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來。
周熔卻是不管這些的,不待陳嬤嬤開口便問道:“姝兒怎地不等與我見了面再走?”
陳嬤嬤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周熔又道:“你去催催她,就說我在廳裡等她。”說着便自掀了竹簾走了進去。
看着這樣的周熔,陳嬤嬤是有些目瞪口呆的,董君墨卻是常見,遂以拳抵脣,輕笑道:“嬤嬤切莫見怪,熔哥兒性情直爽些,卻是從不起壞心眼兒的人。”
陳嬤嬤能說什麼?自是點頭笑道:“哪能呢!表少爺最是爽直的性子。”說完看了看董君墨笑,壓低聲兒笑道:“不過奴婢瞧着還是董少爺文雅些。”
董君墨挑了挑眉並不說話,陳嬤嬤見此亦是笑笑不再多說,撩起竹簾將他也讓了進去。
洛妙姝藉着取水果的由頭出了花廳,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雖然錦鄉侯千金也送了自己一份禮物,還是宮裡出來的東西,但……洛妙姝想了想對聞鶴吩咐道:“你去廚房瞧瞧,讓人將果盤準備好,一會兒我再來取。”說着便擡腳走去。
聞鶴嚇了一跳,急忙拉了洛妙姝的衣袖問道:“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夫人可是交代了……”
洛妙姝瞪着眼打斷道:“你是夫人的丫頭還是本小姐的!”聞鶴肩頭一縮,不敢再多言,卻是滿眼乞求的看着洛妙姝,洛妙姝想了想挑眉道:“你且去瞧着,我馬上過來,不過是回去換方絹子。”說着還將袖中的絹子扯出來抖了抖。
聞鶴小心的取出一方絹子捧在手中問道:“小姐瞧着這方可好?”原來聞鶴怕洛妙姝臨時需要,一早便隨身多帶了一方出來。
洛妙姝見此皺着眉恨恨地道:“不好!本小姐要自己個兒回去挑!”說完便扭頭走了。
聞鶴不敢阻攔,想了想咬牙往廚房而去,可不敢等洛妙姝回來時,廚房的果盤還沒準備好。
洛妙姝走過拐角,見聞鶴朝着廚房而去,抿嘴一笑,轉身朝翠庭軒跑去。
對於今日錦鄉侯千金能夠到來,洛妙姝原是極爲開心,極爲得意的一件事兒。可誰知那洛娉妍,竟然在錦鄉侯千金剛進門時,便將她拖去了翠庭軒!洛妙姝先前守在哲夫人等人面前不敢發作,此時卻是要去翠庭軒瞧瞧。
然而,不等洛妙姝走到翠庭軒,便遠遠的瞧見洛娉妍與錦鄉侯千金,坐在汲古亭中。
亭有六角,飛檐攢尖,結頂爲一梅花瓶倒扣,綠檐紅柱,大紅的掛落上彩繪魚蟲花鳥,亦甚是精巧。亭心有一口古井,據說是當年買下這宅子時就有的,洛鎮源圍着古井建了這座汲古亭。
洛娉妍與景芝擺了一張方几在井邊兒,井沿兒上置有紅泥小爐,方几上擺有杯盞茶點,瞧着甚是逍遙的樣子。
洛妙姝捏了捏拳頭,才忍下心中一口濁氣,帶臉上重新浮起笑容,纔好似不經意偶然路過似得,緩步走了過去。
然而,或許是天公有意捉弄,或許是當真忘了看黃曆,洛妙姝已經在心中打好了開場白的腹稿,卻被周氏身旁的丫鬟紅葵遠遠地叫住:“小姐!二小姐!夫人讓您快過去!陳大人家夫人小姐到了!”
紅葵這一聲兒,別說洛妙姝,便是亭中洛娉妍與景芝也聞聲看了過來。
紅葵倒是沒注意到亭中二人,急急跑到洛妙姝跟前兒,一邊兒拉着洛妙姝往回走,一邊兒喘着氣兒急急地道:“陳夫人帶着兩位陳小姐,還有孫夫人與孫小姐都到了,夫人讓奴婢來請小姐回去呢!”
洛妙姝抿了抿嘴,心中很是不甘的朝汲古亭看了一眼,見洛娉妍與錦鄉侯千金正望着自己,頓時漲紅了臉,咬了咬下脣,不服輸地道:“我自是知道陳夫人與孫夫人都到了,才特地來請姐姐的!何須你這丫頭多嘴?”
紅葵一愣,順着洛妙姝的目光看去,頓時也瞧見安坐在汲古亭中的洛娉妍與錦鄉侯千金。
見二位一副看戲的模樣,紅葵笑着上前蹲身一禮道:“可算是找着大小姐與景小姐了,夫人讓青柳去請兩位,偏兩位不在翠庭軒,青柳可是一陣兒好找!”說到這兒掩口一笑道:“可算她運氣好,讓我在這兒碰着兩位。”
一四九 尋人
洛娉妍沒有理會紅葵的話,扭頭看向站在亭外的晨霜,板着臉訓道:“怎麼當差的?二小姐都走到跟前兒了,你還不行禮?竟沒瞧見嗎?”
晨霜自然是早已瞧見洛妙姝的,但見自家小姐正與芝小姐說話兒,想來那洛妙姝也沒什麼大事兒,便沒有打擾。
其實看見洛妙姝朝這邊兒來的,又何止晨霜一人?馨若與馨羅亦是看見了的,但晨霜都沒吱聲兒,她倆自然不好開口……
此時馨若與馨羅二人見洛小姐訓斥晨霜,不由對視一眼都向自家小姐看去,晨霜心中倒是毫無波瀾,知道小姐定是做戲與那洛妙姝看。但晨霜知道雖自己心裡不甚在意,卻仍是需要辯解兩句的。
可晨霜尚未開口爲自己辯解,景芝便淡淡地朝紅葵道:“尋我做什麼?難道還需要替你們招待客人?”
景芝說着斜了洛妙姝一眼,扯着一邊兒嘴角接着對紅葵道:“我不過是來看看妍兒罷了,算起來也是客人呢!”說到這兒頓了頓,露出恍然的神色問道:“或是府上今日太忙,人手不夠?”
這話兒別說紅葵,便是洛妙姝也是不敢接的,景芝卻是尤覺不夠轉頭對洛娉妍笑道:“既然府中這般忙亂,妍兒也去幫襯幫襯,我便先回去了,改日給你下帖子,我們府上人手多,倒是不會煩你去待客。”景芝說着便起身朝亭子外走去。
別說紅葵與洛妙姝,便是洛娉妍也嚇了一跳,原本不想過去周氏那邊兒的,此時卻只能急忙拉住景芝的胳膊,笑道:“哪裡就缺人手了?便是真的缺了,也不敢勞煩芝姐姐待客不是?夫人不過是讓我們姐妹過去認認人罷了。”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紅葵鬆了口氣,洛妙姝癟了癟嘴,沒敢吱聲兒,錦鄉侯千金若此時當真走了,那可不僅僅是鬧笑話的事兒,說不定還就此得罪了惠寧長公主殿下與錦鄉侯府……
想到這兒,洛妙姝更是咬緊了嘴脣,靜靜地望着景芝與洛娉妍,不敢發出一點聲兒來。
景芝沒有回頭看洛娉妍的眼睛,只是低頭看着洛娉妍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不說話。洛娉妍見此急忙再接再厲道:“芝姐姐就當是陪我啦?那些夫人小姐,我也不熟……”說到這兒洛娉妍壓低了聲兒笑道:“有芝姐姐在,我膽兒也大些不是?”
景芝原就是來給洛娉妍撐腰的,又豈會真的不去?不過是做個姿態給洛妙姝看罷了,如今洛娉妍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自是不好再繼續端着。笑了笑故作老成的拍了拍洛娉妍的手,挑眉道:“既如此,我便陪你去瞧瞧。”
景芝說完瞟了洛妙姝一眼,話鋒一轉道:“不過那些個夫人小姐我也是不熟的,咱們就當是做個伴兒去瞧瞧熱鬧好了。”
景芝口中的“瞧熱鬧”把洛妙姝氣得不行,自己生辰竟成熱鬧了?可這話洛妙姝不敢說,只扭了頭,捏緊了袖籠中的拳頭。
紅葵則是鬆了一口氣,急忙堆上笑臉迎了上來,蹲身對着洛娉妍一禮笑道:“奴婢先行一步去尋了青柳,省的她還到處尋大小姐。”紅葵這話明着是對洛娉妍說的,可一雙眼睛卻是盯着景芝。景芝但笑不語,洛娉妍也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
紅葵見此急忙便退了下去,洛妙姝看了看疾步遠去的紅葵,又看了看與洛娉妍並肩站在一處的景芝,咬了咬牙迎了上來,正好聽見景芝後半截兒話:“……與你家夫人報信!”
洛妙姝一時沒反應過來景芝要與自己母親說什麼,卻是急忙笑道:“芝姐姐有什麼要告訴我母親的,一會兒我代爲轉告還是可以的。”
洛妙姝一臉乖巧的模樣,看得洛娉妍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洛娉妍會忍,景芝可不會,聞言掃了她一眼,淡笑道:“我是來看妍兒的,能有什麼話,要說與你母親?”說完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少許,轉頭問道:“可是洛二小姐有事兒要說與洛夫人?不妨也先走一步,我這裡有妍兒陪着過去就好。”
洛妙姝臉上的笑容一僵,極爲委屈地道:“姝兒沒什麼要說與母親的,不過是……”
洛妙姝沒有說完,洛娉妍便笑道:“好了,既然夫人着人來尋咱們,想來是各府的夫人小姐到了不少,咱們還是快些過去纔是。莫讓夫人小姐們以爲咱們怠慢,有失禮數倒是不好。”
景芝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看也不看洛妙姝一眼地笑道:“那就快過去吧,省的熱鬧都錯過了。”
洛妙姝抿了抿嘴瞪着洛娉妍,心中暗惱她打斷自己的話,故意害錦鄉侯千金誤會自己!可此時卻不是分辯的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錦鄉侯千金有多護着洛娉妍!
幾人一塊兒進到花廳時,董君墨與周熔早已離去,遠遠看見哲夫人與周氏母女正站在花廳門口。
週二夫人小聲兒說了什麼,哲夫人卻是搖了搖頭,並不壓着聲兒笑道:“實在是有事兒,你也瞧見了我那孃家侄子還等着我呢,今兒若非你外孫女生辰,我還不來呢!”
花廳中除了那位周府的老姑奶奶,董侍郎的夫人與媳婦兒外,還另有幾位洛娉妍並不太熟悉的夫人,五六個女孩兒侍立在各自母親或是長輩身後。想來是陳夫人與孫夫人先到一步,另兩位隨後而到的。
見洛妙姝與錦鄉侯千金一塊兒過來,週二夫人很是高興地朝女兒周氏挑了挑眉,方纔轉頭對哲夫人笑道:“景小姐剛過來,你可不能這會兒就走,說什麼得陪着再坐一會兒。”
哲夫人自然也瞧見與洛娉妍一塊兒過來的景芝,心中卻是清楚這位錦鄉侯千金,惠寧長公主的外孫女可不是看着洛妙姝的面兒上過來的,一時間卻也很是猶豫。
不曾想週二夫人的話,景芝也是聽清了的,哲夫人正猶豫間,便聽景芝笑道:“可不敢勞老夫人相陪,我原是陪妍兒過來坐坐罷了,當不得正經賓客。”
景芝聲音很是清脆,不僅哲夫人聽清了,滿屋子的人也都聽清了,也明白了景芝話中的意思。頓時除了與哲夫人站在門口的周氏母女,一屋子人都朝一身清雅的洛娉妍看了過去。
洛妙姝在座的都很是熟悉,也都知道這是位瞧着乖巧,實則心氣兒極高的丫頭。卻沒想到洛府大小姐竟是生的這般妍麗俊秀,一雙雙大感興趣的眼睛,便在洛娉妍的清雅與洛妙姝華麗之間,來回移動打量。
哲夫人見此更是不願留下參與其間的熱鬧,很是矜持地對景芝笑道:“倒不是老身不願作陪,實在是家中有事兒不得不先走一步,下次老身在府中設宴,倒是要請你與長公主賞臉纔是。”
一百五 告辭
屋內衆位夫人的打量,洛娉妍自是感覺到了,卻明白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遂安靜的站在一旁等着景芝與哲夫人交談。
洛妙姝自然也是感受到了的,對於自己的容貌,除了膚色,洛妙姝向來很是自信,再加上今日又特地打扮過,遂高高地揚起頭,仍由那些個夫人小姐們打量。看了看洛娉妍一身素色的衣衫,心中不僅不介意,甚至還有些隱隱地自得。
景芝考慮到晉江候府與錦鄉侯府的關係,自是不願得罪晉江候府的姑奶奶,雖沒有直接在此時應下哲夫人的邀請,卻也沒有拒絕。
景芝很是客氣地道:“老夫人相邀原是不該拒的,偏老夫人又不是邀請我一人兒,如今倒是不好回答。老夫人若不介意,不妨等我回稟了外祖母,再回復老夫人可好?”
哲夫人對此已是極爲滿意,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其他,立時便點頭笑道:“倒是老身糊塗,今日唐突了。這事兒就該親自給長公主下了帖子纔是。”
洛娉妍見哲夫人與景芝告一段落,上前半步屈膝一禮道:“娉妍見過哲夫人,沒想到哲夫人這麼快就要走。但既然哲夫人家中有事兒,卻也不好強留,只盼哲夫人得閒多來府中坐坐,今日招待不週之處,還望海涵。”
原本哲夫人因惠寧長公主與錦鄉侯千金的關係,對洛娉妍便有兩分另眼相看,如今見洛娉妍行動間婉約秀麗,說話更是清脆悅耳,便更是讓哲夫人滿意,看向洛娉妍的目光就添了兩分和善。
遂越過週二夫人,哲夫人親自上前牽起洛娉妍的手,笑道:“你這丫頭總是這般客氣,咱們好歹也算是親戚,你便是叫我一聲外堂伯祖母,我還能不應你?”
景芝見哲夫人這般行事挑了挑眉,自是樂見其成不會出言說什麼,週二夫人與周氏的臉色雖不是那麼好看,卻也還掛着笑意。
只洛妙姝新仇舊恨加一塊兒,竟是再也忍不住地冷笑道:“怕就怕外堂伯祖母要白費心了,姐姐是瞧不起我外家親戚的,外堂祖母何必非要強人所難呢?”
洛妙姝特意地咬重了“我外家親戚”與“強人所難”幾個字。此言一出,哲夫人尚未怎樣,屋內的夫人們更是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帶上看戲的笑意。今日不說別的,僅看這一出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週二夫人與周氏對視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明白此時再多說什麼自己這位堂嫂也不會留下,心中雖很是不甘卻到底沒有說出什麼,只是看向洛娉妍的目光更冷了兩分。
周氏瞪了洛娉妍一眼,又朝洛妙姝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也不知洛妙姝能不能看見,或者看見了能不能看懂,便轉頭朝哲夫人笑道:“堂伯母都來了也不說留下來用午膳,這般着急要走,倒是讓侄女兒的臉往哪兒擱啊?”
哲夫人卻是難得的心情好脾氣好,笑道:“都是自己人,怎地就這般見外了?我是真有事兒,你表弟還在外院兒等着我呢!”
屋內幾位夫人見差不多了,此時也都紛紛起身過來相送,周氏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心中更添了幾分對洛娉妍的惱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早點兒將這個禍害嫁出去!
哲夫人雖不知周氏的打算,也看出了因自己的緣故,周氏此時對洛娉妍極爲不滿,想了想摘下腕上的龍鬚填玉鐲,套在了洛娉妍的手腕上,笑道:“到時候外堂伯祖母設宴,娉妍也一塊兒過來,可不興這般見外了,知道嗎?”
別說洛娉妍,便是週二夫人與周氏都是一愣,洛妙姝更是瞪大了眼,素來知道這位外堂伯祖母不好親近,沒想到今日竟對洛娉妍這般!
哲夫人給的乾脆,洛娉妍卻是不敢收的,急忙取下鐲子要還回去,哲夫人卻是微微顰眉故作不喜道:“所謂長者賜不敢辭,難道娉妍果真是將老身當做外人不成?”
如此一來洛娉妍倒是不好推辭,可心中卻着實不願收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僵在了那裡。
景芝見此用胳膊撞了撞洛娉妍,笑道:“既然老夫人賞你,你還不趕緊道謝?你若不要便便宜我得了!老夫人方纔可是沒有給我什麼簪子鐲子的!”
景芝這話倒是令氣氛好了不少,哲夫人立時便又從頭上取下一支赤金點翠簪,笑道:“倒是老身的疏忽了!知道長公主好東西多,老身是比不得的,這個你便拿去玩兒吧。”說着將簪子塞在了景芝的手中。
景芝倒是並不客氣,喜滋滋的在手中轉動一番,微微屈膝行了半禮,笑道:“景芝謝過老夫人,外祖母再多那也是外祖母的,老夫人給的自是不同。”說着便將簪子交給了身後的馨若,吩咐道:“給我收好了!”
有了景芝這個例子在前,洛娉妍就更不好拒絕,隨着景芝起身,也跟着蹲身一禮,笑道:“娉妍沒有見外的意思,只是平白得了哲夫人的賞,心下很是惶恐,有些過意不去罷了。”洛娉妍可不敢如景芝那般行半禮。
哲夫人見二人都收下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並不去看週二夫人與周氏越發掛不住的笑容,更不去看洛妙姝瞪大的雙眼,笑道:“有什麼惶恐的?我就喜歡小姑娘家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瞧着就高興!”
哲夫人與洛娉妍說完便轉過頭對週二夫人等人笑道:“你們也別留我,該吃吃該喝喝,今兒可是妙姝生辰,玩兒開心了纔是正經,我有事兒就先走一步了。”
此時自然沒有人再阻攔哲夫人離去,周氏更是什麼也不說的親自將哲夫人送出花廳,一路往二門去。
待周氏與哲夫人一行,出了花廳,看不見背影,洛娉妍方纔與今日到來的陳夫人、孫夫人、樑夫人、李夫人以及周氏的姑姑,董老夫人婆媳行禮,與幾位小姐廝見。
幾位夫人當着週二夫人這位外祖母的面兒,給了洛娉妍見面禮。畢竟這可是真的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洛大小姐。
外人都給了,董老夫人自是不好小氣,連着她媳婦一塊兒,在洛娉妍過來行禮後,一人給了洛娉妍塊玉佩。玉佩質地算不上太差,但都是如同哲夫人送景芝與她一般,是從身上摘下來的東西,顯得極爲隨意。
景芝自遂洛娉妍一道進了花廳,便獨自在靠近門口的第一張圈椅上坐了下來。馨若與馨羅二人,靜默地侍立在景芝身後,並不朝屋裡人多看一眼,自然也就更不會多言。
一五一 待客
景芝不僅不與誰行禮,就是小姐們過來與她廝見,也只是淡淡地點個頭,並不說話,一邊兒把玩着手中的茶盞,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周旋在夫人小姐間的洛娉妍,嘴角帶着淡淡地笑意。
景芝這般一副目中無人,卻又對洛娉妍另眼相待的樣子,不僅沒人敢說什麼,反而對她越加的上心殷勤了兩分。就是洛娉妍也因能如她的眼,而使小姐們越發的客氣親熱起來。
周氏返回花廳時,看到的便是週二夫人端坐在上首,一邊兒拍着洛妙姝的手以作安撫,一邊兒與自己姑姑董夫人小聲說話。
洛妙姝嘟着嘴站在週二夫人身旁,擡眼見自己進來,便不見一絲生辰喜色,反而是滿臉委屈地望了過來。表嫂坐在姑姑下手與陳夫人說笑,對於自己女兒的委屈無論是母親,姑姑,還是表嫂都視而不見的情景。
再看洛娉妍正滿臉笑容地周旋在幾位小姐間,身後的晨霜手裡捧着一隻黑漆牡丹盤,盤上託着兩隻錦盒,三五件兒或金或玉的物件兒。
周氏甚至不用想也明白,晨霜手中那牡丹盤上託着的,是在座的夫人們給洛娉妍的見面禮。
東西雖然不值什麼,可看着洛娉妍開開心心的與小姐們玩笑,而自己女兒卻委屈地站在母親身後。尤其是想着這些禮,將來都是要自己去還的!周氏頓時覺得胸悶氣短,眼冒金星。
景芝就坐在門邊兒上,周氏進來自然是她第一個瞧見,甚至周氏還沒進來,她便從門簾的縫隙裡瞧見了,可她什麼都不說。
此時見周氏臉色難看的盯着洛娉妍,景芝不由皺了皺眉頭,隨即衝洛娉妍展顏笑道:“妍兒!說讓我過來陪你,你倒好,竟將我獨自扔在這兒,我可是要生氣了!”
景芝那眉眼都帶笑的模樣,誰看不出她就是這麼一說呢?可到底小姐們是放過了洛娉妍,推着她笑道:“你快忙去,以往是不認識,如今咱們認識了,還怕沒機會一塊兒玩兒?”
洛娉妍笑着看了景芝一眼,見她眼角掃向了洛妙姝,心念微動頓時明白過來。
洛娉妍先朝幾位小姐笑道:“那我就不與姐妹們客氣。今兒芝姐姐原就是來看我,又是個喜歡清靜的性子,既不好請她過來,更不能將她獨自扔在那兒,少不得怠慢幾位姐妹了。”
見衆人皆言無妨,洛娉妍便轉頭朝洛妙姝招了招手,見她不理會自己也不在意,只笑道:“我們的小壽星,今兒可是你的生辰,總不能就這般一直讓我幫你待客吧?”
洛娉妍這話說的很是自然,就好像她們姐妹倆,從未有過什麼芥蒂,便是之前洛妙姝當衆說洛娉妍沒把哲夫人當親戚的事兒,洛娉妍如今也早忘了似得。
幾位夫人雖說是在小聲交談說笑,可那個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洛娉妍的神色落入她們眼中,目光不由都閃了閃。
只洛妙姝聽了洛娉妍這話,臉上的神情一滯,心中對先前的事兒,雖仍有些忿忿不平,卻又不願放棄這樣的機會……反倒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之前可是洛妙姝自己不願與她們一塊兒玩耍!見幾位小姐圍着洛娉妍說笑,洛妙姝頓時不高興了起來,卻又不能讓人家不與洛娉妍說話兒,心下又是生氣,又是惱怒,這纔過來陪着自己外祖母週二夫人的。
可老人家的話題,洛妙姝又如何會感興趣?站在週二夫人身旁聽她與董夫人閒聊,再看着洛娉妍與幾位小姐說說笑笑,洛妙姝心中早已又恨又悔。
如今洛娉妍忽然這般一說,倒是給了一個她很好的臺階,可到底過不過去……洛妙姝有些猶豫。
周氏自然看出了自己女兒的意動,鑑於洛娉妍的識時務,臉色也緩和了不少,笑道:“姝兒也太偷懶了些,今兒你可是主角,怎能跑外祖母身後去躲懶?還不快領小姐們去園子裡玩耍,也省的在這兒悶壞了。”
有了周氏這話,洛妙姝自覺已經有了面子,遂也不再糾結,抿着笑朝幾位小姐走了過去。還很是好心地對洛娉妍道:“要不姐姐與芝姐姐也同我們一塊兒去園子裡玩會兒?”
說着洛妙姝又轉向景芝道:“我們府裡的園子雖然不大,卻勝在精巧,尤其是園子裡有座小花房,裡面養了不少蓮花,如今都開得正好。”
洛妙姝說完這話小心地觀察着景芝的神色,甚至不忘警惕的瞟了洛娉妍兩眼,袖籠裡的手更是輕輕的捏緊,生怕景芝拒絕,或是洛娉妍出言破壞。
景芝不知是不願呆在這兒,還是果真對那開得正好的蓮花感興趣,竟然沒有拒絕。總之洛妙姝知道,景芝絕不是爲了給自己面子才答應的,自己在她哪兒,可沒那麼大的臉面。
好在洛娉妍也沒有半分破壞的意思,甚至補充道:“小花房旁邊兒有個小池塘,運了太湖石來堆砌而成,種了幾株芭蕉,景緻還算不錯。池塘邊兒有艘畫舫,咱們也可以去那畫舫上玩耍。”
景芝聞言露出很是感興趣的模樣,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咱們便同去好了。”
聽景芝如此一說,洛妙姝鬆了口氣,臉上也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便是洛妙姝身旁幾位來與她慶生的小姐,對於能與景芝一塊兒玩耍,心下也是驚喜不已。
周氏見此臉色越發的好了起來,笑道:“你們只管去玩兒就是,我差人在那畫舫上擺上冰盆子,再薰上一點兒薄荷香,午膳就給你們擺在那兒。”
洛娉妍是知道景芝不喜薰香的,聽周氏如此一說,下意識的便扭頭朝景芝看去,果見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由朝周氏笑道:“夫人讓人給我們多擺上幾盆梔子花吧,那個味兒好就不必薰香了。”說着眼風朝景芝掃了掃。
洛娉妍自然明白,若不讓周氏知道是景芝不喜薰香,怕是自己說什麼也沒用。
周氏見此果然明白過來,對於洛娉妍的主動提點,心中抒懷不少,便是洛娉妍先前在哲夫人面前的逾越,周氏也就沒那麼在意了,但仍忍不住叮囑道:“妍兒可要好好幫襯你妹妹,招待好小姐們不可失了禮數,要知道你可是姐姐!”
這話兒說的……她哪裡還是什麼姐姐?這不分明是拿她當丫鬟或者管事麼?
洛娉妍心中有氣,晨霜更是氣惱不已,但洛娉妍偏就生生忍住了,不僅什麼也沒說,甚至面帶笑容地點了點頭道:“妹妹今日十歲了,夫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說完洛娉妍話鋒一轉道:“再說雖然芝姐姐不喜歡熱鬧,但我與芝姐姐也並不會走遠,大體還是與她們一塊兒的。便是有什麼事兒,我也會看着呢!”
一五二 主意
見洛娉妍難得這般乖巧聽話的與自己對答,沒使出別的幺蛾子,周氏心中頓時大感滿意。又見自己寶貝女兒臉上,之前的委屈之色頓消,露出了迫不及待的欣喜神情,不由搖頭笑了笑,覺得此刻的洛娉妍,看上去也不是那麼討厭了。
周氏走到洛妙姝跟前兒,慈愛地替她理了理耳邊兒的髮絲,叮囑道:“有什麼事兒,只管遣人來尋你陳嬤嬤。”
見洛妙姝抿着笑,乖巧的點了頭,周氏才朝洛娉妍揮手道:“那你們就快過去吧,妍兒記得照顧好小姐們,不可失了禮數。”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朝自己母親等人走去。
周氏沒有多想,只覺得能讓自己女兒在生辰裡開心,這很重要!洛娉妍在周氏心中,那是玩兒不出什麼花樣的,便是能玩兒出花樣來,自己也已經決定要將她嫁給孃家侄子了!
遂周氏雖然也曾覺得,方纔洛娉妍最後那幾句話,聽來有一點點的彆扭,但卻並未放在心上。
但在這屋裡,除了周氏可是還有別人!周氏不放在心上,並不代表別人也不曾留意。
不說陳夫人等人,便是周氏的表嫂,看着洛娉妍與景芝相攜離去的背影,回想着洛娉妍出現後的每一句言辭,目光也閃了閃。但無論是陳夫人等人,還是周氏的表嫂董夫人,誰也沒有與周氏說什麼。
衆人見幾個女孩兒說說笑笑地出了花廳,便又轉回頭繼續之前沒有說完的話題。
洛妙姝說的那座小花房與洛娉妍口中的小池塘,都在挽香居與翠庭軒之間。
池塘內那艘被題爲“自在處”的畫舫,與洛娉妍的翠庭軒之間,就隔着一片竹林。洛鎮源在林邊兒上立了一塊色澤褐黃,帶有暗紅紋理的靈璧石,上題《碧濤》二字。
穿過這片竹林,從自在處繞過去繼續往挽香居走,便是那座小花房。
小花房裡除了十幾種洛鎮源各處蒐羅來的珍品蓮花,還有不少別的花草,亦都是洛鎮源極爲珍愛之物。平日裡由翠孃親自帶着人在打理。
從紫苑到小花房最近的路,便是穿過慶熙苑,往挽香居走,行至一半兒便是小花房。
洛娉妍與景芝先時還走在衆人前頭,若是洛娉妍帶路,自是走這條最近的道,可出了花廳,景芝便拉了拉她,洛娉妍知道景芝這是有話要說,便漸漸放緩了腳步,落在了衆人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
如此一來領路的便成了洛妙姝,也不知洛妙姝是顧及羅先生最煩吵鬧,還是別的原因,出了紫苑後,洛妙姝便帶着一衆小姐們往翠庭軒方向而去。
洛娉妍見此皺了皺眉頭對景芝道:“要不,咱們另走一路?”要知道,這樣走下去,必然會路過自己的翠庭軒,若是倒是洛妙姝開口要讓幾位小姐進去坐坐,自己倒是不好當面拒絕。
雖然前世今生與這些人也都不熟悉,但洛娉妍知道這幾位都是自己父親同僚的女兒,爲這種小事兒得罪這幾位小姐,是很不划算的事情,可要讓洛妙姝進了自己屋子,洛娉妍覺得更加難受!
誰知景芝竟是冷哼一聲兒,搖頭不屑地道:“咱們又沒做虧心事,幹嘛要躲着她們?咱們就這麼跟着,看你那好妹妹要將她們帶去哪兒。”
洛娉妍頓時覺得很是無語,然而好在一路跟下去,洛妙姝並未將這些人帶去翠庭軒,只是頗爲自得的對一衆小姐們介紹了一番竹林前那塊靈璧石……
就在洛娉妍覺得甚是丟臉的時候,不僅那幾位小姐,就是景芝很是感興趣的湊了上去,還小聲兒的對洛娉妍道:“洛侍郎倒是個雅人,這種石頭在京城很少見的。”
洛娉妍側頭看了景芝一眼什麼也沒說,心裡卻想着,紅螺說這是母親最喜歡的園林石,父親當年花了好多功夫才運回來的……
洛妙姝領着衆人穿過竹林,繞過了自在處畫舫,從蒲園穿了過去,直接去了小花房。洛娉妍在心中暗贊洛妙姝選了條不錯的路,比自己先前想的周到時,周熔在前院兒也是起了心思。
原本週氏是讓他代爲招待晉江候世子的,但隨着哲夫人離去,晉江候世子與周熠也跟着一同離開了洛府。整個前院兒,如今便只周熔、董君墨與護送樑夫人前來的次子樑志鵬三位客人。
周熔絕對不是靜極思動,而是心心念念之前自己前去請安時,洛大小姐與錦鄉侯千金,竟然都不在。事實上對此董君墨也很是遺憾。
二人悄悄商議一番,便找了個藉口甩開樑志鵬,朝內院兒而去。二門處仍舊是那倆婆子當差,翠兒亦是仍舊站在二人身後。
周熔見此腳步不停的往裡邊走邊道:“翠兒帶路,爺有要事兒稟與姑姑。”董君墨略有尷尬地朝倆婆子隨手扔出一塊兒碎銀,笑道:“表姑姑讓我二人代爲待客,也不知樑公子該如何招待,總得去問個章程。”
原本這話董君墨是不必說的,當然倆婆子也是不該就這樣不經通傳的將二人放進去的。
可此時,董君墨煞有其事的解釋了,倆婆子也就這樣看着二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依舊是之前那條迴廊,但這次尚未出迴廊,周熔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知道我表妹在哪兒麼?我有事兒找她,先帶我去表妹哪兒吧!”
周熔說的理直氣壯的,翠兒倒是愣了愣,別說她不知道,便是知道,那也不能說啊!不管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可都過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紀。
董君墨見周熔問得不像話,拉了拉他,附耳道:“她一個守門的小丫鬟,能知道什麼?你不如直接去表姑處,就說今日是表妹生辰,怎麼也該當面祝賀一番以顯誠意。想來表姑自會安排咱們前去表妹哪兒。”
董君墨說完頓了頓笑道:“你想要見的人,想來也定是與表妹在一處的。”
雖然董君墨以爲周熔想要見的人,與自己想的是同一人,但不得不說,他給周熔出了個好主意,周熔心中歡喜不已,摟着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董君墨笑道:“不愧是大才子啊!”說完還豎起大拇指讚道:“真有你的!跟那個朱什麼明一樣厲害了!”
一五三 賀壽
對於周熔的不學無術,董君墨是早有領教,心中冷笑卻也懶得糾正他那不是朱什麼明,而是諸葛孔明。更是沒興趣解釋,自己雖頗有才名,然與諸葛孔明相較,卻是相差甚遠……
二人進了花廳,董君墨原想先稟明外院兒待客之事,在徐徐將話題引向去見洛妙姝的事兒。誰知周氏竟是不在廳內,叫董君墨一時躊躇從何開口才好。
誰知周熔卻是一刻也不耽擱的,進門四下打量一圈兒,發現自己姑姑與洛妙姝都不在花廳內,心中暗喜的同時,又擔心洛妙姝突然折回來,萬一再與那洛大小姐分開了,自己豈不是再找不到如此好的藉口?
思及此周熔便更加急切地朝週二夫人問道:“今日是表妹生辰,說什麼我這做哥哥的,也該當面祝賀一番以顯誠意。不知表妹現在何處?”
董君墨被周熔的直截了當,噎得不輕,卻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只當靜觀其變在隨即而動吧……
周熔卻正自認這番話說得極爲圓滿,還很是感激地偷偷挑眉看了董君墨一眼。
不想周熔剛剛收回目光,便聽自己祖母輕聲斥責道:“熔兒如今越發的沒了規矩!”
周熔心下詫異,擡頭朝祖母看去,卻見她滿臉笑容,眼中亦是與往常無異的慈愛之光,遂放鬆了心神忽然靈光乍現,抱拳笑道:“祖母教訓得是,孫兒原該先與各位長輩請安的。”
說完周熔果然朝着各位夫人彎腰拱手,揖禮一圈後,隨即露出委屈地神情,望着週二夫人解釋道:“孫兒好久不曾見過表妹,今兒是她生辰,孫兒想要當面與她祝賀,一時情急才忘了禮數。”
董君墨心中冷笑,好一個“一時情急”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藉着周熔行禮後與週二夫人說話的空檔,微微躬身,胸前抱拳,向外一推道:“董君墨見過各位夫人!給各位夫人請安,給舅婆請安。不經通常陪表弟進來是君墨唐突,還望各位夫人,見諒。”
董君墨說完,臉頰還微微憋出一絲紅潤,不知情的自然以爲那是羞愧,再看他低着頭躬身抱拳的模樣,再與周熔那四處打量,連行禮也是敷衍的形容一比較,頓時高下立判。
週二夫人忙着與周熔對話,自是沒有閒暇打理董君墨,董老夫人與董夫人也不好自誇自贊,陳夫人看在眼裡,心思微轉便笑道:“君墨無須多禮。”
陳夫人說完轉頭對董老夫人與董夫人笑道:“像君墨這般知禮的翩翩公子,將來也不知要尋個什麼樣兒的媳婦才能配得上。”
陳夫人雖未言及其他,但董君墨卻是知道這是問親的意思,此時不用憋臉上已是一片通紅。
董夫人自然知道陳夫人兩個女兒都算的上乖巧,但陳家董夫人卻是瞧不上的,遂含蓄地笑道:“哪有什麼配不配的上的?端看緣分罷了。”
說到這兒,董夫人看着面露驚喜的陳夫人轉了話鋒道:“只是君墨年幼,尚需專心治學博取功名,不至於一事無成纔好,旁的倒還沒有考慮過。”
董夫人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轉回的周氏聽得半句,揚聲嗔笑道:“我可記得咱們君墨早已取得秀才功名,怎地到表嫂口中竟是成了一事無成了?”
董君墨與董夫人如出一轍的皺了皺眉,又都很快斂去,董老夫人便笑道:“哪兒就是你表嫂說的了?不過是你表哥說君墨不宜過早婚配,讓他安心考取舉人功名。”
周氏一聽這話兒,心知自己定是莽撞了,遂笑道:“還是表哥遠見卓識,哥兒晚幾年也是不打緊的。”
陳夫人一聽這話,自然明白董家的意思,不過是嫌棄自家老爺官小職微罷了!心中冷笑一聲兒,轉了頭與旁邊的樑夫人說笑起來。
周氏看着又與董老夫人婆媳說笑兩句,方纔問道:“熔哥兒與君墨怎地進來了?”
週二夫人聞言便接口笑道:“要不怎麼說熔哥兒打小與你親厚呢?連同這些兄弟姐妹間也是與姝兒最爲親近。”
周氏聞言看向周熔慈愛地笑了笑,纔看向週二夫人挑眉道:“那是自然,我與熔哥兒可都是母親親手撫養的呢!”
週二夫人對於周氏的回答很是滿意,笑道:“所以如今姝兒十歲生辰,熔哥兒便想要怎麼也該親自與姝兒表達恭賀之意,就領着君墨一塊兒進來了,偏生姝兒她們又去了園子裡。”
周熔見祖母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趕緊笑道:“姑姑遣個人送我們過去吧,我們也不多呆,只與表妹賀壽就出前院兒,樑公子還等着呢,他一人在前院兒怕是等得着急了。”
周氏聞言挑眉看了周熔一眼,倒是沒有頭腦發昏地立時讓人帶他過去,沉吟片刻笑道:“既如此熔哥兒先去前院兒代姑姑好生款待樑公子,用過午膳姝兒她們也就都回來了,到時你在與她賀壽不遲。”
周熔一愣,沒想到姑姑竟是沒允,董君墨暗自揣摩,私以爲周熔方纔大庭廣衆提出要去見洛二小姐,周氏未允乃是怕於洛二小姐閨名有礙,如今拒絕亦是不得不爲之。
如此一想,董君墨亦是苦笑不已,自己先時竟是沒想到這一層,如今想到還是因方纔陳夫人所言之事。
如此一想,董君墨趕在周熔回過神之前,便抱拳恭聲道:“就是想要請問表姨一個設宴章程。”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羅管家給了個單子,還請表姨過目。”說着從袖籠中,抽出一張單子雙手遞給了周氏。
周熔顯然對此事毫無所知,此刻見董君墨竟是準備如此周全,心中對他不由越加的歎服。
周氏倒沒伸手去接董君墨遞過來的單子,上下打量了董君墨一番,修長的身姿,俊秀的容貌,尤其是那嘴角始終帶着溫和笑意,更重要的是,他父親與自家老爺相差無幾的官階,周氏對他很是滿意地笑道:“你們且與陳嬤嬤商議去吧。”
周氏自是不會忘記,自己作爲周氏二房嫡女,爲何會嫁於洛鎮源爲填房繼室。
當初母親與自己說的很是清楚,洛鎮源上無高堂,外無宗族,前頭一個亦是隻留下襁褓中幼女,後院更是除了一個婢妾再無旁人,自己嫁過來不僅能當家作主,且產下男丁便是老爺唯一的嫡子,與庶子自是不同。
老爺又年長自己不少,自是會寬待自己。母親與父親便是極好的例子。想到這兒,周氏覺得這董君墨亦不失爲佳婿。看着董君墨與周熔離去的背影,周氏嘴角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幾分。
一五四 賀壽(2)
周熔在怔愣間被董君墨拉出了花廳,回過神一甩衣袖不滿道:“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說完又小聲兒嘟囔了一句什麼,董君墨沒有聽清,卻也猜得到七八分。
既是小聲嘀咕,想來並不願被人知曉,董君墨遂也並不點破,只笑道:“不走還要怎樣?”
說着董君墨看了眼身前三四步遠的翠兒,又悄悄回頭瞟了眼遠處的花廳大門,壓低了聲兒附耳對周熔笑道:“難不成你還想要去園子裡尋一圈兒不成?”
董君墨說完後,纔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頓了頓做出一副暗惱說錯話的神情,皺着眉頭急切地抓着周熔的衫子道:“你可千萬別出什麼幺蛾子,咱們這是在洛府做客呢!再說,那花園子裡定是還有別的女眷!”
董君墨這兩句話,聲音有點兒大,又拖住周熔好似不答應自己不去園子裡就不讓他走似得,引得翠兒停下了腳步。
回過頭來便看到董君墨滿臉擔憂地望着周熔,周熔一邊兒與董君墨拉扯這自己的袖袂,一邊兒不以爲意地道:“我就去遠遠看一眼,又不讓人發現!再說了,什麼洛府不洛府的,還不我姑姑說了算?”
周熔說完,見董君墨急的張開又要說什麼,急忙鬆開袖袂一把捂住董君墨的嘴。
周熔生平最怕的便是被人說教,見董君墨滿臉焦急的模樣,揣度着自己若是放手,怕是還要被說,不如先應下。遂急忙點頭應道:“行行行咱不去了,成不?姓樑的小子怕是等着急了咱快出去吧。”
周熔說着,鬆開了董君墨的嘴,便反手拉起董君墨的袖袂,不管不顧的拖着他幾步越過翠兒,朝外院兒走去。
董君墨見此自然知道,他這是心中另有算計,卻也並不點破,只故作慌張地喊道:“快鬆手!你鬆手咱好好走行嗎?”
疾步跟上來的翠兒,見二人那模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又趕緊低下頭,卻仍止不住肩頭抖動。
翠兒這一聲兒笑,倒是引起了周熔的注意,鬆開董君墨揮手道:“這路爺認識,你自去忙你的。”說着轉頭走了兩步,想了想再次停下,皺眉問道:“若爺要尋你,上哪兒?”
原本週熔接連兩次停下,董君墨心中還有些詫異,如今聽周熔這話兒,心知有戲,遂也不再多言,只催促道:“快走吧!她不就在二門門口當差,要尋她自然還是上哪兒。”
翠兒握着那通體青翠,油膩細滑的玉璧,滿臉喜意地笑道:“爺尋奴婢作甚?”說完嬌羞地嗔了周熔一眼笑道:“有事兒只管打發人去二門哪兒叫奴婢就好。”說完雙手握着那玉璧,滿臉通紅的跑了。
看着翠兒從石山後的小路,不知轉去了哪裡,周熔撞了撞董君墨的胳膊,擡了擡下巴問道:“你覺得這丫頭怎麼樣?”
董君墨扯着嘴角輕輕一笑並不作答,反而是擡步繼續朝前院兒走去。周熔見此急忙追了過去,急聲問道:“你真走啊!”
董君墨回頭詫異地看着他,滿是調侃地笑道:“不走在這兒收太陽過冬呢?”
周熔見此急忙拉住了董君墨,壓低聲兒道:“你看咱們都已經知道她們就在園子裡,不去瞧瞧多可惜啊!就去看一眼怎樣?咱也不露面,成嗎?”
董君墨將頭搖成撥浪鼓似得,連忙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萬一被人抓住,那丟人可就丟大了,就是有一千張嘴,到時候咱們也說不清!”
周熔嗤笑一聲兒,又撞了撞董君墨鄙夷道:“你怎麼就慫了呢?”說完癟了癟嘴不以爲意地道:“有什麼說不清的,要真那樣……”
周熔頓了頓,原想說自己來看未過門媳婦的,話到嘴邊纔想起,這事兒還沒定下呢!遂皺眉轉口道:“要真那樣,咱就說去給表妹賀壽的!”
說完周熔頓時覺得理直氣壯起來:“再說了,方纔姑姑雖沒立刻遣人領咱們過去,可也沒反對咱們親自給表妹賀壽不是?咱不就是心急了一點兒嗎?”
董君墨心懷大慰暗道:孺子可教也!面兒上卻是一點兒不顯,反而不動聲色的露出躊躇的模樣,好半晌才故作忐忑地道:“那,那咱們可說好,就遠遠地瞧一眼,決不能讓人發現了!”
周熔見董君墨鬆了口,頓時歡喜不已,忙不迭的應道:“你放心,發現不了!”
周熔雖然這般說,董君墨卻好似仍不太放心,瞄了他一眼,猶豫道:“要不,咱再合計合計?”
周熔望着董君墨,琢磨着這怕是要反悔的意思吧?心中暗罵書呆子!膽小鬼!面兒上卻是急忙保證道:“你放心,若當真被發現了,就說是我拉你去的!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你就是跟着去看着我的!成不?”
董君墨要的可不就這兩句話?此時周熔自己說了出來,眼角頓時跳了跳,好在他極力穩住了心神,纔沒有露出端倪。
周熔見在自己如此這般保證下,董君墨居然還皺眉做思索狀,不由有些惱了,拍着他的肩頭咬牙道:“你要不同我一塊兒去,到時候我就說這是你教我的!”
董君墨一愣,沒想到周熔竟然會威脅自己,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點頭道:“那行吧。”說完想了想再次試探道:“要不咱們用過午膳再過去?”
周熔卻是想也不想的搖頭道:“那萬一她們換地方了?或是進了那個院子,我上哪兒找人去啊!”
周熔的態度讓董君墨心中很是歡喜,面兒上卻是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壓低聲兒道:“那你認識去花園的路嗎?”周熔回過頭得意地一挑眉,同樣低聲回道:“不認識怕什麼?你且瞧好吧!”
說完便拉着董君墨,做賊似得四下打量了一圈兒,董君墨不解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麼?”誰知話音剛落,周熔就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壓低了聲兒咬牙道:“你就不能小聲兒點?”
董君墨立時點點頭,做出一副禁聲兒的模樣,周熔轉頭看了下,才小聲兒道:“我這不是找路麼?”
董君墨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噎住!有這麼找路的嗎?頓時有種自己找錯了人,看着眼前的周熔暗道:與他共謀此事,好像有點兒不太靠譜……
一五五 鰣魚
不得不說,在這歪門邪道方面,周熔還是很有天賦的。拉着董君墨東轉西轉的,就轉到了一座太湖石壘砌的石山前,交代董君墨替自己放哨。便將袍袂一撩,掖在了束腰上。
董君墨先時並沒明白周熔的意思,挑眉看向周熔不知他要幹什麼,尚未來得及出言詢問,周熔就已經返身朝石山走去。
很快,董君墨便目瞪口呆地看到周熔,手腳並用的往石山爬了上去。雖然動作不太優雅,雖然過程有點兒曲折——中間兩次滑下來,又重新爬了上去……董君墨不得不感嘆:真是有有毅力啊!但最終在董君墨心驚膽戰中,到底是讓周熔爬了上去。
石山上種有一棵青楓樹,周熔更是早已看好了角度,在董君墨反應過來之前,便繼續朝樹上攀爬上去。
董君墨不由再次後悔,怎麼就跟這麼個不着調的人……哎!董君墨嘆了口氣,看着周熔越爬越高,心也跟着提了起來,這要是有個什麼萬一……
董君墨不敢繼續想下去,此時也不顧不得隱藏行跡,董君墨艱難的仰着頭,迎着樹縫間散碎的陽光,雙手攏在嘴邊兒喊道:“你當心點兒!快下來!要是萬……”
董君墨話沒說完,周熔便不耐的扯了跟樹杈子朝他扔了過來,壓低聲兒道:“你是想要所有人都過來嗎!”說完轉頭看了一圈,從樹上滑了下來,接着又從石山上小心的一步步倒退下來。
從樹上下來,周熔不等董君墨說話便拉着他胳膊,往一個方向跑去,董君墨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卻也大致地明白了周熔的意思,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嚥了下去。
到底是站得高看得遠,周熔雖然並沒有找到洛妙姝等人的蹤跡,卻是將花園的方向瞧清楚了。既然姑姑說她們在花園,想來是不會錯的,沒看到人有什麼關係?自己過去再慢慢找就是……
就在周熔拉着董君墨朝花園趕去的時候,陳嬤嬤已經到了小花房,見洛妙姝與衆位小姐相處的極好,心裡鬆了口氣。
轉眼陳嬤嬤卻又看見錦鄉侯千金與洛娉妍倆人,並肩站在一甕睡蓮前嘀咕着什麼。並不與洛妙姝等人玩作一處,甚至洛妙姝等人還有意的避開的樣子,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陳嬤嬤嘆了口氣,斂去面兒上的神情,堆着笑揚聲道:“給小姐們請安了!夫人已在畫舫上置辦好席面,遣奴婢來請各位小姐移步。”
聽到陳嬤嬤的聲音洛妙姝回過頭來,略微得意地用眼角輕掃了身邊兒幾位小姐,並不看洛娉妍與景芝二人,便對陳嬤嬤點頭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我們一會兒就過去。”說完還學着周氏的模樣,揮了揮手……
陳嬤嬤瞧着洛妙姝吊着眼角挑着眉,擡着下巴朝自己揮手的模樣,忽然覺得很是牙疼,卻也不好說什麼,這不就跟自家夫人小時候一樣一樣的嗎?
夫人當年會如此,那是因爲老夫人她……想到這兒,陳嬤嬤嘆了口氣,轉向竊竊私語的洛娉妍與景芝二人笑道:“大小姐與景小姐也快些過去,廚房特意做了大小姐喜歡的清蒸鰣魚,也就這個時節,遲些日子可是見不着了。”
洛娉妍微笑着點了點頭便聽景芝在耳旁輕聲笑道:“看來你家夫人對你還挺上心的,我們府上也才得了半簍,還是外祖母讓人送來的。”
洛娉妍輕笑一聲,正要回話,卻聽洛妙姝很是不滿地冷哼一聲兒:“我們走!今兒個姊妹們可要好吃喝好,不然我母親若是責怪起來,我可是不依的。”說着便看也不看洛娉妍一眼,當先走出了小花房。
陳嬤嬤見此很是尷尬的朝洛娉妍看了一眼,急忙轉身跟上了洛妙姝的腳步。
其實洛娉妍明白,陳嬤嬤方纔那話,不過是在向自己求情,也是說給景芝聽的,便是臨走前的一眼,也是做給景芝看的。
洛娉妍心中雖很是不屑陳嬤嬤的做派,或者說是周氏的做派,卻也並不多說什麼,只笑着解釋了一句:“我母親出自江南沈氏一族。”邊說邊與景芝一塊兒朝畫舫走去。
原沒指望景芝能知道這些個商賈家族,畢竟商家再怎樣也只是商家,身份地位底下。不然周氏怎敢那樣瞧不起自己舅家,算計自己母親的陪嫁呢?
然而洛娉妍卻沒有想到,她話音剛落,景芝便驚呼道:“你是說,江寧府的沈家?”
洛娉妍此時也是一驚,堂堂侯府千金,怎麼會知道自己遠在江寧的舅舅家?不由停下腳步詫異地朝景芝望去。
見洛娉妍那神色,景芝有什麼不明白的,橫了她一眼笑道:“有這麼吃驚麼?”說完頓了頓還是解釋道:“宮裡每年進貢來的鰣魚,都是沈家獻上來的,這滿京城有誰不知道?偏你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洛娉妍愣愣地看着景芝,好半晌才吶吶地道:“我,”只一個字,洛娉妍的嗓子像是被卡住了似得,過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是真的不知……”
是啊,她是真的不知!
她只記得前世每年這個時節,舅舅家的管事都會給自己家送來鰣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並沒有定數。
然而多的時候從來沒聽周氏說過半句好話,少的時候周氏便會滿臉不屑地對自己說:“瞧瞧!商賈就是商賈,送禮都不會,這麼點兒魚也好意思巴巴地送來我們府上!”
即便洛娉妍打小就極喜歡這種味鮮肉細的銀色魚兒,可卻也從來不覺得這魚有什麼了不起,聽了周氏的話,心中也跟着埋怨起舅舅給自己丟了人來。
還是後來嫁到安陽伯府,洛娉妍才知道這種魚竟然是進貢的,外邊兒別說洛府這樣的人家,便是周氏孃家也不一定能買到。
可即便是那個時候,洛娉妍卻也只當是舅舅知道自己喜歡,每年遣人送江南給自己送些過來,多少不過是或因路途遙遠死了一些,或是那年氣候緣故打撈得少,心中雖很是感激舅舅記掛自己,卻從來不知,原來自己想岔了……
是啊,從來沒有人跟她提起過,便是前世唯一見舅舅的那次,舅舅也沒有跟自己提起過鰣魚……也是那一回,自己將舅母跟表姐都得罪了,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舅舅一家……自己自然就更不會知道,舅舅每年還能往宮裡進貢……
景芝看着眼前臉色變得煞白的洛娉妍,有些不安地抓起她冰涼的手:“妍兒?”
景芝的聲音將洛娉妍喚回了神,見景芝滿眼的擔憂,洛娉妍不由扯出一個笑容道:“沒事兒,就是很是驚訝罷了,我竟從來不知,舅舅竟然還每年往宮裡獻着貢品的……”
洛娉妍的笑也是蒼白的,顯得那麼的虛弱,那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飄渺……景芝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可看着這樣的洛娉妍,到底是問不出口。
一五六 滿意
洛娉妍與景芝二人,原本就走在最後,這一耽擱與洛妙姝等人的距離,更是越來越遠,很快不知不覺間洛妙姝等人已經轉沒了身影。
許是心裡話憋久了,此時被往事勾住,洛娉妍便有些神思不屬,也沒有注意到洛妙姝等人走不見了身影,景芝倒也不甚在意。跟着洛娉妍,安步當車走在洛府的園子裡。
馨若馨羅與晨霜三人遠遠的跟在二人身後,怕打擾了二人說話的興致,便是晨霜發現自家小姐走錯了路想要提醒,也被馨若攔了下來:“咱們做奴婢的跟着就是,小姐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別的卻是不必多說。”
馨羅亦是笑道:“可不是?就在這園子裡,便是一時走岔路,也不過是多走兩步罷了,說不定小姐們有話要說,故意繞一段路呢?咱們這樣冒冒然跑去說小姐走錯了,倒是失了本分。”
這樣的話從未有人與晨霜說過,想着馨若與馨羅二人皆是出自長公主府中,想來所言定是不會有錯,遂點點頭也沒上前提醒。
待洛娉妍察覺自己領着景芝,已經偏離了去往自在處畫舫的路,二人已經再次回到蒲園,不由失笑道:“我竟是走神至此!”
見洛娉妍臉色好了許多,景芝方纔鬆了口氣小心地問道:“你舅舅家進貢的事兒,你父親沒有與你說過?”
洛娉妍苦笑着搖了搖頭,好半晌纔回道:“許是覺得我年幼,不必知道這些吧。”
說完洛娉妍好像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又道:“自我記事兒以來,就沒見過我舅舅,只每年這個時候舅舅便會遣人給我們府上送些鰣魚過來,年節除了給府裡送的禮,還單給我備上好些時新的衣料。”
景芝聽洛娉妍說完,不由嘆道:“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舅舅,我外祖母就我母親一個,我跟我哥哥也沒有舅舅什麼的……”
洛娉妍聞言“噗嗤”一笑:“芝姐姐可千萬別這麼說,聖上聽到了還不知該如何傷心難過呢!”
洛娉妍這一笑,猶如百花盛放似得,不僅讓景芝恍了眼,便是周熔與董君墨二人也是失神好一會兒。
卻說周熔好不容易帶着董君墨作陪,轉進園子裡原想要巧遇洛妙姝,藉着與她賀壽的由頭見上洛娉妍一面。便是董君墨也抱着即便搭不上話,也要讓錦鄉侯千金瞧清楚自己的心思。
誰知二人轉遍了園子,竟也沒瞧見半個人影,正是心急之時卻看見洛娉妍與景芝緩步走了過來。周熔心下正是激動,想要走近些瞧個清楚,卻被董君墨拉到了樹叢之後。
周熔顧不得與董君墨抱怨,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又轉回頭目不轉睛的望着越走越近的兩位佳人,小聲嘀咕道:“也不知這是哪兩位妹妹,若那洛家大小姐能有這二位一分,也是好的!”
董君墨不解周熔其意,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再次看向已近在眼前的洛娉妍與景芝。
一位清清淡淡卻又不失雅緻,櫻草色的衣衫在這灼灼的陽光下,倒是顯得格外的清涼,那一襲玉色留仙裙,更是爲她平添了一絲飄逸……
另一位衣着甚是華麗,淺紫色繡大朵牡丹團花交領雲袖衫,鑲着四指寬的金色襴邊兒,上面繡滿了繁複的花紋,張揚地在陽光下閃耀,與頭上赤金點翠飛鳳簪是那樣的相得益彰。
洛娉妍那一笑,更是緊緊地吸引住了周熔與董君墨的眼神,周熔甚至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可知,這是那家的女孩兒?”問完了纔想起自己都不知道,董君墨應該更是不清楚,不由惋惜道:“問你也是白問,要是爍哥兒在這兒說不定能知道。”
周熔在說這話的時候,董君墨仍舊是目不轉睛的望着洛娉妍與景芝的方向,心中也在琢磨着這兩位是誰,也就沒將周熔的話放在心上。
洛娉妍與景芝在蒲園中轉悠了一圈兒上了曲廊,並不知暗處竟然還有人窺視,邊說邊笑從曲廊另一邊兒的月亮門穿出去,董君墨想也沒想的就拉着周熔往洛娉妍二人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董君墨原是打算趕在前頭攔下二人,誰知尚未跑到近處,便聽有人說話,不得不趕緊停下腳步,雙雙在假山後面隱了身形。
“哎喲可是找着你們了,大小姐這是與景小姐去了哪裡?菜都上齊了,就等着您與景小姐到好開席。”老婦人的聲音,應該是那位婆子或者嬤嬤。
“知道了,帶路吧這就過去。”這道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多少情緒,但卻極爲悅耳好聽,想來便是那位洛大小姐。
“一時興起,記起方纔路過蒲園,遠遠瞧見有株紫薇花開的極好,便拉了妍兒陪我過去瞧瞧。倒是勞煩嬤嬤辛苦了。”這話聽着客氣,可卻帶着一絲居高臨下,莫非便是傳聞中的錦鄉侯千金?這洛大小姐與錦鄉侯千金倒是關係極好的樣子。
董君墨暗暗從這言談中,揣度着洛娉妍與景芝的身份,周熔卻已經傻笑着愣了神。
原來方纔那兩位中,竟有一位是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兒!想到方纔那兩人的姿容,雖不知究竟哪一位纔是洛大小姐,周熔卻仍覺得這是樁極好的婚事,心中熱乎乎地竟有些迫不及待。
周熔不是不知道洛娉妍在洛府不受待見,也清楚自己姑姑與祖母要爲自己定下這門親事乃是看中了洛娉妍的嫁妝,可從未缺過銀子的周熔卻並未放在心上,如今卻是真的動了心思。
周熔自顧自的想着,回去後怎麼催促自己祖母早日定下這門親事,又怎麼在自己不太贊同的母親面前爲這位洛大小姐美言,自是沒有察覺董君墨神情的恍惚。
別怪周熔動心,便是向來心思深沉的董君墨,此時亦是動了心思,錦鄉侯千金固然好,若能讓錦鄉侯千金瞧上自己,那自己便是一步登天!不說將來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便是整個家族也都將因此受益。可這條路太難……
反而不如娶了那位洛大小姐!以這位洛大小姐與錦鄉侯千金的關係來看,將來的好處亦是不少,自己兩家既是親戚,雙方父親的官階也是相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董君墨盤算着,由在吏部做侍郎的父親與那洛娉妍的父親開口,效果定會比自己母親找周氏這位表姨,效果會好很多,且如此一來,比直接求娶錦鄉侯千金容易不說,還少了攀龍附鳳的風言風語。
如此一想,董君墨心中對於迎娶洛娉妍,便越加的滿意,尤其是想着方纔那悅耳的聲音……董君墨嘴角帶出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跟着周熔往外院而去的步伐也輕快起來……
一五七 不吃
在周熔與董君墨二人暗自盤算時,洛娉妍與景芝已經到了自在處,很多人家都是仿着畫舫建的水榭,然而洛府卻是一艘真的畫舫停在池塘裡。
畫舫周圍長滿了碧瑩瑩的蓮葉,蓮葉縫隙間又擠出或粉或白的蓮花。與那日遊湖在回南灣所見有些相似,卻又明顯不同。
這艘畫舫雖沒有上次遊勝湖的那艘華麗,卻勝在古樸別緻。原木的船身沒有上漆,卻打磨得很是光滑,仔細看會發現,整艘船都是打了蠟的。
船艙頂上鋪着的是茅草,沒有什麼軒窗,只留下個掛着草簾的窗戶洞,看着很是有趣。一塊沒有打磨邊角的原木上,書寫着《自在處》三個大字,沒有什麼落款,想來是洛鎮源親手所書。
還沒有上去,景芝便已經就喜歡上了這兒,忍不住撫掌讚歎道:“果真是個自在處!”
洛娉妍見景芝如此,不由掩口笑道:“芝姐姐若是喜歡這樣兒的,大可在你芝蘭院外的碧波湖上,也弄上這麼一艘畫舫。悠悠碧湖,清波漾舟,豈不是比這兒還要自在兩分?”
原以爲景芝該很是歡喜地贊同,甚至回去後便立即着手此事,誰知景芝卻是搖了搖頭道:“那還是不必了。我就是喜歡這一池蓮花掩映中的畫舫罷了。我們府上雖也有一口蓮池,卻是在……”
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搖頭笑道:“不說那些了,咱們快上去吧,省的你又要被人埋怨!”
景芝說的沒錯,洛妙姝對於因爲等洛娉妍而延遲開席的時間,心中自是很不高興的,但看着與洛娉妍挽着胳膊進來的錦鄉侯千金,到了嘴邊兒的抱怨,卻是沒敢說出口。
只洛妙姝那桌案下的那雙小手,卻是早已捏成了拳頭,一雙大眼更是噴火似得盯着景芝身旁的洛娉妍……
前來赴宴的五位小姐,卻是不在意何時開席,亦或是吃什麼的。能見景芝纔是今日到洛府赴宴最大的收穫,能與她交好纔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至於說洛妙姝十歲生辰?呵呵,誰在乎啊!又不是自己過生!
看見景芝與洛娉妍相攜而入,小姐們自是紛紛起身迎了上去。樑小姐最爲機敏,兩步三步便竄到了景芝跟前兒,一派天真地問道:“兩位姐姐這是上哪兒去了?也不叫上我們。”說完還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樣。
樑小姐話音剛落李小姐也迎了上來,看上去比這位活波的樑小姐秀氣許多,說話卻是一個模子:“洛姐姐方纔帶着錦鄉侯千金上哪兒玩兒了?一會兒帶我們也去瞧瞧?”
洛娉妍心中好笑,面兒上卻是並不顯露,抿嘴笑道:“也沒去旁處,就之前見蒲園中的紫薇花開得好,繞過去瞧了眼。”
李小姐見洛娉妍搭了她的話心中歡喜,笑道:“那一會兒用過午膳,咱們也去瞧瞧。”正說着孫小姐擠了進來笑道:“有什麼話用過膳再說,再不上桌菜可就涼了。”
此時除了洛娉妍被景芝挽着胳膊離不開,景芝身旁又圍了三人,竟是擁擠了起來。
只有兩位陳小姐,相攜站在一處,距離景芝與洛娉妍二人,不遠不近的站着,既不在圈子外,亦不踏入圈子之中。
原本被先前倆人圍着,景芝心中已是不喜,好在這孫小姐擠進來倒是沒有再追問自己去了哪兒,也沒說一會兒要再次同去,不由擡眸掃了她一眼,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景芝雖沒說話,但僅這一眼,對孫小姐而言已是鼓勵,遂越加大膽地擠到景芝身邊兒,更是伸手挽住景芝另一邊兒的胳膊,得意地朝樑小姐與李小姐笑了笑,就好像她在景芝跟前兒與洛娉妍,是一般無二的。
孫小姐卻是沒有想到,景芝會絲毫不顧她的臉面,不僅從她手中抽出了胳膊,甚至忽然鬆開了挽着洛娉妍的手,拿出絹子彈了彈被她拉過的衣裳袖子。更是皺眉斜着她問道:“這是什麼人?”
景芝地聲音,清清淡淡的,卻讓一屋子小姐們都啞了聲兒,丫鬟們更是趕緊低下頭不敢發出一點兒動靜。
洛娉妍雖記得這是孫夫人家的小姐,此時卻是不好點明,看着臉色漲得通紅的孫小姐,微微搖了搖頭。
誰知洛娉妍搖頭的動作,正正好就落在洛妙姝眼中,頓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起身朝景芝走了過去。
洛妙姝也不靠近,便揚聲笑道:“也難怪芝姐姐不認識,這位是孫小姐是戶部寶泉局孫大人家的小姐,今日隨着孫夫人過來給妙姝慶生的。”
洛妙姝說完,頗爲得意地掃了洛娉妍一眼,挑着眉笑道:“今日若有什麼招待不週的,還望芝姐姐看在,多多包涵。”
洛妙姝原想說看在自己面兒上,但想了想自己在景芝面前,好像沒有什麼面子可言,若說看在洛娉妍面兒上,洛妙姝又心有不甘。遂特意選了這麼個不左不右的“多多包涵”
偏景芝向來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若她說看在洛娉妍的面兒上,景芝倒還真不好說什麼。
洛妙姝話音一落,馨若與馨羅二人便暗自搖了搖頭,便是洛娉妍也微微皺起了眉頭,想着如何開口才好,卻聽景芝冷冷一笑:“什麼事兒都要我包涵,當我是那大肚佛陀呢?!”
景芝的聲音有些高,也是這些小姐們,今日聽到她開口說的第二句話,只是誰也沒料到,這位錦鄉侯千金開口兩句話,竟是沒一句……
樑小姐與李小姐相互對視一眼,齊齊往後退了半步,不敢再多說一句。孫小姐尷尬的站在景芝身旁,心中又是羞惱又是委屈,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洛妙姝臉上的笑容,此時也僵在了嘴角。
兩位陳小姐很是安靜,不遠不近的站在原地沒動,正好隱藏在衆人身後。
洛娉妍見此有些頭痛的閉了閉眼,才勉強笑道:“芝姐姐快上桌吧,您要是不坐上去,我那清蒸鰣魚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馨若與馨羅見洛娉妍開了口,都以爲這事兒算是過了,便是洛妙姝也鬆了口氣。可誰知景芝聽洛娉妍如此說,卻很是不屑的癟了癟嘴,伸手在她額頭狠狠地點了兩下冷聲兒道:“就那麼想吃?我院兒裡的都給你留着,明兒你過我哪兒吃去!”
景芝說完朝那桌子上淡淡地掃了一眼,腰板挺得筆直,微微擡着下巴冷笑道:“果然什麼人都能上的桌子,也擺不出什麼好菜!這樣的席面兒不吃也罷。”
景芝說完便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轉身朝船艙外走去,洛妙姝見此大變了臉色,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扭頭朝洛娉妍看去,卻見洛娉妍也是一臉的呆滯望着景芝的背影……
一五八 想起
洛妙姝心口一顫!哪裡還想得起別的?便是與洛娉妍往日的嫌隙也早已拋諸腦後,三步並做兩步跑到洛娉妍身邊兒,抓着她的胳膊就是一陣搖晃:“姐姐!快勸勸芝,錦鄉侯千金吧!”
“芝姐姐”三個字洛妙姝這次沒敢說出口,小心翼翼地稱了錦鄉侯千金。直到這會兒,洛妙姝才真切地感受到,惠寧長公主唯一的外孫女,是何等人物!
洛妙姝都如此驚慌,又何況孫小姐?此刻面色煞白,搖搖晃晃的有些站立不住,聽到洛妙姝的聲音,下意識的也朝洛娉妍看了過去,只見洛娉妍的臉色也有些泛白,但與洛妙姝比起來卻是好了許多。她是沒有看到自己的臉,白色不見一分血色……
洛娉妍在洛妙姝的搖晃中,醒過神,拍了拍洛妙姝的手,朝景芝追了兩步,尚未說話,便見景芝扭過頭來笑道:“我以爲你還傻站在哪兒呢!”
洛娉妍一愣,便聽景芝接着笑道:“走,上你院子用膳去,我都餓了!”景芝說完還朝洛娉妍眨了眨眼。
這般俏皮的模樣,哪裡就是真的生氣了?洛娉妍頓時明白景芝的用心,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不由抿嘴道:“芝姐姐既是餓了,何苦又要跑那麼遠?這兒飯菜不都被得齊齊的?”說着洛娉妍便伸手拉了景芝的胳膊,將她往船艙裡帶。
見洛娉妍這般肆無忌憚的拉着景芝,孫小姐頓時紅了眼,卻是趕緊低頭不敢被人瞧出來。
景芝看着洛娉妍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道:“你呀!早晚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說完才順着洛娉妍的力道返回了船艙。
路過孫小姐的時候,景芝雖然連個眼神也沒給她,卻是轉頭看向洛妙姝道:“堂堂侍郎府,既不是乞丐窩,也不是山神廟,竟然什麼人都能登堂入室!該跟洛夫人好好說說這事兒了。”
景芝說完便扭頭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將洛娉妍拉着在自己身邊兒坐下,那個位置正好是之前洛妙姝坐的。
見錦鄉侯千金落了座,陳嬤嬤也是鬆了口氣,也顧不得在意洛娉妍坐的是什麼位置了。先前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去通知夫人過來,好在洛娉妍將景芝勸住,這事兒也算是解決了。 wωw⊕ttκΛ n⊕co
兩位陳小姐見此急忙跟了過來,微微行了半禮,方纔落了座。這過程中,連個眼神也不敢給孫小姐,雖然平日裡相交還算不錯,可此時卻是不敢多言。
樑小姐與李小姐愣了愣,也是大氣不敢出的跟着上了桌,洛娉妍見景芝將自己拉到洛妙姝的位置上坐下,心中苦笑,卻並不拒絕景芝的好意,只在落座前對洛妙姝笑着招手道:“妹妹快過來坐下,今兒你可是壽星。”
洛妙姝看着洛娉妍的位置,心中涌起無限委屈,此時卻是不敢再表露絲毫,點了點頭難得乖巧的依着洛娉妍的意思,坐到了景芝的另一邊兒。
待洛妙姝落座後,洛娉妍看着還呆立在哪兒的孫小姐,嘆了口氣對景芝笑道:“芝姐姐權當給妍兒一個面子,好歹孫大人與家父乃是同僚,今日孫小姐也是受邀前來爲舍妹慶生的。便是芝姐姐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妍兒回頭給你賠罪還不成麼?”
見洛娉妍眼中露出乞求,景芝正要拒絕的話,不由化作一聲嘆息,扭開頭不去看她只裝作不知罷了。
洛娉妍見此露出笑意,親自起身走到孫小姐身旁,握了她冰涼的手,見她紅着眼眶擡頭向自己望來,洛娉妍微不可查的向她搖了搖頭,才笑道:“孫小姐也快請入座,方纔過來時夫人可是交代了讓我招待好小姐們,你可不能讓我被夫人責備。”
洛娉妍說着便牽着孫小姐的手回到桌邊兒,又將她的位置安在自己身旁,待衆人入座,洛娉妍才小聲兒對她笑道:“芝姐姐最煩人多,方纔又剛剛從外邊兒進來,不免有些煩熱。”
對於洛娉妍將自己拉過來孫小姐是心存感激的,此時又聽她這般與自己解釋,雖知不過是客氣之言,心裡卻好受許多,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朝洛娉妍微微點了點頭。
洛娉妍見此鬆了口氣接着笑道:“今兒有什麼招待不週的地方,還望孫小姐見諒,娉妍下次單獨設宴給孫小姐賠禮。”
洛娉妍這話說的誠心,孫小姐臉色也好了許多,此時方小聲兒回道:“當不得洛小姐這般,今日原是文婷莽撞了。”彷彿說出來,孫小姐好受了許多,面色微微一紅,低聲兒道:“改日文婷設宴,給洛小姐道謝。”
洛娉妍見此,抿嘴笑道:“你既自稱文婷,便喚我娉妍好了,何苦偏要叫我一聲‘洛小姐’?可是瞧不起我?”
孫文婷沒想到洛娉妍竟能對自己這般和氣,不由眼中露出感激,臉上也添了兩分光彩,點頭笑道:“那文婷往後便厚顏叫一聲妍姐姐。”
洛娉妍笑着點了頭,方纔停了與她的話頭,招呼起旁的人來,樑小姐與李小姐先前也是嚇壞了,洛娉妍不免也一一安撫一番。
陳氏雙姝默默將一切看在眼中,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暗暗決定往後定要好好兒與這位洛大小姐相處,結交上了她,便等於是結交上了錦鄉侯千金。
可惜了董君墨不在此處,否則定要將兩位陳小姐引爲知己纔是。
洛娉妍一一安撫好衆人,才親手給景芝布了一箸鰣魚,挑的是那魚肚子那塊兒最爲鮮嫩的地方。
景芝見此扭了頭癟嘴道:“怎地這會子纔想起姐姐我?先做什麼去了?”
洛娉妍心下感動,知道景芝不過是做樣子給旁人看,卻也不得不陪她將這戲做足,好歹景芝所做一切皆是爲了自己,又豈能駁了她的面子?遂又親自給景芝盛了一碗鮮藕湯遞到她跟前兒笑道:“蓮藕敗火,芝姐姐便喝妍兒一碗蓮藕湯,消消氣兒吧!”
見洛娉妍那故作可憐的樣兒,在座的小姐們心中無論作何感想,此時都是不敢表露的。
站在景芝身後的馨若與馨羅,卻是管不了那麼多“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跟着勸道:“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當全了洛小姐的顏面就算了吧。”
景芝聽馨若與馨羅開口其實心裡也鬆了口氣,這齣戲唱到現在,再不收場可就過了!不由歪着頭朝洛娉妍抿嘴笑道:“那就看在你的面兒上了!”說着端起面前那碗鮮藕湯,慢慢喝了起來。
一五九 午宴
景芝聽馨若與馨羅開口其實心裡也鬆了口氣,這齣戲唱到現在,再不收場可就過了!不由歪着頭朝洛娉妍抿嘴笑道:“那就看在你的面兒上了!”說着端起面前那碗鮮藕湯,慢慢喝了起來。
見景芝喝了洛娉妍盛的湯,席上衆人皆是悄悄地鬆了口,便是一直波瀾不驚的陳氏姐妹也大大大的鬆了口氣,席上的氛圍輕鬆了許多。
洛妙姝直到這會兒纔有了心思覺得委屈,看向洛娉妍的目光再次帶上了怨憤。
洛妙姝的心思,洛娉妍自然能夠猜到七八分,卻也並不在意。當着外人的面兒,沒必要弄得太過難看。
洛娉妍在景芝喝完湯,動筷開始用膳時,便對洛妙姝微微露出笑容,輕聲道:“今兒可是妹妹生辰,舅舅送來的這鰣魚極爲鮮美,記得妹妹也很是喜愛的,今兒可要多用些。”
誰知洛娉妍話音剛落,洛妙姝便想也不想的答道:“我舅舅姓周!”別說洛娉妍一愣,桌上除了景芝以外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洛娉妍還沒反應過來,又聽洛妙姝故作無辜地笑道:“難道姐姐的舅舅不是姓周嗎?一個商賈憑什麼做我們舅舅?姐姐可別忘了,你是戶部侍郎的千金,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的丫鬟!可別自降了身份。”
說完洛妙姝還微微挑眉朝洛娉妍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明媚,可在洛娉妍眼中卻是充滿了挑釁,是那樣的刺目!
便是守在艙門外伺候的陳嬤嬤,聞言也是目光一閃,暗道了一聲“不好!”
然而,洛娉妍並沒有如同洛妙姝或是陳嬤嬤所料想的那般,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
洛娉妍低頭舀了一勺晨霜爲她盛的鮮藕湯,也不送進口中,就那樣拿着盛滿湯的瓷勺,轉頭似笑非笑地望向洛妙姝,好一會兒又將湯勺放回湯碗裡,慢悠悠地攪動着……
又過了好半晌洛娉妍的聲音才悠悠地從口中溢出,說不出是笑,還是什麼,只聽她慢條斯理地道:“妹妹不說我倒是忘了,我舅舅,並非妹妹的舅舅。”
洛娉妍說完這話也衝着洛妙姝一笑,而後低下頭喝起鮮藕湯,洛妙姝沒有看到,洛娉妍藏在桌子底下那隻手在輕輕地顫抖,低頭喝湯的洛娉妍,自然也沒去看洛妙姝那一瞬僵硬的笑顏。
見洛氏姐妹見氣氛不對,又有先前孫小姐的事兒,桌上衆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專心用膳,就好像今日所食實乃人間美味,錯過了怕是要後悔一生。
景芝冷笑一聲兒,扭頭對洛妙姝笑問道:“妍兒不說我都沒想起來,往常總稱你母親洛夫人,倒是我的失禮了。”
陳嬤嬤一聽這話兒頓時變了臉色,可這兒哪來她說話的份兒?洛妙姝卻是一時不明所以的望着景芝。
景芝朝她眨了眨眼,笑道:“若我沒說錯,往後該稱呼你母親一聲兒‘洛,繼夫人’纔是,你說,對嗎?”
景芝話音剛落,那樑小姐便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雖然立時又忍了下去,卻是讓洛妙姝原本氣得發白的臉,霎時間漲得通紅。憤憤地朝洛娉妍瞪去。
洛娉妍已經喝完了碗裡的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巧在這時候伸手夾了一塊鰣魚。
許是感覺到了洛妙姝的視線,洛娉妍沒事兒人似得扭頭看向她,眨了眨眼,又皺眉看了看自己夾住的那塊鰣魚,很是大度地問道:“你想要吃?”
說罷洛娉妍也不管洛妙姝是何態度,是何神情,便將鰣魚送至了洛妙姝面前的甜白瓷小碗裡,還輕聲自語道:“也不是什麼精貴東西,我舅舅每年都送來,你想吃就吃好,看着我做什麼?”
洛娉妍雖說是“輕聲”自語,可那聲音還真就不輕,雖然艙門外的陳嬤嬤沒有聽清,但在座的小姐們哪一個又沒聽清?便是身後站着的丫鬟們也是忍不住低頭顫動肩膀,顯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洛妙姝頓時雙眼冒火,很想將眼前的白瓷小碗摔出去,可當着外人的面兒,她得維持侍郎府小姐的風度,尤其是當着景芝的面兒,她不能也不敢放肆……
洛妙姝艱難的忍下心中怒火,盯着碗裡的鰣魚卻是怎麼也吃不下去,雖然平日裡自己也是極喜愛的。
景芝卻是看戲不怕臺高,淡淡地掃了洛妙姝一眼,笑問道:“怎麼?洛二小姐不喜歡這個部位?”洛妙姝一滯,趕緊擠出笑容搖頭一字一頓地道:“喜歡,鰣魚腹部,最爲肥美,姝兒,最是喜歡,不過。”說完便拿起牙雕箸,低頭吃了起來。
見洛妙姝識趣,景芝便也不再多說什麼,自顧自的享用起了美食。
樑小姐見沒人注意到她方纔的失禮,大大的鬆了口氣,拍着胸口對身旁的李小姐笑道:“聽說這鰣魚乃是貢品,別說平常人家,便是咱們這樣的官宦人家也難得吃上一回。”
李小姐亦是點頭道:“可不是這話,我長這麼大也就吃過兩次。”說完頓了頓壓低聲兒道:“你沒聽洛大小姐方纔說嗎?她舅舅每年都送來,想來也不是普通人呢!”
李小姐這話樑小姐不是太過於認同,皺眉疑惑地問道:“可方纔妙姝也說了,洛大小姐的舅舅不過是個商賈。而且洛大小姐也沒有反駁。”
李小姐皺了皺眉,沉吟片刻後笑道:“管它呢,咱們只管吃就好,別的倒是與咱們無關。”
這話很對樑小姐的心思,聞言也是點頭笑道:“可不是這話兒?咱快嚐嚐吧,再不吃都涼了。”說着便也吃了起來。
一旁兩位默不作聲的陳小姐,相互對視一眼,目光都閃了閃,悄悄擡頭在洛妙姝與洛娉妍之間來回掃了兩眼,嘴角都露出了一絲笑意,卻是什麼也沒說。
樑小姐與李小姐的對話,雖是真正的輕聲,卻奈何這席上太過安靜,雖聽不真切,席上的人卻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但誰也沒有再說話。
陳嬤嬤探頭探腦地在外面瞧見一桌子安靜用膳的小姐們,心裡是真的鬆了口氣,直到此時方纔察覺後背的衣裳已經溼透,對身邊兒兩個小丫鬟交代道:“我去洗把臉,你們好生看着,有什麼事兒立時來報我。”
見倆小丫鬟乖巧的應下,陳嬤嬤才輕“嗯”了一聲兒,到邊兒上的空屋去重新梳洗。
一百六 反悔
這頓洛妙姝的生辰宴,樑小姐與李小姐吃的是心滿意足,有滋有味。
便是洛娉妍與景芝也是吃的喜笑顏開,有說有笑。孫小姐也因此算是吃的心寧氣和。
兩位陳小姐不知想着什麼,細嚼慢嚥的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也算的上氣定神閒。
唯有壽星洛妙姝,整頓飯如同嚼蠟,還不得不堆起笑容維持體面,真真兒是辛苦萬分。好不容易捱到席散宴盡,洛娉妍陪着景芝去了自己的翠庭軒休息,洛妙姝纔算是鬆了口氣。
陳嬤嬤回到自在處時,席面早撤,洛妙姝與樑小姐等人圍坐在一處說笑,洛娉妍與景芝卻是不知去處。詢問小丫鬟,得知席上未曾再起波瀾,心中微定,轉去了周氏處。
同樣往周氏處去的,除了陳嬤嬤還有董君墨。
周熔原本與他一道,因樑思浩提議三人上街遊玩,二人前來稟報周氏及長輩,樑思浩還請了周熔與董君墨代爲轉告母親,誰知過了二門,周熔不知怎地就與那領路的翠兒……轉不見了!
董君墨四處尋找一圈不見二人蹤影,心中雖有猜測卻是不敢相信,猶豫半晌,不得不依着記憶朝周氏處尋來。
周氏這邊兒也早已撤掉宴席,在花廳後的大敞間外搭了戲臺子,請了吉祥班的人進府唱戲,夫人們也已移步敞間,待丫鬟們上了香茗鮮果退下後,戲臺上便敲響了鑼鼓。
週二夫人見衆位夫人都專注於戲臺上,遂悄悄朝周氏使了個眼神,對衆位夫人笑道:“我去去就來,你們繼續聽戲。”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哲夫人走後,這裡就週二夫人與董老夫人身份最高,董老夫人點了點頭笑道:“你自去便是,不必管我們。”說着拉了拉扭頭朝周氏看去的媳婦,繼續盯着戲臺上一副專注的模樣。
董君墨的母親被婆婆這一拉回過神,也是笑了笑繼續專注與戲臺,不再張望。
周氏見母親已經轉了出去,朝花廳而去,便也跟着起身笑道:“我去廚房瞧瞧甜點可是準備妥當了,稍後便來。”說着朝董老夫人一禮後,見董老夫人像是沒聽見似得,便也訕訕然退了出去。
週二夫人進到花廳,便將廳內伺候的丫鬟婆子揮退,自在窗下圈椅上坐等周氏的到來。
果然週二夫人坐下不久,周氏便急急地趕了過來:“母親怎地在此時叫我出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週二夫人神情有些嚴肅地點了點頭,朝身旁的圈椅一指道:“你且坐下聽我說。”周氏不知週二夫人要說何事,卻見她神色嚴肅也不敢多問,親手給週二夫人添了盞茶,便依着週二夫人的意思坐了下來。
待周氏坐定,週二夫人才嘆了口氣道:“你可知爲何姝兒生辰,你嫂嫂卻沒來?”不待周氏回答,週二夫人便接着道:“那端午回去後,我便尋了個機會將咱們盤算之事告知了你嫂嫂,原以爲你嫂嫂不敢有什麼意見,不曾想竟是極力反對。”
說到這兒,週二夫人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一副很是頭痛的樣子。
周氏卻是不以爲意的挑了挑眉,笑道:“這事兒又豈是她說了算的?只要母親拿定了注意不就成了?”說完像是想到什麼,又趕緊問道:“可是哥哥也反對?”
週二夫人搖了搖頭道:“此時尚未與你哥哥明言,我幾番暗示,你哥哥也沒有表示反對……”週二夫人說到這兒,周氏不由嗔道:“那母親在擔憂什麼?沒得白添兩道皺紋!”
週二夫人一聽這話,橫了周氏一眼,不悅地道:“你懂什麼?今日見那洛娉妍也不是個簡單的,尤其是瞧着你堂伯母的意思,甚是喜歡她,若她當真嫁到咱們家裡,借了你堂伯母的勢,外有錦鄉侯千金撐腰,誰還能拿捏她?”
周氏聽週二夫人這般一說,神情也是一肅,皺眉沒問:“母親可是想出良策了?”
週二夫人挑了挑眉,故作矜持地笑了笑,卻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自己眼角,才端了茶盞道:“我想了想,你既說要將那丫頭嫁於熔哥兒,又要分那丫頭一半兒嫁妝與姝兒,不若將姝兒嫁於熔哥兒,拿她一半兒嫁妝的好。”
週二夫人說完淡淡地抿了口茶,並不看周氏震驚的神色。周氏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親生的母親!竟然想出這個主意!要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那個不學無術的侄兒——周熔!
周氏已不僅僅是震驚,甚至是震怒了!可是對面坐着的人,是自己的母親,周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愣愣地望着週二夫人。周氏不知,其實此刻愣愣地又何止她一人?
就在雕花窗櫺外,因週二夫人揮退下人,董君墨進來時竟是無一人,聽到後面傳來的鑼鼓聲,董君墨才知道人定然是去了後面,雖不知爲何前邊兒竟然無人,卻也走了進來。
剛行至廊下,便聽到窗內有人說話,不由停住腳步,屏息凝神,竟然就聽到了周氏母女這樣一番對話。
週二夫人並不知董君墨在外面,不!她根本沒想到外面有人,遂抿了口茶,待周氏消化一陣,也不看周氏那呆愣的神色,接着笑道:“要說姑爺如今已是侍郎,倒是與表哥同一品階。兩家兒也算的上是門當戶對。”
周氏還在震驚與母親要將自己女兒說與周熔之事,一時沒反應過來怎地就說到自家老爺身上去了,遂也沒說話,只望着週二夫人看她究竟要說什麼。
倒是窗外的董君墨,聽了週二夫人這麼一句,心中一跳,忍不住露出喜意。
此時董君墨更是不敢分神他想,忍了心潮起伏,越加凝神細細聽去。
週二夫人接着便笑道:“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難道我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也要知道,咱們姝兒心思單純,哪裡就是那些公侯家的對手?倒不如嫁於熔哥兒,我還能護她一世。”
周氏不置可否地望着週二夫人並不說話,週二夫人嘆了口氣道:“方纔我已說過,若那丫頭到了我們家,借了你堂伯母的勢,家中便無人可以壓制與她,可我今日細細觀察,你姑姑卻是對她甚爲不喜的,若能將她嫁去董家……”
不等週二夫人說完,周氏便接了一句:“姑姑又豈能瞧得上她?”
週二夫人扯着嘴角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董家看似風光,可這些年光是爲他們家太老爺太夫人治喪,那銀子便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再加上你那表嫂當初的嫁妝可是不多,有了那死丫頭一半兒的嫁妝,你姑姑豈有不願的?”
一六一 心思
董君墨在窗外意外的聽了這麼一出,心中冷笑不已,暗道:這可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來枕頭!兩個蠢婦,竟然就只盯着那點子嫁妝!卻不知……
董君墨很想大笑三聲,卻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悄悄地順着來路退了出去。
週二夫人與周氏又說了一會兒,周氏雖心中不喜,卻到底沒有出言反駁自己母親的話,只道:“這事兒到底還是要問問老爺的意思,我倒是不好立時便拍板的。”
難得周氏這會兒想起要詢問洛鎮源的意思了,之前定下將洛娉妍嫁於周熔時,卻是沒有想起過……
週二夫人自然瞧出周氏這是推脫之意,遂也斂了笑容,板着臉道:“問問姑爺也是應該的,只是那丫頭的半副嫁妝,除了你姑母家,旁人怕是不那麼容易吐出來。”
說完週二夫人抿了口茶,便擱下了茶盞起身道:“你好好和姑爺合計合計,我出來這會子也該進去了。”說完便擡步朝後面大敞廳而去。
走了幾步,週二夫人想了想頓住腳步,頭也不回的道:“你是我的女兒,姝兒又是我的親外孫女兒,便是害了誰我也不能害她。凡是你想清楚了在回去找我就是。能做主的我自然都會替你謀劃。”
週二夫人說完便真的轉回了大敞廳去,周氏獨自坐在花廳裡,倒了盞涼茶捧在手中,怔愣着想着心事。正在此時,陳嬤嬤走了進來。
見周氏獨自坐在花廳裡,捧着茶盞出神,陳嬤嬤嚇了一跳,急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夫人這是怎麼了?”說完擡頭四顧卻不見半個人影,不由皺眉問道:“白芷跟香桂呢?人都到哪兒去了?”
陳嬤嬤這話,聲音有些大,可話音落下好久,除了周氏一聲長長的嘆息,別的倒仍是半個人影皆無。
周氏見陳嬤嬤還欲在喊,不由嘆息道:“別喊了,方纔母親讓人都退出去遠遠的,怕是這院兒裡,此刻除了後面聽戲的,就沒有旁人了。”
聽周氏這般一說,陳嬤嬤一愣,不解地問道:“將人都遣了?”見周氏點了點頭,陳嬤嬤越加不解地又追問道:“連白芷她們也遣了?”見周氏再次點了點頭,陳嬤嬤不由皺起眉頭沉默下來。
好半晌陳嬤嬤才悶悶地問道:“到底是……”陳嬤嬤話沒說完便轉了話鋒問道:“可是,老夫人出了什麼事兒?”
周氏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竟然沒人可以商量,不由苦笑道:“倒不是母親的事兒,是……”周氏說到一半兒又嘆了口氣才道:“母親想要將姝兒許給熔哥兒。”
陳嬤嬤一聽頓時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周氏,張了張嘴好不容易纔擠出聲兒道:“先前不是說……”
周氏沒讓陳嬤嬤說完,便揮手道:“這事兒回頭再說吧。你怎麼過來了?姝兒那邊兒還好嗎?”
陳嬤嬤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想了想將先前午膳的時候一五一十的對周氏說了一遍,聽得周氏直皺眉頭。
好半晌聽陳嬤嬤絮絮叨叨地說完,周氏才很是疲憊地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廚房瞧瞧,有什麼瓜果茶點的再送些進去,出來這許久,我也該進去了。”看着周氏進了大敞廳,陳嬤嬤才轉身去了廚房。
董君墨出了花廳所在的院子,便尋着路回了前院兒,在心裡盤算着方纔聽來的消息。
如今想來那周熔怕是早已知曉要將洛大小姐許配給他的事兒,只是沒見過洛大小姐,這纔想方設法地要去那後院,看看那洛大小姐是個什麼模樣。
想到這兒,董君墨便覺得先前那兩道身影,出現在眼前,耳邊也回想着那清婉的聲音,嘴角不由帶出笑意。
連自己都能瞧上眼的人,想哪周熔連個丫鬟都不放過的性子,又哪裡會輕易放手?
董君墨想着心事,周熔卻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見董君墨坐在那兒,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便悄悄地靠了過去,想要嚇他一嚇。
周熔剛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想什麼呢?可是想美人兒了?”董君墨便一巴掌將他手拍掉,擡起頭來望向周熔。
要說周熔長得倒是一副好皮囊,濃密大眼,脣紅齒白,雖說微微有些發胖,個子卻是不矮,顯得方頭大耳一臉的福相……
被董君墨盯着打量的周熔忽然覺得很是毛骨悚然,小心地退後一步呵斥道:“你!你看什麼呢?”
董君墨回過神,低頭悶悶地笑了一陣,才道:“沒,沒看什麼。只是看你生的好相貌。”說完還衝着周熔挑了挑眉。
周熔愣了愣“噗嗤”一下笑出來,方纔的緊張氛圍一下子蕩然無存,周熔走過去靠在董君墨邊兒上笑道:“你今兒才瞧出哥哥我玉樹臨風?”
董君墨挑了挑眉,看着得意洋洋的周熔,偏了偏頭聲音問道:“你說,誰是哥哥?”
周熔一愣,想起董君墨這小子沒事兒就愛捉弄自己的性子,趕緊堆了笑道:“自然你是哥哥!這還有什麼好疑問呢?連我爹都管你老子叫表哥呢!”
董君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睛卻是瞟向小几上的茶盞,周熔立時會意,點頭哈腰的給董君墨續了一盞茶。
董君墨握着茶盞,輕輕地吹着水面兒上的浮葉,不由暗道:可不能幹那好花插在牛糞上的事兒!那麼好的資源,給了這傻子不是白白給糟蹋了?還不如物盡其用自己娶了那洛大小姐,助自己振興董氏一族,再現祖輩輝煌!
董君墨心底拿定了主意,回去後便與父親商議此事,便不願再與周熔多說其他。
悠然地抿了口茶,董君墨轉移話題道:“方纔你上哪兒去了,轉眼就不見了人,如今這樑思浩可是自己上街逛了。”
周熔見董君墨問起方纔的去向,有些扭扭捏捏支支吾吾不願說,董君墨也不勉強,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袍子笑道:“不若咱們這就過去找他,總歸在晚膳前回來,也不耽擱什麼事兒。”
周熔見董君墨不糾纏這逼問他方纔的去處,大大地鬆了口氣,又見董君墨這是要上街玩兒的意思,頓時高興起來。
董君墨哪裡就真需要周熔說什麼?只看他那神情便能猜到兩分,再加上與他一塊兒不見的,可還有個俊丫鬟翠兒呢!
一六二 含蓄
暮靄四起,捲走了那懸在天空中的火球,將碧藍如洗的天,染成瑰麗迷濛的顏色。
洛鎮源便從官署趕了回來,同行的還有戶部江南清吏司的陳大人,與京師寶泉局的孫大人。
陳大人與洛鎮源乃是同科,孫大人卻是與洛鎮源一般同來自江南,距離洛鎮源老家江寧府亦不是很遠,算得上是同鄉。因此三人平日裡便往來密切,在朝戶部亦算得上是共同進退的同盟。
今日二人同洛鎮源一塊兒過來,倒也不是特意爲洛妙姝慶生,一個小女孩兒還不值當的他們這般,不過是來與洛鎮源小酌一番,順道接自家夫人女兒歸家。
洛繼宗早已放學回來,正陪着從街上回來的董君墨、樑思浩與周熔三人在自己的小院兒裡,煮了茶閒聊。
不知是不是錯覺,洛繼宗總覺得這久聞大名的董君墨,似乎對他特別的親熱,且親熱過分。遂有意無意的避着,他始終記得他娘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熔又是想來瞧他不起的,總用鼻孔看人,洛繼宗自問沒有仰人鼻息的好性兒,那周熔也不是洛繼宗需要仰息的人,遂拉了樑思浩在院裡下棋。
不知董君墨是怎麼想的,周熔怎麼找他說話兒也是愛答不理的,偏還湊了過來,引着周熔也厭厭地跟了過來,就站在棋盤邊兒上與董君墨東拉西扯。洛繼宗雖心中不喜,可樑思浩沒有說什麼,他作爲主人家倒是也不好多說什麼。
管家遣人來報:洛鎮源與陳大人孫大人馬上到府時,洛繼宗頓時猶如獲得瞭解放似得,忙不迭地起身拱手道:“對不住幾個爲哥哥,家父歸來,小弟須得前去迎接。”
周熔一聽這話,立時挑眉覷着洛繼宗問道:“難道你父親每日回來,都須得你前去迎接不成?”
便是樑思浩與董君墨二人,心中也在詫異洛府居然有這樣的規矩!樑思浩滿是疑惑地望着洛繼宗卻沒有說什麼,只董君墨雖心中一樣疑惑,卻開口笑道:“既是表姨夫歸來,那我等便與你同去好了。”
這下輪到洛繼宗疑惑了,卻是不好說出拒絕的話來,只乾癟癟地解釋道:“倒不是府中有這規矩,而是今日陳大人與孫大人一同前來,須得迎一迎纔是。”
洛繼宗說着便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三人先行,周熔不曾多想,理所當然的往外走去,便是樑思浩也只朝洛繼宗點了點頭跟了上去,只董君墨再次出人意料的落在了最後,陪在洛繼宗身旁。
周熔走出好一段兒,正欲與董君墨說話,扭頭去見跟在自己身邊兒的竟是樑思浩,心下一愣,回頭看去,董君墨竟然與洛繼宗走在一起,心中不由鄙夷:與個姨娘養的有什麼好客氣的?卻不知董君墨並未看輕這洛繼宗。
不說他今日代表洛府男丁出面待客,畢竟洛府只有這麼一個男丁,且說他待客時的從容,便知他要麼是時常被洛鎮源帶在身邊兒教導的,要麼是慣常做這事兒的。
而且周熔與樑思浩不知,洛繼宗上學的私塾,曾經董君墨也在哪兒求學。直到考中秀才後,託了關係纔在國子監去附學,然學籍仍然掛在私塾中的。
有一回董君墨去給先生送節禮及束脩,先生便與他說起過這洛繼宗,贊他才思敏捷,文筆端秀。
此事已過去許久,董君墨原本已經忘記,今日忽地見到其本人,才又記起此事。
再加上,董君墨如今對洛娉妍起了心思,又知道這洛繼宗的生母,乃是洛娉妍母親的婢女,遂對她特意親厚兩分。卻不想引起了洛繼宗的猜疑。
然而,洛繼宗四人到了大門前,最先迎接到的,卻不是洛鎮源一行三人。而是前來接景芝回府的惠寧長公主外孫,錦鄉侯府的世子爺——景蘊!
四人急忙行禮,景蘊卻只對洛繼宗上下打量一番道:“沒想到你今日竟是在府中待客。”說完又淡淡地點了點頭道:“瞧着倒是沒有喝多。”
景蘊的態度,與他方纔說的話,讓董君墨三人詫異不已的同時,又浮想聯翩。唯有洛繼宗頓時漲紅了臉,急切地解釋道:“那日不是我自己要喝的。”說完又補充道:“今日我剛從學裡回來,日裡並未留在府中。”
景蘊聞言挑眉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面紅耳赤的洛繼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卻並不再多說什麼,只對伺候在一旁的杜大管家道:“勞煩管家遣人去通知一聲舍妹,就說我在外邊兒等她,就不進去了。”
杜大管家聞言朝洛繼宗看去,示意他出言挽留,誰知洛繼宗被景蘊提起上次醉酒的事兒,心裡正不自在,竟是沒有看到。
好在此時洛鎮源一行,也到了府門前,遠遠看見竟是錦鄉侯世子站在門外。洛鎮源與兩位同僚好友對視一眼,便揚聲朝洛繼宗斥責道:“世子爺前來,怎地不請人進去奉茶,將人堵在這大門外是何道理?”
說着便早早地下了馬車疾步過來,拱手一禮道:“不知世子爺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說着躬着身子,一伸手笑道:“還請世子爺花廳用茶,莫要怪罪小犬怠慢。”
此時陳大人與孫大人也趕了過來,亦是趕緊拱手行禮,孫大人更是笑道:“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洛大人府上,見到世子爺,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如此一來,景蘊倒是不好立時便走,皺眉看着三人想了想,還禮道:“見過三位大人,在下不過是前來接舍妹回府,倒是沒想叨擾洛侍郎。”
洛繼宗此時也回過神來,忍着尷尬道:“世子既已到了我們府門前,怎能不進去坐坐呢?”話未說完,便聽那董君墨在一旁亦是笑道:“世子便是要接景小姐立時回府,這一進一出也需耽擱些時辰,不妨先進去用杯茶水再走不遲。”
洛鎮源一聽這話說得極爲得體,不由朝董君墨看去,雖覺得此子面生的很,卻仍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董君墨見此心下更是歡喜,想到自己若要求娶洛大小姐,還需面前之人首肯。如今得了他的好感,將來行事也就更加的便利,遂面兒上不由對洛鎮源,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
不似對着周熔時的風光霽月,不似對着樑思浩的客氣倨傲,不似對着洛繼宗時的親切和藹,更不是對着景蘊時的婉轉殷切。此時的董君墨對着洛鎮源,顯得很是羞澀靦腆。
董君墨一直以爲自己做的很是隱晦,沒想到別說洛鎮源與陳大人孫大人這些官場老人,便是景蘊。看見後也是挑了挑眉。
景蘊雖沒能猜不透其中端倪有所疑惑,卻也不是多事兒的人,遂也不曾點破。而洛鎮源與陳大人孫大人三人,此時更是沒心思多想旁人,忙將目光轉都轉回到了景蘊身上。
一六三 留客
景蘊見洛鎮源如此殷切,與那洛娉妍的淡然,和洛繼宗的拘謹卻是大相徑庭。不由微微皺眉,垂眸略作猶豫,終究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衆人自是一陣歡喜,簇擁着景蘊便要往洛府正廳而去,景蘊此時卻是極爲謙遜地笑道:“洛大人不必如此,說來舍妹與令愛交好,在下喚您一聲世叔也是合適的。”
洛鎮源聞言心中一陣驚喜,卻尚未來得及客套,便又聽景蘊道:“世叔亦不必客氣,喚我一聲瑾軒便是。”
景蘊的話讓洛鎮源如何驚喜暫且不提,僅陳大人與孫大人看向洛鎮源的目光便大不相同了。董君墨更是欣喜若狂,暗道:一定要抓住這門好親事!
在董君墨看來,錦鄉侯世子對洛鎮源如此客氣,不過是看在他妹妹錦鄉侯千金的面兒上,而錦鄉侯千金與洛大小姐的關係,他雖只看到一眼,卻從週二夫人與周氏的對話中,聽了出來!
思及此,董君墨不由對景蘊越加殷勤起來,也不自覺的便將這洛府當做是在自家一般,笑道:“表姨夫府上有一味桑茶,如今天熱,煮來正是極好。世子一會兒不妨嚐嚐,若合口想來表姨夫也不會捨不得。”
董君墨如此忽然開口,一行人皆是一愣。洛繼宗見此不及細思,也是急忙出言道:“我們府上這桑茶真的極好!還是先夫人在世……”
不及洛繼宗說完,洛鎮源便高聲喚道:“繼宗!”周熔也目光陰冷地看了過來,很是不滿地瞪向洛繼宗。一行人頓時靜默下來,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陳大人與孫大人對視一眼,滿是尷尬。
景蘊見此,輕咳一聲,極爲隨意地笑問道:“如此說來,這桑茶還有一段典故咯?繼宗不妨說來聽聽。”說完又掃向董君墨,笑道:“這位好像也極爲清楚這桑茶的典故,或者由你來爲本世子解惑?”
這一瞬間,方纔景蘊身上那些客套謙遜統統消失不見了,有的便只剩下孤高。
洛繼宗雖然沒有說完,但只聽了前半句話,一行人誰又看不出這桑茶與洛鎮源原配夫人有關?可此刻這繼夫人兩位侄子在側,洛繼宗此時提起卻是有些不妥。
景蘊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想着洛繼宗與他長姐洛娉妍,莫明的便想要幫上一幫。
景蘊此言雖說是解了洛繼宗的圍,卻讓洛鎮源很是爲難。尤其是被景蘊點名的董君墨,就更是尷尬了。
好半晌董君墨見洛鎮源沒有開口的意思,才吶吶地道:“回世子的話,具體的我也不知,只是聽家中長輩提起過,也從長輩那兒得過些,自己吃着好不錯。”
景蘊聞言,挑眉看向洛鎮源笑道:“既如此,瑾軒便只能請世叔爲我解惑了。”
聽景蘊嘴裡喊着“世叔”,洛鎮源先前還很是高興,此時卻是覺得苦不堪言。只得勉強掛上笑臉道:“不敢當世子一聲‘世叔’,這茶方是下官與先夫人一塊兒研製的。世子若是有興趣,下官這就讓人煮來給世子嚐嚐。”
洛鎮源說完不待他人表態,也不去看景蘊等人是何等神色,便匆匆將人往正廳裡面引。並對隨侍一旁的杜大管家吩咐道:“讓人將桑茶煮來與大夥兒嚐嚐。”
景蘊挑了挑眉隨着洛鎮源的步子進了這侍郎府的正廳。一尺見方的雕花青磚石,整齊的鋪滿地面。黑漆立柱配着雪白的牆,板壁上,掛着一副前朝的《梅花圖》的中堂畫,僅取梅花半枝,疏秀簡潔,一眼看去便梅影清風撲面而來。
一副篆體手書對聯:種十里名花何如種德,修萬間廣廈不若修身,就掛在《梅花圖》兩側。看那對聯的印鑑,乃是出自於洛鎮源自己的手筆。
《梅花圖》下一張靈芝珊瑚紋酸枝木翹頭案,放着一座山水奇石插屏。兩旁花架上放着一對琺琅彩直口瓶。條案前與堂中兩側,皆是一色的扶手官帽椅,中間夾着同樣靈芝珊瑚紋四仙桌。整個正廳看上去很是清爽,明亮。
請景蘊在主賓位置上坐了下來,洛鎮源纔在主位落座。陳大人與孫大人自然順着景蘊左手邊兒坐下。
董君墨看了看周熔與樑思浩,當仁不讓的坐在了洛鎮源右手第一個位置上。景蘊看着垂手立在洛鎮源身後的洛繼宗,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很快又隱了去。
這邊兒入了座,那邊兒杜大管家便遣人通知了周氏,又給洛娉妍那邊兒去了信兒。
周氏聽聞錦鄉侯世子在前院,看了眼自己母親與自己姑姑,對樑夫人笑道:“要說浩哥兒跟咱們熔哥兒,墨哥兒運氣好呢?方纔那錦鄉侯世子來接錦鄉侯千金回府,正好咱們老爺回來遇上了,便將世子爺留了下來,如今正在前院兒做客呢!”
別說週二夫人跟樑夫人這樣自己丈夫官職不高的,便是董老夫人婆媳倆,聽說董君墨此刻就在錦鄉侯世子跟前兒,也是面露喜色。
那兒子沒有跟來的陳夫人,孫夫人,李夫人頓時紛紛露出懊悔之色。陳夫人還好,心中雖然後悔沒有將兒子帶來,面兒上卻是不顯什麼。孫夫人癟了癟嘴,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只李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道:“早知道就讓明哥兒告假陪我過來了。”想來那李小姐的性子,便是跟她養成的。
周氏一面與夫人們說笑,一面忙不迭的吩咐廚房備宴,將原本定好的菜品又添加了幾道上前,那酒水也從金華酒換成了荷花蕊。只聽得一旁的孫夫人咋舌道:“洛夫人可真是大手筆,這荷花蕊可是貢酒,也捨得拿出來。”
周氏故作矜持地一笑,挑眉道:“什麼貢酒不貢酒的?不過都是酒罷了,再說,那可不是別家的世子爺,是惠寧長公主的親外孫,宮裡多少好酒沒見過?”說着便忙着去安排前院兒的宴席,也顧不上旁的。
景芝聽說景蘊在正廳用茶時,很是驚訝了一番,自家兄長什麼性子,她是再清楚不過,不由追問前來通報的婆子:“你確定,我哥哥不是在大門外等我?”
那婆子不解其意,搖了搖頭笑道:“哪能呢!便是老爺也不會允的,大管家親自到二門來遞的話兒,自是錯不了。”洛娉妍在邊兒上一聽,笑問道:“世子說沒說接芝姐姐走的話兒?”
那婆子仍是搖頭道:“大管家沒說旁的。”說完又笑道:“再說,這都飯點兒了,哪有這個時候讓人走的?老爺定是留了世子爺在前廳用膳呢!”
洛娉妍一聽,轉頭看向景芝道:“如此芝姐姐便只管安心留在我這兒用膳。到時候我們再將下午做的那糟鳳爪擺上來嚐嚐,定是不輸外邊兒的。”
一六四 閒氣
景芝與洛娉妍用過午膳,便與洛妙姝等人分開行事。雖然衆小姐們很想與景芝多多親厚,但景芝卻不是個好說話兒的性子。自然也就沒人敢於挽留。
景芝也確實是個閒不住地性子,聽說洛娉妍作得一手好菜,便硬拉着洛娉妍來了她的小院兒翠庭軒,一頭鑽進了廚房。無論是紅螺還是晨霜,亦或者馨若與馨羅二人,竟是沒人能勸住。
洛娉妍見此笑道:“不過是做道菜罷了,何必這般緊張,我瞧着芝姐姐與我身量也差不了多少,一會兒做好了在沐浴一番就是。”說着又吩咐夕月與英兒在廚房幫手。
馨若與馨羅見此搖了搖頭對滿是擔憂的紅螺抱歉道:“我們小姐就是這麼個性子,倒是給您添麻煩了。”
紅螺自是不敢應承,搖頭道:“倒不是怕麻煩,我們做奴婢的,不就是做這些?就怕小姐們傷着哪兒就不好了。”紅螺的聲音不小,洛娉妍在廚房內也聽清了。心念急轉間,便有了主意。
因着洛娉妍平日裡的膳食,都是出自翠庭軒的小廚房,故而食材不少。景芝看着這個新奇,看着那個好玩兒,最後卻在洛娉妍的建議下,選了最適合這個時節享用的糟鳳爪。
聽說二人是做糟鳳爪,紅螺趕緊走了進去,笑道:“既是做糟鳳爪,小姐們不如先去歇着,奴婢帶人先將鳳爪裡的骨頭去掉。做着入味兒,吃着也便宜。”
洛娉妍自是明白,紅螺這是怕鳳爪中的骨頭傷了自己二人,看了看景芝便也點頭笑道:“還是姑姑考慮周到,那便先勞煩姑姑,我與芝姐姐一會兒再來。”
見景芝心中惦記着廚房裡的事兒,知道她心思與自己靜下來煮茶,就更別說下棋或是別的,不得已,洛娉妍便想着領景芝在園子裡轉悠一圈,笑道:“芝姐姐難得來一次我們府上,不若趁這個功夫,咱們去園子裡轉轉。”
誰知景芝卻是很不給面子的橫了她一眼,癟嘴道:“這麼大熱天兒的,去園子裡幹嘛?依我看咱們就在這兒等着,看看你紅螺姑姑是怎麼去掉那骨頭的。”
洛娉妍無奈,只得對紅螺搖頭苦笑。紅螺只要她倆別動手就行,遠遠看着卻是並不介意。
見紅螺指揮夕月,用木榔頭對着鳳爪一陣敲打,偶爾又用小刀花開鳳爪掌心……景芝越看興致越高昂,若非洛娉妍攔着,怕是就要跟着英兒一道上手取鳳爪骨了。
待鳳爪糟上後密封在瓷罐裡,景芝便整個人都厭厭地了,洛娉妍以爲她是累着了,誰知景芝癟了癟嘴道:“也不知我哥哥什麼時候來接我……”說完瞪大了一雙鳳眼道:“若我走的時候,那鳳爪還沒做好,妍兒便遣人給我送府上去!”
洛娉妍一愣,便聽馨若掩口笑道:“小姐這是擔心,自己第一次動手做的鳳爪吃不上呢!”
當時洛娉妍也是哭笑不得,卻也答應到時讓景芝將鳳爪帶走。此刻景芝聽說景蘊將留在洛府用膳,頓時來了精神。拉着洛娉妍便往外走,要親自去瞧瞧下午糟上的鳳爪。邊走還邊笑道:“如此甚好!不必麻煩你給我送去,咱們這就取了出來下酒吃!”
說着還回頭對洛娉妍問道:“你們府上有梨花白嗎?若沒有,取了果酒來也是可行的!”
然而不待洛娉妍回答,景芝話音剛落,便聽人笑道:“景小姐點名要吃梨花白,自然就不會換成別的酒,便是府中暫時沒有景小姐說的梨花白,夫人也會想法子給景小姐尋來。”
原本瞪着景芝正要說話的洛娉妍,聞言皺起眉頭,向來人看了過去。果不其然來者正是周氏身邊兒的白芷。
同樣朝白芷看去的還有景芝,不待洛娉妍開口便反客爲主地問道:“你是何人?”說完也不等白芷回話,便轉頭瞪着洛娉妍道:“你們府上這規矩可要好好治理治理,哪有主子還沒說話,奴僕便搶着開口的?”
白芷被景芝嗆得一頓,洛娉妍已經笑了起來,拉着景芝的手道:“芝姐姐有所不知,白芷乃是夫人房裡的大丫鬟,來此怕是代表着夫人。”
景芝今日前來,便是拿定了主意要與洛娉妍撐腰,在她想來給洛娉妍撐腰最好的法子,便是壓制那洛夫人的氣焰,遂笑道:“夫人不是你母親?我可聽說如今的你們府裡這位,只能算是繼夫人呢!”
聞言白芷立時變了臉色,洛娉妍眼角掃了她一眼,朝景芝笑道:“瞧芝姐姐說的,夫人不是我生母,乃是父親填房不假,但夫人這些年待我卻是極好的。”
紅螺更是在此時笑道:“可不是這話兒?每次老爺訓我們小姐的時候,可都是夫人攔着的。還有每次小姐闖了禍,也是夫人替我們小姐善後。”
聽洛娉妍與紅螺這般說,白芷心裡鬆了口氣正要接着替周氏在景芝面前表表功,卻聽景芝嗤笑道:“難不成待你好,那繼夫人就變成原配了?”說完甩開洛娉妍的手,便獨自朝廚房走了去。
洛娉妍見此對白芷淡淡一笑,也追了上去。馨若與馨羅二人以往都是跟在景芝身旁的,尤其是出了大相國寺的事兒之後,二人更是寸步不離。
此刻馨若跟了兩步卻停了下來,轉身朝白芷走去,正好聽到紅螺對白芷笑道:“聽說是今兒午膳時錦鄉侯千金受了什麼閒氣,你也別往心裡去。”
馨若便接口笑道:“哪裡就有人敢給我們小姐閒氣了?”說着又走近兩步,回頭看了看小廚房的方向,才壓低了聲兒道:“你們也知道,我們夫人去得早,小姐啊,與長公主殿下一般,最不耐煩的繼室填房一類的。”
說完好像才忽然想起白芷的身份似得,掩口笑道“哎喲!瞧我這嘴,最是不會說話兒的,我可沒有說你們夫人的意思。”
說完馨若還很是抱歉地看了看白芷變得漲紅的臉,笑道:“我還是去瞧瞧我們小姐的糟鳳爪吧。”說完扭身便朝小廚房而去。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糟鳳爪自然還沒入味兒。景芝不免有些喪氣,出來卻見那白芷杵在洛娉妍正房外的橫廊下,不由火氣一下子便爆發了出來。
白芷見景芝朝自己走來,正欲行禮便聽景芝口氣甚是不好地問道:“你怎麼還杵在這兒?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就退下!這是你能隨便走動的地方?”
白芷一愣,這府裡便是夫人的上房,自己每日也不知要進進出出多少趟,怎麼就不能來翠庭軒了?
可白芷很快回過神來,自己可不是來尋晦氣的,這錦鄉侯千金自己也得罪不起,若是這錦鄉侯千金到夫人面前說自己不敬,自己還不得脫成皮啊?
白芷急忙堆起笑容道:“先去見景小姐在忙,奴婢沒來得及說,這不夫人在花廳設了宴,讓奴婢來請大小姐與景小姐一塊兒過去。”
一六五 晚宴
花廳裡分東西,各安置了一張雞翅木八仙桌,一張雕八仙過海安置在東面兒,請了各位夫人落座,;一張雕寶瓶如意,是給小姐們準備的席面兒。
因翠庭軒距離這邊兒比較遠,先前又耽擱了一會兒,洛娉妍與景芝到得便稍有些晚。不僅洛妙姝與陳小姐,樑小姐等人具以到了,且夫人們也已經上了桌,沒有開席,便是等着景芝過來了,兩桌好一塊兒開席罷了。
見洛娉妍與景芝施施然步進花廳,夫人都望了過來,臉上不同程度的露出笑意,小姐們更是起身迎了過來。
作爲主人,周氏自然是要帶上自己的寶貝女兒一起,迎過來的。她可不願自己女兒錯過任何一個,與錦鄉侯千金接觸的機會。
然而周氏走了幾步,卻愕然的發現,除了陳家那對雙胞胎姐妹,不僅自己女兒,便是別的小姐們,竟然也都只是象徵性的走了幾步,並不太上前靠近……
經過中午孫小姐的事兒,洛妙姝與小姐們心裡都有了一個共識,這錦鄉侯千金猶如薔薇花似得,只可遠觀切莫靠近,一不小心就會扎傷自己,且沒地兒說理去!
就在周氏疑惑,小姐們在自家長輩催促的目光下躊躇的時候,陳氏姐妹行至景芝身前兩三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蹲身一禮道:“兩位姐姐可算是來了。”
姿勢尚且標準,景芝淡淡地點了點頭,並不說什麼,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就繼續往前走去。
陳氏姐妹起身後,並不退回去,也不去與景芝攀談,反而是走到洛娉妍另一邊兒,與她並排走着,笑問道:“洛姐姐今兒下午帶着景姐姐哪兒玩兒了?”
人家好言好語,洛娉妍自然也是笑臉相迎,淡笑道:“哪裡就去玩兒了,不過是我與芝姐姐都有些苦夏,在我院兒裡歇息着罷了。”
陳氏姐妹中的妹妹,聞言便笑道:“今日有些晚了,洛姐姐下次也能請我去你院兒裡玩玩嗎?”
景芝見陳氏姐妹只找洛娉妍說話兒,而洛娉妍又沒有表示反感,遂不好說什麼,只挑眉掃了陳氏姐妹一眼。
樑小姐與李小姐對視一眼,目中都露出了振奮的精芒,然而不等她們有所行動,孫小姐便也迎了上去。如此一來,周氏母女與樑李兩位小姐,反而是落在了最後。
孫小姐亦如陳氏姐妹那般,與景芝行禮後便轉頭看向了洛娉妍,嘴角帶着淡淡地笑容,目中是滿滿的感激。不難看出因着中午的事兒,孫文婷對於洛娉妍有着真誠的親厚之意。
孫文婷並未上前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也不曾與陳氏姐妹擠在一起,只笑道:“文婷只當洛姐姐有事兒不敢打擾,不想竟是苦夏,待文婷回去給洛姐姐捎個方子來試試。”
話說到這兒時,周氏幾人也走了過來,看向孫文婷的目光帶着不屑,便是陳氏姐妹亦是如此。
只孫夫人眼中帶着欣喜和鼓勵。景芝瞟眼將場中之人掃了一圈,微微皺了皺眉便垂了眼眸,並不說話,甚至嘴角還勾着一絲淡淡的笑。
孫文婷卻像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人似得,對洛娉妍接着笑道:“從前我都跟母親留在南邊兒,這兩年纔到京裡,剛過來的時候,也是很不適應,尤其是北邊兒的夏日。好在從老家帶來個方子,用着還算好。姐姐若瞧着還行,便也試試。”
洛娉妍很是客套的與她笑了笑道:“那就勞文婷妹妹費心的,往年我也不怎麼苦夏,不知今年這是怎麼了,只覺得特別的熱。”
陳氏姐妹雖不滿孫文婷這般插進來,但見洛娉妍並無不喜之色,亦很有眼色的退開半步,並不多言。反而是與周氏母女一塊兒過來的樑小姐與李小姐很想插進來。偏洛娉妍並不給她們那個機會。
洛娉妍搶在周氏開口前笑道:“夫人也不早說晚膳在這邊兒,娉妍若是知道,定是早早過來幫着夫人置辦,如今倒是勞夫人一人忙碌了。”
洛娉妍這話倒是沒讓周氏有什麼多的想法,自己女兒不過十歲的年紀,今日是生辰,又忙着招待小姐們,洛娉妍原本就該過來幫忙的。
如今雖然沒有過來幫忙,令自己一人忙裡忙外的,但能在客人面前,尤其是錦鄉侯千金面前表示對自己的尊重,周氏還是挺滿意的。
周氏也很樂意在更多的人面前,樹立她是好母親的形象,遂笑道:“你小孩家家的,哪兒就需要你幫忙了?”
說完周氏不忘嗔道:“再說你能幫我做什麼?平日裡也沒見你好好跟我學。”
若不聽這話,光看周氏那神情,也算得上對洛娉妍慈愛有加。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爲她有多疼愛這個女兒呢!
見景芝走過來,洛妙姝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卻引來周氏不滿地一瞪,就在這個時候洛娉妍對周氏挑眉嗔道:“夫人竟是這般看不起娉妍,那娉妍可是要生氣了!”
說着要生氣的話兒,洛娉妍卻是露出淡淡一笑,緊接着便與樑小姐李小姐二人擦肩而過,周氏也被甩在了身後,跟着洛娉妍與景芝,走過去的還有陳氏姐妹與孫文婷。
周氏心中氣惱卻不願在自己女兒生辰時鬧出什麼事端,遂息事寧人地轉了話鋒,對景芝笑道:“也不知芝姐兒喜歡吃什麼,先坐下嚐嚐,有什麼愛吃的,嬸嬸再讓人送上來。”
誰知周氏自認親切好意的兩句話,卻讓進屋後一直沒有開口,嘴角掛着笑意的景芝,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連帶着正與陳氏姐妹說話的洛娉妍,都是往後一仰,差點摔倒。
景芝面若寒霜的盯着周氏,臉上再無半點笑意,別說周氏不知道景芝這是怎麼了,便是屋裡最年長的董夫人也沒反應過來。
洛娉妍倒是知道景芝這是又要發火了,原因也猜到一點兒,但並不確定,就在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時,景芝冷冷一笑,微微擡高了那白瓷般的下巴。
緊接着,屋裡所有人都聽到景芝用帶着冰渣似得聲音,緩緩道:“除了聖上與宮裡的娘娘們,便只有我外祖母與父兄喚我芝姐兒。洛繼夫人既然自稱我嬸嬸,不知是他們中的哪一位?倒是我眼拙,竟一時沒瞧出來。”
周氏愣愣地看着說變臉就變臉的景芝,尚未反應過來,洛妙姝便一張小臉嚇得煞白,下意識的朝洛娉妍看去。
屋裡其他人,別說是小姐們,便是夫人、老夫人們此時也是坐不住了!這話兒要是答不好傳了出去……董老夫人額頭上頓時浸出了汗,不敢繼續往下想,心中只懊悔怎麼今日就過來了?
一六六 送客
經景芝這一鬧騰,女眷這邊兒的氛圍再也沒有好起來,洛妙姝的生辰宴算是全完了,不管是中午的還是晚上的……
好在洛娉妍及時反應過來,出面挽了景芝的胳膊勸道:“芝姐姐快別惱,夫人乃是無心之過,不過想要與芝姐姐多親近罷了。芝姐姐便看在妍兒的面兒上消消氣吧。”
景芝無奈地看着挽着自己胳膊,滿眼乞求的洛娉妍,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冷聲道:“那就看在你的面兒上。不過下不爲例!”說完才淡淡地掃了周氏一眼,隨着洛娉妍拉着她的力道落了座。
外邊兒男賓氛圍倒是極好,不管是洛鎮源還是陳大人與孫大人,都算的上是真正的飽學之士,一頓飯引經據典,吃的可謂是妙語連珠。
景蘊雖說是功勳世家出身,卻是打小跟着皇子們一塊兒讀書習武,自然也是飽讀詩書之人。董君墨與洛繼宗倆,又都曾被先生稱讚才思敏捷,時而也能插上兩句。
樑思浩則一直奉行着,食不言寢不語的格律,保持着沉默是金的行事方式,安靜聽着,默默低頭用膳。
只周熔一頓飯吃得是沒滋沒味如同嚼蠟,卻還得陪着笑臉一直端坐一旁,心裡別提有多憋屈了。怕是也只有他,才能夠體會到此時後院中洛妙姝的心情……
周熔不僅對洛繼宗竟然與自己同桌感到不滿與恥辱,這樣的事兒在他們周家是不可能發生的!更是對桌上的人都圍着錦鄉侯世子轉,感到不屑而憤懣。心中不住地在吶喊:氣節呢?氣節呢?卻是不敢露出一星半點兒。
女眷們散席後又等了好一會兒,杜大管家才遣人進來傳話,說是前邊兒老爺剛讓人撤了宴席。
周氏聞言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四家夫人小姐們便已經紛紛起身,準備與周氏辭行回府。
董氏婆媳更是已經在洛妙姝與週二夫人的挽留中,步出了花廳。洛妙姝與週二夫人無奈,又見周氏正忙於四位夫人,便只得親自將董氏婆媳倆送了出去。
景芝見此毫不客氣地拉了晨霜吩咐道:“你快去把我做的糟鳳爪裝一罐子送來,給我帶回去給外祖母嚐嚐的!”
洛娉妍見此微微一愣,“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歪着頭斜睨着景芝,對晨霜笑道:“記得,選個大點兒的瓷罐,儘可能都給她裝走。”
待晨霜含笑領命而去,孫文婷才小心地看了看正與洛娉妍說話兒的景芝,溫聲細語地對洛娉妍道:“明兒一早我便遣人將那方子給洛姐姐送來。”
說到這兒孫文婷頓了頓,臉色有些泛紅地道:“回頭文婷在府中設宴……還請洛姐姐一定要賞光前來。”
洛娉妍對這孫文婷,倒是並無惡感,雖覺得人有些小聰明,又有些市儈,卻也不失真誠,遂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陳氏姐妹見此也趕緊湊了過來,先是對孫文婷嗔道:“好你個文婷!設宴竟是不請我們?白跟你做了姐妹。”
說完陳氏姐妹中的姐姐,才轉頭對洛娉妍笑道:“洛姐姐既應承了文婷的約,便不能拒了我們的請,到時我們姐妹也給洛姐姐發帖子,洛姐姐可一定要來。”
陳氏姐妹話音剛落,不待洛娉妍說什麼,樑小姐便與李小姐也湊了過來。
洛娉妍心知,這些人不過是見自己與景芝關係不錯,想通過自己在景芝哪兒討好。洛娉妍更明白,自己確實很需要收攏人心,只有那樣,周氏纔不好隨意拿捏自己……
雖然如此,洛娉妍卻只笑道:“姐妹們盛情娉妍再此心領了,如今也不知家中到時有些什麼安排,卻是不敢應下。”
除了樑小姐略顯失望,陳氏姐妹與李小姐到時都沒有露出失望的神情,紛紛笑道:“洛姐姐說的是,到時我們再給姐姐送了帖子來就是。”
幾人閒話間,晨霜已經快去快回,領着英兒、蕾兒一人抱着個青花瓷罐過來。
晨霜便微微一禮後,不等洛娉妍與景芝問話,便指着英兒蕾兒倆懷裡的青花瓷罐笑道:“紅螺不知從哪兒倒騰出幾個罐子,說瞧着這倆成對兒挺好看,便裝了鳳爪讓給景小姐送來。”
說着又將自己手中的藤編小食籃往上一捧,笑道:“這是紅螺做的下酒菜,說是配着鳳爪一塊兒吃味道極好,讓我也裝了讓送來請景小姐賞臉嚐嚐。”
那青花瓷罐雖說做的別緻,卻也並不怎麼得景芝的眼,收下也不過是因裡面裝着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但那藤編的小食藍卻是入了景芝的眼,忙笑道:“將那食藍拿過來我瞧瞧。”
洛娉妍見此搖頭笑道:“芝姐姐便是要瞧,也回去再瞧,這會子瞧它作甚?”說完轉向晨霜吩咐道:“你既領了英兒蕾兒過來,便在辛苦一趟,將東西給芝姐姐送車上去。”
洛娉妍話音剛落,馨若與馨羅便上前笑道:“不用麻煩晨霜妹妹,這事兒我們自己來就好。”說着就要去接英兒蕾兒手中的罐子,景芝也是笑道:“對,讓她們自己做。晨霜這不剛跑回來,還沒歇口氣兒呢。”
洛娉妍聞言轉頭對景芝眨了眨眼,笑道:“馨若與馨羅只二人,哪裡拿的了這麼些東西?芝姐姐竟是要自己拎着?亦或者讓她們頂頭上?”
幾人說着外面的馬車也已經準備好了,洛娉妍方纔親自帶着晨霜等人送景芝出去。
離了花廳好遠,洛娉妍才小聲道:“今日之事娉妍謝過芝姐姐了。”景芝斜着她,不以爲意地道:“咱們姐妹,何來謝不謝的?我不幫你難道還幫別人不成?”
二人說着話到二門前,才知道週二夫人已將董氏婆媳送走,心下頓時冷笑不已,好一個親家!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露,行禮笑道:“倒是有累週二夫人辛勞了。”
週二夫人淡淡地掃了洛娉妍,不以爲意地對景芝道:“都是自家人,我不替她們分擔些,誰來替她們分擔?只要沒人怪我多管閒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景芝挑了挑眉並不說什麼,與洛娉妍點了點頭便上了馬車,週二夫人見此心中冷哼,再不看洛娉妍一眼,也轉身往裡走去,顯然,她並沒有回去的打算。
然而沒走幾步,周氏帶着洛妙姝親自將陳夫人等四位夫人送了出來,幾家小姐們也相攜走走在後面,這便是所有人都要回了的樣子。週二夫人自然少不了又跟着返了回來。洛娉妍也只能跟着與衆人一番話別。
終於送走所有人後,洛娉妍正準備辭別周氏祖孫三人,回自己翠庭軒梳洗歇息時,周熔走了過來……
一六七 表哥
董君墨匆匆聽聞祖母與母親已經上了馬車出了府門,才急忙起身告辭離去。
景蘊見此也不願再留,請了杜管家着人通知景芝回府。陳大人與孫大人慾要與景蘊同行,亦是起身想洛鎮源告辭,隨着景蘊一塊兒出了花廳,去大門外等着自家女眷的馬車出來。
董老夫人走時,洛鎮源遣了洛繼宗與二管家前去相送,此時錦鄉侯世子要走,又有自己兩位同僚一道,他自然是需要親自相送的。
樑思浩見此,自然不好留在花廳中,便也順勢起身告辭,請了杜大管家告知自己母親與妹妹,自己在大門外等候。
如此一來,原本坐在花廳中的一屋子人,便只有周熔還坐在椅子上。洛鎮源忙着送景蘊出去的空檔還不忘瞅了他一眼,卻也顧不上與他說什麼,實在是也不好說什麼。
周熔雖然不學無術,卻也不是個傻的,自己姑父那一眼自然看在眼中,急忙起身笑道:“那我隨杜大管家進去,瞧瞧祖母準備何時回家。”
正欲與周氏告辭回翠庭軒的洛娉妍,見杜大管家領着一個陌生男子走了來,趕緊停下腳步,在距離周氏一行五六步開外的地方站定。晨霜更是立時從荷包裡掏出一張雪白的帷紗,遮住洛娉妍的半張臉。
周熔尚未走近,洛妙姝便蹦跳着跑了過去:“表哥!你怎麼這會兒纔過來?我的生辰禮物呢?”說着洛妙姝一邊兒向周熔伸出手討要禮物,一邊兒偏着頭朝他身後看去。
周熔見此挑了挑眉,一巴掌拍着洛妙姝伸出的小手上,笑道:“看什麼呢?我身後可沒禮物給你!”
洛妙姝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兒問道:“墨表哥走了嗎?他禮物還沒給我呢!”
周熔失笑道:“瞧你那點出息!”說着從袖籠裡掏出個巴掌大小的盒子,順手在洛妙姝腦袋上敲了兩下“向我伸着手,居然問別人,你好意思嗎?”
兄妹二人旁若無人的嬉鬧,落在週二夫人眼中,便成了滿滿的欣慰,覺得自己之前的主意甚是不錯!周氏臉上的笑容此時卻有些繃不住,雖然母親建議後自己也曾猶豫了那麼一瞬,可……
眼風四下一瞟,周氏立時主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洛娉妍,笑道:“妍兒快過來見過你表哥。”
聽周氏提到“妍兒”二字,周熔眼睛就是一亮,原本躲避洛妙姝敲打的動作也停頓下來,生生捱了洛妙姝一下也沒在意。
周熔擡頭轉了一圈,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洛娉妍。連忙拱手笑道:“周熔見過洛家表妹。”
說這話兒時,瞧着還算翩翩有禮,誰知話音剛落便調侃道:“洛家表妹這好端端的在家裡,帶着帷紗作什麼?不若摘了吧。”
正欲還禮的洛娉妍一聽這話,皺起了眉頭,冷冷地看了周熔一眼。周氏臉上的笑容卻璀璨了起來,剛要附和兩句,卻聽洛娉妍淡淡地道:“周少爺請自重!”
此話一出,週二夫人眼中寒光乍現,洛妙姝滿臉不屑,周氏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的深邃起來。只周熔愣愣地站在那裡望着洛娉妍,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
倒不是洛娉妍的話令周熔感到難堪什麼的,而是洛娉妍的聲音在周熔聽來猶如仙音,怔怔地愣住了。
見周熔呆呆地望着自己,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冷聲對周氏微微一禮道:“想必夫人與週二夫人還有話說,娉妍累了,就不在此打擾夫人與週二夫人了,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等周氏迴應,洛娉妍又衝着週二夫人微微一禮,便站直身子,什麼也不說地轉身朝翠庭軒方向而去。
晨霜見此趕緊對着周氏匆匆一禮,顧不上旁人便帶着英兒蕾兒倆,朝着洛娉妍追了上去。
洛娉妍走後周熔等人會什麼神色,洛娉妍不知道也無心知道,但在她想來周氏卻是定會大怒的,畢竟這也算是在她孃家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然而,洛娉妍顯然猜錯了,真正震怒的不是周氏,而是週二夫人。
看着周熔戀戀不捨地望着洛娉妍離開的方向,週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壓低了聲兒道:“就這樣的,誰敢娶回去!”
周氏面兒上訕訕地,挽了週二夫人的胳膊笑道:“所以纔想要交到母親手裡嘛!不然我又怎會這般爲難?”心裡卻是暗自高興不已,這洛娉妍簡直找死!將來嫁入周家怕是有好日子過了!顯然周氏仍舊覺得,將洛娉妍嫁去周家纔是最爲穩妥的做法。
洛娉妍一路疾行,直到翠庭軒近在眼前才緩了下來,扯掉面兒上的帷紗,撫着胸口,喘着粗氣,回頭朝晨霜三人看去:“方纔嚇着沒?”
不及晨霜開口,英兒與蕾兒便老實的點了頭,晨霜見此笑道:“小姐下次再要跑,也先跟奴婢提個醒兒吧。奴婢這心啊,如今還撲撲直跳呢!”一時間主僕四人具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半晌止了笑,蕾兒纔不屑地憤憤道:“那周少爺也太不要臉了!竟是什麼話也說得出口。”
蕾兒話音剛落,英兒立時便不以爲意的癟了癟嘴道:“本就是不要臉的人,有什麼說不出的?”話接的如此之快,那是大大地出乎了洛娉妍等人的意料。
晨霜不由笑道:“英兒今兒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刺激?”蕾兒也是滿臉詫異地望着英兒,卻見英兒低着頭喃喃地搖頭道:“沒,沒什麼……”
洛娉妍見此不由斂了神色,嚴肅地問道:“英兒,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好在光線昏暗洛娉妍也沒瞧出,英兒此刻臉上正一片緋紅。
英兒聞言便是一驚,猛地擡頭望向洛娉妍。見自家小姐顰眉望着自己,英兒心下一跳,使勁兒地搖着頭,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臉上更是火燒火燎的,越發的紅的滴血。
如此別說洛娉妍,便是晨霜與蕾兒倆也發現英兒神色異常,紛紛朝她看去。
英兒見此越加的緊張,洛娉妍卻是淡淡地道:“走吧,咱們回去再說。”說完便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晨霜與蕾兒也纔想起,這兒並非說話兒的地兒。
英兒見洛娉妍並不立時逼問,大大的鬆了口氣,可看着近在咫尺的翠庭軒大門,卻是怎麼也邁不動腳……
一六八 看見【三八節加更!】
英兒滿眼糾結地站在原地,看着洛娉妍一行進了翠庭軒,卻始終邁不動腳步。直到這夏日的晚風一吹,背上卻傳來一片冰涼,英兒才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衣衫竟已汗溼。
晚風吹得夾道旁的修竹沙沙作響,前方翠庭軒門前的大紅燈籠,散發着昏黃的光,在風中輕輕搖弋。
空無一人的林間夾道上,偶爾傳來兩聲蟬鳴或蛙叫,原是很愜意的事兒,此時在英兒聽來,卻莫明覺得有些心慌,再也顧不得別的,拔腿朝翠庭軒奔去。
夕月見跟着洛娉妍回來的竟只有晨霜與蕾兒,不由詫異地問道:“英兒那丫頭上哪兒去了?”
晨霜挑眉朝身後看了一眼,一邊兒手腳麻利的給洛娉妍取出換洗衣裳,一邊兒笑道:“怕是還在後面呢。”說完搖頭道:“那丫頭怕是擔心小姐問話不敢進來。也不知今日遇見了什麼……”
夕月聞言頓時皺起眉頭,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問道:“小姐要問什麼,難道英兒還會隱瞞不成?”說着人已經到了屋外。
英兒埋頭衝進院子,就要轉過影壁時,猛地裝進一個人懷裡,頓時嚇得驚呼起來,好在夕月反應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輕斥道:“咋咋呼呼地做什麼?平日裡教你的難不成全忘了?”
其實夕月也嚇了一跳,此時卻是在強自鎮定,又見英兒那驚魂不定的模樣,忍不住便斥責了兩句。
若是平日英兒此刻便會立時道歉,但如今英兒聽是夕月的聲音,反而大大的鬆了口氣,忍不住還抿嘴笑了起來。
剛咧開嘴,英兒隨即又想起自家小姐,此時怕是還等着自己問話,不由滿眼期盼地望着夕月,小聲兒地問道:“夕月姐姐……小姐她……”
夕月是個極有耐心的,也是個好性兒的,見英兒吞吞吐吐地,也不催促,只看着英兒忐忑地望着自己,嘴角帶着淡淡地笑意。
英兒見此咬了咬牙閉眼問道:“小姐她可曾問起我?”見英兒問得很是小心翼翼,夕月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道:“小姐問你做什麼,一副等着判決的模樣!說吧可是做錯了什麼事兒,被小姐逮着了?”
英兒睜開眼看着夕月搖了搖頭,嘴巴卻是抿得緊緊的,夕月見此不由挑眉道:“那你說說,小姐爲何要問起你?”
英兒臉上一熱搖了搖頭,不敢去看夕月的眼睛,卻聽夕月淡淡地道:“小姐將你交給了我,便是你做了什麼錯事兒,大不了我幫你領了罰就是,可你總該讓我知道因何被罰,對吧?”
英兒瞪大了眼望着夕月,沒想到夕月竟會因此被罰……想起夕月平日裡待自己的好,英兒一時間心中糾結不已,好半晌才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湊到夕月耳邊,壓低了聲兒道:“我告訴夕月姐姐,夕月姐姐可不能告訴別人。”
夕月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那得看看,你說的究竟是什麼事兒!”
英兒抿嘴點了點頭,猶豫了半晌才道:“其實,這不關我的事兒。”說完怕夕月不信,又急忙強調道:“真的!真不關我的事兒,我只是路過時不小心看見了。”
夕月一聽這話立時板起了臉,盯着英兒一字一頓地問道:“看見什麼了?可是與小姐有關?”
英兒望着夕月嚴肅地臉,緩緩地點了點頭。夕月卻是臉色大變地瞪着她,輕聲呵斥道:“還不快說!若有半句隱瞞,看我怎麼收拾你!”
英兒從未見過夕月這幅模樣,嚇得脖子一縮,也不等夕月追問便輕聲道:“夕月姐姐,這事兒你能不告訴別人嗎?”說這話兒時,英兒急的都快哭了。
夕月見此面色越發的冷凝起來,咬着牙壓着嗓子道:“那得看看,究竟是什麼事兒!”
夕月的聲音很冷,目光更冷。英兒縮着脖子點了點頭,很是忐忑地道:“其實,就是姐姐讓我去找小姐時,我想着快些過去,偷懶走了近道……”說到這兒英兒低下了頭,像是萬分懊悔似的,卻又停了下來。
夕月也不催促,只冷冷地盯着她。英兒委屈地癟了癟嘴,望着夕月好半晌,才閉上眼咬牙道:“路過望峰亭前那片林子的時候,我看到那樹一直在搖晃,不由好奇走了過去。結果,結果看到那個周少爺,他,他跟孫嬤嬤的外孫女……摟在一起!”
最後幾個字,英兒是憋了半天才吼出來,這下可好,不僅夕月聽得傻了眼,半晌沒回過神,便是屋裡的紅螺與晨霜也相繼跑了出來,怕是小姐也聽到了……
英兒見此膽怯地捂着嘴,睜着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傻愣愣地望着紅螺等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夕月深吸了兩口氣,才皺着眉頭對紅螺與晨霜道:“回頭再說。”說完轉頭看向英兒滿臉嚴肅地追問道:“你可看清了?”
話已至此,英兒不敢再隱瞞,小心地點了點頭,想要說什麼,手卻反而將嘴捂得越加嚴實起來,小小的身子也輕輕顫抖,眼中是滿滿地恐懼與不知所措。
夕月平復了一下情緒,才盯着英兒的眼睛,輕聲問道:“那他們可說什麼了?”
英兒看向夕月目光閃了閃,想要搖頭,卻又聽夕月冷冷地補充道:“方纔你可是承認此事與小姐有關,此時我卻是沒聽出與小姐有何關係!”
英兒一愣,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將頭垂得低低的,不再看夕月或者旁的什麼人,眼淚也忍不住滑了出來,一滴滴的滾落在地上。
夕月盯着英兒顫抖着的小小身子,以及那一顆顆滴落的眼淚,好半晌才緩緩地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晨霜低聲問道:“小姐可收拾好了?”
晨霜朝夕月點了點頭,眼睛卻是盯着英兒,心念急轉卻是仍舊沒有頭緒,不由拿眼神詢問夕月,夕月卻是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紅螺見此也是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點頭吩咐道:“都跟我進來吧。”說完轉身返回了屋裡。
洛娉妍剛剛沐浴出來,正坐在妝奩前由着晨霜給她絞頭髮,心裡盤算着是一會兒叫了英兒來詢問,還是等明兒再問。便忽然聽到院兒裡傳來英兒尖銳地聲音,不由讓紅螺出去瞧瞧。
晨霜心下好奇,一個勁兒的回頭張望,不小心便弄斷了洛娉妍好幾根頭髮,洛娉妍無奈只得打發了她同去。
一六九 聽見
紅螺領着三人進來時,洛娉妍仍舊坐在妝奩前,溼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將剛剛換上的衣衫浸溼了好大一片。
見此紅螺不由皺起眉頭,徑直上前拿起帕子,親手給洛娉妍絞乾頭髮,隨即又瞪了晨霜一眼:“還不快去拿了衣裳來給小姐更換?”
晨霜見此吐了吐舌頭,趕緊轉身去給洛娉妍那乾淨衣裳,夕月卻是面色凝重地站在插屏前,躊躇着要如何開口,英兒一直低着頭站在夕月身後,雙手不住地絞動着衣角,不敢擡眼看一眼洛娉妍的神色。
洛娉妍回頭朝紅螺抿嘴一笑,溫聲道:“姑姑彆着急,這麼熱的天兒不礙事的。”
說着目光朝着面色凝重的夕月瞟了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夕月身後,低頭垂腦的英兒,沉吟片刻後方才問道:“說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剛剛取出乾淨衣裳的晨霜,聽聞洛娉妍詢問,立時便滿眼好奇地朝夕月望去。便是紅螺也放緩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夕月,卻見夕月滿臉糾結地望着自家小姐,抿緊了嘴脣並不回話。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仍由紅螺給她擦着頭髮,很是惆悵地道:“我一直以爲你們都是我親近之人,是我可以依靠的人,咱們翠庭軒什麼時候都是一個整體。沒想到……”
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嘆了口氣,卻並不接着說下去。英兒聽洛娉妍這般一說,卻是覺得又是委屈又是忐忑,心裡越發的難受,眼淚便掉的越加的多了起來。
夕月見此咬了咬牙,上前兩步在離洛娉妍不遠的地方,一下子跪了下來,咬了咬下脣,道:“小姐不若將這事兒交予紅螺……或者崔媽媽來辦可好?”
洛娉妍聞言微微一愣,挑眉看向夕月,見她臉頰緋紅似有難言之隱,頓時眯縫起了眼睛,緩聲笑道:“難不成英兒有事兒瞞着我,如今就連你也有事兒要瞞着我?”
夕月聞言擡頭望了洛娉妍一眼,便咬着下脣低頭不語,手卻死命地捏成了拳頭。
洛娉妍見此心中惱意漸生,沒想到自己好說歹說,夕月竟是油鹽不進的模樣,不由皺眉看向夕月身後,眼淚掉的稀里嘩啦的英兒,冷聲道:“既然夕月不願說,那英兒就說罷!”
英兒一愣,擡起頭望着洛娉妍,蓄滿淚花兒的眼中,是慢慢的驚恐,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洛娉妍頓時大怒,一掌拍在妝臺上,震得妝臺上的燭臺與妝奩也是一陣搖晃,那些個裝着香脂香露,胭脂水粉的琉璃瓶,細瓷盒更是一陣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此刻這聲音落在英兒與夕月耳中卻是分外的心驚,便是紅螺給洛娉妍絞頭髮的手也是一頓,急忙勸道:“小姐莫要傷了自己!”
洛娉妍冷冷一笑,擡眼掃了夕月與英兒一眼,淡淡地道:“傷不傷的不就這麼回事兒?”說完聲音漸漸冷厲地道:“不是自己傷或是別人傷罷了!”
夕月身子一顫,擡起頭來望着洛娉妍,只覺愁腸百結有苦難言,只吶吶喚道:“小姐!”
洛娉妍淡淡地望着夕月,好半晌才緩了語氣,滿是心痛地道:“我記得前兒不久才說過,咱們翠庭軒沒有外人,什麼時候走出去那都是一體的!你怎麼就不能信我一信呢?”
屋裡所有人,包括剛剛取了乾淨衣裳出來的晨霜,聽了洛娉妍這話,都怔怔地愣在了當場,一時間屋內氣氛很是沉悶。
紅螺放下手中的帕子,掃了英兒顫顫巍巍地英兒一眼,瞪着夕月呵斥道:“夕月!還不說?”
夕月張了張嘴,沉默了片刻才搖了搖頭道:“請崔媽媽來吧,夕月並無期滿小姐之意,只是……”夕月說到這兒,猛地擡頭望着洛娉妍道:“小姐!奴婢都是爲了小姐好!”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怒極反笑,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頭道:“好,很好!你不說是吧?英兒!你說,不說往後你也別在我翠庭軒當差了!”
紅螺等人具是一愣,沒想到洛娉妍竟是這般決絕,不由都朝英兒看去。
英兒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眼中是滿滿的惶恐,搖頭道:“小姐別攆我走!小姐別攆奴婢,奴婢……”
英兒尚未說完,夕月便閉着眼喝斷道:“英兒!那些醃髒話豈能入了小姐的耳?”說完轉頭看向洛娉妍泣聲道:“小姐這般精貴人兒,哪能聽那些醃羶話啊!”
洛娉妍一愣,滿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紅螺,喃喃道:“什麼話?”紅螺也是一臉的懵愣,好半晌纔回過神對晨霜吩咐道:“去,將崔媽媽請過來。”
晨霜看了仍舊愣神的洛娉妍一眼,朝紅螺點了點頭,不敢耽擱轉身小跑了出去。
奶孃崔氏見晨霜這會子來找到自己,心知定是出了大事兒,也顧不得多問,披了件罩衣,便隨着晨霜往上房而去,一邊走一邊兒攏着頭髮,急聲問道:“可是小姐出了什麼事兒?”晨霜搖了搖頭,尚未待解釋,二人便已經到了上房門前。
見崔嬤嬤到來,夕月明顯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盯着自己的小姐,咬了咬牙起身朝奶孃走去,奶孃尚未進門,便被夕月給拉了出去。
紅螺見此拍了拍跟前兒的小姐,示意晨霜過來陪着,以防出了別的岔子,自己也急忙跟了過去。
夕月不管不顧地,將剛剛一隻腳跨進門欖的奶孃,又拉了出來,正要說話,卻見紅螺跟了過來,張了張嘴正欲勸紅螺進去,卻聽紅螺笑道:“我一個伺候人的奴婢,又是這把年紀了,沒什麼聽得不的。”
夕月被紅螺如此一說,臉上便是一紅,輕輕地點了點頭才細若蚊吟地,將自己晌午遣英兒去找小姐,而後英兒又撞見周家表少爺,與二小姐奶孃外孫女苟合之事說了出來。
聽得奶孃是一臉的呆愣,紅螺則是一臉的羞憤!不待夕月說完,紅螺便啐道:“什麼東西!這些個醃羶事兒哪兒……”說到這兒,紅螺嘆了口氣,拍着夕月的胳膊點頭道:“委屈你了,還好你堅持,這種事兒,哪兒能說與小姐!”
奶孃也是胸口急速起伏,一臉的鄙夷道:“怎麼有這般不要臉的人?這還是在別人家做客呢!”顯然,奶孃也是氣得不輕。
夕月抿了抿嘴,才嘆息道:“若只這事兒,當不得這般詢問,總歸是與咱們小姐無關,便是傳出什麼那也是二小姐院兒裡的事兒不是?”
夕月這般一說,奶孃與紅螺才恍然醒過神來,臉色凝重且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說這事兒還,還與,與咱們小姐有關了?”
夕月嘆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看向紅螺道:“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正要詢問您與晨霜便趕了出來,我也不好在繼續追問。但英兒定是聽到什麼的,只是不敢說。”
紅螺與奶孃對視一眼,這英兒年紀尚小本是不知事兒的時候,竟能讓她都覺察到不對,而不敢說出口的事兒……
奶孃額頭頓時浸出了冷汗,想了想咬牙穩住心神道:“不管什麼事兒,咱們總要做到心裡有數兒纔好。”
奶孃說完對夕月吩咐道:“你就在這兒等着,別進去了。”又對紅螺道:“你將英兒叫出來,咱們問問她究竟是看見了什麼,還是聽見了什麼!話總要說清楚的。”
紅螺遲疑道:“那小姐那邊兒?”奶孃深吸了口氣道:“我與你同去吧,小姐不是不講理的人兒。”顯然,她如今已然忘了那個不講理的洛娉妍了……
紅螺卻仍是不放心地又追問道:“若當真與小姐有關……”
奶孃閉了閉眼:“小姐也不小了轉眼便要及笄,夫人不在了,有些事兒總要讓小姐提防提防!”
紅螺一愣,顯然她沒有奶孃想的那般深遠,此時奶孃這般一說,頓時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臉色也剎那蒼白起來。
一百七 無恥
晨霜小心的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色,目光小心地在洛娉妍與英兒之間來回移動。
小姐的臉色雖說難看,但目光卻很是平和,地坐在妝臺前,望着跪伏在地的英兒。一如紅螺她們出去時一樣,連手指頭也沒有動過,只是不知心裡在想着什麼?
洛娉妍沒有讓晨霜猜很久,的身子輕輕地往前傾了一點兒,聲音冷冷地開口問道:“說吧,你究竟看到了什麼?亦或者聽到了什麼?”
晨霜聞言趕緊朝英兒看去,也想知道英兒究竟是看到了或是聽到了什麼。洛娉妍卻是不等英兒回答便坐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英兒,冷冷一笑道:“又或者,是你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奶孃進來時,正好聽到洛娉妍冷冷地聲音響起,這樣的聲音,她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了……一腳跨進門的紅螺也愣在了當場,扭頭朝奶孃看去。
不僅僅是奶孃與紅螺吃驚,晨霜也是許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冰冷的聲音,下意識的便猛地退了一步,纔回過頭朝洛娉妍看去。
小姐背脊挺得直直的,微微擡着下巴,一手擱在妝臺上,一手輕輕地搭在膝蓋上。說出的話語氣雖冷,眉頭也微微顰着,甚至嘴脣也抿得緊緊的,臉色有些發白……
可小姐眼中的目光,與平日並無不同,甚至比之先前還要平和許多……
晨霜有心情觀察洛娉妍的神色,英兒卻是沒有。一聽這話便是一愣,滿是驚愕地擡起頭來望着洛娉妍,見自家小姐,緊緊地盯着自己,猛地使勁兒的搖了起來,眼淚也順着小臉使勁兒往下淌,洛娉妍卻不爲所動地依舊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晨霜有些看不過去,張了張嘴正要勸勸,奶孃便搶先開了口:“小姐,英兒不過是個小丫鬟,哪兒知道什麼……”
洛娉妍擡頭朝奶孃扯了扯嘴角,很想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想着心中的種種猜測,無論是哪一種,她也笑不出來,只看着奶孃搖了搖頭。
奶孃看着心酸,紅螺更是心疼不已,幾步上前將洛娉妍攬在懷中,輕聲勸道:“小姐!您,還小,夫人將您交給奶孃和奴婢,這些事兒,您也交給奶孃和奴婢好嗎?”
說完紅螺蹲下身子,握着洛娉妍有些發涼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好半晌見洛娉妍不做聲,不由含淚問道:“難道小姐還信不過我們嗎?”
紅螺的聲音有些大,語氣也甚是急切。洛娉妍一直繃着的脊背,卻在此時終於緩緩的鬆弛下來。緩緩地點了點,指着英兒道:“她嚇壞了。”聲音淡淡地,卻讓正哭的稀里嘩啦的英兒再次一愣,傻傻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竟是忘了該做什麼。
奶孃見此也是鬆了口氣,晨霜反應最快,跑去將英兒從地上拖了起來,拍了拍她根本沒灰的膝蓋,將她送到奶孃跟前兒。
奶孃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溫和地笑道:“小姐放心,奶孃不會瞞着小姐,該小姐知道的,奶孃都會告訴你。”洛娉妍聞言終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示意奶孃先去。
晨霜見此,立時兩眼放光,看了眼正摟着自家小姐說話兒的紅螺,踮着腳尖就跟着奶孃走了出去。
剛出門,奶孃便回過頭瞪了她一眼,看着身邊兒小小的英兒滿臉淚痕,一雙眼睛紅腫起來的可憐樣兒,很是心疼的扯出絹子給她擦了擦臉,回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夕月,吩咐道:“你去給她煮幾個雞蛋吧。”
夕月點了點頭,看了晨霜一眼,轉身快步離去。奶孃見晨霜依舊站在門欖上,雖沒再跟着出來,卻也沒有退回去,不由再次橫了她一眼道:“還不進去陪着小姐?”
晨霜瞪大了眼不滿地嘟起嘴望着奶孃,好一會兒見奶孃仍舊不爲所動,自己眼睛都瞪酸了,才癟了癟嘴,不情不願的返回了屋內。
奶孃見此搖頭笑了笑,拉起英兒冰涼的小手走到院中石桌邊兒坐了下來,就着廊下燈籠昏黃的光,奶孃一邊兒細細地打量着英兒的神色,一邊兒琢磨着怎麼開口詢問。
英兒任由奶孃給她擦乾淨了臉,攏好了頭髮,低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英兒沒有欺瞞小姐的意思,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奶孃聞言,目光閃了閃,輕言緩語地問道:“那,英兒願意與崔媽媽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英兒擡頭看了奶孃一眼,又迅速的垂下了腦袋,好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點頭。奶孃見此心中鬆了口氣,這丫頭要是一直咬着牙不說,她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然而,奶孃這口氣舒出去不過片刻,心中便盛滿了熊熊地怒火!“噌”的一下,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
原來英兒當時並沒有看清那周熔與翠兒究竟在做什麼,只遠遠看着倆人摟在一起,頓時嚇得臉紅心跳的,趕緊閉了眼,就想要跑開,誰知卻聽翠兒說了一句:“怎麼就是大小姐了?要是二小姐多好!”
英兒心下好奇,不知什麼大小姐二小姐的,又怕弄出聲音驚動二人,遂小心翼翼地躲在樹後聽。
那周熔卻是笑道:“管她大小姐二小姐,爺只疼你不就成了?”那翠兒就笑道:“若是二小姐,我外祖母在二小姐屋裡當差,豈不是方便?”
周熔笑着說了句什麼,英兒沒聽清,只聽那周熔後來又道:“到時候爺求了你們夫人,讓你陪嫁過來!讓你做姨奶奶……”
翠兒又小聲兒說了什麼,那周熔笑道:“聽我祖母說,你們家大小姐的陪嫁莊子可是不少,到時候你自個兒挑一個去!”再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麼,英兒便沒聽清了……
奶孃滿臉怒容地看着瑟瑟發抖的英兒,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才壓下心中的怒火叮囑道:“這事兒你誰也別說!記住了嗎?”英兒顫抖着點了點頭。
正好這時,夕月端着煮好的雞蛋走了過來,遠遠地見奶孃撫着胸口喘着粗氣,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小心地喚了聲兒:“崔媽媽?”
奶孃見夕月過來了,也不欲多說,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帶英兒下去歇息,好好梳洗梳洗,今兒的事兒,誰也別提了!”說完撫了撫英兒的頭,轉身進了屋子。
夕月上前牽起英兒的手,正欲回去後院罩房,卻見晨霜耷拉着腦袋走了出來,夕月向晨霜挑了挑眉,晨霜搖了搖頭靠了過來。不待二人說話兒,便聽紅螺在屋內,幾乎是抑制不住怒火的罵道:“無恥!無恥!!!一家子無恥的東西!”
一七一 對策
出乎洛娉妍意料的,在奶孃一雙眼睛氣得通紅,紅螺更是難得的壓抑不住情緒破口大罵時,她卻覺得心境平和下來。
不知道前世裡有沒有這麼一出,但對於周氏想要將自己許配給他侄子的事兒,洛娉妍卻莫明的不太擔心。
等了好一會兒,見紅螺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洛娉妍才淡淡地笑道:“奶孃跟姑姑都坐下說話兒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可別氣壞了自己身子骨。”
紅螺是真的氣懵了,紅着眼圈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點了點頭,奶孃卻是目光一閃,滿是期待地望向洛娉妍。
敏銳的察覺到奶孃的目光,洛娉妍轉頭對奶孃抿嘴一笑,奶孃亦是鬆了口氣,親自搬了兩張錦凳過來,挨着洛娉妍坐下,才扭頭對着紅螺道:“你也過來坐下吧!沒得讓小姐瞧了笑話,幾十歲的人了還這般急躁。”
紅螺聞言想也沒想的厲聲反駁道:“這是旁的事兒嗎?”說完才發現洛娉妍正忍笑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橫了她一眼,走到洛娉妍身邊兒坐下,嘆了口氣道:“這不是小事兒!小姐可別不放在心上。”
洛娉妍挑了挑眉依舊笑道:“娉妍知道這不是小事兒,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說完頓了頓歪着頭道:“再說不是還有你與奶孃在嗎?”
奶孃理了理洛娉妍身後披散着的一背綢緞般的青絲,笑道:“既如此,小姐便快去睡吧,這事兒奶孃與紅螺合計合計,總歸會保了小姐周全纔是。”
紅螺聞言也是不住地點頭道:“對,對!小姐快去歇息,這事兒就別管了,有我和你奶孃呢。”說到這兒紅螺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道:“原本這樣的事兒,就不該說與小姐聽,若夫人還在……”
不等紅螺說完,洛娉妍打斷道:“好了,母親已經不在了,我也不小了。”
洛娉妍的話,讓紅螺一愣,奶孃也是嘆了口氣,洛娉妍卻是笑道:“母親便是還在,這事兒我也不能不問,再說母親不在了,卻將姑姑與奶孃留給了我,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說着話鋒一轉道:“這事兒依我看來,不過是那位的一廂情願罷了!”
奶孃“哦?”了一聲,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的,紅螺卻是點了點頭道:“對,還有舅老爺呢!舅老爺可不會看着小姐受欺負!”
聽紅螺提起舅舅,洛娉妍心中暖暖的,卻不由笑道:“舅舅遠在江南,遠水可救不了近火!”
紅螺一愣,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好。洛娉妍輕輕咬了咬下脣道:“還得想法子弄清楚父親的意思,咱們纔好謀而後動。”
奶孃對此很是贊同,點了點頭正欲說話,紅螺便接了口道:“這事兒我去問……”說到這兒紅螺頓了頓,訕笑道:“我讓翠娘去幫小姐問問老爺。”
洛娉妍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怕是不妥,那位計算着將我嫁入周家,定然是有所圖謀,周家也絕不會無緣無故就答應……若說顏色,那周……什麼來着?他沒見過我……”
洛娉妍咬着下脣細細思索着各種可能,卻是不得頭緒,紅螺卻是一句語道破天機,冷嗤道:“還能圖什麼?不就是圖夫人留下的那些產業財務?圖小姐的嫁妝?”
洛娉妍眼睛一亮,望着紅螺急切地問道:“那姑姑知道母親的陪嫁如今在何處嗎?”
紅螺搖了搖頭,不太確定地道:“許是在老爺手裡,若是在那位手裡,怕是用不着這般算計。”
洛娉妍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紅螺的看法,又想起前世自己出嫁時周氏給自己備的那份萬餘兩銀子的嫁妝,洛娉妍問道:“那姑姑可知母親究竟有多少陪嫁在父親手裡?”
紅螺依舊搖頭道:“我一個奴婢哪兒知道這些去?小姐若是想知道,不妨問問舅老爺,當年夫人的嫁妝,都是舅老爺一手操辦的,且嫁妝冊子,舅老爺手裡也留了一份的。”
依然是遠水近火,且自己開口問這與自己尚未謀面的舅舅,要母親的嫁妝單……洛娉妍想到這兒,猛地擡起頭來,滿臉嚴肅地望着紅螺問道:“你方纔說,嫁妝冊子?嫁妝不都謄寫在單子上?”
紅螺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嫁給老爺時,可是整整陪嫁了舅老爺一半兒的身家,僅山頭,田畝,莊子,鋪子,就十好幾處,還有那各色傢俱擺設,更是應有盡有。哪兒是一張單子能寫下的?”
說到這兒,紅螺滿面紅光與有榮焉地挑眉看了洛娉妍與奶孃一眼,才接着道:“便是跟着老爺來京城的時候,光物件兒就裝了六七艘三桅大船呢!還有……”
紅螺說的興起,沒有注意到洛娉妍的神色,奶孃卻是發現洛娉妍的面色竟是一片慘白,不由驚呼道:“小姐可是哪兒不舒服?”說着便已將手覆上了洛娉妍的額頭。
洛娉妍搖了搖頭,暗自回想了一番前世所知不多的事兒,確定洛妙姝出嫁時也並未帶走那麼多。不由舒了口氣,心下卻越發覺得寒涼……
奶孃的驚呼打斷了紅螺的話頭,引她注意到了洛娉妍的異樣,不由也拉起洛娉妍的手關切地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擡眸看了看滿臉關切擔憂的奶孃與紅螺,穩了穩心神,勉強笑道:“沒事兒。”說完洛娉妍頓了頓,皺眉道:“此時既因財物而起,而這些個財物又都在父親手裡,怕是仍需探得父親的意思才行。”
紅螺與奶孃具是點頭,卻也都皺起眉頭搖頭道:“可這事兒小姐豈能自己去問?”
洛娉妍聞言搖了搖頭,正想說話,卻聽奶孃嘆息道:“老爺跟前兒咱們這些人也說不上話兒……”
洛娉妍眼睛頓時一亮,笑道:“明兒找了繼宗來問問,咱們說不上話,也不知道父親對那周……對那位的侄子是個什麼態度,旁人不知,繼宗跟在父親身邊兒定是能知道一二的。”
紅螺一聽亦是露出笑臉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少爺跟着老爺待客,老爺是個什麼態度,少爺自然看得清楚,回頭我再找杜管家打聽打聽,總能知曉兩分。”
奶孃更是雙手合十道:“只求老爺不喜那個表少爺,如此那位便是打了什麼算盤,也是成不了的。”
紅螺一聽這話皺了眉頭很想問問:若老爺答應了咋辦?可看了看洛娉妍小小的臉蛋兒,這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洛娉妍亦是壓下滿腹心事,掩口笑道:“如此也算知己知彼了”紅螺與奶孃具是點頭不已,然壓在心頭的大石頭卻未曾鬆動半分,只是都不願讓洛娉妍擔驚受怕罷了。
洛娉妍想着之前的猜測,心中亦是歡喜不起來,同樣也不願讓奶孃與紅螺跟着擔憂,遂面兒上不露絲毫,心中卻無奈地暗道: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七二 嚐嚐【加600,求票票】
將景芝一路送到垂花門前,護着她從馬車上下來時,景蘊發現她懷裡抱着個青花小罐。不由挑了挑眉,朝她身後看去。
馨若懷裡竟然也抱着一個差不多的小瓷罐,馨羅手中雖然沒有瓷罐,卻也捧着一隻不知裝着什麼的藤編小籃子。景蘊不由多看了兩眼,失笑道:“你去做客呢?還是去人家府裡搬家?”
景芝低頭抿笑,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瓷罐,並不迴應景蘊的打趣兒,轉而問道:“哥哥是先回去梳洗,還是跟我一塊兒去外祖母哪兒?”
原是兄妹間的一句閒話,景蘊見景芝避而不談也不追問,笑了笑道:“我先回去換身衣裳,你不先回去梳洗一下?熱了一整天了仔細捂壞了。”
景芝笑得跟只小狐狸似得,眼睛彎成了一條縫兒,很是得意地對景蘊道:“回來前我在妍兒哪兒已經沐浴過了。哥哥自去換洗,我先去外祖母哪兒,你快過來。”
景蘊挑眉看向她,點頭道:“你倆倒是挺好……”話未說完便被景芝接了過去,很是自得地道:“那是自然!”
景蘊忍笑道:“臭味相投嗎?”話音剛落,便見景芝瞪大了眼望着自己,景蘊只好含笑轉了話頭道:“你先過去外祖母哪兒,我回頭就來。”說完也不待景芝入內,便轉身往自己位於錦鄉侯府東邊兒的鐘陽院而去。
看着自家哥哥走遠,景芝方纔帶着馨若與馨羅二人,小心翼翼地往長公主哪兒去。
馨若見景芝將懷裡的瓷罐抱得緊緊地,不由笑道:“小姐不必如此緊張……”
話未說完,景芝便回頭瞪了過來,沒好氣地道:“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絕不能出岔子,定要讓外祖母對我刮目相看!”說着忍不住又露出得意的笑容。
馨若與馨羅對視一眼,亦是露出笑容,緊緊跟在自家小姐身後,對於那位洛小姐,二人心中越發的添了兩分親近之意。
要知道,過去長公主想讓自家小姐靜下來學點女紅廚藝,不知想了多少法子也沒見效,也就這兩年才聽之任之了。沒想到今日小姐竟然跟着洛小姐下了廚,還真就做出了東西來。
景芝一路哼着小曲兒,踏着碎步剛進長公主暫居的院子,崔嬤嬤便迎了出來,遠遠地行禮笑道:“小主子可算是回來了!殿下都等急了,小主再不回來,殿下怕是要遣奴婢去洛府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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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芝抿嘴一笑還了崔嬤嬤半禮,舉起手中的瓷罐笑道:“嬤嬤瞧我給外祖母帶什麼了?”說完還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瓷罐。
崔嬤嬤見此,一邊兒笑着將她往屋裡引,一邊兒笑道:“不拘什麼東西,只要是您給殿下帶的,殿下就沒有不喜歡的!”
聽了這話兒,景芝卻是不滿地瞪了崔嬤嬤一眼,嗔道:“嬤嬤只會糊弄我!還當我小時候呢?”說完很是得意的看了眼懷裡的瓷罐道:“這一次,定讓外祖母大吃一驚!”說着自顧自的加快了腳步。
小丫鬟見景芝過來,替她掀起湘妃竹簾,裡邊兒長公主的聲音便傳來出來:“芝姐兒給外祖母帶什麼好東西了?”
一聽這話,景芝心裡越加的得意,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屋子,將懷裡的小瓷罐捧到長公主跟前兒笑道:“外祖母猜猜看裡邊兒是什麼?”
惠寧長公主瞧了瞧那瓷罐,白地兒上清新明快的繪有兩尾,猶如藍寶石般的錦鯉,黑色的金屬斑點,猶如那魚鱗般生長在魚身上。瞧着甚是雅趣兒。
長公主點了點頭,笑道:“上哪兒找來的?用的可是蘇泥勃青,倒是個好東西。”
景芝聞言癟了癟嘴,不屑地道:“這算什麼好東西?咱們府裡要多少沒有?”說完神秘一笑道:“外祖母快猜猜看,這裡邊兒裝的什麼?”
長公主故作不在意地斜了她一眼,逗她道:“總歸是送我的東西,回頭我再慢慢看就成,何必那麼麻煩?”
景芝一聽這話,不依了,一手抱着瓷罐,一手拽着長公主的衣袖,使勁兒地搖了搖,嗔道:“外祖母猜猜看嘛!芝姐兒保證,外祖母定會喜歡的!”
長公主似被勾起興趣“哦?”了一聲,景芝趕緊點頭,沒想到自家外祖母竟會在自己沒注意時,伸手將那瓷罐抱了過來。景芝頓時瞪大了眼,卻見長公主笑得格外開心。景芝一時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嗔了長公主一眼,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瓷罐可是不輕,裡邊兒除了有無骨鳳爪,還有泡着鳳爪的調料湯汁呢!
長公主將瓷罐抱在腿上,頓時不滿地道:“這麼沉的東西,拿着也不知累,難道身邊兒就沒個伺候的人了?”說着惠寧長公主便揚聲道:“讓馨若馨羅二人進來!”
話音剛落,崔嬤嬤滿臉笑容的便領着馨若馨羅二人走了進來。顯然,她已經知道景芝等人懷裡抱着是什麼了。
惠寧長公主本欲斥責二人,卻見馨若懷裡抱着個與自己手中這瓷罐差不多的罐子,只上面繪着幾支新荷,瞧着甚是清雅,不由問道:“懷裡抱着什麼?拿上來我瞧瞧。”
馨若看了景芝一眼,見景芝嘟着嘴坐在一旁,滿臉的不高興,卻並未出聲阻止,抿嘴一笑雙手將那瓷罐捧了上去。
果然一色的蘇泥勃青料,上面繪着幾支素雅的青蓮,很是雅緻。惠寧長公主將手中的瓷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伸手接過馨若遞過來的,竟然也是一般的重!
惠寧長公主不由疑惑地朝馨羅看了一眼,見她手中也捧着個籃子,便也不再多說,低頭揭開了瓷罐的上的木塞。一股子酒香味就飄散了出來。
惠寧長公主不由讚道:“好酒!”話音剛落,景蘊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什麼好酒?外祖母可不興這個時候喝酒的,當心身……”話沒說完,景芝便揚聲打斷道:“外祖母是讚我用來糟鳳爪的酒好!”
這下,別說被打斷話頭的景蘊,便是惠寧長公主也是一愣,轉頭看向景芝,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這裡邊兒是糟鳳爪?”說着長公主便低頭朝罐裡看去,隨即又問道:“是咱們芝姐兒做的?”
景芝很是得意地將眉毛挑的高高地笑道:“外祖母沒想到吧?我跟妍兒親手做的哦!”說完壓低了聲兒補充道:“我全帶回來了,給外祖母下酒吃。”
惠寧長公主一聽頓時高興起來,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忙不迭吩咐道:“快,拿碟子給我裝點兒出來,可要嚐嚐咱們芝姐兒的手藝,再將那梨花白取些來。”
景蘊見此亦是來了興致,笑得:“我也嚐嚐!”說着便在惠寧長公主另一邊兒坐了下來。
景芝見此更是得意,忙吩咐道:“馨羅,還愣着幹嘛?將妍兒送咱們的東西都取出來。”
因想着景芝回來是下酒用,紅螺還細心的在食藍裡裝了一小瓶子,洛府自家釀的桂花酒。瓶蓋一揭開濃濃的桂花香便四溢出來,再看馨羅取出的幾道小菜,惠寧長公主看向景芝:“這也是咱們芝姐兒做的?”
景芝面兒上一紅,指着那糟鳳爪道:“就這個!妍兒跟我一塊兒做的。”隨後又一指那幾道小菜道:“那是妍兒身邊兒紅螺做的,說是配着一塊兒吃,味道極好。”
景芝話音剛落,景蘊便點頭道:“味道是不錯!不過我想這鳳爪是人家洛小姐做吧?你在邊兒上看着了?”
景芝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嘟着嘴正要叫景蘊放下她的鳳爪,卻又聽惠寧長公主附和道:“嗯,洛丫頭手藝不錯!”
景芝聞言更是委屈得什麼似得,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畢竟,若當真讓自己再做一次,好像又……
想到這兒,景芝連嚐嚐自己手藝的心情也沒了,跟泄了氣的似得一下子軟倒在白玉枕上……憋着嘴,忿忿不平的望着吃得開心的外祖母和自家兄長……只覺腰肢被膈得生疼……
一七三 涼夜【加更】
景芝無精打采地靠在白玉枕上,忽然聽景蘊疑惑道:“不知外祖母發覺沒,這鳳爪的味道,與顧遠他們府上的味道有些像。”
聽景蘊這般一說,長公主亦是點頭道:“你這樣一說,是有些像,不過這辣味兒輕一些,倒是加了些甜味兒在裡邊。”
景芝聞言瞪大了眼,立時起身道:“我也嚐嚐,讓我也嚐嚐!”說着便接過馨若遞過來的銀箸,夾了一小塊放在嘴裡。
軟糯的無骨鳳爪,濃郁的鹹香中帶着絲絲甜味兒與陣陣爽辣。若非那絲甜味兒將辣味中和掉了一部分,怕是就與安陽伯夫人做的如出一轍了!
如今雖沒那般辣味十足,吃起來也沒有那般嚼勁,卻很是和了長公主的口味。
景蘊好笑看着景芝笑道:“怎麼?你做的東西,自己都沒嚐嚐看?”
景芝狠狠地瞪了自家兄長一眼,扭過頭取茶漱口,並不理會。長公主卻是笑道:“芝姐兒回頭讓洛丫頭再教教你,外祖母喜歡這味道,以後就靠我們芝姐兒做來吃了。”
景芝聞言癟了癟嘴,不以爲意地道:“外祖母想吃,讓妍兒做給你吃好了。”
話音剛落,便聽景蘊呵斥道:“胡鬧!你們再要好,人家也是侍郎府的小姐,豈是咱們府上的廚子?”
景芝微微一愣,搖頭解釋道:“我沒……”話未說完,一晚上被景芝打斷好幾次話頭的景蘊,聲音低沉地道:“你既與她相交,便要真心待人,不可居高臨下。且她還救過你。”
景蘊的話說完,景芝便紅了眼眶,氣得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惠寧長公主見此揮了揮手,讓屋裡人都退了下去。才輕聲開口道:“芝姐兒也別惱,方纔你確有失言之處。你也難得有個能處的來的,我瞧着洛丫頭也還是個好的。”
說完長公主頓了頓,見景芝滿臉的委屈,不由笑道:“女孩家,學兩個拿手菜是很有必要的,你便爲你外祖母將這菜學來又怎麼了?”
聽長公主這樣說,景芝才勉強露出笑意,卻不忘先瞪了景蘊一眼,景蘊見此搖頭失笑,再次抿了口杯中酒,搖頭道:“這酒還是差了些味道。”
景芝癟了癟嘴,嗆道:“差你別喝!這是妍兒給我喝的!”景蘊下意識地解釋道:“沒說不好,就是太甜,差了點……”
話沒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哈哈”地指着景蘊大笑了起來。景蘊一時回過味兒,不由也笑了起來,如此景芝的臉色纔算好了許多,卻仍忍不住嘟囔道:“人家女孩子喝的,偏你要來搶!”惠寧長公主聞言,任由兄妹倆鬧騰,卻是笑得越發的歡快。
當景芝等人帶着愉悅的心情入睡時,洛娉妍卻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先前表現的好像很是淡定,可實際上,洛娉妍的心早已慌亂。
今生前世,已經發生了很多不一樣的事兒,不知道自己……雖然一心想着決不再如同前世一般嫁入安陽伯府,可是,洛娉妍更不願嫁入周家!無論如何也是不願的……
洛娉妍並不知曉,這一夜同樣難以入眠的除了紅螺與奶孃崔氏以外,還有吏部左侍郎董大人與周氏。一個是爲着兒子的前程,徹夜權衡,一個是爲着女兒的將來,左右搖擺。
董大人的反側難眠,董夫人不敢打擾,只當是朝堂上遇見了什麼爲難之事。
洛鎮源卻被周氏鬧得煩躁,翻身坐了起來。皺眉呵道:“好好兒的一晚上還睡覺嗎?”
周氏見洛鎮源面露不愉,趕緊賠笑道:“吵着老爺了是妾身的不是,只是妾身這心裡實在是靜不下來。”
洛鎮源聽周氏這般一說,緩了緩語氣,安撫道:“可是今兒姝兒生辰,發生了什麼事兒?或是夫人還有何不滿意的地方?不妨說來聽聽。”
周氏猶豫半晌,將週二夫人爲周熔求娶自己女兒洛妙姝的事兒,半遮半掩的說了一遍,話未說完,洛鎮源便皺起眉頭,狀似不敢相信地問道:“夫人方纔說什麼?”
周氏一愣,以爲洛鎮源沒聽清,心下有些不滿,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道:“還能有什麼?母親想替熔哥兒求娶咱們姝兒。”
周氏話音一落,便聽洛鎮源一聲冷笑:“岳母大人怕是老糊塗了吧?你那侄兒是個什麼樣,你這做姑姑的不清楚,難不成岳母大人天天守着人也不知道?還是你們周家臉大,那樣的東西也敢來求娶我的女兒!”
說完洛鎮源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轉身躺了回去,再不看周氏一眼。
周氏半靠在涼枕上,看着洛鎮源的背對着自己的身影,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兩句,卻又到底沒有說出口,她也覺得周熔配不上自己寶貝女兒,配那洛娉妍倒是正正好,可母親又表明了不願意……
周氏想了想推了推洛鎮源,決定再問問看:“老爺,這女孩家出嫁,孃家人能幫襯的就少了,若姝兒嫁去我孃家,好歹我母親還在那兒,也能看顧着不是?”
對於自己這個岳母竟然爲周熔求娶自己女兒,洛鎮源本就心煩,此時聽聞周氏還在糾纏這個話題,不由惱道:“姝兒纔多大?就要說人家了?你有這心思,不若好好想想妍兒的事!”
洛鎮源這般一說,周氏一時間倒是不再糾結,轉而問道:“那依老爺看,我們把妍兒許給熔哥兒可好?”
洛鎮源一聽這話就真的怒了,猛地一下坐了起來,瞪着周氏狠狠地道:“我只當你一向是個好的!才放心的將兒女都交給你照顧,沒想到你如今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話起了頭,就像開了閘的水,是怎麼也關不住,洛鎮源也不去看周氏目瞪口呆的表情,自顧自地忿然道:“那周熔是個什麼東西,你當真不知?好歹還有你這個姑母,與你母親在,我都捨不得讓姝兒跳進他那個火坑,你怎麼忍心將妍兒推下去?”
周氏不敢置信的望着洛鎮源,想也不想地道:“怎麼就火坑了!她不過一個商賈之女,熔哥兒一表人才,官宦之後!哪裡就配不得她了?”周氏說這話的時候,情緒很是激動,胸脯急速起伏,一張臉也幾近變形。
洛鎮源卻是嗤笑道:“一表人才?你還真往你們周家臉上貼金!我告訴你,此時休要再提!”
洛鎮源說完竟是轉身撩起牀帳,趿鞋而下,扯了袍子披在身上便出了門。只留下滿臉驚愕的周氏,在這夜色中,張着嘴滿是不敢置信地獨坐在牀榻上……
而此時,洛娉妍纔剛迷迷糊糊想着心事,並不安穩入眠,一夜夢魘,不到寅時便又驚醒了過來,卻想不起夢中究竟見了什麼,恍恍惚惚只覺得渾身一片冰涼。
一七四 師徒
洛娉妍再一次沒能在二門處見到洛鎮源,當然,這次也沒能見到周氏,只得滿腹心事的回了翠庭軒,甚至一整日也是神思恍惚,不能靜下心來。
羅先生見此不由皺起眉頭,卻並未說什麼,只在洛妙姝幸災樂禍的目光中,課後將洛娉妍單獨留了下來。
洛娉妍知道自己今日心神不寧,定是引起了羅先生的不滿,在心裡做足了被責備的準備。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羅先生竟將她帶入自己居住的慶熙苑後院內室。進屋時與那抱着茶盤的小丫鬟擦身而過時,那小丫鬟還詫異地看了洛娉妍一眼。
臨窗大炕上,鋪陳着一張天青色錦邊兒竹蓆,小炕桌也換成了小竹桌,竹桌上一隻天青色觀音瓶,插着一把梔子花。天青色窗幔,配着天青色茶具,茶盞中,正散發着陣陣茶香。
羅先生就那樣盤腿坐了上去,一身空蕩蕩的靛藍袍子,在靜逸的花香茶香中,將羅先生顯得格外消瘦。
洛娉妍立在三步遠的地方,微微低下,靜靜地等着羅先生的訓斥。然而洛娉妍低頭垂手的站了好半天,也沒聽見羅先生說話,不由悄悄擡眼朝她望了過去,卻見羅先生端着盞茶,一邊兒輕啄,一邊兒含笑看着自己。
儘管那笑容淡淡的,洛娉妍卻仍是一愣擡起頭來。羅先生便在此刻笑道:“說說,今兒想什麼呢?總是走神。”
羅先生聲音清淡卻不失溫軟,不由讓洛娉妍再次失神。看着羅先生含笑的目光,洛娉妍猶豫了半晌,才終是說道:“今兒一早去送父親上朝,可是等了很久卻不見父親出來,後來去給夫人請安,也不見父親。”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不見羅先生臉上有什麼異色,方纔接着道:“想來若非昨兒夜裡父親吃多了酒醉在外院兒,便是與夫人……縱是父親醉在外頭……”
洛娉妍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躊躇着停頓下來時,羅先生卻不以爲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問道:“是擔心老爺,還是擔心老爺與夫人?”洛娉妍張了張嘴,越加不知該如何回答。
前世自己與這個羅先生並無甚接觸,只知道她是個學問極好,爲人有些嚴厲的人。今生跟着她上了幾個月的學,倒是不覺得如何嚴厲,但卻仍舊不甚瞭解……
見洛娉妍不說話,羅先生也不追問,甚至都不看她一眼,徑直取了只乾淨茶盞,斟上茶湯推到自己對面兒的位置。方纔對洛娉妍擡了擡下巴,輕聲道:“坐下說話兒。”
洛娉妍自是不敢違背,蹲身一禮後,方纔挨着炕沿兒淺淺地坐下。又在羅先生的示意下,端起面前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色澤清亮的茶汁,眼睛不由一亮,由衷讚道:“好茶!”
亦是在心中感嘆:這羅先生像是沒有別的愛好,也就一本書,一盞茶足矣。真是逍遙自在人!
不待洛娉妍心思飄遠,羅先生便淡淡地將她心神拉了回來,輕聲道:“我不知你爲何事心憂,卻也明白在繼母手下生活不易。”
說到這兒羅先生頓了頓,見洛娉妍詫異地望了過來,才接着道:“但女子終歸是要自己堅強才行,一味的祈求庇護,無論所求何人,往往皆是不能夠的。”
不待洛娉妍回神,羅先生再次頓住,抿了口茶,才擡眸望着洛娉妍的眼睛,問道:“娉妍可明白?”
洛娉妍其實很想說不明白,可這話她不敢說,更忘了說!
羅先生很少和顏悅色的與她說話,或者說羅先生就沒有在下學後,與她或是洛妙姝說過什麼。而今日,不知何事竟引得羅先生,與自己說了這許多……還,喚自己“娉妍”!
洛娉妍望着羅先生,抿着嘴並不說話,只下意識的轉動着手中的茶盞,這是上一世養成的習慣。
羅先生見此搖了搖頭,索性開門見山道:“昨日二小姐生辰,你們姐妹二人請假未曾上課,我也就到園子裡轉悠了一圈。”說到這兒,羅先生停下來目光清淡地望着洛娉妍不再說話。
洛娉妍卻已是目光一閃,滿眼震驚的朝她望去:不知,羅先生今日究竟要與自己說什麼!洛娉妍只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手心裡更是薄薄的浸出了一層汗。
就在此時,羅先生忽然對洛娉妍笑了笑,那笑容一閃而逝,洛娉妍不確定是自己眼花,還是羅先生真的笑過,但嘴角卻不由自地也露出一絲笑意。
羅先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淡淡地呼了口氣後,特意地放緩了聲音道:“我聽說,夫人她,要爲你說門親事。”說到這兒羅先生定定地望着洛娉妍的眼睛,問道:“娉妍可是因此事亂了心神?”
洛娉妍不難看出羅先生神色間的尷尬,與言辭間的猶豫。可此時,洛娉妍卻反而覺得鬆了口氣。抿了口茶,緩和了心神,洛娉妍方纔坦然地笑道:“不知先生從何聽來這話。”
洛娉妍說完也不等羅先生回答,接着道:“但先生說的不錯,昨兒夜裡娉妍忽然聽到院裡小丫鬟說起此事,心下慌亂,竟是輾轉一夜不能成眠。”
聞言,羅先生斟茶的動作明顯一頓,轉首望來。沒想到洛娉妍竟然這般直白,心中卻是微微一暖。
洛娉妍明顯的感覺到了羅先生臉上的神色柔軟了許多,繼而接着笑道:“那人昨兒匆匆見過一面,是夫人孃家侄子,在娉妍看來那不算良人,故而心中惦記着請弟弟代爲打探父親心意,遂今日課間時常心神恍惚。”
洛娉妍說完站起身,朝羅先生深深一禮道:“娉妍在這兒跟先生賠禮了,是娉妍不對,辜負了先生講學。”
羅先生見此,臉上方纔真正露出笑容,點頭道:“娉妍能與爲師如此道來,爲師甚是欣慰。今日不妨便先去解了心中積思,明日再來跟爲師作學。”
洛娉妍一愣,望着羅先生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便又聽羅先生叮囑道:“女子閨譽甚爲要緊,娉妍不可莽撞行事,有何疑惑之處,可來此處,爲師與你參詳一二。”
羅先生說完,便端了茶,不再說話。洛娉妍心神震動,此刻亦是說不清是何感想,遂匆匆行禮告辭。
夕陽已不再灼熱,微風薰染着滿地碎金。其實羅先生也沒有說什麼,但洛娉妍穿行在慶熙苑與翠庭軒間的腳步,卻是莫明地輕快了不少。
一七五 探聽
晚膳時,紅螺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洛繼宗喜歡的菜餚,溫上了綿軟香甜的桂花酒,由晨霜親自去將洛繼宗請了過來,又遣了沫兒家去,與紋硯打探昨日外院兒晚宴的情形。
洛娉妍靠在藤編迎枕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想起羅先生的種種,一時間心神有些恍惚。
平日與先生並不親近,近些日子也只是在繪畫上略得先生賞識,可先生最爲擅長的詩詞卻是毫無進展,每每總被洛妙姝取笑。
怎地今日自己課間走神,先生不僅沒有責備,反而如此坦言相待?也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又是所爲何來……
紅螺算着時辰遣了晨霜去請,去得快,來得也快。洛娉妍這裡還沒理出個頭緒,便已經聽到洛繼宗那歡脫的笑聲傳了進來:“巴巴遣人去叫我,可是姐姐做了什麼好吃的?”
不知是血緣親情還是翠娘殷殷教誨,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洛繼宗與洛娉妍儼然沒有絲毫隔閡,反而是越處越好,任誰也能瞧出二人間的親厚來。
洛娉妍聞言,收了心神,趿鞋下炕迎了出去。笑道:“難不成非得做了好吃的,才能喚你過來?若是沒做,豈不是請不動你了?”說着對身旁的夕月吩咐道:“快給繼宗打了水來擦擦汗,瞧這跑得滿頭滿腦的汗。”
洛繼宗嘿嘿一笑,不以爲意的道:“這不是惦記着姐姐的好手藝嗎?”
洛娉妍好笑地斜着他嗔道:“難不成你走來,就沒了?偏生要用跑的。”說完嘆了口氣,很是遺憾地道:“不過你今兒跑來也是沒有的。”
洛繼宗聞言便愣住了,回頭望向晨霜問道:“不是說請我來用晚膳?”
洛娉妍見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一邊兒接過夕月擰來的帕子,遞給洛繼宗擦臉,一邊兒解釋道:“今兒是紅螺姑姑親自爲你下廚。你就惜福吧,平日裡我還捨不得姑姑這般操勞呢!我倒是……”
聽說洛繼宗到了,從廚房趕來的紅螺剛好聽到這話兒,一時沒忍住,竟是紅了眼眶,英兒見了,抿了抿嘴小聲兒問道:“姑姑怎麼不開心了?”
英兒的聲音打斷了洛娉妍的話頭,見紅螺眼眶紅紅的,不由朝她走了兩步,疑惑地問道:“姑姑這是怎麼了?”紅螺一邊兒擦着眼角,一邊兒搖頭笑道:“沒,沒什麼,就是沙子眯了眼。”
洛娉妍一愣,擡頭四下看了看,很是不解地望着紅螺,有心想問,咱們院兒裡乾淨,如今又沒起風,哪兒來沙子?
可話到嘴邊兒卻又住了,忽地就明白,紅螺定是聽到了自己方纔的話,抿嘴一笑,轉而問道:“繼宗忙慌慌跑來,就怕少吃了兩口,姑姑的菜可準備妥當了?”
紅螺點了頭朝洛繼宗微微笑道:“妥當了,妥當了,有少爺喜歡的獅子頭,也有小姐喜歡的清蒸鰣魚。我來就是想問問,這飯看是擺在那兒?”
洛娉妍轉頭看向洛繼宗,洛繼宗則回頭四下張望了一下,見院裡桂花樹下有張石桌。伸手一指道:“屋裡雖擺了冰盆,到底不如這外邊兒的風爽快,依我看不如就在那桂花樹下可好?”
紅螺瞧了瞧點頭道:“既如此,少爺且與小姐進去吃盞茶,我讓人用艾薰一薰,也好驅驅蚊蠅,吃的安靜些。”
洛繼宗與洛娉妍自是不無不應的,雙雙進了屋子,在臨窗大炕上坐下,待英兒上了茶水退下後,洛娉妍才接着先頭的話說道:“我有幾句話想要問你,昨兒晚膳父親可是喝多了?”
洛繼宗仰頭想了想回道:“沒,昨兒因世子在場,幾位世叔與父親並未多喝,瞧着倒是周,周家那位,表,哥喝了不少。”說完不解地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洛娉妍見洛繼宗說到周家那位時,甚是彆扭的樣子,目光閃了閃問道:“父親就沒說說周家那位?”
洛繼宗嗤笑道:“說他?說他做什麼,父親與世叔們說話兒時,世子也時不時的發表意見,我與那董家表哥都在認真聽,只他一人忙着吃喝,滿臉的不耐,先前父親偶爾還問他兩句,後來都懶得看他!”
洛娉妍一聽這話,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面兒上露出喜色道:“此話當真?”
洛繼宗一愣,點了點頭道:“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許是他自己也瞧出父親不待見他,送世子出去時,他就沒跟咱們一道。”說完洛繼宗不解地問道:“怎地聽說父親不待見他,你那麼高興啊?”
洛娉妍面兒上一紅,嗔道:“我哪兒有高興!別瞎說,要是被人聽了去,豈不又是麻煩?”
洛繼宗挑眉看着她緋紅的臉頰,癟了癟嘴,搖頭道:“不對,你定是有事兒瞞着我,不然你怎麼臉紅了?”
洛娉妍下意識的撫上臉頰,目光閃躲地道:“哪兒有?這不是天氣太熱嗎?”
洛繼宗顯然是不信的,正欲追問紅螺卻在此時進來笑道:“晚膳已經擺好,小姐快與少爺擦擦手,用膳吧。”洛繼宗到了嘴邊兒的話,只得嚥下。
隨着洛娉妍走到門邊兒,想了想尤不死心地朝紅螺問了句:“我姐當真沒事兒瞞着我?”
紅螺一愣,掩口笑道:“哎喲我的少爺!小姐要有事兒瞞着您,我上哪兒知道去?你這話兒問我,不如問小姐去!”
看着姐弟倆越發親厚隨意的樣子,紅螺溼潤着眼眶嘆了口氣,眼裡卻是滿滿地欣喜。便是夕月與晨霜等人瞧見了,也是抿嘴而笑,發自內心的爲二人感到高興。
洛繼宗卻是不在意這些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待上了桌,滿桌子愛吃的菜,早已分了他的心思,遂也不再糾結方纔的話題。
待洛繼宗離去時,沫兒也已經趕了回來,洛娉妍有細細地詢問了一遍,見與洛繼宗所言相差不多,才真正的放了心。再說與奶孃與紅螺二人後,倒是讓紅螺與奶孃都睡了個好覺。
即便洛娉妍心中始終惦記着昨兒夜裡,父親與那位又發生了什麼,但這事兒卻是不好再去打探,也無人可以打探。遂也不再放在心上。
一七六 歸省
轉眼到了六月六姑姑節,與往年一樣,週二夫人一大早便遣了人來接周氏母女歸寧,這次還特地讓周熔也親自前來相迎。
若說以往周氏見着周熔,那還有兩分真心喜愛,如今卻是別提有多膈應!尤其是自那晚洛鎮源一怒之下去了外院兒,竟是連着這些日子都住在書房。
雖對外只說是公務繁忙,可週氏心裡清楚,洛鎮源是真的惱了她。而因由卻都是眼前這人,自己的親侄子!
若非他那般不學無術,又豈能讓老爺因自己一句話而惱成那樣?連帶着整個周家在老爺眼中也都成了不好的!自己母親也因此被老爺說嘴……
周氏心中氣惱,卻也見周熔一張燦若桃花的笑臉,再多的氣也不好表露出來。只得勉強應付兩句,便匆匆地帶着自己寶貝女兒回了周府。
雖說往年周氏也是隻帶洛妙姝一人兒回去,每每藉口洛娉妍是長女,要在自己出門子時,代自己打理好洛府諸事。
但今年卻不是周氏不願帶洛娉妍一塊兒,若按周氏的意思,還最好就帶着洛娉妍一塊兒回去。到時候她與熔哥兒發生了點什麼,可就不關她什麼的事兒了!不僅她母親跟兄嫂,便是洛鎮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還得趕緊遮掩將洛娉妍給送過去。
偏偏昨兒一早,錦鄉侯府便遞來了帖子,邀請了洛娉妍今日一同前去大相國寺觀禮祈福!
周氏不知,其實周熔心中打着與她相同的主意,那日從洛府回去後,祖母告訴他迎娶的對象,由那美若天仙的洛大小姐,變成了自己的表妹洛妙姝時,周熔便已經在打着生米熟飯的主意。故而今日祖母一提,他便主動請纓前來。
可誰知那洛大小姐將姑姑與表妹送至二門,自己只連人都沒看清,她便不再邁步。眼看着姑姑與表妹都上了車,周熔不由上前兩步笑道:“大表妹怎麼還不上車?祖母都等急了,咱們早些回去,也省的祖母着急。”
這兩步,倒是叫他將洛娉妍看了個清楚,藕荷色的衫子上,散繡着一團團淺粉櫻花,一襲湖藍湘裙兩枝旱金蓮攀援兒上很是嬌俏。
周熔看得直了眼,洛娉妍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淡淡地道:“夫人一路走好,如今時辰不早,娉妍便先行告退了,怕是一會兒侯府的馬車就該到了。”
周氏抿了抿嘴,勉強點頭道:“你去吧,早去早回莫要耽擱。”說完想了想忍不住叮囑道:“莫要惹貴人生氣,給你父親丟了臉面,給府裡招了麻煩。”
洛娉妍挑了挑眉,含笑道:“娉妍謹遵夫人吩咐,定然不會給咱們洛府丟人。”說完便微微屈膝一禮,帶着晨霜與蕾兒轉身離去。從頭至尾也沒搭理他。
周熔不由咬了咬牙望着洛娉妍離去的方向,墊腳問道:“姑姑,大表妹不跟咱們回去?”
周氏尚未開口,洛妙姝便忿忿道:“如今人家攀上了錦鄉侯府的高枝兒,哪裡還瞧得上外祖家?那日我便說了她……”
洛妙姝尚未說完,便遭了周氏狠狠一瞪,洛妙姝脖子一縮,趕緊住了嘴,知道周氏近日裡心情不好,洛妙姝也是不敢招惹。
周熔正在等着洛妙姝的下文,便聽周氏淡淡地道:“她與錦鄉侯千金有約,要去大相國寺進香,今日就不同我們一塊兒回去了,莫讓你祖母等急了,咱們快走吧。”
得知洛娉妍今日不去自家,周熔頓時便顯得有些厭厭的,整個人都沒精打采。卻不知同樣心情不佳的,還有身旁馬車裡兩位。
周氏原想讓洛妙姝與洛娉妍同去,洛妙姝卻是死活不願。想着自己寶貝女兒生辰時,被錦鄉侯千金那般糟踐,周氏也就歇了心思,卻不知洛妙姝雖說嘴裡說着不去,心裡實則是羨慕的,若能得了錦鄉侯府的帖子,她又焉能不去?
在洛妙姝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爲洛娉妍,在錦鄉侯千金跟前兒說了自己壞話。故而雖先前,洛娉妍也曾盛情邀請她同行,她卻直言拒絕了。
周氏見此猶豫再三,終是勉強笑道:“你一個人兒出門我都不放心,你妹妹又是個頑皮,豈不是讓我更加擔心?你自去玩兒吧,早去早回。”
洛妙姝當時一聽這話,差點氣得吐血,在周氏面前兒卻是不敢表露半分,只得將這筆賬也算到了洛娉妍的頭上,認定洛娉妍並未誠心邀請。否則怎會三言兩語便打發了?
洛娉妍卻是不在乎她們母女心中作何感想,如今的情形也就差撕破臉罷了。遂也並未放在心上,反而挑眉笑道:“既如此讓繼宗跟着我,有事兒也好有個跑腿的。不然豈不是白讓他閒着?”
那理所當然,頤指氣使的模樣,氣得洛妙姝咬牙切齒,一雙眼睛,都差點噴出火來。雖然她也覺得那奴才生的雜種,可不就該是個跑腿的命?
可這話出自洛娉妍的嘴,洛妙姝便覺得很不舒服,甚至腹誹:你不過一個商賈之女,有何差別?
可這話卻是難得的順了周氏的耳,雖說略有怪異之處,卻又一時摸不清洛娉妍的真意。見洛娉妍那高高挑起的眉梢,與微微上揚的下巴,倒是覺得與往常無異,方點頭笑道:“妍兒說的也是,白養他這麼些年,總得使喚使喚纔是。”
洛娉妍面不改色地點頭道:“可不就是夫人這話兒?這出門在外,怎麼着也得有個使喚人不是?”
洛娉妍並不多說,周氏卻已經答應下來。故而此時洛娉妍一邊兒快步朝着翠庭軒去,一邊兒囑咐蕾兒道:“你去少爺院兒裡瞧瞧,少爺可曾準備好了?若準備好了,便等我一等,我去慶熙苑瞧瞧先生可去。”
原來洛娉妍早已打定主意,若周氏能答應下來那是最好不過,便是不答應,洛繼宗也是會陪着洛娉妍同去的。且洛娉妍想着那日羅先生的坦言,便起了請她同行的心思。
蕾兒領命很快去了洛繼宗的院子,洛娉妍也帶着晨霜去了慶熙苑,誰知羅先生竟是婉拒,只叮囑她一路小心,便端茶送了客。
洛娉妍不敢強求,只得由繼宗陪着自己,隨景芝去了大相國寺。誰知竟在哪兒見到了久不相見鄭夫人母女……
一七七 相遇
大相國寺住持慧德和尚率兩序僧衆、居士,在五方文殊殿前舉行了曬藏經儀式。
洛娉妍與景芝頭戴帷帽,領着馨若馨羅,晨霜夕月四人,隨着善男信女們,遠遠駐足口唸“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洛娉妍在虔誠感念歷代高僧大德,取經、譯經的不畏艱辛,祈求佛祖的庇佑。景芝則在東張西望像是尋找什麼。
慧德和尚從藏經樓中,將一本本藏經傳出,僧衆、居士各排成一排,次第傳送,每人都雙手接過藏經舉過頭頂,將藏經一本本的傳遞,表續佛慧命,佛法代代相傳。
曬經法會現場,僧俗雲集,香菸瀰漫,經卷遍地,莊嚴圓滿。景芝卻在這人山人海中,發現鄭夫人一行的身影!不得不說眼神兒那是真的很好!
七八個丫鬟婆子,遠遠地站在通身氣韻端雅的鄭夫人身後,一位身穿淡青通袖衫,着靛藍繡花裙,頭戴月白綃紗帷帽的女子,卻緊緊地立在她身旁。不用問景芝也能猜到,那女子定是許久不見的鄭箐兒無疑。
乍然相見,景芝可謂是驚喜萬分,也顧不得二人中間隔着人山人海中,且此時法會正在進行中……
景芝拉着洛娉妍的胳膊,便往鄭夫人一行擠去,身後馨若馨羅與晨霜夕月四人,具是一愣,急忙跟了上去,一邊兒走一邊兒喊着:“小姐,慢點兒!這是上哪兒去啊?”
可惜,此時法會正在進行,善男信女以及僧衆居士們都在大呼佛號,且一聲高過一聲……她們的聲音便淹沒在了聲浪中。
鄭箐兒拉了拉,正跟着衆人虔誠高呼佛號的鄭夫人,往景芝與洛娉妍的方向一指,輕聲笑道:“怕是芝姐兒與娉妍過來了。”
原本鄭夫人被打擾,心中很是不快,回過頭正要責備女兒幾句,猛地一聽女兒這話,也顧不得責備她,趕緊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兩個帶着丫鬟,衣着精緻,頭戴帷帽的女孩兒,朝着自己這邊兒艱難地擠了過來,眉頭下意識地便微微一皺,定睛再看,幾個丫鬟中果然有馨若與馨羅二人,知道那倆戴着帷帽的女孩兒中定有景芝一個,方纔重新露出笑容。
鄭夫人帶着鄭箐兒往邊兒上移了兩步,退出人羣最多的地方。再看景芝倆人身後另外倆丫鬟,也略感眼熟像是哪兒見過,不由問道:“你是說跟着芝姐兒一塊兒過來的,是洛府那丫頭?”
鄭箐兒點頭道:“瞧着像是,身量差不多,身後那倆丫鬟也像是她身邊兒的。記不太清,但聽說最近她倆走得很近。”
鄭夫人得到答案,便領着鄭箐兒迎了過去,身後那些個丫鬟婆子自然也是趕緊跟上自家主子。
旁人見鄭夫人氣度雍容,身後跟着這許多丫鬟婆子,知道是大戶人家,甚至是官宦人家,不願招惹是非都紛紛讓開道來,景芝見此頓時歡喜起來,高聲喚着:“箐兒!箐兒!”
見衆人紛紛將目光移了過來,雖然戴着帷帽,卻仍舊叫洛娉妍覺得苦不堪言,好在,很快兩邊兒的人便聚在了一起,才悄悄舒了口氣。
洛娉妍正要與鄭夫人見禮,鄭夫人卻是伸手虛扶了一下,笑道:“此刻人多,不必多禮。”
說完又向景芝問道:“殿下可曾隨你一同前來?”景芝在大相國寺出的事兒,旁人不知,安陽伯夫人卻是極爲清楚的,因此作爲安陽伯夫人弟媳的鄭夫人,也就知道了。
此刻單見洛娉妍與景芝在一處,身後只跟着四個丫鬟,料想定是殿下不耐這熱鬧先行回了禪院,不由出聲詢問。
誰知景芝卻是搖頭道:“外祖母有事兒,讓我帶了人與妍兒先過來。外祖母怕是要午膳前後才能趕到。”
鄭夫人一聽,連忙問道:“就你們倆小丫頭?可訂下禪院兒了?要不讓箐姐兒帶你們先去我們禪院兒梳洗梳洗?”
景芝搖頭笑道:“哥哥昨兒便替我定好了禪院,也遣了人在哪兒候着,只我們來得晚,來的時候法會已經開始了,便還沒有過去。怕是一會兒法會完了,大和尚講經的時候外祖母也到了。”
幾人邊說邊往邊兒上移去,此時已經不在人羣中,洛娉妍覺得大大的鬆了口氣,甚至覺得呼吸也都順暢了許多,正要與鄭夫人好好兒見禮,便感覺被人拉扯了一下,轉頭看去,鄭箐兒正一隻手撩起帷帽,一隻手拉着自己袖袂對自己笑。
洛娉妍回頭看了看正與景芝說話兒的鄭夫人,也覺得此時並非好的時機,遂稍稍往鄭箐兒挪了半步,笑道:“好些時日沒見過箐兒姐姐了,箐兒姐姐可還好?”
洛娉妍原本不過一句客套話,鄭箐兒卻是忽地紅了臉頰,也不作聲兒,鬆開拉着自己袖袂的手,扭頭看向了別處。
正在洛娉妍詫異不解之時,景芝湊了過來,附在洛娉妍耳邊兒小聲兒笑道:“她還能做什麼?聽說是要定親了,如今整日被關在府中學習主持中饋呢!”
洛娉妍一愣正想問問是與那家定的親,心中感嘆那戶人家,可真真兒是好福氣,能娶到鄭箐兒這樣的女孩兒。
卻聽鄭夫人笑道:“這法會也就這樣了,想來你們姑娘家也沒興趣,不若先去後面大殿上柱香,玩兒去吧。”說完又叮囑道:“千萬別跑遠了,尤其是後山那些人少的地方。”
鄭夫人提起後山,景芝頓時變了臉色,好在有帷帽遮掩,倒是不叫旁人察覺。洛娉妍卻在此時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指尖兒傳來陣陣溫暖,景芝的心隨之也暖了起來,提到心口的氣也沉了下去,甚至嘴角掛出一抹會心地笑意,扭頭隔着帷紗朝洛娉妍看去。
洛娉妍卻是並不看她,而是對着鄭夫人微微一禮道:“既如此我們便趁着這會子大殿內人少,先去給菩薩上柱香。省的一會兒還要與人爭搶,倒是不好了。”
說完洛娉妍微微轉了頭,看着帷帽應是看向了鄭箐兒,又問道:“箐兒姐姐是與我們同去,還是在這兒陪着夫人,一會兒再去?”
不待鄭箐兒回答,鄭夫人便笑道:“你們姑娘們一塊兒去吧,上完香之後便去禪房先休息,我還要聽大師傅講經,一會兒若是見了長公主,便與長公主一塊兒過來。若長公主沒來,晚點兒你們同我一塊兒用齋好了。”
見鄭夫人已經安排妥當,洛娉妍扭頭看了看身旁的景芝,見她仍舊看着自己,並無別的意見,方纔再次朝鄭夫人微微一禮,捏了捏景芝的手,拉着她在一羣丫鬟婆子的護持下,同鄭箐兒一塊兒去了大雄寶殿。
一七八 驚聞
洛娉妍自重生歸來,對於神佛之說向來萬分虔誠,不僅初一十五的沐浴茹素,甚至還會每日抽出半個時辰抄寫佛經。
尤其是對於這大相國寺供奉的菩薩們!洛娉妍始終相信,就是那兩年隨着太夫人禮佛,佛祖纔給了自己這樣的恩賜,讓自己回到現在,一切能夠重新開始。
今日既來了這大雄寶殿,洛娉妍自然是要好好兒的給菩薩磕頭上香,再從不多的月例中拿出銀子來添些香油錢。
景芝對此是嗤之以鼻的,卻也並不多說什麼,只隨着洛娉妍,草草上了柱香,便拉着同樣對此並不太感冒的鄭箐兒,到了大雄寶殿後面,一邊兒等着洛娉妍,一邊兒閒聊。
二人已有月餘不見,此番相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然景芝最感興趣的,便是傳聞安陽伯府欲要與鄭指揮使親上加親,求娶鄭箐兒做媳婦兒。
這樣的傳言,景芝若是問與旁人,是沒人會理睬她的,她也不敢與人去說此事。畢竟尚未出閣的小姐呢!便是長公主再疼她,若知道了,也定是要重罰的。可對象換做鄭箐兒,她便有了幾分肆無忌憚。
景芝四下看了看,揮手讓馨若與馨羅,退得遠遠的,又拿眼看着鄭箐兒不說話。
鄭箐兒知道,她定是又有了什麼驚世之言,嗔了她一眼,對身後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們也退遠些,我們說說話兒。”
待丫鬟婆子退遠後,景芝便拉起鄭箐兒地手,一臉狹促地問道:“聽說你要與顧遠定親了?”鄭箐兒與顧遠二人自幼兩小無猜地一處長大,景芝倒是真心祝福她們,只是忍不住好奇罷了。
鄭箐兒聞言面兒上一紅,沒好氣地打掉她的手,嗔道:“胡說什麼!我怎麼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景芝卻是不管這些的,挑了挑眉,扯着嘴角笑道:“聽誰說的你別管,只說有沒有這事兒吧!”說完還眨了眨眼,令鄭箐兒面色更紅,佯裝生氣的別開頭不去看她。
景芝也不惱,轉了個方向繼續糾纏道:“瞧你這模樣!還需要別人來告訴我?”
說完景芝正了正神色,感嘆道:“這麼些年,咱們一塊兒長大,雖說不如你與你表哥親厚,但你倆那點子心思,難道我都瞧出來了,你還想瞞着誰?”
鄭箐兒聽景芝這般一說,猛地擡起頭來,似嗔含怒的瞟了景芝一眼,有迅速的移開目光,紅着臉頰,聲音卻淡淡地道:“胡說些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地從你嘴裡說出,竟是成了私相授受了?”
景芝一愣,嘴角的笑意便猛地擴散開來,急忙笑問道:“如此說來,竟是當真咯?”
鄭箐兒頭也不回的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想着什麼,又急忙轉過頭來,拉着鄭箐兒的手叮囑道:“小祖宗,這話兒你可千萬別傳出去!”說到這兒,鄭箐兒的聲音忽然放輕了不知多少倍,幽幽嘆道:“還沒說定呢!”
景芝見此“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點頭道:“你放心,我保準兒誰也不說!”
話音剛落,便見洛娉妍帶着晨霜夕月走了出來。人尚未靠近便笑道:“芝姐姐方纔說什麼話兒誰也不告訴?”
景芝想也沒想便答道:“就是箐兒與顧遠的婚事唄!”說完才捂了嘴,訕訕地看着鄭箐兒笑了起來,鄭箐兒也是沒好氣地盯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臉上紅的滴血似得。
誰也沒察覺到,那一瞬間,洛娉妍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半晌回不了神。
雖說先前已經聽景芝提起,說鄭箐兒正在說親,可這說親的對象,洛娉妍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自己……不!如今與自己沒有關係,可怎麼會是他?怎麼會!這是不是說,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洛娉妍愣愣地想着心事,似乎忘記了周遭的一切,然後晨霜與夕月還站在她身側不遠,景芝與鄭箐兒距她也不過三五步的距離……
晨霜與夕月見洛娉妍神色不對,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二人正猶豫間,景芝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洛娉妍一張臉,此時說不上是什麼神色,或悲或喜?景芝說不上來,只覺得甚是怪異。又見她雙目發直像是走了神,不由心下一驚,急忙站起身擋在了鄭箐兒前面,笑着往前走了兩步。
“妍兒!想什麼呢?”景芝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歡快一些,卻不知熟悉她的人,都聽出了這聲音裡的緊繃,鄭箐兒不由詫異地問道:“芝姐兒幹嘛?”說着也站了起來。
聽着身後的動靜,景芝趕緊再次上前兩步,一把握住了洛娉妍的手,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景芝的心,莫明的便是一緊,使勁的捏緊雙手。
好在洛娉妍總算是在鄭箐兒過來前回了神,有些懵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芝,勉強笑道:“芝姐姐這是做什麼?”說着從景芝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又反握住了景芝的手。
她也明白過來,定是自己剛巧在這會兒走神,景芝怕被鄭箐兒誤會,心生感激,遂抿嘴一笑。
鄭箐兒見倆人握着手站在一處,不由失笑道:“外頭都在傳,你倆感情好,竟沒想到居然好得跟一個人兒似得。”說完掩口笑道:“怎麼,就分開這麼一會兒,就非得在我面前要黏糊成這樣?”
洛娉妍看向鄭箐兒多少有些彆扭,這彆扭她卻掩飾得極好,聞言鬆開景芝的手,歪着頭笑道:“箐兒姐姐這是在吃醋嗎?要不,我也握握你的手?”說着還往鄭箐兒走了兩步。
鄭箐兒不疑有他,癟了嘴雙手環抱自己,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嫌棄地笑道:“去去去,你倆黏糊就黏糊,可別來招我!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着便笑着又退了兩步。
一切看起來並無不妥之處,可向來粗心的景芝,這次卻偏偏覺得很是怪異,她確信方纔那一瞬看到的並不是眼花,洛娉妍確實在方纔失了神!
再看她如今,狀似隨意的神態中,景芝偏偏覺察出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心中不由暗道:難道妍兒她……
景芝不敢想下去,看着與鄭箐兒玩鬧的洛娉妍,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由也跟着走了神。
晨霜與夕月並不知曉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甚是怪異,方纔自家小姐走了神,還是景小姐過來喚醒的,如今景小姐怎地也走了神?
還是站在遠處的馨若與馨羅將一切看得清楚,見自家小姐走了神,怕引起鄭箐兒的疑惑,急忙迎了過來笑道:“小姐可是累了?要不咱們先回禪房去歇息歇息,吃口茶也是好的。”景芝方纔回過神,勉強點了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說着景芝便提起裙裾,揚聲問道:“你們鬧夠了沒?我有些渴了,想要先回禪房歇息片刻。”說着頓了頓補充道:“說不定一會子哥哥便送外祖母過來了,我們早些過去也是好的。”
洛娉妍並非真心想與鄭箐兒玩鬧,聞言自然是忙不迭的應承,鄭箐兒見此亦是沒有拒絕的道理,只笑道:“那你們先去,我瞧着母親也快回來了,一會兒姑母也是要來的,便先回去等了母親與姑母,再一塊兒去與長公主請安。”
一七九 猜度
三人行至八角琉璃塔前,景芝帶着洛娉妍向東而行,與向西而行的鄭箐兒分手道別。
惠寧長公主的禪院,並不與旁人一處,而是與別的禪院遙遙相對,坐落在大相國寺的東邊兒,靠近大相國寺著名的玄武池。
景芝向來性子急,心裡也憋不住話,原是有話想要詢問洛娉妍,故而一路行得並不着急。相識日子雖不長,但洛娉妍卻多少了解景芝的性子,明白她定是有話要詢問自己,自己卻不知該如何作答,遂一路東拉西扯,不停的找着話題。
洛娉妍其實此時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或驚,或喜?或許都有一些。自重生而來,洛娉妍最爲擔憂的,最爲懸心的,便是與安陽伯府的那樁婚事。
內心早已拿定主意,此生再不嫁入安陽伯府,再不嫁給他顧遠。可此時聽聞顧遠即將與鄭箐兒成親,洛娉妍心中又有着說不出的怪異。
他二人成親,洛娉妍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本是該欣喜的,可洛娉妍忽聞此事,卻偏偏歡喜不起來,不知爲何往事便一樁樁一件件的,再次浮上心頭。
看着不住尋着話題的洛娉妍,景芝越發篤定心中猜想,不由深深皺起了眉頭。
箐兒與顧遠青梅竹馬的長大,之所以箐兒這個年紀還沒人上門提親,不過是兩家父母早已有了默契,將二人的心思看得清楚無比。若妍兒……景芝覺得自己不敢想下去,更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或是勸解了。
在她眼中妍兒很好,溫婉淑雅又不失活波開朗,可若是一顆芳心就那樣落在顧遠身上……
不是說顧遠不好,而是二人畢竟只有寥寥數面之緣!這也太……景芝一時想不出要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只時不時的偷偷打量不斷轉化話題的洛娉妍,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種事兒,說不得,一點兒也說不得,說出口,妍兒就完了!或許……有些事兒時間久了,也就看開了……
景芝不得不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也伸出手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使二人離得更近,想要安慰洛娉妍那顆遺失的少女心。
洛娉妍不知景芝心中所想,只看景芝一路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一顆心也是提的高高的。好在到最後景芝也沒有開口問她什麼。在遠遠看見那玄武池後,一座掩映在如煙松林間,青磚黛瓦硃紅蕪廊的院落時,洛娉妍長長的鬆了口氣。
大相國寺玄武池旁就這麼一處院落,常年給惠寧長公主備着,即便長公主殿下一年也就能來那麼兩三回,旁人也是住不進去的。
傳聞這院落極盡奢華,傳聞這院落得神靈庇佑,傳聞……傳聞很多,卻很少有人能進去瞧瞧,親身體驗一番。就更別說在裡面歇上個一時三刻了。
據說這院子是先皇在世時,特旨爲惠寧長公主興建的,爲何在這寺院裡興建這樣一座院子,洛娉妍便不得而知了。
景芝領着洛娉妍繞過玄武池,尚未進入松林小道,便有兩個十一二歲灰衣少年迎了上來,撩袍伏地道:“小的見過景小姐,您身邊兒的章嬤嬤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殿下尚未過來。”
景芝點了點頭並不多言,洛娉妍看着白白淨淨的二人,卻總覺得哪裡奇怪,便忍不住多多瞧了二人兩眼。
景芝見此嘆了口氣,一邊與洛娉妍並肩沿着林間青石小道,朝裡走去,一邊兒輕聲解釋道:“那倆是外祖母府上的內侍。”說完有些意味深長地冷笑道:“宮裡每過兩三年。便會送幾個人進來。也不知外祖母那府邸如何住得下。”
洛娉妍卻是猛地變了臉色,一些過去未曾上心的事,此時卻是漸漸浮上心頭。看了看微微皺眉,一臉不屑的景芝,洛娉妍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前世惠寧長公主好像是在自己成親前沒多久去世的,爲什麼去世自己不記得了,可如今瞧着長公主殿下的身子骨卻是極好,怎地就忽然去了?
洛娉妍說不清是不是因爲景芝在大相國寺出事兒,親事也成了難題,才讓長公主殿下鬱鬱而終。
接觸這幾回瞧來,洛娉妍又覺得長公主殿下不像那是會鬱鬱而終的人,若當真景芝出了事兒,長公主殿下定是會將她更好的保護起來,而不是撒手人寰不問不管。
可若不是,那依着長公主殿下的身子骨來看……洛娉妍不敢想下去,只覺得在這六月天裡,背上卻泛起了絲絲涼意,下意識的便握住了景芝的手。
洛娉妍的手指有些冰涼,甚至比先前在大雄寶殿後,得知顧遠與鄭箐兒的親事時,還要冰涼!
景芝詫異地扭頭朝她望去,只見洛娉妍黛眉輕顰,雙脣緊抿,雙目失神,一副心事叢叢的樣子。只是下意識的,隨着自己再往前走……
這樣可不行!若是被人瞧了去,指不定傳出什麼來。景芝頓時住了腳,誰知洛娉妍卻是仍舊緊緊地握着景芝手往前走去。倒令景芝踉蹌兩步,哭笑不得地拍在她肩頭,嗔道:“傻妍兒!想什麼這般入神?”
洛娉妍回過神來,停下腳步回頭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忐忑地問道:“芝姐姐,殿下身子骨可還好?”
景芝一愣,一時沒明白洛娉妍怎地就問起了外祖母。在景芝想來,洛娉妍此時要麼問問顧遠或是鄭箐兒,要麼問問方纔說起的內侍,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如此慎重的問起外祖母的身子……
見景芝不說話,洛娉妍咬了咬下脣,不安地問道:“可是娉妍不該問?娉妍並無它意,只是長公主殿下待娉妍極厚,方纔又聽聞……”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四下看了一圈沒見旁人,才壓低聲兒道:“方纔又聽聞芝姐姐說,宮裡兩三年便往殿下府中塞入,莫明覺得心慌,因而有此一問。芝姐姐若是不便說,只當娉妍不曾問過別是。”
見洛娉妍如此緊張地與自己解釋,景芝心中便是一暖,嘴角也帶上了笑意,同樣壓低了聲兒,卻是極爲平淡地笑道:“妍兒慌什麼?外祖母的身子好着呢。便是宮裡,還有聖上在呢!”
洛娉妍點了點頭,撫胸緩緩呼了口氣,景芝卻不知,洛娉妍在聽了她的話後,實則心中反而越發的擔憂起來,若她沒有記錯,長公主便是在聖上駕崩後不久去的,而聖上……好像也就這兩年的事兒……
景芝與洛娉妍自認爲說話極爲隱秘,卻不知因景芝上次在大相國寺出的事兒,此次前來景蘊便將身邊兒的莫言安排在了暗處保護,二人此番對話,並沒有過多久,便傳到了景蘊的耳中。
一百八 妄言
得知景芝與洛娉妍過來,章嬤嬤早已領着四個小丫鬟,在小院兒門前恭候。
這是一座五間兩進的小院兒,刻有六字真言的影壁後,種了一溜的鳳尾竹,亭亭嬌俏,左右兩邊兒各是一排的桂花樹,此時枝繁葉茂未至花期。
一字排開的五間正房,皆是青磚黛瓦,硃紅的天地柱,硃紅的亜字紋配以迴環轉折的雲紋四蝠窗櫺,蒙着冰藍的綃紗。
六開間的中堂正屋,掛着一副碩大的《禪》字,兩旁各有兩句佛偈。下面萬字不斷頭的平頭案上,單單置放一隻銅胎琺琅鳳頭三足爐,嫋嫋佛香升騰。
景芝饒有興致地指着牆上那《禪》字,歪着頭滿是得意之色地笑道:“妍兒瞧着這字咋樣?”
洛娉妍仔細瞧了半晌,回頭看了看景芝那神情,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作答了。若按自己心意回答,難免讓景芝失望,可若違心而言,洛娉妍又覺得對不起與景芝間這份情誼。
景芝見洛娉妍滿是糾結地看着自己,不由挑眉追問道:“妍兒有話便直說,難不成咱們之間還要弄虛作假不成?”
洛娉妍聞言皺眉苦笑道:“這字,能被殿下掛在中堂,自然是好字!行雲流水間一氣呵成,力而不失,展而不誇。肥瘦適中,血肉盡顯而不失筋骨。乃是難得的好字!”
聽聞洛娉妍如此一說,景芝竟是難得的微微紅了面頰,橫了她一眼,嗔道:“既是好字,爲何方纔卻見你似有難言之意?”
洛娉妍皺眉嘆了口氣,笑道:“只是,這寫字之人,定然是不信佛的……”洛娉妍這話,說的極爲緩慢,景芝卻是猛地瞪大了眼,詫異地問道:“妍兒何出此言?”
洛娉妍看了看那中堂上掛着的字,無印無款……實在是猜不出何人所書……
見洛娉妍咬脣猶豫,景芝眼珠一轉笑道:“妍兒只管道來便是,這字乃是昔日外祖母一位故人所贈,外祖母愛惜其才,喜歡他這手字,故而掛在此處。可既然妍兒都瞧出,這字中了無佛意,還掛在這兒作什麼?”
聽景芝這般一說,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嘆息道:“此字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厚重雄渾,大氣脫俗。若是書寫此字之人在朝爲官,當爲強相,禍福難料。若在軍中領兵,定然是員猛將,可守疆擴土。”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沉吟片刻方又接着說道:“然此書《禪》,佛家講究的禪,乃靜中取意。如山中的清泉,潺潺流淌,行於自然歸於自然。而此字,觀之若脫繮駿馬騰空而來,娉妍實難找出那份靜逸飄渺之感,反是那金戈鐵馬沙場縱橫之意。”
洛娉妍話音剛落,景芝還在若有所思的看着牆上的字,便聽一陣掌聲響起。
二人急忙回身,便見惠寧長公主撫掌笑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神色不明的錦鄉侯世子,以及忍笑的崔嬤嬤。
洛娉妍來不及多想,趕緊蹲身行禮道:“娉妍見過長公主殿下,給殿下請安。方纔妄言,還請殿下恕罪。”景芝卻在此時,已經跑過去挽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嗔道:“外祖母您瞧瞧,妍兒還是這般多禮!”
說完轉眸又笑道:“沒想到妍兒還是個行家!”景芝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往自家兄長哪兒得意的一瞟。
景蘊挑了挑眉並不說話,但看向那低頭行禮的身影,目光卻變得深邃了兩分。
惠寧長公主卻是拍了拍景芝的手,對洛娉妍笑道:“洛丫頭起來吧,無須多禮。你也並非妄言,在本宮看來,倒是難得的實話。”說着轉頭朝身後的景蘊問道:“蘊哥兒你說呢?”
景蘊臉上掛起笑,也不知這笑意有幾分真假,只聽他嗓音清冽地答道:“外祖母說的不錯,洛小姐分析得也甚是懇切,孫兒受教了。”
洛娉妍頓時顧不得什麼禮數,驚得擡起頭來,張了張嘴看向惠寧長公主身旁的景芝。
景芝卻是雙眼笑得完成了兩條縫,很是得意地笑道:“我若不這般說,妍兒又豈肯與我實言相告?”
如此一來,洛娉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那牆上掛着的字,哪裡是什麼長公主故人所書,分明就是錦鄉侯世子所寫。洛娉妍在心底嘆了口氣,再次對景蘊蹲身一禮道:“見過世子,方纔小女子妄言了,還望世子見諒。”
景蘊似笑非笑地點頭道:“爲何要見諒?方纔聽聞洛小姐可是誇獎我的字,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厚重雄渾,大氣脫俗。難不成是假話?”
洛娉妍再次一愣,擡起頭望着景蘊搖了搖頭。又見景蘊挑眉追問道:“那就是說,洛小姐言我是員猛將,可守疆擴土。乃虛言?”
洛娉妍心下嘆了口氣,低下頭再次搖了搖。景蘊見此正要再說,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嗔道:“蘊哥兒莫要淘氣!好端端的戲弄人作甚?”
景蘊聞言,摸了摸鼻樑,含笑道:“我哪兒就作弄人了?不過是想不出洛小姐讓我見諒何事罷了。難不成是說我沒有佛性?我本俗人,此生也成不了佛,要那佛性作甚?”
惠寧長公主聞言,搖了搖頭但笑不語。景芝則已飛快跑過去拉起了洛娉妍,輕聲笑道:“妍兒莫要理會他!”說着還扭頭斜了景蘊一眼。
洛娉妍順着景芝的力道起身後,低頭笑道:“世子待人寬厚灑脫,方纔是娉妍言語無狀了。”
景蘊聞言再次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惠寧長公主卻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洛丫頭太過謙遜,你方纔之言,在我看來倒很是真知灼見。蘊哥兒這字確實少了份禪意佛性。”
說着惠寧長公主便在堂內最上首的蒲團上盤腿坐下,景芝與景蘊亦是如同長公主般,盤膝在了空餘的蒲團上。
整個中堂正屋內,除了中堂上安放香爐的平頭案,便只剩下這幾個蒲團,與蒲團邊兒上矮矮的梅花小几。便再沒有旁的任何飾物。
若一定要說與旁的禪房有何不同,便是這頭頂的三盞琉璃宮燈,過於碩大了些。八角蓮花造型,足足比面盆還要大上兩圈。點上燭火,想來那光暈亦是極美。只可惜此刻正值午時,宮燈並未點上……
一八一 失約
景芝將蒲團拉去與惠寧長公主坐在了一起,洛娉妍便依着景芝下手邊兒坐下,正好與錦鄉侯世子相對而坐。
待小丫鬟上了茶水,四人圍坐蒲團上,閒話不過兩三刻的光景,大多是景芝說,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聽,而錦鄉侯世子,則一臉的興趣索然,把玩着手中的茶盞,崔嬤嬤便來請了午膳。
景蘊見景芝與洛娉妍扶着惠寧長公主起了身,方纔躬身告辭道:“孫兒回頭再來探望外祖母,這會兒便先去前邊兒。”
惠寧長公主也不挽留,洛娉妍明白定是因着自己在此的緣故,很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卻聽惠寧長公主笑道:“蘊哥兒有事兒自去,聽說顧遠那小子也在這兒,你便與他一同用膳好了。”
聽惠寧長公主提起顧遠,景芝很是緊張的斜眼看向洛娉妍,好在洛娉妍面上並無異色,方纔放下心來。景蘊卻是明顯一愣,笑道:“外祖母從何處聽說顧遠來了?今兒他不是當值嗎?”
惠寧長公主卻並不多說,只笑道:“不記得聽誰說起,你若見了他,便拉他一道用膳卻是極好。”景蘊含笑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待景蘊離去,洛娉妍便與景芝一道,隨着惠寧長公主,從同樣亜字紋框迴轉雲紋雕飾的隔扇,轉進西邊兒的小廳。廳內同樣簡樸至極,除了一張圓桌几張鼓凳,再無它物。
透過敞開隔扇可以看到,再往裡邊兒便是一間小小的佛堂,除了一桌一椅,便也只餘下蒲團佛龕。哪有半點外間傳聞的奢華?只那桌上的佛經倒是極多,就那樣隨意的累放在桌面上。
洛娉妍看了惠寧長公主這間禪院,再回想前世看過的那些,便是安陽伯太夫人在府中的那間小佛堂,與惠寧長公主這間禪院比起來,雖說佔地小了些,卻也精緻華貴不少。
思及此,洛娉妍不由抿嘴笑了起來。景芝見洛娉妍低頭抿笑,不由詫異地問道:“妍兒這是想到什麼高興事兒了?怎地一個人歡喜,也不說出來與我們分享?”
洛娉妍想了想擡眼朝惠寧長公主看去,見長公主殿下亦是看着自己,不由輕聲解釋道:“過去總聽傳聞說,殿下這座禪院如何雕樑畫棟,如何極盡奢華,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可信已。”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道:“方纔洛丫頭才說,佛家講究的就是個禪意,而禪意來自自然之道。自然是順心從意便好,要那金雕玉砌作甚?沒得受了拘束反而不美。”
洛娉妍聞言眼睛便是一亮,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那神色便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她扶着自己胳膊的手,笑道:“小姑娘家,就是要隨心隨性些好,太過拘束倒是辜負了少年人的美好時光。”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道:“女孩兒家,也就這麼幾年罷了,可要好好珍惜。”
見長公主這神情,洛娉妍知道她老人家,定是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兒心中難過。不由轉頭朝景芝看去,恰見景芝轉過頭來,衝着自己眨了眨眼,洛娉妍心中方纔鬆了口氣,但氣氛到底比不得先前了。
三人靜默地用過簡單的素齋,惠寧長公主便有些精力不濟,洛娉妍又與景芝一道,隨着崔嬤嬤將惠寧長公主送去後院歇息。
後院一口天井四四方方,一圈蕪廊下種滿了玉簪花,此時正是香氣嫋嫋,廊頂爬滿了常青藤,合着院外的幽幽松香味兒,很是清雅。
院外偶爾傳來兩聲鳥鳴合着蟬唱,反倒爲這夏日的林間小院平添了兩分幽靜。
天井中一口三尺見方鑲着龍魚紋青石邊兒的小池,幾支粉紅的嬌蓮,正嫋娜盛放在陽光下,那嫺雅勝仙的模樣,很是讓人晃眼。卻也爲這六月的炎熱,又增添了兩分清涼。
惠寧長公主歇下後,景芝便也有了乏意,洛娉妍見此笑道:“芝姐姐若是睏乏了不妨去歇息,我去寺裡轉轉,往日都在西邊兒,倒是極少到這邊兒來,如今有此良機,若是不去豈不可惜?”
聽洛娉妍如此一說,景芝反倒是猶豫了起來,洛娉妍見此,忍不住笑勸道:“芝姐姐快去吧,我去羅漢堂轉轉,很快就回來。”
見洛娉妍態度堅決,自己又卻是睏乏了,景芝便點了點頭,卻不忘叮囑道:“別去後面塔林,哪兒人少不安全!”洛娉妍含笑點頭後,景芝卻是仍不放心的拉了她的手交代晨霜夕月二人:“你們一定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她,萬一……”
景芝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笑着打斷道:“好了好了,我就去前邊兒轉轉,出不來什麼事兒,芝姐姐就放心吧!”
景芝見此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才鬆開洛娉妍的手,目送洛娉妍帶着晨霜夕月出了禪院。
洛娉妍只想着自己在這兒寺廟中閒散走走,沿着樹蔭,看看這百年禪寺。卻不知有人因她之故,也來了這寺廟。
周熔一路悶悶不樂的將周氏母女送至周家老宅,又親自陪同二人去了週二夫人的院子,陪坐片刻便起身告辭欲要離開。
周熔原想即刻前往大相國寺,與那洛大小姐好好說上兩句話,當然若能發生點什麼,他更是樂意之至的。誰知卻被週二夫人告知,要他款待陪同董老夫人回來的董君墨。
周熔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厭厭地等候着董君墨祖孫的到來。好在用過午膳,董府那邊兒卻傳來消息,說董老夫人有事兒脫不開身,今日不能前來。
對於董老夫人,自己這位姑祖母的失約,周熔可是高興壞了!一面急忙命人稟了週二夫人,一面命人備馬。也不帶小廝隨從,周熔揮退衆人,自己打馬徑直往大相國寺而去。
洛娉妍若一直與景芝呆在惠寧長公主這禪院中,自然是不可能遇見周熔,便是面兒也不會被他瞧見。也就不會惹出後面那許多的是非來。
可洛娉妍因心知景芝,其實她內心是不信這些神佛的,遂不願勉強景芝陪伴自己。趁着景芝午歇的空檔,洛娉妍便帶着晨霜夕月,閒庭遊花般的在寺裡依着羅漢堂,藥王殿,觀音洞,佛音閣挨個逛了一圈。
一八二 巧了【給舵主:立夏那日的加更!】
繞過玄武池,洛娉妍沿着松林邊兒,向北而行,先去了觀音洞。虔誠朝拜後,又去了羅漢殿,數過五百羅漢,出來往西一轉,便是三聖殿,殿前一株平頂鬆以及兩顆紫藤。
平頂鬆距離三聖殿頂半尺不到,九枝分杈斜出,針葉簇生,樹勢很是優美。兩顆碗口粗的紫藤斜斜地生長在平頂鬆邊兒上,藤蔓爬滿整棵松樹。
滿樹的紫藤花,一串串墜滿九個枝頭,分不清哪是鬆,哪是藤……如一片紫色的祥雲浮在殿宇之間,濃郁的花香將三聖殿籠罩其間。
洛娉妍帶着晨霜與夕月進去時,三聖殿前還清幽無人,只有那一陣陣的花香在驕陽的炙烤下,越發的醉人。
出來時,洛娉妍卻見景蘊在那松樹下襬了茶几棋案,正與一位大和尚對弈,一灰衣小沙彌與一青衣小廝,站在遠處並不靠近。
算算時辰,景蘊與那和尚應是剛開局不久,再看棋盤上,稀稀拉拉地落了几子。茶几上的紅泥小火爐正燒着水,洛娉妍出來時,銀壺中的水剛剛燒開。那小沙彌與小廝卻像沒看見似得,並不靠近。
洛娉妍看了那小廝沙彌一眼,搖了搖頭,並不欲打攪幾人,正要悄悄離去,景蘊卻在此時轉過身拎了下銀壺,正好便看見洛娉妍主僕一行從三聖殿內出來。
看見洛娉妍,景蘊便揚眉笑了起來:“真真兒是巧了!既然遇上洛小姐不妨替我們衝壺茶。”景蘊說完轉頭看向那大和尚,笑道:“智安和尚,今日咱有口福了!這位洛小姐可是茶藝了得。”
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又轉頭對洛娉妍挑眉道:“你這會兒回去,外祖母與芝姐兒定然尚未起身,一人豈不無趣?不若留下來與咱們一道品茗?”
洛娉妍斜睨着他,很想甩手離去,更想問問景蘊哪有他一個男子,與和尚下棋,放着小廝沙彌不用,偏叫自己一女子留下煮茗的道理?
誰知那景蘊口中的智安大和尚,聽了景蘊的話,卻是滿目驚喜的望向洛娉妍,雙手合十,呼了聲佛號,隨即笑道:“老衲這兒有好茶,可惜茶藝不精每每糟蹋。景施主既說女施主茶藝了得,想來今日老衲當真有口福了。”說着又是一禮:“有勞女施主!”
見這智安大和尚如此客套,洛娉妍倒是不好說要走,只得悻悻地掃了景蘊一眼,卻見他極爲得意地挑了挑眉,隨即便將目光移到了棋盤上,像是這大和尚的話他並未聽見似得。
洛娉妍無奈搖了搖頭,上前行雲流水般的燙壺,置茶,溫杯,沖泡。只一會兒茶香便混在那紫藤花香中,輕輕嫋嫋的飄散出來。喜得智安大和尚連呼“善哉!善哉!”
洛娉妍有些哭笑不得的將茶盞,分別遞至智安大和尚與景蘊手邊兒,卻不想這一舉動,卻剛剛好落入了在大相國寺遍尋她不得的周熔眼中。
周熔原是在寺中游逛,只當碰碰運氣而已,不想恰巧看到景蘊與一個大和尚有說有笑的往這邊兒過來,便遠遠地跟了過來。
周熔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沒想二人竟是要在這三聖殿前,擺上桌椅下棋!周熔頓覺得甚是無趣,正要離開,卻又見三位妙齡女子,從那三聖殿中出來。
雖當先之人帶着帷紗,可週熔卻一眼認出了那女子身後的倆婢女,可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洛家大小姐身邊的嗎?再看那當先的女子,那身量,不正與那洛大小姐如出一轍?
周熔頓時心中一喜,往前走了兩步,想要過去打招呼,忽地有頓住,看了看那邊兒安坐着的錦鄉侯世子與那礙眼的大和尚……
周熔正猶豫着是就在這邊兒等着,還是走遠一點兒裝作偶遇時,卻見洛娉妍朝錦鄉侯世子那邊兒走了過去,周熔頓時瞪大了眼!滿心的歡喜,只化作一句:她倆認識!
在小沙彌替洛娉妍搬來竹椅,洛娉妍竟當真就坐下時,周熔的眼睛,差點從眼眶裡掉了出來,他更是看見洛娉妍,還親手給錦鄉侯世子,與那和尚燒水泡茶!
周熔心中頓時便只充斥着一句:有、奸、情!不、要、臉!!!以及滿滿的羞惱與憤怒!在他看來,洛府這位大小姐那就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已經板上釘釘的!不容改變的!
可如今,自己未來的媳婦,竟是與旁的男子在幽會!這讓周熔如何受得了?也不管這算不算得上幽會,至少在周熔眼中,這是算的。尤其對象還是自己看不順眼,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錦鄉侯世子!
周熔滿懷怨毒與不甘地瞪了景蘊與洛娉妍,便咬牙切齒的轉身走了,如同他來時一般,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景蘊氣定神閒,智安大和尚亦是智珠在握,二人在盈盈紫藤下,就着馥郁芬芳,手起子落你來我往的廝殺得酣暢。時不時再抿上一口香茗,人生真是難得如此愜意。
無論是景蘊還是智安大和尚,都沒有注意到遠處那一雙充滿憤恨的,窺視的眼睛。更別說此刻正在緊張觀棋的洛娉妍了。
洛娉妍的棋藝算不得精通,也就只能與景芝擺上兩局,還是負多勝少。
如今看景蘊與智安大和尚兩位高手對弈,只覺得頭暈目眩跟不上趟。又因要照顧二人茶水無法專注,這局棋洛娉妍便看得頻頻皺眉,甚覺辛苦。
景蘊與智安大和尚,正是棋逢敵手,好不暢快之時,自然兩人便誰也沒心思去注意洛娉妍,是否看得明白想得清楚。
而夕月見洛娉妍娥眉輕皺,不由也跟着皺起眉頭,看向錦鄉侯世子的目光,卻裝滿了忍耐!
晨霜就更是滿腹牢騷無處發泄。自家老爺雖說在這些勳貴眼中算不得什麼,可好歹也是朝廷堂堂三品大員,這錦鄉侯世子,怎能將自家小姐如同丫鬟般對待?小姐又何曾受過此等委屈?
晨霜這心直口快的丫頭,這樣的念頭一浮現,下意識地便嘟囔了出來:“什麼了不起的世子,竟將我家小姐,作丫鬟般使喚!”
一八三 侮辱
晨霜的聲音不大,一心掛兩頭的洛娉妍沒有聽到,年事已高的智安大和尚沒有聽到,站在遠處的莫問與小沙彌也沒有聽到。
但站在晨霜身邊兒的夕月卻是聽的清楚,不由擡眼朝景蘊掃去,見景蘊目不斜視的盯着棋盤,甚至頭也不回的端起茶盞,夕月才微微鬆了口氣,側頭瞪向晨霜。
晨霜見此瞟了一眼洛娉妍那方向,見沒人注意,衝着夕月吐了吐舌頭。卻不知,她吐舌頭是沒旁人看見,但方纔的話,除了夕月還有錦鄉侯世子也聽清了。
景蘊乃是習武之人,本就耳聰目明,再則這會子周圍安靜,晨霜倆人站得不遠,方纔那話便不多不少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景蘊的耳中。
抿着白瓷盞中清亮的茶水,一時間景蘊也是左右爲難,想要故作不知吧,好像這樣當真不好,想要讓這主僕三人先行離去,又捨不得盞中香茗……
許是分心之故,竟是連連下了兩手錯棋,別說坐在對面的智安大和尚,便是洛娉妍看得都是欲言又止,若非謹遵觀棋不語的規矩,怕是也要指手畫腳一番。
景蘊看着好笑,並未將一子兩子放在眼中,智安大和尚卻誤以爲景蘊心憂他事不能專心,遂捻子笑道:“老衲想起還有些事,要不咱們今日就到這兒,改日再與景施主切磋。”
景蘊望着智安大和尚挑了挑眉,側頭看了眼洛娉妍,想了想含笑點頭道:“既如此瑾軒便不打擾大和尚辦正事兒,改日再來討教。”
智安大和尚笑呵呵的雙手合十,呼了聲佛號,便起身帶着小沙彌離去。莫問見此急忙上前收拾棋盤。
洛娉妍戀戀不捨的看了眼,已被那小廝收去一半兒棋子的棋盤,也起身告辭道:“既然世子棋局已散,我便先行告辭。”
卻不想景蘊竟也起身笑道:“想來你也是回外祖母那裡,既然再此相遇,不妨一同前去,想來外祖母與芝姐兒,應該都已起身才是。”
洛娉妍聞言詫異地望了景蘊一眼,見景蘊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抿了抿嘴,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卻不知那周熔,竟是去而復返,或者說本未走遠。周熔羞惱之下轉身離去,走了卻不過百來步,便駐足沉吟起來。洛娉妍的嫁妝,以及她的美貌,無一不吸引着周熔,雖然對於洛娉妍竟敢與錦鄉侯世子私會,周熔很是氣惱,但就這般放棄……
周熔一時間躊躇不定,便遠處回來徘徊,誰知沒過多久,便見方纔與錦鄉侯世子對弈的大和尚,迎面走了過來。
周熔心中一緊,咬緊了後牙槽,暗暗捏了捏拳頭,目光更是一瞬間變得陰狠起來,側身躲進一株楓樹之後。
待智安大和尚走過,周熔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見洛娉妍果真跟在錦鄉侯世子身後,走了過來!
那一瞬,周熔幾乎是紅了眼,可仍舊忍不住跟了上去,直到遠遠地看着洛娉妍帶着倆丫鬟,跟在就錦鄉侯世子進了惠寧長公主的那座禪院……
周熔興致勃勃而來,回去時一張臉卻是幾乎扭曲,只想躲起來誰也不見,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
然而,剛回到府門前,卻得知自己祖母已經尋了自己好半天!周熔站在大門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與恥辱感,並不敢過多耽擱,便急急地朝後院兒而去。
洛娉妍領着晨霜夕月,默默地跟在景蘊身後,兩步開外三步以內的地方,小心的保持着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疏遠亦不親近。
景蘊倒是沒有注意到洛娉妍的這點子小心思,一路上負手在這陽光下,好似閒庭漫步般,朝着玄武池旁的禪院而去。只有在路過楓林時,微微放慢了腳步,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
洛娉妍以爲是自己走慢了,在景蘊放緩腳步時,還加快了兩步,將距離稍稍拉近。洛娉妍卻沒有發現,正是方纔那一瞬,便墜在一行人最後的莫問,已經悄悄離開。別說洛娉妍,便是跟在洛娉妍身後的,晨霜夕月也沒有注意到。
又走出一段兒距離,景蘊方回頭看了眼安靜地跟在自己身後,恬靜嬌俏的洛娉妍。
景蘊微微扯了下嘴角,又很快掩去,轉回頭目視前方,一邊兒緩緩前行,一邊兒故作隨意地問道:“洛小姐,好像對下棋很感興趣?難道除了茶藝,在棋藝上也是高手?”
洛娉妍一愣,沒想到錦鄉侯世子會突然與自己說話,擡頭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搖了搖頭後方纔想起,人家正背對着自己呢!洛娉妍不由失笑道:“我那點子茶藝可稱不上高手。方纔只是看你們下的好,瞧個熱鬧罷了。”
景蘊聞言再次回過頭,挑了挑眉目露不信之色。洛娉妍見此抿嘴一笑,補充解釋道:“真的!比我跟芝姐姐下的都好。”
聽聞洛娉妍如此解釋,景蘊差點笑出了聲兒來,好半晌才忍了下去,故作淡定的點了點頭道:“是比芝姐兒好些。”說完又做不經意狀問道:“怎麼,洛小姐與芝姐兒對弈過?”
話題很自然的從下棋轉移到了景芝身上,又從如今,轉移到了景芝小的時候。對於景芝,洛娉妍是真心喜歡,說起她,洛娉妍的嘴角眉梢便不由帶上了笑意。
有了話題,這一路走去便不在那般漫長,不知不覺二人便漫步回到了松林前。洛娉妍才愕然的發現,之前跟在自己一行人身後的景蘊身邊那小廝,不知何時站在入林小道前,見自己一行人過來,正躬身行禮。
不僅洛娉妍驚訝,夕月與晨霜二人更是震驚不已,晨霜很是誇張的張大了嘴,看了看莫問,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差一點就驚呼出聲兒來。
景蘊見此不知爲何輕聲解釋道:“方纔讓他去辦了點事兒。”洛娉妍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晨霜卻是心直口快地好奇道:“什麼時候?”
話音剛落,晨霜便後悔了,因爲不僅僅景蘊冷冷地朝她看了過來,夕月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滿眼乞求的朝洛娉妍望去。
洛娉妍也是愣了一下,方纔笑道:“丫鬟不懂事,世子見諒。”那笑容別提有多尷尬勉強。
一八四 離心
其實晨霜不知,洛娉妍並非因她失言而尷尬,實在是她自己也差點問出口來。從頭至尾,也不見景蘊與那小廝說過一言半語,怎地就吩咐他去辦事兒了?難不成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洛娉妍一時猜不透,恰見景芝從松林中走了出來,便快步迎了上去,之前的疑惑遂也放下不再思索。
景芝見洛娉妍竟與自家兄長站在一起,不由詫異地打量着二人,洛娉妍見此不由臉上一熱,微微避開景芝打量的眼神,倒不是心虛,只是爲了避嫌而已。
好在如今天熱,洛娉妍又走了這麼一段兒,臉頰原本就紅撲撲的,在景芝看來時,正好用絹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倒是沒讓人瞧出什麼端倪來。
景蘊則淡然許多,朝景芝點了點頭問道:“這是要上哪兒去?”說完朝景芝身後掃了眼,又問道:“怎地又自己一人兒出來了?”這後半句語氣便有些嚴厲。
洛娉妍也是此時聽景蘊提起,才發現景芝竟是獨自出來的,不由跟着問道:“馨若與馨羅呢?芝姐姐出來,殿下可知道?”
景芝見二人如此,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嘖嘖”兩聲兒後解釋道:“我不過就在這林子裡轉轉,瞧了個好地方,一會子咱們上哪兒喝茶去,馨羅在哪兒收拾,馨若被我打發回去取東西了。”說完抿嘴笑道:“倒是你們,怎地走到一起的?”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一時不知如何答起,想了片刻方道:“不過是偶遇罷了。”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卻是並不作答。只吩咐道:“你們先回去,我處理點事兒。”
景芝看了眼自家兄長那高挑的眉梢,知道再問亦是無用,遂拉着洛娉妍便施施然轉身再次進了松林。晨霜夕月二人見此,亦是趕緊朝景蘊蹲身行禮,見景蘊點了點頭,方疾步追上自家小姐。
洛娉妍與景芝二人回到禪院內,陪着剛剛起身的惠寧長公主,吃了半盞茶的功夫,景蘊便走了進來。
見三人坐在蒲團上,一邊兒吃着茶點,一邊兒聊着什麼,不由笑問道:“方纔不是聽芝姐兒說,在林子裡發現個好地方?怎地沒過去?”
惠寧長公主滿臉慈愛的橫了他一眼,笑道:“這不是等你來吃口茶點再過去?”
景蘊挑了挑眉,眼角掃向洛娉妍,微微一笑道:“我就不陪外祖母過去了,外邊兒還有些事兒,你們先玩兒着,晚點我來接你們。”說着眼睛看向洛娉妍笑道:“正好送洛小姐回去,省的洛大人下次不允許洛小姐陪芝姐兒出來了。”
幾人說說笑笑吃了茶點,景蘊便起身告辭離去。景芝頓時興致勃勃的領着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去了松林間,她發現的那塊兒“好地”。
之所以說是“好地”,乃是因爲一條通向玄武池的緩溪,清澈見底地從松林間淌過,溪水極爲淺薄,退了鞋襪站在溪水中,溪水還不能沒過腳裸。溪邊兒的野草從中,更是長滿了或粉或白的野花,瞧着既清涼又喜人。
馨若與馨羅早已經帶人,將葦蓆鋪在鬆間厚厚的草甸上,席上安放了尺許高的小几,小几上擺着鮮果、紅泥小爐以及茶具等物。
洛娉妍一見便喜歡上了這兒,眼睛晶亮晶亮地看向景芝,笑問道:“芝姐姐過往,竟是不曾發現這麼個好地方?”
景芝癟了癟嘴不待回答,惠寧長公主便接過了話頭,滿是怨氣地嗔道:“若不是爲了叫你出來,你以爲她能陪我老婆子來禮佛?”說到這兒又笑道:“說起來本宮還是託了洛丫頭你的福!”
洛娉妍可不敢接長公主這話頭,遂抿了嘴低頭而笑,只露出半截雪白粉嫩的脖頸,卻並不說話。景芝聞言,卻是雙眼瞪得溜圓,不依不饒地與惠寧長公主笑鬧起來。
夏日晝長總有盡時,周氏與洛妙姝前腳從周府回來,錦鄉侯世子便也“再一次”,將洛娉妍“親自”送回了洛府。
杜大管家自是又一陣的忙亂,好在錦鄉侯世子並未進府,錦鄉侯千金也未曾下車。杜大管家卻也不曾注意到,錦鄉侯世子今日所護送的,乃是惠寧長公主的車駕,自然也就不曾鬧出別的事端。
周氏忙着整理自己從孃家帶回來的東西,又想着今日母親與嫂嫂那態度,知道洛娉妍嫁去周府已是無望,這會子便更沒心思理會她,匆匆應付兩句,便將她打發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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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妙姝微微挑眉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打量着笑語晏晏的洛娉妍,見母親打發她離去,她竟是不曾看自己一眼,便笑語晏晏的行禮告退!只覺心中冷笑不已,也匆匆告退回了自己的芙蓉居。
對着從周府帶回的一堆禮物,若是往常洛妙姝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兒。尤其是今日,外祖母與舅母對自己的態度,倒是比旁日裡越加親暱幾分。
可如今,想着表哥說起的那些話,對自己講的那些事兒,洛妙姝只覺得深深地被背叛!
無論是外祖母送的攢珠頭面,還是舅母杜氏送的時新衣料,都引不起她絲毫的興趣,只覺得都是些居心叵測的人!
洛妙姝冷冷地盯着奶孃孫氏與聞鶴,對那些個禮物顯得很是興趣索然,只偶爾不耐地催促二人道:“動作快些!磨蹭什麼?統統扔庫房去!”手中一方絹帕,已然快被絞斷,洛妙姝卻是毫無所覺,只看着那些東西,就覺得心慌氣悶。
表哥下晌說過的那些話,又總在耳邊迴響!想着近來自己所受到的羞辱,以及洛娉妍最近的風光得意,還有母親……
想起周氏,洛妙姝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地笑。有表哥送來的這把柄在手,自己便不能讓這些人如了意!
想到這兒,洛妙姝眼中更是盛滿了嘲諷之意,最近可是會有不少人邀請洛娉妍參加花會茶會的,自己去了方能更熱鬧些,不然豈不是可惜?
如此一想洛妙姝便忍不住“呵呵”的笑出了聲兒來,那聲音說不出的怪異與冷凝……
洛妙姝心中惦記着,自己可不能錯過了什麼花會茶會,盤算着從何處下手,又如何打了那些人的嘴臉。也沒注意到自己做了什麼。
一旁替洛妙姝收拾東西的奶孃孫氏與聞鶴,見洛妙姝忽然莫名其妙地臨窗而笑,不由自主的對望了一眼,雖沒說話可都看出彼此的眼中看出疑惑與畏懼。
二人心中所想雖不大相同,卻也都明白定是二小姐有算計上誰了!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翠庭軒的那位。不知是否倆人今日格外默契,竟是同時想到這兒,又同時朝翠庭軒方向轉了轉頭。
卻不想二人的動作,卻被忽然回過頭來的洛妙姝撞個正着,洛妙姝目光暗沉,尖聲呵斥道:“難道連你們也要盤算我了?說!可是打什麼歪主意?”
一八五 擡愛【給淺淺的生日加更】
洛妙姝的聲音有些尖細,一下子便拉回了二人的神智,聞鶴悄悄擡眼望了洛妙姝一眼,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知道是動了真火,趕緊低頭抿緊了嘴,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那奶孃孫氏卻是眼珠子一轉,擡頭笑道:“瞧小姐說的,奶孃我是那樣的人嗎?不過見這些個東西都精巧得很,想着小姐做成衣裳穿戴上,該是怎麼個美模樣啊!”
說到這兒,那奶孃還摸了摸那衣料,滿臉堆笑道:“怕到時候兩邊兒府裡,就沒哪位小姐比得上咱們小姐!老奴心裡這一歡喜,竟是走了神,可不敢打什麼歪主意!”
聽奶孃如此一說,洛妙姝才微微挑了挑眉梢,抿着嘴露出笑意來,可想着舅母將衣料給自己時說的那些話,那神情,洛妙姝臉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好半晌才點頭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快收好了,還有差事兒給你呢。”
洛妙姝說完轉過身再次看向窗外,聽奶孃孫氏笑道:“快了,快了,有什麼事兒小姐只管吩咐就成!一準兒讓小姐滿意。”洛妙姝的嘴角卻再次扯出了一抹冷冷地笑意。
聞鶴擡眼偷偷打量了孫氏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做事兒,不敢多看多說什麼,她可沒有奶孃那般的好口才……
事情總有意料之外的時候,洛妙姝原以爲最先給洛娉妍送花帖來的,不是那寶泉司孫大人家的千金孫文婷,便是與洛鎮源走的最近的,陳大人家的那一對姐妹花。
就是洛娉妍心中也是如此猜測,甚至認爲還很可能是周府的那位哲夫人。
畢竟那日哲夫人可是當着衆人的面兒說的這話兒,又有景芝在旁,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哲夫人這花會總是要請的,自己也少不得要去一趟周府。
然而出乎洛娉妍等人的意料,最先將花會帖子送到洛府來的,竟是樑大人家小姐——梁麗萍。
周氏看着手中薰了玫瑰香的花箋,便笑了。之前她一直擔心最先送來帖子的會是哲夫人,或者是孫家陳家,若那樣自己連個轉圜怕是都難,如今樑家搶在幾家之前下了帖子,自己倒是能爲姝兒做些什麼。
可週氏沒想到的是,她的寶貝洛妙姝得知這一消息後,卻是狠狠地砸了一套茶具,一張臉更是頓時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洛妙姝一直以爲最先送來帖子的,怎麼也該是孫文婷!畢竟那日孫文婷被錦鄉侯千金責難,可是洛娉妍替她出的頭。
之後孫文婷那一臉感激的模樣,雖然瞧着噁心人,卻讓人都以爲她心生感激!自己原也準備趁着孫文婷的花會,將這幾人的臉一塊兒給打腫的!
但怎麼也沒沒想到第一個提出邀請是她,如今最先送來帖子的竟是梁麗萍!便是陳氏姐妹也好啊!反正都是背叛自己要去巴結洛娉妍的東西!
想到梁麗萍,洛妙姝反而有些猶豫,她朋友不多,也就和梁麗萍交好些,周家那些表姐妹與李冬梅都要往後靠。可還沒等洛妙姝做出決定,究竟要怎麼辦的時候,周氏已經遣了人給洛娉妍那邊兒送去了消息。
吸取上次的教訓,周氏今日特地點了嘴巧的白芷,親自走了一趟,去通知洛娉妍兩日後與洛妙姝一塊兒去樑家赴宴。並非徵詢,而是安排!
洛娉妍心中自然不喜,不說當日洛娉妍未曾應諾梁麗萍,自己定會前往。便是要與洛妙姝一同前往,心中就多有牴觸,沒得到時又要給她收拾什麼爛攤子!
白芷多會看人眼色?見洛娉妍面露遲疑,便上前笑道:“夫人說了,如今府中也沒什麼事兒,小姐們出去與別的小姐多聚聚,也是好的。”說完又補充道:“想來樑小姐也不單單請了咱們府上,李小姐,孫小姐定是也會請的。”
洛娉妍挑了挑眉,看出白芷的意思是定要讓自己去的,便是自己這會子駁了白芷,回頭周氏也定是會安排自己過去。
一時洛娉妍又想起那日,翠娘與自己說過的話,倒是不願就此駁了白芷的面子。遂笑道:“得了得了,瞧你一張巧嘴兒,難怪夫人喜歡你。”
白芷一聽這話,心裡便是一苦,說什麼喜歡自己,還不是將自己當貓兒狗兒一般看待?若今兒這差事做不好,也不知會不會與那日香桂似得被砸破頭?
可面兒上,白芷不敢露出分毫,只笑道:“哪兒就是奴婢嘴巧了?奴婢也不過是替夫人傳句話兒罷了。”
洛娉妍卻是不願打粉打在後脖頸上,遂掩口笑道:“我可不是看在夫人面兒上,夫人向來疼我,這你是知道的,如今天兒這般熱的慌,依着我的意思……”
說着洛娉妍再次看了看白芷送來給她瞧的花箋,才擡頭看着白芷道:“我是不願去的,再則那日我便未曾應諾樑小姐要去赴她的花宴。”
洛娉妍說到這兒,白芷一愣,望着洛娉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卻聽洛娉妍慢條斯理地接着道:“不過看在你這麼大熱天的跑這一遭,說什麼我也不能不給你面子不是?”
白芷心下一跳,急忙堆起笑臉道:“倒是奴婢辛苦小姐了,來給小姐傳話兒,原是奴婢分內之事,沒想到……”
洛娉妍並不等她說完,便學着上世裡太夫人的模樣,將花箋往炕几上一擱,端了茶盞笑道:“說什麼辛苦不辛苦,誰是好的,誰是不好的,誰又是真心待我的,我這心裡可明白得很。”
說到這兒洛娉妍抿了口茶,斜睨着白芷,淡笑道:“實話跟你說,今兒若是換了旁人來,我還真不給這面子。”
白芷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想起那日香桂來回跑了兩趟,不僅僅是沒討到半分好處,回去還捱了掛落,被夫人砸破了頭,如今瞧着還像是要留下疤痕的模樣……
白芷心裡便微微一喜,知道洛娉妍這是在擡舉自己,也料定面前這位大小姐,定是有什麼事兒要交代自己。
心念一轉,白芷面兒上更添了兩分恭謹,對着洛娉妍就是一福,聲音中止不住的歡喜地笑道:“奴婢謝過大小姐擡愛!奴婢對大小姐可是真心實意的。”
說到這兒,白芷目光微微一閃,接着笑道:“大小姐也知道這好多年來因……的關係,不管是哪家哪府的小姐,也不曾給……下過帖子,如今這些個小姐們,無非是看着大小姐與錦鄉侯千金交好,想要來巴結大小姐。”
洛娉妍倒是沒想到這白芷還能看清這點兒,遂滿是興趣地對着她點了點頭道:“你倒是個明白人兒,接着說。”
一八六 巧嘴【月票加更】
白芷見洛娉妍並不反感自己的話,心中一喜,底氣更足乾脆連那個大小姐的“大”字,也一併去掉,繼續說道:“小姐去哪家兒,便是給哪家兒面子,縱是不去,也沒人敢來得罪小姐。”
白芷一邊兒說,一邊兒觀察着洛娉妍的神色,見洛娉妍並無異色,膽子便越發的大了起來:“夫人要小姐前去,無非想要小姐替二小姐打開局面,往後二小姐也好藉着小姐與錦鄉侯千金的光,單獨出門應酬。”
洛娉妍聽到這兒,“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指着白芷忍俊不禁地道:“你倒是個忠心的!”說完卻是不等白芷再說下去,端了茶,衝着晨霜吩咐道:“賞她兩個封紅!”
晨霜挑眉看了白芷一眼,並不多說什麼,轉身進了內室,沒一會兒便捧着兩個荷包走了出來。
白芷見此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經被眼前之人明瞭,便也不再多說,蹲身行禮後,隨着晨霜出了屋子。
晨霜卻是捧着荷包不慌不忙的將白芷一直送出了翠庭軒,站在大門外才將那倆荷包塞在白芷手中,淡笑道:“姐姐是個明白人兒,小姐也時常對我們誇姐姐嘴巧,人還聰慧!”
晨霜這話白芷是不信的,雖然她心中篤定,洛娉妍待她與看香桂是大不相同的,卻也斷沒有在身邊人跟前兒,這般擡舉自己的道理,遂也不搭話,靜靜地等着看晨霜究竟要說什麼。
晨霜倒是個直性子,也不與她彎彎繞繞的,方纔那兩句已經是搜腸刮肚了,此刻哪裡還想得出旁的?
只笑道:“姐姐是不知道,我們小姐的規矩是極多的,每每總是訓責我多說多做,說姐姐最爲聰慧的地方,就是這不該說的不該問的,那是從來也不會多半句嘴。”
說到這兒,晨霜福至心靈地補了一句:“往後,妹妹我可要跟姐姐多學學,姐姐可不能藏私纔是。”
白芷光聽了前邊兒的,已經明白晨霜所言之意,不僅額頭浸出冷汗,後背更是浸溼一大片!
好在晨霜最後兩句,倒是讓她鬆了心神,急忙掩飾方纔的失態,輕聲笑道:“妹妹說哪兒的話?咱們都是伺候人的,不過是看跟那個主子罷了。”
晨霜倒是嘴快的接口道:“可不就是姐姐這話兒?咱們都是伺候人的,這將來的事兒,端看跟着什麼樣的主子。”
白芷心念一動,已然完全明瞭,只是臉色還不大好,有些僵硬地笑道:“瞧着你嘴兒,還要多巧?妹妹放心,我心裡都明白。”
晨霜挑了挑眉,笑着回了一句:“我這嘴兒可不敢跟姐姐比,只是我們小姐待人好,便是做錯了什麼,也不過呵斥兩句罷了。”
說完像是感嘆,又像是佐證似得接着道:“就拿沫兒來說,跟了我們小姐纔多少日子?她哥哥受傷,小姐就拿了五兩銀子給她,讓她先回家照料好她哥哥。不說銀子多少,單這份心便不是任何人都有的。”
晨霜說完,衝着白芷笑了笑:“瞧我這多嘴多舌的性子,被小姐說了多少次了,偏就改不了。”說着晨霜拉了白芷的手,笑道:“這大中午的,我也不耽擱姐姐回去覆命,小姐哪兒也等着我伺候呢。”
說着晨霜便轉身回了院子,留白芷一人站在翠庭軒門前,好一會白芷纔回了神,捏了捏手中的荷包。
一捏之下白芷便是一愣,急忙打開一隻荷包,一對赤金紅瑪瑙耳墜,便掉在了白芷掌心,紅的剔透,紅得耀眼!
這瑪瑙雖然不大,成色卻是極好,尤其是與自己白皙的肌膚極爲相配。單單隻一眼,白芷便喜歡上了這對耳墜。又急忙打開另一隻荷包,從裡面掏出一隻同樣填紅瑪瑙戒面的赤金戒指。
白芷吸了口氣,擡頭看了看翠庭軒的大門,嘴角掛起一絲笑意,將東西裝了回去塞在懷裡,疾步回紫苑去覆命。
洛妙姝想着那日梁麗萍邀請時,洛娉妍的推脫之言,私心裡認定了洛娉妍不會答應,說不定爲了打自己母親的臉,原本要答應的,因着母親遣人前去,洛娉妍也會拒絕。
想到這兒,在剛聽說周氏遣了人去通知洛娉妍時,洛妙姝便急急地去了上房,想要等着看洛娉妍如何打了母親的臉,母親又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果不出洛妙姝所料,她到時周氏已經等了白芷好一會兒,一會兒端起茶盞,有會兒又放下,卻並不喝一口。
香桂與青柳站在一旁,低着頭,一副不敢吱聲兒的模樣。洛妙姝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心中不由一陣歡喜。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輕輕捏了捏手中的絹子,笑着上前與周氏請安。
周氏見自己寶貝女兒過來,面兒上便是一喜,急忙擱下茶盞問道:“這大中午的,姝兒怎地過來了?也不怕曬着。”雖說是責怪的話,卻沒有一絲責怪的語氣。更是忙不迭地吩咐道:“快去將那冰鎮的酸梅湯給小姐端來。”
洛妙姝見此,心中一陣酸澀,隨即又忍不住冷笑道: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說什麼疼愛我,還不是先顧着外祖家?說到底自己姓洛,母親姓周!
面兒上,洛妙姝卻是不顯分毫地笑着應道:“聽說樑小姐在府中設了花宴,也給咱們下了帖子邀請我們前去。我這不是心裡歡喜,過來母親這兒打探消息嗎?”
說着洛妙姝已經緊挨這周氏坐下,沒一會兒青柳又端了冰鎮酸梅湯,以及洛妙姝平日裡極爲喜歡玫瑰酥上來。
洛妙姝一邊兒喝着酸梅湯,一邊兒狀似無意地笑問道:“母親可遣人去與洛娉妍說了?到時候是她同我一塊兒去樑府還是我自個兒去?”
周氏想着上次自己遣了香桂去翠庭軒,讓那丫頭給錦鄉侯千金寫帖子,自己卻被那死丫頭打了臉,如今又見白芷一去這許久時間,想來也不順利,周氏心中便很是有幾分着急。
此時女兒問起,周氏倒是不好將心中顧慮說出來,只笑着嗔道:“瞧着你丫頭,一說起出去玩兒就這般上心!旁的怎沒見你用過心思?”說着還伸出芊芊玉手點了點洛妙姝的額頭。
洛妙姝也不閃躲,單單隻看方纔母親那模樣兒,洛妙姝心中便已篤定,洛娉妍那邊兒定是讓母親不順了!洛妙姝心中暗暗高興,卻不知周氏也正盤算着,若是洛娉妍拒絕了,自己又要怎麼逼她應承下來……
就在周氏想得入神時,白芷便笑吟吟的趕了回來,剛進門便深深一禮道:“總算完成夫人的交代,大小姐說了,全憑夫人安排就是,她都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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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疼愛
白芷這話,不僅讓洛妙姝變了臉色,便是周氏也是一臉詫異地望着白芷,半晌也沒想起讓她起身。
白芷見此心中暗暗一嘆,老老實實地半蹲在屋子中間兒,面兒上卻是接着笑道:“大小姐說,打小夫人就最疼愛她,夫人的安排,自然都是爲她好。”
白芷說到這兒,便聽到洛妙姝冷冷地輕哼了一聲兒,話頭卻是沒有停下,繼續說道:“大小姐還說,回頭想找夫人商議下,看看到時候去樑府穿戴什麼合適,怎麼也得讓夫人幫着拿個主意,不能丟了咱們侍郎府的臉面纔是。”
白芷說到這兒,便滿臉笑意地望着周氏,不再繼續往下說。洛妙姝卻覺得已經聽夠了!可不是嗎?打小母親最疼愛的就是那個洛娉妍!什麼時候不是護着她?若非母親那般護着,她洛娉妍早被父親剝了一層皮了!
說什麼自己纔是她親生的,說什麼最疼愛的是自己!騙人的,統統都是騙人的!若真疼愛自己,又豈會捨得將自己推進周熔那個火坑裡?
想到這兒,洛妙姝心中越發的忿忿不平,就連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忽地站起身,冷冷地道:“既然她那邊兒已經定下了,我也回去準備準備。”
洛妙姝說完也不等周氏說話,拔腿就跑出了周氏的上房,一口氣跑出正院兒才停了下來。
周氏見此有些失笑地搖頭道:“這丫頭越發的沉不住氣了。”隨即看向還站在屋裡的聞鶴與奶孃孫氏,淡淡地吩咐道:“還不快跟過去瞧瞧?”
聞鶴與奶孃孫氏對視一眼,雖心中覺得怪異,卻不敢露出半分疑色,衝着周氏匆匆一禮,便也追了出去。
周氏被洛妙姝忽然跑出去分的心神,在聞鶴與孫氏追出去後,很快收了回來。便聽白芷又說道:“說是若穿戴出了差錯,丟了侍郎府的臉面不說,人家還會說是夫人這當孃的沒教導好。”
白芷這話兒聲音不大,但周氏卻聽得一清二楚。看着還半蹲在屋子中間兒的白芷,想起方纔白芷的話,周氏只覺得眉心一個勁兒的跳動,好半晌才淡淡的揮手道:“你先起來吧。”
周氏面兒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中卻是憤憤地暗道:那死丫頭裝的可真像!如此下去,豈不是滿府的人都會覺得,那黑心的死丫頭是個好的?
尤其是想到白芷最後那幾句,更讓周氏覺得脊樑發寒……
周氏猶記起上次那死丫頭洛娉妍,就在自己房裡梳個頭,自己妝奩裡便少了好些首飾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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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閉了閉眼,有些無力地吩咐白芷道:“你去告訴大小姐,就說穿戴之事她自己做主便好。我相信她的眼光,再說小姑娘家的不拘怎麼着,都是好看的。我就不攙和了。”
周氏說完想起自己寶貝女兒,有些頭痛地補充道:“若她實在拿不定主意,去與小姐商議也是可以的。”
白芷一愣,也是想起周氏那日的神情,心下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地應道:“那奴婢這就去告知大小姐,也好叫大小姐早作準備。省的事到臨頭反倒怪夫人沒有知會她。”
對於白芷這般懂事兒的表現,周氏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緩聲點頭道:“嗯,你快去吧。”說着便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顯然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洛娉妍這邊兒剛剛給梁麗萍回了帖子,表示到時會與洛妙姝一同準時赴會。
陳氏姐妹與李家小姐便也緊跟着一前一後送了帖子過來,陳氏姐妹倒是最會玩兒的,說是邀請洛娉妍與洛妙姝去她們府上垂釣,她們府邸引了活水,放養了不少魚苗,這個季節,魚兒已經長大。據說每年夏天陳氏姐妹都會邀請小姐們一塊兒釣魚。
李家小姐卻是要辦個茶會,據說她家在南邊兒有兩座茶山,每年都出不少好茶。
洛娉妍收到帖子時,很是頭痛的看了看外頭火紅的太陽,也不知這個六月間能有什麼茶出產……倒是孫文婷那邊兒,卻是一直沒有動靜。
洛娉妍對此倒也並不放在心上,到了六月初九,用過早膳,洛娉妍便帶了晨霜與夕月,在二門處與洛妙姝主僕幾人匯合。
周氏原本是要安排洛娉妍與洛妙姝同坐一車,丫鬟們都坐在後面的車裡。也好顯示姐妹倆的親近,將來自己女兒要借勢也容易些,便是那些人不看錦鄉侯千金的面子,也得想想她姐妹倆感情好的事兒!
然而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周氏準備的那輛紅漆平頂雙轅車車,倒是能坐下洛娉妍與洛妙姝姐妹倆,但後面那輛藍帷氈頂車,卻是坐不下姐妹二人帶來的丫鬟們。
洛妙姝出乎周氏意料的,不僅帶了奶孃孫氏與聞鶴隨身伺候,更是連芙蓉居的小丫鬟雀兒、鶯兒也一併帶在了身邊。如此一來,竟生生比洛娉妍還多出倆人來。怕是芙蓉居此刻連個留守的人也是沒有。
周氏搖了搖頭,很是無奈地看着自己寶貝女兒,尤其是那如同火團般的一身裝扮!
桃紅琵琶襟寬邊兒衫子,配着緋紅襴邊兒八寶裙,頭上一朵拳頭大小的牡丹花,配着赤金飛鳳簪壓在小小的環髻上,披散在身後的青絲,也都全部編成了一根根小辮子攏在一起。
再看她身後,奶孃在周氏目光看去時便低頭垂手的,裝作不知,那聞鶴倒是一陣慌張,卻終究捏緊了衣角一動不動。
那倆小的就更不用說,一人抱着包袱,一人擰着籃子,在周氏看去時,還瞪大了一雙眼回望着周氏……
周氏很是頭痛的擺了擺手,命人在套了一輛車過來。這輛車卻是比不得那輛紅漆平頂雙轅車,卻也是洛府主子們出行坐的雙轅車。
洛娉妍見此自然不會跟洛妙姝擠在一輛車裡,更不會與她客氣,板着臉朝着周氏微微屈膝一禮,便自顧自的由晨霜夕月扶着,帶了英兒蕾兒上了第一輛馬車。
洛妙姝見此,頓時咬牙切齒的瞪圓了雙眼,那目光,恨不得將洛娉妍主僕瞪出幾個窟窿來。
周氏的臉色也很是不好看,卻也明白此時不是與洛娉妍計較的時候,且看方纔洛娉妍那臉色,周氏還真怕她忽然又說不去了!
就在周氏頭痛着怎麼解決這事兒時,洛妙姝卻終究什麼也沒說,由奶孃孫氏扶着上了馬車。周氏不由詫異的望着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洛妙姝上車後回過頭正巧看到周氏臉上的詫異,以及周氏那不知所措的神情。
洛妙姝的嘴角勾起涼薄的笑意:看吧,疼不疼的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竟然就信了她十年!想到這兒,洛妙姝隨即憤恨地甩下車簾子,將周氏的視線,阻隔在了車窗之外。
洛妙姝的兩個小丫鬟雀兒與鶯兒,看着自家小姐已經上了前面的馬車,夫人卻還在愣神,想了想帶着包袱籃子等物,麻溜地爬上了最後的藍帷馬車,倒是比自家兩位小姐,坐的還要寬敞些。
而周氏的目光,一直緊緊地鎖在洛妙姝那輛馬車上,倒也沒有注意到這些瑣碎小事兒。
她總覺得女兒如今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不對了。直到馬車消失在了視線裡,周氏還沉浸在思索中,沒有回過神來……
一八八 樑府(1)
洛府與樑府不過一街之隔,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洛娉妍一行便進了樑府東側門。
馬車在車馬廳停下,晨霜夕月等人先行下了車,再由幾個粗使婆子擡起車廂,一直到垂花門前,洛娉妍與洛妙姝二人,方纔在丫鬟的攙扶下,從車廂裡出來。
梁麗萍已經得了信兒,帶着丫鬟婆子候在垂花門前。一襲蜜色掐月白牙子,百蝶穿花的杭綢交領衫子,着月白挑紗裙,配着挽成垂掛髻的滿頭青絲,到是顯得嬌俏可人。
見洛娉妍與洛妙姝雙雙下了車,梁麗萍快走兩步,朝着洛娉妍微微一禮,笑道:“可算是將洛姐姐等來了!”
說着梁麗萍行至洛妙姝跟前兒,握住她的手,嗔道:“妙姝可是好些日子不曾來找我玩了。可是嫌我們府上簡陋?”
不及洛妙姝搭話,又有婆子擡着車廂走了過來。洛娉妍匆匆與梁麗萍點了點頭,便見梁麗萍鬆開洛妙姝的手,再次疾步迎着車廂行了過去。
陳氏姐妹尚未下車,便聽陳淑娥的聲音傳了出來:“剛出門就看着洛姐姐家的馬車行了出來,一路上緊趕慢趕的卻是怎麼也追不上。”說完陳淑娥也從車廂裡走了出來。轉過身牽起自己妹妹陳淑美的手。
姐妹二人一色的十字髻;一色的掐絲攢珠銀篦子;一色的側襟圓領衫;一色的挑紗百褶裙;甚至連腰間的噤步,也是一模一樣的碧玉蝴蝶扣。
洛妙姝素來與幾人相熟,倒是不覺得什麼,這番景象洛娉妍卻是初見,尤其是此刻陳氏姐妹,這般手牽手的站在一處,嘴角都掛着淺淺的笑意,不言不語的樣子,她簡直分不出誰是誰來。
梁麗萍見此不由笑道:“洛姐姐往常不與咱們一同玩耍,不知道這倆就不是個好的!每次都這般故弄玄虛,也就哄哄姐姐你。”說着一指左邊兒那先出來的陳淑娥笑道:“淑娥右邊兒眉間有粒小痣,淑美卻是沒有的。”
洛娉妍聞言定睛瞧去,果然一人眉間有字,一人沒有,方纔掩口笑道:“若用螺子黛在眉間也點上一粒,豈不是連陳夫人也分不清你們姐妹了?”
洛妙姝聞言冷冷一笑道:“瞧姐姐這話兒說的,哪有親孃分不清兒女的。”說完眼角掃了梁麗萍一眼,淡淡地道:“這大太陽的,你這主人家就這麼讓我們站在門前不成?”
今兒可沒有錦鄉侯千金跟着,洛妙姝也不怕得罪了洛娉妍,說完看也不看洛娉妍與衆人一眼,便直直地往垂花門裡走去。奶孃孫氏一邊兒對梁麗萍陪着笑,一邊兒疾步跟了上去。
這樑府洛妙姝是慣來的,也沒那麼多的規矩講究,聞鶴見自家小姐與嬤嬤都進了垂花門,不由朝梁麗萍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小聲兒分辯道:“近來天兒熱,小姐火氣大了些。”
梁麗萍與洛妙姝向來交好,倒也不曾在意,點了點頭道:“你快去瞧瞧她。”聞鶴點了點頭,再朝洛娉妍微微一禮,便也急忙追了進去。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衝着梁麗萍淡淡一笑道:“這天兒是有些熱,也不知麗萍的涼茶可是備好?”
梁麗萍聞言,悄悄覷了洛娉妍一眼,卻不見洛娉妍面上有絲毫的尷尬,不由挑了挑眉,正欲說話,卻聽陳淑娥笑道:“我們都在車廂裡悶了好一會兒,好歹讓我們吃口茶解解渴,沒得讓我們跟你在這大太陽底下迎客的!”
如此一來梁麗萍反而有些尷尬,不由笑道:“瞧洛姐姐說的,別的沒有,難道我們家連口茶水也吃不起了?”說着方纔側身一讓,將洛娉妍往裡邊兒請。
陳氏姐妹見此不由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着淡淡的擔憂,卻並不說話,只雙雙朝梁麗萍一笑,便緊步跟在了洛娉妍身邊兒。
梁麗萍見此也是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對身邊兒的丫鬟吩咐道:“快將幾位小姐迎進去。”
說是迎進去,實則洛妙姝早已走得不見了人影兒,便是洛娉妍跟在熟門熟路的陳氏姐妹身旁,也已經走出好遠。
陳氏姐妹與洛娉妍一行到達樑夫人院門口時,正巧看見洛妙姝從樑夫人屋裡出來。也不與三人說話,冷冷一笑轉身走開。
陳氏姐妹對視一眼,不敢去看洛娉妍的神色。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的與迎出來的嬤嬤寒暄道:“今日前來打擾,也不知夫人是否得閒,說什麼也要與夫人請個安纔是。”
那嬤嬤見洛娉妍輕言慢語的模樣,眼角掃了掃洛妙姝離去的方向,也不提方纔洛妙姝前來的事兒,笑道:“洛小姐與陳小姐快進去吧,夫人早就等着衆位小姐呢,特意讓廚上的做了拿手的點心。”
洛娉妍淡淡一笑,放佛就沒有看到洛妙姝離去的身影一般,很是從容的跟着那嬤嬤便進了樑夫人的上房。
樑夫人與一位與她長得有五六分像的夫人,正坐在一起說笑着什麼,洛娉妍一行便走了進來。不待洛娉妍等人行禮,樑夫人便隨手指了指下手的圈椅,笑道:“快些坐下,到了這兒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很不必客氣。”
說着樑夫人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方纔對洛娉妍笑道:“原想着你與這些個小姐們也不熟,又是第一次到我們府裡來做客,怕你不適應,還想請了景小姐過來與你一塊兒作伴兒,偏生景小姐又是個不愛熱鬧的。”
這話兒,洛娉妍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由扭頭朝陳氏姐妹看了一眼,見她二人臉上也有一閃而過的驚訝……
洛娉妍一時間猜不透陳氏姐妹二人是不知,還是驚訝樑夫人的直白,但洛娉妍卻是不在乎地。她心裡明白,樑夫人這不過是請了景芝,卻被景芝拒絕了,如今一則想要通過自己交好景芝,二則試探自己與景芝間的情分。
想清楚後,洛娉妍便轉回頭對樑夫人笑道:“謝夫人關愛,有這麼些同齡姐妹一處玩耍,娉妍怎會不適應呢?再說芝姐姐向來不愛熱鬧,便是我去請她也得說上好些好話。”
樑夫人見此目光閃了閃卻是不再多說什麼,又轉頭笑着詢問陳氏姐妹幾句,便打發幾人離去。從頭至尾,也不曾介紹她身邊兒那位夫人是誰。
洛娉妍對於樑府這些關係,也不以爲意,畢竟前世便沒聽安陽伯夫人提起過這位樑夫人,想來與她一道的,也不會是什麼要緊的人物。
遂在樑夫人說讓她們自去花園子玩耍時,洛娉妍只淡淡地看了那位夫人一眼,微微屈膝一禮便退了出來。
陳氏姐妹見此,對視一眼,也很快行禮告退跟了出來,並不在樑夫人房裡耽擱。自然幾人便都沒看到樑夫人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不喜之色。
一八九 樑府(2)
從樑夫人上房出來,陳氏姐妹倒是沒有什麼異樣,仍舊緊緊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只是不復先前般說說笑笑。一路沉默不語的出了穿堂,往花園子走去。
直到上了抄手遊廊,樑夫人遣來與幾人帶路的丫鬟退身離去後,陳淑娥才邊走邊笑道:“洛姐姐怕是還不知道,六月初六那日不知因何,孫夫人一下子滑到,竟是出了大事兒,文婷這幾天陪在孫夫人身邊兒,可是忙得腳不沾地兒。”
說完陳淑娥小心地看了看洛娉妍的神情,見洛娉妍詫異地望了過來,陳淑娥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有些唐突,不由笑着解釋道:“姐姐若是不信……”
洛娉妍沒等陳淑娥說完,便搖頭道:“這有什麼好不信的?只是不知你所說的出了大事兒,是什麼意思?”
說着洛娉妍眼角掃了陳淑美一眼,從進門到現在,都不曾見她開口說話,便是在樑夫人屋裡,也只聽她小聲兒的問了安,便再沒有吱過一聲兒,這可比孫夫人滑到更令洛娉妍感興趣。
陳淑娥見洛娉妍扭頭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也不知洛娉妍究竟何意,想了想壓低了聲兒接着說道:“聽說孫夫人有了身孕,卻是不知怎地,被府中小娘子撞了一下,孩子也沒保住……”
陳淑娥說到這兒,見洛娉妍皺起了眉頭,趕緊住了嘴,掩口道:“好姐姐,倒不是我想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也知道咱們閨閣女子不好說這些事兒,不過文婷既然託了我向姐姐解釋解釋,順便陪個不是。我便也不能不說清楚不是?”
洛娉妍聞言反而越發的詫異,回頭詫異地望着陳氏姐妹,她都沒想起什麼閨閣女子好說不好說的,只是詫異當日竟沒瞧出,這陳氏姐妹與那孫文婷居然這般交好。
好半晌洛娉妍見陳氏姐妹倆眼中都露出了幾分淡淡地焦急,方纔搖了搖頭笑道:“我是不知文婷府上出了什麼事兒,便是如今知道了也不能做什麼,你既與她交好,便好好寬慰寬慰。想來失了弟弟妹妹,文婷心中也定是難過的。”
洛娉妍說完便不再多說,陳氏姐妹卻很是詫異地望着洛娉妍往前行去的身影,怎麼也沒料到,這位在錦鄉侯千金跟前兒,能說上話的洛家大小姐,聽了此事後,竟是這般神情。
可陳氏姐妹卻也都看出了洛娉妍並無怪罪之意,心中莫明的鬆了口氣,見洛娉妍停下腳步,轉身歪着頭抿笑朝自己姐妹看來,姐妹二人不由也露出兩分笑意,急忙追了上去。
沒一會兒,洛娉妍幾人便都遠遠地看見,洛妙姝與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孩兒,坐在水榭中一邊兒吃着果點一邊兒說着什麼,竟像是沒有注意到幾人的到來一般。
晨霜與夕月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着濃濃的不滿,再怎樣,自家小姐出門在外,還顧及着洛府的聲譽顏面,可這位二小姐竟然如此這般對待自家小姐!
洛娉妍卻是毫不將洛妙姝的態度放在心上,對着陳氏姐妹微微一笑,便在這姐妹的注視下,面不改色的上了通向水榭的曲廊。
水榭上題有《芙蕖》兩個隸書大字,進入水榭臨池軒窗盡開,一池的紅蓮灼灼映着碧水,一陣微風拂來,帶着悠悠蓮香。
見洛娉妍進來,洛妙姝先時不知正說着什麼,此刻卻是停住了話頭,扭過頭看着軒窗外,像是賞景,更像是不願與洛娉妍多說半句。
那與洛妙姝說話兒的女孩兒,雖是面帶微笑地站了起來,卻是不言不語,朝着陳氏姐妹點了點頭算是見禮,而後更是斜眼打量着洛娉妍,眼中竟然還帶着淡淡的不屑之意。
陳淑娥見此不由笑着打圓場道:“這樑府我們也不知來了多少回,也就這芙蕖水榭最是迷人,尤其是傍晚時分,漫天霞光盡落碧池,那纔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說着又一指桌旁,穿碧綠地兒暗繡香草紋絹衣,着青色煙羅裙的女孩兒笑道:“洛姐姐怕是不認識,這是麗萍家的小表妹丁秀英,隨着她母親住在麗萍家裡,大家都叫她英兒。”
洛娉妍淡淡地打量了那女孩兒一眼,梳着小巧的垂環髻,戴着流蘇銀髮箍,配着一對豌豆大小的珍珠耳墜,看上去文文靜靜,乖乖巧巧的模樣。
想來方纔那位,樑夫人不曾替洛娉妍介紹引薦的夫人,便是這女孩兒的母親,只不知這小丫頭眼中的不屑,竟是從何而來?
晨霜與夕月二人則是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瞪大了一雙眼的英兒與蕾兒,差點笑出聲兒來。
夕月還好,淡淡的瞪了英兒與蕾兒一眼,抿着嘴別開了視線,晨霜則是低着頭不住的顫抖着肩膀,誰都能看出她那是在偷偷的笑呢!夕月沒好氣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也不見有效,好在此時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幾人。
洛娉妍心中雖有疑惑,目光在洛妙姝揹着自己的身影上一掃,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沒多時,梁麗萍便又領着一身紫衣的李冬梅走了進來,幾人相互廝見過,又契闊一番,洛妙姝便與丁秀英圍着李冬梅說起她的衣飾,卻是對洛娉妍與陳氏姐妹視而不見。
梁麗萍見此,毫無誠意的與洛娉妍和陳氏姐妹賠禮一番,陳氏姐妹見洛娉妍並無異色,也笑着搖頭表示並不在意,如此衆人方纔依次落座。
各式各樣高規格的花會、茶會各種聚會,洛娉妍前世不知參加過多少。雖然那時候,她大多站在安陽伯太夫人身後,或是坐在安陽伯太夫人身側,很少有說話的機會,但只要人不是傻子,便是看也看會了如何在這些花會茶會中言談行事。
更何況洛娉妍不僅不是個傻的,還得了安陽伯太夫人當初誠心實意的教導,每每回府後,太夫人都會與她將在場各人的心思細說分明。
太夫人更會悉心地教導她,如何分辨哪些是包藏禍心,哪些是爾虞我詐……
何時又該如何說話,遇何人又該如何行事……讓洛娉妍清楚的知道,在什麼樣的聚會中,該如何作爲擺放自己的立場,以及維護安陽伯府的體面……
如今梁麗萍這點子小心思,自然就有些不夠看。不說梁麗萍這位主人與丁秀英那半個主人怎樣,也不說今日樑府這場花會如何,便是後面接連又參加的,陳府與李府那兩場小小的聚會,在洛娉妍看來也很沒有意思。
不過是些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抱團聚堆兒,附庸風雅罷了,好在洛娉妍耐着性子走完三場聚會後,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的。
雖然她與梁麗萍李冬梅,以及梁麗萍那位小表妹丁秀英三人,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共同語言,更是在陳府的聚會上,洛娉妍首次在外人面前,狠狠地落了洛妙姝的面子。
但至少當初在洛妙姝生辰宴上,很是低調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的陳氏姐妹,倒是經過這幾場聚會與洛娉妍熟稔了起來。
洛娉妍事後也不得不與紅螺等人感嘆,父親洛鎮源之所以與陳大人孫大人走得近,絕不僅僅是因爲同鄉或者同科的緣故,端看這陳氏姐妹的行事做派,想來是很有幾分陳大人行事味道的。
一百九 不安
雖然之前幾場小聚會令洛娉妍頗爲失望,可洛娉妍明白,無論是在樑府的花會上,梁麗萍帶着那位小表妹丁秀英,與洛妙姝、李冬梅二人躲在一旁嘀嘀咕咕,時不時的拿那不屑的眼神掃向自己。還是在李府的茶會上,李冬梅幾人給陳氏姐妹難堪。
或是在陳府垂釣時,洛妙姝夥着幾個小女孩兒瘋瘋鬧鬧間,竟狀似無意地,差點將陳淑美推入水渠中,嚇得陳氏姐妹當場變了臉色,陳淑娥更是在事後病了一場……
都不過是洛妙姝對自己的敵意,不敢明目張膽衝着自己來,繼而發泄在與自己稍有親近的,陳氏姐妹身上罷了。
故而當週氏遣了白芷來,告訴自己第二天要去周府,參加哲夫人的花會時,洛娉妍還是頗有興致的。
然而紅螺與奶孃卻因洛娉妍要隨着居心叵測的周氏母女,前去周府做客,而心憂焦慮不已。沒有周氏跟着,就洛妙姝便能鬧出那許多事端來,如今去的是周府,還有那位跟着一塊兒……
紅螺與奶孃商議後,決定第二日要與洛娉妍同去。趁着洛娉妍晚間練完字的功夫,紅螺將這一決定告知了洛娉妍。
洛娉妍聞言雖心中柔軟一片,卻也是哭笑不得,不由出言寬慰道:“不管那位打了什麼主意,哲夫人卻不是腦子不清楚的,想來絕不會允許在她的宴會上出什麼岔子。”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接過夕月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笑道:“再說,哪兒見過有去做客,還將姑姑和奶孃都帶上的?沒得讓人笑話兒不是?”
紅螺二人聞言對視一眼,稍作猶豫還欲再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打斷道:“有晨霜夕月跟着我是儘夠了,姑姑與奶孃且安安心吧。我定會好去好回,出不了什麼岔子的,難不成我這麼大的人兒還不會保護自己了?”
二人見洛娉妍甚是堅持,只得轉而對晨霜夕月二人再三叮囑,萬不可讓小姐脫離二人視線,一定要隨時有人跟在小姐身邊……諸如此類,不厭其煩。
六月二十二當金陽高懸時,紅螺與奶孃將親手裝好的妝奩交到晨霜手中,再次叮嚀晨霜照看好小姐物件兒,萬不可遺失那怕一星半點。
又親自將晨霜夕月與洛娉妍三人,送出翠庭軒大門,叮囑夕月定要照看好小姐所食用的糕點茶水等物。
莫明的,紅螺心中總有着隱隱的不安。洛娉妍見此也只得再三保證,定會平安歸來。紅螺見時間不早,怕洛娉妍被周氏刁難,方纔放洛娉妍帶着晨霜夕月二人,去了二門處與周氏母女匯合。
周氏母女仍舊坐上了第一輛馬車,洛娉妍帶着晨霜夕月坐上第二輛馬車,後面還跟着輛平頂單轅車,坐着周氏與洛妙姝的丫鬟們,一路出門往周府的而去。
哲夫人的花宴,與前幾日小姐妹們的聚會大不相同,這一點,不僅僅洛娉妍清楚,洛妙姝更是明白。故而雖說對於洛娉妍竟然與自己同去,洛妙姝心中很是不滿,卻也有着隱隱的竊喜。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今日定要讓她身敗名裂!
想着前幾日在陳府受的羞辱,回府後母親周氏的責罵,以及事後父親的責罰,洛妙姝悄悄地捏緊了拳頭,心中更是猶如被毒蛇啃食般,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怨毒的目光來……
周氏自從上車便閉着眼靠在車板上,也不知是養神還是想着心事,自然也就沒有察覺到洛妙姝的神色。
然而,被留在周氏馬車中伺候的白芷,卻在給茶壺添水時,不巧看見了一臉扭曲的洛妙姝,當時便是一愣。
若僅僅如此倒也無妨,卻不想正在此時,洛妙姝卻狠狠地瞪了過來。白芷心中一慌,水壺中滾燙的熱水,便斜了出去。白芷頓時越發的慌張起來,想要擦乾固定在馬車上的小方桌,誰知在放下水壺時又將茶盞碰倒……
這下別說洛妙姝臉色難看,便是剛剛睜開眼的周氏,也是皺眉瞪着白芷,若非白芷跟了她多年,是她身邊兒最爲得用的大丫鬟,周氏很想將人就此扔下車去!
自從前幾日,洛鎮源親自上陳府賠禮道歉,回來就沒給過周氏母女好臉色看。周氏這幾日也是日日煎熬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剛剛迷糊一會兒,卻又被吵醒,心中的怒氣可想而知。
白芷卻是在見到周氏睜眼瞪來時,大大地鬆了口氣,莫明的她就覺得,二小姐可比夫人可怕得多!更是因着自己那一瞬間所見,心中升騰起隱隱的不安。
不待周氏開口,白芷便已經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桌面,重新取了茶盞,給周氏及洛妙姝斟上了新茶。隨後便縮在了馬車角落,低着頭不敢隨意動作。
周氏見此皺着眉頭,勉強點了點頭,再次閉上眼靠在車板上假寐。洛妙姝冷冷一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也不再理會白芷。
兩座周府都坐落在京城東南角的鳳陽大街上,與位於皇城西北角的洛府,隔着整座京城。
前世今生,這是洛娉妍第一次來到周府,但洛娉妍知道,說是周府,實則周府早已分家,大房二房雖都居住在這鳳陽大街上,但兩府分居東西兩頭,卻是並不相連。
馬車前行一個多時辰後,才駛入周府所在的鳳陽大街。剛進入鳳陽大街,行進便慢了下來。
洛娉妍從順着撩起的車簾縫隙望出去,前面早已堵了長長一溜的各色馬車,想來大多都是應邀前來赴宴的各府夫人小姐。這哲夫人的花宴,看來果真不錯,是個進入社交圈的好機會。
與洛娉妍有着同樣想法的,還有前面馬車中的洛妙姝,然洛妙姝想的卻與洛娉妍大不相同,在她看來,這是個讓洛娉妍身敗名裂,更是一個狠狠地打自己外祖母與舅母等人臉面的機會!
洛府的馬車進來沒多一會兒,後面的馬車也堵了上來。然馬車卻仍然在繼續緩緩地前進。
洛娉妍看着馬車緩緩駛過一座懸着《周府》二字匾額的宅子,黑漆大門緊閉,宅門前兩個青衣小廝,湊在一起嘀咕着什麼,見洛府的馬車過來,急忙上前與趕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馬車卻沒有停頓仍舊繼續往前,洛娉妍便料定這是洛妙姝的外家。
果不其然,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眼前再次出現一座掛着《周府》二字匾額的府邸。這宅子與方纔所見卻是大不相同。同樣的黑漆大門,十來個小廝跟着一名管事站在門前,水洗過的臺階上。
不待馬車停下,便有粗使婆子迎了上來,引着洛府三輛馬車,繞過正門,從東側門進了宅子,去了車轎廳。
一九一 賭氣
洛娉妍一行到的不算早,卻也算不得很晚,隨着周氏母女出了車驕廳,不過幾步路就到了垂花門,門前兩位金釵羅衫的年輕婦人,帶着十來個丫鬟婆子立在門前。
兩位婦人不過二十幾許,均是膚若凝脂氣韻芳華之輩。看得出不僅保養得好,這氣度也非一日養成,洛娉妍知道,這兩人在周府身份定不一般。
二人遠遠一見周氏,便雙雙笑着迎了上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婆子幾個小丫鬟,洛娉妍越發的篤定了心中所想,嘴角帶上微微的笑意,目不斜視地跟在周氏身後。
當先一步的青衣纏枝裙,頭插金鳳釵的圓臉婦人,上前就拉着周氏的手,不等周氏說話,便很是熱情地嗔道:“你可算是來了,好幾年不見知道我回來了,也不早些過來。嬸嬸可都到了好一會兒,正在花廳跟我婆婆閒聊。”
周氏聞言抿嘴笑道:“瞧大嫂這話兒,像是我故意來晚似得。我倒是想快些,可門前那些馬車將我堵在中間兒,我也不能飛過來不是?”
那婦人聞言搖頭解釋道:“我們府上難得辦一次花會,你也是知道,你伯孃她老人家兒最是不喜這些。這幾年我又不在京中。如今難得她老人家有興致,我跟你大哥哥也回來了,自然得熱鬧熱鬧纔是。”
這婦人話音剛落,便聽旁邊穿緋紅銀團花衫子,配着挑紗寶相紋馬面裙,頭梳雙刀髻的婦人,不輕不重的哼笑一聲兒,上前接過話頭,亦是嗔道:“瞧大嫂這話兒,說的好像我不盡心似得,婆婆不喜歡熱鬧我有什麼法子?”
那圓臉婦人面色一僵,搖頭道:“就你話多,我哪兒就……”不待那圓臉婦人說完,梳着雙刀髻的婦人便話鋒一轉,朝周氏身後笑道:“這便是我那位還沒見過的侄女兒娉妍吧?快過來給嬸嬸仔細瞧瞧。”
這婦人見洛娉妍膚若凝脂,發似潑墨,米粒兒大小的珍珠流蘇橫掛在飽滿的額際,卻露出兩條秀氣的眉毛。一襲紫紅通袖衫上,繡着大朵大朵芙蓉花,襯得肌膚越發的白裡透紅,泛着水潤的光澤,真真兒是人比花更嬌!
眼中不由便帶上了深深地讚歎之意,周氏與洛妙姝的臉色,卻在此時頓時都難看起來。
那圓臉婦人見此,也不理會這婦人言語,只衝着周氏笑道:“妙姝都長這麼大了,自跟着你大哥哥去了任上,還是她剛出生時見過兩回,再一回來她就成大姑娘了,真是越長越俊!”
這婦人話音剛落,周氏便笑着道:“我家姝兒可不就長大了?您跟着大哥一走好幾年,也不回來瞧瞧,害我這心裡總是惦記着慌。”
說着周氏轉過頭看着身後的洛娉妍與洛妙姝,笑着介紹道:“這是你們大堂伯母和二堂伯母,還不快行禮問安?”
洛娉妍一聽這話,微微擡了擡眼,朝那雙刀髻地婦人微微一笑,在洛妙姝開口前衝圓臉婦人微微一禮道:“洛氏娉妍見過周大奶奶。”那聲音清脆婉轉,脊樑卻挺得筆直。
周大奶奶卻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又見洛妙姝仰着小臉笑道:“原來您就是大堂伯母啊,總聽母親說起,倒是頭一回見到。妙姝給大堂伯母請安了。”說完便規規矩矩的蹲身一福。
周大奶奶見洛妙姝如此行事,臉上方纔重新露出笑容,更是親手牽起洛妙姝,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快隨你母親進去,一會兒大伯母給你好東西。”
周大奶奶說這話兒的時候,卻是淡淡地掃了洛娉妍一眼。眼中的不喜之意,倒是令洛妙姝心神一震,面兒上的笑容越發的甜美起來。
週二奶奶卻在此時上前兩步,也拉起洛娉妍的手,笑道:“大嫂可不興厚此薄彼。”說着對洛娉妍笑道:“我也有東西給你,只怕你跟着惠寧長公主見慣了好東西,我這點子小玩意兒,你便瞧不上眼了。”
週二奶奶說完便自顧自的掩口笑了起來,好半晌才接着道:“可不管怎樣,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能拒絕。”
洛娉妍挑了挑眉,先時並不說話,心中卻暗道這婦人卻是個妙人兒。一面提點周大奶奶,一面向自己示好。只聽自己對那周大奶奶的稱呼,竟是提也不提稱呼的事兒。
如今又聽這話兒,心念一轉洛娉妍也抿嘴笑道:“瞧二奶奶說的,長公主好東西再多那也是長公主殿下的。您給娉妍的卻是娉妍自己的。二奶奶說說,可是這個理兒?”
洛娉妍說完還俏皮地眨了眨眼,惹得那週二奶奶指着洛娉妍直點頭,好半晌才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個明白人兒!”說着忍不住又掩口“咯咯”笑了起來。
那位周大奶奶聞言卻是頓時變了臉色,看了看挽着自己胳膊的洛妙姝,又扭頭看向一手掩口,一手拉着洛娉妍笑個不停的週二奶奶,心中頓覺一口濁氣堵在心間發不出來。
周氏也是眉頭一皺,輕聲呵斥道:“妍兒不可淘氣,快好好兒給大堂伯孃與二堂伯孃行禮!”
洛娉妍聞言挑眉望向周氏,嘴角往下一癟,將頭扭向一邊兒,淡淡地回道:“夫人這話兒妍兒倒是聽不懂了!那日可是妹妹說的,我舅舅不是她舅舅,自然她的堂伯孃也不是妍兒的堂伯孃!”
說完洛娉妍還不輕不重的冷哼了一聲兒,一副小女孩兒賭氣的模樣。竟是讓周大奶奶有些拿捏不住,這洛娉妍究竟是何意。
這話兒周氏也是第一次聽說,聞言不由朝洛妙姝望去,卻見洛妙姝也是癟了癟嘴,將頭扭向一邊兒並不理會自己。
一時間周氏只覺得額角隱隱作痛,卻也只得勉強笑道:“瞧你這丫頭,怎地還與你妹妹好賭氣了?不過幾句玩笑話,何苦就放在心上了?”
洛娉妍聞言心中冷冷一笑,感情這就怪罪起自己小肚雞腸了?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慢條斯理地回道:“我只當妹妹是玩笑,卻不知芝姐姐她們,是不是也這般想。”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聽有人掩口笑道:“妍兒說說看,什麼話兒能讓芝姐兒多想了?”
幾人聞言順着聲兒望去,恰見鄭箐兒隨着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款款而來,顯然方纔的話便是她問的。
洛娉妍抿嘴一笑,上前與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行過禮,卻也並不提起方纔的話題,只歪着頭對着鄭箐兒眨眼道:“箐兒姐姐也不跟我說一聲兒,早知道我也好在路口等等你不是?”
週二奶奶見此暗自點了點頭,難怪這丫頭得惠寧長公主喜歡,便是自己婆婆也甚是看重。
心裡想着,週二奶奶已經滿臉笑容的迎了上去,周大奶奶見此,也跟着疾步上前與兩位夫人行禮問安。
周氏母女自然不好視而不見,相互廝見一番後,周大奶奶方纔笑道:“不知道夫人來的這般早,不然婆婆定是親自出來相迎的。”
安陽伯夫人卻是不以爲意地搖頭笑道:“哪有那般矯情,非得要你婆婆出來迎接了?”說着便隨着周大奶奶往待客大廳而去。洛娉妍及周氏母女自然是緊隨其後,不再多說其他。
一九二 厚禮
周大奶奶與週二奶奶圍在安陽伯夫人身邊兒,周氏便只好跟在鄭夫人身旁,鄭箐兒見此,便落後幾步與洛娉妍走在了一起。
鄭箐兒往洛娉妍身邊兒一靠,洛妙姝的眼珠便悄悄的轉了過去。只聽鄭箐兒壓低了聲兒問道:“芝姐兒今日來嗎?”
洛娉妍沒想到鄭箐兒竟是問自己這個,不由失笑道:“這我哪兒知道?”說着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芝姐姐說過,我要上哪家兒做客,便知會她一聲兒,昨兒得了消息,我便遣人給她送了信兒,至於來不來她倒是沒說。”
鄭箐兒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知道今兒都有那些人來?”洛娉妍搖了搖頭,便聽鄭箐兒壓低了聲兒道:“聽說給殿下也下了帖子,怕是滿京城的侯府伯府都給下了帖子。”
說到這兒鄭箐兒往前邊兒掃了眼,回過頭對洛娉妍笑道:“你看我姑母不也來了?”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不太確定地問道:“箐兒姐姐這意思,是說哲夫人爲了請長公主殿下,才如此……”不待洛娉妍說完,鄭箐兒才抿着嘴點了點頭道:“可不是!”
洛娉妍聞言不再多說什麼,聽了一路的洛妙姝微微癟了癟嘴,露出鄙夷之色,疾走了兩步拉開與洛娉妍倆人的距離,跟在了周氏身旁。
周氏回頭看了看與鄭箐兒嘀嘀咕咕的洛娉妍,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兒的洛妙姝,張了張嘴,嘆了口氣對鄭夫人笑道:“我們家妍兒,倔驢似得丫頭!倒是與夫人家箐姐兒處的好。”
鄭夫人尚未反應過來,走在前邊兒的安陽伯夫人卻是回過頭笑道:“洛夫人這話兒我可不愛聽,我瞧着娉妍倒是性子個好的。”
安陽伯夫人話音剛落,便聽週二奶奶笑道:“哎喲唉,沒想到我們家妍兒這麼受歡迎呢,早就聽說夫人一心想要個女兒,依我看……”
週二奶奶話未說完,便見一小丫頭急急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大奶奶,二奶奶,綏遠候夫人到了。”
週二奶奶聞言也是住了話頭,朝周大奶奶瞧去,周大奶奶滿臉堆笑地對安陽伯夫人賠笑道:“還請夫人莫要見怪,我這就去迎迎綏遠候夫人,一會子便去花廳陪夫人說笑。”
說着周大奶奶又對週二奶奶笑道:“這邊兒就麻煩弟妹陪夫人去母親那邊兒,我去前邊兒瞧瞧。”
週二奶奶自然不會在此時掉鏈子,急忙笑道:“嫂嫂快去,這邊兒我陪着夫人過去。”說着轉頭對安陽伯夫人笑道:“夫人可別嫌棄我沒臉沒皮,跟着您老進去討口茶吃。”
說着一行人都笑了起來,周大奶奶更是朝着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行了一圈兒禮,算是賠了不是。便隨着那小丫頭急匆匆的往二門處去。目送周大奶奶走遠,週二奶奶方纔再次引着衆人繼續往前。
沿着長長的漏窗花牆往裡走,過了穿堂,有着小小的三間廳,左右兩邊兒以垂幔隔斷,擺放着成套的黑漆桌椅。繞過剔紅錦屏,便是周府的花園子。
這北方的花園與南方的江南小築大有不同,講究的就是個軸線對稱。站在洛娉妍的角度,正好遠遠地可以看見隔着水池,正對面兒也是一條同樣的抄手遊廊,通往池上四角飛檐懸山頂的《夕照亭》而去。
見到安陽伯夫人一行前來,哲夫人攜着週二夫人以及週三夫人迎了出來。
遠遠地哲夫人便笑道:“可是把你給盼來了。”洛娉妍自然明白,哲夫人這話兒必定是與安陽伯夫人說的,只是疑惑前世裡不記得兩家兒有什麼來往。
安陽伯夫人笑着上前兩步,亦是笑道:“可不是好些日子不見?上次還是娘娘的千秋宴呢。”
安陽伯話音剛落,週二夫人與週三夫人便聯袂上前,與安陽伯夫人及鄭夫人廝見,反倒是哲夫人微微退後半步,讓到一邊兒,由着幾人說說笑笑進到亭內。
哲夫人轉過身朝着洛娉妍招了招手笑道:“洛丫頭到我這兒來。”這回,哲夫人也不提什麼外堂伯祖母的話兒了。
待洛娉妍上前行過禮,哲夫人方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雕花檀木匣子,笑道:“好幾次都沒給你準備見面禮,今兒可得補上。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只拿去串着玩兒。”
洛娉妍擡頭朝哲夫人望去,見哲夫人滿臉笑意,不由打開匣子一瞧,急忙退了回去笑道:“娉妍不敢受哲夫人如此大禮。”
洛妙姝等人聞言亦是看了過去,那匣子裡沒別的,滿滿一匣子蓮米大小的珍珠,顆顆飽滿,粒粒瑩潤。洛妙姝當場瞪大了眼,就連周氏亦是上前笑道:“她小孩兒家家的,哪兒當得堂伯母這般貴重的東西。”
哲夫人卻是並不理睬,挑着眉斜了周氏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難不成我送出的東西,還有收回來的?”
哲夫人聲音不大,卻也吸引了亭中四人的注意力,週二夫人更是返身走了出來,看了眼周氏,又看了看洛娉妍手中的匣子,眼角抽了抽卻是硬着頭皮笑道:“妍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得了你外堂伯祖母的賞還不趕快道謝?”
洛娉妍卻是看也不看週二夫人,只雙手捧着那匣子,盯着哲夫人笑道:“哲夫人如此重賞,倒叫娉妍好生爲難,不知將來如何回報纔好了?”
哲夫人一聽這話兒,暗自點了點頭,也不看週二夫人等人,便笑道:“你只管拿着,我一個老婆子還要你小孩子家家的什麼回報不成?”
哲夫人說着,又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楠木匣子,遞給了鄭箐兒,只笑道:“初次見面,這套頭面就送給箐丫頭戴着玩耍。”
鄭箐兒倒是沒像洛娉妍一般推遲,笑吟吟地雙手接過,打開來裡面一套做工精美的赤金點翠頭面。不由笑道:“這般貴重首飾,還得母親做主才成。”
鄭夫人在亭內,聽到鄭箐兒的話也是走了出來,見鄭箐兒目帶詢問的望了過來,朝着那打開的匣子掃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笑道:“怎敢當老夫人如此厚愛?”
哲夫人卻是不以爲意地衝鄭夫人笑道:“什麼厚愛不厚愛的,你不知道我,最是喜歡女孩兒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年輕時也是個愛拾掇的。如今老了,這些個珠兒翠兒的,也帶不出去了。年輕時戴過的,便拿出來做了人情,給這些孩子們戴着玩兒罷了。”
哲夫人的話說的隨意,卻也不似作假,鄭夫人想了想自己帶來的見面禮,雖不及哲夫人這套點翠頭面,可哲夫人孫女侄孫女不少,自己也是準備充分,遂微微點了點頭,笑道:“箐兒還不快謝過老夫人賞?”
一九三 冬瓜
鄭箐兒見此方纔將匣子交予身旁丫鬟,恭敬地蹲身一禮道:“箐兒謝老夫人厚愛。”
如此哲夫人方纔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再次看向洛娉妍,挑眉笑道:“難道妍丫頭也要等你母親做主?”
哲夫人這話兒,多少刺激到了洛娉妍,但洛娉妍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微微一笑道:“常聽人說禮尚往來。娉妍只怕今日承了哲夫人這厚賜,不知日後該如何償還罷了。”
洛妙姝見此咬了咬牙,扭過頭與跟着哲夫人過來的周落雪周敏兒姐妹二人湊在一起,壓低了聲兒不屑地道:“裝模作樣!”周落雪姐妹聞言亦是挑了挑眉,卻到底沒有說什麼。
哲夫人卻是對着鄭夫人指着洛娉妍笑了起來,好半晌才喘着氣兒笑道:“瞧見沒?這可是個玲瓏心的丫頭!偏我就愛這樣玲瓏心的!”
說完哲夫人方纔轉向洛娉妍嗔道:“老婆子都說了不要你小孩家還禮,你還要拒絕老婆子我一點子心意不成?還是你這丫頭瞧不上我老婆子的東西?”
洛娉妍聞言一愣,內心亦是苦笑,卻也只得收起匣子交予晨霜,對着哲夫人蹲身一禮道:“如此娉妍便謝過哲夫人賞。”
哲夫人看着洛娉妍笑着搖了搖頭,上前一左一右牽起洛娉妍與鄭箐兒的手,笑道:“都是好孩子!可不興那般客氣。”
周氏此時方纔走到週二夫人身旁,與她嫂嫂,周熔的母親站在一處,眼角卻往洛娉妍身上一斜笑道:“嫂嫂怕是好些年,沒有見過我們家妍兒了吧?”
周熔母親聞言冷冷一笑,點頭道:“是好些年沒見過,這丫頭果真越發的靈巧,顏色也真好,難怪……”
周熔母親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洛妙姝便笑了起來,在周落雪耳邊輕聲道:“表姐怕是還不知道吧?熔表哥如今可是三魂被迷了五魄。”
周落雪一驚,轉頭瞪了洛妙姝一眼,點着她的額頭輕斥道:“說什麼混話呢?這是姑娘家能說的?”說着眼睛便朝着前邊兒自己祖母看去。
見哲夫人拉着鄭箐兒與洛娉妍,已經返回亭內,一衆丫鬟婆子也各司其責,沒人注意自己這兒,方纔鬆了口氣。
周敏兒見此方從周落雪身後探出頭,朝洛妙姝眨了眨眼,又扭頭看向周落雪,掩口笑道:“姐姐放心,沒人聽見呢!”
周落雪橫了周敏兒一眼,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抿嘴微微一笑,領着洛妙姝與周敏兒也跟着進到亭內。
這夕照亭將周府這座大大的水池,一分爲二,南邊兒養着錦鯉,便是方纔洛娉妍等人路過的地方,北邊兒養着幾株水芙蓉,圍着池中央的白石砌成的正圓形《廣寒臺》。
此時廣寒臺上早已搭了戲臺,戲子伶人或忙着在後臺妝扮,或正站在臺上咿咿呀呀的做着準備。
夕照亭東西兩面連着蕪廊,蕪廊後是青瓦白雲牆,牆上有月亮門洞通向兩邊兒。
站在夕照亭內,可見東邊兒雲牆外的紫薇花開的正盛,一片奼紫嫣紅越過雲牆漫了進來。一座小小的四角飛檐石樓,紅窗綠紗的掩映在花海之中。
西邊兒成片的碧玉修竹搖颺葳蕤,一座六角的撮角亭從竹枝頂上冒了出來,紅柱畫樑,飛翼凌空,色調柔瑰美,七彩俱全。角上各懸着銅鈴,微風拂過,便合着竹聲兒叮鈴鈴作響不停。
便是洛娉妍這前世見慣了京中各家園景的,此時站在周府這夕照亭內,也不得不讚一聲好景緻!
夕照亭中間兒,一副六扇琉璃聯屏前,端放着鋪了涼墊的紫檀羅漢牀。待長輩們坐定,周落雪方纔帶着周敏兒及洛妙姝上前,與長輩們見禮。
鄭箐兒見此與洛娉妍對視一眼,跟在周落雪身後,再次與各位夫人見過禮。正欲退下,哲夫人卻是指着周落雪笑道:“你是這裡頭最長的,今兒便代我招呼小姐妹們,不可淘氣知道嗎?”
周落雪聞言含笑應下,轉回頭看了看洛娉妍,再看向鄭箐兒方纔轉回頭看向哲夫人笑道:“那我們姐妹去沁芳閣玩耍,不在這兒擾了祖母及各位夫人的興致。祖母說可好?”
哲夫人聞言搖了搖頭,點着周落雪笑道:“瞧你是個穩健的,沒成想竟也貪玩。且等等吧,一會兒帶着姐妹們一塊兒過去,要吃什麼喝什麼,只管吩咐下來就成。只一點,你的把人給我招呼好了。”
周落雪自是應下不提,領着鄭箐兒,洛娉妍等人到了一旁的圓桌上落座,丫鬟們魚貫擺上茶水點心。
沒一會兒周大奶奶便親自將綏遠候夫人、晉江候夫人、武昌伯夫人與董老夫人婆媳,一塊兒送了進來。衆人不由再次起身相迎,只聽哲夫人遠遠笑道:“你們怎地就聯袂而來了?”
衆人說笑間再次落座,洛娉妍看着綏遠候夫人身後女孩兒甚至眼熟,不免多看了兩眼。
鄭箐兒見此,在她耳邊兒輕聲介紹道:“那便是蔣四的庶姐,很的綏遠候夫人喜歡。”說到這兒鄭箐兒頓了頓掩口笑道:“看到武昌伯身後那女孩兒了嗎?”
洛娉妍順着鄭箐兒說的方向看去,滿臉和氣的武昌伯夫人身後,站着個圓圓胖胖的女孩兒,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在她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水潤。只是那柳綠的身衣裳……顯得太過緊緻了些。
洛娉妍正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尚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聽不遠處洛妙姝“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引得不少人朝她看了過去。
洛妙姝卻似毫不所知的模樣,附在周敏兒耳畔,壓低了聲兒道:“你瞧那武昌伯夫人,身後是不是立着個大冬瓜啊?”說是壓低了聲兒,可偏偏又讓不少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別說武昌伯夫人頓時滿臉的怒容地,朝洛妙姝三人看了過去,便是哲夫人也停下與綏遠候夫人的話頭,皺眉看了過來。
週二夫人想要說點什麼,週三夫人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而盯着周氏,冷冷地道:“妙姝可不小了!”說完朝周敏兒看了一眼,周敏兒趕緊起身跑到週三夫人身後。
洛娉妍見此皺了皺眉頭,略帶擔憂地朝武昌伯夫人身後的女孩兒看去,卻見那女孩兒瞪着圓溜溜地眼,四處張望,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並未將洛妙姝的話放在心上,想來是沒放在心上吧,武昌伯夫人都聽到了,她又怎麼會沒聽到呢?
見洛娉妍看向自己,朱媛媛甜甜一笑,還衝她眨了眨眼,洛娉妍一愣回以一笑,倒是對這女孩兒頓時增添了不少好感。
這一幕好巧不巧被鄭箐兒看在眼中,抿嘴笑道:“方纔我就想告訴你,朱媛媛性子極好,既活波又開朗。”
從鄭箐兒嘴裡聽到“珠圓圓”三個字,再看看武昌伯夫人身後的女孩兒,洛娉妍嘴角抽了抽差點沒笑出來,有這麼取名兒的麼……不,這名兒取得真好!
一九四 變臉
就在衆人因洛妙姝那話,或尷尬,或歉意,或爲難,或憤怒時,洛妙姝微微低頭,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既然敢要算計她,那就要做好被報復的準備!
低着頭的洛妙姝,縮着肩膀顯得有些心虛,週三夫人沒好氣地掃了週二夫人一眼,瞪向周敏兒低斥道:“你怎地也跟着你妹妹瞎胡鬧呢!”
周敏兒嘴一癟正要解釋,這時一丫鬟進來稟道:“啓稟夫人,燦少爺與熠少爺帶着幾位少爺來給夫人們請安。”
哲夫人聞言,朝着東邊兒蕪廊下掃了眼,遠遠便看見幾個半大小子聚在一處,不知說着什麼正是滿臉的喜色。
自家燦哥兒正說得眉飛色舞,熠哥兒也是手舞足蹈的樣子。搖了搖頭看向武昌伯夫人笑道:“我這外侄孫女兒年幼不懂事兒,還望夫人看在老身薄面上,寬恕則個。老身在這兒替她向夫人賠禮了。”
武昌伯夫人雖說心中氣惱,可看在哲夫人的面兒上,卻也不好發作,遂板着臉,微不可查的抿着嘴點了點頭。
這下別說哲夫人,便是週二夫人與週三夫人,也都大大的鬆了口氣,周氏臉上露出更是感激地笑容上前恭聲道:“小女不懂事兒,我代她向朱夫人、朱小姐賠禮了。”說着周氏衝着武昌伯夫人一禮,又轉身朝着朱媛媛一禮。
朱媛媛別看人長得胖,動作卻是極爲靈敏,輕輕一側,便躲開了周氏的禮。
周氏見此訕笑道:“朱小姐勿惱,她不懂事兒,回去我定好好責罰她!”
一直不說話的朱媛媛此時卻是甜甜一笑,圓圓地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彎成了縫兒,嘴角露出倆小小的酒窩,聲音軟軟地道:“前兒我聽說,洛侍郎二千金十歲生辰,辦的是極爲熱鬧,連錦鄉侯府的景芝姐姐,也親自前去祝賀?”
朱媛媛說完還眨了眨眼,周氏聞言心中一喜,面帶得色地笑道:“朱小姐這話兒說的,哪能呢,不過是她們小姐妹間的玩耍罷了。”
朱媛媛聞言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嘀咕道:“如此看來,景芝姐姐也是個不懂事兒的,竟然與這等不知事兒的人一處玩耍!下次見面可得提醒提醒……”
朱媛媛說是嘀咕,可聲音着實不小,至少前面的話,不僅坐在武昌伯夫人身旁的安陽伯夫人,綏遠侯夫人等人聽得一清二,便是遠些的哲夫人、鄭夫人等人,也是聽得明明白白。就更別提站在朱媛媛身前的周氏了。
雖然不知道朱媛媛後面又說了什麼,周氏卻仍然張了張嘴,卻是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綏遠候夫人身後的女孩兒,卻是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
鄭箐兒與洛娉妍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尤其是安陽伯夫人,更是目含怒氣的瞪着周氏。
朱媛媛卻像還嫌不夠似的,捂着嘴低低地笑了兩聲兒歪着頭問道:“你女兒十歲竟是連道歉也不會,須得夫人與哲夫人代爲道歉,還比不上我家表姐的小侄子呢!”
說完,朱媛媛身子前傾,將腦袋湊到武昌伯夫人跟前兒,像是要印證方纔的話似的,嘟着嘴問道:“母親說我說的可對?上次珏哥兒摔了我的盞,還自己跑來跟我道歉呢!”
洛妙姝聞言猛地擡起頭,恨恨地盯着朱媛媛,臉色頓時漲的通紅,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沒有說出。周氏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求助般回頭朝週二夫人望去。
週二夫人的臉色也很是難看,見此嘆了口氣,瞪了洛妙姝一眼,正要開口,洛娉妍卻站了起來。
一時間衆人不由都朝洛娉妍望去,不知她要做什麼。洛妙姝雖有種不好的預感,卻明白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只得憤恨地瞪着洛娉妍的背影。
若目光可以化作利器,洛妙姝恨不得在她的背上捅出幾個大窟窿來。
衆人只見洛娉妍朝前走了幾步,行至武昌伯夫人與朱媛媛身前。先不慌不忙地朝朱媛媛點了點頭,方向武昌伯夫人深深一禮。
武昌伯夫人雖心中不喜,卻也沒有針對洛娉妍,點了點頭讓她起身。|洛娉妍也不矯情,起身後便面容嚴肅,語速輕緩地直接說道:“還請夫人見諒,我家夫人進洛府十來年,卻只得了妹妹一女,自然如珠似寶的嬌寵些。”
說到這兒洛娉妍的目光微微朝周氏所在的方向掃了眼,又很快挪開,低頭好似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半晌,她才接着說道:“舍妹生朝確實辦的熱鬧,只是沒想到竟連朱小姐也聽說了。”
洛娉妍說到這兒擡頭朝朱媛媛笑了笑,繼續道:“當時我還特地寫了帖子請芝姐姐來家裡赴宴,偏芝姐姐是個執拗人,非要回信說只爲去看我,並不是給誰做壽慶賀。這事兒朱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哲夫人。”
洛娉妍說到這兒,目光朝着哲夫人身上一轉,朝着她微微屈膝一禮,卻並不再說其他。
哲夫人皺了皺眉頭,心裡卻是不住地點頭,洛娉妍幾句話倒是將錦鄉侯千金給摘了出來,否則今兒這事兒難保不傳到長公主耳朵裡,到時候怕是在座的就沒人能落得好。尤其是今兒這花宴,還是設在自己府上的……
哲夫人想到這兒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兒,當時芝姐兒一下車就嚷嚷着,是專程去探望娉妍丫頭的。”
哲夫人的話讓周落雪及周敏兒忍不住朝洛妙姝看去,便是綏遠候家的小姐也忍不住轉頭看了過去,週二夫人及周氏母女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可是卻誰也沒說什麼。
洛娉妍在此時卻是再次笑道:“今兒不管怎麼說,都是舍妹的不對,但請朱小姐及夫人看在舍妹年幼無知的份兒上,也看在哲夫人這個主家的面兒上,饒了她一回。”
洛娉妍說着回頭望向洛妙姝,原本想要勸洛妙姝自己開口陪個禮,誰知哲夫人卻是笑道:“娉妍丫頭說得對,媛媛不看別人看在老身面兒上,別和她一般計較。”
哲夫人一番話,讓洛娉妍住了口,也讓洛妙姝的臉越發的難看起來,捏緊了拳頭瞪着洛娉妍。
哲夫人卻是不在乎二房這些人什麼神色,原本自己這個堂弟媳就是自己跑過來湊熱鬧的。
至於周氏母女,那也是因着要請洛娉妍過來。遂淡淡地朝在一旁看戲的周落雪吩咐道:“你那些兄弟們就要過來了,快帶小姐妹們去沁芳閣玩耍吧。”
一九五 好奇
幾乎是哲夫人話音剛落,周落雪便邁步來到綏遠候夫人身旁,拉起蔣鳳兒的手笑道:“鳳姐姐最是會玩兒,一會兒可得給我多出些主意纔是。”
洛娉妍見此欲要走回到鄭箐兒一處,好歹在這兒除了洛妙姝,她就鄭箐兒一個稍有熟悉,誰知鄭箐兒卻是也來到朱媛媛身邊兒,歪着頭與武昌伯夫人笑道:“媛媛妹妹與我們一塊兒,伯母儘管放心就是。”
武昌伯夫人抿嘴一笑,點頭道:“媛媛跟着箐姐兒一塊兒,我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鄭夫人一聽這話也接口笑道:“您快別誇她了,她都已經被姑母給寵壞了,您再這麼誇她,她怕是要上天咯!”
鄭夫人說着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倒是喜歡媛姐兒這樣的,不僅瞧着福氣,心底也寬廣,不像我們家箐姐兒,成日裡就喜歡瞎捉摸。”
邊兒衆人一聽鄭夫人這話,具是笑了起來,出言符合道:“可不是,媛姐兒瞧着就是個有福氣的!”
哲夫人見氣氛越發的好了起來,臉上也添了幾分笑意,週二夫人更是長長的舒了口氣,隨即笑道:“好了讓她們自己玩兒去吧,燦哥兒他們幾個也等好大一會兒了。”
周落雪見自己這位堂叔祖母話音一落,祖母便皺了皺眉頭,遂趕緊拉起蔣鳳兒的手,朝哲夫人笑道:“那我們可就先行告退自己玩兒去了,祖母可不興回頭又責怪我貪玩。”
說說笑笑,女孩兒們具是起身告退,隨着周落雪從東邊兒下了蕪廊,出了月亮門,往洛娉妍先前看見的那片奼紫嫣紅間的石樓而去。
待女孩兒們轉過月亮門,再看不到身影后,哲夫人方纔遣人,叫了等在西邊兒蕪廊下的哥兒們進來請安。
很快,哲夫人的次孫周燦領着幼弟周熠,與一衆世家子魚貫而入,周熔與董君墨二人亦在其間。
方纔等在蕪廊下時,董君墨便隱隱見到洛娉妍的身影,想着父親說的話,董君墨的嘴角當時便露出一絲笑意,盤算着今兒怎麼也要找機會見上一面。
同樣注意到洛娉妍的,還有周熔。只是董君墨是露出笑意,而周熔則是怒火中燒。
因着那日的事兒,今日見到洛娉妍在場,董君墨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周熔,不曾想看到的竟是周熔臉色鐵青地盯着夕照亭,雙眼都冒出了火來……
董君墨雖心中詫異誰將周熔這貨給得罪狠了,卻不曾往洛娉妍身上猜度。待隨着周燦等人進了夕照亭,女孩們早已離去。
女孩兒們三三兩兩過了月亮門,沿着一條青石小徑,從紫薇花林中穿過。洛娉妍便驚訝的發現先前看着的二層石樓,下面竟是中空的。白色的方石頭砌成六根兩人合抱粗細的柱子,託着上面的一層樓。
不僅洛娉妍,便是鄭箐兒也露出詫異之色,與二人同行的朱媛媛,見此笑道:“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驚訝了一番,這好好兒的一層樓,就這樣四下敞着多可惜!”
說到這兒朱媛媛衝洛娉妍與鄭箐兒眨了眨眼,笑問道:“你們猜人家怎麼說的?”
洛娉妍抿着嘴微微搖了搖頭,便見鄭箐兒沒好氣的拍了朱媛媛胳膊一下,嗔道:“少在我們跟前兒賣關子,有話兒你就直說!”
朱媛媛衝着鄭箐兒癟了癟嘴,對洛娉妍笑道:“人家說了,她們家園子裡花多,這底下一層就是留着來陰花用的!”
洛娉妍聞言,趕緊以袖掩了口,卻仍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朱媛媛見此眼珠一轉,對鄭箐兒眨了眨眼,方纔露出一副很是得意的樣子。
鄭箐兒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理會二人,疾步往前走了兩步,欲要與二人拉開距離。偏朱媛媛卻是拉着洛娉妍往前小跑了兩步,追上了她。
直到此時,洛娉妍料定,眼前這臉蛋兒圓圓的朱小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藏着的是狡黠!分明心中明鏡似得,卻偏是什麼也不說。
如此想來,那位未曾謀面過的武昌伯亦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仔細翻找一番前世的記憶,洛娉妍發現自己對武昌伯夫人,竟是沒有半點印象!
如此一來洛娉妍不僅對這位武昌伯千金,莫明的上了心,對那位武昌伯夫人更是充滿了好奇。
幾人很快來到石梯前,那樓梯由白石砌成,螺旋狀上升。這樣的建築,洛娉妍不僅今生便是前世,也是沒有見過的,不由仔細打量。
地上鋪着的方石打磨得極爲光滑,每一階都雕有花紋,一共十二階,雕刻的正是每月花卉,雕工細膩,卻也不難看出有些年頭,好些花紋已經被磨損。
朱媛媛見鄭箐兒先走一步,不由與洛娉妍又靠近一些,見她對石梯上的花紋感興趣,便笑道:“這還是周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建的,聽說他們府裡好幾處這樣別緻的建築,是從舶來司那邊兒得的樣式。”
洛娉妍聞言眼睛亮了亮,隨即想到自己也不能隨意逛,不由搖了搖頭。
走在最後的洛妙姝見洛娉妍一路與朱媛媛有說有笑,心中便極爲不痛快,又見她此時東看看西瞧瞧的,癟了癟嘴對聞鶴嗤道:“瞧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兒,還有臉到處宣揚在長公主跟前兒怎樣怎樣!”
聞鶴卻向來是個不吱聲兒的,只低着頭緊緊跟着她,洛妙姝見此覺得越發的沒趣兒,冷哼一聲兒,疾步上前越過洛娉妍,追上最前邊兒的周落雪與周敏兒一行。
周落雪見洛妙姝擠了進來,蔣鳳兒臉上並無不喜之色,到底是自己表妹,便也沒有多說什麼。
周敏兒卻是向來與洛妙姝交好,雖然先前因着洛妙姝被週三夫人斥責,卻也沒放在心上。此時見她過來與自己一道,很是高興的挽着洛妙姝的胳膊,跟在周落雪與蔣鳳兒身後。想着回頭避開這些人,再好好安慰自己好姐妹。
洛妙姝卻是心中有氣不吐不快,待一行人都上了樓,圍着窗邊兒長條石桌坐下,丫鬟魚貫上了茶點果品,洛妙姝便拉了周敏兒笑道:“走,陪我去園子裡逛逛。”
一九六 謠言
周落雪眉毛微不可查的皺了皺,又看了眼與洛娉妍、鄭箐兒倆人湊在一塊兒,靠在窗沿兒上嘀嘀咕咕不知說着什麼的朱媛媛,到底沒有阻止二人離去。
蔣鳳兒見洛妙姝拉走了周敏兒,朱媛媛三人也湊在一起低聲說笑,便對坐在自己身邊兒的周落雪,低聲笑道:“落雪且坐坐,我去更衣,隨後便來。”
蔣鳳兒那閃爍的眼神,周落雪自是瞧得清楚,轉眸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道:“正好我也去,咱倆做個伴兒。”蔣鳳兒挑了挑眉,並不多說什麼。只笑道:“如今公孫姐姐也不出來聚會了,咱們都無趣兒了許多。”
周落雪聞言笑道:“她成日裡被舅母拘在府中繡嫁妝,哪能如咱們這般鬆快?”說完便起身朝鄭箐兒幾人告罪道:“幾位妹妹稍坐片刻,我與鳳姐兒去更衣,馬上就回來。”
朱媛媛三人,此時正聊得起勁,自是不在意的,遂笑道:“你自去便是,我們等着下面開鑼,聽說今兒哲夫人可是請了三慶班的人來。
周落雪見此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補充道:“幾位妹妹都是初到我們府中做客,府裡的桂圓枸杞桂花膏做的還不錯,一會子讓丫鬟傳來給幾位妹妹嚐嚐。”
洛娉妍幾人不疑有他,紛紛起身道謝,周落雪方纔挽着蔣鳳兒的胳膊下了樓去。
周落雪與蔣鳳兒下樓沒走幾步,便在紫薇花旁的黃蠟石後,看見了說是要去逛園子的,洛妙姝與周敏兒二人,頭癌頭的靠在黃蠟石旁,嘀嘀咕咕不知說着什麼,周敏兒還一臉的興奮勁兒。
蔣鳳兒眼睛一亮,笑着拉了周落雪停下腳步,在嘴邊兒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周落雪皺了皺眉頭,卻是沒有理會蔣鳳兒,揚聲問道:“敏兒與姝兒在這大太陽底下做什麼呢?”
洛妙姝正說得興起,周敏兒也聽得專注,竟是沒人發現周落雪與蔣鳳兒的到來,猛地聽到周落雪的聲音,二人均是一愣。
當洛妙姝與周敏兒回過頭,發現與周落雪一道的還有蔣鳳兒時,洛妙姝臉上還看不出什麼,只是方纔滿面的笑容,卻是剎那消失不見,周敏兒一臉的興奮卻仍舊留在臉上,不知是沒打算隱藏,還是沒來得及斂去。
蔣鳳兒見周落雪不顧自己攔阻,出聲兒提醒了二人,心中本是不悅,此刻見周敏兒那神色,心中一喜,挑了眉梢笑問道:“敏兒妹妹這是撿了什麼寶貝?怎地這般歡喜?”
眼見着周敏兒張嘴欲要回話,洛妙姝怕她說出方纔之言,要知道這蔣鳳兒可不是什麼簡單人,遂狠狠地拉了下週敏兒繡滿粉白落櫻的袖袂。
周敏兒不知是機敏還是傻,到了嘴邊兒的話,自然而然地轉了一個彎兒,回頭望向洛妙姝滿眼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洛妙姝胸口一滯,勉強笑道:“這麼熱的天兒,站了這許久,咱們快上去吧。”
說完,洛妙姝回過頭看向蔣鳳兒與周落雪,接着道:“大表姐與蔣姐姐怕是有事兒?我們也不耽擱你們,這就回去沁芳閣。”說着也不待周落雪二人回答,便拉了周敏兒朝沁芳閣走去。
周落雪雖心中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微微頷首,便將目光投向了遠處。蔣鳳兒見此自是不會再阻攔,待二人走遠,方纔挑眉狀似無意地對周落雪笑道:“也不知這是瞞着我玩什麼呢,怎地就這麼神神秘秘的?”
周落雪知道,蔣鳳兒這是不高興自己先前阻攔她偷聽,心中卻也並不以爲意,挽了她胳膊面兒上揚起笑容,嗔道:“她們能有什麼秘密?不過是嘀咕誰穿了什麼,戴了什麼,最多也就看那幾位不順眼,說說閒話兒。”
周落雪說着回頭朝沁芳閣看了眼,接着笑道:“我可沒興趣知道她們那些個秘密,沒得失了身份。”
蔣鳳兒聞言一滯,想了想點頭勉強笑道:“也是,那走吧,咱們好歹也轉悠一圈兒再回去。”
洛妙姝拉着周敏兒一路腳步不停地回到樓下,見周落雪與蔣鳳兒並未更來,心中方纔鬆了口氣。
再回頭看向周敏兒,洛妙姝不由埋怨道:“剛纔你還想告訴蔣鳳兒跟大表姐?也不怕她們去說與堂伯祖母?”說着橫了周敏兒一眼,見周敏兒一臉茫然,洛妙姝癟了癟嘴心中腹議:真是個不知死的白癡!
說完洛妙姝揮手對跟在自己二人身邊兒的丫鬟,不耐煩地道:“杵在這兒幹嘛?沒見我們要說話?你們且退遠些!機靈點,別像剛纔似得,人都走到我們跟前兒了,還一一沒長眼似的。”
周敏兒見洛妙姝如此,想了想對自己身後的丫鬟點了點頭,便由着洛妙姝將她拉到大石柱後面。
二人倚在石柱上,洛妙姝才嘆了口氣道:“我是看與你交好,才與你說這些的。你也不想想,那綏遠候府跟錦鄉侯府的關係,萬一蔣鳳兒將這事兒傳揚出去,錦鄉侯世子會找她的麻煩?少不得計算到咱們頭上。”
周敏兒聞言卻是笑了,掩口道:“你想什麼呢?便是錦鄉侯世子再怎樣,哪兒就能將手伸到後宅了?”
洛妙姝卻是憋着嘴一副鄙視的模樣,不屑地道:“你可別忘了,他可是有個好妹妹,還有位了不起的外祖母!”說到這兒,洛妙姝臉上的不屑之色越加濃郁:“若非他那好妹妹,樓上那位怎麼就勾搭上他的?”
洛妙姝話音剛落,周敏兒便瞪圓了雙眼,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得都是真的?可……”
不待周敏兒說完,洛妙姝嘴角往下一拉,不屑地道:“我還哄你不成?他們在大相國寺私會,被周熔親眼看見了,不然我怎麼知道?”
洛妙姝話音剛落,周敏兒便張大了嘴,洛妙姝見此趕緊捂了她的嘴,朝頭頂看了看,壓低了聲兒呵斥道:“你小聲兒點!”周敏兒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才瞪圓了眼,艱難地點了點頭。
洛妙姝見此鬆開手,壓低了聲兒叮囑道:“你別咋呼,我告訴你,這算什麼?端午節的時候,還是錦鄉侯世子大半夜把她送回府的呢!”
一九七 驚呼
洛妙姝癟了癟嘴,不屑地冷笑道:“她娘就是個低賤的商賈女,還能生出什麼好東西來?”
周敏兒想了想,好奇地問道:“那你是說,她想做錦鄉侯世子夫人?”
洛妙姝一聽“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就她那樣的?想想也就是了。”洛妙姝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說完洛妙姝想起周氏曾經對她說過的話,笑道:“你也不看看錦鄉侯世子多大年紀了,等她及笄人,家早成親了,說不定孩子都幾個了。”
周敏兒皺着眉頭抿着嘴,認同地點了點頭,便聽洛妙姝壓低聲兒說道:“你不知道人家,如今人家不僅跟錦鄉侯世子不清不楚,還想勾搭安陽伯世子呢!”
聽洛妙姝如此一說,周敏兒眼珠子都差點掉出眼眶,不敢置信地驚呼道:“安陽伯世子?!”說完才趕緊捂了嘴,壓低聲兒問道:“不是聽說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很是交好?”
洛妙姝微微擡起下巴,很是不屑地笑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兒,互送姬妾之類的還少?你是沒聽過還是沒見過呢?”
周敏兒聽洛妙姝這般一說,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吶吶地問道:“那洛姑父知道嗎?”
洛妙姝一愣,沒想到周敏兒突然問起自己父親,過了好一會兒才橫了周敏兒一眼,癟嘴道:“我怎麼知道?”說着挑了挑眉想到什麼,神秘一笑道:“官場上的事兒我也不懂,說是嫡長女,到底不過是個商賈之後罷了。”
周敏兒一時沒明白洛妙姝什麼意思,還皺着眉頭,愣愣地看着她。可由哲夫人貼身嬤嬤陪着去上淨房,正好路過此地的安陽伯夫人,在聽人提到自己兒子時便停下了腳步,此時更是氣得渾身直髮抖。
素來最講究禮數的安陽伯夫人,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轉身朝着聲源方向走去。
聞鶴幾人見安陽伯夫人走了過來,急忙蹲身行禮,卻被哲夫人身邊兒的嬤嬤給制止了。聞鶴心中焦急,卻不敢在安陽伯夫人跟前兒出聲兒提醒。
眨眼間,安陽伯夫人便站到了洛妙姝身後,猛地看到有人出現,周敏兒“啊!”的一下,驚呼出聲兒,也嚇了洛妙姝一跳。
可不等洛妙姝轉過身,便見周敏兒滿臉緊張的蹲身行禮道:“敏兒見過伯夫人。”洛妙姝心中一跳,轉過身,只見安陽伯夫人正滿面寒霜地盯着自己。
不待洛妙姝開口,安陽伯夫人便輕聲開口道:“沒想到洛二小姐,如此的,見多識廣!”
洛妙姝身子一顫,知道這安陽伯夫人定是聽到了什麼,卻強自穩定心神,低着頭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張嘴正要辯解,安陽伯夫人卻是一揮手,沒興趣聽的。
雖說喜歡那洛丫頭,可說到底,自己會走出來,不過是因着眼前這女孩,居然提到了自己兒子。眼看着兒子將要定親,還是少傳出些閒言碎語的好!
遂安陽伯夫人,不待洛妙姝開口,便斥責道:“洛二小姐也是侍郎府的大家閨秀,可我活了幾十年,就還沒見過你這樣兒的大家閨秀!不知洛夫人平日是如何教導你的,但我看你姐姐便是極好。你還是到你母親身邊安分些去吧!
安陽伯夫人說完,朝哲夫人那貼身嬤嬤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只當不知,你且遣個人與我領路,親自帶着這倆丫頭去她們母親身邊兒。不必細說,卻也要與她們母親都交代清楚了。”
那嬤嬤早已急的滿頭大汗,此時自是點頭不已,安陽伯夫人說完頓了頓,嘆了口氣搖頭吩咐道:“也別聲張,私下裡交代,到底是女孩兒家。”
見安陽伯夫人如此吩咐,那嬤嬤方纔鬆了口氣。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二小姐與表小姐可就完了!
看着惶恐不安的洛妙姝,以及臉色煞白的周敏兒,那嬤嬤也嘆了口氣,卻明白此時不是說什麼的時候,自己也不過是個下人,沒有說話兒的資格。
一邊兒急急忙指了個小丫鬟,替安陽伯夫人領路。一邊兒賠笑道:“夫人放心,奴婢定當親自送小姐們去她們母親身邊。”
安陽伯夫人聞言點了點頭,轉身隨着那領路的丫鬟離去,卻沒看見洛妙姝那憤恨的目光。
嬤嬤看着安陽伯夫人離去,轉過頭正好看到洛妙姝那滿臉憤恨的神情,再看了看周敏兒,心裡鬆了口氣,好在自家二小姐還是個知道怕的。嘆了口氣,嬤嬤方纔開口道:“二小姐、表小姐這邊請。”
周敏兒聞言明顯縮了縮肩膀,洛妙姝卻是眼珠一轉瞪着那嬤嬤冷冷地道:“請什麼情?我要上去聽戲了。”說着便瞪了一眼,縮在不遠處的聞鶴,轉身要往樓上去。
那嬤嬤見此,眉頭一皺上前兩步將洛妙姝攔了下來,板着臉看似恭敬地道:“表小姐還是跟奴婢過去吧,這會子大夥兒都在聽戲,別引起大家的注意。”
洛妙姝腳步一頓,明白這嬤嬤是定要將自己送過去了,想要說點兒什麼,卻也知道這是哲夫人身邊兒得力的老人,不敢造次。
咬了咬牙,洛妙姝沒好氣地瞪了那嬤嬤一眼,勉強笑着挽了還沒醒過神的周敏兒道:“走,我們去夕照亭聽戲去。”說着便當先走了出去,路過聞鶴時還狠狠地瞪了一眼。
聞鶴肩膀一縮,頭低得更低了,卻也不敢在此時分辯什麼。只得隨着周敏兒的倆丫鬟,一塊兒跟在了二人身後。
那嬤嬤見此也不多說,表小姐能自己過去,也省了自己不少力氣。搖了搖頭便疾步走到周敏兒與洛妙姝兩人身旁,像是領路,更像是怕鬧出什麼事端。
洛妙姝見此,心中便更是惱怒,卻是不敢發作半分。拉着還沒回過神的周敏兒,疾步往前,當先穿過了月亮門。
站在蕪廊下的丫鬟婆子,見洛妙姝與周敏兒出現在蕪廊下,都是一愣,卻是不敢多說多問,蹲身行禮後,便見周嬤嬤也跟了過來。丫鬟婆子們心中雖是詫異,卻沒人敢發出一點兒聲響引起亭內夫人們的注意。
周嬤嬤也不在意,朝蕪廊下一穿着靛藍綢衫,繫着姜紅汗巾的嬤嬤搖了搖頭,便領着洛妙姝與周敏兒進了亭內。
一九八 聽戲
直到此時,周敏兒的身子才微微顫抖了起來。洛妙姝癟了癟嘴,壓低聲兒沒好氣地道:“好好兒的抖什麼抖?我外祖母與母親都在裡面呢!”
話雖如此,洛妙姝卻是知道自己好像闖了禍,心下也是顫抖不已,她到是不怕自己外祖母或者母親會將自己怎樣,可是對於哲夫人,卻有着打心底的畏懼。
想到哲夫人那章素來嚴肅的臉,再看身前領路的周嬤嬤,洛妙姝挽着周敏兒的手,也不由悄悄捏緊了兩分,若是放開手,便會發現,周敏兒淺藍的繡花衫子上,留下了兩個深藍的手印……
周落雪與蔣鳳兒回到沁芳閣時,戲已經開唱好久,洛娉妍與鄭箐兒、朱媛媛正圍在窗前,一邊兒聊天一邊兒看戲。卻沒有看到洛妙姝與周敏兒的身影。
正在二人詫異時,朱媛媛忽然伸手指着窗外,問道:“她倆不是去逛園子了嗎?怎麼上哪兒去了?”說着便見洛娉妍與鄭箐兒也跟着朝朱媛媛手指的方向看去。
周落雪與蔣鳳兒對視一眼,疾走了兩步也湊了過去。見洛妙姝與周敏兒跟在周嬤嬤身後,進了夕照亭。
洛娉妍等人卻是不知,對面六合樓中的周熔與董君墨,因着一直注意着這邊兒的動靜,也發現了洛妙姝與周敏兒的行蹤。
董君墨倒是沒有在意,只掃了眼,便將目光轉回到了對面沁芳閣上,雖說隔得遠看不清,可他偏偏就能一眼認出,那道紫紅的身影便是洛娉妍。周熔卻是挑了挑眉,朝對面掃了眼,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地笑意。
哲夫人等人正在看戲說笑,忽地見周嬤嬤領着洛妙姝與周敏兒進來,都詫異的望了過來。
好在周嬤嬤明白安陽伯夫人並無意深究,遂在哲夫人看過來時,便笑道:“二小姐與表小姐說是要來陪着長輩,我也就將她們帶過來了。”
這話,在座的自然是誰也不信的,可誰也沒去點破。哲夫人更是擠出了一絲笑容,朝洛妙姝二人輕聲道:“這兒有丫鬟伺候,哪兒就用得着你們了?”只是那眉頭,卻是深深地皺了起來。
哲夫人見洛妙姝與周敏兒二人站在臺階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輕聲吩咐道:“既然有心,便進來吧。”說着朝週二夫人與週三夫人看去,補充道:“就挨着你們祖母外祖母坐着。”
洛妙姝與周敏兒見哲夫人並未多說其他,心中鬆了口氣,具是甜甜一笑,默不作聲的朝着亭內夫人們一禮,按照哲夫人吩咐,輕手輕腳地繞道自己祖母與外祖母身後。
哲夫人見此看了周嬤嬤一眼,便將目光轉回了廣寒臺上。此時臺上《紅娘》第一齣【驚豔】剛剛唱到法聰勸張珙莫要前去西廂。紅娘與崔鶯鶯具未上場,亭內夫人們亦是不太專注之時。
周嬤嬤知道哲夫人那一眼,便是讓自己等着的意思。遂也沒有立時離去,只退到了亭外蕪廊下等候。
果不其然,待紅娘與崔鶯鶯上場撲蝶時,哲夫人身邊兒的大丫鬟明月便走了過來。
周嬤嬤也不做隱瞞,在明月耳邊快速地將先前的事兒,與她簡單地說了一遍。末了嘆了口氣道:“好在安陽伯夫人心慈,這要傳了出去可怎麼得了!”
明月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周嬤嬤方纔離去。明月領着一羣小丫鬟,給夫人們上了鮮果,才附在哲夫人耳邊嘀咕。話未說完,便見安陽伯夫人從亭外走了進來。
哲夫人再看安陽伯夫人,臉色便有了兩分歉意,只是神色隱晦又並未明言。安陽伯夫人見此,眼眸輕輕一掃,見周敏兒與洛妙姝都老實地站在週二夫人與週三夫人身後,方纔朝哲夫人微微點頭一笑,坐了回去。
安陽伯夫人與哲夫人的神情,雖然隱晦,卻也並非無人察覺,只是二人具是沒有言明,也只好裝作不知罷了。
但聯想方纔周嬤嬤領着洛妙姝與周敏兒忽然回到亭內,目光仍舊忍不住朝二人瞧去。
洛妙姝還好,緊着背脊,盯着戲臺好似看得專注,瞧不出旁的神情。那周敏兒卻是縮着肩膀,低着頭,眼神卻時不時的朝安陽伯夫人瞧去,見安陽伯夫人故作不知不予理會,方又長長的鬆了口氣,心中便有了兩分猜測。
周落雪見洛妙姝與周敏兒進到亭內便再沒出來,等了一會兒,又見祖母身邊兒的明月與周嬤嬤,在亭外嘀嘀咕咕說了什麼。
周落雪心中疑惑,趁着衆人沒有注意自己時,對貼身大丫鬟香墜兒,輕聲吩咐道:“想法子打聽一下,表小姐與二小姐怎麼去了夕照亭,與周嬤嬤又有什麼關係。”
香墜兒並不多問,點了點頭便悄悄下了樓。周落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不僅蔣鳳兒發現了香墜兒的離去,便是一直在與洛娉妍、鄭箐兒說笑的朱媛媛,在香墜兒離去時,也深深地看了她背影一眼。
要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最好的當然是問周嬤嬤,可香墜兒可是不敢,想了想香墜下樓便直接朝月亮門洞而去。
洛妙姝與周敏兒進了夕照亭,聞鶴與周敏兒的倆丫鬟卻是站在了亭外階梯下。
香墜兒從月亮門探出頭,便見二小姐周敏兒的貼身丫鬟,香梨與石榴站在一起小聲兒說着什麼,神情很是焦急。先前跟在表小姐洛妙姝身後的,那叫聞鶴的丫頭,也時不時的擡頭朝亭內望去,臉色煞白一片。
香墜兒想了想,換了個聞鶴容易瞧見的方向,在她回過頭來時,朝她招了招手。
聞鶴跟着洛妙姝到周府也不是一次兩次,周落雪身邊兒的大丫鬟自是認識,見香墜兒向她招手,想了想便悄悄跑了過來,壓低聲兒問道:“香墜兒姐姐叫我什麼事兒?”
香墜兒朝亭子那邊兒看了眼,又看了看戲臺,拉着聞鶴轉到了亭子裡看不見的地方,才輕聲問道:“你們怎地就到這兒來了,先前不是說回沁芳閣嗎?我們小姐回去找了你們一圈兒也沒瞧見人,這便打發我來尋。”
聞鶴一聽這話,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香墜兒見此笑道:“要不是我眼尖發現你在這兒,怕是還不知道表小姐與二小姐回了這兒。”說完頓了頓壓低聲兒問道:“可是與那位小姐不愉快了?”
一九九 透氣
得知洛妙姝與周敏兒是因得罪了安陽伯夫人,才被領去夕照亭的,周落雪的臉色頓時變得臉色,沒好氣地低咒道:“蠢貨!”
蔣鳳兒見周敏兒與香墜耳語後臉色便一直不好,眼珠一轉,從窗邊兒起身走了過來,看着周落雪低聲笑問道:“什麼事兒將我們落雪氣成這樣?”
周落雪聞言一滯,勉強笑道:“哪兒有什麼事兒,不過是這戲聽着也無趣兒,又想不出什麼有趣兒的好點子來,自己跟自己慪氣罷了。”
周落雪的目光,朝蔣鳳兒身上一瞄,掩口笑道:“我倒是忘了,有鳳姐姐可在這兒呢,那就輪着我操心這個了?”
說完,周落雪便主動挽上蔣鳳兒的手臂,歪着頭笑道:“鳳姐姐快替我想想,咱們做什麼去?我看她們也都不是愛聽戲的。”說着目光掃向了坐在窗前好似在聽戲,實則嘀嘀咕咕說着悄悄話兒的洛娉妍三人。
蔣鳳兒的目光,在周落雪臉上一轉,心知她是有意瞞着自己什麼,卻也並不點破,抿嘴笑道:“這會子都在聽戲,再說外面日頭正盛,敏兒她們也還沒回來。不妨等她們回來了,大家再一塊兒商量商量。”
周落雪原本也只是岔開話題,聽蔣鳳兒這般一說,自然是順着她點頭笑道:“倒是我沒思量周全。”說着挽着蔣鳳兒邊朝鄭箐兒她們走去,笑道:“咱們也坐下來好好歇歇。”
站在夕照亭中,沁芳閣與六合樓像是入了畫兒般得好看,站在六合樓上,夕照亭也是一目瞭然的清晰。
香墜兒剛在月亮門洞前探頭探腦,周熔便遠遠瞧見,雖看不清究竟是誰,可聞鶴走過去與她在月亮門後說話的樣子,卻是落入了周熔的眼中。這讓周熔眼前一亮,嘴角扯出一絲陰冷地笑容。
趁着周燦等人在高談闊論,周熔悄悄溜到門邊兒,對着貼身小廝耳語了幾句。
那小廝擡頭朝屋裡看了看,見周熔臉上露出不耐之色,急忙點了點頭笑道:“成,小的這就去,一準兒給少爺辦好了。”見周熔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那小廝便立時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待小廝走的沒了影兒,周熔方漫不經心地踱着步子回到窗前,眼睛望着戲臺子,手上的摺扇還在窗沿兒上,輕輕地打着拍子,好似很專注的樣子。實則眼角餘光,就沒有離開過對面沁芳閣上,那隱約的身影。
周熔以爲自己做的極爲隱蔽,卻不知董君墨一直留心着他的動向,自從上次無意間聽到周氏有意將洛娉妍許配給周熔,董君墨對周熔的一言一行便上了心。
尤其是今日,往常最愛鬧騰的周熔,居然離奇地安靜了下來……這讓董君墨心中警惕的同時,覺得定是有事兒要發生。可究竟什麼事兒,他卻又說不清……
周熔回到窗前便一直定定地站在那兒,彷彿邊兒上兄弟們的笑鬧都與他無關,一雙眼睛冷冷地緊盯着東邊兒月亮門。直到那小廝的身影在門前一晃,緊接着聞鶴再次去到月亮門洞前,周熔方纔挪了挪腳步,卻是仍不離窗口的位置。
直到第三齣【悔婚】開鑼,那小廝返回了六合樓,站在門前衝周熔招了招手,周熔方纔離開窗前,去到門邊兒。
那小廝也不知與周熔說了什麼,周熔聽完便轉身衝着正在說笑的周燦等人抱拳笑道:“哥兒幾個先玩着,小弟有點兒事,一會兒過來。”說着也不等屋內衆人反應,便急急忙忙跟着那小廝下了樓。
周燦等人平日裡與周熔亦是難得在一處玩耍,誰也沒將周熔的離去放在心上。
董君墨卻在見周熔離去後,頓時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看對面,不知想到什麼,也跟着起身對周燦等人笑道:“你們先聊着,我也出去透透氣。”說着也不等周燦等人迴應便走了出去。
方纔周熔離去,周燦等人自是不在意的,可董君墨這一下卻是引起周燦等人的詫異。周燦更是出聲兒問道:“董大才子這是嫌棄我們才疏學淺呢,還是覺得哥哥我招待不週?”
被周燦等人纏住,董君墨心中甚是煩躁,又見周熔已經走得沒了影兒,也不知下樓還能不能找到,董君墨的額頭已經浸出汗來,卻是不好露出絲毫。
勉強抱拳笑道:“怎麼會,不過是如今天氣炎熱,屋裡氣悶得很,去園子裡轉悠一圈兒透透氣就回來。”
周燦等人卻是不依,董君墨話音剛落,周爍便走了過來,勾着董君墨的脖子笑道:“得了吧,這屋裡好歹放了冰盆,豈不比外邊兒涼快?快說,你小子究竟打什麼主意?”
周爍話音剛落,便見一滴汗從董君墨鬢角,順着臉頰滑了下來,不由詫異道:“有這麼熱?”說着回頭看向周燦等人。
董君墨一邊兒擦了汗,一邊兒拱手笑道:“倒也不是熱,就是悶得慌,怕是這兩日有雨吧。”
衆人見他臉頰鬢角的汗跡不似作假,方纔放過了他,只笑道:“得,既如此也不留你,回頭你順道讓人端了冰鎮的涼瓜上來,兄弟幾個也消消暑。”
如此一番耽擱,董君墨再下到樓下,哪裡還能找到周熔?好在貼身小廝同喜,便候在樓下。召來同喜董君墨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可看到熔哥兒往那邊兒去了?”
說來也巧,方纔周熔下樓時同喜正好去了茶房,自是沒有看見周熔的去向,此時董君墨動問同喜卻是不敢胡言,忙尋了與他一塊兒守在樓下旁的小廝詢問,纔給董君墨指出方向。
可因董君墨並不願讓人知道,自己是追着周熔而去,同喜前去打探時,便又是一番耽擱。
董君墨按照同喜指的方向一路尋找,卻是沒有發現周熔的蹤跡,不免心下越發焦急,後背更是早已溼透。正猶豫着是不是換個方向尋找,或是就此少管閒事時,身旁一株雙人合抱粗細的桐樹後,卻傳來了周熔的聲音。
二百章 偷聽
“你說得可是真的?”周熔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同時也帶着興奮。卻讓董君墨大大的鬆了口氣,這可真是踏波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倒是表哥常常騙我!”董君墨猛地聽到洛妙姝的聲音,心中便更加放鬆,不由暗笑:原來只是人家表兄妹私會,偏自己這一路追來……
董君墨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樑,有些難爲情的正要退開,卻忽然又聽洛妙姝接着說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想法子讓你見着她可以,別的我是不管的。”董君墨腳步便是一頓,這個“她”是誰,自是不難猜到!
周熔聞言已是喜出望外,笑道:“姝兒你放心,只要讓我見着人,別的都不需要你費心。”
聽到這兒,董君墨臉上哪裡還有半分笑意?不僅緊鎖眉心,就連臉色也是鐵青一片,好在還懂得控制怒氣,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來。
只聽洛妙姝冷哼一聲兒,交代道:“到時我讓人來通知你,你只管過去。但你要記住了,成不成你都欠我一個人情!大大的!”
周熔倒也乾脆,或者他的人情本不值錢。遂利索應承道:“放心,成不成哥哥都記得你的好!”說完話鋒一轉,又問道:“不過你這樣幫我,萬一被姑父知道了你怎麼辦?”
洛妙姝冷冷一笑,一字一頓地答道:“知道就知道,木已成舟,他們又能拿我怎樣?還真以爲我是那麼好擺佈的?”
說到這兒,洛妙姝頓了頓,緊接着問道:“你不會事情敗露就供出我吧?”
周熔想也沒想便趕緊答道:“哪兒能呢!哥哥我是那樣的人嗎?”
只聽洛妙姝冷冷一笑,終是忍不住叮囑道:“只要你不供出我來,誰能知道是我幫你的?只要你到時候別後悔就行!你該明白,有了這一出你可就非娶她不可了!不說別的,我母親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董君墨聽到這兒,想起與父親商議好的,待明年考過鄉試,博得舉人功名,再爲自己向洛侍郎提親的事兒。便忍不住暗暗捏緊了拳頭,恨得咬牙切齒。心中卻也明白,此時是萬不能被二人發現,只能見機行事。
董君墨悄悄地挪到那株桐樹底下,更是將身子緊緊地貼在桐樹上,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方纔屏息凝神仔細聽下去。
只聽周熔冷冷一笑,不屑地道:“娶她?自然是要娶她的,不然別說姑姑,怕是你父親也不會放過我吧?”
洛妙姝不置可否地輕輕“嗯”了一聲兒,像是極不願在此時提及父親的樣子。董君墨豎起了耳朵,也沒聽到洛妙姝再說其他,反而是周熔,再次開了口。
“沒事兒!妹妹你放心,我自是不會賴賬的,聽說她娘可是給她留下不少嫁妝,想來姑父也不是那小氣的人兒。”說到這兒,周熔再次冷冷一笑,接着冷聲道:“不過是擡個擺設回家,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董君墨聽到這兒反倒是一愣,一直以來只曉得這周熔好色,沒想到如今倒是長進了!想到這兒,董君墨的眼中除了憤怒,亦是染上了陰仄。
洛妙姝倒是不置可否,只不耐地道:“行了行了,你就等我通知吧,我得回去了,別一會兒又惹着誰了。”說完很是不滿的“哼”了一聲,便想起細碎的腳步聲,估計是要離去。
周熔也不阻攔,只應道:“那我就等你消息,你可別讓我空歡喜一場纔是。”
洛妙姝聞言顯然很是不滿,腳步聲驟停,緊接着便是洛妙姝冷冷的聲音:“你要不放心,就不求我啊!”
周熔趕緊賠笑道:“我這不是怕你給忘了嗎?怎麼會不放心呢!姝兒辦事兒我可是最放心不過的,安排好讓人上六合樓找我。”說着便之前停下的細碎腳步聲再次響起。
董君墨知道,定是洛妙姝已經離開,他趕緊朝邊兒上輕輕地挪了挪,正好看到洛妙姝離去的背影。董君墨不敢再動,周熔與他也不過兩尺不到的距離。
靜待了好一會兒,直到洛妙姝的身影完全消失,周熔才緩緩轉身離去。就在董君墨鬆了口氣的時候,卻聽周熔忽然揚聲喊道:“還不給爺滾過來!”
董君墨倒是不怕被周熔發現,只是擔心他今日若不行動,下次自己未必能夠知曉,故而才如此小心。此時既然已經被周熔發現,董君墨倒也不準備在隱藏。
就在董君墨欲要走出時,卻聽周熔隨身小廝成兒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少爺,弄好了!”
周熔更是不待成兒跑近,便急聲呵斥道:“你給爺小聲兒點!怕沒人知道怎地?”
成兒脖子一縮,獻媚地笑道:“是是是,小的知錯了。”說着趕緊跑到周熔身旁,從懷中掏出一物,交給了周熔。周熔接過東西,便轉頭四下打量,董君墨見此趕緊將身子往揹着周熔的方向縮了縮。
等了好一會兒,董君墨沒有再聽到旁的消息,也不知方纔成兒給周熔的究竟何物。當董君墨再次探出頭時,周熔主僕二人卻早已沒了蹤跡。
董君墨不敢耽誤,也無心猜測周熔讓成兒去給他尋了何物,滿心只記得周熔交代洛妙姝,說是在六合樓等他,便急匆匆的朝六合樓趕去。
到了樓下,董君墨纔想起周燦等人讓他叫人送來涼瓜之事,好在同喜一直候在樓下,見董君墨回來,便急忙迎了上來稟道:“爺,熔少爺已經回來了。”
董君墨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去讓人切點兒冰鎮涼瓜送來。”吩咐完,董君墨便欲上樓,同喜卻是攔住了他低聲道:“爺,方纔熔少爺回來時,已經讓人送了不少涼瓜上去。”
董君墨聞言腳步一頓,皺了皺眉頭問道:“可還有別的事兒?”同喜想了想低聲道:“信兒不知從哪兒拿回來一個包袱,裡面不知是什麼,神神秘秘的。”同喜說着朝身後不遠處,正與人說笑的信兒看了去。
董君墨順着同喜的目光,果然看見信兒正與幾個小廝聚在蕪廊下,滿面紅光地說着什麼,手邊兒便放着一個寶藍色包袱。
董君墨見那包袱皮兒竟是綢緞料的,心下便起了疑惑,輕聲對同喜吩咐道:“那你想法子,瞧瞧那包袱裡究竟是什麼。得了信兒上了報與我。”說完方纔擡步上了樓。
二零一 安排
同喜的動作很快,不到午膳時間,便來彙報了董君墨,那包袱裡也沒別的東西,就一身兒藏青色綢衫。這反倒越發的讓董君墨疑惑了起來。
好在董君墨記得周熔與洛妙姝約定好了在六合樓等消息,且周熔回來後,也不去窗邊兒聽戲了,一直與周燦等人聚在一處說笑,再也沒有出去。
董君墨見此,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只是一直也沒見有人來與董君墨或是他那倆小廝說過什麼。好在董君墨還算沉得住氣,倒也沒有表現出來,只與周熔一般和表兄弟們說說笑笑一處玩鬧。
今兒來的都是些半大的男孩子,並沒有什麼正經男賓,又都是堂表兄弟們,哲夫人便也沒讓他們外頭吃去,只將男賓女眷分了開來。
男賓便安置在了花園西邊兒的拾錦園,由着他們自去玩鬧。女孩兒們也不拘着,安排在了東邊兒的匯珍館。遣了身邊兒管事嬤嬤照應。
一衆夫人們用膳的嘉禧閣,便正好將男孩兒女孩兒們,一左一右的分在兩邊兒,也避免了閒言碎語。
嘉禧閣是一棟二層小樓,夫人們便在樓上用膳,站在圍欄前,正好可以將半個花園子盡收眼底。
原本哲夫人是打算將女孩們安置在樓下用膳,偏洛妙姝不知怎地勸說的週二夫人,由週二夫人出面與哲夫人說項,將女孩兒們單獨安排在了匯珍館,但誰也沒有多想什麼。
便是董君墨在周燦請衆人移步拾錦園時,莫明的眉心一跳,玩笑道:“怎地就安置在了園子裡?也不怕衝撞了。”
不待周燦回答,周熔便接口笑道:“什麼衝撞不衝撞的,又沒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說着還回頭朝身旁的周爍笑道:“爍哥兒說是吧?”
周爍挑了挑眉看了眼董君墨,咧嘴笑道:“也不全是。”說完衝着周燦眨了眨眼道:“不過聽說來的全都是些美人兒,平日裡可……”
不待周爍說完,周燦一巴掌拍在了周爍後腦勺,沒好氣地道:“胡說什麼呢!仔細老夫人知道又該罰你了。”
周熔見此急忙笑道:“又沒說什麼,怎麼就要罰他了?不過是誇咱們家姐妹都是美人兒,這也沒說錯不是。”
此刻又沒長輩在場,周燦見此搖了搖頭,也不欲再多說什麼,只叮囑了一句:“鄭小姐,朱小姐,蔣姐姐還有兩位洛家妹妹,可都在咱們府裡呢,你說話也注意着些。”說完周燦便拉了公孫諾朝拾錦園走去。
公孫諾倒是無所謂,不過是陪着母親過來應個景兒,用過午膳,他也是有事兒要離開的。遂點了點頭隨着周燦當先朝前走去。
周熠別看年紀小小的,到底是在哲夫人身邊兒長大,見周熔與周爍倆湊在一處,滿臉猥瑣的不知說着什麼,癟了癟嘴移開目光一副不屑爲伍的樣子,轉而朝董君墨笑道:“墨哥哥這邊兒請。”
見周熠小小年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漉漉地望着自己,卻極力擺出大人一般模樣。董君墨頓時有了逗他一逗的心情,遂笑道:“你不隨在老夫人身邊兒,或是與姐妹們一處玩耍,跟着我們有什麼意思?”
周熠一聽這話兒,立時挺了挺小胸脯,高高的擡起頭,咧嘴笑道:“母親讓我跟着哥哥,學着怎麼待客。”說完話鋒一轉笑道:“大哥哥在外赴任,府中我便要多多幫襯哥哥纔是。”
董君墨聽得心中一陣酸澀,別人家都有兄弟幫襯,偏自己家,打從祖父那輩起,便是一脈單傳。想到這兒,董君墨不由想到洛繼宗,隨即搖頭笑了笑。
這笑容落在周熠眼中,便成了不信任,周熠不由有些着急,拉着董君墨的袖袂急切地道:“真的真的!我都安排好了,咱們先在拾錦園用過午膳,然後去拾錦園後面的翠山亭,哪兒可是咱們府裡最高的位置,景色可好了!”
聽周熠說哪兒是府中最高的位置,董君墨心念一動,想起周府這座所謂的翠山,實則是將周府花園北邊兒全部包裹在內的。不過是拾錦園這邊兒地勢稍高些,在上面建了座小亭。若是有心,完全可以從拾錦園後面,通向花園別處。
想到這兒董君墨也不再多說,將手中摺扇在周熠腦門上輕輕敲了兩下,笑道:“那還不快走?你哥哥與世子可都走遠了。”
周熠聞言轉頭一看,果然周燦與公孫諾不知說着什麼,不知不覺已經將幾人落下有些距離。
周熠回頭看了看還在與周熔小聲說笑的周爍,大聲喊道:“爍哥哥快些,二哥哥已經走遠了。”邊說,邊往前趕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過頭望着董君墨。
董君墨見此心中好笑,卻也不再爲難他,學着他的模樣,回頭笑道:“你倆倒是快些,有什麼話咱們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周爍與周熔見董君墨停下腳步等着自己二人,便也停下話頭趕了幾步,與董君墨並肩跟在領路的周熠身後,朝周燦與公孫諾二人而去。
董君墨尋着機會讓同喜去打聽了女孩兒們用膳的地方,雖不知這地方乃是臨時決定,心下卻是有了計較。
周落雪雖然詫異,不明白自己祖母爲何忽然換了用膳的地方,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遣丫鬟們撐了傘過來,便領着一衆女孩兒們,去了已經佈置妥當的匯珍館。
洛娉妍等人自然更是不會有什麼意見,只洛妙姝在心底暗自高興,堂外伯祖母能答應讓自己等人在這匯珍館用膳,便離自己的計劃又近了一步。
看着前方與朱媛媛說說笑笑的洛娉妍,洛妙姝嘴角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意,喃喃道:“你可要好好兒謝謝我,不然你想要進周府怕是還沒這般容易!”
說完洛妙姝咬了咬牙,將聞鶴招至身旁耳語了幾句,嚇得聞鶴當場瞪大了眼,想要勸說什麼,可週敏兒就走在旁邊兒,便是蔣鳳兒與鄭箐兒,也距離並不太遠。
洛妙姝卻是極爲不耐地冷哼一聲,壓低了聲兒輕斥道:“還愣着做什麼?讓你去就你快去。若誤了表哥的事兒,可要仔細你的皮兒!”
二零二 候着
用過午膳,外面的陽光實在晃眼,珠圓玉潤的朱媛媛便有些受不了了,嚷嚷着要眯會兒。
周敏兒見此對着洛妙姝眨了眨眼,抿嘴一笑。洛妙姝卻是癟了癟嘴沒有多說什麼。先前在夕照亭那樣說,也不過是做給舅母瞧的,如今舅母又不在跟前兒,自己何必得罪人呢?
周落雪見此瞪了周敏兒一眼,什麼也沒說,急忙吩咐丫鬟,就在匯珍館東廂房內添了幾個冰盆,領着朱媛媛便先去歇息。
這邊兒蔣鳳兒與鄭箐兒都是沒有午休習慣的,極爲熟稔的二人不由相約下棋,自有丫鬟手腳利落地在西廳內,爲二人擺了棋盤,煮上香茗。
洛娉妍倒是沒有想到,鄭箐兒與蔣鳳兒二人棋藝皆是極好,雖比不了大相國寺內,智安大和尚與錦鄉侯世子的那半局棋,卻也是你來我往,殺了個旗鼓相當。
洛妙姝見此拉了周敏兒,依在美人榻上,一邊兒用銀叉叉了葡萄吃,一邊兒着觀察洛娉妍狀似無意地,朝周敏兒笑問道:“聽說你們府上新建了座百香園?”
聽洛妙姝提起百香園,周敏兒面露得色,笑道:“可不是?堂祖母說了,這世間百花百香,相通相融者卻是不多,正巧大伯父這次回來,給堂祖母帶了好些花草,堂祖母便命人在府中建了座百香園。說是百香,如今我瞧着卻是白香。”
說什麼百香園,洛妙姝早已打探清楚,不過是在這花園裡圈出了一塊兒地,蓋了七八間大花棚以曲廊相連,裡面攏共也就十來種花卉。
不過這些花卉的香味,各有風情,花匠放得也極爲巧妙,花香四溢中,卻也並不衝突罷了。
洛妙姝心中雖不以爲然,面兒上卻是露驚喜之色,聞言坐直了身子笑道:“果真如此?那一會子咱們可得去瞧瞧。”
洛妙姝知道,洛娉妍向來不喜歡什麼脂粉之類的,偏又對這些花香草味兒的,很是情有獨鍾,故此纔有此一說。
可惜洛妙姝不知道的是,真正喜歡這些個花兒草兒的並非洛娉妍,而是安陽伯夫人。前世的洛娉妍最初不過是爲了討好太夫人才假作喜歡,日子長了便也漸漸習慣。如今也不過是將習慣帶了回來罷了。
聽洛妙姝說起那園內百香交融,洛娉妍心中也是一動,面兒上卻是不露分毫。
一邊兒靜靜地煮着茶,一邊兒看着蔣鳳兒與鄭箐兒二人,緊皺着眉頭在方寸間廝殺,很有幾分當日大相國寺的味道。不過不管是鄭箐兒還是蔣鳳兒,這棋藝比之當日可是相差較遠,洛娉妍看得輕鬆,反而越加的專注。
洛妙姝講了半天見洛娉妍不爲所動,心下也有些焦急,卻也明白自己是定然不能出面相邀的,且不說洛娉妍會不會賣自己面子,便是事發之後自己也是不好脫身。
好在周落雪很快安置好了朱媛媛轉了回來,洛妙姝立時起身笑道:“大表姐快來嚐嚐,今兒的葡萄味道極好。”
見蔣鳳兒與鄭箐兒正在下棋,周落雪也不打擾,點了點頭便朝洛妙姝二人走來,嚐了粒洛妙姝口中“味道極好”的葡萄,周落雪不由斜睨着她笑道:“說吧,叫我過來究竟何事?”
洛妙姝先是眉眼彎彎地甜甜一笑,露出說不出的可愛模樣,繼而挽着周落雪的胳膊笑道:“呆着無聊,大表姐可得給我們找個好玩兒的。”說完看了周敏兒一眼,接着笑道:“聽說堂外伯祖母新建了百香園,姝兒還沒去見識過呢。”
周落雪聽洛妙姝忽然提起還沒完全建好的百香園,皺了皺眉頭,卻也並未說不能前去。
洛妙姝篤定,只要周落雪答應前去,自然便不會僅僅只帶自己,少不得洛娉妍便要跟着過去,遂越發的賣力,搖着周落雪的胳膊,故作嬌憨狀道:“大表姐便帶我去那百香園瞧瞧吧。”
周落雪見此,用手中的團扇輕輕的拍了拍洛妙姝,滿是無奈地搖頭笑道:“哪兒有隻帶你一人去的道理?”
說着周落雪回頭看了眼還在廝殺的鄭箐兒與蔣鳳兒,笑道:“待她們下完這局,咱們一塊兒過去。”
聽周落雪這般一說,洛妙姝便鬆開了她的胳膊,點頭道:“大表姐說的是,姝兒都聽大表姐的。”說完還有意問了句:“那咱們要不要等媛媛姐醒來一塊兒?”
周落雪一邊兒朝蔣鳳兒她們走去,一邊兒搖頭道:“這日頭太熱,瞧她那模樣,怕是沒那麼快起來,一會兒咱們先去就是。”
周落雪的話,洛娉妍幾人自然是聽在了耳中,見周落雪走了過來,即便是酣戰正歡的鄭箐兒與蔣鳳兒倆人,也朝她點了點頭。洛娉妍自是不會坐着不動。
起身讓了坐,又親手給她斟了一盞茶,客氣道:“見你這忙裡忙外的,倒是我們累你辛苦了。”
周落雪雙手接過茶盞笑道:“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不過是替祖母分憂罷了。倒是累你替我斟茶。”說着舉了舉茶盞,洛娉妍也急忙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倆人本不相熟,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是相互客氣幾句,雙雙便將目光轉移到了棋盤上。
周敏兒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本琴譜,一邊兒看着琴譜,一邊兒有一下沒一下的叉了鮮果來吃。洛妙姝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便起身轉了出去。
聞鶴早已候在外面抄手遊廊下,與丫鬟們聚在一處小聲兒說着閒話。見洛妙姝出來,便急忙起身迎了過去。
洛妙姝也不廢話,四下看了眼便輕聲交代道:“你這就去告訴同喜,讓表哥先去候着。”
有了先前的傳話,聞鶴早已知道自家小姐,怕是又在謀劃着什麼不好的事兒,這事兒與表少爺還有關。聞鶴心中慌抿着嘴低着頭,卻是不敢阻攔。
洛妙姝等了好半晌,不見聞鶴動作,正要發怒,聞鶴卻在此時吶吶地點了點頭。可朝外剛走了兩步,聞鶴便忍不住回過頭,望向洛妙姝張了張嘴。
洛妙姝頓時目露兇光,嚇了聞鶴一跳,不敢再說其他,蹲身一禮跑了出去。
二零三 阻攔
聞鶴與洛妙姝誰也沒注意到,就在洛妙姝出來時,晨霜的眼角餘光,便時不時的掃向這主僕二人。此時聞鶴欲言又止,滿面惶恐的跑了出去,晨霜心中越發的疑惑。
晨霜看了看鄭箐兒與蔣鳳兒的丫鬟,正與周府的丫鬟們聚在一起討論着花樣子,便決定跟出去瞧瞧。
誰知正欲動身呢,卻被夕月抓了個正着。晨霜立時不滿地道:“你攔着我幹嘛?她定是又被她主子指使着幹壞事兒去了!我得去瞧瞧。”
夕月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壓低聲兒道:“這裡是周府,人生地不熟的,你別給小姐惹事兒。萬一被周府的人撞見了,沒得給小姐丟臉。”
晨霜聞言癟了癟嘴,反駁道:“我又不幹別的,就跟去瞧瞧她上哪兒去,怎麼就給小姐丟臉了?”
夕月說不過晨霜,抿了抿嘴問道:“今兒可就咱倆跟着小姐過來,若小姐一會兒有事兒找你咋辦?”
晨霜不以爲意,滿臉討好地笑道:“這不是有你嗎?小姐若找我,只管說我肚子疼,出恭去了。”
夕月見她水潑不進的樣子,越發着急,可越急便越是不知該怎麼說服她,遂只好緊緊地拉住她的手,盯着她也不說話。晨霜見此,急得跺腳卻是毫無辦法。
正在此時,鄭箐兒的丫鬟如意跑了過來,笑問道:“你倆成日在一處,有什麼話兒還不能家去說?偏這會子躲邊兒上嘀咕!”
晨霜的橫了夕月一眼,方纔對如意笑道:“我肚子一些痛,想要去方便方便,偏她拉着我不放!”
夕月知道晨霜是在抱怨自己,耽擱了她去追聞鶴。聞言卻仍是忍不住笑了出來,似真似假地道:“我不是擔心你一人兒找不着路,想要陪着你一塊兒去嗎?”
聽夕月如此一說,晨霜知道自己定是去不了了,如意卻忽然笑道:“哪兒就迷了路了?出門左拐直走就到了。”
夕月一愣,望着如意一時沒反應過來。晨霜卻在此時對如意笑道:“謝謝你告訴我,幫我看着點兒,我去去就來。”也不等夕月反應便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夕月再要阻攔,如意卻是挽住了夕月的胳膊笑道:“沒想到你倆性格相差那麼多,感情卻這般好。”說完補充道:“放心吧,離這兒不遠,走不丟的。”
如此夕月還能說什麼呢?便是追出去怕是也已經跑遠了。夕月搖了搖頭,沒有再提晨霜的事兒,笑問道:“方纔不是看你在她們一塊兒選花樣嗎?”
如意笑道:“有什麼好選的?不過是湊個熱鬧罷了,又走不開,總得找些事兒做不是?”
夕月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不是聽說你們也是第一次過來,怎麼好像和她們挺熟的?”
如意隨着夕月的目光望去,不由笑道:“哪兒是跟她們很熟啊,也就是蔣小姐身邊兒的蕊珠明露與我們相熟罷了。”
二人邊走邊說,很快回到抄手遊廊下,躲在那厚實地三角玫下避着日頭,一邊兒懸着心留意院門口。
晨霜一口氣追出好遠,也沒見着聞鶴的身影,知道定是自己耽擱久了再追不上她,不由得悻悻然走了回去。夕月卻是一愣,張口問道:“這就回來了?”
如意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一邊兒笑一邊兒問道:“就兩步路的事兒,還要多久?”
晨霜更是沒好氣地道:“難不成你還指着我不出來了?”說完沒好氣的橫了夕月一眼,夕月知道她定是沒追上,在這兒撒氣呢。心中也不與她計較,面兒上更是低頭笑道:“倒是我想岔了。”
拾錦園這邊兒也已經撤了席面,衆人聯袂將公孫諾送出了院子,便被勸了回來。周熠年幼,周燦便讓人將他抱回了他自己的小院兒。
拾錦園中一時間便只剩下周燦,周爍,周熔與董君墨四人。周燦便命人取來了,自己新近收藏的金石字畫等物,想要與三人一道品評。
周爍別的不行,偏就愛金石之物,一聽是周燦新近收藏的,頓時也來了興致。
然而周熔自午膳前成兒傳來消息,便一直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後話。可直到午膳結束,撤了宴席也沒等來新的消息。人不免就有些焦灼,哪裡還有心情與他們品評什麼金石字畫?再說,他也不懂那些。
董君墨不動聲色地依着周燦的意思,與周爍一左一右陪他圍坐在圓桌前。眼睛卻是時不時地飄向周熔。
董君墨早就發現,從開席前,成兒跑來與周熔耳語後,周熔午膳都用得心不在焉,方纔雖說隨着衆人一道送公孫諾離開,可眼睛卻是時不時的朝西面張望。如今更是發神經似得不顧日頭正盛,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地收太陽過冬。
董君墨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讓周燦叫人送來水酒,自斟一杯捏在手中。至於桌上擺滿的金石,與那尚未展開的畫軸,若是往日董君墨亦是有些興趣,少不得與周燦探討一二。
可今日,董君墨對這些東西卻是沒了半分心思。看似低頭瞧着案上一枚雞血壽星翁印石,實則眼角餘光卻是一直鎖定着窗外的周熔。
好在洛妙姝並沒有讓周熔等很久,不然怕是周熔沒有中暑,董君墨的眼睛也會抽筋了。
成兒急衝衝地跑進來,見自家少爺跟太陽底下,曬得滿臉通紅,背後的衣衫,也已經被汗浸溼,不由嚇得就是一哆嗦。好在周熔立時發現了他,不等他開口,便疾步迎了過去。
董君墨見此,便料定是洛妙姝又給他送來了什麼新消息,更或者是已經安排妥當了,忍不住心便往下一沉。
周熔拉着成兒退到旁邊蕪廊下,成兒嘀嘀咕咕不知與他說了什麼,只見周熔頓時便眉開眼笑雙眼放光。又低聲問了成兒幾句,成了便不住地點頭,說了什麼便被周熔打發了出去。
周熔回到院子中間兒,又轉悠了兩圈兒,悄悄朝着窗內打量,見周燦與周爍正拿着個石頭,興高采烈的說話。董君墨握着酒盞,亦是低頭看着桌面兒上擺着的三五個印石,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二零四 藉口
董君墨不知洛妙姝是如何安排的,見周熔回頭朝自己等人看來,急忙移開了目光,裝作與周燦把酒品詩的樣子,然而周燦說的話,他卻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董君墨再擡頭,卻見周熔已經出了拾錦園,心下一急猛地就站了起來,嚇了周燦與周爍一跳,倆人紛紛朝他望來。
周燦上下打量了一番董君墨,不解地問道:“今兒這是怎麼了?半天也不吭一聲兒。”
周爍沒心沒肺地笑道:“莫不是喝多了?”話音剛落周燦卻是接了過去:“就君墨的酒量,今兒他可沒喝多少。”
董君墨見此心下着急,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喝倒是沒喝多,就是昨兒夜裡沒歇好。今兒又起的早,喝了兩盞便有些困了。”說着放心手中的青花酒盞,拱手笑道:“你倆先樂着,我找地方透透氣就好。”
一聽董君墨又說透氣,周燦不由搖頭失笑道:“還透什麼氣?哥哥給你找個地兒睡一覺,起來保管神清氣爽。”
周爍一聽這話,急忙也跟着起身道:“既如此,我也先睡一覺,方纔我可是喝得不少。”說着便往西屋臨窗大炕上一歪,不管不顧地閉眼歇上了。
周燦見此也不多說,只搖頭笑了笑,便要爲董君墨去安排地方歇息,董君墨如何肯答應?心念急轉想起周熠先時說過的那翠山亭,不由笑道:“不必那般麻煩,聽熠哥兒說後邊兒翠山亭是個好地方,你自去忙去,我到山上走走便回來。”
周燦見周爍已經睡下,周熔更是早已不知去了哪兒,遂笑道:“翠山上倒是涼快,不若我陪你走走好了。”
董君墨原就是要去追周熔的,哪裡肯讓周燦相陪?不由皺眉道:“怎地,你還擔心我在你們府裡走丟了不成?”
周燦聞言一愣,明白董君墨這是要獨自去翠山亭坐坐,想起他今日時常恍惚,便猜他定是有了什麼心事,想要找個僻靜地兒好好想想,遂也不狠勸,只點頭道:“既如此君墨便自去轉轉,回頭來書房尋我便是。”
董君墨點了點頭,便叫了在門外候着的同喜與雙壽,跟着他順着拾錦園後的小路,朝着山上而去。
看着董君墨急匆匆的腳步,周燦搖了搖頭,越發覺得他定是遇上了什麼爲難的事兒。但這種能讓董君墨都爲難的事情,自己還是客氣兩句便好,沒必要真的招惹上。
這邊兒董君墨主僕三人,一路疾行往上,同喜與雙壽還好,董君墨卻是一雙腿卻是越行越重……好在總算在董君墨累趴下前,發現了周熔的蹤跡,主僕三人便在山上轉了個彎兒,又急急地追了過去。
鄭箐兒與蔣鳳兒一局棋,你來我往小半個時辰,蔣鳳兒總算艱難地,以一子之差贏了鄭箐兒。洛娉妍不由撫掌笑道:“不曾想蔣小姐竟有這等棋藝。箐兒姐姐到底是棋差半招。”
鄭箐兒也是笑道:“鳳姐姐的棋藝倒是越發的好了,若是擱在半月前,怕是這局棋我也不會輸了。”
話音剛落,吃完了一碟子葡萄,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洛妙姝,便“噔噔噔”地跑了過來,有些誇張的感嘆道:“總算是下完了!鳳姐姐若是在不贏,敏兒怕是就要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說着洛妙姝頭往下週落雪方向一歪,笑道:“大表姐,咱們現在能去玩兒了嗎?在屋裡悶得我都快長毛了。”說着還眨了眨眼,一派天真的模樣。
周落雪見此忍不住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兒,正要說話,周敏兒也跑了過來,笑道:“你還長毛?我看你是長肉吧?”說着回身一指美人榻旁的梅花小几,笑道:“你們瞧瞧,那麼大一碟子葡萄,她竟是一人兒給吃完了!”
周落雪見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沒好氣地道:“你是多久沒見過葡萄了?”
洛妙姝卻是沒心思跟她們糾結葡萄不葡萄的,現在滿心想的便只有百香園,遂搖了搖周落雪的胳膊,嘟着嘴不滿地問道:“大表姐快別扯其他,就說咱們能不能去玩兒吧。”
蔣鳳兒聞言下意識的朝洛娉妍看了眼,見洛娉妍不緊不慢地,像是回顧一般,將棋子一顆顆收回了棋盒,不由詫異地問道:“娉妍還有過目不忘之能?”
洛娉妍聞言將頭從棋盤上擡起,望向蔣鳳兒一時卻沒反應過來,蔣鳳兒將目光在棋盤上一掃,洛娉妍方纔明白過來,抿嘴笑道:“哪兒就是過目不忘了?再過半個時辰,我怕就想不起來。”
說着再次低下頭繼續將棋子一顆顆放回棋盒中,很是從容淡定地解釋道:“我棋藝不好,見兩位姐姐棋藝高超,不免看得用心,這才記住一些,也不能保證沒有記錯。”
鄭箐兒聽洛娉妍自認棋藝不好,不由也拿起一顆棋子在手中把玩,歪着頭笑道:“什麼好不好的?妍兒這般聰明,記性又好,不過是少有接觸罷了,不像我們……”
鄭箐兒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洛妙姝給打斷道:“大表姐到底去不去嘛!先前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周落雪見此頗爲無奈地看了眼洛娉妍,笑道:“待娉妍妹妹……”話沒說完,洛妙姝便走到了棋盤前,瞪着洛娉妍不滿地道:“你是故意和我作對是吧?”說着雙手在棋盤上一抹,很是得意地挑眉道:“棋局全都亂掉了,叫丫鬟進來收吧。” wWW_тTkan_C ○
洛娉妍氣得心口痛,卻也不願在外與她過多爭執,轉身取了擱在一旁帕子,擦了擦手,將胸口那口氣緩了過來,沒好氣地問道:“你毀了我棋局,究竟想做什麼?”
周落雪見氣氛不對,急忙笑道:“我祖母前段日子着人建了座花園子,雖說還沒完全建成,卻也頗爲有趣兒,落雪想請姐妹們同去遊玩。”說着看向洛娉妍笑道:“只當給我這個面子。”
洛娉妍倒是不至於與周落雪置氣,看了眼鄭箐兒,轉頭對周落雪笑道:“瞧周小姐說的,客隨主便的道理,娉妍難道還會不明白?”
雖然對於洛娉妍稱呼自己爲“周小姐”,周落雪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在今日之前,祖母可是對自己交代過,要與這位洛大小姐好好相處。
可她大半日來,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這讓周落雪覺得難堪的同時,心中也覺得甚是不喜!好在不算難以相處,便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異色,淡淡地笑道:“既如此,那咱們便先過去,回來時再給媛媛帶幾支。”
言罷一行六人,便在十來個丫鬟的伺候下,浩浩蕩蕩的,朝着位於花園正北面的百香園而去。
二零五 遊戲
洛娉妍原以爲這百香園不過是座園中園,與自家的花房相差不會太大。不曾想這百香園竟是佔地甚廣,粗粗地用木樁圍出,還未曾完全建好。
遠遠一看,一圈圈槐樹側立在圍欄內,羽葉葳蕤,落下一片陰涼。
周落雪在百香園門前駐足,回首對衆人笑道:“你們來晚了,剛入夏時槐花也是開得極好的。一串串潔白的花綴滿樹枝,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很是沁人心脾。”
周落雪話音剛落,洛娉妍便記起在哪裡看到過的一句詩,笑道:“槐林五月漾瓊花,鬱郁芬芳醉萬家,春水碧波飄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想來便已極美,可惜今兒卻不能看到。”
洛娉妍話一出口,便見洛妙姝回頭朝自己看來,不由暗暗後悔,周落雪倒是笑道:“這有何難?明年花開,我便早早的給下了帖子,請姐妹們都來賞花就是。”
周落雪說着看了看被當做圍欄的木樁笑道:“今年因這百香園尚未建成,故而也不曾邀請誰到府中賞花。倒是辜負了花期。”
說着朝裡走了兩步,掩口笑道:“不過好歹裡邊兒還有不少花,如今開的正好。咱們可是這百香園第一波賞客。”
周敏兒聽周落雪如此一說,急忙藉口道:“可不是?往常想要過來瞧瞧,母親總說伯祖母說了,園子尚未建成,不可胡亂糟踐。連我也是第一次來呢!”
聽聞周敏兒這般一說,蔣鳳兒等人臉上也都露出欣喜之色,唯獨洛妙姝扯了扯嘴角,眼中滿是不屑。心中暗道:什麼第一波,熔表哥怕是早已到了裡邊兒。
只洛妙姝不知,到了裡邊兒的,又何止周熔一人?就連同喜雙壽也早已跟了進去,此刻正隱藏珠蘭園內,遠遠地盯着周熔的背影。只董君墨卻是不知去了何處。
百香園雖不是真的有百香,可走到近處,空氣中便瀰漫着馥郁的芬芳。藉着槐樹投下的陰涼,園中倒也是一處歇涼的好地方。
一行人跟在周落雪身後,兜兜轉轉逛了好幾座獨立出來的小院,周落雪笑道:“這兒原是沒有建好,也不怕你們笑話。如今園中也只有這幾處,花開正好。別的要麼是過了花期,要麼是花期未到。”
鄭箐兒倒是不以爲意,抿嘴笑道:“你是不知,我姑母府上,也種有紫丁香,若單株而論,滿京城怕也沒有比她那兩株更好的。偏你們府上這丁香,白的似雲,紫的如錦,比她那兩株不知華麗多少。”
洛娉妍聞言,點頭笑道:“可不是?當初我還看走了神,今日見了你們府上這成片成片的,才知道丁香也可以如此妖豔。”
蔣鳳兒見幾人大有坐下來細說花草的意思,不由也跟着笑道:“什麼白丁香紫丁香的,我沒什麼興趣,倒是那麝香百合很和我心意。雍容華貴不輸牡丹分毫,偏又添了幾許高潔之意。”
洛妙姝見此心中暗暗着急,這麼些人聚在一處,那事兒如何能夠得手?若任由她們這般談論下去,不知幾時是個頭!定要想個什麼法子,將這些人都分開才行。
也難怪洛妙姝最喜歡周敏兒,她心中剛剛升起念頭,周敏兒便已經幫她想出了法子,甚至還主動的提了出來:“這樣坐着也不好玩,不如咱們做個遊戲?”
周敏兒話音剛落,洛妙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你說說看咱們玩兒什麼遊戲?”餘下衆人也都朝周敏兒望了過來。
周敏兒伸手取下發間一支珠簪,在手中轉動了兩下笑道:“這兒也沒有旁人,咱們一人取下一物命丫鬟們分別藏起來,咱們再各自尋找,只要找到一件兒,便可回到這裡來。最先回來的算贏,後面尋得之物,都賞給第一人的丫鬟。”
說完周敏兒皺眉想了想,又歪着頭補充道:“只一點,丫鬟們藏好物件兒須得回到這裡,相互監督着誰也不能離開,東西必須是咱們親自找回來的,怎樣?”
周落雪見她說得有趣兒,點頭笑道:“既是在我們府上,少不得我要來做這個莊家。”說着退下手腕上一對碧玉鐲子,接着笑道:“尋回來的都賞給丫鬟,我這對碧玉鐲子便當做彩頭,誰第一個回來,這對鐲子便歸了誰。”
衆人見周落雪都這樣說了,哪裡還好再說其他?周落雪更是笑道:“大姐姐可莫要等我回來,又捨不得這對鐲子咯!”
洛妙姝見衆人都已應下,便是洛娉妍也沒有提出異義,心中頓時興奮起來,豪爽的從頭上摘下一支,銀鎏金燒藍碧璽蝴蝶簪,笑道:“這支簪子是我極喜愛的,今兒就看誰運氣好得了去。”
洛娉妍見此微微顰眉,卻見鄭箐兒與蔣鳳兒也各自從頭上,取下一支花簪。洛娉妍想了想也擡手取下一支琺琅彩嵌寶銀簪,交給晨霜去藏。
見丫鬟們四散開來,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又陸續返了回來。緊接着洛娉妍等人也四散開去,只留了丫鬟們聚在原處,小聲的討論着什麼。
躲在暗處的董君墨忽然明白了什麼,急忙小心地躲避着丫鬟們的視線,朝洛娉妍離開的方向追去。
洛娉妍走的並不快,一直不曾脫離董君墨的視線。更讓他鬆口氣的是,洛娉妍並未朝着周熔藏身的珠蘭園去。
卻不知先前丫鬟們去藏東西時,周熔便已經更換了地方,此時同他一般,也是遠遠地墜在洛娉妍身後。
對於有倆人墜在自己身後,洛娉妍是絲毫不知的,因着已經知道,丫鬟們將幾件首飾,分別藏在了一座花園子裡,路過木丹園時,洛娉妍便與鄭箐兒分了手,獨自走了進去。
低矮而繁茂的枝葉間,一朵朵潔白清麗的花散發着素雅的清香,與不遠處的白蘭花香,陣陣融合,相互呼應。行進在花叢間,便忍不住心曠神怡。
洛娉妍也沒有那,要最先找出物件兒的心思,自從進了木丹園,便放緩了腳步,可惜手邊兒沒有銀剪,都則怕是會忍不住剪下幾支,給朱媛媛帶回去。
木丹園不大,種滿了各式的木丹花,園子中間兒,搭有一座簡易花棚,裡面似乎培育了不少花苗。洛娉妍忍不住便往那邊兒走了過去。
二零六 好險
自從鄭箐兒與洛娉妍分開朝前走去,周熔便忍不住加快腳步,趕在洛娉妍之前進了木丹園。
如今又見洛娉妍朝着花棚走去,心中更是一喜,嘴角便扯出道沒有溫度的弧度。弓着身子在不足三尺的花叢間穿梭,很快進了花棚隱藏起身形。
洛娉妍對於這一切絲毫不察,仍舊停停走走,董君墨跟在洛娉妍身後,好巧不巧的將在周熔進入花棚時忽然露出的一點身影,看了個正着。
此時見洛娉妍越來越靠近花棚,董君墨心中越發的焦急,既不能現身相告,又不願正面與周熔對上,不由皺緊了眉頭,只得越加小心的隱藏身形,不讓周熔察覺。
不知不覺間,董君墨在這陰涼的木丹園中,額頭卻已經佈滿了密密匝匝的汗珠。看着越走越近的洛娉妍,內心糾結得沒心思去顧及一下。
隨着洛娉妍的前進,董君墨也小心的跟着靠近了花棚,撫着花枝的手,卻莫明的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低頭一看,一朵素銀爲萼米珠成瓣,綴着蓮米大的珍珠的珠花呈現在眼前。董君墨猜測洛娉妍進來這裡,怕就是爲了尋這朵珠花。
看了看即將進入花棚的洛娉妍,董君墨小心的將珠花取下藏在袖間。趁着周熔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洛娉妍的身上,猛地朝前躥了兩步,又急急停下腳步。
正在董君墨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花棚時,洛娉妍卻已經毫無所覺的走了進去。
花棚內擺放着十幾個高高矮矮的花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樣的花盆,盆內都是新近插種的木丹花,嫩綠的幼葉瞧着很是喜人。
周熔看着洛娉妍與自己的藏身處越來越近,心中正在高興,想等洛娉妍再走近些出手。誰知董君墨的聲音卻忽然響起:“這位小姐,珠花可是你掉的?”
別說周熔嚇了一跳,便是洛娉妍也被驚得不輕。回過頭見董君墨滿頭滿臉的汗,手中舉着一朵珠花望着自己。洛娉妍的腳步頓了頓,朝董君墨走了兩步。
看着董君墨忽然出現在這兒,周熔不由咬緊了牙槽,眯縫起眼睛覷着花棚外的董君墨,猜不透他的出現是巧合還是……
洛娉妍在距離董君墨三五步開外站定,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來人她並不認識,可那手中的珠花,洛娉妍卻認出是周敏兒之前拿出的那朵。想來定是丫鬟將它藏在這裡,又恰巧被此人撿到,見自己在此便猜測是自己遺失……
可這人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這可是周府後院花園!不是說沒有旁人嗎?
洛娉妍心中驚疑不定,面兒上卻是故作鎮定地微微屈膝一禮,勉強笑道:“許是之前不小心掉落。”
見洛娉妍遠遠地站定,並不走走近,聲音卻是比每日在耳邊迴盪的,還要來的清越動聽。尤其是此時人就站在自己不遠處,紫紅的衫裙在這青白二色間越顯嬌豔,額間流蘇輕顫,目光帶着兩分警惕與躲閃,董君墨忍不住就露出一絲笑意。
洛娉妍見自己說了那珠花是自己遺落,這人卻望着自己傻笑,也不說將珠花還給自己,心下不由有了兩分慌亂,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兩步,正好碰到花盆發出輕微的聲音。
董君墨在花盆碰撞聲中回過神,笑着將手中珠花往前一遞,想了想笑道:“在下姓董,字君墨,家父乃是吏部左侍郎,今日多有唐突,還望小姐見諒。”
洛娉妍見董君墨眉清目秀不像壞人,此時又自報家門,想了想往前走了兩步,接過珠花,檀口微起輕聲回道:“家父姓洛,在戶部任職。”
洛娉妍說完臉頰就是一紅,趕緊低頭退了兩步,實在是董君墨的目光,雖說並不猥瑣,卻讓她覺得有些灼人。
董君墨見洛娉妍往後退卻,挑了挑眉心中暗道:咱們來日方長。
面兒上卻是不顯異色,只當洛娉妍是被自己嚇到,急忙低頭拱手道:“午膳一時不查多飲了兩杯,出來醒醒酒,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此處。見此處花香嫋嫋便走了進來,不想唐突了小姐,還望見諒。”
洛娉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勉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小女子擾了公子清靜。”
董君墨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睛餘光見周熔滿面怒容的望着自己二人,遂急忙笑道:“這裡地處僻靜,小姐還是快些回去爲妙。”
洛娉妍聞言,只當董君墨指的是孤男寡女,怕引來閒言碎語,遂也不多問,紅着臉頰匆匆一禮便飛快離去。
周熔見洛娉妍衣裙翻飛着跑遠,不由一拳擊在了花架上,發出一陣叮裡哐啷的聲響。董君墨也故作不知地冷聲喝問道:“誰在裡面?”
洛娉妍雖說朝外跑去,可到底女孩兒家腳步細碎,並未跑遠,董君墨方纔的話,便一字不差的進入洛娉妍的耳中。
洛娉妍不由倒吸了口涼氣,方纔不覺,此時想來自己進去也好一會兒,竟是沒有發覺裡面有人,而且如今看來居然還不止一人。洛娉妍心下一動,索性也不急着回去,往邊兒上一躲,就想要看個究竟!
周熔看着洛娉妍轉身離去,知道今日怕是沒了希望,一時心中惱怒沒能控制住情緒,碰出聲響來。自己也是嚇了一跳,正要躲藏起來。
誰知董君墨卻在此時大喝一聲,周熔不由怒氣上頭再也顧不得別的,頓住了腳步。
在周熔看來,今日之事原本已經要成了,卻因董君墨的出現毀於一旦。董君墨說什麼醒酒閒逛至此,洛娉妍不知,周熔豈能不知拾錦園距此有多遠?
周熔心中認定,董君墨就是尾隨自己而來的。甚至一開始就躲藏在暗處看準了時機才現身,爲的就是破壞自己的計劃!不得不說周熔難得的真相了一次。
思及此周熔也不再隱藏身形,捏緊了拳頭,陰沉着臉從花棚內緩步走了出來。陰仄仄地冷笑道:“好一個醒酒的藉口!”
洛娉妍雖說躲在遠處,隔着花影重重看的並不真切,然而對於周熔那無賴的印象,她卻甚是深刻。尤其是想起英兒那晚說過的話,更讓洛娉妍一陣的噁心。對於方纔的危機也醒過神來,不由嚇出了一聲冷汗,心中暗道:好險!
二零七 驚嚇
董君墨見周熔竟然當真露出身形來,心中便是一喜,面兒上卻很是正義凜然地道:“就是不知熔哥兒到此,究竟所謂何事?方纔怎地也不出來打聲招呼?好歹洛小姐也算是咱們表妹不是?”
董君墨說到這兒,不由回頭朝洛娉妍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洛娉妍原就生的嬌小,此處花木又甚是繁茂,倒是將她藏得嚴實。
董君墨回頭朝大門邊兒看了一眼,沒有發現洛娉妍的身影,心中不由略感遺憾,這樣好的機會,竟是白白錯過……就在董君墨晃神的一瞬間,周熔卻是忽然猛地欺身上前。
周熔原就因洛娉妍的離去,心中惱怒,此時見董君墨回頭張望,那裡還猜不到他的心思?不由越加篤定董君墨就是有預謀的破壞自己計劃。頓時恨得咬牙切齒,哪裡還顧得了別的?揮拳便向董君墨的臉頰砸去。
董君墨剛剛回過頭,便被周熔沒頭沒腦的砸了一頓拳頭,再想抵擋時,臉頰、額頭早已紅辣辣的疼痛不已。
洛娉妍躲在遠處,見周熔忽然上前對着董君墨就是一頓猛打,也是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兒,正猶豫着是去找人幫忙,還是出面阻攔時,卻見兩個小廝忽然從邊兒上竄出,衝進了丹木園,邊跑邊跑道:“熔少爺快住手!快住手啊!”
董君墨更是藉着周熔因同喜與雙壽的出現,一愣神的功夫,用力推開周熔大聲呵斥道:“周熔!你瘋了?”
周熔一頓猛打狂踢,此時也是筋疲力盡,躬着身子,雙手支撐在膝蓋上,一邊兒喘着粗氣,一邊兒看着被同喜雙壽二人扶起的董君墨,冷笑道:“我瘋了?我看是你瘋了吧!這麼多年的兄弟,你竟來壞我好事兒!”
董君墨雖不知洛娉妍尚未離去,卻知道這附近的人可是不少,周熔這一鬧不知多少人正趕過來,遂聞言便冷冷一笑,毫不客氣地道:“難不成多年兄弟就要看着你天良盡喪?”
聽董君墨如此一說,周熔臉色越發難看,正要反刺兩句,卻見董君墨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道:“咱們的事兒,離開這裡再說,沒得衝撞了小姐們。”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別忘了蔣四爺的姐姐,也在這兒呢!”
周熔一愣,想起蔣四那個看似溫和,實則心狠手辣的人,傳聞他對他這個庶出的姐姐,倒是極爲關照,一時間也是變了臉色。
正在此時,已經有腳步聲遠遠傳來,容不得幾人再做猶豫,周熔只得冷哼一聲兒,一甩袖袂當先離去。
董君墨看着周熔的背影,嘴角扯出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同喜卻是急得不行,連聲兒道:“少爺,咱們也快走吧!”說着與雙壽小心的攙扶着董君墨,也從後邊兒離去。
此時的董君墨,鼻青臉腫的被同喜雙壽扶着,腳步蹣跚,周熔也是面容扭曲,髮髻散亂,一身的狼狽,哪裡還有半點世家公子模樣?
看着幾人離去,洛娉妍才稍稍鬆了口氣,想起方纔聽到的話語,也明白定是董君墨識破了周熔那廝的詭計,這才匆匆趕來相救。尤其是想起董君墨剛剛出現時,那一頭一臉的汗,洛娉妍更加確信自己猜的不錯。
看着董君墨主僕三人消失的背影,洛娉妍心中充滿了感激,知道若非他及時地出現阻攔,如今自己還不知會遇見什麼事兒。
如此一想,洛娉妍頓時又心生疑惑,自己到這兒來純屬偶然,周熔那廝怎地就能事先候在這兒等着自己前來?就連董君墨,居然也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
想起洛妙姝一味慫恿到這百香園來,洛娉妍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臉色也變得比先前更加難看。
冷哼一聲兒,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洛娉妍也聽到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兒。
果不其然洛妙姝拉着周敏兒雙雙跑了過來,身後跟着神色忐忑的聞鶴,與周敏兒的兩個貼身大丫鬟。洛娉妍想了想沒有吱聲兒,悄悄的從邊兒上退了開去。
好在這百香園爲了花木間香氣更加融合,即便是建了園中園,也不曾築牆蓋屋,不過是以喬木相隔。
洛娉妍小心的將身形藏在灌木叢中,順着樹與樹的間隙越退越遠。她自然就沒有看到,洛妙姝進到丹木園後,那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更不知道鄭箐兒趕來後那滿臉的滿心的驚恐與焦灼。
洛娉妍小心的避着衆人,在園內饒了一個大圈兒,進了與丹木園相距甚遠的彩蝶棲。
彩蝶棲中築着深溝高畦,只留兩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供人行走。一行行被佛教信徒納入“五樹六花”中的黃姜花,便滿滿地種植其間。薑黃花也叫蝴蝶花,想來這彩蝶棲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深綠淺翠間,鵝黃淡金酷似蝴蝶的花朵競相綻放。馥郁的香氣,雖不爭不搶,卻將外邊兒的嫋嫋花香都蓋了過去。洛娉妍不由彎下身湊近了深吸幾口氣,正在陶醉時,卻忽然聽人笑了起來。
洛娉妍心下一驚,急忙起身回頭,便見蔣鳳兒撫花分柳的走了過來。
彩蝶棲距離丹木園較遠,蔣鳳兒也沒有聽到那邊兒的動靜,見先前向西而去的洛娉妍,此時竟是走到了這位於東邊兒的彩蝶棲來,心中不由很是詫異,想要出聲詢問,卻見洛娉妍竟是沒瞧見自己……
再看洛娉妍那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哪有半點尋找東西的神情?蔣鳳兒心下不由覺得好笑,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誰知自己剛一出聲兒,竟是將洛娉妍驚嚇不輕,她轉過身來那一瞬間,眼中的驚恐與防備,還有看見是自己時那立時放鬆的神情,卻是都沒有逃過蔣鳳兒的眼睛。
蔣鳳兒雖心中疑惑,卻也並不點破,只笑道:“怎地就嚇成這樣了?”說完並不深究,轉而問道:“先前見你與箐姐兒朝西邊兒去了,怎麼這會子你一人來了這邊兒?”
洛娉妍強自鎮定,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輕聲答道:“不過就是個遊戲,又何必太過當真,反而辜負了這滿園的花草?”
說着洛娉妍還深深地吸了一口帶着馥郁芬芳的香氣,漸漸加深了嘴角那絲笑意,伸手從邊兒上花叢中摘了一朵嫩黃金蕊的薑黃花,斜插在發間。
蔣鳳兒見洛娉妍這般做派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也摘下一朵拿在手間,一邊兒轉動花柄,一邊兒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這滿園子的花草,確是比那些個金的銀的厄堵物來的更讓人賞心悅目。”
二零八 見鬼
洛娉妍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轉而問道:“不知蔣小姐可有找到你口中的厄堵物?”
洛娉妍說完見蔣鳳兒皺了皺眉頭,又急忙補充道:“咱們既然參與了這個遊戲,好歹也認真找找,若實在找不着那也怨不得我們不是?”
蔣鳳兒聽洛娉妍這般一說,也不回答自己找沒找到,反是問道:“那娉妍可是已經找到。”
洛娉妍自然找到了,還是董君墨親手交給她的。但此時洛娉妍卻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一朵珠花拿在手中。苦笑着看向蔣鳳兒道:“我一路走來,倒是撿到一朵珠花,卻不記得是不是我們先前拿出的那些了。”
蔣鳳兒定睛看去,心中雖不信洛娉妍的說辭,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可不就是敏兒那丫頭的珠花?”心中更是確信,洛娉妍定是有事兒想要瞞着自己。
說完蔣鳳兒露出似笑非笑神情,望着洛娉妍淡淡地問道:“即已得了珠花,娉妍不快回去領獎,怎地閒逛到這兒來了?”
洛娉妍聞言掩口笑道:“不過是陪妹妹們圖個開心,若是太認真,豈不是沒了樂趣?”
蔣鳳兒見洛娉妍答得滴水不漏,也不繼續追問,只笑道:“倒是我還沒有找着,娉妍若是不嫌麻煩,不妨幫我一起找找看。”說着果然不再多說其他,扭身在花叢中翻找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與蔣小姐一塊兒找找,也不知這園子裡藏了誰的簪子。”
二人言罷一邊兒品評着這滿園的花姿,一邊兒在花叢中翻找,談不上多麼盡心,卻也漸漸往彩蝶棲深處而去,隨着交談倒也漸漸熟悉起來。
誰知蔣鳳兒的大丫鬟明露,卻在此時跑了過來,邊跑還邊大聲兒喊道:“小姐,小姐!不得了了,出大事兒了!”
蔣鳳兒側頭看了眼已經停下腳步的洛娉妍,臉色頓時變得不好。抿了抿嘴,兩條細長的柳眉,緊緊地蹙在一起,顯然心中對明露的大呼小叫極爲不悅。
就在洛娉妍以爲,明露少不得被蔣鳳兒斥責兩句的時候,蔣鳳兒卻仍輕柔恬靜、不急不躁地問道:“好好兒說話,究竟出了什麼事兒?”這份淡定的姿態,便不得不令洛娉妍深感佩服。
明露許是剛剛纔發現洛娉妍就站在自家小姐身旁,急忙穩住腳步,朝洛娉妍深深一禮,起身後才又焦急地道:“小姐快和我一塊兒回去吧,聽說方纔丹木園那邊兒有人闖了進來。也不知會不會……”
洛娉妍聞言便是一驚,心念急轉間,面兒上不做絲毫隱瞞地露出詫異之色,急忙打斷明露的話頭連聲兒問道:“這話怎麼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明露雖被打斷了話頭,卻仍老實回答道:“就在方纔我過來尋小姐之前,大家夥兒現在都趕了過去。”
洛娉妍頓時皺起眉頭,連忙問道:“可看見我那倆丫鬟?”怕明露不認得晨霜夕月,洛娉妍更是解釋道:“都穿着柳青色衫子,一個圓盤臉,腰間繫着藕荷色汗巾,一個鵝蛋臉……”
洛娉妍沒有說完,明露便笑道:“洛小姐說的是晨霜與夕月兩位姑娘吧,剛得了消息,倆人便一塊兒跑去尋您了。”
洛娉妍頓時露出愁苦的模樣,嘆息着搖了搖頭,又轉而問道:“怎麼就有人闖了進來呢?我先前還去過木丹園,極喜歡那一園子的梔子花。”
蔣鳳兒聞言挑眉掃了洛娉妍一眼,見她神色不似作假,雖心中多有疑惑,卻也並不多說,只對洛娉妍笑道:“娉妍也莫要着急,想來她們總是與人一塊兒的。如此咱們也趕緊過去便是。”
洛娉妍聞言心下稍安,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朝蔣鳳兒點了點頭。二人便聯袂朝着先前歇息的花香亭而去。
遠遠地便瞧見晨霜一雙眼哭得通紅,夕月在邊兒上走來走去,猶如困獸般焦灼不安。好在如意與香墜兒在一旁寬慰勸解。
鄭箐兒緊皺着眉頭,與臉色煞白地周落雪說着什麼,腳步匆忙地丫鬟婆子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便是周敏兒也是一臉的自責,靠在石榴肩上低聲哭泣。只洛妙姝與聞鶴湊在一起,不知說着什麼。聞鶴縮着肩膀,頭埋得低低的,像是受驚過度,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最先發現洛娉妍三人的還是蔣鳳兒的丫鬟蕊珠,遠遠地便小跑着迎了過來,口中更是呼起佛號:“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小姐與洛小姐可算是平安回來了!”一語驚起千層浪,頓時所有人都朝洛娉妍一行看了過來。
晨霜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眼淚不住地滑落,腳卻像是生了根似得一動不動。
夕月早已將如意與香墜兒甩在身後,直直地跑了過來,拉起洛娉妍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洛娉妍衣衫完整,連頭髮也不曾有一絲散亂,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眼淚卻在此時不期然地掉落,捂着嘴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哪兒還有往常的沉默與穩重?
鄭箐兒與周落雪聞言也急忙走了過來,跟過來的還有如釋重負的周敏兒,三人先看了看含笑不語地蔣鳳兒,再看向洛娉妍,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洛娉妍見此心中明白,面兒上卻是露出不解之色,笑問道:“你們,這樣盯着我做什麼?”
到底在這兒的,也就鄭箐兒與洛娉妍相熟,聞言便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洛娉妍肩頭,沒好氣地道:“沒想到妍兒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
洛娉妍揉着被鄭箐兒拍疼的肩膀,心中很是感動,面兒上卻是露出詫異的神色,不解地反駁道:“我好好兒的,怎地就不讓人省心了?”
鄭箐兒聞言像是越發氣急,忍不住又要給洛娉妍一巴掌,好在洛娉妍閃躲得快,到底沒有遭她毒手。只聽鄭箐兒急聲問道:“快說,你上哪兒去了?怎地與鳳姐姐在一處的?”
此時晨霜也走了過來,衆人將洛娉妍與蔣鳳兒圍在中間兒,七嘴八舌說起木丹園被人闖入,不僅花棚內的花架被人動過,便是園中花盆也被撞倒好多,看着像是有人在哪兒打鬥過……
對於洛娉妍與蔣鳳兒的歸來,衆人都是歡喜不已,周落雪松了口氣,周敏兒也是如釋重負地傻笑出聲兒。
只洛妙姝遠遠站着露出見鬼的神情,嘴裡喃喃地不住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聞鶴眼中雖也是驚恐不已,卻莫明的覺得安心不少。偷偷拉了拉還沒回過神的洛妙姝,小聲喚道:“小姐,咱們,不過去嗎?”
二零九 處理
出了這樣的事兒,百香園自然不能再呆下去,便是洛妙姝也不敢在此時,再說出留在此地的話。
一衆女孩們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返回到匯珍館。剛進院門朱媛媛便迎着衆人走了出來,朝周落雪沒好氣地道:“你這主人家,就這樣把我丟在這兒不管不問的?”
說完朱媛媛目光一轉,便看見手挽手的鄭箐兒,與洛娉妍一塊兒走了進來,頓時嘟着嘴朝二人嗔道:“枉我還當你倆是好姐妹,偏你們出去玩兒竟也是不等我的!”
朱媛媛那嬌憨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愛,引得洛娉妍與鄭箐兒相視一笑。搖了搖頭,雙雙上前牽起朱媛媛的手,鄭箐兒更是點着朱媛媛的額頭笑道:“還好你沒去,沒得驚出一身的汗。”
洛娉妍見此不由抿嘴笑道:“箐兒姐姐這話兒可是說錯了,想來咱們若等着媛媛醒來再去,怕也用不着這般虛驚一場。”
虛驚一場的又豈止這羣女孩兒們,便是哲夫人的小兒媳卞氏,以及卞氏長子周燦,此時也是心驚肉跳,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嘴快的婆子,在周落雪等人剛剛離開百香園時,便急急地跑去將木丹園發生的事兒,稟報給了主持府中中饋的卞氏。
卞氏聽聞木丹園有人闖入,還留有打鬥的痕跡,心下便是一驚,急忙詢問衆女孩兒可有人出事兒。待得知沒人出現意外後,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若在自己主持中饋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想來已經回到京中的長房,定是不會放過這等機會的。
好在沒人出現什麼意外,卞氏穩了穩心神,細想之下認定是長房有人做了手腳,不過是想逼自己交出府中中饋罷了!卞氏雖然心中恨得咬牙切齒,面兒上卻是不見慌亂。
尋了個哲夫人出恭的時機,卞氏便將此事,稟報給了一直陪着夫人們,打葉子牌的哲夫人。
哲夫人聽完卞氏稟報也是皺緊了眉頭,待問清女孩兒們的情況,知道女孩兒們都安然無恙,方纔不動聲色地回到桌前,與夫人們繼續打葉子牌。
期間趁着安陽伯夫人說起女孩兒比男孩兒省心不少的話,哲夫人才狀似無意地笑道:“如今的女孩兒們可比不得我們當年,越發愛捕風捉影。沒影兒的事兒也能說的更真的一樣。”說着還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夫人們便順着哲夫人的話,問了下去,哲夫人不過數了兩件周落雪姐妹們過往的小事兒,便揭了過去。
在周燦書房中,此事卻是無法揭過。
不說滿身是傷的董君墨,便是被董君墨一併拽來的周熔,也是心中憤恨難平,豈肯就此作罷?待周燦問清楚事情始末,不僅是嚇得大驚失色,更是頭痛不已。
周燦瞪了一眼周熔,滿面鐵青地呵斥道:“你若是想將此事鬧到祖父哪兒去,便只管繼續鬧騰!君墨攔你,你便打的他滿身是傷,我是不會攔着你的!”
周燦說完再不看周熔一眼,急忙一面命人取來自己的新衣,給董君墨更換,一面命人悄悄去廚房煮來雞蛋。
待安排好一切,周燦纔對着一身狼狽的董君墨,一鞠到底,嘆息道:“看在哥哥的面兒上,君墨也消消氣兒,切莫與熔哥兒一般見識,大家都是兄弟,你也知他素來就是個混不吝。”
董君墨擡眼看了看周燦,冷笑道:“兄弟?兄弟會對我下如此狠手?”說完更是不屑地掃了眼周熔,輕飄飄地補充道:“而且還是不要臉的偷襲!”
周熔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猛地站起身來,指着董君墨高聲問道:“誰偷襲!你說誰?有種咱們再比劃比劃,瞧瞧爺是不是偷……”
話未說完,周燦就是一腳朝着周熔踢去,黑着一張臉厲聲喝斥道:“還不給我閉嘴!你當真還要鬧騰是不是?”周熔捱了周燦一腳,反而不敢再說其他,老實的坐了回去。
董君墨見此卻是扯着嘴角冷冷一笑,誰知竟又扯動傷口,痛得他是齜牙咧嘴,周熔見此,一時沒忍住竟是笑出聲兒來。
董君墨頓時也來了火氣,起身對着周燦拱手一禮,便往擡步往外走去,邊走邊道:“便是我不與他一般見識,他就肯悔過了?我父親見我這一身一臉的傷,就肯善罷甘休了?”
周燦見此深吸了一口氣,瞪了眼樂不可支的周熔,急忙上前拉住董君墨的胳膊,賠笑道:“君墨這是要上哪兒去?兄弟間打打鬧鬧也是常事兒,何必動怒呢?快回來坐下,等一會兒衣裳送來,你便去梳洗梳洗。完了也好將傷口處理一下。”
董君墨聞言得理不饒人地追問道:“處理?處理好了,讓他好再打我一頭一臉的傷?”
周燦聽董君墨如此一說,急忙賠笑道:“哪能呢!這不是有我在嗎?君墨就當給我個面子成不,回頭我就讓熔哥兒在會仙樓好好兒擺上一桌酒席,給你賠罪!”
周熔聽周燦這樣一說,張嘴又要說話,周燦卻是早已防着他,不等他開口便一眼瞪去。周熔只得癟癟嘴,就頭扭到一邊兒,全當沒有聽見。
董君墨見此更是不願就此放過周熔,似笑非笑地盯着周燦接着問道:“你說話管用嗎?他能聽你的?再說了,就算我看你面兒上,不與他計較,可我這一身一臉的傷,又豈是換身衣裳就能遮掩的?”周燦聞言一滯,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正在此時,有小廝將周燦的衣衫取了過來,周燦急忙接過衣衫,將小廝打發了下去,賠着笑臉道:“君墨也別賭氣,這還滿身的傷等着處理呢,先梳洗梳洗換了衣裳。”
在周燦幾乎是祈求的目光中,董君墨橫了周熔一眼,心念急轉間,冷哼道:“記得,會仙樓一桌上等的席面兒,否則這事兒可是沒完!”說着接過衣衫,隨着門外候着的小廝朝淨房走去。
待董君墨踏出了書房大門,周容才忍不住對周燦嘟囔道:“要擺酒席你自己去擺,我可沒銀子!”說完朝着地面啐了一口,癟嘴道:“就他還長臉了!還會仙樓!上等席面!我就是拿去喂狗也……”
周熔還沒說完,周燦便已經氣急攻心,一時間想也沒想,擡手便是一巴掌呼在了周熔臉上,恨聲兒道:“還不給我閉嘴!”
說完周燦喘着粗氣,盯着周熔的眼睛,手指就點在他的額頭上,皺眉問道:“你說咱們周家,咋就出了你這麼個混賬東西呢?”
周熔見此面色也難看起來,若不是顧及着堂祖父,周熔早已翻臉,此時一掌揮開周燦的手,一手撫着臉頰,一手捏成了拳頭,冷笑道:“是,我是混帳東西!你又能拿我怎樣?誰讓我生來姓周呢!”
說完周熔便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只留下愣在當場的周燦,望着他遠去的背影,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二百一 受傷
董君墨梳洗後再次來到周燦的書房,見周熔已經不知跑到哪兒去,頓時皺起了眉頭。
周燦見此急忙笑道:“熔哥兒也知道今兒的事是他不對,這不,我讓他回去閉門思過了。”說着便拉着董君墨在圓桌旁坐下,取了傷藥以及小廝剛剛送來的熟雞蛋遞給他。
周燦的話,董君墨自是不信的,卻也犯不着爲了周熔將周燦也給得罪了,遂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便接過雞蛋揉起了眼睛,任由同喜拿着傷藥在他身上塗塗抹抹。
事後周爍見董君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由問起緣由,卻被周燦與董君墨聯手糊弄,這事兒便也算揭了過去。
晚膳時,因着下午的事兒,哲夫人便將男孩兒們安排在了外院兒,便是女孩兒們,也安排在了嘉禧閣一樓用膳。
對於哲夫人這樣的安排,自然沒人會說什麼,一頓飯倒也用的其樂融融,到分別時,女孩兒們竟還有了些許的不捨之意。
當然,這不捨,只是朱媛媛對着鄭箐兒與洛娉妍的,洛妙姝可沒什麼不捨的,此時的洛妙姝甚至都還沒回過神,心中惶恐不安,只想早點回到家中。
其實洛妙姝不知道,不僅僅是她,便是洛娉妍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只是咬牙堅持着,不在面兒上顯露出來罷了。
回到家中洛娉妍便再也繃不住,這事兒瞞着別人便好,至於身邊兒人,洛娉妍是沒打算隱瞞的。
當洛娉妍將下午在木丹園發生的事兒,從頭至尾的對奶孃,紅螺以及晨霜夕月說出時,別說晨霜夕月大吃一驚,便是紅螺也變了臉色。
洛娉妍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你們說,我要不要託人去董府探望一下?畢竟那董君墨也是救我了一場,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前世今生,洛娉妍可沒見過那等場面,當時是真的嚇壞了,若非是經歷了重生這等蹊蹺靈異的事兒,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會怎樣。
然而聽洛娉妍這般一說,奶孃便想也不想地反對道:“小姐快別胡思亂想!依我看那姓董的小子也是沒安好心,不然怎地就跑到那百香園去了?”
晨霜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急忙點頭道:“可不就是崔媽媽這話兒嗎?說什麼醒酒,就連周熔那樣的都不相信,難不成小姐還真信了?”
洛娉妍笑着搖頭道:“我自是不信的,可不管怎麼說,人家確實救了我,替我擋了禍不說還受了傷不是?”
一直沒說話的紅螺擡眼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夕月,想了想問道:“夕月怎麼看這事兒?”
夕月咬了咬脣角,看着洛娉妍輕聲回道:“從今兒晚膳的安排來看,長輩們應該是已經知道了,奴婢認爲小姐就該當做什麼事兒也沒發生。”
夕月說完,見洛娉妍滿臉的不認同,急忙解釋道:“畢竟之前小姐可是說了不知道木丹園發生了什麼事兒的,您是與蔣小姐在一處才聽說了此事,若是貿貿然託人探望董少爺,再被人發現傳了出去……”
夕月沒有說完,洛娉妍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甚至她所說的這些,洛娉妍也早已想到。可是想起董君墨因爲自己,受了那滿身的傷,洛娉妍便覺得心中很是虧欠,不由皺起了眉頭。
紅螺卻是不管這些,想了想與奶孃對視一眼,叮囑道:“這事兒到此爲止,今後誰也不許再提起!尤其是小姐!趕緊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給忘掉,咱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洛娉妍知道紅螺說的是實話,也明白這些人都是爲了自己好,儘管心中還沒拿定主意,卻仍是點了點頭,以求紅螺等人安心。
誰知第二日傍晚,洛繼宗剛一下學便直接跑來了翠庭軒,也不管洛娉妍正在練字,直接便揮退了滿兒與沫兒。
抓住洛娉妍握筆的手腕,壓低了聲兒有些緊張地問道:“姐,昨兒出了什麼事兒嗎?怎地聽說有人闖進了周府後宅,說是還有人受傷了,你沒事兒吧?”
洛繼宗眼中滿滿的關心,若是換了往日,洛娉妍該覺得很是感動,可此時卻是心中一稟,盯着洛繼宗的眼睛,急聲問道:“這話你聽誰說的?”
洛繼宗見洛娉妍這神情,心下便是一驚,以爲洛娉妍果真出了什麼事兒,握着洛娉妍的手腕更越發的用上了力道。上下打量了洛娉妍一番,急聲追問道:“難道你真出事兒了?”
手上的疼痛,換回了洛娉妍的心神,看着洛繼宗滿臉焦急地模樣,洛娉妍抿嘴笑了笑,柔聲道:“昨兒我倒是沒出什麼事兒,但你若再繼續抓着我,怕是我就要出事兒了。”
洛繼宗聞言一愣,那呆呆地模樣成功的取悅了洛娉妍,忍不住便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拍了拍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笑道:“手腕快斷了,繼宗可給姐找到了骨傷大夫?”
洛繼宗見洛娉妍如此神情,方纔緩緩鬆了口氣,也放開了抓着她手腕的手,整個人一下子癱坐在洛娉妍對面的圈椅中,再不願動彈。
洛娉妍見此也明白洛繼宗定是擔心壞了,卻故意歪着頭,挑眉問道:“你小子該不是跑我這兒來躲功課的吧?”
洛繼宗見洛娉妍還有心情調侃自己,才真正放下心來,扭頭笑道:“就當我是來躲功課的好了。”說完也不與洛娉妍客氣,直接問道:“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姐可別藏着快拿出來我墊墊。”
見洛繼宗那副疲懶的模樣,洛娉妍本想再調侃兩句,張了張嘴卻發現洛繼宗還滿頭滿臉的汗,知道他定是一路跑來,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便嚥了下去。
洛娉妍起身走到書房外,叫來英兒吩咐趕緊去廚房給洛繼宗準備些吃食,又喚來蕾兒,讓她立刻打了溫水送來,給洛繼宗擦手洗臉。
英兒與蕾兒二人領命離去後,洛娉妍方纔再次回到小書房。親自給洛繼宗倒了滿滿一盅涼茶。
洛繼宗是真的渴壞了,先前心中記掛着事兒倒也不覺得,此刻放鬆下來,只覺得嗓子眼都在冒煙兒,接過茶盅一仰頭便見了底兒,想也沒想地將杯子又遞給洛娉妍,問道:“還有嗎?”
洛娉妍見此一邊兒接過茶盅,一邊兒嗔道:“喝這麼急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仔細傷了腸胃。”話雖如此,手卻是不停,將倒滿的茶盅,再次遞給了洛繼宗。
喝完了涼茶,蕾兒也已經打來了溫水。洛娉妍便坐回了洛繼宗對面,待他擦乾淨了臉,才輕聲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都聽誰說了什麼呢?”
二一一 傳言
洛繼宗聞言扭頭看了洛娉妍一眼,咧嘴笑道:“昨兒你不是去了周府做客?都沒聽說什麼嗎?”
洛娉妍一見他那樣兒,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板着臉輕斥道:“問你就回答,少跟我東拉西扯。”
說是輕斥,其實語氣仍舊極爲溫和,故而洛繼宗也毫不在意,反而笑問道:“你就那麼想知道?”
問完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洛繼宗頓時將頭探了過來,覥着臉道:“要不,你親自下廚給我做幾道好菜,我說不定就告訴你了。”說完還眨了眨眼。
洛娉妍見此實在忍不住,伸手就彈了彈他光潔的額頭,笑道:“能好好兒說話嗎?回答得好,說不定我一高興就給你做兩道好菜。若是回答得不好……”洛娉妍說到這兒一頓,伸手奪下他手裡的茶盅笑道:“水都沒有給你的!”
洛繼宗聞言便起身欲要將茶盅奪回來,姐弟倆便鬧騰開了。笑鬧好一會兒,洛繼宗才認輸道:“行行行,我說,我說!姐~你可是我親姐!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滿兒與沫兒在門外看着洛娉妍,擰着洛繼宗耳朵的樣子,忍不住便笑出聲兒來。
洛娉妍面兒上一紅,手下的力道卻是絲毫不放鬆,反倒是板着臉故作強勢地恐嚇道:“你還不快說!”
洛繼宗見此苦笑道:“當真沒什麼,不過是我有一同窗,今兒在學裡說起兩句,我想着你昨兒回來的晚,也不知你受傷沒,這不就跑過來了?”
聽洛繼宗這般一說,洛娉妍倒是鬆了手,眼睛卻是緊緊地盯着洛繼宗絲毫不放鬆,顯然洛娉妍並不完全相信。
洛繼宗見此嘆了口氣,坐回椅中斜睨着洛娉妍,壓低了聲兒道:“真沒什麼,不過是後來又有人說,君墨昨兒也去了周府,說是還受了傷,我這不也是擔心你嗎?”
洛娉妍聞言一挑眉梢不解地問道:“誰跟你說董君墨受傷了?他怎麼知道的?”
洛繼宗咧嘴笑道:“你不知道,我有一同窗,他哥哥就在國子監上學,晌午來尋他辦點事兒說話時提到君墨,我便留了心,沒想到君墨昨兒竟是被人給打了,一張臉青一塊紫一塊跟開了染坊似的……”
不待洛繼宗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可還傷着別的什麼地方了?”
洛繼宗一愣,隨即疑惑地問道:“姐,你怎麼好像很關心董君墨……”說完還上下打量着洛娉妍。
洛娉妍自知嘴快了,訕笑道:“什麼關心不關心的,不過是昨兒都在周府,忽然聽說他受傷,心下好奇罷了。”
說完洛娉妍揮了揮手,目光閃躲地道:“算了算了,不說這些,我去廚房看看給你做點兒什麼好吃的。”話音剛落,洛娉妍便逃也似的走出了書房。
洛娉妍親自做了兩道小菜,與洛繼宗一塊兒用了晚膳,從洛繼宗口中得知,董君墨今日竟然還去上了學,明白他傷的並不如自己想象那般重,便徹底歇了託人探望的打算,此事在洛娉妍心中也算是徹底揭過了。
然而沒過幾日,景芝竟是給洛娉妍送來了帖子,邀請她過府敘話。按說這也沒什麼,偏景芝那帖子竟是要洛娉妍即刻過府,半點也不能耽擱的意思。
周氏不願得罪景芝,一味的催促她快去,洛娉妍雖心中疑惑,卻也不得不趕緊回屋換了身出門的衣裳,帶着英兒蕾兒上了錦鄉侯府的馬車。
馬車沒進車驕廳,停下時已經到了錦鄉侯府西路大垂花門前,英兒與蕾兒扶着洛娉妍剛下馬車,景芝便帶着馨若馨羅二人迎了上來。
洛娉妍一愣,不及見禮便笑道:“芝姐姐怎麼親自來了?讓馨羅或者馨若來接我就好。”
景芝卻是一言不發的揮了揮手,那趕車的婆子便急忙一禮,眨眼的功夫已經趕着馬車消失無影。洛娉妍一愣,尚未回過神,馨羅與馨若二人也是上前屈膝一禮後,便退得遠遠兒的站立。顯然景芝這是早已安排好的,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洛娉妍見此心中惴惴不安,正欲詢問,景芝已經板着臉對英兒蕾兒吩咐道:“這兒不用你們伺候,跟着馨羅去用些茶點,有事兒自會遣人去叫你們。”
蕾兒不明所以地與英兒對視一眼,雙雙望向洛娉妍,洛娉妍雖不明白景芝何以如此,卻也知道景芝定不會害自己,遂輕輕點了點頭。
待馨羅領着英兒蕾兒蹲身一禮,退到遠處後,景芝方纔深深地舒了口氣,上前兩步,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低聲兒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芝蘭院去。”
洛娉妍心中詫異莫名,微微皺起眉頭,卻是勉強笑道:“可是出什麼事兒了?”說完見景芝不應,又問道:“不先去拜見長公主殿下?”
景芝回頭望着洛娉妍的眼睛,見洛娉妍眼中除了疑惑,再無其他,方纔嘆了口氣,柔聲笑道:“妍兒不必緊張,你也知道我們府中情況,沒什麼人是需要你去拜見的。”
說到這兒,景芝扯了扯嘴角,到底沒能扯出笑意,只得搖頭嘆息道:“外祖母也早已經回了公主府,改明兒我帶你去公主府尋外祖母玩兒,她老人家一人兒在公主府,怕也是寂寞得很。”
洛娉妍雖心中疑惑重重,此時卻是不再詢問其他。
看得出景芝今日忽然接自己過府,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卻不知究竟是要與自己說什麼……洛娉妍雖不知景芝要說的是什麼,但卻敏銳的發現,景芝情緒似乎極爲低落……
這樣的景芝,讓洛娉妍心中一陣酸澀,便也不再多問,只默默與她並肩而行。馨若遠遠墜二人在身後,下了抄手遊廊,在西路正廳多福軒前,向東轉進穿堂,過了一座小院兒,沿着後罩房後的甬道,便進了錦鄉侯府花園。
一路上除了遠遠行禮避開的丫鬟婆子,並未遇見其他任何人,洛娉妍心中不由好笑,這錦鄉侯府倒是果真是“地廣人稀”,比自家不知大了多少,人卻……
想到這兒,洛娉妍側頭看了看身旁的景芝,心中又是一痛,若她母親還在,這府中怕也不是這般模樣吧?
原以爲隨着景芝一路走到碧波湖畔的芝蘭院,也不會遇見什麼人,越走洛娉妍也越發放鬆起來,前兩次過來都不曾好好看過這錦鄉侯府的景緻,今日瞧着卻是環山銜水,廊迴路轉回味無窮。
誰知剛這樣想,迎面便走來一位婦人,銀藍折枝衫,配着流波月華裙,一條珍珠帛斜斜地披在肩頭。矮矮的墜馬髻上,並排插着三支鏨金翡翠簪……
二一二 建議
景芝見着那婦人後腳步明顯一頓,隨即冷哼一聲兒扭開臉,微微太高下巴,目不斜視地繼續朝前走去,就像是沒瞧見那婦人似得。
洛娉妍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終是跟在景芝身旁繼續朝前。在經過那婦人身旁時,那婦人忽然微微屈膝朝景芝與洛娉妍行了半禮。
洛娉妍一愣便要回禮,目不斜視的景芝卻在此時回過頭來,拉着洛娉妍的手,加快大了腳下的步子……
洛娉妍被景芝帶着走出好遠,方纔回過頭去,卻見那婦人仍站在原地,也不知從哪兒鑽出了兩名丫鬟,侍立在其身後。三人望着自己二人方向,不知在說着什麼。
見洛娉妍回頭,景芝頓時不滿地扔開洛娉妍的手,沒好氣地道:“我只當男子會被美色所惑,難不成妍兒也被那妖狐狸迷惑了?”
洛娉妍自是聽出了景芝語氣不善,從那“妖狐狸”三字中也猜到兩分端倪,再聯想那婦人年紀,便對那位的身份心中瞭然。
洛娉妍斜了面若寒霜的景芝一眼,不以爲意地笑道:“可不就是被美色所惑,才巴巴的跑了過來?偏美人對我是不理不睬,我這心裡啊……”
洛娉妍說着還煞有其事的揉了揉胸口,惹得景芝再也繃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氣氛頓時不復先前的凝滯,二人打打笑笑,玩鬧着很快便回到了芝蘭院。
嬉鬧着洗漱一番,二人都有些疲憊,懶懶的斜倚在鋪了冰絲涼枕的臨窗大炕上,用了些冰鎮瓜果後,景芝才斂去面兒上笑容,很是嚴肅地開口問道:“妍兒可聽說外面的傳聞了?”
洛娉妍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銀叉反問道:“可是京裡出了什麼事兒?”說着洛娉妍還仔細回憶了一下前世,不記得這兩年有什麼大事兒發生,但也可能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而已,畢竟當年的自己……
想到這兒,洛娉妍的神色染上了兩分落寞,景芝卻誤以爲洛娉妍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沒好氣的道:“說什麼把我當姐姐看,可發生這麼大的事兒,妍兒竟不知會會我一聲兒!”
景芝話語中滿含怨氣,洛娉妍卻是愣在了當場,不解地問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景芝見洛娉妍雙眼迷茫,知道洛娉妍不是那好做戲的性子,皺眉想了想再次試探道:“難道妍兒竟是不知?”
洛娉妍只覺得嘴角直抽抽,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肅了神色道:“不知道芝姐姐說的究竟是什麼事兒,近日我都在府中跟着羅先生學畫。”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補充道:“再有就是上月底去周府做客,我記得給芝姐姐來了信兒,原以爲芝姐姐也會去的,偏等了一日也不見人。”
洛娉妍話音剛落,景芝就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拔高了聲兒道:“可不就是去周府的事兒?”
洛娉妍張嘴想問周府什麼事兒,景芝卻已經接着說道:“那日原是要去的,可外祖母那邊兒出了點事兒便沒去。沒想到你就出了那麼大的事兒。”說完埋怨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就自己扛着也不知道跟我商量商量?”
洛娉妍聞言不由失笑道:“出了什麼大事兒?”話剛出口便想起董君墨被打的事兒,早已被人傳了出去,遂接着問道:“可是董君墨被打的事兒?”
說完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很是不解地問道:“可是這事兒我跟你商量什麼呢?”
景芝見此哪裡還不明白,洛娉妍壓根兒就什麼都不知道,不由再次橫了她一眼道:“難道你都不知道外面再傳,有強人闖入周府後院,欲要搶了你去?那董君墨就是爲了保護你才被……”
景芝話沒說完,便見洛娉妍大變了臉色,餘下的話不由嚥了回去,伸手撫住洛娉妍有些微涼的手,柔聲寬慰道:“妍兒放心,顧遠就在五城兵馬司任職。我已經求了哥哥,讓他託顧遠去查究竟是誰在散佈謠言。”
聽景芝這般一說,洛娉妍反倒是笑了,搖了搖頭道:“空穴不來風,來風必有因。”
景芝一愣,沒想到洛娉妍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卻是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洛娉妍卻也沒打算讓景芝就這樣稀裡糊塗的被矇在鼓裡,遂將洛妙姝生辰宴那日,英兒聽來的話,挑挑揀揀的說給了景芝,又將那日在百香園中發生的事兒娓娓道出。
聽得景芝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掩口驚呼道:“難不成這些都是那周熔的乾的?”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搖頭道:“這些日子我也仔細想了想,不像是那周熔獨自完成。”說着洛娉妍分析道:“一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沒有……”
洛娉妍說到這兒,心中也是一片酸澀,好半晌才接着道:“家中長輩許諾,或者明示暗示,那周熔也不會說出那番話來。”
最難受的部分也說了出來,餘下的便沒什麼不好啓齒的,洛娉妍嘴角反是勾起一抹冷笑道:“二則那日去的是哲夫人府上,便是那周熔與哲夫人再親厚,也不可能對她府中後院花園瞭如指掌。可那日周熔分明早已掌握我的行蹤。”
景芝聽洛娉妍如此一說,頓時豎起柳眉道:“妍兒是說哲夫人府上也有人蔘與其間?”
洛娉妍聞言搖了搖頭道:“這我倒是不知,不過瞧着那日哲夫人的態度,想來並無意爲難我。”說到這兒洛娉妍抿嘴一笑道:“若說她想要巴結我,瞧着倒是有些像。”
景芝看着洛娉妍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巴結你?你說的是哲夫人嗎?”
洛娉妍卻是低頭掩口道:“可不就是哲夫人?想要巴結我們景芝大美人偏是找不着門路,這不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
玩笑兩句,洛娉妍再次分析起當日之事,其實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測,卻是不願說出口,此時面對景芝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斂去笑意,洛娉妍冷冷地道:“哲夫人府上別人有沒有參與,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那位好妹妹定是參與其間的。”
景芝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想了想試探道:“妍兒可有想過你舅舅?”
洛娉妍聽景芝忽然提起自己那位遠在江寧的舅舅,先是一愣,隨即心中便是一暖。接着臉色也跟着柔和下來,淺淺一笑道:“怎麼不想?那可是我親舅舅!”
景芝見此點了點頭,建議道:“那你不妨寫信,邀請你舅舅上京來看看你?或者……”
說到這兒景芝也有些猶豫,但洛娉妍不是外人……是自己最好的姐妹!
想到這兒景芝咬了咬嘴角,望着洛娉妍的眼睛,以倆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兒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沒錯,可還有一句妍兒莫要忘了‘孃親舅大’!”
二一三 驚雷
景芝的話猶如驚雷在洛娉妍耳邊炸響!
回來好幾個月了,即便對於前世與舅舅一家疏遠深感後悔,可洛娉妍也從未想要要給舅舅寫封書信;即便一直想着等舅舅一家上京後,自己要好好彌補前世的虧欠;即便……
一直以來其實自己也是在希翼舅舅能給予自己庇護,可自己卻也從未付諸任何行動……
此刻,景芝卻是那般直白的告訴自己,自己也能主動向舅舅一家靠近,主動聯繫舅舅,甚至是向舅舅求救!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有些恍惚,歸來好幾個月,一直以爲自己很努力,原來自己卻一直只是在原地等待,並未主動跨出過半步!
洛娉妍不由沉默地低下了頭,心中有懊悔,有慚愧,當然也有對景芝的感激……可此時卻統統堵在胸中,不知從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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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芝不知道落聘在想什麼,只見她神色恍惚,而後便一直低頭不語,心中不由越發焦急。伸手推了推洛娉妍,輕聲問道:“妍兒想什麼呢?”那聲音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洛娉妍回過神,擡起一張白的嚇人的臉,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景芝不由一愣,急忙起身坐到她身旁,將她攬在懷中輕聲道:“妍兒別這樣,是我想岔了。上次聽你提起你舅舅,還以爲他是疼愛你的,所以才這般建議……”
景芝說到這兒頓了頓,滿是疼惜地順了順洛娉妍肩上的髮絲,寬慰道:“沒事兒啊,這事兒便是沒有你舅舅,我也能替你想法子……”
景芝話沒說完,洛娉妍便抓住她的手,笑着搖了搖頭道:“不!芝姐姐說得對,我該給舅舅寫封信去,那怕只是報個平安也是好的。”
景芝頓時愣住,望着洛娉妍慘白的臉,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洛娉妍明白景芝是誤會了,漸漸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輕聲道:“若非芝姐姐提醒,我都忘了要給舅舅報個平安,想來他遠在江寧,心中也是極爲牽掛我的。”
景芝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瞧先前妍兒那模樣,她舅舅應該是……可如今她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
話既已起了頭,洛娉妍倒也並不隱瞞,將自己這十來年的事兒,挑挑揀揀的對景芝說了一遍。景芝聽完沒好氣地點着她的額頭嗔道:“我該說你什麼好呢?”
說完景芝長長的舒了口氣,掩口笑道:“方纔你那樣兒,可是把我嚇壞了!”說着橫了洛娉妍一眼,接着道:“我還以爲無意間戳到你的傷心處了,原來你竟是個沒心沒肺的!”
說了半天話,洛娉妍的臉色也是緩了過來,聞言更是捂着額頭低低的笑了起來。
景芝見此沒好氣地道:“笑笑笑,就知道笑!有個好舅舅還不知道珍惜!若是我有……”景芝說到這兒猛地頓住,好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道:“可惜我沒有,別說舅舅,便是連個姨也是沒有的……”
這一刻的景芝,瞧上去是那樣的落寞,洛娉妍見此心中不由一酸,伸手將景芝攬在了懷中,輕聲道:“是啊,我有個好舅舅,芝姐姐不也有個好外祖母嗎?”
說着洛娉妍鬆開景芝,歪下頭在景芝看得到的地方,對她眨了眨眼,笑道:“芝姐姐不僅有個好外祖母,還有個好哥哥呢!”
倒不是洛娉妍的話取悅了景芝,實在是洛娉妍弓着身子歪着頭的模樣,實在是好笑,一時沒忍住,景芝便笑了出來。
倆人笑鬧一通,喚了馨若進來重新梳洗過,洛娉妍才望着景芝,誠懇地請求道:“平日裡府中信件往來也不知是誰在負責,我不想讓夫人知道給舅舅寫信的事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好多年不曾試過求人,紅着臉頰輕聲道:“能不能麻煩芝姐姐,想法子託人替我將信給舅舅……”
洛娉妍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後自己也都說不下去,抿了抿嘴,忽然轉了話鋒道:“要是太麻煩就算了。”
景芝就那樣雙手環胸看着她,帶她說出“算了”二字時,方纔“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沒好氣的道:“不過是替你將信送去驛站,又不要我親自送去江寧,有什麼好麻煩的?”
說着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嘆道:“你呀,就是太多心,太見外了!”說完景芝牽起洛娉妍的手,柔聲道:“不是說好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嗎?怎地與我也這般客氣起來了?”
洛娉妍抿嘴笑了笑,卻是沒有再說其他,扭頭看向窗外已經是斜陽西下,便站起身道:“眼見着天色不早了,我也該……”
“回去”二字尚未出口,景芝便板着臉道:“可不許說回去的話!”說完嘟着嘴斜睨着洛娉妍,心中暗道:妍兒你要是敢拒絕,我可就真的要生氣了!
洛娉妍見景芝那眼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張了張嘴婉拒的話到底說不出口。景芝見此方纔轉過頭望着她笑道:“難得你來一趟,若是還不留下來用晚膳,豈不是太過見外?”
說完景芝學着洛娉妍得意時的模樣,歪着頭眨了眨眼笑道:“方纔不是才說我有個好哥哥嗎?你也不用擔心天色晚了不安全,回頭我讓我那好哥哥親自送你回去,保管把你安全送到家!”
洛娉妍張了張嘴很想說不必麻煩世子,可轉念一想,短短几個月好像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爺,送了自己好幾次了,又見景芝故意做出那小人得志的模樣,實在不忍心駁了她的好意,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景蘊聽說又要送洛娉妍回府,雖然點頭應下,心中卻也是好笑不已,最近好像送她回家的次數有點兒多……
莫言牽了馬陪着景蘊候在府門外,景芝親自在西路垂花門前,將洛娉妍送上馬車,還給她帶了兩盒宮裡御膳房做的點心,叮囑道:“有事兒就來找我,或是讓人給我遞個信兒,我遣人去接你便是。”
洛娉妍笑着點頭應下,正要放下車簾,不料景蒔卻是忽然轉了出來。
二一四 謠言
景蒔的腳步明顯一頓,連忙拱手施禮道:“不知洛小姐今日過府做客,若失禮之處還望洛小姐海涵。”
說完景蒔方纔擡頭看了看站在車旁的景芝,略帶寵溺地笑道:“芝姐兒這是送洛小姐回去?”又看了看停在垂花門前的馬車,露出一絲躊躇地道:“要不,我替芝姐兒送洛小姐回去。”
景芝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兒,並不理睬景蒔的話。
洛娉妍卻是不好裝作不知,微微頷首道:“車內狹小,不便行禮,還望景公子見諒。”說完頓了頓,朝景蒔微微一笑,輕聲婉拒道:“謝景公子好意,卻是不敢勞景公子辛苦。”
景蒔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手:“哪裡哪裡,不辛苦,洛小姐太客氣了,是在下唐突。”
說着景蒔擡頭看了看天邊快要散盡的雲霞,張了張嘴猶豫道:“如今天色已晚,等回到洛府,怕是最後一絲雲霞也散盡了,洛小姐此時上路怕是不安全,要不,還是我送洛小姐回去吧。”
景蒔這話兒說的婉轉,景芝卻是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對洛娉妍交代道:“過兩日我再打發人去接你。”
景芝可以視而不見,洛娉妍卻是心神一稟,她可沒忘記當初在大相國寺後山,這位“景公子”可是出現在當場的,而如今過去這麼久,居然還沒人察覺……
洛娉妍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景芝見洛娉妍竟有兩分走神,頓時氣惱不已,嘟着嘴瞪了洛娉妍一眼,一把將洛娉妍腦袋推進車窗裡,順手將車簾子也放了下來,對趕車婆子淡淡地道:“還不快走,沒瞧見時辰不早了?”
車簾擋住了視線,洛娉妍剛剛鬆了口氣卻聽景蒔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芝姐兒怎能這般放心?如今天色已晚,洛小姐獨自上路,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就不好了。”
洛娉妍在車內,心中再次一緊,手心莫明地就浸出汗來。那趕車的婆子也是爲難地看了看景蒔,又瞅了眼被景芝親手放下的墨綠繡金車簾,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景芝卻只當景蒔有心恐嚇洛娉妍,心中不屑,癟了癟嘴全當沒聽見一般。轉頭對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趕車婆子,挑眉輕斥道:“還愣着做什麼,不知道世子還等外邊兒着呢?”
景芝說完很是得意地掃了眼景蒔,果然見景蒔臉色大變,心中正在得意,便聽景蒔有些急切地追問道:“芝姐兒是說,大哥也要送洛小姐回府?”
景芝沒好氣的橫了景蒔一眼,什麼叫“大哥也要送”?誰答應讓你送了?卻是沒有理睬景蒔,只冷哼一聲兒便扭開頭,不再多言。
景蒔卻在此時,斂了笑意,擺出一副嚴肅地神情道:“若當真如此,那我就更要去送洛小姐了!”
景芝一愣,沒想到這景蒔這般厚臉皮!竟隨時隨地地找機會貼上自己哥哥!扭過頭卻見景蒔罕見的擺着一張臭臉,氣得景芝指着景蒔,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在車內聽着景蒔與景芝的對話,卻覺得甚是怪異,就好像若不是錦鄉侯世子送自己回去,其實他也可以不送,如今錦鄉侯世子要送,那他便必須要送似得……
沒等洛娉妍過多疑惑,景蒔便已經冷冷地開口道:“現在外邊兒都在盛傳,說是洛小姐通過芝姐兒勾搭上了大哥,這時候再讓大哥去送洛小姐,怕是不合適吧?”
景蒔的話,不僅讓車內的洛娉妍一愣,臉色瞬間白了兩分。景芝更是勃然大怒,顫抖着手指,指着景蒔厲聲喝問道:“你竟敢在這兒造謠生事,胡說八道?”
景蒔像是被景芝嚇着般,聲音有些發顫地爭辯道:“我沒撒謊!芝姐兒不信可以讓人去打聽,我也是聽學裡的同窗說的。”
說這兒景蒔的聲音忽然小了許多,像是極爲害怕似得道:“若非芝姐兒忽然提起大哥要送洛小姐回府,我也沒想起來。”便是景芝也沒了聲音,不知是因景蒔這話,還是因爲其他……
洛娉妍不敢深想,卻忽然明白了繼宗這兩天的怪異舉動,每日放學便跑到翠庭軒來找自己,可卻連一盞茶也不吃,就像是專門跑來看自己,然後轉悠一圈兒就好安心的樣子。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若景蒔所言都是真的,那繼宗在學裡,怕是因自己受了不少的委屈。
就在洛娉妍思緒越飄越遠的時候,忽然聽到馬車外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人云亦云,難道就不叫胡說八道?”
這聲音雖然像是夾着冰渣似得,景芝卻像是沐浴在三月春風裡,頓時來了精神,跟着冷笑道:“就是!難道我還冤枉你了?道聽途說便到處散播,這不叫造謠生事叫什麼?這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洛娉妍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卻也知道來人是錦鄉侯世子。莫名的心中就是一鬆,隨即想起景芝先前說過,世子在西側門外等着自己馬車,如今怎麼又出現在了這裡?
來不及多想,便聽景蒔分辯道:“我也不過是擔心大哥的名聲罷了,並無他意。”
景芝顯然是不信景蒔的,冷哼了一聲兒沒有說話。景蘊卻是冷聲道:“究竟什麼傳言,倒讓你擔心起我的名聲來?再者若說擔心名聲,不是更該擔心洛小姐的名聲嗎?”
景蒔見此心中暗惱,轉念一想那謠言又不是自己散播的,遂也不做隱瞞,只將近幾日從周府傳出被人闖入後院,到董君墨爲了保護洛娉妍被人打傷,再到洛娉妍藉着與景芝交好,成功勾搭景蘊的事兒說了一遍。
景芝頓時臉色難看,去周府也不過幾天前的事兒,如今竟然鬧得沸沸揚揚不說,還牽扯出自家兄長!
洛娉妍更是聽得面無血色,雙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指甲也在手心裡生生印出一排月牙。
景蘊沉默半晌,方纔冷笑道:“如此無稽之談,竟也有人相信?不說哲老太爺堂堂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身份,受天下文人敬仰,便是我等武夫也斷不敢有絲毫輕慢之意。誰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闖入他的府邸後宅?”
說到這兒景蘊語氣一變,越發冷凝起來,只聽他喝問道:“再說我錦鄉侯府的閒話,你作爲錦鄉侯府的一份子,不僅不出面阻止澄清,反而到芝姐兒跟前兒來說三道四是什麼道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白讀了嗎!”
對於這一點景蘊是很氣憤的,比那謠言更讓他動怒。而景蒔顯然之前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聽景蘊這般一說,景芝像是拿到尚方寶劍似得,冷笑着問道:“可不就是白讀了嗎?成日裡除了搬弄是非,怕是也就知會造謠生事了!”
說完又討好地對景蘊笑道:“哥哥若是覺得不方便,那就派倆侍衛送妍兒回去吧,如今天色可是越發的晚了。”
二一五 功課
洛娉妍在車內聽着景芝討好的聲音,與略帶乞求的話語,再也坐不下去。伸手撩起車簾人便跟着鑽了出去,誰知腳凳卻早已被收走,一時間鬧得上下不得,好不尷尬。
景蘊見此立時皺緊了眉頭,冷聲問道:“洛小姐這是做什麼?”說完便掃了景蒔一眼,接着道:“我景蘊做事兒,還不需要誰來說三道四。蒔哥兒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洛小姐也請回到車內,如今天色可不早了。”
洛娉妍見此一邊兒扶着車廂,一邊兒朝回過神後瞪着自己的景芝,勉強露出笑容,輕聲道:“芝姐姐我可以……”
話未說完便被景芝打斷道:“妍兒這是做什麼?聽哥哥的,快回車裡坐好,小心摔下來。”
那趕車的婆子抱着腳凳,看了眼車上車沿兒上的洛娉妍,又看了看自家世子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馨若極有眼色地上前拉了她一下,伸手扶着洛娉妍笑道:“洛小姐快回車裡去吧,省的讓小姐擔心不是?”
洛娉妍張了張嘴滿是苦澀,那是你哥哥,不是我哥哥啊!可這話洛娉妍說不出口,只得目帶祈求的望着景芝。
景蒔見此低眉想了想,拱手笑道:“今兒倒是我多事兒了,洛小姐快坐回車內,若是摔着了可就是我的罪過了。”說完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方緩緩退了一步。
洛娉妍聞言側過頭,正好看到景蒔朝自己點頭,又退步的模樣。景芝與景蘊可以不將他放在眼中,洛娉妍卻是不敢,不由朝他微微一笑,點頭算是謝過他的好意。
不管是不是好意,洛娉妍都是要道謝的,正是因着景蒔的緣故,自己才能知曉了外面那些傳言,想來也是應該感激的吧?雖然洛娉妍覺得嘴中有些苦澀,面兒上卻是不露分毫。
那笑容落在景蒔眼中,嘴角的笑意不由真切了兩分,便是眼中的目光也柔和不少,朝洛娉妍再次點了點頭,方纔對着景蘊躬身一禮,帶着兩分懊悔道:“大哥說的是,我們錦鄉侯府的事兒,不需要誰說三道四。我就先回去溫書了。”
景蘊自然將方纔洛娉妍與景蒔間的互動看在眼中,莫明覺得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卻不願在此時多說什麼,點了點頭聲音清冷地囑咐道:“去吧,多用點心在學業上。”
景蒔聞言立時露出感激地笑容,落在景蘊等人眼中,他依舊是那個溫柔緬甸的錦鄉侯庶子,帶着謙卑與恭遜轉身離去。只洛娉妍卻覺得背脊有些發寒。
景蘊挑了挑眉看了眼景蒔離去的背影,再回頭卻見景芝一邊兒將洛娉妍往車廂裡推,一邊兒踏着腳凳也跟上了馬車,不由搖頭失笑道:“我在府門外等着,你們動作稍微快點。”
景芝見自家兄長並未反對自己上車,心中一喜,一面甩下車簾,一面對馨若吩咐道:“再安排輛車給英兒蕾兒那倆丫頭,你陪着她倆,就跟在我們車後頭走。”
馨若領命自然急急跑去安排,沒一會兒兩輛馬車,便從錦鄉侯府西側門出了府,由錦鄉侯世子親自護送着朝洛府而去。
一路無話,只在分別時景芝方纔小聲兒囑咐道:“妍兒可別忘了寫信,寫好了便遣人與我送來,我讓人給你送驛站去。”
洛娉妍雖滿腹心事,對景芝的關切仍滿懷感激,點頭笑道:“那娉妍便先謝過芝姐姐。”
景芝見此卻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嗔道:“我們姐妹何時就這般生分了?”說着撩起車簾朝外看了眼,輕嘆道:“別管外面那些人胡說什麼,咱們……”
不待景芝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我知道的。”景芝見此點了點頭,親自送了洛娉妍下車。又撩起車簾,見洛娉妍屈膝與景蘊一禮後,領着英兒蕾兒跨進洛府大門,方纔放下車簾開始思索謠言的事兒。
洛娉妍辭別景蘊兄妹,剛一跨進府門,便急急詢問道:“繼宗可曾放學了?”
外面的傳聞如今還只限於京城幾座有名的學堂,杜大管家並不清楚,見洛娉妍詢問洛繼宗,也只當是姐弟情深,遂笑道:“少爺陪着老爺去孫大人府上赴宴,此時尚未歸來,小姐若是有事兒找少爺,等少爺回來老奴便轉告他。”
一連三天過去,洛娉妍都沒有等到洛繼宗,漸漸便有了些心浮氣躁,日裡上課也每每心不在焉。
然而,洛娉妍並不是唯一一個上課走神的,洛妙姝自從周府回來後,對於洛娉妍竟然能夠逃脫,便一直心懷忐忑,猜不透是不是有人察覺到了自己……
故而二人課間皆是頻頻出錯,令羅先生搖頭不已。好在第四天時,就在洛娉妍準備遣人去洛繼宗院子候着時,洛繼宗卻自己跑了過來。
尚未進院門洛繼宗便滿臉喜色的喚道:“姐!姐!”洛娉妍聽到聲兒急忙迎了出去,什麼也不說便拉着洛繼宗問道:“今兒你不躲着我了?”
洛繼宗撓了撓頭“嘿嘿”的笑道:“哪兒躲你了?”說完反拉着洛娉妍道:“走,咱們屋裡說。”
洛娉妍雖心中疑惑,卻仍隨着他進了屋子,遣了屋裡伺候的人洛繼宗不等洛娉妍詢問,便笑道:“前些日子傳出一些謠言,不過如今好了,不知怎地這些人都不討論了。”
說着洛繼宗一臉神秘地笑道:“聽說是有人放出話來,說學子們不務正業整日裡只曉得散播謠言,要各大書院的先生們好生整治。今兒一早先生便說了,讓大家安心讀書不允許在書院散播謠言,再有發現者便遣散回家。如今每日的功課都增加了許多。”
洛娉妍一聽,心中便有了猜測,雖猜不透全部,但想來是差不離的。面兒上洛娉妍卻是不顯分毫,似笑非笑地望着洛繼宗道:“所以,前些日子是有人說了什麼,所以你才躲着我的?”
洛繼宗一愣急忙搖頭道:“哪兒能呢!剛不是說了嗎?先生布置的功課多了許多,做也做不完。”說着洛繼宗便像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得,一溜煙兒的跑了。
洛娉妍看着洛繼宗離去的背影,終是忍不住露出笑來。
二一六 家書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有了心思,給遠在江寧的舅舅,寫前世今生第一封可以被稱作家書的信。
坐在書案前,心中千言萬語,一時間竟是不知從何說起,不知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近鄉情怯。猶豫再三,刪刪改改多遍,直到晚膳時,雪白的雲紋宣上,卻只落下寥寥幾字。
洛娉妍看着雲紋宣上的簪花小楷,不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字跡再工整怕也比不上兩句貼心的話語。心中明白,可到底是不知從何下筆。
夕月見洛娉妍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滿兒與沫兒卻在門外侍立,以爲洛娉妍是因今日捱了羅先生訓誡,正在書房內用功,心中雖是好笑,卻仍過來敲門喚道:“小姐,晚膳已經擺好,先用膳吧。”
誰知洛娉妍竟是嘆息道:“晚膳暫時不用了,你去將紅螺姑姑請來,就說我有急事兒。”
聽洛娉妍有急事,夕月自是不敢耽擱,親自去請了紅螺過來。待紅螺進了書房,方纔忍不住關切地問道:“可是今日被先生罵狠了?”
沫兒一直是負責洛娉妍日間進學的,此時卻是搖了搖頭道:“小姐一直很是用功,除了詩詞上羅先生有些微詞,卻也說小姐是天賦不在此,對小姐的字畫卻是極爲欣賞的。”
夕月聞言一愣,越發不解地問道:“那小姐怎地將自己關在書房,連晚膳也不用了?”
這話沫兒可沒法回答,反倒是一直不太言語的滿兒小聲兒回道:“姐姐不知,小姐回來時還好好兒的,方纔少爺過來小姐還笑了,之後少爺走了小姐纔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也不讓我們進去伺候。”
夕月疑惑地望向沫兒,見沫兒也是點頭不止,不由心中越發的詫異,卻到底沒有再多問什麼。
紅螺進到書房,見洛娉妍面前鋪着一直沒捨得拿出來用的雲紋紙,不由笑道:“小姐這是要作畫呢?”
紅螺是知道這紙的,前些日子羅先生讚了洛娉妍的畫作,告訴她若用雲紋紙,畫出來效果不知還要好上多少,洛娉妍這才跑去洛鎮源書房求了幾張來。因着洛鎮源也不多,洛娉妍便更爲珍惜,得了紙後一直捨不得拿出來用,說是怕糟蹋了好紙。
洛娉妍聞言擡起頭,見紅螺滿臉慈愛的望着自己,心中一暖,嘴角也露出笑容,拉了紅螺在邊兒上圈椅上坐下,又親手斟了盞茶給紅螺。
這纔在紅螺微微的惶恐中,將雲紋宣推到紅螺面前笑道:“想給舅舅寫封信,卻是不知從何下筆,這麼些年,舅舅總是給我送這送那,我卻從未……紅螺姑姑可要幫幫我。”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紅螺忽然紅了眼眶,扭開頭好半晌才平復了心情,回頭笑道:“瞧小姐說的,那可是您親舅舅,您能想到給他寫信,寫什麼他不高興啊?”
聽紅螺這般一說,想起前世舅舅一家上京來看望自己,洛娉妍不由也紅了眼眶,笑問道:“那你知道舅舅舅母都喜歡什麼嗎?我總不能光寫封信去吧?”
紅螺聞言越發的高興,卻也爲難起來,皺眉細思好半晌才搖頭道:“離開太久了,也不知道舅老爺跟老太太的尺寸,若知道,小姐畫了花樣子,我替小姐照樣兒趕出來,舅老爺舅太太肯定是歡喜的。”
洛娉妍一聽這話,眼睛便是一亮,笑道:“那咱們給舅母繡條皮帛吧?我記得箱子裡還有兩塊狐皮,裁來在披帛上鑲一圈兒肯定好看。若有多的咱們在做個抹額,這會子用不上,冬天帶着卻是極好。”
紅螺見洛娉妍很快有了主意,也是忙不迭的點頭笑道:“行,都聽小姐的,不過如今咱們先去用膳,回頭找了料子出來,咱們商量着辦。”
並非洛娉妍信不過院兒裡其他人,只是這事兒她並不願讓很多人知曉,遂用過晚膳,便讓晨霜領着蕾兒將庫裡今年的新衣料都送了過來。又讓紅螺親自去了趟庫房,將僅有的幾塊皮毛也取了出來。
對外只說忽然想起兩個新樣子,看有沒有合適的衣料,實則關在屋內與紅螺挑挑揀揀,選了一匹月白地兒銀紋暗花的羽緞做面子,又挑了匹棗紅挑金紋漳絨做裡子。洛娉妍便興致勃勃的開始動手畫花樣子。
有事兒做,日子總是過得充實而忙碌,不消幾日,一副富貴滿園便畫成。拿給羅先生瞧也被狠狠地讚譽了一番。
洛妙姝此時也打聽清楚事情的始末,雖心中恨得牙癢,卻也是無可奈何。
直到七月初七女兒節,景芝一直沒等到洛娉妍將書信與她送去,才顧不得其他親自來了趟洛府。此時,紅螺已經將洛娉妍所繪的圖樣拓在了羽緞上,沒日沒夜的趕製着。
景芝得知後亦是欣喜不已,拿着紅螺繡的半成品讚歎道:“不成想妍兒還有這般技藝。”說着滿臉興奮地道:“等我外祖母做壽,你也給我畫一幅,我拿回去讓人給我外祖母也繡一件兒。”
洛娉妍自是應下不提,又過十來日洛娉妍將一封長長的書信,夾在紅螺繡好的那件鑲了雪白狐毛的披帛裡,讓晨霜送去錦鄉侯府,景芝見了那成品的披帛竟是自己也動了心思。
一面兒遣人將包袱送去驛站,一面兒親自到庫裡挑挑揀揀欲要給自己與外祖母各做件兒披帛。
眨眼洛娉妍歸來已四月有餘,畫完了給景芝與惠寧長公主的花樣子,洛娉妍便也不等景芝來取,親自送去了錦鄉侯府。
景芝拿着洛娉妍精心繪製的曲塘夜荷圖,着人繡在了墨綠青蟬翼上,蒙在赤金雲羅面上流光溢彩,清新而不是華貴。再以圈絨錦縫了裡子,做了件薄斗篷。披在身上別提有多漂亮,喜得景芝一刻也不願等,拉着洛娉妍便去了公主府。
惠寧長公主見做給自己的雲鶴披帛也是歡喜不已,雲錦宮緞上,寥寥幾隻仙鶴在緞面兒原有的雲紋中飛舞,別緻而又端雅。
洛娉妍從公主府歸來後,洛繼宗從翠娘處得知洛娉妍給遠在江寧的舅舅寫過信,不由跑來埋怨道:“若不是紅螺姑姑告訴我娘,怕是到如今姐姐還將我瞞在鼓裡,竟也不叫上我,獨自就做了。難道那就不是我舅舅了?”
洛娉妍見此也不解釋,只望着洛繼宗但笑不語,短短三四個月,自己與這個前世沒什麼交集地庶弟,竟是這般親厚起來。細數着日子八月便悄然來臨,距離中秋已經沒有幾日,也不知舅舅是否收到了自己的書信,舅母又是否滿意自己送去的披帛……
二一七 中秋
給各家各府的中秋節禮已經送了出去,也收到了來自親朋好友們的各色月餅。唯獨每年準時送來幾車節禮的江寧沈家,今年居然是一反常態,直到八月十五也沒有一絲音訊。
周氏叫來羅勝家的狀似無意地道:“今兒晚宴的席面兒都備好了?菜單子拿來我瞧瞧。”
羅勝家的擡頭掃了眼站在周氏身後的陳嬤嬤,從袖籠裡將菜單子抽了出來,雙手捧給周氏道:“夫人放心都備好了,按夫人的吩咐,今年攏共備三桌,一桌送去前院兒給管事們,一桌您與老爺,還有一桌小姐少爺們。”
在洛府,這樣的熱鬧不多,每年也就有那麼幾回,比如大年、元宵、中秋以及洛鎮源與周氏的生辰。
周氏聽羅勝家的這般一說,也是點了點頭,一邊兒伸手接過菜單子,一邊兒淡淡地道:“用心辦事兒,我是虧不了你的。”說着低頭一看菜單子,卻是立時皺起了眉頭。
羅勝家的一看周氏皺起了眉頭,心裡就是一突,急忙往後退了兩步,輕聲應道:“盡心給夫人辦事兒,是奴婢的本分,當不得夫人誇獎……”
羅勝家的見周氏越看臉色越黑,說話兒的聲音也不由越說越小,低着頭躲避着周氏那刀子似得目光。
周氏抖着手中薄薄的菜單子,覷着羅勝家的,冷笑道:“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中秋晚宴?這都是些什麼東西!”說着便將菜單子砸在了地面兒上,若非菜單子太輕,周氏本想要砸在羅勝家的臉上的。
羅勝家的哭喪着臉分辯道:“夫人明鑑,不是奴婢不盡心啊,實在是……”說到這兒羅勝家的有些爲難的望向陳嬤嬤,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說下去。
周氏見此心中越加惱怒,瞪着羅勝家的呵斥道:“怎麼?難不成這府中如今換了當家主母了?”
周氏這話可是有些誅心了,別說羅勝家的,便是奶大她的陳嬤嬤也是一驚,急出一身冷汗,衝着羅勝家的呵斥道:“夫人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你看我做什麼?”
羅勝家的見此知道再不說清楚,這事兒怕就要自己擔着了,索性一咬牙一閉眼道:“往年這個時候,那沈家都會送來鮑魚,乾貝,鮮蝦,肥蟹等物,今年誰知到了這會兒卻還沒個消息,咱們府中也不常備那些個東西。”
周氏聽羅勝家的這般一說,反是愣住了,扭頭再看陳嬤嬤,也是一臉的茫然,頓時怒了,一拍扶手喝問道:“那死人孃家是不想管那死丫頭了嗎?還是覺得沒了我們洛家,他那生意還能那般順遂?”
羅勝家的聞言吶吶不敢言,只將頭埋得更低,陳嬤嬤心中雖腹誹道:人家做生意時,老爺還沒中舉呢!
可這話兒陳嬤嬤是不敢說出來的,眼見着天色不早洛鎮源就要回來了,忙堆起笑勸慰道:“如此不是甚好嗎?也好讓……”
陳嬤嬤話沒說話,周氏就是一個轉身怒目而視打斷道:“好?好什麼!就讓我那這些東西做中秋晚宴?”
陳嬤嬤張了張嘴,好不容易壓下胸中氣悶,擠出笑來接着勸道:“夫人想啊,往年中秋晚宴都是沈家送來的食材,今年咱們用舅老爺送來的,也好讓老爺知道誰纔是他真正的岳家不是?”
說着陳嬤嬤往翠庭軒方向努了努嘴道:“若以後都不往來了,纔好呢!也讓她知道知道厲害,明白什麼叫商賈之家。”
周氏順着陳嬤嬤的話一想,覺得甚有道理,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緩了臉色,對羅勝家的吩咐道:“走,帶我去瞧瞧舅老爺都給咱們送了什麼好東西來。”
說着還很是不屑地朝翠庭軒方向掃了眼,才冷哼着出了門。陳嬤嬤與羅勝家的對視一眼,心中都在嘆息:今年看來是沒有口福咯……面兒上卻是不敢顯露絲毫的緊跟了上去。
這些洛娉妍是不知道的,從慶熙苑下學回到翠庭軒時,紅螺已經帶着夕月在廚房備下月餅小吃等物,待洛娉妍晚上回來後,正好翠庭軒的人還能再熱鬧一番。
奶孃領着晨霜與蕾兒,按照洛娉妍的吩咐,庫房整理了一遍,裡面的衣裳鞋襪,好些還沒穿過就不能穿了的都拿了出來,準備晚上賞給院兒裡的丫鬟們。
滿兒則帶着小丫鬟淺淺,妮妮,五兒,時兒幾個,將房前屋後好好兒打掃了一番,又領着她們一塊兒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花燈,掛在院中掛花樹上,懸在房前蕪廊下。
天還沒黑,那些個花燈便也沒有點亮,但洛娉妍一跨進翠庭軒的院門,過節的氣氛便撲面而來。
換上早已準備好的遍地金大紅通袖夾衫,配着月白挑金紗百褶裙,配着銀紅繡月白牡丹花煙羅披帛,帶着同樣簇新夾衫的晨霜夕月出了門。
每年的中秋晚宴都是要在正院兒吃的,不僅洛娉妍,便是翠娘跟繼宗也是要過去的。今年不知爲何,周氏將晚宴地兒選在了距離紫苑不遠的大花廳,以屏風隔成內外兩間兒。
裡面擺了一張黃梨花山水八仙桌,外面也擺了兩張黑漆曲腿大圓桌,桌上都早已擺滿了瓜果點心,廳前還擺滿了盛開的金菊,遠遠一看倒是極爲熱鬧。
洛娉妍到時,洛鎮源尚未歸來,周氏也不見人影,只洛妙姝領着聞鶴坐在一旁的檀木交椅上,捧着茶盞小聲兒的說着什麼,見洛娉妍主僕三人進來,方纔頓了話頭轉頭看來,臉上盡是嘲諷之色。
原來洛妙姝藉由給外祖母週二夫人送節禮的機會,已經找周熔弄清楚了當日百香園之事,心中雖有不甘卻是再無懼意。
之前又聽說她舅舅今年竟然不曾給府上送來節禮,心中便越發的底氣十足,哪裡還有前些日子的畏縮與忐忑?
洛妙姝將手中茶盞輕輕一放,起身冷哼一聲兒,對聞鶴道:“走,咱們去瞧瞧今年都有什麼好菜色,這可都是我舅舅精挑細選送來的。”
洛娉妍一愣,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在廳內忙着佈置的白芷便悄悄靠了過來,輕聲道:“沈家舅爺今年沒有送來中秋節禮。”只一句便又迅速退開,好像方纔說話的人不是她似得。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穩穩地坐在了先前洛妙姝做過的位置上,夕月眼疾手快地替她換了新茶,對於先前白芷的話只當做沒聽見。
晨霜卻是不是那沉得住氣的,見周遭沒人,便壓低了聲兒急忙問道:“小姐,舅老爺怎地今年……”
不待晨霜說完,洛娉妍便擡手止了她的話頭,眼尖地看到周氏陪着洛鎮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洛妙姝與翠娘。再往後不見洛繼宗的身影,心中雖略感詫異,卻是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二一八 節禮
洛鎮源看着迎上來的長女,微微點了點頭吩咐道:“既然人已到齊,那咱們就早些入座吧。”說着便朝着裡間兒的八仙桌而去。
洛娉妍聞言頓時不解地問道:“繼宗還沒下學嗎?還是等上一等吧,一家人總要……”
不待洛娉妍說完,洛鎮源便笑着點頭道:“妍兒能時刻惦記着家人,這很好啊!往後也要這般,記住了嗎?”
待洛娉妍不知所措的應是後,洛鎮源方纔滿臉得意地解釋道:“不過今日你弟弟卻是受他先生所邀,去了先生府上賞月赴宴。據說受邀者皆是先生這些年學業有成的弟子。”說着人已經在首位坐了下來。
周氏見此坐在了洛鎮源左手邊兒,嗔笑道:“大過節的老爺也要訓斥人。”
說完方纔朝洛娉妍與洛妙姝招了招手,滿是慈愛的笑道:“你們姐妹也都過來坐下,別理會你們父親,他如今是一日不訓人心裡就不痛快。”
洛鎮源聞言斜睨了周氏一眼,也不以爲意,只笑着端了酒杯。站在洛鎮源身後的翠娘見此,急忙執壺給他斟滿了酒杯。
誰知洛鎮源只輕輕抿了一口,便皺眉詫異地問道:“怎上了梨花白?”說着扭頭看向周氏吩咐道:“今日還是上清菊釀更好。”說着便要吩咐人去搬清菊釀來。
洛妙姝見此冷冷一笑,卻也並不多言,只聽周氏頗爲委屈地道:“妾身倒是想給老爺上清菊釀,也知道老爺每年這時候最愛吃的就是那清菊釀,可咱們府中沒有,老爺讓妾身上哪兒去給您弄來?”
洛鎮源顯然沒料到自己府中竟會沒有,不由詫異地問道:“你送人了?”
周氏聞言越發地委屈起來,眼角向洛娉妍輕輕掃了眼,低聲道:“往年送的也不多,便是留下一罈半瓶的,老爺也是拿去與同僚吃了。今年沈家舅爺許是事兒多,忘了給咱們府上送中秋節禮,也就沒了那清菊釀給老爺吃。”
洛鎮源頓時回不過神來,自從與沈氏成親,直至沈氏過世這麼多年,舅兄何曾忘記過去自己府上?
見洛鎮源望着自己,周氏臉上的笑容越發甜美,笑着加了一箸火腿蒸燒鵝放在洛鎮源碗裡,笑道:“也沒想到會這樣,我也就沒準備魚蝦,老爺嚐嚐我哥哥送來的燒鵝味道怎樣?”
洛妙姝卻在此時將碗箸一擱,滿是孩子氣地嘟嘴道:“人家中秋都是蒸蟹配着菊花酒,倒是我們府上奇怪,居然蒸燒鵝。”說着還故作不滿地瞪向洛娉妍。
那樣子好像在說,今年中秋沒有大閘蟹與清菊釀都是洛娉妍的錯兒一般。
洛娉妍在先前周氏開口時,便明白過來,定是舅舅出了什麼事兒,今年沒有給府上送中秋節禮過來,心中雖然擔憂,面兒上卻並不慌亂。先前周氏含沙射影,她也只當做沒聽見罷了。
此刻洛妙姝如此一說,洛娉妍也不滿地擱了碗箸,也不看誰,只低着頭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冷冷地道:“難道父親的俸祿都沒有拿回來嗎?怎地我們洛府過節都指望着別人送禮不成?”
說完洛娉妍也是雙眼含淚的擡起頭,望着洛鎮源,輕輕地問道:“難道我是舅舅的外甥女,就不是父親的女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咬着嘴脣像是氣急了一般,望着洛鎮源一口氣問道:“舅舅這些年可曾少過咱們府上?一次沒送就成了大罪過?就是不年不節的時候,舅舅往咱們府上送東西少了?可這會子誰關心過舅舅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娉妍說完,還煞有其事的扯出絹子,一邊兒擦着眼角,一邊兒低低哭泣,像是傷心欲絕的模樣。
洛鎮源張了張嘴,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尤其是想起女兒方纔那一連串的問題,更是覺得臉上也是熱辣辣的。
這些年便是他也習慣了舅兄給自己府上送這送那,好像應該一般,此時聽女兒如此一說才醒過神來,方纔自己心中,竟也在埋怨舅兄忘記給自家送節禮!再想到沈氏去世多年,如今坐在自己身邊兒的可是周氏……
洛鎮源不由皺眉看向周氏,緊鎖着眉頭,沉聲問道:“難道舅兄不送來,咱們府上都要揭不開鍋了?”
洛妙姝張了張嘴,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更沒想到向來張牙舞爪的洛娉妍,居然還會當衆哭鼻子……一時間也傻了眼。
周氏見此更是氣得燒心撓肺,臉色也不太好了,掃了仍舊低頭拭淚的洛娉妍一眼,轉頭看向洛鎮源,板着臉道:“難道今日這裡裡外外三大桌上擺着的,都不是菜餚?”
說完指着桌上的菜道:“這野山雞是我哥哥讓人送來的,還有那煙燻的鹿肉也是我哥哥送來的,難道我哥哥就不是老爺你舅兄了?”
洛鎮源被周氏這番一搶白,越發的皺緊了眉頭,將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沉聲呵斥道:“難道我洛家堂堂侍郎府,竟是每日要等着舅兄送禮才能成席了?你這當家主母,究竟當得是什麼家?”
眼見着二人就要爭吵起來,洛娉妍急忙起身扶着洛鎮源勸道:“父親也別怪夫人,這麼些年府中也習慣了每到年節舅舅就大車大車地往府裡送這送那的,備多了不也用不了嗎?哪兒能就想到舅舅會……”
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低頭,像是不願讓洛鎮源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般,輕聲道:“或許是送東西的人路上出了岔子,並非舅舅府中出事兒……”
洛娉妍越說聲音越小,反倒讓洛鎮源的心懸了起來,舅兄家的產業他還是很清楚的,哪裡就會因爲一點子事兒連節禮都不能送了?
可此刻,洛鎮源並不願再說其他,省的女兒傷心難過,扭頭見周氏仍舊滿臉怒容,嘆了口氣道:“大過節的,都坐下吃飯。”說着端了酒杯便朝外杜管家那桌走去。
洛鎮源沒有去理會周氏那難看的臉色,更沒有注意到周氏吃人般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洛娉妍,自然就更不會注意到小女兒洛妙姝看向周氏時,那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之色……
外面兩桌,一桌府杜管家帶着府中各大管事,另一桌羅勝家的領着府中管事媳婦們。洛鎮源出去後,屏風內八仙桌上,便只餘下週氏母女對着洛娉妍。
洛娉妍緩緩地擡眼,從周氏到洛妙姝冷冷地掃了一眼,嘴角牽起一絲與洛妙姝極爲相似的冷笑,隨即低頭不語的用起中秋節的晚膳。
翠娘站在桌邊兒,心提到了嗓子眼,洛鎮源沒有看到的,她都看到了,此時卻只能慶幸繼宗去了先生家赴宴。
二一九 醉話【月票60的加更】
洛府的中秋晚宴,在沉悶的氣氛中結束。洛娉妍早早的帶着晨霜夕月回了翠庭軒;洛妙姝一臉寒霜的帶着聞鶴離席而去。杜大管家見此,也不敢多做逗留,帶着管事們退出內院兒。只留下周氏扶着洛鎮源,帶着醉意蹣跚地回了紫苑歇下不提。
洛繼宗先生府上今日受邀前來賞月赴宴的,確如洛鎮源所言皆是這些年來,先生的得意弟子們。不僅洛繼宗,便是董君墨也赫然在列。
見衆學子齊聚一堂,先生亦是難得的高興,帶着學生們舉杯邀月,吟詩作對,庭院中一時間好不熱鬧。
董君墨作爲先生得意弟子,自然坐在首桌。而洛繼宗堂堂戶部侍郎家的公子,自然也是有資格位列首桌。
董君墨見此,便熱情相邀坐在他的身旁。洛繼宗與董君墨原不相熟,卻因洛妙姝的生辰宴相識,又因洛娉妍周府一行,被他所救,心中便對他有了兩分好感。
此時董君墨盛情難卻,洛繼宗雖本欲與同窗共桌,此時也不好再提及,只得靦腆一笑,挨着董君墨身旁落了座。
二人比鄰而坐,一番交談,洛繼宗對董君墨更是越發地充滿好感,尤其是董君墨在吟詩作對時的才思之敏捷,令洛繼宗更是大爲佩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已然花甲之年的先生,便不勝酒力地斜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由着這些年輕的學子們自去玩鬧,也是個相互結交的機會。
見先生離席,衆年輕學子們也漸漸放開,或三五人聚在一起對月高歌,或三三兩兩湊在一處小聲說笑。
董君墨好不容易擺脫衆人,尋到正與兩位同窗小聲兒說談的洛繼宗身旁,藉着兩分酒力笑道:“繼宗居然躲在這兒,倒是叫我一陣好找。”華爲說完,便不由分說的將洛繼宗拉了起來。
董君墨不顧洛繼宗那兩位同窗詫異的目光,一直將洛繼宗拉到牆角,才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攬着洛繼宗的肩頭,歪斜地靠在牆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姐姐,她,還好嗎?”
洛繼宗聞言猛地扭頭看向董君墨,卻見他醉眼迷濛的望着天上的月亮,方纔的話像是問自己,更像是問天上的明月。
洛繼宗抿緊了嘴脣,一時間卻是說不出話來。
有心動怒吧,眼前之人好像醉的不輕,就此揭過吧,那言語間又隱含輕薄之意……
好半晌,洛繼宗方纔糾結地扭開頭,皺着眉頭警惕地朝兩邊兒看了過去,見並未有人注意角落中的自己二人。洛繼宗方纔鬆了口氣。
見董君墨還欲再說其他,洛繼宗不由壓低聲兒,不滿道:“董大哥喝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休要在胡言亂語了。若被有心人聽見可……”
洛繼宗說到這兒搖了搖頭,便欲要離開。誰知董君墨竟是攬着他肩膀不放,似醉非醉地在他耳邊笑道:“聽見就聽見!待明年我中了舉人,還怕誰聽了去不成?”
說完董君墨帶着酒氣的呵呵笑了兩聲,看得洛繼宗汗毛直立,這麼些年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啊!
誰知那還不算完,董君墨笑過之後,又故作神秘地在洛繼宗耳邊低聲道:“繼宗若有,什麼不懂的,只管來尋我。咱們很快,可就是一家人了。”
說完董君墨還適時地打了個酒嗝,像是先前之言全是醉話,洛繼宗便是有心想要埋怨,卻也不好與醉酒之人計較。
不待散席,洛繼宗尋了個董君墨沒有注意的空子,便辭了同樣酒醉不醒的先生,急匆匆趕回洛府。
可惜此時二門已經落了鎖,便是洛繼宗也不能再出入。洛繼宗只得壓下滿腹的心事,草草洗漱一番便上牀躺下。
可躺下後,洛繼宗的腦袋卻越發的清醒起來,若說董君墨今日只是酒後胡言,那當初在周府他又怎會忽然出現?當真就那般巧合?若說今日董君墨所言,乃是意有所指……
洛繼宗翻來覆去,越想越覺得怪異,先前不覺得,此時想起,董君墨今日對自己顯得過分的熱情,尤其是後來董君墨說什麼明年中了舉人,又說什麼很快就是一家人……
洛繼宗將今日之事,前前後後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遍,直到天邊兒的魚肚微微吐白,方纔迷迷糊糊睡過去。
第二日下學回來洛繼宗顧不得旁的,便急匆匆趕到了翠庭軒,神神秘秘的將洛娉妍拉進小書房。
洛娉妍看着洛繼宗一雙發黑的眼圈,不由好笑道:“昨兒究竟是去賞月了,還是做賊去了?怎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洛繼宗卻是沒心思與她說笑,揮手攆走了滿兒與沫兒,親自關上小書房的門,又自己動手倒了滿滿一盅茶水仰頭灌下,才穩下心神,癱坐在圈椅中,將昨日董君墨怪異的行事,細細與洛娉妍說了一遍。
洛娉妍先前還不在意,越聽眉頭卻皺的越緊,到後來洛繼宗說起董君墨將他拉到一旁,說出什麼一家人的話。洛娉妍更是直接黑了臉,沒好氣地打斷道:“他這樣說,你就光聽着?”
洛繼宗一愣,沒想到洛娉妍會忽然像自己發脾氣,張了張嘴分辯道:“當時他都喝多了,我還能怎樣?”
洛娉妍見此一口氣堵在胸口,卻又發作不得,看着洛繼宗稚嫩的臉龐嘆了口氣,弟弟到底才十一二歲,哪裡就知道那許多?
洛娉妍閉了閉眼勉強笑道:“往後遇着他你只管避着些,昨兒的事也只當沒發生就好,你也說了,他不過是說的醉話,怕是這會子自己說了什麼也不清楚了。”
洛繼宗挑了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方纔笑道:“行,你既然這樣說了,我就當沒聽見好了。早知如此,我昨兒就該好好睡覺的。”說着便起身往外走,邊走便伸了個懶腰道:“我可要回去睡一會兒了。”
洛娉妍見此忙喚住他,嗔道:“不用晚膳了?”洛繼宗搖了搖頭正要說“不餓”,洛娉妍卻已經伸手將他拉了回來,按在圈椅中,朝門外吩咐道:“去廚房看看,有什麼現成兒的趕緊端上來。”
二百二 碼頭
天未亮雞未鳴,京埠大碼頭便已是車來人往一派鼎沸之相,沈氏商鋪的京城大掌櫃,卻早在半個時辰前,親自帶着十來個夥計,候在了京埠大碼頭上。
好些常年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見大掌櫃的帶的夥計不多,都心裡火熱着捨不得離去。誰不知道沈氏商鋪的貨船,每次都是好幾艘一塊兒靠岸的?那十來個夥計肯定是不夠的。
要知道給沈氏商鋪卸貨,京埠大碼頭的這些人是最喜歡不過了。除了豐厚的工錢,一人還有兩個白麪大饅頭。那可要賣五個銅板呢,平日裡誰捨得吃啊?
沈大掌櫃今日卻是沒心思理會這些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江面上,直到那艘掛着沈氏旗幟的五桅大船,隱隱地出現在江面上,沈大掌櫃沉穩的面容才裂開了一條縫,身子也跟着微微顫抖起來。
沈大掌櫃打小便是老爺沈森身邊兒小廝,後來沈森安排他做了商鋪的學徒,再後來一步步從掌櫃做到了大掌櫃,跟在沈森身邊兒二三十年,比親兄弟呆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感情還要好。
直到大小姐沈紫君隨着夫婿洛鎮源上京,爲了方便照顧大小姐,他才被安排在了京城的沈氏商鋪中做了大掌櫃。
誰知不過幾年,大小姐竟是一病而逝。從小將大小姐拉扯長大的太太,因傷心過度也大病了一場,老爺便再也沒有進過京城,這一晃眼便是十來年不見。
想起曾經年少相隨相伴的日子,沈大掌櫃不由紅了眼眶,卻是捨不得錯一下眼地盯着江面兒,看着那船一點點的靠近。
沈初雪一襲半新不舊的雲錦直袖衫子,罩着五彩緙絲褙子,圍着大紅羽緞兜帽,跟在母親沈夫人傅氏身旁,立在三樓船板上,望着江岸笑道:“京城可真繁華啊!”
沈夫人輕輕地搖頭笑道:“是比別的地兒繁華些,可這也算不得什麼,從這兒到京城還有小半日的路程呢。等到了京城,你才知道什麼叫繁華。可不興迷花了眼,丟了你父親的臉面。若那樣,下次可就不帶你出來了。”
沈初雪甜甜一笑,挽上傅氏的胳膊嗔道:“母親就知道嚇唬我,這次若不是爲了表妹,您和父親能帶我來?”
傅氏聞言淡淡一笑,拍了拍沈初雪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搖頭道:“那也能將你留在家中不是?”
沈初雪一聽這話,頓時不依,正要說話卻聽母親喃喃道:“好多年沒到京城了,也不知京城如今是個什麼模樣……”那話語也不知是說與沈初雪的,還是說給自己的。
沈初雪聞言抿了抿嘴,隨着母親的目光望向江岸,岸上的車來人往已經清晰入目,沈初雪不由話鋒一轉,輕聲問道:“咱們今日便進城嗎?是住在姑姑府上還是住咱家別院兒?”
傅氏自然明白女兒只是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點破,微笑道:“你父親已經給沈忠遞了信兒,咱們家別院怕是早已收拾妥當。不過……”
母女二人正說着話,珍嬤嬤走了過來,遠遠地笑道:“太太,船就要靠岸,該下去準備了。”傅氏便住了話頭,拍了拍女兒的手,朝船艙內走去。
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該收拾的早已收拾妥當,不過是下到樓下準備着棄船登岸罷了。
沈森見母女二人下來,面兒上便露出柔和的笑容,朝二人迎了兩步道:“今日咱們先回別院兒梳洗一番,明日一早我便讓人遞了帖子給那,給你姑父。後日就是你表妹的生辰,你也沒見過,便與你母親留在洛府住上一日,與你表妹親近親近。”
聽沈森這般安排,傅氏不滿地皺起眉頭,私心裡她是恨不得立時便見到那可憐的外甥女,可丈夫已經安排好了,她能說什麼呢?只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便不再多說。
當看到那孤零零地掛着沈氏旗幟的大船靠岸時,碼頭上不知有多少人露出失望之色,沈大掌櫃卻是滿臉激動的迎了上去。
身後跟着的十來個夥計,知道來人是大東家自是不敢怠慢,也趕緊拉車牽馬的跟了上去。
不待沈森下得跳板,沈忠便已激動地喚道:“老爺!您可來了!”主僕二人十來年不見,再相見都已是雙鬢染風華的年紀。別說沈忠激動,便是一向不露聲色的沈森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沈森疾步上前,不待沈忠行禮便一把扶住了他,拍着他的肩膀,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被女兒沈初雪扶下跳板的沈太太傅氏見此,搖頭笑道:“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也不嫌臊得慌!”沈初雪也好奇地打量着與父親相視而泣的中年人,努力的抿着嘴,憋着笑意。
倒是沈忠先回過神,連忙上前與傅氏見禮道:“給太太請安了,這麼些年太太可好?”說完轉頭看向沈初雪笑道:“這是小姐吧?一路辛苦了。”那眼中的慈愛,沈初雪自認不會看錯,心中對於這京城大掌櫃的身份,便越發好奇了起來。
傅氏聞言卻是搖頭笑道:“她辛苦什麼?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倒是你,這些年辛苦了。”
被京城各大商鋪掌櫃稱爲老狐狸的沈忠,沈大掌櫃此刻卻是露出憨厚地笑容,連忙擺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那眼中的淚花,卻是讓人瞧着心酸。
沈森見此擦了擦眼角,搖頭笑道:“好了,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有多少話,家去再說。”
沈忠一聽此言,也是連忙笑道:“對對,老爺說得對!”說着朝那些夥計喊道:“還不快將馬車趕過來,請太太小姐先上去歇息?”說着揮舞着手臂又道:“再去幾個人幫着把行禮搬下來。小五子你去……”
在沈大掌櫃一迭聲兒地吩咐安排下,夥計們以及跟來的丫鬟婆子們都動了起來。
沒多時,沈初雪便隨着母親傅氏先坐上了馬車,其他人也很快將行禮裝上了後面的馬車。父親沈森騎着馬與沈大掌櫃走在前邊兒,十幾個夥計護着七八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跟在後邊兒朝着京城而去。
直到此時沈初雪才得了機會問道:“母親好像與沈大掌櫃也甚是熟悉?”
二二一 心疼
再過兩日便是洛娉妍十三歲的生辰,洛鎮源早已吩咐周氏定要爲長女好生操辦一番。白芷尋機會將這消息告知紅螺後,翠庭軒中也越發的熱鬧了起來。
便是洛繼宗放學後也是匆匆趕來,笑道:“有什麼想要的嗎?明兒我跟先生請半天假,去街上給你挨着買回來。”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伸手就照着洛繼宗腦門上來了一下,板着臉道:“你要是敢因爲這個逃學,看父親知道了怎麼收拾你!”
洛繼宗也不惱,“呵呵”一笑,湊近洛娉妍小聲兒道:“這不是頭一回給你慶生嗎?說吧,你想要什麼?”
不待洛娉妍說話,晨霜便立時接嘴笑道:“少爺買什麼回來,我們小姐都不嫌棄,您這樣一問,小姐該不好意思了。您吶,只管把東陽街給搬回來纔好!一準兒有小姐喜歡的!”
夕月見此沒好氣地橫了晨霜一眼,看向無精打采的洛娉妍笑道:“少爺一番心意,小姐便是替少爺心疼銀子,也好歹說兩樣喜歡的不是?”
聽夕月這般說來,洛娉妍才歉意地笑道:“我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看着什麼有趣兒的挑一件兒,心意我也就收到了。”
見如此這般洛娉妍仍舊沒精打采的,洛繼宗不由斂了笑容,揮退了晨霜夕月等人。自己挨着洛娉妍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又親手給洛娉妍斟了盞茶,方纔問道:“你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事兒了?”
洛娉妍一愣,搖了搖頭失笑道:“我成日就呆在府中,不過是慶熙苑與翠庭軒兩處走動,哪兒就遇上什麼麻煩了?”說完洛娉妍覺得不對,皺眉問道:“可是學裡有人找你麻煩?”
那緊張的神情讓洛繼宗心中也是一暖,抿嘴笑道:“誰找我麻煩啊?不過是見你生辰也提不起精神。”說到這兒洛繼宗忽地皺眉問道:“是那位又找你晦氣了?還是身子有什麼不舒服的?可要叫了大夫進來瞧瞧?”
見洛繼宗滿眼的關切,洛娉妍心中也是一陣暖流淌過,那悶在心口小半個月的話,便也自然而然的說出了口:“倒也不爲別的。你知道我給舅舅寫過一封信,可到如今也沒收到回信……”
說到這兒洛娉妍臉上的沮喪再也掩飾不住,落寞地道:“往年舅舅何曾忘記中秋節禮這樣的事兒?便是給我生辰準備的東西也早已送到府上了。可你瞧瞧如今……”
說到這兒洛娉妍悠悠地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好半晌才勉強笑道:“許是我信中措辭不當,惹惱了舅舅也是有的。”
洛繼宗聽洛娉妍如此一說,也跟着嘆了口氣,好半晌才試探道:“你說,舅舅會不會是因府上出了什麼事兒,纔沒顧得上咱們府上?”
細想當年,洛娉妍搖了搖頭,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卻不知她口中的舅舅,此刻正在距離洛府不遠的沈家別院,與沈大掌櫃把酒言歡。
舅母傅氏與表姐沈初雪梳洗過後,便立時命粗使婆子將箱籠都擡進了屋來。沈初雪簡單的在腦後挽了個纂兒,便跟着母親傅氏一起,將給洛娉妍備的生辰禮,一件件的從箱籠裡取出來。
十二色貢緞織錦,華光溢彩地高高壘起,成套的頭面首飾,珍珠,寶石,翡翠各有一套。便是沈初雪瞧着也有些吃味兒地嗔道:“我瞧着母親竟是比疼我還疼表妹些。”
說起那個十年不曾相見的外甥女,傅氏是真心疼,聽女兒這般一說,便立時不滿道:“她打小沒了母親,我們又離得遠,若非當年你父親……哎,也不會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這孩子如今怎樣了。我這心啊,想起來就疼得慌。”
沈初雪見此,趕緊轉了話題,“噗嗤”一下笑出聲兒道:“還能怎樣?不是都給你做過披帛了?寶貝的什麼似得看也不讓人看,您是沒瞧見,嬸嬸都羨慕成什麼樣兒了,直說表妹就只認您!”
傅氏一聽這話兒,臉上也是露出了笑容,滿是得意地道:“那可不?你姑姑打小就跟我親。”
說到這兒一頓,傅氏感嘆着搖頭道:“那時候也沒旁人可親,你爺爺奶奶去得早,他們那些人又是那個模樣,你父親當時帶着你姑姑跟你叔叔倆,也是……”
沈初雪一見母親又提起往事,不由打斷道:“娘,你說那披帛真不是表妹繡的?可真漂亮,那花樣也別緻。不會是她謙虛吧?這可就有些過了。”
傅氏聞言頓時不樂意了,瞪眼道:“瞎胡說什麼?你表妹纔多大的孩子?哪就會那些虛的假的?”
說到這兒傅氏像是方纔想起來,點着沈初雪的額頭道:“明兒你可得好好兒跟你表妹相處,她這些年在那周氏手底下,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沈初雪自是滿口應下,不敢再提其他,省的母親再想起那一茬,又要嘮叨大半日。
母女倆也不用丫鬟婆子幫忙,自己就手腳利落地將那些個給洛娉妍帶的禮物,都裝進了箱子裡。滿滿一口楠木箱子,裝的連手都插不進去。
又挑了文房四寶給洛繼宗裝了一匣子,便是洛妙姝也給她備了兩匹貢緞,一套赤金點翠頭面,都是南邊兒最時新的款式。
等忙完這些,天色已經不早,母女倆像是脫了力似得癱倒在羅漢牀上。看着眼前的小匣子大箱子,沈初雪忍不住笑道:“也不知明兒這些個東西搬進去,人家府里人怎麼想。”
傅氏卻是不以爲意地道:“怎麼想?哪年少了他們的?再說了,咱們不是要在哪兒陪你表妹住一些日子嗎?就說是咱們的行禮,進了你表妹院子,誰還來查看不成?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好好兒打扮打扮。”
沈初雪聞言卻是但笑不語,這樣兒的還叫打扮打扮?說是準備的嫁妝,怕是也有人相信吧?只是這話兒,沈初雪是不會說的,想起那位打小就沒了孃的表妹,她也是打心眼兒裡心疼着呢!
щшш☢ тt kan☢ ¢〇 二二二 拜帖
第二日一早,洛娉妍與往常一般,去二門送走了洛鎮源,回翠庭軒練字,用過早膳便帶着英兒與沫兒去正院兒給周氏請安。
周氏的臉色雖然一天天地越發難看,洛娉妍卻從未放在心上,該有的禮數洛娉妍自問從未欠缺過,便也不怕周氏挑她的毛病。匆匆一禮,便轉身朝慶熙苑而去。
洛娉妍一向到得比較早,通常溫習一遍功課的時間,沫兒研好墨,英兒煮好茶,洛妙姝與羅先生便差不多也到了。
然而剛坐下不久,洛娉妍便敏銳地察覺到,沫兒手上研墨的動作停了下來,不由擡頭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見晨霜居然滿臉怒容的跑了過來。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兒,紅螺交代過,天大的事兒也不能打攪自己上學……
想到這兒,洛娉妍再坐不住,起身迎了出去。剛跨出門口,晨霜便不管不顧地嚷了起來:“小姐!快,去前院兒。”
洛娉妍聞言便皺起了眉頭,又朝晨霜走了兩步,在晨霜身前站定,方纔不緊不慢地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不是說了不……”
洛娉妍尚未說完,晨霜便擺着手搖頭道:“大事兒,天大的事兒!小姐,快,快去前院。”
見晨霜氣兒都沒喘勻的樣子,也不指望她將事兒說清楚了,洛娉妍嘆了口氣喚來英兒,給晨霜倒了半盅涼開水,晨霜接過卻是不喝,直搖頭道:“小姐別管我,快去前院!”
洛娉妍沒好氣地笑道:“先生馬上就要到了,我去前院兒做什麼?再說父親與繼宗都不在,那前院兒是我能去的地方?”
晨霜一愣,張了張嘴這纔想起自己沒說清,拍了拍腦門懊惱道:“瞧我,只顧着着急,沒說清楚。”
說到這兒,晨霜眼睛朝四周掃了一圈兒,才壓低了聲兒道:“方纔白芷來了一趟,匆匆交代了兩句又走了。姑姑便讓我告訴小姐一聲兒,讓小姐趕緊去前院兒找杜大管家,也別管什麼合不合規矩了。”
洛娉妍聞言眉頭皺的更緊,聲音卻依舊平緩地問道:“找杜大管傢什麼事兒?紅螺姑姑沒說嗎?”
說完見晨霜略有遲疑,洛娉妍想了想補充道:“這會子沒旁人,要說話趕緊,一會子先生跟洛妙姝都要來了。”
晨霜咬了咬嘴脣才輕聲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還是那位又打什麼壞主意害您。”
說着晨霜朝着紫苑的方向努了努嘴,才接着道:“白芷說方纔羅勝家的拿了前院兒一張拜帖進來,被那位扔掉了。”
洛娉妍聞言越加的疑惑了,挑着眉梢,沒好氣地笑道:“就爲這事兒?”
晨霜搖了搖頭,見洛娉妍臉上已有不耐之色,吞了吞唾沫才小聲兒補充道:“白芷說,那拜帖是,是舅老爺遣人送來的。”
洛娉妍一聽頓時臉色大變,一把抓住晨霜的胳膊,急聲問道:“你說什麼!”
晨霜以爲洛娉妍也是不信,遂急忙解釋道:“我也覺得不可能,這麼多年舅老爺就沒到過咱們府裡來。可紅螺姑姑說她問了,說那落款是沈志明三個字,是舅老爺……”
晨霜話沒說完,洛娉妍便已經一把丟開了她,大步流星的朝着院外走去。晨霜見此急忙追了上去,英兒回頭看了沫兒一眼,見沫兒正焦急地朝自己點頭,便也一點頭追了出去。
洛妙姝帶着聞鶴剛剛走到慶熙苑門前,便見洛娉妍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洛妙姝下意識地便往洛娉妍跟前兒一攔,不陰不陽地笑道:“這都快上課了,你往哪兒跑呢?”
若是往常,洛娉妍或許也就一笑置之不理睬罷了,可此時洛娉妍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惱怒,被洛妙姝這一攔,一股腦地便全冒了出來,壓也壓不住,擡手就是一耳光扇了過去,冷呵道:“給我滾開!”說着看也不看洛妙姝一眼,便接着朝二門處跑去。
洛妙姝被洛娉妍一言不發的扇了一耳光,捂着臉頰還沒回過神來,便見晨霜與英兒一前一後的跟着跑了出去。
洛妙姝心中也是怒火高熾,揚手便給了聞鶴一巴掌,聲音尖厲地呵斥道:“你是死人嗎?還愣着幹嘛?”說着擡步便要朝洛娉妍追去。
聞鶴莫名其妙捱了一巴掌,心裡委屈,可卻是半點不敢表露出來,低着頭含淚輕輕喚了聲:“二小姐……”
話沒說話,洛妙姝身後便響起羅先生清冷的聲音:“站在這門口不進去,是等我來請你嗎?”
二門前倆婆子見洛娉妍氣勢洶洶的走來,下意識地便上前,討好地笑道:“大小姐……”
倆婆子話沒說完,便被洛娉妍一把推開,不待二人回過神,不僅洛娉妍,便是跟在洛娉妍身後的晨霜與英兒倆,也從二門衝了出去。
倆婆子頓時嚇得大喊起來:“大小姐,快停下!大小姐不可以啊,您這是要上哪兒啊!”倆婆子一路追一路喊,跟着洛娉妍很快便到了洛府正廳前。
卻見洛娉妍臉色漲紅地在站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的樣子。倆婆子心下驚疑不定,不知出了什麼事兒,小心地靠近晨霜問道:“晨霜姑娘,大小姐這是?”
洛娉妍哪裡來過外院兒啊?這杜大管家在哪兒,她也是不知道的,一時間站在廳前正焦灼無比,卻又毫無辦法。
正巧倆婆子趕來,晨霜便逮了婆子問道:“杜大管家呢?還不快去把人給大小姐找來?”
洛娉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兒,杜大管家哪兒需要她再去找啊,沒多時,杜大管家便頭痛不已地匆匆趕了過來,人還沒走近,洛娉妍便發現了他,疾步朝他小跑了過去。
杜大管家一愣,不敢等洛娉妍跑近,便急忙躬身一禮道:“大小姐怎麼跑前院兒來了?”
洛娉妍此刻也不與他客氣,直接一迭聲兒地問道:“今兒可是收了張沈府遞來的拜帖?帖子呢?給誰的?誰送來的?可告知父親了?”
杜大管家一愣,好半晌沒回過神來,洛娉妍見此頓時急了,一把抓住杜大管家的胳膊使勁兒搖着,喊道:“你說話啊!到底有沒有?”
二二三 少了
杜大管家被洛娉妍搖得暈頭昏腦的,哪裡聽清她說什麼了?更別提什麼拜帖,不由苦笑道:“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哎,您快鬆鬆手,我這老骨頭快散架了。”
洛娉妍聞言果真停頓了一下,隨即再次問道:“杜伯,聽說今日收到了我舅舅送來的拜帖,可是真的?”
杜大管家聞言一愣,撫了撫鬍鬚,皺眉問道:“大小姐這是聽誰說的?”
洛娉妍見杜大管家一臉茫然的樣子,頓時瞪大了眼,不甘心地問道:“您不知道嗎?說是羅勝家的給夫人送去的!”
晨霜見此也急忙補充道:“對對,就是羅勝家的給夫人送去的!”說到這兒,晨霜下意識的壓低了聲兒道:“說是夫人看過之後便扔了,也不知扔到哪兒去了。”
杜大管家聞言便斂了神情,皺眉問了一句:“你是說夫人將舅老爺的拜帖扔了?”
晨霜不敢隱瞞,卻也不好說出白芷跟紅螺,只悶聲點了點頭,洛娉妍卻是頓時不滿道:“杜伯這是在懷疑我撒謊嗎?”洛娉妍不自覺的拔高了聲兒。
杜大管卻也知道自家這位大小姐,雖然有時候不講理,卻是從不撒謊的。遂也沒有在意,只溫聲安撫道:“大小姐,這是前院兒,您在這兒不合適,我也不方便喚人來問話,要不等老奴問清楚了,再讓人來回您可好?”
洛娉妍也知道自己這樣冒冒然跑到前院兒來是有些冒失了,心裡卻是絲毫不後悔,更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卻知道自己在這兒,杜大管家定是不好去查問,遂點了點頭道:“那你有了信兒,定要來告訴我。”
杜大管家見洛娉妍話語中有了鬆動,立時便滿面笑容地點頭道:“大小姐放心,老奴答應您的事兒,一準兒查清楚了。”
見此洛娉妍還能說什麼呢?想了想只叮囑道:“若確認了便也給父親遞個消息去,舅舅多年沒來咱們府上,此次前來有什麼事兒找父親也不一定。”
再三交代後,洛娉妍方纔緩緩地舒了口氣,知道後院兒裡還有一場官司在等着自己,遂也不多做停留帶着晨霜與英兒便朝二門走去。
那守二門的婆子見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間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杜大管家見此皺着眉頭揮了揮手,倆婆子才如蒙大赦般跑回二門處。卻是再不敢將這小小的黑漆門,這般大大敞開着,趕緊關了門縮到了門房裡。
洛娉妍一邊兒朝慶熙苑走去一邊兒輕聲吩咐道:“回去怕是就不會消停,這事兒也不能光等杜大管家,英兒瞧着機會就讓沫兒去找她哥哥,讓紋硯將拜帖的事兒告訴父親,要快!”
英兒聽洛娉妍這般一說,心裡就莫明的發緊,有些不安地問道:“那小姐你呢?”
洛娉妍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笑道:“她們還敢將我怎樣了不成?不過是鬧上一場罷了。”
洛娉妍話音剛落,晨霜便急忙接口道:“對!不就是鬧一場嗎?小姐以前鬧得還少啊?更何況還有我幫着小姐呢,咱不怕她們!”
一句話倒是讓洛娉妍覺得尷尬不已,卻也沒說什麼,點頭道:“對,可不就是這話兒,以前還鬧少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腳步一頓,轉身對晨霜吩咐道:“你別跟着我去慶熙苑了,你出現在哪兒不好,趕緊給我會翠庭軒去,有什麼事兒跟紅螺姑姑還有奶孃商議着辦。”
晨霜一聽這話不幹了,瞪着眼不滿的道:“小姐這是瞧不起我?您有事兒我怎能躲起來呢!”
聞言洛娉妍倒是笑了起來,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你能幫我什麼?她們還敢打我不成?趕緊回去別給我添亂!”說着才轉身繼續朝慶熙苑走去。
晨霜站在原地一時間猶豫不決,英兒見此拉了拉晨霜的衣袖,小聲兒道:“姐姐快回去吧,好歹得有人讓姑姑跟媽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不是?”
晨霜聽英兒這般一說才點了點頭,叮囑道:“那你可得看好了小姐,可不能讓小姐吃了虧。”
誰知英兒聞言卻是抿嘴笑了起來,低着頭小聲兒笑道:“小姐什麼時候吃過虧啊?”晨霜聞言一愣,半晌也是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朝翠庭軒趕去。英兒也不再耽擱急忙轉向了慶熙苑。
然而回到慶熙苑洛娉妍卻是一愣,聞鶴紅着半邊兒臉,用冰袋給洛妙姝熬着臉,羅先生端坐在上首低頭看着手裡的書,沒有看到周氏,也沒有看到周氏身邊兒的丫鬟婆子,甚至連洛妙姝的奶孃也沒有看見。
正在洛娉妍愣神的時候,羅先生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怎麼?你也要我來請你進來?”
洛妙姝聞言立時惡狠狠地瞪了過來,只見洛娉妍還愣愣地站在門外,冷哼一聲兒,轉頭瞪着羅先生問道:“先生就不問問她,爲何打我嗎?”
洛妙姝揮開聞鶴,一手撫着臉一手指着洛娉妍,直愣愣地望着羅先生。羅先生卻是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的書放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洛娉妍此時也回過神來,冷冷地掃了洛妙姝一眼,方纔走到羅先生跟前兒,深深一禮道:“娉妍來遲了,請先生責罰。”
羅先生緩緩地將茶盞放下,纔看了眼洛娉妍,接着便將手中的書拿起,隨手扔給了洛娉妍,淡淡地道:“既如此,把這本書拿回去,抄三遍給我。”
洛娉妍接過書,蹲身再次一禮,便回了自己座位上。沫兒見此朝洛娉妍淺淺一笑,並不言語。英兒也是長長的鬆了口氣,之前說的毫無畏懼,實則心裡也是發顫的。
洛妙姝卻是頓時不依,噌的一下站起身來,指着洛娉妍朝羅先生厲聲喝問道:“你爲什麼不問問她打我的事兒?”
羅先生直到此時才擡頭掃了洛妙姝一眼,依舊清冷而平緩地道:“我只看到你在我這慶熙苑門前打人,沒見着她打你。總不能,你說她打了你她就打了你吧?”說完羅先生眉頭微微一皺,不再言語。
洛妙姝卻是滿臉不可置信地盯着羅先生,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羅先生卻在此時輕呵道:“還不坐下?”
洛妙姝頓時覺得委屈極了,咬牙瞪着羅先生,滿眼的憤懣,卻既不說話也不坐下。
聞鶴見此輕輕拉了拉洛妙姝,祈求般喚道:“二小姐……”話沒說完,洛妙姝一把甩開聞鶴,朝着洛娉妍憤恨地冷哼了一聲兒,轉身跑了出去。
羅先生見此淡淡地搖了搖頭,聞鶴卻是嚇得趕緊追了出去。洛娉妍只當什麼也沒瞧見,對沫兒輕聲吩咐道:“你去茶水房吧,這裡不需要你伺候。”
沫兒一愣,還不待說話,羅先生頓時將戒尺往桌上一拍,淡淡地問道:“怎麼?三遍還嫌少了?”
二二四 妹夫
洛妙姝一路哭着跑到正院兒門前,才猛地頓住腳步。
怎麼就到這裡來了?便是告訴了她,又有什麼用?上一次洛娉妍不也打了自己,不還是算了?這些年還不都是她處處維護着洛娉妍的?
這樣一想,洛妙姝越發覺得委屈,腳步在紫苑門前轉了個彎兒,便跑回了自己的芙蓉居。
沫兒去到茶水房,英兒就急忙將洛娉妍的交代告訴了她,原是有些忐忑的英兒,卻沒想到沫兒只是微微一愣,便點頭交代道:“若我午膳前還沒回來,你幫着小姐收拾一下筆墨。”說完便偷偷地溜出了慶熙苑。
杜大總管簡單地調查之後,便得知二管家羅勝確實接了沈家舅爺的拜帖。而拜帖也已經給了夫人……
至於大小姐洛娉妍所說的,羅勝家的將拜帖給了夫人,又被夫人給扔了,他沒打聽出來,這也不是他能管敢管的事兒。
但他仍舊親自去了宮門前候着,等洛鎮源下朝出來,好將這事兒稟報給他。至於洛鎮源要怎麼處理,那也不是杜大管家需要操心的事兒了。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沫兒竟然藉口回家溜出了府,一路跑去了宮門前。好巧不巧的,沫兒到時,正好是洛鎮源從宮裡出來,準備回衙門的時候。
沫兒可是洛鎮源親自挑選的,本就是爲方便給他傳遞長女的消息,此刻原本應該陪在長女身邊兒,在慶熙苑讀書上課的沫兒,卻忽然出現在這兒……同時出現的,竟然還有大管家,這不得不讓洛鎮源多想,匆匆辭了兩位同僚,疾步朝馬車走去。
紋硯是最先發現沫兒的,洛鎮源走近時,正好聽到紋硯再問:“你不再府裡陪着小姐,怎麼跑這兒來了?”
沫兒不知洛娉妍闖去前院兒的事兒,只知道洛娉妍吩咐她來找哥哥,遂也不做隱瞞,當着洛鎮源與杜大管家的面兒,就道:“今日小姐得了消息,說是夫人扔了沈家舅爺的拜帖,一時氣急……”
沫兒還沒說完,杜大管家就“哎喲”一聲兒,這丫頭……怎麼什麼都敢說啊!
杜大管家那一聲兒“哎喲”將沫兒的話成功打斷,卻也引起了洛鎮源的注意,只看杜大管家那臉色,洛鎮源便知沫兒所言非虛,頓時也變了臉色,怒氣騰騰地直盯着杜大管家。
杜大管家微微垂眸,知道這時候可不能再替誰遮着掩着了,急忙說道:“那帖子老奴沒見着,是羅二管家接的帖子,然後交給夫人的,後來大小姐不知聽誰說起,跑到前院兒來詢問老奴,老奴才聽說這事兒。”
杜大管家這話說得極爲技巧,便是沫兒站在邊兒上,也挑不出錯兒來。
洛鎮源卻如杜大管家所料想的那般,皺起了眉頭,目光掃向沫兒,沉聲問道:“大小姐跑前院兒去了?”
聽洛鎮源這般一問,杜大管家便鬆了口氣,沫兒卻是莫名其妙的望着自家老爺,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道,大小姐聽說夫人將那拜帖扔了,一時氣急便跑出了慶熙苑,讓奴婢留在那兒等她,奴婢便沒跟去,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兒。”
說到這兒,沫兒也算是回過味兒來,偷偷打量了杜大管家一眼,皺眉道:“當時奴婢聽大小姐說,舅老爺多年不曾到府上來,此次登門也不知所謂何事。大小姐瞧上去極爲焦急。”
沫兒話音一落,杜大管家便皺起了眉頭,卻到底沒有說什麼,洛鎮源則閉上了眼,好半晌揮揮手道:“你先跟着大管家回去,別的事兒不用你管了。”
這邊兒遣走沫兒,洛鎮源才深吸了口氣,吩咐道:“去官帽兒大街。”紋硯一愣,試探着問道:“是去那邊兒那座沈家別院嗎?聽說已經好多年沒住人了。”
洛鎮源並不作答,只冷冷地掃了紋硯一眼,便上了車,紋硯見此也不好多問,聳了聳肩跳上車沿兒,與靜宣一塊兒趕着車往官帽兒大街而去。
聽門房的來報,洛侍郎求見,沈森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倒是傅氏先醒過味兒,冷笑道:“怎麼?這是怕我們窮得要到他府上打秋風,還是怎地?拜帖剛剛送去,他就巴巴地跑過來了。”
說完站起身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冷哼道:“便是不讓我見娉妍,那也是我嫡親的外甥女!”
聽妻子如此一說,沈森也明白過來,這“洛侍郎”說的就是自己那妹夫,皺了皺眉頭依舊起身道:“領去書房吧。”說着也跟進了內室,換了身待客的衣裳。
傅氏見他如此,心中更加不滿,寒着着臉也不看沈森一眼,沈森見此打發了屋裡伺候的丫鬟,才小聲兒賠笑道:“知道太太心裡不痛快,可也別給我臉子看不是?”
傅氏原本只是不想搭理洛鎮源,見沈森還慎重其事的更了待客的衣裳,心中更有不滿罷了,此刻聽沈森如此一說,反倒越發難受起來,回過頭等着沈森道:“紫君可不僅僅是你妹妹,她可是我一手帶大的!”
沈森自知在這個問題上是說不通傅氏的,遂也不再多說,只笑道:“可如今妍兒還要在那府裡過活不是?”
傅氏被這一句話噎得不輕,卻也沒有再多說其他,反倒是催促道:“你快去看看他究竟有什麼事兒,沒什麼事兒,就讓他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我還等着去看妍兒呢。”
聽傅氏這般一說,沈森知道她是鬆了口,又不願服軟,遂笑着搖了搖頭出了內室。
沈森到書房時,洛鎮源正站在窗前發愣,也不知想什麼那般出神,連沈森進來也沒有察覺到。直到沈森輕咳一聲兒,他纔回過神。
多年不見,洛鎮源的模樣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鬢角添了銀霜,眼尾有了幾許皺紋。沈森卻是整個人發福了不少,人也顯得越加的深沉。
洛鎮源轉過身見沈森就站在自己身後,急忙躬身行禮道:“鎮源見過大舅兄。”
沈森卻是不與他寒暄,板着臉在主位上落了座,便問道:“這會兒過來是有什麼事兒?”說完也不等洛鎮源回話,接着便道:“若是覺得我們不方便去你府上,那就將娉妍給我送過來,也是一樣的。”
二二五 親近
洛鎮源一愣,知道當年的事令舅兄大爲氣惱,怕是時隔十來年也沒有消氣,遂賠笑道:“怎麼會呢?這不是剛知道大舅兄到了京城,想着我總歸應該先來拜訪一下嗎?”
說完洛鎮源也不客氣的挨着沈森左手邊坐了下來,十幾年前他就坐這個位置,從來也沒把自己當成沈家的客人看待。自顧自的端了茶,抿了一口笑道:“還是大舅兄這兒的茶好。”
沈森見此皺了皺眉頭,心中也是嘆息不已,要說這妹夫對妹妹不好,其實也不是,只是當年續絃鬧出些不痛快罷了。想了想,擺手道:“說罷,究竟什麼事兒。我這人也不愛繞圈子。”
洛鎮源自是知道沈森脾氣的,遂也不再多說其他,拱手笑道:“知道大嫂惦記妍兒,這不,我來接大哥大嫂家裡去住。”
說完像是怕沈森拒絕,急忙說道:“人多熱鬧,妍兒也好與舅舅舅母親近親近。再說了,這宅子雖說修繕過了,可到底十多年沒住人不是。”
沈森聞言臉色好看了許多,洛鎮源見此也悄悄的舒了口氣,打小對於這位大舅兄,甚至那位大嫂,洛鎮源心裡是有些害怕的,如今這份害怕又添了幾許的愧疚,使得洛鎮源在沈森夫婦面前一直有種擡不起頭的感覺。
正在洛鎮源心裡鬆了口氣的時候,沈森卻是直接拒絕道:“那倒不必了,晚點我親自送她們娘倆過去。讓她們娘幾個好好親近親近。”說到這兒,沈森嘆了口氣道:“你是知道你大嫂的,她……”
說了一半兒,沈森說不下去了,洛鎮源卻是聽懂了,點點頭道:“是我當年辜負了大嫂,她生氣我也知道,但當時……”
時過境遷,沈森不想再聽他解釋什麼,擺了擺手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此次上京也就爲了看看妍兒。”
洛鎮源聽沈森這般一說,神色也不由黯然了兩分,卻是沒說什麼,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我先回去安排,大舅兄一會兒便帶着嫂子和侄子侄女兒們一塊兒過來。”
沈森聞言點了點頭笑道:“瑋哥兒他們都沒過來,就帶了初雪那丫頭來給妍兒做個伴兒。”
洛鎮源愣了愣方纔點頭感嘆道:“我也好多年沒見過初雪那丫頭了,如今出落成大姑娘,怕是也說人家了吧?”
沈森挑了挑眉掃了洛鎮源一眼,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大嫂還想多留她兩年。”說完沈森便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洛鎮源點點頭,尷尬地笑了笑,也不再多做停留。
送走了洛鎮源,沈森又坐了好一會兒纔回了後院兒,傅氏已經收拾好了箱籠,除了給外甥女及洛府衆人帶的土儀,傅氏母女倆的東西倒是不多,一隻樟木箱子就全裝了進去。
這邊兒傅氏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下晌帶着女兒初雪去洛府,那邊兒周氏纔剛剛得知,洛娉妍竟是知道了拜帖的事兒,還跑到前院兒去大鬧了一場。
正在周氏頭痛不已,準備追查究竟是誰將拜帖之事,泄露給洛娉妍的時候,羅勝家的忽然哭喪着臉跑了進來:“夫人,不好了!老爺回來了!”
不待周氏說話,陳嬤嬤便皺眉呵斥道:“怎麼說話的!”羅勝家的一滯,縮了縮脖子委屈道:“老爺回來就把我們當家的叫去了書房……”
周氏此時才醒過神,猛地一下站起身,朝羅勝家的走了兩步,緊盯着她的眼睛,不錯一絲神情,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老爺回來了?老爺怎麼會這個時候回來!”
羅勝家的搖了搖頭,委屈地道:“老爺一回來就把我們當家的叫去了書房,杜若那老東西也被叫了進去。董大郎和週二倆親自守在書房門口,連紋硯靜宣都被擋在了外面。”
周氏揉了揉眉心,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還沒想好怎麼處理洛娉妍那事兒,這邊兒洛鎮源居然就回來了。
周氏想了想起身對陳嬤嬤吩咐道:“走,我們去翠庭軒!”陳嬤嬤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周氏見此大怒,道:“還愣着幹什麼?快走啊,難不成還等着老爺回來責問?”
說着周氏便已經率先朝門外走去,白芷香桂對視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香桂暗暗鄙夷,覺得夫人越發的沒了威儀,白芷心中也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大小姐果然比夫人靠譜。
周氏到時,洛娉妍還在慶熙苑跟着羅先生上課,紅螺與奶孃也不敢怠慢,將周氏迎進了正房。
待周氏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奉上茶點後,紅螺才垂眸稟道:“小姐在羅先生那兒上課還沒回來。瞧着時辰怕還有好一會兒。夫人是在這兒等呢,還是一會兒讓小姐過去找您?”
周氏聞言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笑道:“沒事兒,我就在這兒等她。”說完像是忽然想起,接着笑道:“好些日子沒跟妍兒一塊兒用膳了,奶孃去瞧瞧,將我的午膳就擺在妍兒這裡,咱們娘倆也好親近親近。”
陳嬤嬤見周氏如此行事,心中一鬆,立時笑道:“是,老奴這就去安排。再添兩樣大小姐愛吃的送過來。”
周氏點了點頭,陳嬤嬤便退了出去。紅螺與奶孃崔氏猜不透周氏這是要做什麼,悄悄擡眼朝白芷看去,白芷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裝作不知。
開玩笑!就是大小姐再靠譜,我與大小姐也沒那般親近不是?再說如今我可是還在夫人身邊兒伺候呢,可沒膽子當着夫人的面兒,給你們遞什麼消息……
紅螺見白芷那神情,心念一轉也明白過來,眼角朝香桂掃了掃,微微勾起嘴角笑道:“夫人既是要在這兒留膳,那我也去廚房準備準備,不知夫人可有什麼想吃的,或是愛吃的?”
周氏自是明白紅螺這是想要給洛娉妍報信,她也不點破,正好讓那死丫頭早點兒回來,也省的自己在這兒耽擱。遂點頭笑道:“去吧,也不必太麻煩,我那邊兒一會兒也是要送來的。”
二二六 報信
紅螺點頭應下,輕巧的退出正屋疾步朝着廚房而去。奶孃崔氏見此心下安定,知道紅螺定會安排人去知會小姐,便越發靜默地立在屋內陪着周氏。
周氏見崔氏那模樣不由癟了癟嘴,心中腹誹道:若不是沒法子,還當本夫人願意上這兒來似得,一個個跟柱子似得,全是木魚腦袋!
話雖如此,周氏卻也沒擺臉色給奶孃崔氏看,她心裡明白,眼前這人說是奶孃,然而卻並沒有身契在府中,自己拿她也是沒有法子。
周氏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只得睜隻眼閉隻眼,打量起屋內的擺設,省的一會兒找不着話與那死丫頭說,總得先親近親近纔好說正事兒……
夕月到慶熙苑時,沫兒早已經隨着杜大管家回到府中,英兒正在追問皇城的樣子。夕月看了眼正在上課的洛娉妍,也悄悄地進到茶水間。
沫兒背對着門,沒注意到屋裡多了個人,正比劃着笑道:“你不知道,那宮門可高可大了,那些侍衛站在那兒,跟豆芽菜似得,那麼一點點。”
說着沫兒將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比劃了下,接着道:“還有那些大人的隨從們,就是我哥哥他們,都離得遠遠兒的候着,我當時看着老爺出了宮門就想迎過去,還怕哥哥先過去,老爺就坐車走了呢!”
夕月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沫兒才猛地住了話頭,回過頭一看竟是夕月,不由詫異地問道:“姐姐怎地過來了?”
夕月淡淡地笑道:“跟你一樣,過來報信兒的,怕萬一小姐跟着你走了,怎麼辦?”
英兒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卻是笑得極爲斯文的樣子,淺淺地露出一點兒酒窩。沫兒沒好氣地橫了英兒一眼,嗔道:“姐姐來了多一會兒了?你也不出聲兒提醒一下。”
英兒也不理會,掃了眼牆角的更漏,便起身端了茶水點心,出了茶水間,沫兒一愣,回過神,拍着額頭對夕月笑道:“姐姐先坐,小姐那邊兒該是休息了。”
夕月見此哪裡還肯坐?立時也起身跟了出去。果不其然洛娉妍已經站了起來,羅先生也正吃着茶。
夕月見此在門外朝洛娉妍招了招手,待洛娉妍走近,便急忙說道:“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跟先生告個假?那位到咱們翠庭軒來了,還說要等你一塊兒午膳,說什麼很久沒跟你親近親近了。”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露出冷冷一笑,轉眼看向沫兒,輕聲問道:“可見着你哥哥了?”
沫兒急忙點頭道:“回小姐,見着我哥哥了,還見着了老爺,當時杜大管家也在,杜大管家先跟老爺說了一遍。老爺又問了我,我照實跟回老爺,老爺便先讓我回來了。”
一長串兒的話,倒是爲難小丫頭說的利索,洛娉妍卻也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冷冷一笑,纔對夕月道:“她願意等着就讓她等吧,我還有課。回去告訴紅螺姑姑,該做什麼做什麼就好。”
夕月一愣,洛娉妍卻是已經進了屋子,沫兒見此稍作猶豫也急忙跟了進去,沒多會兒,羅先生便再次開始講課,夕月無法只得獨自先回了翠庭軒。
洛娉妍下學後,慢條斯理的回到翠庭軒,周氏已經等得着急,甚至顧不得隱藏開口便問道:“紅螺沒給妍兒報信說爲娘來了?怎地這會子纔回來?”
洛娉妍眨了眨眼,望着周氏故作驚訝地道:“娉妍不知夫人過來。”說完頓了頓才笑着解釋道:“羅先生一般都是這個時辰下學,今兒課上有些地方沒弄懂,又耽誤了一會兒。”
周氏聞言臉皮兒抽了抽,卻到底沒說什麼,只掩口笑道:“女孩兒家不必那般辛苦,會識字就好,爲娘早跟你說過,咱們又不去考狀元。”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點頭笑道:“總不能白費了府中的銀兩,請先生也是要給束脩的。”說到這兒洛娉妍話鋒一轉,微微挑眉問道:“夫人等娉妍很久了嗎?”
周氏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住,好半晌才勉強笑道:“也沒多久,剛好走到這附近,想着咱們娘倆許久不曾好好聊聊,便進來等了一會兒。”
周氏找自己什麼事兒,雖猜不到全部,卻也八九不離十,但洛娉妍面兒上並不露絲毫,只做詫異狀問道:“不知夫人想與娉妍聊什麼?”
周氏心中惱怒,暗道:你個死丫頭就給我裝吧!看你能裝多久!我還就不跟你繞圈子了,看你能拿我怎樣!
如此一想,周氏面兒上便露出一副慈愛的模樣,張嘴正要說話,紅螺卻在此時進來稟報道:“夫人,小姐,午膳已經備好,你們看在哪兒用膳?”
紅螺雖是一派笑語嫣然的模樣,周氏卻是再也忍不住地怒道:“翠庭軒就這麼大,還能在哪兒用膳?難道還在院子裡不成?”
早已候在門外的陳嬤嬤見此,趕緊跑了進來,滿臉堆笑道:“總算是趕上了,小廚房幾個廚娘聽說夫人要在大小姐這邊兒用膳,可是用了十分的力氣。”說着朝着洛娉妍一禮道:“大小姐可要好好兒給她們點評一下。”
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並不說話,周氏卻是在陳嬤嬤猛地衝進來時就醒過神,自己方纔又衝動了!
緩了緩心神,周氏面兒上從新露出笑容,朝陳嬤嬤問道:“可是做了妍兒愛吃的?若是做的不好,看我回去怎麼罰她們。”說完轉頭對洛娉妍笑道:“好了,咱們先吃飯,吃完了再慢慢聊。”
洛娉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着周氏來到圓桌前,夕月領着英兒已經快速的將碗箸擺好,紅螺張羅的三葷三素外加一品湯也已經上了桌。陳嬤嬤帶來的三葷三素也與紅螺那一桌子菜擺在了一起。
洛娉妍微微掃了眼,狀似無意地笑道:“這是有誰通風報信兒呢?還是那起子廚娘與紅螺姑姑心意相通了?一桌子十二道菜,有葷有素竟是沒有一道重複的。”一邊兒說着還一邊兒動手給周氏盛了碗湯。
周氏聽洛娉妍這話,卻是皺起了眉頭,瞪眼朝陳嬤嬤瞧去,陳嬤嬤心裡冤枉死了,立時分辯道:“這老奴可不知道,小廚房也就是按着大小姐平日喜歡的口味做的。”說完陳嬤嬤眼風不忘掃向站在一邊兒的紅螺。
洛娉妍卻是裝作沒看見,將湯碗擱在周氏面前,掩口笑道:“瞧陳嬤嬤這樣兒,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罷了,廚娘們想着夫人難得來我這兒用膳,自然是緊着我要吃的做。紅螺姑姑不要先緊着夫人的口味?”
二二七 驚喜【加700,感謝親們支持】
周氏不是來找洛娉妍麻煩的,此時也沒心思較真兒,遂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誰叫咱娘倆親呢。咱們若不說,誰還不說你是我親生的啊?”
說着周氏端起洛娉妍給她盛的湯,嚐了一勺,不住地點頭道:“這湯熬的好,陳嬤嬤,賞!”
陳嬤嬤會意地從袖籠裡取出一隻荷包,遞給紅螺,紅螺也是卻之不恭的收下,微微一禮算是謝過。周氏也不與她計較,只笑道:“你們也忙活半天了,都下去用膳吧,這兒不用人伺候,咱們娘倆也好說說話兒。”
洛娉妍聞言,擡眼從周氏身上掃過,目光落在清蒸乳鴿上,卻是不接話的自顧自用起了午膳。
紅螺與奶孃崔氏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目光從夕月等人身上掃過,便退了出去。陳嬤嬤見此鬆了口氣,掃了白芷與香桂一眼,二人立時便跟了出去。
陳嬤嬤見此笑道:“她們都去用膳,老奴在這兒伺候着。”周氏也不反對,只輕輕放下湯碗,用勺子在碗中一邊兒攪拌着,一邊兒狀似隨意地笑道:“咱們妍兒如今長大了,越發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周氏說完小心地觀察了一下洛娉妍的神情,見洛娉妍不爲所動的用着午膳,皺了皺眉頭道:“今日有個商賈非說是咱們妍兒的舅舅,想來咱們府上拜訪,被我給拒絕了。”
原本週氏以爲,洛娉妍聽到這話兒至少是該有些什麼反應的,畢竟她之前,不是已經爲這事兒衝到前院兒去了嗎?
可扭頭看去,卻發現洛娉妍依舊自顧自地埋頭用膳,像是沒聽見自己說的話似的。這讓周氏面兒上一寒,心裡也犯起了嘀咕。
是忽然想通了?應該不是。那就是有意給自己擺譜?也不對,她還不知道老爺回來了。那……她之前也只是做給老爺看的?這個答案讓周氏兩分相信,卻也不敢肯定。
正在周氏心裡琢磨着,怎麼試探試探洛娉妍的時候,洛娉妍忽然擱下碗箸,又用清茶漱了漱口後,擡眼看向周氏,笑道:“夫人怎麼不吃?是這些菜不合胃口嗎?”
周氏一滯一口氣堵在胸口,還沒吞下,便聽門外傳來洛鎮源的聲音:“妍兒正在用膳嗎?”周氏不自覺地便僵直了脊樑,扭頭朝房門看去。
顯然洛鎮源也沒料到會在翠庭軒遇見周氏,腳步微微一頓,隨即朝桌面兒掃了一眼,笑道:“這麼多菜啊,妍兒是知道爲父要來?正好沒吃,跟妍兒這兒湊合湊合。”
說着洛鎮源便在桌邊兒坐了下來,陳嬤嬤看了眼還沒回過神的周氏,眼疾手快的取了碗箸。
洛娉妍見此急忙起身,接過陳嬤嬤遞來的碗箸,給洛鎮源先盛了碗湯,接過陳嬤嬤遞來的米飯擺在洛鎮源面前。
洛鎮源喝着湯,心中頗爲感概,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你也吃坐下吃,不必管我。”說完洛鎮源狀似無意地接着說道:“吃完了也好早些收拾屋子。回頭你舅舅要帶你舅母跟表姐過來給你慶生,少不得多住幾日。”
洛娉妍一愣,隨即驚喜地問道:“父親說的可是真的?”
洛鎮源挑了挑眉,笑道:“難道爲父還能哄你不成?”
洛娉妍抿嘴一笑,隨即夾了一塊兒羊排在洛鎮源碗裡,歡快地道:“父親您吃,這個羊排做的不錯。”
洛鎮源故作遲疑地望着洛娉妍,皺眉道:“不會是不和妍兒口味這才夾給爲父的吧?方纔我可是聽到了哦。”
洛娉妍再次一愣,隨即夾了塊周氏愛吃的醬香滷鴨到周氏碗中,笑道:“別的娉妍倒是不知,但記得夫人極愛這滷鴨的味道。”
直到此時,周氏才從震驚中回過神,目光從滿面笑容的洛鎮源掃到笑語嫣然的洛娉妍,頓時有種吃了蒼蠅似得噁心……
下意識地周氏就將洛娉妍,方纔夾到她碗中的滷鴨扔到了地上。直愣愣地盯着洛娉妍,沒好氣地道:“妍兒莫要忘了,你舅舅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侄子,不是那低賤的商賈,別什麼人都……”
話未說完,洛鎮源便“啪”的一聲,將手中雕花銀箸拍在了桌案上,目光猶如刀子似得盯着周氏,冷冷地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周氏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吶吶地望着洛鎮源,顫抖着嘴脣,好半晌才委屈地道:“老爺我,也是爲了妍兒好,不是?”
洛鎮源氣急而笑,指着冷聲道:“爲了妍兒好?爲了妍兒好就是教她不認親孃!”
洛娉妍見此心中冷笑不已,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眼中甚至露出絲絲惶恐之意,輕聲勸道:“父親,快些用膳吧。”
說完洛娉妍咬了咬脣,狀似小心地道:“夫人也不是有意惹父親不快……”邊說邊小心地將洛鎮源拍在桌面兒上的雕花銀箸,拾起來,雙手捧到洛鎮源手邊兒,怯怯地望着洛鎮源。
洛鎮源聞言下意思掃了洛娉妍一眼,見女兒那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有眼中的恐懼,心下一痛,閉了閉眼道:“妍兒快些用膳,下午給羅先生說一聲兒就不用過去了。好好兒給你舅母和表姐安排個院子,我瞧着你這兒有些小。”
洛鎮源說完掃了眼周氏,起身道:“你跟我回紫苑去,我有話與你說。”說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周氏鐵青着一張臉,望着洛鎮源的背影悄悄捏緊了拳頭,心有不甘卻又怕洛鎮源繼續不給自己留面子,一時間竟有些進退兩難。尤其是想到洛娉妍還在一旁,心裡不知道怎麼看笑話,周氏便越發的覺得難以忍受。
陳嬤嬤見此心下一個激靈,趕緊上前扶着周氏的胳膊,小聲兒勸道:“夫人,我們也快回去吧,說不定老爺,找您有什麼事兒要交代呢?”說這話兒的時候,陳嬤嬤扶着周氏的力道悄悄加重了兩分。
周氏愣愣地回頭望向陳嬤嬤,見陳嬤嬤微不可查地對自己點了點頭,周氏心念也轉動起來,這沈家,每年除了送些東西過來,可是十來年不曾有過往來,便是書信也沒有的……
如此一想,周氏心下也安定不少,對陳嬤嬤點了點頭,方纔追着洛鎮源趕了出去。
洛鎮源夫婦一走,紅螺便滿面喜色地跑了進來,方纔她雖然都在屋外,可老爺的話,她卻是都聽到了。
紅螺紅着眼眶,不敢置信地小心問道:“小姐,老爺說的可是真的?明兒舅老爺跟舅太太要來給您慶生,還要帶表小姐過來?”
洛娉妍心裡也激動着,正要找人傾述,見紅螺詢問忙不迭地點頭道:“是,是真的!還多虧了你讓晨霜去找我。”
說着洛娉妍便將早晨的事兒與紅螺又說了一遍,紅螺自是聽晨霜沫兒等人說過了,此刻再聽洛娉妍說,也還是忍不住激動得微微顫抖。
洛娉妍一口氣說完,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才雙手合十道:“這可真是太讓人驚喜了,原也只以爲舅舅舅母不過來坐坐,沒想到竟還要在府中住些日子!”
說着洛娉妍的眼角也泛起了淚花,卻被紅螺輕輕拭去,笑道:“這可是高興事兒!是挺驚喜的,夫人可是舅太太一手帶大的呢!”
這話,洛娉妍是第一次聽說,不由得一愣,追問道:“這話怎麼說的?”
紅螺抿嘴笑了笑道:“明兒您不就能親自問舅太太了?何必來問我一個下人?”
洛娉妍握着紅螺的手,搖了搖頭很是堅定地道:“我可從來沒把你當下人,在我眼裡,你就是我的親人,我的紅螺姑姑。”
對於紅螺來說,洛娉妍的話像是更大的驚喜,一瞬間忍不住便淌下淚來,語不成句地道:“小姐,奴婢……夫人……”話未說完,紅螺竟是再也忍不住地低低哭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樓着紅螺的脖子,輕聲道:“姑姑可別這樣,您這樣娉妍心裡也難受呢!咱們快用膳,一會兒好給舅母跟表姐挑院子去。還有好多事兒等着咱們,娉妍還要仰仗您給出主意呢。”
紅螺聞言笑着擦了眼淚,望着洛娉妍點頭笑道:“對,咱們得給舅太太,挑個環境好,離咱們翠庭軒近便的院子!”
二二八 真好【加400不是爲了清明節……】
將府中各處細細思量一番,洛娉妍很快選定了距離自在處畫舫不遠的凝碧閣,作爲舅母與表姐的暫住之所。
凝碧閣是一棟小巧玲攏的兩層小樓。飛檐上翹,木欄杆典雅精緻,坐在二樓屋外美人靠上,朝東正好可以俯覽自在處那一池子荷花。此時荷花雖已凋謝,那幾株芭蕉卻依舊綠得耀眼,加之畫舫上的菊花此時也開得繁盛,景緻倒還不錯。
往西邊兒望去,正好將碧濤林攏在眼中,遠遠地還能瞧見翠庭軒的粉牆黛瓦,以及院內那株老桂花樹。
着了晨霜夕月親自帶人前去打掃,洛娉妍便拉着紅螺與奶孃開始翻箱倒櫃的搗騰擺設用具等物。
想着前世今生對舅舅一家的虧欠,洛娉妍是巴不得將最好的東西全都用在凝碧閣裡,沒一會兒便收拾了幾大箱籠,這還是紅螺與奶孃幫着攔下不少不合時宜的。
喚來粗使婆子擡着箱籠,洛娉妍便與紅螺跟去了凝碧閣,欲要親自裝點佈置。
誰知洛娉妍這前腳剛進院門,還沒來得及上樓,身後便傳來沫兒氣喘吁吁的呼喚聲兒:“小姐,快等等!小姐,快去二門,舅太太到了。”
別說洛娉妍,便是紅螺也是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是說明兒纔過來嗎?怎地這會子就到了?
洛娉妍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婆子們擡着的箱籠,心下便是一急,這可怎麼是好,屋子都還沒收拾妥當……
紅螺見洛娉妍求助般的望了過來,穩了穩心神笑道:“小姐別急,沫兒看着將東西都搬進去,就放在一樓大廳裡,回頭咱們再來一塊兒收拾。”說完紅螺拉起洛娉妍的手道:“也別換衣裳了,咱們先過去要緊,舅太太也不會與小姐計較這些。”
洛娉妍見紅螺有條不絮的安排,心下也穩定下來,點了點頭道:“沫兒再去跟晨霜夕月囑咐一句,先將大廳收拾出來,桌椅差點什麼的都得準備好了,別的等我來了再說。”
沫兒點了點頭領着婆子們擡着箱籠進了凝碧閣的小院兒,洛娉妍才與紅螺急急往二門處趕去。
好在沫兒來得及時,洛娉妍與紅螺前腳剛剛趕到,不待翠娘與洛娉妍見過禮,便見一輛平頂雕花藍帷馬車,在二門的黑漆大門前將將停下。
洛娉妍也顧不得與翠娘見禮,朝着馬車迎了兩步,一位穿紫紅通袖衫,罩着葫蘆連枝對襟褙子的婦人,便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踏着腳凳下了馬車。
細長的柳葉眉,一雙看透世事的眼睛含着慈愛的光,與前世記憶中第一次見到的舅母是那樣的相同,又那樣的不一樣……
其實前世裡舅母究竟長什麼樣,洛娉妍已經記不清了,可當年舅母下車時,隔着雪花看向自己的目光,卻總是悄悄的進入夢裡,亦如同現在一般,溫柔慈愛……
在洛娉妍打量婦人時,婦人也在洛娉妍,巴掌大的小臉紅撲撲的,鬢角還帶着汗跡,看得出一路跑來許是剛到。雙瞳剪水透着與生俱來的親情,只一眼,傅氏便認定眼前的女孩兒,便是自己那苦命的嫡親外甥女。
“娉妍!”傅氏鬆開扶在丫鬟肩上的手,猛地朝前竄了好幾步,嚇得洛娉妍也趕緊上前兩步,害怕她滑到,不想卻被傅氏一把摟在了懷裡。
緊接着便有冰涼的水滴滑落在脖頸裡,洛娉妍知道那是淚,忍不住也紅了眼眶,一滴滴的淚珠順着臉頰,浸溼了傅氏的肩頭,一句“舅母”卻怎麼也喚不出。
跟下車來的沈初雪見與自己母親摟在一起的女孩兒,閉着眼默默地淌着眼淚,不由笑着上前勸解道:“母親快些鬆手吧,表妹既在這兒,您還怕沒時間看嗎?沒得嚇着表妹了。”
傅氏聞言,才緩緩地鬆開了洛娉妍,可臉上的淚珠卻是不住地滑落,洛娉妍扯出絹子默默地給傅氏擦着眼淚,嘴角掛着笑,眼裡也是滿滿的歡喜,可她自己的眼淚卻如同傅氏一般,怎麼也止不住。
沈初雪見此“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從袖籠裡取出繡滿四季薔薇的絹子,替洛娉妍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扭頭對傅氏笑道:“娘快別哭了,惹得表妹也跟着你掉淚兒,到叫人看笑話兒了。”
傅氏聞言,沒好氣地拍了沈初雪兩下,啞着聲兒嗔道:“有你這樣說你孃的?”說完扯過沈初雪手中的絹子,自己擦了擦淚,笑道:“還沒介紹呢,這是你大表姐。”
洛娉妍自然知道這是自己的大表姐沈初雪,在傅氏說的時候便深深一福,喚道:“娉妍見過大表姐。”
沈初雪原還擔心這從未見過面的表妹,有官家小姐的脾氣,怕是不好相處,此時一見卻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忙上前扶起洛娉妍,笑道:“雖然第一次見面,但卻一眼就能認出來,家裡有卷姑姑的畫像,倒是與你極像。”
洛娉妍一愣,驚喜地問道:“表姐此言當真?”傅氏見此再次扭開頭,按了按眼角。這孩子得有多想自己的母親?只聽有卷畫像,便從骨子裡歡喜了出來……
傅氏閉着眼,頓了好一會兒纔回過頭來,笑道:“自然是真的,還是你母親及笄時,我親手給她畫的。”
洛娉妍聞言回過頭,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傅氏,就怕一眨眼,便成了一場夢。好半晌纔再次深深一福,哽咽道:“娉妍,見過舅母!舅母萬福!”說完淚珠兒再次忍不住掉了下來。
翠娘與紅螺對視一眼,也雙雙上前,蹲身一禮道:“奴婢見過舅太太,見過表小姐。”
傅氏此時哪裡顧得上她倆?急忙上前扶起洛娉妍,摟在懷裡一邊兒給她擦着淚,一邊兒喃喃道:“我可憐的兒啊!這些年苦了你了!”說着眼淚也嘩嘩地往下掉。
沈初雪見此也是紅了眼眶,卻仍強笑着上前勸道:“哎喲,好不容易纔勸好了母親,娉妍可不興這般不給我面子。”
洛娉妍聞言從傅氏懷中退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擦了擦淚笑道:“是娉妍不好,惹舅母傷心了。”說着一指傅氏身後還蹲身未起的紅螺與翠娘,笑道:“舅母還認得她們嗎?”
傅氏回過頭看了眼紅螺與翠娘,嘆了口氣,上前親手扶起紅螺,拍着紅螺的手道:“這些年,娉妍這苦命丫頭多虧了有你在,辛苦你了!”
紅螺紅着眼眶搖頭笑道:“舅太太言重了,奴婢不辛苦,都是奴婢該做的,奴婢受過夫人大恩……”後面的話,紅螺沒有說下去,轉而笑道:“再說了還有翠娘跟崔媽媽一直幫襯着我,小姐也極爲懂事兒。”
聽紅螺這般說,傅氏方纔欣慰地看向翠娘,點了點頭道:“你也起來吧,繼宗還好嗎?”
見舅太太不忘問起兒子繼宗,翠娘擦了擦眼角,有些激動地點頭道:“好,有小姐照顧,少爺都好,等再大些,便讓他去給夫人磕頭。”聽翠娘這樣說,傅氏方纔滿意地點了點頭。
洛娉妍自然看出,舅母對翠娘心中是有些介懷的,遂急忙上前道:“哪裡就是我照顧繼宗了,這些年多虧了翠娘跟繼宗處處照顧我。”
傅氏聞言回頭望向洛娉妍,抿嘴點頭笑道:“真好,和你母親一個樣兒!”
二二九 犀利
傅氏話音剛落,便有人接口笑道:“我母親的女兒,自然和我母親一個樣兒!”
不必回頭,洛娉妍也知道是洛妙姝來了,怒目轉身便要過去找她理論,一個“你……”剛剛出口,洛娉妍卻被舅母傅氏一把拉了回來。
洛娉妍委屈的回頭望向舅母,沒有來得及改變瞪圓的雙眼,下意識嘟起的嘴,昭示着洛娉妍滿心的憤怒與委屈。
傅氏見此心中一暖,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卻是淡淡地問道:“這就是你父親那繼室生的女兒?”
聽傅氏這般問話,洛娉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洛妙姝見此頓時大怒道:“繼室怎麼了?繼室也比那些不知道哪裡鑽出來,亂認親戚的低賤商賈高貴多了!”
洛妙姝原本只是出來挑撥洛娉妍與她舅母間關係,順便羞辱傅氏母女讓洛娉妍難堪的。沒想到傅氏不僅沒有生氣指責洛娉妍,竟然一語點中了她的痛處,這便讓洛妙姝想也沒想地,張嘴就開始反擊。
然而,洛妙姝自以爲很有力度的反擊,沒有戳痛傅氏,卻讓洛娉妍猛地一下,有了撕破臉皮兒的衝動。
重生以來,想着還要在周氏手下生活好幾年,洛娉妍一直在小心的維護着微妙的平衡,不與周氏母女直接撕破臉,然而今日舅母受辱,讓洛娉妍沒法將這平衡維持下去。
想也沒想洛娉妍便反脣相譏道:“我舅舅舅母再怎樣,當年你母親也還是求了我舅舅的手書,才進了我洛家的大門!”
洛娉妍的話讓洛妙姝一愣,下意識地便張嘴欲要呵斥,誰知傅氏卻在此時淡淡地搖頭道:“早知道是這樣沒規矩的,說什麼也不會同意你父親續這樣弦。”一句話便將洛妙姝所有的言語,狠狠地堵在了嗓子眼。
不待洛妙姝緩過氣兒,傅氏微微一笑,很是溫和地道:“再說了,是不是亂認親戚,依我看來,在這府裡還輪不到你這小丫頭做主。你說是嗎?”
傅氏幾句話噎得洛妙姝紅了眼眶,瞪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卻是好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不想她那瞪着洛娉妍的目光,讓剛剛認下表妹,正滿心滿眼疼着的沈初雪,頓時沉下了臉。
洛妙姝張着嘴還在極力想着該如何反駁,只見那位先前站在洛娉妍身邊兒,穿着水紅地兒二色金雀尾紋褙子的女孩兒,一臉好奇地朝傅氏問道:“娘,她就是那個母親跟外祖母,都專門給人做繼室的那個?”
洛妙姝一口氣噎在胸口眼淚都疼出來了,指着洛娉妍與沈初雪,好半晌才嚷道:“你們敢這樣說我!你們這些低賤的商賈!我堂伯外祖父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外祖父是內閣侍讀學士!你敢這樣說我?”
洛娉妍聞言心中大怒,揚手便要一耳光扇過去,傅氏卻再次抓住了洛娉妍纖細雪白的小手,像是沒聽見似得,理了理洛娉妍耳邊散落下的髮絲,笑問道:“娉妍是打算就在這門口招待舅母呢?還是捨不得給舅母吃口茶?”
沈初雪掃了滿臉憤恨委屈的洛妙姝一眼,扭頭對洛娉妍笑道:“可不是?來了好半天連口茶水也沒有,難不成表妹這是不歡迎我們?”
洛娉妍聞言立時搖頭道:“怎麼會!”說完卻是望着沈初雪,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紅螺見此不由在旁邊兒笑道:“小姐聽說舅太太跟表小姐要來,歡喜得什麼樣兒似得。”
說到這兒,紅螺微微一頓,看了眼洛娉妍,卻見洛娉妍不知低着頭在想着什麼,只得接着說道:“先前得知舅太太跟表小姐明兒過來,小姐還親自給舅太太和表小姐收拾屋子呢。誰知道還沒收拾完,舅太太就到了,這會子不若一塊兒去瞧瞧?”
傅氏聽紅螺這般一說,心中對洛娉妍越發的疼得緊,拉了洛娉妍的手笑道:“我們娉妍這麼能幹啊?快帶舅母去瞧瞧。”沈初雪也急忙上前笑道:“對,咱們一塊兒去瞧瞧。”
被舅母一拉手,洛娉妍心下便是一顫,勉強笑道:“好,就是凝碧閣還沒收拾妥當。”
洛娉妍想着前世被自己跟洛妙姝各種羞辱,卻悶不吭聲兒的表姐,還有不管自己說什麼,最多無奈地嘆口氣的舅母,先前說話卻是那般的犀利。
洛娉妍不由愧疚,表姐跟舅母,哪裡是自己以爲的那般木訥不善言語?分明是處處忍讓自己,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低下頭,不敢看舅母與表姐的臉。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舅母溫暖的握住,洛娉妍心下一暖,差點就掉下眼淚,雖是強自忍住了,笑容卻越發的勉強。
沈初雪心裡正喜歡這個表妹喜歡得緊,自是不曾多想只當她不好意思。傅氏聞言卻是忽然皺眉問道:“怎麼娉妍沒住在翠庭軒?”這話是對紅螺說的,語氣是相當的不好。
洛娉妍一愣,也忘了愧疚,忙不迭地回道:“我住在翠庭軒啊。”一句話說完,沈初雪也皺眉打量起洛娉妍。
紅螺見此知道舅太太與表小姐都誤會了,急忙解釋道:“翠庭軒院兒小人卻不少,舅太太也知道,院兒裡就三間正房帶着兩間耳房,五間後罩房。連個廂房也沒有,實在是怕委屈了舅太太跟表小姐。老爺才讓小姐另選院落的。”
紅螺說完,洛娉妍也回過神,急忙補充道:“原是想請表姐跟我住在翠庭軒,咱們姐妹也好親近親近,舅母住在凝碧閣既方便也近便,這不是怕表姐……”
話沒說完,傅氏便點頭笑道:“就按娉妍說的辦,讓你表姐跟你住在翠庭軒,你們倆姊妹也好親近親近。”說着便擡步朝前走去。
沈初雪聞言也露出了笑臉,對身後的一直默不作聲的大丫鬟吩咐道:“蔓兒留這兒幫珍嬤嬤,把行李都帶上。”
翠娘立時會意,接口笑道:“讓蔓兒姑娘跟着表小姐吧,我留在這兒等珍嬤嬤,一會子將行禮給舅太太和表小姐送過去。”
不待沈初雪再開口,傅氏已經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珍嬤嬤你也是認識的。”
翠娘急忙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好些年不見珍嬤嬤,怪想念的,當年可沒少珍嬤嬤照應。”
聽翠娘提起當年,傅氏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點頭道:“一會兒你也過來吧,我給你和繼宗都帶了些東西,回頭一併交給你,你再給他就是。”
翠娘一愣,萬沒想到還有自己與繼宗的,便是有繼宗的,也從未想過還有自己的,一時間所有的委屈便全沒了,紅着眼眶不住地點頭道:“翠屏謝過舅太太!一會子繼宗下學就過來給舅太太磕頭。”翠娘一激動,十幾年不用的舊稱也出來了。
傅氏見此點了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她還有許多話,想要與洛娉妍說,便也不再耽擱,牽着洛娉妍的手,直直地往凝碧閣而去。洛娉妍雖心下詫異舅母對自家府邸的熟悉,卻並未露出分毫。
二百三 欺負
洛妙姝就這樣被赤裸裸的忽視遺忘了,望着洛娉妍一行漸行漸遠的背影,洛妙姝心有不甘地捏緊了拳頭,卻又無可奈何的緩緩放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朝紫苑走去。
陪着舅母與表姐來到凝碧閣前,沈初雪只看了一眼,便立時喜歡上了這兒。
垂滿四季薔薇的雲牆,只露出一點點灰白的牆面,更多的地方,要麼被薔薇花遮掩,要麼被爬山虎侵佔。純木製的二層小樓,刷着冰裂紅漆,上翹的飛檐上,掛着古樸的銅鈴。萬字雲紋窗櫺上,新糊了柔白的窗紗。
沈初雪扭頭看向洛娉妍,眼中是滿滿地驚喜,笑道:“娉妍有心了,我好喜歡這兒,這兒好美,尤其是這一圈的四季薔薇,開的真好,我還以爲在北方見不到呢!”
洛娉妍抿嘴笑道:“這薔薇可不是我今兒種的。”
話音剛落,傅氏便接了過去,嘆道:“這薔薇,還是你母親託我,從南邊兒送來的。那時候她們剛上京來買下這宅子,你母親說,這小樓太過冷清,要添些熱鬧纔好,便在院牆內搭了支架,種了這四季薔薇。”
沈初雪與洛娉妍都是一愣,沒想到這圈兒薔薇花還有這麼個舊事,紅螺卻是笑道:“舅太太真是好記性,後來夫人嫌那花盆太過笨重,着人用木頭雕了好些木盆,就在這牆後呢。”
沈初雪聞言,附在洛娉妍耳邊小聲的問道:“果真是用木盆種的?”
洛娉妍回過頭見沈初雪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想來是極愛這花兒的,不由點頭笑道:“倒也算是木盆,表姐進去瞧瞧就知道了。只是我也是今兒才知道還有這典故在裡邊兒。”
幾人說這話,進了院子,沈初雪果然瞧見那院牆底下,都高高矮矮地支着架子,說是架子其實也不對,一溜兒的藤架,上面擺放着或深或淺,或圓或扁的木樁子,木樁上有的雕了花卉魚蟲等物,有的地方還長了青苔與蘑菇。
沈初雪不由讚道:“姑姑可真是蘭心蕙質!這都怎麼想出來的?”沈初雪說着指着那些個藤架下的玉簪花笑道:“可真美!”
幾人進到屋內,安頓好傅氏與沈初雪在一樓廳堂坐下,便急急忙忙的上下檢查了遍,好在除了擺設,各處都已經收拾妥當。傅氏見此笑道:“娉妍快來坐下,也不過是住幾日罷了,不必太麻煩。”
洛娉妍卻是不依地,指揮着丫鬟們,掛了垂幔珠簾,搬來花甕睡蓮。鋪上錦墊靠枕,以及嶄新的被褥牀鋪。沒多會兒,凝碧閣上上下下便有了溫馨的味道。
傅氏只看着,並不說話,便是沈初雪幾次想說話,也被傅氏攔了下來,直到洛娉妍忙活好,傅氏還煞有其事的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了一遍,一邊兒走一邊兒告訴洛娉妍哪兒好,哪兒還差點味道。聽得沈初雪大呼:“難不成是抱錯了?娉妍纔是你親閨女呢!”
對於洛娉妍能這般利落的將凝碧閣上下收拾出來,且看得出這些個丫鬟很是擁護她,傅氏心裡到底鬆了口氣,笑道:“看來你那繼母也不是全然無用的。”
洛娉妍聞言一愣,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兩分,勉強笑了笑,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說。紅螺見此也是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晨霜本要開口分辯兩句,夕月卻是搶先將她拉了出去。
傅氏便是在遲鈍,也察覺出了事情不對,何況作爲江寧沈氏宗婦,又哪有遲鈍的?
傅氏不由微微皺起眉頭,輕聲問道:“娉妍可是有什麼想要與舅母說的?”
洛娉妍微微搖了搖頭,壓下滿腹心酸,笑着岔開話題道:“這凝碧閣久不住人,我讓人在樓上燃了些意和香,晚些時候舅母讓人換了安神香便好就寢。”
聽洛娉妍說樓上燃了意和香,傅氏立時起身便往樓上走,也不顧不得再說其他。不及上完階梯便回過頭,瞪着洛娉妍嗔道:“你這丫頭,怎能這麼糟踐好東西?”話雖如此,心中卻是暖意融融。外甥女捨得給自己用這等好香,可見真心!
洛娉妍卻是笑道:“再好的香,不也是用來薰的?留着纔是白白糟踐了呢!”說到這兒話鋒一轉,道:“舅母若是喜歡這香,我哪兒還有些,回頭便讓晨霜給您送來。”
傅氏笑着回到樓下,愛憐地笑道:“舅母知道我們娉妍孝順,但這金貴東西啊,你還是自己留着,可不能再糟蹋了。”
沈初雪聞言急忙大聲兒嗔道:“母親可夠偏心的!您就不能要點兒來給我也見識見識?往常可沒這機會呢!”
洛娉妍正要說一會兒給她送來,傅氏卻是瞪了沈初雪一眼,板着臉道:“你是做姐姐的,怎麼能惦記妹妹那點子東西?這香你妹妹若是多我也不說了,可你不知道這香的金貴?”
沈初雪聞言做了個鬼臉沒有說話,洛娉妍卻是笑道:“這香我是不多,但表姐若是喜歡,我卻是能討些來。”
聽洛娉妍這樣一說,沈初雪來了興致,急忙問道:“哦?你說說上哪兒弄來的?多少銀子都成,我把私房都給你。”
洛娉妍笑着將當初大相國寺上香,到與錦鄉侯千金交好的事兒,與舅母表姐細說了一遍。洛娉妍說得輕巧平淡,但傅氏卻是捂着心口半晌也緩不過氣兒來。便是沈初雪也是過了好半晌才搖頭道:“娉妍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若是出了事兒可怎麼得了?”
傅氏此時也緩過勁來,點這洛娉妍的額頭道:“你這丫頭,怎能這麼不讓人省心呢?你若有個好歹,讓我……”傅氏壓了壓眼角,嘆了口氣道:“好在沒事兒!以後萬不可這般了,知道嗎?”
洛娉妍微微點了點頭,卻不說其他,直到此時傅氏方想起洛娉妍之前的異樣,詢問道:“可是你繼母,對你不好?”
洛娉妍搖了搖頭,扶着傅氏在羅漢牀上坐下,又將蜀錦大迎枕塞在傅氏身後,才細細說起了周氏的捧殺之道,又說起那次放生池落水之事。‘
她自然不會說自己重生歸來,只將當初說與紅螺的話,再說了一遍,不待說完,傅氏已經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地道:“我找洛鎮源那個混帳東西去!”
嚇得洛娉妍趕緊拉住了傅氏,連聲兒懇求道:“舅母!您聽娉妍說,父親待娉妍極好,真的,這些事兒父親都不知道呢。”說到這兒,洛娉妍情緒也有些低落,嘆息道:“再說父親每日那麼忙,只在晚間用膳時回來,哪兒有工夫管我……”
想到沈森也是一樣的忙碌,家裡幾個孩子都是自己看顧,傅氏也只得嘆了口氣,心疼的將洛娉妍攬在懷裡,嘆息道:“如今好了,舅母既然來了一切就都有舅母呢,咱們沈家的外甥女,可不能這般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二三一 行禮
在洛娉妍與舅母細說過往的時候,翠娘也將傅氏母女的“行禮”送了過來。
傅氏讓珍嬤嬤將給洛繼宗準備的,筆墨紙硯等物尋了出來,又挑了兩匹今年新款的織錦,兩匹棉柔的雲錦給翠娘做衣裳,翠娘千恩萬謝的離去後,傅氏便對珍嬤嬤吩咐道:“將行禮都分出來,我的行禮搬樓上去,初雪丫頭的送去翠庭軒。”
初雪一聽要去翠庭軒,自是歡喜不已,忙不迭的拉了洛娉妍起身笑道:“快讓我瞧瞧今晚兒睡哪兒。”說完故意板着臉警告道:“我可告訴你,不許比這兒差,不然我還搬回來。”
傅氏聞言,不待洛娉妍回話,便沒好氣地答道:“那你別辦了,自己留在這兒,我過去跟你妹妹住。”
沈初雪一聽不樂意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挑眉嘟嘴,擡着下巴道:“纔不!我跟娉妍住一塊兒。”說完眼中閃過得意的光笑道:“再說娉妍纔不想跟娘一塊兒睡呢!”
看着舅母跟表姐那樣隨意的玩笑鬥嘴,顯得那樣自然的親密,洛娉妍心中羨慕極了,不由抿嘴笑道:“表姐先去瞧瞧,若不滿意便搬回來,到時候我陪着你回來就是。”
沈初雪一聽這話兒高興了,忙點着洛娉妍的鼻尖兒道:“小娉妍,咱們可說好了哦!回頭要是反悔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那隻不知何時伸向洛娉妍腰間的手,便咯吱了兩下,惹得洛娉妍咯咯地笑個不停。
傅氏見兩個女孩兒竟是玩鬧起來,不由失笑道:“再不快點天都黑了,你倆可就真要留在這兒陪我睡咯!”
一聽這話兒,沈初雪才住了手,見珍嬤嬤已經分好了箱籠,便一左一右的挽着洛娉妍與傅氏朝外走去,一邊兒走一邊兒問道:“過去有多遠?”
珍嬤嬤陪着紅螺,領着粗使婆子在後邊兒擡着沈初雪的“行禮”,夕月與晨霜早已被洛娉妍打發了回去,只留下英兒和蕾兒倆跟在幾人身後,與沈初雪的貼身丫鬟蔓兒和阿蘿作伴。
沈初雪看着道路兩旁的葳蕤竹林,聽着沙沙的聲響,還沒到翠庭軒便皺眉道:“這要是夏天還好,冬天黑得早,走在路上得多嚇人啊?”
洛娉妍聞言笑道:“天晚了自然都在自己院子裡呆着,誰還出來閒逛不成?院子裡到處都懸着燈籠,丫鬟婆子也多,到不覺得嚇人。”
聽洛娉妍這樣說,傅氏問了句:“晚上不去正院兒請安什麼的?回來豈不是天都黑透了?”
洛娉妍搖頭道:“打小我就不愛請安,夫人也從不要求。”說完頓了頓笑道:“這半年倒是每日晨間過去請安,然後去慶熙苑跟羅先生上課。”
聽洛娉妍說過去都不給周氏請安,傅氏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直到洛娉妍說起如今每天早晨過去請安,才微微點了點頭,卻是不願再多說什麼。
凝碧閣與翠庭軒原就不遠,從碧濤林穿過來,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翠庭軒雪白的院牆便出現在沈初雪的眼前,尤其是到了院門前,看到門上那副對聯,沈初雪挑了挑眉,朝傅氏笑道:“娘,你有沒有覺得這院子很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似得。”
傅氏眼角也在那副對聯上掃過,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洛娉妍心中不由越發的好奇,想要詢問,又見舅母臉色晦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沈初雪卻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副對聯上,歪着頭念道:“隔牆聽鳳鳴,最宜梔子花開,半院凝香……”
不待沈初雪唸完,傅氏忽然低吼道:“住嘴!”別說專心致志念着對聯的沈初雪,便是一直觀察着傅氏神情的洛娉妍也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是一顫。
許是感受到了洛娉妍的顫抖,傅氏閉了閉眼,拍着洛娉妍的手,嘆息道:“你母親在家時住的院子便與這差不多,也是這樣的翠竹環繞白牆青瓦,這對聯,還是當年你舅舅親手題的,你母親去世前,料到你父親必定續絃,故而點名讓你住在這兒。”
沈初雪一愣,張了張嘴看着母親微微泛紅的眼眶,不由縮了縮脖子,洛娉妍卻是沉默的點了點頭,好半晌才問道:“聽奶孃說,母親原想讓我住在芙……”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明白過來,母親怕是到了最後,才決定讓自己住這邊兒來的,一則可以遠離繼母,二則可以住在與母親舊居一樣的院子裡……
傅氏見洛娉妍自己明白過來,便也只輕嘆一聲兒道:“你母親是愛你的。”說完也不再多說其他。
早已迎出來的奶孃崔氏及晨霜夕月等人,見氣氛有些壓抑,不由上前見禮的見禮,請安的請安,一時間倒是熱鬧了起來,待紅螺與珍嬤嬤趕過來,一行人早已進到屋內。
沈初雪很想感嘆,這翠庭軒與自家那座上了鎖的院子,還真像,話到嘴邊,想起那院子便是姑姑出嫁前的居所,又咽了回去,母親方纔的神色,沈初雪現在還心有餘悸。
到了此時,傅氏纔將給洛娉妍帶的箱子打開,笑道:“也不知道娉妍喜歡什麼,舅母做主一樣備了些,女孩兒家,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纔好。”
看着那成套的頭面,一箱的衣料,別說晨霜夕月,便是洛娉妍也傻了眼,唯有紅螺反應快,悄悄拉了拉洛娉妍的衣袖。誰知洛娉妍回過神,卻是說道:“娉妍怎能收舅母這麼多,如此貴重的禮物?”
傅氏頓時不高興地板着臉道:“什麼收禮?這是我給我親外甥女的東西,難道你還要退回來?”
見傅氏真的惱了,洛娉妍抿了抿嘴,小心的朝紅螺看了眼,紅螺趕緊點了點頭。
紅螺很想告訴洛娉妍,這點子東西舅老爺跟舅太太都不會在意,不過是一番心意罷了,若是夫人還在小姐也不會缺這些。如今舅太太送來了,小姐也只需要記得舅太太的好,將來別忘了孝順舅太太就好。
可這會子卻沒有紅螺說話的餘地,又見洛娉妍還是一臉的遲疑,心中不由越發的焦急。
沈初雪卻在此時忽然掩口笑道:“妹妹再不收下,我可要下手搶了,都是今年最最時新的衣料,我跟妹妹也才一人得了兩匹,想着妹妹隔得遠,又是車又是船的,送一次過來可不容易……”
沈初雪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想起舅舅每年都讓人給自己送時新的衣料過來,每季兩匹,可不就是表姐說的那個數?
想到這兒,洛娉妍心下越發感動,卻是顧不得地上沒有軟墊,直接就傅氏跟前兒跪在了地上,規規矩矩地給傅氏磕了個頭,道:“娉妍謝謝舅母,娉妍很喜歡。”
洛娉妍還待磕第二個,卻被傅氏慌忙拉住,急聲道:“快起來!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
洛娉妍仰頭望着滿臉急切的舅母,含着淚花兒笑道:“這麼多年也不曾給舅母磕過頭,娉妍心裡難受。聽說母親也是舅母一手拉扯大的……”
洛娉妍沒有說完,傅氏便彎下腰將她摟在了懷裡,輕聲呢喃道:“傻孩子,什麼磕頭不磕頭的。舅母看着你好好兒的就比什麼都好。”
二三二 相請
沈初雪見着洛娉妍與母親傷感,心裡也是一陣難受,好在奶孃崔氏與紅螺等人一頓勸解,三人才算好了。
三人一番梳洗後,夕月與晨霜已經收拾好洛娉妍和沈初雪的東西,該入庫的入庫,該進屋的進屋。一切看上去便是那般的有條不紊,這讓傅氏暗暗點了點頭,對洛娉妍也放心不少。
見此傅氏拍着洛娉妍的手,道:“不管怎麼說來者是客,那周氏我是不能不見的,娉妍這就帶我與你表姐過去見見那周氏,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她呢。”
洛娉妍聞言心中便是不快,害怕周氏給舅母及表姐難堪,尤其是方纔在二門哪兒還發生了洛妙姝那樣的事兒之後,洛娉妍心中更是不願舅母去周氏跟前兒受氣。
正在洛娉妍猶豫着怎麼勸舅母時,小丫鬟淺淺卻跑進來稟道:“小姐,夫人身邊兒的陳嬤嬤來了,說是夫人遣她過來的。”
淺淺糯米糰子似得身子,聲音也是軟軟糯糯地,傅氏見了便極爲喜歡,笑着抓了把果脯給她才讓她下去。回過頭卻見洛娉妍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起來。
傅氏見此失笑搖頭道:“難不成我在這兒住上幾日也不見她?”說完便對紅螺吩咐道:“既然追過來了,就讓她進來,也聽聽周氏是個什麼意思。”
洛娉妍聞言張嘴欲要勸說,卻見舅母已經很是淡定的端起手邊兒的雪梨湯,緩緩地舀了一勺吃下,還點頭笑道:“這是紅螺的手藝,這味道多少年沒吃過了!”如此洛娉妍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了,只得皺眉抿嘴地朝門口看去。
陳嬤嬤進來時,便見沈家那位姑娘與太太,分坐在臨窗大炕的東西兩邊兒,三五個丫鬟伺候左右,連紅螺也在搬了杌子坐在一旁。
自家大小姐洛娉妍,更是偎在傅氏身邊兒瞪眼望着自己。陳嬤嬤心下一個激靈,暗暗後悔搶了這趟差事。
雖然心中後悔,但陳嬤嬤卻不得不堆起笑臉上前行禮問安。洛娉妍見她態度恭謹,心下越發懷疑,原本微顰的眉頭,不由皺的更緊。
不待洛娉妍開口詢問,一隻溫暖的手忽然撫上了自己的眉心,輕輕地便揉散了緊皺的眉頭。
洛娉妍下意識地扭頭看去,舅母正溫和地望着自己,見自己看來,方纔笑道:“小女孩兒家,可不興這般皺眉,將來長了皺紋多難看?”
說完傅氏纔不慌不忙地對陳嬤嬤笑道:“嬤嬤快起來吧,想來你也是你們夫人身邊兒得力的。說起來慚愧,我這個做客人的失了禮數沒先去拜見夫人。可你們也體諒體諒我,我有十年沒見過我家娉妍了,心裡想得慌,便多耽擱了一會兒。”
陳嬤嬤聞言急忙搖頭說不敢,又說:“奴婢過來並無它意,舅太太千萬別誤會。”
說完生怕傅氏或是洛娉妍不相信似得,趕緊解釋道:“夫人也知道舅太太與我們大小姐久不相見,怕是有許多話兒要說,原也不敢打擾,可我們老爺在大花廳爲舅老爺接風洗塵,夫人這才遣了奴婢過來請舅太太過去用膳。”
聽陳嬤嬤如此說,洛娉妍的臉色纔好了許多,傅氏卻是挑了挑眉,朝身後的大窗看了眼,見果然天邊兒殘紅盡散,幾顆貪早的星子已經掛在半空。
傅氏回過頭,方纔朝陳嬤嬤點頭笑道:“還真是如夫人所言那般,這麼多年不見有說不完的話兒,嬤嬤不說,我還不知竟到了這個時辰。”說完頓了頓,擡手理了理洛娉妍的髮絲,笑道:“既是你父親設宴,夫人又誠心相邀,咱們去晚了可不好。”
洛娉妍剛欲起身,紅螺卻是心領神會,急忙先行起身,對一旁伺候的晨霜夕月吩咐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替小姐與表小姐更衣?”
說完又朝傅氏笑道:“舅太太看是現在回去凝碧閣更衣呢?還是命人將衣裳取來在這兒湊合湊合?”
對於紅螺的敏銳,傅氏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身旁的珍嬤嬤笑着吩咐道:“勞你跑一趟,替我取了衣衫和妝奩過來,我就在這兒幫這倆丫頭參詳參詳。”
珍嬤嬤也不多說,笑着領命而去。洛娉妍卻是傻了眼,這是什麼情況?仔細一想方纔明白,周氏定然也是剛剛得到消息,父親那邊兒定然還未開席,讓陳嬤嬤來哄着舅母先去,一會兒她便好藉機諷刺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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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想明白了,洛娉妍便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傅氏卻是輕輕地握了她的手,起身笑道:“走,舅母也瞧瞧我們娉妍都有什麼漂亮衣裳。”說着回頭看了沈初雪一眼。
沈初雪看也不看陳嬤嬤僵硬的笑臉,跟着傅氏起了身,笑道:“我跟妹妹差不多,要是姑父捨不得給妹妹制新衣裳,便將我的新衣先給妹妹穿着,回頭母親再多給我們姐妹做兩身兒就是了。”
傅氏母女一唱一和的便拉着洛娉妍,帶着蔓兒阿蘿跟着晨霜夕月一塊兒進了內室。只留下紅螺跟奶孃在廳裡,陪着滿頭滿腦汗的陳嬤嬤。
紅螺見此笑道:“嬤嬤別急,你也知道這女孩兒家的,哪有不打扮打扮的道理,對吧?再說小姐這麼些年也沒見過親,舅舅。”
紅螺說到這兒,頓了頓,見陳嬤嬤張了張嘴,趕緊補充道:“這舅甥頭一回見面,小姐少不得打扮漂亮些,既是讓舅老爺放心,也是讓舅老爺知道夫人,待我們小姐,盡心盡力不是?”
陳嬤嬤聽紅螺這般一說,才暗自懊惱道:竟是將這一茬給忘了!早知道就該一得了消息便過來想請。此時卻是不好再多說其他。
不管心裡如何懊惱,陳嬤嬤面兒上還是堆着僵硬地笑,連聲兒符合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夫人才遣了我早些過來。”
聽陳嬤嬤這樣說,紅螺也不說話兒了,只叫了小丫鬟進來,端了茶水給她,笑道:“瞧嬤嬤這一頭一腦的汗,可見是跑得急了,快吃點茶潤潤嗓子。嬤嬤的好意,我們都看在眼裡,回頭定會稟了小姐,讓小姐記下您這份心意。”
陳嬤嬤一聽這話兒,心下一驚,面兒上便也白了兩分。奶孃崔氏便笑道:“到底是上了年紀,跑這一趟也不容易,快吃些點心緩緩。”
見奶孃崔氏一副極好說話的樣子,陳嬤嬤笑着接過點心,忐忑地吃了半塊兒,猜不透她們這是沒看破夫人的心思,真心感激自己呢,還是說的反話。一時間廳裡倒是安靜了下去。
洛娉妍三人還沒從內室出來,珍嬤嬤便帶着兩個小丫鬟趕了回來。陳嬤嬤回頭看去,心下便是一跳,眼皮兒都只顫顫。
這哪兒是更衣吶!只見珍嬤嬤懷裡抱着一隻黑漆螺細鑲寶匣子,身後倆小丫鬟手裡也各拎着一隻大包袱。只看那包袱皮兒,一隻是彈墨雲綾錦寶藍綢裡的夾包袱,另一隻是墨色綢裡哆囉呢包袱……
二三三 口舌
不待陳嬤嬤回過神,便聽內室裡又傳出那位沈太太的聲音:“你去把我那條南珠彌勒瓔珞取來,娉妍這身衣裳就要陪那樣的纓絡纔好看。”
話音剛落,那位沈小姐也說話兒了:“娘,您可不能偏心!”沈太太滿是寵溺地笑道:“好,將那條赤金細流蘇抹額也給大小姐取來。”
陳嬤嬤下意識地吞了吞唾沫,便見方纔抱着黑漆螺細鑲寶匣子進去的珍嬤嬤,又帶着那倆小丫鬟退了出來,朝着衆人點了點頭,便急匆匆而去。
在珍嬤嬤進進出出好幾趟之後,陳嬤嬤終於伸長了脖子,看到妝扮好的洛娉妍三人走了出來。陳嬤嬤一愣,又是半晌沒回過神,這進進出出好幾趟,就妝扮成這樣?
洛娉妍不過一襲月白地兒散繡桃花通袖衫,配着水紅地兒二色金百碟褙子,項間並不見什麼瓔珞,只帶着一隻金項圈。那位沈小姐也是一襲煙青色,散繡松花交領夾衣,發間不過一隻銜珠五彩鳳,哪有什麼抹額?
只這位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沈太太,一襲紫紅牡丹團花立領衫,外罩着混雲百福緙絲褙子,項間的翡翠項鍊,配着翡翠簪,與懸掛在腕上的翡翠鐲子,一色的滿水兒綠得耀眼。
陳嬤嬤只在心中腹議:裝腔拿勢,故弄玄虛!面兒上卻是立時恭謹的迎了上去,笑道:“舅太太,您看咱這就過去?想是老爺……”
話未說完,傅氏便藉口笑道:“讓嬤嬤久等了,這不第一次見你們夫人,少不得準備準備。”說着便扭頭對跟在身後的珍嬤嬤吩咐道:“你也辛苦了半天,讓翠兒將我給夫人小姐準備的禮物送過來,一會兒就跟着我,你且去歇着。”
傅氏說完,珍嬤嬤便領命退了下去。陳嬤嬤正欲再催,傅氏卻朝洛娉妍笑道:“時辰差不多了,咱們也過去。省的你舅舅回頭埋怨我耽擱了他見你。”
洛娉妍微微挑了挑眉,抿嘴一笑道:“舅舅才捨不得埋怨舅母呢,縱是埋怨,也有娉妍與表姐替舅母說項。”
說完洛娉妍纔回過頭淡淡地對陳嬤嬤吩咐道:“你且去回了夫人與父親,就說我們馬上就到。”
陳嬤嬤明白這是要打發自己走了,可你既要打發我離去,何必讓我在這兒等上這許久?這話陳嬤嬤雖只敢在心中腹議,並不敢說出來,但卻站在原地,望着傅氏不動。
傅氏卻只當沒瞧見似得,自顧自的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奶孃早已經退下,紅螺親自奉了新茶果點,一副還要等上許久的模樣。
沈初雪見陳嬤嬤臉上的笑容已經掛不住,忍不住對洛娉妍笑道:“表妹不妨遣人去姑父哪兒,替嬤嬤求個情,省的嬤嬤回去不好交代。”
陳嬤嬤聞言臉色就是一變,洛娉妍卻是直接喝問道:“怎麼?嬤嬤在夫人身邊兒伺候,我說話就不管用了是吧?”陳嬤嬤被沈初雪與洛娉妍這一唱一和驚出一身冷汗,連道不敢,灰溜溜的出了翠庭軒,心中越加後悔當初不該搶了這差事過來!
見陳嬤嬤被憋屈的打發走,洛娉妍與沈初雪便忍不住笑了出來,傅氏見此不由搖頭道:“快別鬧了,咱們也快些過去纔是。”
說完便帶着丫鬟婆子,捧了給周氏及洛妙姝的禮物,直接去了大花廳。
洛娉妍一行人到時,周氏母女已經到了好一會兒,見三人進來母女二人臉色就不那麼好看,尤其是洛妙姝,簡直黑得跟鍋底似得。忍不住便刺道:“商賈就是商賈,就是沒教養!”聲音不大,但卻讓所有人都聽清了。
洛娉妍頓時變了臉色,不想尚未來得及說話,沈初雪便淡淡地對她笑道:“娉妍,我聽說京城勳貴家裡,繼室女和那庶子女也沒什麼差。可是真的?”
洛娉妍一愣,抿嘴笑道:“要說勳貴,我也認得不多,不過哲夫人卻是正兒八經的勳貴出身,有機會我問問看。”
周氏聽沈初雪這般說,臉色也繃不住了,恨恨地瞪了洛娉妍一眼,正欲說完,傅氏卻是笑道:“小孩兒家家的,沒得胡說八道。”傅氏此言一出,周氏臉色緩和了兩分。
誰知傅氏說完頓了頓,扭頭對洛娉妍與沈初雪輕斥道:“可不能學的這般沒有規矩!什麼原配繼室的,不是你們小女孩兒能說的話。往後切記不可再與人口舌,沒得讓人笑話兒。”
說完一臉歉意地看向周氏,笑道:“夫人見笑了,小孩兒家沒有別的心思,就是對什麼都好奇。”
周氏聞言一口氣噎在胸口,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好在洛繼宗陪着洛鎮源將沈森領了進來。見女眷已經到齊,洛鎮源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府中人少,又都不是外人。舅兄莫要見怪纔好,咱們就在這外邊兒擺上一桌,也方便聊天。”
沈森微微點了點頭,目光便直直地掃向站在傅氏身旁的洛娉妍身上。
洛鎮源見此急忙對洛娉妍招手道:“妍兒快過來,拜見你舅舅。你母親便是你舅舅跟舅母拉扯大的,你每年收到的衣料,愛吃的鰣魚也都是你舅舅遣人千里迢迢給你送來的,你……”
不待洛鎮源說完,洛娉妍已經走到沈森跟前兒,緩緩地雙膝跪下,喚了聲:“舅舅!”
兩個字如泣如訴,倒是讓洛鎮源一愣,微微皺眉看向沈森,見他臉上只有激動並無異色,方纔鬆了口氣。
旁人不知道,他卻是曉得,舅兄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和宮裡頭也是牽上了關係。不到萬不得已,很是不必得罪。
多年不見,不曾想外甥女已經出落成大姑娘,很有了兩分妹妹的影子,沈森心裡正百感交集,見洛娉妍過來雙膝觸地,結結實實地就給自己磕了個頭。
沈森頓時心疼壞了,急忙彎腰將洛娉妍拉起來,又仔細檢查過額頭只佔了點灰,並未傷痕方纔放心,笑道:“像,真像啊!和你母親長得是一模一樣。等……”
周氏見沈森大有絮叨的趨勢,癟了癟嘴輕吸口氣道:“瞧這孩子也真是,你舅舅來了就該請你舅舅落座奉茶纔是。”
說着周氏又對沈森微微屈膝,笑道:“妾身便是鎮源的夫人周氏,見過沈家舅爺。過去沒機會見面,但每年的節禮都是我打點的,也算是舊識。今日府中略備薄酒,歡迎沈家舅爺及太太小姐瀕臨寒舍。”
周氏的話,顯然讓沈森與傅氏心中都不喜,卻又不得發作。洛鎮源見此有些頭痛的和着稀泥,笑道:“什麼歡迎不歡迎的,都是自家人,來了就跟家裡一樣。”
說着目光轉向沈初雪,笑道:“這就是初雪丫頭吧?上次見你,還是個奶娃娃呢!一晃眼竟出落得如此標緻,好啊,好!”說着給周氏打了個眼色,便率先將沈森請入桌上。
周氏見此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勉強笑着將傅氏母女請到隔扇內,也落了座。
二三四 冷靜【加500,感謝親們的支持厚愛】
景芝輕輕地合上書房的門,剛回過頭便嚇了一跳。“哥!”景芝看着坐在書案前的景蘊,捂着胸口抱怨道:“你怎麼在這兒?”
在景芝剛進來時,景蘊便擡起了頭,見景芝鬼鬼祟祟合上房門時,更是放下了手中的書,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此時見景芝一臉的驚魂未定,甚至惡人先告狀般的詰問,不由好笑道:“這話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景芝一愣,半張着嘴四下打量了一圈兒,見書房內再無旁人,鬆了口氣,不答反問道:“你不是出府去了嗎?”
景蘊挑了挑眉梢,打量着景芝,滿是研究地問道:“既然我出府去了,那芝姐兒到我書房所謂何事呢?”
景芝一噎,被人逮在當場,不免有些尷尬,絞着手中的絹子,不看目光閃躲的東張西望,顯然並不願回答景蘊的問題。景蘊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坐在書案後,還端起手邊兒的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
景芝見此抿了抿嘴,將絹子一鬆,跑到景蘊身邊兒,討好地笑道:“哥,我記得你收藏了《九成宮醴泉銘》的拓本對吧?”
景蘊聞言越發好奇,卻仍是點了點頭道:“沒錯,你問這個做什麼?”說完好笑地看着景芝問道:“你不會到我書房來,就是爲了……做那樑上君子?”
景芝聞言嘟着嘴,三步兩步跑到景蘊身邊兒,拉起景蘊的胳膊不滿地嗔道:“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
景蘊抿嘴笑道:“那你說,我可說錯了?”景芝不答,直起身走到景蘊的書架前,開始自己動手翻翻撿撿。景蘊見此不由皺眉道:“別找了,在這兒呢!”說着從身後的博物架上取下一隻錦盒,放在書案上。
景芝一見,知道定是自己需要的《九成宮醴泉銘》的拓本,立時跑過來笑道:“哥哥你可真貼心,連盒子都給我準備好了。”說着景芝便要伸手去拿,卻是拿了個空!
景蘊好笑地看着撲空的景芝,笑着解釋道:“這個可不能給你!再過兩月便是安陽伯夫人生辰,咱們兩家是世交,我與遠哥兒又是好友。到時候少不得去恭賀一番,鄭伯母極愛歐陽詢的書法,我好不容易纔弄到這本拓本給鄭伯母做生辰禮。”
景芝聞言斂了嘻哈之色,咬了咬下脣試探道:“哥哥不能準備別的,將這《九成宮醴泉銘》的拓本讓給我嗎?”
景蘊見景芝不似玩笑,不由問道:“我記得你喜歡的可不是歐陽詢的書法,要這法帖來做什麼?”
景蘊問完,景芝卻並不急着回答,咬着下脣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景蘊不由眯縫起眼,誘惑道:“你若是說得有理,說不得我就答應你了呢?若是不說我肯定是不會給你的。”
景芝想了想咬牙道:“妍兒一直在找歐陽詢的法帖,連洛大人也幫着找了好些日子了,不是一直沒消息嗎?前兒我聽說哥哥得了一本……”
說到這兒景芝見景蘊眉梢挑的高高的,顯然這個解釋他是不滿意的,不由頓住。好半晌景芝才咬牙道:“明兒是妍兒生辰,我想用這個給妍兒一個驚喜。哥哥就讓給我吧!人家妍兒可是救過你妹妹的命呢!”
景蘊聞言忍不住一下笑了出來,又很快斂去神情,皺眉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都把救命之恩搬出來了,作爲兄長自然不能沒有表示,對吧?”
景蘊說着將那錦盒朝景芝推了推,又從書案底下找出一隻烏木匣子一併交給她道:“這匣子御墨便算我送的賀禮,你一塊兒帶去洛府吧。”
景芝聽景蘊如此一說,頓時笑逐顏開,打開烏木匣看着裡邊兒整齊的放着六塊描金墨條,笑道:“哥哥可真是大手筆。”說完歪着頭好奇地問道:“這墨是聖上賞你的?”
景蘊聞言伸手彈了一下景芝的額頭,沒好氣地道:“問這麼多幹嘛?總之不是偷的搶的。你愛要不要,不要就還我。”
景芝連忙將兩隻匣子都攬在懷中,擡起下巴很是得意地笑道:“哥哥好歹是個世子爺,送出的禮哪兒還有收回去的道理?也不嫌丟了咱們錦鄉侯府的臉面!”
月上中梢,洛繼宗將醺醺然的沈森親自送上馬車,才吩咐丫鬟微露道:“你去瞧瞧大小姐歇了沒,若沒歇下便給大小姐稟一聲兒,就說讓她放心,舅舅只是微醺沒有喝醉,我已經親自將舅舅送上車回去了。完了你便去姨娘哪兒,不必回來。”
在翠庭軒中得了微露的信兒,傅氏才鬆了口氣,搖頭笑道:“你舅舅這人最是貪杯,真怕他給喝多了誤了明天的事兒。”
洛娉妍聞言知道舅母所言明日之事便是自己生辰,臉頰微紅地笑道:“便是喝多了就在府中歇下就是,再說了不過是個散生當不得什麼。”
傅氏卻是橫了洛娉妍一眼,一邊兒給她理着鬢髮,一邊兒輕聲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上一次給你慶生還是你週歲的時候……”說到這兒傅氏嘆了口氣,搖頭道:“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那眼中的感概與傷感,洛娉妍看得真真切切,遂轉了話題笑道:“可舅舅舅母每年給我送來的生辰禮,都是頭一份兒的,我都收着呢!”
傅氏點了點頭,笑道:“往後啊,舅母每年都給咱們娉妍做生,待過兩年娉妍及笄時,舅母就用那支你外祖母當年給我的金釵,給我們娉妍行禮用。”
沈初雪聞言搖了搖頭,笑道:“母親也太偏心了些,去年我及笄,怎地不見母親將那金釵給我?”
傅氏聞言忍不住打趣兒道:“難不成那左家的髮釵你不滿意?”沈初雪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洛娉妍見此不由瞪大了眼,好奇地連聲兒問道:“什麼左家?怎麼回事兒?”
傅氏笑着見女兒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笑道:“這事兒將來再說吧,今兒天晚了,我先回去歇了。”說完站起身吩咐道:“明兒可不能起晚了。”
沈初雪聞言鬆了口氣,洛娉妍雖心下仍舊好奇,但舅母不說,她也並不勉強,笑着起身道:“那娉妍送舅母回去。”沈初雪一聽,也急忙起身道:“我跟娉妍一道送母親。”
傅氏並未拒絕,任由着倆人一左一右的挽着她胳膊,出了翠庭軒,邊走邊道:“娉妍,往後遇見任何事情,都不可意氣用事,更不能衝動,知道嗎?要冷靜,天大的事兒,都要自己先冷靜下來,不能慌了手腳。”
洛娉妍一愣,朝傅氏望去,傅氏便也接着往下說道:“就比如今兒在周氏母女跟前兒,無論她們說什麼,你都很不必惱怒。記住了人無完人,你有弱點,她們自然也會有。而她們攻擊你便是看中了你在乎,你若表現出憤怒,豈不是遭了她們的道兒?”
洛娉妍一愣,隱約記得安陽伯太夫人也曾這般說過……洛娉妍點了點頭很是誠懇地道:“是,娉妍記住了,往後再不會這般衝動。”
洛娉妍記起,安陽伯太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不僅並未上心,甚至心懷怨恨……那時候自己剛剛成親便被禁足,顧遠卻忽然擡了小妾回來。
不過三五日,那小妾竟然跑到自己跟前兒耀武揚威,說自己不過是個擺設,連圓房都不曾,算什麼安陽伯夫人,自己一時氣惱不過,忍不住便動手打了她……
往事不堪回首,洛娉妍趕緊停下思緒,原本打算伺候舅母安歇,舅母卻將她與表姐打發了回去,笑道:“好了,你們也快回去歇息,明兒可不許睡懶覺!”
二三五 真好
洛娉妍與沈初雪相攜返回翠庭軒,雙雙梳洗後,早早地睡下,並肩而臥的姐妹二人原是想要說說悄悄話兒,然而無論是洛娉妍,還是沈初雪,今日一天都太過疲憊,沒說兩句便睡了過去。
洛娉妍再睜開眼時,便發現不僅牀角的香囊,不知何時換成五福捧壽的碧玉墜兒,繫着五彩如意絡子。窗邊兒的花架上,一盆小巧的金橘,長得很是喜人,散發着陣陣的清香。屋外傳來舅母特意壓低的聲音。
正要起身,夕月便一層層掀起了牀幔,帳子也被勾了起來。見洛娉妍已經醒來,夕月便高高翹起嘴角,輕聲笑道:“祝小姐生辰快樂!芳辰永壽。”
一愣神的功夫,沈初雪也醒了過來,伸出半截藕臂,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笑道:“娉妍早,還以爲你十三歲第一天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我呢,結果還是起晚了。”
洛娉妍聞言也是眉眼彎彎地笑道:“表姐早,不再多睡會兒嗎?”洛娉妍是知道自己的,這會子怕是剛過寅時。誰知沈初雪卻是搖了搖頭跟着起身笑道:“再睡會兒你舅母就該闖進來了。”
話音剛落,傅氏的聲音便從屏風後繞了進來,笑道:“一大早的,誰在說我壞話呢?”
沈初雪笑着朝傅氏努了努嘴,那模樣像是在說,看吧,我沒說錯吧?洛娉妍見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感覺真好,一家人原來還可以這樣在一起。
傅氏也不與二人計較,催促着姐妹二人起身更衣。一邊兒替洛娉妍收拾,一邊兒叮囑沈初雪動作快點。大清早的翠庭軒從未這般熱鬧過。
陪着與舅母表姐一塊兒用過早膳,洛娉妍更衣後,正要去給周氏請安,便見蕾兒匆匆跑來稟道:“小姐,門房媽媽說錦鄉侯千金到了。”
洛娉妍一愣,回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又看了看多寶閣上的更漏……眨了眨眼,這會兒就到了?
來不及細想,洛娉妍趕緊朝二門處跑去,沈初雪見狀急忙跟了上去,小心地問道:“這錦鄉侯千金……就是你救下的那位小姐?”
洛娉妍怕她誤會,邊走邊點頭道:“可不是,不過到如今也說不清究竟是誰救誰了,她幫了我很多,不然在這府裡……”
洛娉妍沒有說下去,搖了搖頭笑道:“芝姐姐挺好相處的一個人兒,她若喜歡你,便會時時事事都惦記着你,處處護着你,生怕你受了委屈。若是不待見……那也是臉上瞧得見的。不耍什麼心眼子。”
沈初雪聞言點了點頭,暗自琢磨着,這樣的身份地位,好像也沒必要與誰耍心眼子……只是這話,沈初雪並沒有說出口,只含笑跟在洛娉妍身後,一塊兒朝二門迎過去。
景芝專用的那輛馬車,正停在二門外,馨若與馨羅二人站在車旁,見洛娉妍帶着位比自家小姐來的還早的小姐,抿嘴一笑,雙雙屈膝見禮道:“祝洛小姐生辰快樂,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跟在洛娉妍身後一路小跑過來的晨霜,急忙捧上兩隻荷包,笑道:“知道姐姐們瞧不上這個,不過是我們小姐的一點子心意,姐姐們莫要推遲,也算是沾沾我們小姐今日的喜氣。”
晨霜嘴甜,馨若與馨羅也不見外,雙雙結果荷包正要道謝,洛娉妍卻是追問道:“芝姐姐還沒下車?”說着便又往車前走了兩步。
果然景芝從車內鑽出個腦袋來,第一眼看見的竟不是洛娉妍,而是洛娉妍身後的沈初雪,瞪圓了鳳眼,嘟着嘴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幾時過來的?怎地比我還早?”
沈初雪見此知道這位怕就是錦鄉侯千金,沒想到這般孩子氣。洛娉妍卻是“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指着沈初雪介紹道:“這是我舅舅家的表姐。昨兒便到了。”
如此一說,景芝扯了扯嘴角,無奈地嘆道:“那我是沒法比,昨兒我還在想法子給你淘禮物呢!”
說到禮物,景芝來了精神,眨了眨眼笑道:“妍兒快猜猜看,我給你帶什麼禮物來了?”
誰知不待洛娉妍說話,鄭箐兒的聲音便傳了出來:“芝姐兒你好了沒?我可是來給妍兒慶生的,不是來給你做禮物的!”說着一把撩起車簾子,自己鑽了出來。
洛娉妍是真的驚到了,萬沒想到鄭箐兒竟然回來給她慶生。倆人雖說認識,卻也不過見幾面,可談不上什麼深厚的交情。
見洛娉妍微微張着嘴的模樣,景芝很是歡快地笑道:“怎樣?我就知道你定是猜不到,開心吧?我一大早便去她們府上,把她從被窩裡掏出來的。”
景芝話音剛落,鄭箐兒便一個眼刀子甩過來,隨即橫向洛娉妍,嗔道:“妍兒慶生竟也不給我下帖子,若不是芝姐兒今日來叫我,怕我也不會知道。可見是沒把我放在眼中。”
洛娉妍確實沒給她下帖子,畢竟只是個散生,除了景芝,洛娉妍便只給孫文婷與陳氏姐妹下了帖子,這兩家長輩都在戶部任職,算是父親的下屬同僚,再說也算是相處愉快,旁人洛娉妍是一概沒請的,不想鄭箐兒卻被景芝給拉了來。
此時被鄭箐兒這般問起,洛娉妍只好笑着賠禮道歉,又介紹了表姐沈初雪與她認識。一番契闊後,正欲往內院兒而去,車簾子卻是再次被撩起,朱媛媛那胖乎乎的小臉兒露了出來。
洛娉妍再次驚住,看了看景芝又看了看鄭箐兒,再回頭看了看低頭肩膀不住抖動的馨若與馨羅二人……
沈初雪也驚呆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景芝這倆馬車,猜想着這裡面究竟藏了多少人,真想上去撩起車簾往裡看眼。
不待洛娉妍回過神,朱媛媛便眨巴着眼睛,歪着頭笑道:“方纔洛姐姐給箐兒姐姐賠了禮,如今可要怎麼給我賠不是?”
洛娉妍不及回答她的話,她可不是沈初雪,但沈初雪的想法,她也是有的!
只見洛娉妍上前不管不顧地撩起車簾,往裡張望,那模樣一下子便取悅了景芝。景芝笑得前仰後合地指着洛娉妍道:“哈哈,怎樣,怎樣?我就說妍兒定是忍不住會上前查看的!”
在場衆人,合着晨霜與蕾兒倆人,一時間竟都沒忍住捂嘴笑了起來。朱媛媛見此艱難地忍着笑,勉強道:“看在洛姐姐親自替我撩車簾子的份兒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說着利落的跳下車。
洛娉妍見此氣惱地甩下車簾子,嘟着嘴回頭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衆人,可誰也沒理會她那沒有殺傷力的眼神兒。
沒一會兒洛娉妍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這樣真好,生辰一大早便如此的歡快,相信未來的一年,都會是這般歡快的吧?
二三六 清雅
鄭箐兒與朱媛媛的到來,絕對是驚喜,然而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今天的驚喜似乎有點兒多。
就在洛娉妍與沈初雪,領着景芝,鄭箐兒與朱媛媛一行,說說笑笑地往翠庭軒去,行至半途的時候,周氏身邊兒的小丫鬟跑來稟道:“大小姐,周府的表小姐已經來了。夫人讓您去二門處迎一下。”
洛娉妍下意識的便朝沈初雪看去,見沈初雪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洛娉妍才皺眉問道:“說周府哪位表小姐了嗎?還是都到了?”
小丫鬟搖了搖頭道:“夫人沒說,奴婢也不知道。聽陳嬤嬤說了句,兩位表小姐,想來是說周府來了兩位表小姐。二小姐已經過去二門,夫人讓奴婢前來請大小姐也……”
小丫鬟年紀雖小卻是極有眼色的,見景芝等人已經面露不喜,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只可憐巴巴的望着洛娉妍,倒叫衆人不忍埋怨。
洛娉妍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朝沈初雪一禮道:“請表姐代娉妍照顧一下這邊兒,芝姐姐,箐兒姐姐,跟媛媛都不是外人,芝姐兒對我院子甚是熟悉,表現陪着就好。你們先去我院兒裡,一會子咱們再……”
洛娉妍沒有說完,景芝想了想笑道:“妍兒不必擔心,那些人也不必都領到你院兒裡,沒得把院子給髒了。”
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眼角掃了眼那小丫鬟,見那小丫頭低着頭,望着腳尖兒的模樣,景芝淡淡一笑並不理會,繼續對洛娉妍道:“讓人去跟你奶孃或是姑姑說一聲兒,想法子把自在處收拾出來,咱們就在那兒玩兒好了。”
洛娉妍想了想點頭道:“蕾兒去吧,跟紅螺姑姑說,午膳也安排在哪兒,再讓人把邊兒上幾間空房收拾出來,留一間兒給丫鬟們歇息吃喝,別的留下來做更衣室。”說完洛娉妍看向朱媛媛笑道:“媛媛無間若是困了,就到我屋裡歇息。”
三言兩語,幾人商議完畢,洛娉妍帶着晨霜跟着那小丫鬟便急急地朝二門處趕去。
洛娉妍趕到時,不僅洛妙姝到了,便是周落雪與周敏兒也到了,正與洛妙姝說這話兒。同行的還有一位洛娉妍今生沒有見過,前世卻有過數面之緣的方清雅。
洛娉妍記得,兩年後她哥哥方清逸,在殿試中被點了探花郎。作爲少年才子,在京城很是名動一時,她也跟着她哥哥被衆人提及,見面時她已經嫁了人,隱約記得是那人與顧遠還有點兒親戚關係……卻不知這方家與周府又是何等關係。
不待洛娉妍多想,周落雪率先看見了她,拉着方清雅笑着走了過來,笑道:“給妍兒介紹,這是我表姑姑的女兒,方清雅。剛跟着表姑姑回到京城,今兒帶她來與你賀壽,也是出來認識幾個姐妹,妍兒可要多多照顧纔是。”
對於周落雪的自來熟,洛娉妍很是無語,面兒上卻是不露絲毫地笑道:“姐妹們一處玩耍,哪裡稱得上什麼照顧不照顧的。”說着朝方清雅含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周敏兒與洛妙姝私語了幾句,二人便笑着走了過來,正欲說話,門房的婆子卻笑道:“孫小姐到了!陳小姐到了!”
洛娉妍聞言心頭一喜,一面兒跟周落雪及方清雅賠禮,一面兒錯開洛妙姝與周敏兒,疾步往門邊兒迎了兩步。心中暗道:文婷來的可真是時候!
孫文婷下車有些拘謹的給洛娉妍行過禮,將手中的禮盒遞給洛娉妍笑道:“祝洛姐姐生辰快樂。”陳淑娥陳淑美倆姐妹便也上前遞上禮物。
四人相互見過禮,周落雪幾人也圍了過來,再次相互介紹廝見一番,方纔浩浩蕩蕩朝着自在處而去。
行至半途,洛妙姝便發現這不是去翠庭軒的路,不由挑眉問道:“怎麼,姐姐不打算帶我們去你院兒裡玩玩?”此言一出,周落雪等人便都朝洛娉妍看了過來。
洛娉妍抿嘴一笑,淡淡地道:“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姐妹來給我捧場,倒是我準備不足,翠庭軒狹小,坐不下這麼多姐妹。我讓人將自在處和邊兒上的觀自在都收拾了出來,姐妹們纔好有個落座的地方。便是丫鬟們也不至於沒處站不是?”
說着朝周落雪笑道:“倒是比不得周姐姐家裡,景色好,園子大,處處都是景,處處都坐得下。”
周落雪聞言笑着點了點頭,並不說其他。只周敏兒朝四周看了眼,笑道:“我覺得你們府上也甚是清雅。”
洛娉妍聞言朝洛妙姝挑了挑眉,淡笑道:“敏兒小姐過譽了,不過是家母生於江南,生前又愛這些花花草草的,難免多種植了些罷了。倒是談不上清雅二字。”說着朝方清雅笑道:“要說清雅,方小姐纔是真清雅之人。”
衆人說說笑笑來到自在處時,紅螺早已領着晨霜夕月將自在處裡裡外外佈置了一番。
大朵鮮豔的禮花與泥金香圍在岸邊兒,嬌豔清水荷花與黃金鉤,黃金線菊立在船頭。兩盆盛放的墨菊配着仙靈芝裝點着船艙。軒窗四開,掛着嫣紅的綴錦紗,顯得喜慶而又熱鬧。
船艙不大的地方,安置了一張美人榻,一張富貴羅漢牀,一張玫瑰小圓桌,層層垂幔堆紗,倒是有了兩分閨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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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雙面繡孔雀插屏,將船艙內的情形半遮半掩。洛娉妍到時也是暗暗驚訝了一番,不想紅螺等人還有這番心思,卻不知此乃舅母傅氏從中調度,此時舅母還呆在她的小庫房沒有出來。又有翠孃親自在小花房,指點晨霜等人張羅這些花花草草。
洛娉妍一行尚未登船,沈初雪等人便迎了出來,景芝更是挑眉笑道:“妍兒不覺過分了?將我們這些客人丟在這兒,自己卻不知跑哪兒去了,還要我來替你招呼客人。”
洛娉妍知道這是景芝欲要給自己做臉,附和着站在船舷外,屈膝一禮道:“有勞芝姐姐了,下回你做生,妍兒去給你撩門簾子。”
二人逗趣兒一番,旁人才得以上前見禮,景芝倒也不擺臉色,就連孫文婷,因知道是洛娉妍親自下了帖子的,也淡淡地點了點頭,對她身上的衣衫誇獎了一番。
這令孫文婷受寵若驚的望着景芝,一時間心裡激動地不知說什麼好。引得同行衆人都是羨慕不已,洛娉妍見孫文婷略顯侷促,上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將衆人迎進船艙內。
插屏後一鼎孔雀藍釉暗刻蟠龍紋三足香爐內升騰着嫋嫋香菸,散發着淡雅的香氣,讓進入船艙的衆人,頓時有種如墜仙境的感覺,不覺眼睛都亮了兩分。便是洛妙姝也瞪大了眼,自己當初,也是在這兒擺的十歲生辰宴!
二三七 祥瑞【加700,感謝親們的支持厚愛!】
觀自在是自在處邊上的幾間空房,原是做客房用的,可多年來洛府卻是從未有過什麼留宿的女眷,故而一直空閒着。上次洛妙姝生辰,陳嬤嬤更衣就是在這觀自在的空房裡。
一溜五間青磚大瓦房,迴文格雕花的紅漆窗櫺,已經蒙上新紗,裡面隔扇全都打開掛上了錦簾,黑漆的圈椅已經鋪上軟墊,花幾花架上,更是擺放上了一盆盆清香宜人的金橘。
作爲跟隨小姐們過府的丫鬟們,能有這樣的休息處實在是大大的出乎意料。因兩處隔得極近,洛妙姝靠在自在處的窗臺上,便將觀自在的情形盡收眼底。
回過頭船艙內更是到處都有洛娉妍那一身大紅地兒,散繡着玄白二色玫瑰花的身影。
那胸前的羊脂白玉彌勒佛墜在一串蓮子米大小的南珠上,很是瑩潤耀眼,只看一眼,洛妙姝便覺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還有那沈初雪,明明就只是個商戶女,如今不僅與錦鄉侯千金等人坐在一處,那額間的赤金的流蘇抹額更是晃得人眼花。
細細的金鍊上,墜着不知多少條赤金的絞紋流蘇,正中間兒更是鑲着顆梨形紅寶石,配着她那一身孔雀藍繡大朵牡丹花的衫子,便是洛妙姝也不得不承認,沈初雪今日顯得格外的端雅高貴。
想起昨兒晚膳時,沈初雪那一身並不顯眼的衣衫,洛妙姝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的絹子,卻是不敢流露出一絲的不滿。
自己生辰時丟臉的場景,洛妙姝還猶記在心,此時看着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景芝,洛妙姝難得聰明的閉緊了嘴。
然而,讓洛妙姝心中憋悶的,卻不僅僅觀自在那些個擺設安排,也不是洛娉妍與沈初雪這些個衣衫首飾。而是午膳時,一大桌子的菜餚!
洛妙姝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竟然讓人上了一籠又一籠的膏蟹,個個都有三四兩的分量,再配着她那商賈舅舅送來的清菊釀,以及紅螺親自蒸的菊花糕,一桌子千金小姐,竟是顧不得形象的大快朵頤,也讓洛娉妍輕易的贏得了一致好評!
這些都是往年自家在中秋宴上才能擺上桌面的菜餚,可今年中秋沒有吃到,如今洛娉妍竟然像是不要錢一般擺了出來。
洛妙姝不由猜測,也不知自己那位疼愛着父親前妻女兒的母親,知不知道自在處發生的這些事兒,若是知道又該是怎樣一番精彩的表情。想到這兒,洛妙姝竟有些忍不住暗暗高興,決定散席了,便先去母親那兒走一圈纔好。
洛妙姝是不是不高興,或是心裡有何想法,洛娉妍不知道,也管不着。此刻的她,安排衆人吃好喝好纔是正經。
好在今日午膳沒有出什麼亂子,席上衆人也都是笑語晏晏,氣氛很是融洽。景芝更是難得的在席間與每人都說笑了兩句,誰也不曾落下。
因着沒有男賓,女孩兒們都是獨自前來,除了景芝,午膳後便紛紛起身告辭。
就連先前吵着要去翠庭軒,洛娉妍房中午休的朱媛媛,也因家中遣車來接,告辭了洛娉妍回家去。臨走前約好,下次請洛娉妍等人去武昌伯府做客。
一時間人走席散,自在處與觀自在雖安靜了下來,今日的生辰宴,不管是鄭箐兒與孫文婷等真心道賀的,還是周落雪一行有心結交的,都算得上是賓主盡歡。
尤其是孫文婷,在上次洛妙姝的生辰宴上,被錦鄉侯千金那般奚落鄙夷,今日卻在洛娉妍的生辰宴上,被景芝含笑而待,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感觸更是深刻。
洛娉妍依着紅螺與舅母的安排,一一送上回禮,親自將衆人在二門處送上車,便直接返回了翠庭軒。
剛進屋,景芝便跑了過來,拉着洛娉妍的胳膊,誇張地笑道:“哎喲可是累死我了,總算是全都走了,再不走我這臉都快僵了,說好了等我做生時,妍兒可要來給我打門簾子才成。”
沈初雪聞言忍不住打趣兒道:“打門簾子豈不是便宜她了?得讓她在旁端茶遞水纔是。”
幾人說笑一頓,洛娉妍的目光落在了堆積在炕角的禮物上,隨手打開兩隻,見不過是玩物珠花一類,頓時失了興致,輕輕合上打開的錦盒,便吩咐晨霜與夕月一塊兒造冊入庫。
景芝見此神秘一笑,將自己帶來的兩隻錦盒拿了出來,雙手按在盒面兒上笑道:“妍兒快猜猜看,我給你帶什麼寶貝來了?”
見景芝那樣兒,洛娉妍故意癟了癟嘴道:“總不會是金山銀山,你那倆盒子也裝不下。”
沈初雪聞言忍不住掩口而笑,指着牆角兩盆開的正好的花道:“景小姐送的什麼我是猜不着,金山銀山我也送不起,不過我從南邊兒特特給你帶了兩盆花兒來。如今開的正好,也算是合了生辰的喜慶。”
不僅洛娉妍,便是景芝也忍不住朝那兩盆花兒瞧去,景芝一時沒想起這是什麼花兒,只覺得開的燦爛,點頭道:“長得倒是不錯,尤其是這金邊兒瞧着別緻卻是不常見。”
洛娉妍卻因前世跟着安陽伯太夫人,知道這是瑞香花,有個雅緻的別名叫:蓬萊紫!這種帶金邊兒的更是個種精品。
見洛娉妍目帶驚訝的回過頭,沈初雪便歪着頭朝景芝眨了眨眼,掩口笑道:“看來我這花兒算是送對人了,虧得是送娉妍,若是送給景小姐,此刻我該心疼死了。”
沈初雪話音剛落,洛娉妍不待景芝張口反駁,便問道:“表姐這花兒從何得來?又怎麼讓它在此時開花兒的?”說着忍不住朝哪兒牆角走去,伸手撫着開成一團團的紫色金邊兒花朵。
景芝聞言也不急着反駁,只聽洛娉妍像是給自己解釋,更像是自言自語地道:“這花兒說是隻在廬山上有,別處卻是不得見。更是留下‘山中瑞採一朝出,天下名香獨見知。’等佳句。”
說到這兒洛娉妍兩眼放光的望着景芝與沈初雪,笑道:“蘇軾先生也曾爲它寫下《次韻曹子方龍山真覺院瑞香花》的詩篇。”
景芝聞言一愣,伸着纖細淨白的手,指着牆角那兩盆開的正好香氣濃烈的花兒,恍然道:“這就是瑞香花?難怪我覺得眼熟,卻是記不真切。我記得早年宮裡也有一株,後來卻是被粗心地宮人養死了,便再沒見過!”
說到這兒,景芝可以地壓低了聲兒道:“你們不知道,聖上聽說後發了雷霆大怒,那養死花兒的宮人,立時被拉出去活活杖斃了。”說着景芝縮了縮脖子嘆息了一聲兒,隨即擺了擺手笑道:“瞧我!大好的日子說這些作甚。”
說完景芝回過頭正要問問沈初雪可還有這花兒,想要討一盆送給外祖母,卻見沈初雪一邊兒漫不經心地道:“景小姐這是與我們娉妍真正的好,纔會這般沒有忌諱,若是那些……”一邊兒正悄悄地將自己方纔按在手下的錦盒打開……
景芝頓時跺着腳暴喝道:“好你的沈初雪!是故意用這花兒來引我注意,好爲了替妍兒偷瞧我匣子裡的禮物吧?”
沈初雪聞言口中的話一頓,擡頭朝景芝看去,見景芝正瞪着自己,便也顧不得說其他,只笑道:“娉妍快來看,好像是什麼法帖……”
景芝聞言,瞪着眼,咬牙便撲過去,一邊兒捂着沈初雪的嘴,一邊兒將手伸向她咯吱窩。很快便倆人便你來我往地鬧成了一團。
直到沈初雪嬌喘着連聲兒求饒,景芝方纔鬆開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得意地挑眉問道:“下次還敢不?”說着又瞪向洛娉妍,嘟着嘴道:“還有妍兒,定是與她同夥!”
見景芝欲要撲來,洛娉妍趕緊忍了笑,搖頭擺手地解釋道:“沒,沒,真沒!芝姐姐要相信我!”邊說邊往後退,一直退到了桌邊兒,討好的親手斟了茶水,捧給景芝笑道:“芝姐姐饒命!芝姐姐吃茶。”
隨即洛娉妍轉了轉眼珠,將話題又轉了回去,接着景芝先前的話兒,笑道:“若是旁的花兒也就罷了,這花兒可有祥瑞之稱。”說着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牆角開得正好的那兩盆瑞香花,嘴角露出深深地笑意。
二三八 驚喜
見洛娉妍岔開話題,景芝微微一笑也不鬧她,笑道:“好啦,快來看看我給你帶的禮物。”說着將炕几上已經打開的錦盒,朝着洛娉妍一推,挑眉道:“這可是我從我哥哪兒搶來的!”說完又朝那烏木匣子努了努嘴道:“那是我哥的隨禮。”
聽到景芝送的禮物不僅是從錦鄉侯世子那兒搶來的,錦鄉侯世子竟然……還給了“隨禮”!洛娉妍便是一愣。
景芝見此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正欲表功,誰知不及說話,沈初雪便“啪”的一下替洛娉妍關上了匣子,並將兩隻匣子給景芝推了回來。
景芝擡頭一臉詫異地望着沈初雪,沈初雪卻板着臉,很是嚴肅地道:“景小姐的心意娉妍領了,但這禮物……”沈初雪說着手在那匣子上敲了兩下,緩聲兒道:“還請景小姐還給世子爺,咱們娉妍不敢收,也不能收。”
沈初雪的語氣很溫和,但說的話,卻很是堅決!景芝聞言一愣不滿地問道:“爲什麼?這是我給妍兒的生辰禮,妍兒爲什麼不能收?”說着景芝斜眼朝一聲兒不吭的洛娉妍看去。
沈初雪的意思,洛娉妍明白,卻不知該如何與景芝說起,這話兒要是說出來,怕是越扯越多……洛娉妍一時間便有些拿不定注意。
景芝見此頓時也板了臉瞪着洛娉妍,一副你要是敢不收,我就跟你絕交的味道。沈初雪也皺眉望向沉默不語的洛娉妍,完全不相信自己表妹會那般的眼皮淺!
倆人下意識地較上了勁兒,都捏着拳頭望着洛娉妍,洛娉妍瞧着好似一個回答不好,那拳頭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似得,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笑道:“別這樣盯着我成……”
話未說完,沈初雪便嚴厲地道:“這不是小事兒,雖說是過了景小姐的手,可傳出去便是私相授受!娉妍你……”
景芝一聽這話兒不樂意了,不等沈初雪說完,便嚷道:“胡說什麼呢?妍兒找這本法帖好久了,我知道哥哥得了本纔跟哥哥討來送妍兒的。”說完癟了癟嘴補充道:“再說了,什麼私相授受那麼難聽,我哥哥隨禮,那是因爲妍兒救過我的命!”
聽景芝這樣一說,沈初雪便是一愣,洛娉妍滿耳朵裡卻只聽進去了“法帖”二字,急切地上前兩步便打開匣子邊問道:“什麼法帖?”
話音剛落,那本端放在錦盒內的《九成宮醴泉銘》便映入了洛娉妍的眼中。
小心的從錦盒內捧出,輕輕地一頁頁翻過,洛娉妍的眼角便漸漸地溼潤了起來。與太夫人曾經給自己臨的那本一模一樣!
景芝見此得意地朝沈初雪挑了挑眉,對洛娉妍笑道:“喜歡吧?哥哥原本準備給安陽伯夫人做生辰禮的,被我搶了過來。”說着又打開烏木匣子,六塊山水描金墨便露了出來。
沈初雪也被眼前的墨錠吸引了目光,伸手取出一塊兒讚道:“真是好墨!”
景芝聞言更加得意,挑眉笑道:“那是自然,這可是御墨!”沈初雪一聽頓時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問道:“御墨就這樣送人……好嗎?”
景芝搖着頭,抿嘴笑道:“這我可不知道,這墨不知是聖上賞的,還是哥哥怎麼得來的。”說到這兒話鋒一轉道:“不過說了送給妍兒做生辰禮,那便是妍兒了的。”
說完扭頭看向抱着法帖半晌沒說話的洛娉妍,景芝笑得見牙不見眼地問道:“怎麼樣?驚喜不?”
在洛娉妍使勁兒點頭是,景芝更是拿了一塊墨,塞在洛娉妍的手中笑得:“往後就用這墨臨摹,效果肯定很好。”
見景芝這樣,洛娉妍有些哭笑不得,但想到這法帖原是世子打算送給安陽伯夫人的生辰禮,有些不安地問道:“那安陽伯夫人的生辰……”
不待洛娉妍說完,景芝揮了揮手,笑得:“那你別管,哥哥自然會找別的東西送去。不過是個意思罷了。”
聽景芝這樣一說,洛娉妍不由猜到,前世太夫人給自己臨摹的那本,怕就是這次生辰錦鄉侯世子送的,如今這法帖送到自己手上,也不知太夫人知道了會不會難過。
這樣一想洛娉妍又有些猶豫,卻聽景芝接着說道:“再說了,你若當真有心,不如將你那瑞香花送一盆給安陽伯夫人,她最是喜愛這些花花草草的。”
洛娉妍聞言果真動了心思,沈初雪卻不樂意了,嘟着嘴道:“哪有這樣的?這兩盆花可是我好不容易纔從江寧運來的,要想它這時候開花,尤其是在北方,可是費了老大的功夫!”
景芝聞言挑了挑眉,笑道:“既然你能送來這兩盆,那就能再多送幾盆來,咱們也不要求什麼時候開花,你只管送來就成!”
沈初雪癟了癟嘴看着景芝,沒好氣地道:“你當大白菜呢?還多送幾盆來!我上哪兒弄去?”
聽沈初雪這般一說,景芝與洛娉妍都有些失望,沈初雪見此嘆了口氣道:“你們許是沒聽說過這瑞香花的傳說吧?”
見二人均是搖頭,沈初雪便輕嘆道:“傳說,山裡的百花仙子每年都要在永福百花園中,選出代表參加王母娘娘的百花盛會。這一年,大家推選了瑞香姑娘,因爲她長得最漂亮。”
說到這兒沈初雪端起炕几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接着道:“有一位胡員外看見了端香姑娘的美貌,急忙報告了皇上。皇上就派出太監帶着兵馬要捉瑞香姑娘進宮當宮女。瑞香姑娘得知消息後,連忙跑進了大森林……”
景芝聽到這兒,急忙問道:“那瑞香姑娘就進宮了?”
洛娉妍卻是篤定地搖頭補了一句:“肯定沒有!”
景芝不信地挑了挑眉,便聽沈初雪笑道:“胡員外帶人追進森林,追不到就下令放火燒山,可最後,胡員外和太監兵馬都被燒死了,瑞香姑娘也不見了。再後來,大家發現石縫中長出了一株奇異的花,花散發出濃烈的香味。”
說到這兒,沈初雪笑道:“傳說那花,就是瑞香姑娘變的,能給人間帶來了祥瑞和溫馨!你們說,連聖上都得不到的,我哪兒能隨便弄到呢?”
聽沈初雪講完這個故事,景芝不屑地冷哼一聲兒,別開了頭卻是沒有在要求她送花兒來。洛娉妍卻是一隻手指着牆角,一隻手掩着口,笑道:“那這兩盆哪兒來的?”
沈初雪莫明的就紅了臉,好半晌不說話,被洛娉妍與景芝問得急了,便嗔道:“你們管我哪兒來的?有這樣討東西的?可算知道爲啥你倆好了。不過,反正我現在也沒了!”
二三九 轉瞬
用過晚膳景芝方纔告辭,沈初雪雖與景芝相處不久,卻也對這位率性的錦鄉侯千金甚是喜愛,臨走時紅着臉頰小聲兒應承道:“若是再得了瑞香花,定然爲景小姐留上一盆。”
景芝聞言眼睛一亮,笑着點頭致謝,嘴角的笑容直到回到府中,也不曾散去。馨若與馨羅見此心中也甚是高興,三人在返回芝蘭院途中,景芝便忍不住比手畫腳地與二人形容那瑞香花的模樣,臉上全是一副得意的樣子。
卻不知這一幕,正好落入在府中做客的鄧允眼中,鄧允不由挑眉看向身旁的景蘊。
景蘊見此搖頭笑道:“許是今日赴宴心情愉快,這丫頭如今倒是便越發的沒了樣子,改明兒得求了娘娘從宮中尋個教養嬤嬤回來纔是。”
鄧允卻是再次回頭朝景芝方向看去,見主僕三人越走越遠,也沒有出聲兒招呼,只輕聲回道:“哪裡就不成樣子了?這樣瞧着才鮮活。”
鄧允聲音很小,似說與景蘊,更像是喃喃自語,好在景蘊自幼習武,自然耳聰目明,聞言不由挑眉朝鄧允看去,卻見鄧允仍舊望着景芝離去的方向,不曾回過神來。
被景蘊一聲輕咳拉回心神的鄧允,不由好奇地問道:“沒聽說今日誰家設宴啊,我母親與姐妹們可都在家那兒都沒去。”
景蘊聞言也不過搖頭笑了笑,嘴角眉梢卻是難得一見的頗爲柔和,輕聲道:“哪裡就是誰家設宴了,不過是小女孩兒家的聚會,你也好意思打聽。”
鄧允聞言學着景蘊的樣子挑了挑眉,調侃道:“好,小女孩兒家的事,我不打聽,那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的?就算伯父巡查九邊不再京中,芝姐兒也沒必要事事與你……”
鄧允話音未落,景蘊眼角那絲難得一見的溫柔,便消失地無影無蹤,冷冷地扯着嘴角嗤道:“你好像對我家的事兒,很關心?”
鄧允一愣,尷尬地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方纔之事,你究竟怎麼看?總得拿出個章程來,也就這一年半載差不多就該有個結論了。”說到這兒,頓了頓,才壓低了聲兒道:“此時不佈置,怕是要來不及。”
景蘊皺着眉頭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側頭看了鄧允一眼,便踱步朝着書房緩緩而去,鄧允見此,緊跟在景蘊身旁,一副以他馬首是瞻的模樣。
然而,遇見景芝回府的,又豈止景蘊與鄧允二人?在府門前,晚歸的景蒔便恰好看到景芝的馬車,駛入側門,心下便起了疑惑。
回到院內,景蒔便遣了奶兄陳昇前去打聽,才知道今日是洛娉妍生辰,景芝前去洛府道賀。
聽聞洛娉妍的生辰,景蒔不由再次想起不多的幾次相遇,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暗道:真是有緣!隨即景蒔從是炕幾的抽屜裡,摸出一隻小巧的錦盒,盒內躺着一支孤零零的珠花。不是洛娉妍當日遺失的那支又是那支?
斜靠在臨窗大炕上,閉着眼在手中把玩這那朵珠花,好半晌才嘆了口氣,搖頭將珠花扔回了盒子裡,神色添了兩分黯然地輕語道:“可惜無份……”
這一切景芝不知,洛娉妍就更不知道了,自生辰後洛娉妍便整日裡與沈初雪在一處,或一塊兒去聽羅先生講課,或一塊兒練字畫畫,同吃同睡說的就是她倆。
血脈間親情流轉,十幾年的分隔便在短短七八日內,化爲烏有。有時沈初雪在燈下打絡子,洛娉妍也會跑過來湊趣兒。
傅氏將倆姐妹的形影不離看在眼中,卻不得不在十日後告辭離去,搬回了沈家別院。
送別那日,洛娉妍與沈初雪相擁而泣,依依難捨,好在傅氏強忍心中酸楚勸解道:“娉妍無須如此,過兩日舅母便來接你家去住些日子。”又對沈初雪輕斥道:“原以爲你大些會更懂事兒,竟這會子惹你妹妹落淚!”
見沈初雪被舅母斥責,洛娉妍才艱難忍了眼淚,將舅母一行送出二門,眼見着馬車轉沒了影兒,纔在紅螺半扶半抱下,返回翠庭軒。
很快便進入到十月,天氣漸漸寒冷,洛娉妍已經是夾衣套着外袍。傅氏月初來接洛娉妍去沈家別院時,卻發現外甥女明顯的消瘦了許多。好在見舅母守信,果真來接自己,洛娉妍整個人才又鮮活起來。
至此洛娉妍幾乎是家中住上十天,便有三五天住在沈家別院。與舅舅舅母的關係也越發的好了起來。
轉瞬進入十二月,便迎來了安陽伯太夫人生辰,洛娉妍自是沒有收到請柬,好在沈初雪將洛娉妍與景芝的話記在心中,不知從何處又得來兩盆金邊瑞香,於十一月初已經送至京城。
一盆早已在幹收到花兒時,便被洛娉妍與沈初雪送去錦鄉侯府交給了景芝,沈初雪甚至細心的遣人,教授馨羅這瑞香花的養護之法,不僅令景芝千恩萬謝,得了花兒的惠寧長公主更是歡喜不已。
惠寧長公主不僅賞下衣料首飾,更是在冬節前遣人送來九九消寒迎春聯,以及丹青高手梅翰林親手所繪的九九消寒圖。
冬節時京城落下了第一場雪,惠寧長公主更是將洛娉妍與沈初雪接到城外溫泉莊子,與景芝、鄭箐兒一塊兒踏雪賞梅。
如此厚愛,引得京中諸多勳貴家女孩兒,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之後的討好之意卻是越發的明顯,今個兒這家花會,明兒個哪家茶會,後個兒誰家又開詩社,場場不忘給洛娉妍下請帖。一時間各式各樣的請柬,紛紛送入洛府。
若是過去,洛娉妍少不得帶着洛妙姝同行幾處,如今舅舅舅母來了京城,又有表姐沈初雪相伴,洛娉妍雖不次次赴宴,但赴宴時,卻回回與沈初雪一塊兒。
此事引得景芝吃味兒好幾回,卻是毫無辦法,但衆人卻發現,幾乎洛娉妍與沈初雪到場的宴會,景芝便也定然前往。倒顯得像是三人提前商議約好行動一般。
十二月初二安陽伯夫人生辰,因着景芝與自己的緣故,原本該屬於安陽伯夫人的歐陽詢發帖,卻落在了自己手中,洛娉妍沒有請柬不好不請自去,便將那金邊瑞香託給了景芝,請景芝代爲轉交安陽伯夫人。
二百四 複雜
攏了攏景芝頭上的觀音兜,章嬤嬤慈愛地笑道:“小姐,馬車已經備好,咱們該出發了。”
景芝點頭問道:“東西都搬上車了嗎?那瑞香花……”
不待景芝問完,馨羅便笑道:“小姐放心吧,都收拾好了,瑞香花和炕屏都已經收好搬上車,世子也已經在大門外,就等着您一道過去了。”
景芝聞言抿嘴一笑,嗔道:“我不過隨口問一句,瞧你說這麼多!”說完橫了馨羅一眼,便朝門外走去,馨若搖了搖頭,趕緊捧着手爐追了上去。
安陽伯夫人依舊請了戲班在臨風閣唱摺子戲,景芝領着馨若馨羅等人,跟着朱嬤嬤進到裡面時,不僅鄭夫人母女陪在安陽伯夫人身旁,便是晉江候夫人、武定候夫人等與安陽伯夫人交好的幾位夫人也已經到了。
在場的大都相熟,好些夫人更是看着景芝長大,小姐們也大都與景芝年紀相仿。見景芝身後除了倆貼身丫鬟,章嬤嬤更是領了四個婆子擡着一隻紅漆盒子,與一隻上了紅漆搭着繡了壽紋紅緞的藤籃,顯然這兩樣東西都是極重的。
綏遠候夫人不由笑道:“芝姐兒這是給你顧伯母帶什麼寶貝來了?快拿上來給我們都開開眼。”
衆人聞聽此話也都笑了起來,景芝抿嘴一笑,微微點頭道:“待我行過禮,自然是要拿出來給夫人和姐妹們瞧的。蔣伯母也太心急了些,顧伯母都還沒說話兒呢!”
說着景芝便先與安陽伯夫人深深一福,甜甜地笑道:“景芝祝顧伯母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景芝話音剛落,晉江候夫人便朝安陽伯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如今禮也行過了,快將芝姐兒送你的寶貝拿出來讓我們都瞧瞧。”
安陽伯夫人聞言笑着搖了搖頭,對身邊兒的錢嬤嬤吩咐道:“快將芝姐兒扶起來,人來就好,還帶什麼東西啊。”
就着錢嬤嬤的力道,景芝緩緩起身笑道:“知道夫人什麼都有,什麼也不缺,但我這兩樣兒東西,夫人卻是定會喜歡的。”說着景芝輕輕拍了拍手,章嬤嬤便領着那四個婆子將東西都擺在了安陽伯夫人跟前兒。
紅緞不曾打開,一陣濃烈的香氣便散發開來,在座的夫人小姐們,大都變了臉色。前兒長公主殿下得了盆金邊瑞香,可是連着擺了三天的花宴,在座的誰沒見過?沒聞過這濃烈的香味兒?
景芝見此抿嘴一笑,親手掀開紅緞歪着頭問道:“顧伯母可喜歡這份禮物?”
別說安陽伯夫人,便是在座好些夫人都忍不住站起身來,見果然是金邊瑞香,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有豔慕的,有不安的,有疑惑的,安陽伯夫人更是詫異地問道:“殿下她……”
景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掩口笑道:“顧伯母可別誤會,我外祖母那盆跟命根子似得,在她正院兒天井裡,特意添了間琉璃房,就供着她那盆瑞香花兒呢!”
說完才指着腳邊兒這盆笑道:“這是妍兒送您的生辰禮,說是祝您萬事吉祥,事事如意。這不託我替她給您帶來。”
安陽伯夫人一聽,明顯的便是一愣,端詳着那裝在藤籃裡的金邊瑞香,與長公主那盆相差無幾,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不由感嘆道:“娉妍那丫頭有心了。”
聽安陽伯夫人與景芝提起洛娉妍,衆人方纔回過神,都知道惠寧長公主那盆金邊瑞香便是洛娉妍贈送的。因此得了惠寧長公主不好的賞賜,只是誰也沒想到,洛娉妍竟會以此花作爲生辰禮,送給安陽伯夫人。
一時間衆人看向安陽伯夫人的目光,便有了不同。便是鄭夫人也下意識的回頭看了女兒一眼。鄭箐兒愣愣地盯着那瑞香花,有些出神……
安陽伯夫人說完自己也回過神,搖頭笑道:“瞧我,這些天忙得,竟是忘了給她下帖子!”說完對錢嬤嬤嗔道:“你也不興提醒我,倒是難爲這丫頭想着我,知道我就愛這些花兒草兒的。”
錢嬤嬤聞言也是趕緊笑道:“是老奴疏忽了,要不,老奴這會子去將洛小姐接來?”
聽這話兒景芝眼睛一亮,話卻是不好接,給誰下帖子不下帖子的,或是接不接誰來,那裡是旁人好說的?
安陽伯夫人卻是微微沉吟便點頭笑道:“在座的都是通家之好,與那洛丫頭也大多見過。”這話兒像是解釋,更像是說服衆人似得,說完便立時吩咐道:“叫趕了我的車,你親自跑一趟。”錢嬤嬤自是二話不說地趕緊領命退下。
鄭箐兒見此變了變臉色,微微低下頭抿緊了嘴脣,抓着絹子的手,卻是悄悄地緊了緊。心中重複道:姑姑待人向來和善,如今又收了娉妍大禮,都是因着那盆瑞香花,故而才如此這般……
想到這兒,卻又不由埋怨道:娉妍這禮也太過了些!這樣的東西,難道不是該送往宮裡嗎?她這是……
鄭箐兒微微皺起眉頭,平添一份心思,景芝卻是不知的,只將手中紅緞捧給安陽伯夫人笑道:“顧伯母瞧瞧這字兒咋樣?”
大紅的素錦上,繡着一個大大的“壽”字,邊兒上更是一圈兒如意紋。那字體安陽伯夫人瞧着熟悉,點頭道:“這字兒不錯……”說完安陽伯夫人笑道:“芝姐兒不是喜歡那簪花小楷嗎?”
景芝偏頭一笑,湊到安陽伯夫人耳邊道:“這是妍兒親手寫了,我讓針線房的人照着繡的。”
聽景芝這般一說,安陽伯夫人挑了挑眉,將那紅緞捧高些仔細瞧過,不住地點頭道:“點畫瘦硬,但神采豐潤飽滿,向上的挑筆出鋒含蓄,帶有隸書筆意。字體結構典雅大方,雖剛勁不足,卻婉潤盡顯,有幾分歐陽先生的味道!”
聽安陽伯夫人這般一說,景芝方纔笑着讚道:“夫人好眼力,妍兒極爲推崇歐陽詢的書法。”
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笑道:“知道夫人也是極爲喜愛的,哥哥先前尋了一本原是想要送與伯母做壽禮,卻是被我搶了去贈與了妍兒,夫人莫要怪罪纔好。”
景芝這般一說,安陽伯夫人心中自以爲便了然洛娉妍爲何送自己如此大禮了,搖頭道:“那丫頭心思重了些,這可不好,回頭我得說說她。”
說完安陽伯夫人又看了看那金邊瑞香,笑着對朱嬤嬤交代道:“讓人小心搬到我院裡去。”
鄭箐兒聞言猛地擡起頭,目光復雜的看了眼景芝,又看了看那盆瑞香花,再次低下頭,至於旁人說了什麼,她具是不知,只覺耳邊嗡嗡直響,吵得心亂如麻。
二四一 酸楚
鄭箐兒雖與各家小姐聚在一處說笑,今日卻是時常走神,朱媛媛見此不由好奇地問道:“箐兒姐姐這是怎麼了?”
鄭箐兒回過神,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可能是昨兒沒休息好,今兒倒是有些精神不濟了。”
鄭箐兒話音剛落,景芝便過來笑道:“昨兒幹嘛去了?怎地就沒歇息好?”說着湊近鄭箐兒滿臉曖昧地附耳道:“不會是思春了吧?”
鄭箐兒臉色一紅,伸手就要去撕景芝的嘴,沒好氣地道:“胡說些什麼!怎地什麼都敢說了?”
景芝見此一邊兒退後一邊兒笑道:“不會是被我說中了吧?瞧瞧這惱羞成怒的模樣?”
景芝說着便笑着跑開了,鄭箐兒見此笑着搖了搖頭,沒好氣地嘟囔道:“也不知跟誰學的,越發的沒了規矩,改明兒見了長公主,可得好好兒告上一狀!”
景芝也不以爲意,只跟她做了鬼臉,拉着不明所以的朱媛媛往二樓跑去。鄭箐兒正要再追卻眼尖的發現前去洛府接人的錢嬤嬤返了回來,不由迎上前,朝錢嬤嬤身後掃了眼問道:“怎麼不見妍兒?”
對於鄭箐兒錢嬤嬤還是很給面子的,雖然不知伯爺爲何對與鄭府結親的事兒,一直沒有點頭,但夫人對這位表小姐的看重,錢嬤嬤還是知道的。見鄭箐兒詢問,錢嬤嬤微微一禮,笑道:“洛小姐不在府中,說是去了她舅舅家,明兒纔回來。”
鄭箐兒聞言點了點頭,催促道:“既如此箐兒便不耽擱嬤嬤,嬤嬤快去回了姑姑吧,想是等急了。”錢嬤嬤聞言方纔擡步上了二樓,尋安陽伯夫人稟報去。
一出麻姑獻壽謝幕,錢嬤嬤附在安陽伯夫人耳邊兒輕聲稟道:“說是洛小姐不在府中。”
安陽伯夫人聞言,仍舊朝錢嬤嬤身後看了眼,微微嘆了口氣露出遺憾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方纔點了點頭,輕聲道:“那就只好改天再請她來做客好了。”
夜深人靜,鄭箐兒想着日間的事兒,越發心亂,掀被起身,推開軒窗,迎着冬夜的寒風,望着看不清什麼的夜空出神。
在外間值夜的如意,聽到響動趕緊披衣挑燈進來,見鄭箐兒穿着單薄的中衣,臨窗而立,嚇得趕緊將手中的燈盞放下,疾步走到鄭箐兒身後,將身上披着的大襖扯下來,嚴嚴實實地裹在鄭箐兒身上,擔憂地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鄭箐兒回過頭露出淺淺一笑,不答反問道:“你怎麼進來了?”那聲音聽着飄忽,如意嘆了口氣,扶着鄭箐兒退後兩步,才返身關了窗戶。
見如意已經凍得打着寒顫,鄭箐兒纔不好意思地自己鑽進被窩,將大襖遞給瞭如意,笑道:“你若是不困,就將被子抱進來陪我說說話兒吧。”
鄭箐兒的心思,作爲身邊兒伺候的人又怎會不知?爲着小姐與世子的婚事,倆家已經議了好久,可……想到這兒,如意點了點頭,披了大襖出去抱了被子進來,順手給鄭箐兒倒了杯暖茶,將牀幔勾了起來。
鄭箐兒靠在偎在被窩裡,看着如意忙忙碌碌的樣子,嘴角微微上翹,有些苦澀地輕聲道:“自古重文輕武,你說姑父可是嫌棄我們家?不然爲何……”
如意猛地頓下手中動作,想起那日在上房門外,與小姐偶然聽到老爺與夫人的談話,也是跟着嘆了口氣。小姐與世子的情誼她都看在眼中,可她一個丫鬟,哪兒有說話的餘地?
鄭箐兒卻像是對如意的神情恍然未覺,繼續輕聲喃喃道:“娉妍大家閨秀,洛大人又在戶部任要職,身份上倒是比我合適。又得姑母喜愛……”
不待鄭箐兒說完,如意便忍不住勸慰道:“小姐可別這樣自怨自艾。世子對小姐的心意,有眼睛的都瞧得出來,難道小姐自己竟然不知?再說姑奶奶可是您親姑姑,這麼些年待您是如何的看重,您也不是不清楚。”
聽如意這般一說,鄭箐兒勉強點了點頭,笑道:“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見鄭箐兒神色厭厭的,如意嘆了口氣,將牀角小几上的燈調暗,又將牀幔放下,才輕輕躺會被窩裡,想了想輕聲道:“洛小姐與小姐雖說認識不久,但如意覺得洛小姐是可交之人。”
如意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鄭箐兒回答,只得嘆了口氣閉了嘴。鄭箐兒自是聽見了,只是有的事兒知道,與做到,終究是兩回事兒……
又過幾日,安陽伯夫人遣人來接了鄭箐兒過府,說是單請了洛府小姐做客,請鄭箐兒前去作陪。
鄭箐兒知道姑姑乃是爲着生辰時洛娉妍送的那盆瑞香花,特意請的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和滋味,卻仍舊早早兒的收拾妥當過了府去。
鄭箐兒到得很早,洛娉妍到得也不晚,一襲粉紅綾子襖,外罩大紅宮緞滾灰鼠毛荷葉樣式短斗篷,配着頭上兩朵珠花,顯得纖細嬌俏。
顧遠從安陽伯夫人哪兒請安出來,行至二門處,正巧洛娉妍從馬車上下來。顧遠見此上前見禮道:“洛小姐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香!”
洛娉妍一愣,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兩步,見鄭箐兒就在顧遠身後不遠,微微屈膝一禮便欲要越過顧遠朝鄭箐兒而去。顧遠卻是忽然好奇地問道:“洛小姐怎地好像很怕我?我有那麼嚇人?”
洛娉妍聞言擡頭朝他望去,隨後又很快挪開目光,輕聲回道:“世子說笑了。”
顧遠見洛娉妍看了自己一眼,就趕緊錯開目光的樣子,不由好笑道:“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兒,難道還不是怕我?”說完顧遠頓了頓問道:“聽說你也常去錦鄉侯府做客,難不成每次與瑾軒相遇都是這般模樣?”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終於答道:“平日極少與錦鄉侯世子遇見,便是遇見也有芝姐姐在旁。如今……”
洛娉妍說到這兒,目光朝鄭箐兒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才淡淡地道:“箐兒姐姐離得遠了些。”說完不再等顧遠再次開口,便帶着晨霜夕月匆匆朝鄭箐兒方向而去。
顧遠聞言也朝鄭箐兒方向看了眼,嘴角淡淡一笑,輕聲道:“不過是想要向你道謝,怎地你倒像是在防賊?”說完洛娉妍已經與鄭箐兒站在一處,雖不知她聽見沒有,顧遠卻是不再糾纏,轉身出了二門。
誰知這一幕,落在鄭箐兒眼中卻是完全變了模樣。從姑姑院中出來,她本與顧遠同行,行至半途顧遠卻說有事先走一步,誰知自己到時卻發現,顧遠竟是在二門處專等着娉妍到來……
許是發現自己到來,二人這才匆匆而別……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何種滋味,聯想姑父的態度……鄭箐兒不敢繼續想下去,強忍着心中酸楚,笑着將洛娉妍迎進了內院。
二四二 邀約
去往安陽伯夫人正院兒途中,洛娉妍便敏感的察覺到鄭箐兒淡淡地疏離,說不出爲什麼,那是一種感覺,若是前世的洛娉妍定然是察覺不出的,然而如今的洛娉妍卻極爲敏感。
洛娉妍並不點破,依舊笑語嫣然地挽着鄭箐兒胳膊笑道:“箐兒姐姐好久也不來找我玩,可是與我生分了?”
鄭箐兒微微一滯,勉強笑道:“最近家裡事兒多,前段日子忙着幫姑姑籌備壽宴,哪裡就有空閒玩耍了?”說着話鋒一轉,淡淡地埋怨道:“你得了那瑞香花,竟是也不請我去瞧瞧,那日芝姐兒送來倒是讓人大吃一驚。”
洛娉妍微微挑眉,搖頭笑道:“哪裡就是不告訴箐兒姐姐了,不過是我生辰那日表姐送了兩盆與我,芝姐姐見着好,問表姐討要,表姐不知從何處託人運了兩盆送到京裡,想到夫人也是極愛花草的,我又得過夫人照顧,纔想要送一盆給夫人。”
說到這兒洛娉妍掩口笑道:“不瞞姐姐,花送到那日我便想讓人給夫人送來,這花兒可不好養,我又不是個有耐心的。偏芝姐姐說夫人生辰臨近,不若當做生辰禮。”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鄭箐兒神色略有鬆動,抿嘴笑道:“還當你有心瞞着我,好給我一個驚喜呢。”
洛娉妍抿嘴一笑,道:“箐兒姐姐不知,原本我是想將家裡那兩盆送一盆給長公主殿下,一盆送給夫人也好得個清閒,可表姐卻是不依,說那是送我的生辰禮。到如今家裡那兩盆,還是表姐遣人在替我照料。”
鄭箐兒聞言也是掩口而笑,神色間鬆動了不少,搖頭道:“你呀,瞧着是極有耐性的,怎地……”
鄭箐兒沒有說下去,洛娉妍卻是接口嘆道:“也不是沒耐性,實在是沒精力照顧,箐兒姐姐也知道,過去我落下的功課極多,如今有心學點兒東西,偏是時間不夠用。”
二人說說笑笑間來到安陽伯夫人的正院兒,錢嬤嬤遠遠看見便迎了上來,笑道:“可算是來了,夫人剛還打發我去瞧瞧,說是洛小姐怎麼還沒到呢。”
洛娉妍對錢嬤嬤是心存感激的,見來人是錢嬤嬤,急忙鬆開挽着鄭箐兒的手,上前很是恭敬的上前一禮道:“勞嬤嬤辛苦,是娉妍的不對。”
錢嬤嬤自然感覺得出洛娉妍的真心真意,心中疑惑不已,自是不敢受她的禮,微微側身避過,回了半禮道:“洛小姐快進去,夫人都等急了。”說着擡頭朝鄭箐兒看去,鄭箐兒微微點頭,便領着洛娉妍進了院子。
幾人說話兒的功夫,已有小丫鬟一疊聲兒的報了進去,剛進院子朱嬤嬤便從屋裡出來,親手打了簾子笑道:“可算是到了,夫人都問過幾次了。”
這院子洛娉妍不是第一次來,前世自己嫁過來住的院子便是這間院子。只是格局佈置顯然是重新收拾過,與此時的模樣大不相同。牆角種着茶花的地方,那時換成了一塊太湖石。窗下的臘梅也被移走,只留下一塊空地……
但進入屋內,洛娉妍卻發現,安陽伯夫人的上房,與前世記憶裡幾乎一模一樣,顯然前世不過是換了間院子,屋內的陳設擺件一應搬了過去。
安陽伯夫人見洛娉妍與鄭箐兒相攜而來,眼角眉梢的笑意便溢了出來。待二人行過禮,起身上前笑道:“娉妍總算是來了,那幾日府裡忙亂,竟是忘了給你下帖子,倒是你有心,還記得我生辰。”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道:“哪裡就是夫人說的那樣了,我臉皮厚,便是夫人沒有帖子,也是會來拜訪夫人的,不過是想着夫人素來喜靜,那日府中定然熱鬧,不敢再來給夫人添堵罷了。”
鄭箐兒聞言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笑道:“娉妍也就是這般說說,卻從不見你來探望姑姑,便是我,也中沒見你來尋過!可見心裡沒有我們。”
洛娉妍聞言故作撒嬌的挽了鄭箐兒的胳膊笑道:“哪裡就是不去尋你了?不過是料不到你究竟是在家裡,還是在夫人跟前兒,再說了,你可是大忙人我哪兒敢打擾?”
說着洛娉妍還朝鄭箐兒眨了眨眼,鄭箐兒見此臉色一紅,朝安陽伯夫人抱怨道:“姑姑還總說娉妍端莊老成,瞧瞧如今這模樣,可見是跟着芝姐兒學上了!”
洛娉妍見鄭箐兒扯上景芝,心中說不出爲何不太高興,遂接口道:“那箐兒姐姐往後沒事兒也上我們府裡來玩,往後我與芝姐姐便都跟你學就是。”說完朝鄭箐兒眨了眨,笑道:“就怕箐兒姐姐忙着陪伴夫人,沒工夫來教我們。”
安陽伯夫人見二人在自己跟前兒打趣兒,也不惱,只笑道:“看着你們這般要好,我都要吃醋了。往後常來常往,也別把我老太婆撇下就是。”
洛娉妍聞言下意識的一禮,順口答道:“是,過兩日臘八節,便邀夫人一塊兒去大相國寺上香去。”
鄭箐兒聞言,微微斜眼朝洛娉妍看去,見她並無異色,心中卻莫明的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到時約上媛媛,咱們可以一塊兒去用些素齋。倒是芝姐兒,她們府上每年都要施粥,怕是不得空閒。”
安陽伯夫人聞言自是歡喜不已,點頭笑道:“難得娉妍有這份心,到時候我們便一塊兒去上香祈福。”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頓了頓,打量着洛娉妍笑道:“如今的小姑娘,有這份心的可不多了,便是箐兒也不過是去瞧個熱鬧。”
鄭箐兒聞言故作不滿地嗔道:“姑姑就不能說說我的好?非得在娉妍跟前兒揭箐兒的短,箐兒可是不依的!”
安陽伯夫人聞言哈哈一笑,點頭道:“好,都好!誰說我們箐兒不好了?誰說我跟誰急!”
說說笑笑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在安陽伯府用過午膳,洛娉妍便起身告辭回了府去。既然約了安陽伯夫人臘八上香,這事兒便的先稟了舅母,告知周氏,省的倒時周氏再出什麼幺蛾子。
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周氏不僅沒有反對,反而很是高興地笑道:“難爲妍兒想的周到,倒是我們多約些人一塊兒去,也熱鬧些。”
然而舅母傅氏卻遣人過來告知那日要在城外設粥棚,多年不在京中主持,今年既然上了京城,少不得親自過問,怕是不得空閒,去不了,讓洛娉妍多帶些人手注意安全。
洛娉妍聞言略作遺憾,卻也知道既然自己已經對安陽伯夫人說了,有告知了周氏,這事兒怕是沒有轉圜餘地。再說鄭箐兒此時怕也已經通知了朱媛媛,更是不好再改口。
二四三 怪異
周氏的積極超出洛娉妍的意料,不僅請了洛鎮源交好的四位同僚家眷,還邀請了董老夫人婆媳。
可令洛娉妍意外的是,周氏這次竟然沒有邀請週二夫人同行。這讓洛娉妍疑惑的同時,心下也鬆了口氣。周熔在哲夫人後花園所做,至今仍然令洛娉妍心有餘悸。但這並不是唯一令洛娉妍感到意外的地方。
初八一早,洛娉妍帶着英兒蕾兒去到二門處時,竟意外的瞧見了翠娘以及繼宗,不由詫異地上前問道:“怎地沒去上學?”
繼宗癟了癟嘴臉色不大好看地正要說話,翠娘卻是滿臉笑意地搶先解釋道:“夫人說此次同去的人家兒較多,讓少爺陪着我們一道,若是旁人家有公子少爺同行,也好有人出面應酬。”
洛娉妍聞言皺起了眉頭,不知周氏打着什麼主意,卻轉身對蕾兒吩咐道:“去讓你晨霜姐姐跟夕月姐姐過來,咱們一塊兒去,她們也好久沒出門,正好去上柱香,隨順問問紅螺姑姑與奶孃去不去。”
蕾兒一愣,扭頭朝英兒看了眼,見英兒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方纔蹲身一禮朝翠庭軒跑去。
洛娉妍見此斜睨着英兒嘆道:“沒想到蕾兒這丫頭如今竟是不聽我的吩咐,只看咱們英兒的眼色。”
英兒聞言一驚,變了臉色,張嘴正要解釋,洛娉妍卻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顫動着肩膀忍笑道:“逗你呢!瞧你整日跟個悶葫蘆似得。”說完還朝英兒眨了眨眼。
英兒見此面兒上一紅,想了想仍舊小聲兒解釋道:“蕾兒性子急,奴婢平日裡不過多勸了兩句,並無……”
話沒說完,洛娉妍揮手打斷道:“行了,別解釋,當初將蕾兒交給晨霜便是瞧着她性子跟晨霜似得,待人接物都很利落,膽子也夠大。但她心思卻是沒有你細巧,往後你多提點着她。”
見洛娉妍說的誠懇,英兒方纔真的鬆了口氣,拍着胸口,抿嘴笑道:“奴婢記下了!”聲音清脆婉轉,令洛娉妍極爲喜歡。
直等到陳夫人帶着陳氏姐妹到來,洛娉妍才帶着晨霜夕月與英兒蕾兒擠在了一輛馬車內。跟在周氏母女的馬車後,出了洛府朝着樑府而去,一路上車隊逐漸壯大,抵達大象國事時已是浩浩蕩蕩十幾輛馬車。
因着洛娉妍一行要與陳夫人等人匯合,到達大相國寺時,安陽伯夫人已經帶着鄭夫人與鄭箐兒住進了禪院。董老夫人雖說也早到了,卻像是等着周氏一行似得,帶着兒媳候在大雄寶殿。
周氏與四位夫人上前與董老夫人見過禮,方纔輪到小輩兒們,洛娉妍自然而然的走在了最前面,身後一左一右緊跟着洛妙姝與孫文婷,在之後方是陳氏姐妹與梁麗萍李冬梅等人。
也不知周氏如何想的,今日的衣裳乃是周氏安排,洛娉妍與洛妙姝皆是一襲月白地兒繡折枝紅梅襖,配着瑰紅百褶裙,外面裹着洋紅軟緞鑲灰鼠毛斗篷。
若是分開來站,洛娉妍站在裹了粉紅洋緞斗篷的孫文婷身旁並不太過顯眼,畢竟二人皆是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偏洛妙姝與洛娉妍同樣裝束,又站在一起,便讓人忍不住將二人拿來比較。
洛妙姝原就比洛娉妍小上幾歲,又身材嬌小,二人站在一處,便顯得洛娉妍高挑許多,且洛妙姝的肌膚從來也不似洛娉妍那般白的如羊脂玉一般。
董老夫人的目光在女孩兒們身上掃過,朝洛娉妍淡淡點了點頭,嘴角帶出兩分笑意,便是董老夫人身旁的兒媳也是一臉笑意的朝洛娉妍點了點頭。
那目光讓洛娉妍說不出的彆扭,卻也沒有深究,微微一禮後便聽董老夫人笑道:“讓女孩們先去禪院兒歇息,方纔安陽伯夫人與鄭夫人也已經到了,咱們上過香便先去拜見一番,也不拘着孩子們在這兒難受。”
周氏看了眼身旁的陳夫人孫夫人等人,見衆人具是點頭,周氏方纔朝董老夫人笑道:“姑母說的是,很該讓孩子們自己玩兒去。咱們也好安心祈福。”
說着朝翠娘淡淡地吩咐道:“你也給少爺求支籤去,老爺可是說了,明年就讓他下場試試。”
翠娘聞言自是歡喜不已,卻不忘回頭朝洛娉妍看了眼,見洛娉妍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翠娘忙喜逐顏開地蹲身一禮,算是應下了周氏方纔的交代。
周氏見此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彷彿方纔的一切她都沒瞧見似得,只警告般的朝洛妙姝掃了眼,這個女兒如今是越發的不讓人省心,卻又拿她沒有半點辦法。
周氏只得朝洛娉妍很是和藹地笑道:“妍兒便帶着姐妹們先去禪院兒梳洗一番,而後你們自去玩兒去,只是小心些別往後山那些個偏僻處去。”
說到這兒,周氏煞有其事的拍了拍胸口,有些誇張地嗔道:“你們姐妹若再出點兒什麼意外,我回去可怎麼跟老爺交代。”
洛娉妍心下越發覺得怪異,卻也不曾多想,只心下冷笑:怕是自己死了纔好如你的意呢!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笑道:“今兒人多,我們一會子去找了箐兒姐姐便一處瀏覽玩耍,定不會再出什麼意外讓夫人爲難。”
見洛娉妍如此回答,周氏尚未說話,董老夫人便已笑道:“娉妍這丫頭越發端莊大氣了!如此甚好,你們自玩兒去,回頭我遣人喚你們回來用齋菜。”
董老夫人說到這兒,她身旁的兒媳立時接口笑道:“可不是,孩子們都大了,也越發懂事兒了。”說完又朝洛娉妍笑道:“這大相國寺有幾道拿手菜我覺得極好,一會兒娉妍也好好嚐嚐。”
洛娉妍一愣,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心中怪異的感覺越來越甚,卻又說不出爲什麼,只好丟在一旁,與衆姐妹們從後殿離去。
洛妙姝自然而然的與梁麗萍走在了一處,陳氏姐妹也與李冬梅聚在一起,只孫文婷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小聲問道:“洛姐姐有沒有感覺方纔那董老夫人的目光……說不出的怪異?”
二四四 交易【月票20加更】
孫文婷不說,洛娉妍也有那種感覺,此時孫文婷一說,洛娉妍朝身後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自己二人,才附耳小聲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但說不出怪異在何處……”
孫文婷見洛娉妍緊皺着眉頭的模樣,忍不住調侃道:“見老夫人與夫人都將目光集中在洛姐姐身上,怕不是今兒個專程來相看姐姐的吧?”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的拍了下孫文婷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故作兇狠地道:“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相看的?真有這心思,豈能等到這會兒?”
說完洛娉妍眼珠一轉,滿臉狹促地道:“不過也難說,我呢,她們是見過好幾次,你倒是沒能仔細瞧,今兒你有站在我身旁,說是看我,說不得就是看你呢!”
孫文婷聞言鬆開洛娉妍的胳膊,跺了跺腳,嘟着嘴道:“洛姐姐只管拿着我說笑,我可是聽梁麗萍說過。”
說到這兒,孫文婷回頭看了眼與洛妙姝走在一起的梁麗萍,越發的壓低了聲兒道:“他哥哥與董家哥哥常有往來,聽說董家哥哥明年就要下場,考中了可就是少年舉人!又是侍郎府的獨子,想要說這門親的可不在少數。若果真看中我,我也是樂意的!”
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沒好氣地道:“沒羞沒臊的話你也敢說!”說着瞪了孫文婷一眼,接着道:“若是被旁人聽了去,可怎麼得了?”
孫文婷見此抿嘴一笑,眨了眨眼道:“這不是在洛姐姐跟前兒嗎?我知道洛姐姐不是那嚼舌根的人。”
話音剛落,李冬梅的腦袋便從她身旁鑽了出來,笑問道:“什麼話只跟洛姐姐說,不與我們說?難不成我們就是那嚼舌根兒的人?”
孫文婷聞言頓時變了臉色,洛娉妍見此“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戲謔的橫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往前疾走了兩步。
陳氏姐妹見此看了被李冬梅纏得沒辦法的孫文婷一眼,幾人都是多年一處玩耍的,知道李冬梅不可能套出孫文婷的話,陳淑美眼珠一轉,小聲兒對姐姐說的:“走,咱們跟洛姐姐一塊兒走!”說着便往前追了幾步。
洛妙姝一邊兒與梁麗萍閒聊,一邊兒看着前面跟自己曾經的好姐妹們玩鬧說笑的洛娉妍,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卻很快別開眼不再去關注。
洛娉妍卻不知在她離開大雄寶殿之後,董夫人帶着兒媳慢慢踱到側殿中,沒一會兒周氏便跟了進來,看着董老夫人淡淡地笑道:“不知姑母瞧着怎樣?如今的妍兒可不僅僅是知書識禮,溫婉端雅。”
董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你教導得很好。”說到這兒頓了頓笑道:“只是這事兒不知你家老爺是個什麼意思?”
周氏挑眉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我是想將妍兒許配給熔哥兒的,可您知道我母親打小就寵愛姝兒……”
說到這兒周氏嘆了口氣,接着笑道:“至於老爺哪裡,我瞧着君墨那孩子也是好的,想來老爺也不會有意見,但,有一點兒不得不先跟姑姑說清楚。”
董老夫人聞言斂了笑容,轉頭皺眉盯着周氏,看她究竟要說什麼。
周氏倒也乾脆,直接忽視了董老夫人臉上的不喜之色,淡淡地笑道:“要知道如今我們妍兒的身價,滿京城的人可都看在眼中。君墨雖說是個好孩子,但入不入得了我們老爺的眼,那可不一定。”
聽周氏這樣一說,董老夫人的兒媳婦臉上頓時佈滿了寒霜,自己優秀的兒子,難道還要任由周氏開價不成?張嘴正欲刺周氏兩句,卻被若有所思的董老夫人揮手製止。
董老夫人緩緩地吸了口氣,淡笑挑眉看向周氏,緩聲兒道:“那你有什麼主意?”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周氏不由腹誹道:果真是人老成精!
但面兒上週氏卻是不顯,依舊笑意妍妍地道:“姑母也知道,我如今這個年紀,只有姝兒一個女兒。自然是看得重些,也不要別的,姑姑拿出妍兒嫁妝的一半兒給我做姝兒的嫁妝,我便全力促成此事!”
周氏說完看也不看董夫人兒媳一眼,慢條斯理地笑道:“不管是表嫂從自己嫁妝裡出,還是從別的什麼地方出,我是不在乎的。反正妍兒無論如何都是老爺的女兒,嫁到哪家也沒有不幫襯老爺的道理。”
一句話令董老夫人與兒媳都變了臉色,好半晌董老夫人才緩緩地道:“口說無憑,我如何相信你不會拿了銀子不認賬呢?”
周氏聞言掩口笑了起來,知道董老夫人爲了兒子孫子到底是鬆動了,遂也不再客氣,笑道:“姑姑也別那麼瞧不起人。”說完頓了頓接着笑道:“不過既然姑姑這樣說了,那就到時候一手交換庚帖一手交付銀子。怎樣?”
董老夫人的兒媳此時再也忍不住,板着臉壓着聲兒問道:“表姑奶奶倒是說說,那丫頭你打算賣多少銀子?”
一句話周氏也是板了臉,冷冷地看了掃了她一眼,最後卻是看向董老夫人,挑眉道:“表嫂這話兒我可不敢當,若是被我們老爺知道了,還不休了我!”說完轉身便往外走,邊走便笑道:“這京城,可不止一個好兒郎,卻只有一位長公主。”
董老夫人聞言狠狠地瞪了兒媳一眼,既不理會周氏往外走的腳步,也不在乎周氏方纔的言語,只淡淡地道:“說罷,你究竟要多少銀子?”
周氏停下腳步,毫不客氣地笑道:“多了也是爲難你們,十萬兩白銀。一手銀子一手庚帖!”
周氏說的乾脆利落,董老夫人面兒卻是抖了抖,最後咬牙道:“好!不過你得保證讓那丫頭,心甘情願的嫁進我們董府。”
周氏腳步一頓,好半晌才吸了口氣道:“我盡力,至少我們老爺會心甘情願,不然我便是拿到那丫頭的庚帖,也不敢與你們交換不是?”說完周氏笑盈盈的除了側殿。
二四五 善報
見周氏偷偷摸摸地跟着董老夫人婆媳二人往側殿去,樑夫人下意識的便朝側殿挪了兩步,緊接着又挪了兩步。不想正是她這樣小心翼翼的兩步兩步又兩步,被孫夫人看在了眼中。
孫夫人遠遠瞧見樑夫人的臉色越變越奇怪,不由好奇的朝她走了過去,剛靠近,便聽到側殿內傳來周氏略帶興奮的聲音:“多了也是爲難你們,十萬兩白銀。一手銀子一手庚帖!”
孫夫人一愣,什麼庚帖需要十萬兩白銀,忍不住便倒吸了口氣,樑夫人聞聲回頭,見孫夫人目瞪口呆的掩口而立,立即也是變了臉色,急忙拉着她朝大殿走去,邊走邊道:“我可不是有意要偷聽,實在是太奇怪了些。”
走好了幾步,孫夫人才回過神,望着樑夫人不敢置信地問道:“她這是,要賣女兒?”
樑夫人嗤笑一聲兒不屑地道:“反正又不是她身上的肉,賣了就賣了。”說到這兒樑夫人自覺失言,急忙笑道:“好了好了人家的事兒不說那些,今兒可是來祈福的,一會子慧德和尚開壇講經,咱們先去佔個好位置。”
孫夫人聽樑夫人說起講經,也回過神來,點頭笑道:“好,咱們先佔位置去。”說着叫了李夫人與陳夫人一道,在大殿角落裡尋了幾個蒲團挨着坐了下來。
從大相國寺回去時,孫夫人坐在馬車上,腦海裡翻騰的全是周氏那句“一手銀子一手庚帖”在聯繫樑夫人的話,孫夫人越發心慌,停了馬車將女兒叫到自己車上。
孫文婷上車見母親緊皺着眉頭,不由笑道:“母親這是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說着親手沏了茶捧給孫夫人。
看着女兒稚嫩的容顏,孫夫人張了張嘴,將嘴邊兒的話有嚥了下去。這話要她如何說得出口?孫夫人嘆了口氣,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湯,淺淺的抿了口,嘆息着閉上眼。
孫文婷見此只當孫夫人疲憊,伸手替孫夫人掖了掖腿上的棉毯,有細心的將靠枕往孫夫人背後塞了塞。
孫夫人見此又是一聲嘆息,孫文婷終是覺察出不對,不由小心地試探道:“母親可是累了?”孫夫人睜開眼看着女兒關切的眼神,搖了搖頭,好半晌才輕聲問道:“我記得你說那洛大小姐與你有恩,這是怎麼回事兒,可與母親說說?”
聽母親問起洛娉妍,孫文婷抿嘴笑道:“說是有恩,其實並不算是,但洛姐姐待我極好,且爲人真誠。”
說到這兒孫文婷頓了頓,嘆息道:“往常總聽人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女兒倒是覺得這話兒不對。”孫文婷望着孫夫人將那日洛妙姝生辰宴的事兒學了一遍,而後笑道:“可見着人心,總要在你落難或是爲難的時候,才能看清。”
孫夫人聞言臉色也不大好看,好半晌點了點頭卻是不做聲,孫文婷自顧自的說着也沒注意,只笑道:“母親不知,聽說弟弟沒了,那麼些姐妹裡,只有洛姐姐送來兩支參,還包了些燕窩,讓女兒好生照料母親,勸母親莫要傷心過度。”
這些事兒孫夫人是不知道的,當時的她正是傷心欲絕之時,此刻聽女兒提起,心中仍是一痛,卻忍不住問道:“這事兒她是怎麼知道的?”
孫文婷笑着解釋了約好的花會之事,笑道:“東西倒是不值什麼,只那份心意,女兒卻是難以忘懷,這麼些姐妹,知道的定然不止洛姐姐一人,可偏就她上了心。”
孫夫人嘆了口氣,閉上眼喃喃道:“這就是緣分。”說着孫夫人撥動着手上纏着的佛珠,點頭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佛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孫夫人的話孫文婷一句沒明白,之前不是在說洛姐姐嗎?怎地就扯上善惡了?不由詫異地問道:“母親說什麼呢?這是怎麼了?女兒……”
孫夫人擡手止了孫文婷的話頭,盯着孫文婷的眼睛輕聲道:“母親跟你說幾句話,你找機會去告訴那洛大小姐,至於她要怎麼做,你便不要過問了。明白嗎?”
孫文婷一愣,下意識問道:“母親讓女兒告訴洛姐姐什麼話兒?”
孫夫人端起方桌上的茶抿了口,才輕聲道:“這話,出了母親的口,入了你的耳,你便只能告知洛小姐,旁的任何人也不能說。”說到這兒孫夫人補充道:“便是你自己,告訴洛大小姐之後也趕緊忘掉!”
見母親神色嚴肅不似玩笑,孫文婷有些緊張的捏緊孫夫人膝上的棉毯,望着孫夫人的眼睛,點了點頭地道:“女兒記住了。除了洛姐姐女兒誰也不說。”
孫夫人見此拍了拍女兒的手,嘆道:“你還小,這事兒原不該跟你說,可如今咱們卻是沒有法子。若是不告知她母親心中難安,旁人去又不方便,只有你最合適。”
在孫文婷緊張的點頭後,孫夫人才將今日大殿內的事兒細細與孫文婷說了一遍,最後嘆息道:“母親並不確定,可思來想去洛夫人口中的庚帖,怕就是洛大小姐的。”
孫文婷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瞪圓了眼,捂着嘴倒吸着涼氣,好半晌才忐忑地問道:“母親是說洛夫人要將洛姐姐賣掉?”
孫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也不知,樑夫人許是知道,但咱們也不好去問,這事兒只是母親的猜測,你告知你洛姐姐便是,其他的咱們就幫不了了。”
說完孫夫人不由嘆息道:“說來洛大小姐也怪可憐的,打小沒了親孃……”
孫夫人尚未說完,孫文婷便已經蜷縮在她懷裡,摟着她的腰道:“還好我有母親!”
孫夫人見此,不由想起失去的那個孩子,還有府中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兒,也是嘆了口氣,慈愛的順着女兒柔軟的長髮,嘆息道:“咱們母女也只能這樣兒了……”那話語中說不出的心酸,就連眼眶也紅了起來。
感受到母親的悲傷,孫文婷急忙擡起頭,勉強擠出笑容甜甜地喚道:“母親,女兒會好好孝順您的。”
孫夫人見此慈愛的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道:“這事兒不能耽擱,回去你便……”
孫夫人沒有說完,孫文婷便笑道:“母親放心,我都記在心裡了,明兒我去找洛姐姐玩兒去,家中怪悶的。”
二四六 驚愕
樑夫人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兒便是急急詢問管家:“老爺回來了嗎?”
老管家笑着搖了搖頭,回道:“回夫人,老爺怕是還有一會兒,平日裡都是申末酉初回府。”
樑夫人聞言皺了皺眉頭,又問道:“少爺回來了嗎?”老管家看了看天,望着自家夫人搖頭道:“少爺尚未下學。”
樑夫人見老管家擡頭望天,忍不住也擡頭朝天上看了眼,雖是冬日,這兩天陽光卻好,此刻天光大亮樑夫人也是自嘲的笑了笑,緩了口氣點頭吩咐道:“老爺回來請他立時來上房,就說我有急事兒找他。”
老管家正欲應下,卻見樑夫人不耐地揮了揮手道:“算了!一會兒請老爺少爺都去內書房,我在哪兒等着。”
樑夫人在府中向來是說一比二,很少有今日這般拿不定注意的時候,老管家見此不由一愣,心下雖然詫異不知發生了何事,面兒上卻是笑道:“夫人放心,老爺一回來老奴立時來稟。”
樑夫人聞言點了點頭,回頭朝女兒笑道:“萍兒今日累了,早點回屋歇着,晚點娘讓人去叫你用膳,或是你去看看秀英,想必她一人在家裡呆了一整天也悶壞了,此時正等着你呢。”
梁麗萍此時正詫異的望着樑夫人,若是往常,梁麗萍聽了吩咐怕是早已退下,今日卻是站着沒動,見老管家退下,方纔滿是擔憂地問道:“母親,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樑夫人看了女兒一眼,搖頭道道:“沒事兒,大人的事兒小孩兒別管,你只管找秀英玩兒去。”
說着樑夫人便欲往內書房而去,梁麗萍見此越發擔憂,兩步來到樑夫人身旁,追問道:“女兒見母親心緒不寧,可有什麼女兒幫的上忙的?”
樑夫人見此舒了口氣,笑道:“小孩兒家的,哪裡管得那麼多?有事兒母親自會與你父親跟哥哥商議。”說完樑夫人便帶着丫鬟婆子朝內書房而去,留下樑麗萍一人站在垂花門前。好一會兒才轉身朝丁秀英住的院子而去。
孫文婷將自己嚴嚴實實地捂在厚厚的錦被中,想着母親在馬車內說的話,卻仍忍不住一陣陣的顫慄。
白日裡還與洛姐姐玩笑,說那董老夫人與董夫人像是相看媳婦兒,還說董君墨也算得上是良配……不想不過半日光景,竟然被自己一語中的。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想起與洛娉妍認識以來交往的點點滴滴,雖說相交時日不長,但孫文婷卻知道,洛娉妍不僅僅是值得結交,更是需要好好兒結交,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再幫自己一把。
心中打定主意,孫文婷強迫自己閉上眼趕緊入睡。卻不知在這個冬日的夜裡,有人正因爲驚愕過度,而輾轉難眠。
董君墨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本已經與父親說好,待自己考取孝廉,便由父親親自出面向洛大人求親。誰知今日晚膳後,去給祖母請安,竟在祖母屋外,偶然聽到母親與祖母的那段對話……
十萬兩!怎麼會變成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麼?是洛大人的意思?還是出了什麼事情?父親知道嗎?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中旋繞,使得董君墨頭痛不已。好半晌纔拿定注意,明兒一早尋個機會先去找了洛繼宗試探一番。他早已看出,那洛繼宗雖說是庶子,與那洛大小姐卻是感情頗深。想來在他哪兒,多少能得到兩分實情。
孫文婷用過早膳,便坐着馬車去了洛府,誰知洛府門前卻得知洛娉妍並不在府中,說是剛剛出門朝着沈家別院兒去了。
奶孃見此勸道:“知道小姐與洛大小姐要好,可昨兒不是才見面了嗎?要不咱們給洛大小姐留張箋子,下次再來?”
誰知孫文婷緩緩地搖了搖頭,竟是吩咐道:“讓馬車立即往沈家別院去,今日我一定要見到洛姐姐。”
奶孃一愣,望着自家小姐眨了眨眼,見孫文婷皺眉朝自己看來,那目光……奶孃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嚥了下去,急忙吩咐車伕往沈家別院兒而去。
昨日在大相國寺祈福,因着景芝與沈初雪都沒去,洛娉妍特意多求了幾張平安符,今日特地給舅舅舅母還有表姐送來,不想行至半路,馬車竟然停了下來。
不待洛娉妍詢問,晨霜便已經撩了車簾探頭問道:“怎麼不走了?”
瞧着晨霜還是那沉不住氣的性子,洛娉妍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此真好!身邊兒人都好好兒的,不僅有了朋友,還有了親人……
看着洛娉妍嘴角那絲笑意,夕月笑道:“小姐就慣着她,越發的沒了規矩。”
洛娉妍正要回話,晨霜卻是一臉怪異的縮回頭來,瞪了眼說自己壞話的夕月,卻是沒功夫搭理。只望着洛娉妍挑眉道:“孫家小姐不知尋小姐何事,她奶孃攔了咱們馬車,說是孫小姐要見小姐……”
洛娉妍聞言也是一愣,撩開厚厚的車簾,朝外望了眼,自己馬車前不遠處停了輛黑漆平頂馬車,車廂上刻有一個小巧的隸書“孫”字。
見確是孫府的馬車無疑,洛娉妍方纔對晨霜笑道:“不管什麼事兒,既然追到這兒來定是急事兒,你去請了孫小姐過來與我同車。”
晨霜聞言正要下車,洛娉妍想了想有補充道:“你倆都去後面跟英兒蕾兒一車好了,我與文婷說說話兒。”
晨霜夕月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一塊兒下了車去,沒一會兒孫文婷便進了車廂。見着洛娉妍端坐在車內,晨霜與夕月二人並未跟上來,不由鬆了口氣,不然那些話她還真不知該怎麼當着晨霜夕月二人說起。
洛娉妍見孫文婷大大的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好笑道:“這樣追來可不像你的性子,可是遇見什麼難事兒了?”
孫文婷見此沒好氣地橫了洛娉妍一眼,嘟着嘴道:“可不就是難事兒?可惜,不是我的難事兒,是洛姐姐你的難事兒!”
洛娉妍聞言一愣正要追問,孫文婷卻是自顧自地取了茶盅,給自己滿了一盅仰頭一口喝掉。洛娉妍見此瞪圓了眼,卻見孫文婷喝完水後,常常地舒了口氣,不由笑問道:“這是怎麼了?”
孫文婷擱下茶盅,抿嘴笑道:“還不是爲了洛姐姐的事兒!早膳就用了倆卷子,都沒來得及喝口水,急急忙忙去府上尋姐姐,姐姐竟然已經出門了,一路趕來可是把我渴壞了!”
二四七 救命
洛娉妍一時間猜不透孫文婷究竟尋自己何事,竟是這般着急,此時人就在跟前兒卻也並不急着追問了。笑道:“我去尋表姐,你既來了不若與我同去,咱們有事兒邊說邊聊?”
孫文婷想了想兩輛馬車停在這兒也極爲打眼,朝外吩咐道:“奶孃讓馬車跟着洛姐姐的車走。”待外面回覆後,洛娉妍方纔吩咐道:“走吧,繼續去舅老爺別院兒。”
馬車繼續前行,洛娉妍才拉着孫文婷挨着自己坐下,輕聲詢問道:“說罷,我究竟有什麼難事兒讓你一路追來。”
誰知孫文婷將頭靠在洛娉妍的肩上,好半晌也不說話,就在洛娉妍扭頭看去時,孫文婷才小聲兒道:“我說了姐姐可要沉住氣。”
洛娉妍一聽,心下就是一緊,文婷的模樣不似作假,這是出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兒嗎?仔細回想前世,這會子可沒出過什麼岔子!可如今……
洛娉妍下意識皺緊了眉頭,孫文婷見此苦着臉嘆了口氣,盯着洛娉妍看了好半晌,纔將昨日母親在馬車內對自己說過話,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洛娉妍。
孫文婷的話猶如驚雷炸響在耳邊,洛娉妍直直地望着前方車簾子,好半晌不曾回過神來,抓着孫文婷的手卻在不住地微微顫抖。
孫文婷見此嘆了口氣,勸道:“洛姐姐別這樣,快想想法子纔是。雖說董家這門親事不錯,董家哥哥也是出息的,可這樣嫁過去,以後的日子你可怎麼過啊?母親就是擔心你,才讓我急急趕來告知你的。你可別這樣……”
孫文婷的話將洛娉妍喚回神,拍着孫文婷的手,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道:“對,我不能慌神,我得冷靜下來好好兒想想!”
孫文婷見此皺着眉望着洛娉妍也不說話了,只握着她冰涼的手,像是這樣便能給她安慰和勇氣。洛娉妍回過神朝她笑了笑,那笑容蒼白得如同雪花,好似隨時會化去……
孫文婷心下一緊,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是先開了口:“辛苦文婷跑這一趟,也替我感謝伯母。”
孫文婷搖了搖頭,勉強笑道:“不礙事兒,洛姐姐待我好,我又豈能見死不救?”
孫文婷一個“見死不救”倒是把洛娉妍逗笑了。是啊,多大的事兒?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如今自己身邊兒有奶孃有紅螺,有晨霜夕月,還有舅舅舅母……
想到舅舅舅母,洛娉妍心裡一下子敞亮起來,這事兒求父親是沒用的,且不說父親信不信,便是信了自己也沒有證據,說不定……這事兒只能求舅舅舅母!
心中拿定了主意,洛娉妍嘴角也帶上了笑意,轉頭看向孫文婷笑道:“雖說大恩不言謝,可救命之恩又哪有兒無動於衷的?回頭可得讓我舅母好好兒替我謝謝你與伯母!”
孫文婷見洛娉妍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似得,心裡也跟着鬆了口氣,聞言更是笑道:“那好,洛姐姐可別忘了,一會子讓沈伯母多做些江南小吃感謝我。洛姐姐你不知道我都饞了好久了,偏我家廚子都是北方人,做不出那味兒來。”
孫文婷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憐,逗得洛娉妍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氣氛倒是越發的輕鬆起來。
二人說說笑笑間馬車進了沈家別院的側門,一直開到垂花門前才停下,傅氏與沈初雪已經帶着丫鬟婆子迎了出來。
見孫文婷跟在洛娉妍身後下了車,傅氏與沈初雪具是愣了一下,洛娉妍見此上前見福了福,笑道:“舅母怎地也出來了?沒得折了娉妍的福氣。”
洛娉妍話音一落,傅氏便沒好氣地拍了拍她的臉頰,輕斥道:“年頭年尾的,瞎胡說什麼?”
說着傅氏的目光掃向站在兩步外的孫文婷,洛娉妍回頭朝孫文婷笑了笑,對傅氏介紹道:“這是文婷,來的路上遇見的,便請她跟我一塊兒過來舅母這兒了。”說完洛娉妍眨了眨眼,笑道:“舅母不會嫌棄娉妍多帶了個人來吃飯吧?”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沈初雪也想起來在洛娉妍生辰宴上見過,忙上前兩步微微一禮,朝孫文婷點頭道:“孫小姐好,我們見過。”
孫文婷見此急忙也是屈膝一禮,點頭笑道:“沈姐姐好!冒昧打擾了。”說完又朝傅氏屈膝一禮,甜甜地喚了聲兒:“文婷見過沈伯母。”
傅氏見此雖心中疑惑,外甥女平日行事不是莽撞的性子,今日忽然帶着這位孫小姐登門,怕是並不簡單,此時卻不是說話的時機,遂笑道:“我們剛到京城,平日裡也沒什麼往來的人家兒,孫小姐能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沈初雪聞言也是扭頭朝洛娉妍笑道:“孫小姐可是貴客,請也請不來的,哪裡就會嫌棄了?只是娉妍也不知道嫌遣人來打聲招呼!我也好準備準備不是?”
說完沈初雪才朝孫文婷笑道:“說什麼打擾?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可算是有人一處玩耍了,下次娉妍再跟我使性子,我便不理她,只跟你玩兒。”
孫文婷見此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是忍不住掩口笑道:“洛姐姐性子那樣好,哪裡就會使性子了?”
沈初雪癟了癟嘴,掃了洛娉妍一眼,纔對孫文婷笑道:“她不過是在你們面前故作沉穩,想是怕丟了她‘姐姐’的身份,在我面前,我可沒瞧出那性子好來,動不動就嘟嘴跺腳的,直等着我去哄她!”
孫文婷聞言瞪大了眼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果真如沈初雪所言那般,瞪圓了眼睛望着沈初雪,忍不住“噗嗤”一下便笑了出來。
傅氏見幾個丫頭笑做一團,笑着搖了搖頭,朝珍嬤嬤吩咐道:“你就留在府中,好吃的好喝的多給她們送去,讓她們小姐們好好兒玩耍。”
待珍嬤嬤笑着應下,傅氏才朝洛娉妍等人笑道:“我正好有事兒出去一下,你們且玩兒着,待會兒我遣人叫你們過來一塊兒用午膳。”
說着已經有馬車又停在了垂花門前,洛娉妍才知道原來舅母不是專程來接自己的,之前就覺得詫異,此時只覺得自己好笑,卻是不露分毫地與沈初雪孫文婷一塊兒,將傅氏送上馬車。
待馬車轉過彎瞧不見了,三人才復又說說笑笑地朝沈初雪的院子而去。
二四八 震怒
因爲孫文婷帶來的消息,原本計劃午膳後去錦鄉侯府,給景芝送平安符的計劃不得不暫時擱淺。送走了孫文婷,洛娉妍便在沈家別院住了下來。
晚膳後,傅氏才緩聲問道:“娉妍,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見洛娉妍擡頭望着自己並不說話,傅氏嘆了口氣道:“有什麼事兒就跟舅母說,別自己扛着,我們……”
洛娉妍原本就沒打算瞞着,只是一時沒想好該如何開口,此刻舅母先開了頭,洛娉妍便也不再瞞着,將孫文婷說的話原封不動的說給了傅氏聽。
不想洛娉妍話未說完,傅氏便氣得一掌拍在炕几上,連聲罵道:“無恥!無恥!”震得炕几上的茶盞插屏都搖晃不已。
在外間兒暖閣下棋的沈森與沈初雪聽到傅氏如此激動的聲音,急忙丟下棋子走了進來,見傅氏氣得臉色煞白,嘴脣抿得緊緊的,洛娉妍正扶着傅氏的後背,一隻手在傅氏胸前順氣兒,具是嚇了一跳。
自從當年洛娉妍生母去世,傅氏便大病了一場,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此時見傅氏如此神色,二人皆是變了臉色,急忙上前問道:“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慢慢說。”
一聽到沈森的聲音,傅氏氣得眼淚嘩啦啦的掉了下來。洛娉妍見此心中更是慚愧,前世那般羞辱舅母,今生又……
洛娉妍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解釋,傅氏倒是回過神,抓着沈森的衣襟吼道:“你去跟那個洛鎮源說,娉妍往後跟着咱們!他已經害了咱們紫君,可不能再讓娉妍被那沒心沒肺的給東西賣了!”
沈森一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便是沈初雪也愣愣的不知母親怎地突然如此,望着洛娉妍希望她給自己解釋解釋。
洛娉妍見此低着頭卻是不知如何說起,沈森見傅氏如此嘆了口氣,接手方纔洛娉妍的工作,一邊兒給傅氏順氣,一邊兒寬慰道:“妹婿又怎……”
話未說完便被傅氏打斷道:“你還叫他妹婿!他都要把咱們娉妍給賣了!”說完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沈森一聽這話皺起了眉頭,洛娉妍見此,知道自己若是不解釋清楚怕是父親也被牽累,急忙解釋道:“昨兒去大相國寺上香,孫夫人聽到周氏問董老夫人要十萬兩銀子。商議好了一手銀子一手庚帖。孫夫人想來想去,周氏不可能那洛妙姝做交易……”
後面的話洛娉妍沒說,但沈森已經完全明白,頓時臉色陰沉得嚇人,黑的跟鍋底似得問道:“此話當真?”
洛娉妍微微低頭,小聲兒道:“娉妍不敢欺瞞舅舅。”沈初雪直到此時方纔回過神,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問道:“姑父怎……”
話未說完傅氏便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呵斥道:“你還叫他姑父?他也配?他就是個禽獸!”
洛娉妍見舅母這樣說父親,心裡也不好受,不由替洛鎮源分辯道:“怕是周氏瞞着父親做的,父親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呢?”
沈森聞言臉色好看了些,卻仍舊黑沉沉地,皺眉想了想道:“娉妍暫且就在這兒住下,初雪照顧好你母親與表妹,我這就去趟洛府。”
沈森是個行動派,說做就做,進內室換了出門的衣裳,便直接出了門。
沈森到洛府時,洛鎮源剛用過晚膳,正在書房內考校洛繼宗功課,聽聞沈森到來很是高興的迎了出去。誰知不等他見禮,沈森便黑着臉道:“到書房裡說話兒吧。”說完也不理會洛鎮源有沒有跟上,便大步流星的朝洛鎮源的外書房走去。
洛鎮源望着沈森的背影皺了皺眉,隨即板着臉疾步跟了上去,邊走邊笑道:“大哥這麼晚來找我,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沈森聞言頓下腳步,回頭朝洛鎮源冷哼一聲,並不理睬他,繼續朝洛鎮源書房而去。洛繼宗見此,在書房門前停下腳步,朝沈森笑道:“舅舅先坐,我去給舅舅衝壺茶來。”
沈森點了點頭,在洛鎮源書房隨意尋了個根凳子坐下,見洛鎮源皺眉盯着自己,嘆息一聲兒指着身旁不遠凳子道:“你既叫我一聲大哥,那就坐下說罷。”
洛鎮源仔仔細細地看了沈森一眼,也不說話在沈森不遠處坐下。此時洛繼宗端着茶盤進來,給二人斟了茶,便極有眼力的悄悄退了出去,還貼心的將書房門關上。
見洛繼宗離去,沈森才端起手邊兒的熱茶,淺淺地抿了口,想了想開口問道:“最近你府裡可是有什麼困難?”
洛鎮源怎麼也沒想到,舅兄會說這話,一愣之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困難啊。”
誰知沈森聞言不禁眉頭沒有鬆開,反而臉色越發難看,眯縫起眼睛盯着洛鎮源一字一句地問道:“沒什麼困難,那你要十萬兩銀子做什麼?”
洛鎮源聞言更是詫異,然而不及他回話,沈森已經接着說道:“十萬兩銀子我給你,但是,娉妍要跟我回沈家,往後她的事你就不必過問了。”
洛鎮源頓時大怒,噌的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盯着沈森,冷聲道:“大哥今日前來,就是爲了羞辱我的?我洛鎮源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還不至於賣女兒!”
沈森聽洛鎮源這樣一說,心中篤定那事兒洛鎮源定是不知的,可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道:“怎麼,嫌十萬兩少了?”
說完沈森冷笑一聲兒,並不看洛鎮源滿臉的怒容,冷笑道:“不賣女兒?周氏跟人說十萬兩銀子一手銀子一手庚帖,難道不是賣了娉妍?”
洛鎮源一愣,皺眉反問道:“這話什麼意思?”見洛鎮源不似作假,沈森才緩和了心氣兒,緩緩將之前洛娉妍所言,告知了洛鎮源。
洛鎮源頓時驚得愣在當場,喃喃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好半晌才問道:“娉妍……娉妍現在何處?她怎樣了?”
其實,晚膳時洛鎮源還問起過洛娉妍怎地不在府中,周氏當時還滿臉笑容地道:“娉妍與錦鄉侯千金關係越來越好,今兒一早就去了錦鄉侯府,怕是要晚膳後纔回來。”洛鎮源聞言心中只有高興,遂並未放在心上。
此時沈森這話一說,洛鎮源不由擔心起來,沈森也不瞞他,淡淡地道:“娉妍今晚歇在我家別院,有她舅母與表姐陪着。咱們還是先說說那十萬兩銀子,與你府中這事兒吧!”
二四九 強勢
洛鎮源聞言渾身一震,望着沈森張了張嘴,一時間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好半晌才小聲兒分辯道:“或許,只是誤會,聽錯了呢?”
洛鎮源心裡其實是相信的,但是卻沒法當着沈森的面承認,這才分辯了一句,誰知沈森頓時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冷冷地盯着洛鎮源的眼睛,問道:“誤會?聽錯了?”
洛鎮源有些心虛的錯開眼,心中亦是惱怒不已,雖說是大舅兄,可也太不給自己面子!
但這話洛鎮源是不會說的,甚至面兒上都沒有顯露絲毫,只是淡淡地回道:“大哥也不過是聽人說的,具體怎麼回事兒……”洛鎮源說到這兒頓了頓,轉口道:“大哥放心,我會好好兒問問周氏的,若真有此事我定不會輕饒。”
見洛鎮源如此沈森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原本過來時心中是抱有希望的。
可此時沈森心底卻是一片冰寒,也不欲與洛鎮源多說,閉上眼揮揮手道:“這原是你的家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說到這兒沈森話語一頓,猛地睜開眼,看着洛鎮源一字一頓地道:“但娉妍,是紫君唯一的孩子,我不能不管!”
聽沈森提起紫君,洛鎮源心底也是一痛,不由拔高了聲量問道:“那大哥要我怎麼辦?就憑這道聽途說之言休了周氏?”
誰知沈森只是冷冷一笑道:“休了周氏?你肯嗎?”見洛鎮源嘴脣一動,沈森便搶先問道:“又關我何事?”
洛鎮源聞言也是怒了,忍不住嗆道:“大哥今夜前來,難道不是爲了讓我休妻嗎?”
沈森見此猛地大笑出聲兒:“妻?哈哈哈哈!好個妻啊!”隨即笑聲一斂,冷聲道:“我之前就說了,我就爲了娉妍而來!紫君的骨頭,我是不會允許你們這麼糟踐的!”
“那也是我的女兒!”這幾個字,洛鎮源幾乎是吼出來的,可見也是動了真怒。
沈森卻是並不理會,只冷冷地盯着洛鎮源的眼睛,問道:“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會被你的妻!十萬兩就賣了?我沈家的外甥女就只值十萬兩?”
洛鎮源深吸了口氣,閉着眼揮手道:“都說了可能是誤會,也可能是謠傳,甚至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
沈森見洛鎮源此時尚且維護周氏,心中的失望越發濃重,目光也越發冷厲,但嘴角卻是勾起一絲笑容,緩緩地道:“我不管是誤會也好,謠傳也罷,又或者是有人故意陷害,總是我不能讓娉妍受到傷害。”
洛鎮源見說不通沈森,也是越加的煩躁,不耐地問道:“那你說,你究竟想要怎樣?”
洛鎮源這話原是有些賭氣,沒想到他話音剛落,沈森便強勢接口道:“將娉妍的庚帖拿出來。打今兒起娉妍就與我們住一起,往後她的事兒,都與你無關!”
洛鎮源一愣,萬沒想到沈森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大怒道:“我看你是魔怔了!我的女兒,憑什麼去跟你們住一塊?與我無關?你這不是笑話兒嗎?”
一聽洛鎮源這話,沈森也是怒道:“你的女兒?你有關心過她?你有在乎過她?她都快被你們賣了!”說到這兒,沈森猛地擡手指着洛鎮源,冷冷地問道:“你捨不得那十萬兩銀子吧?”
洛鎮源見沈森臉色漲得通紅,知道他也是氣急,深吸了口氣緩了緩情緒道:“大哥先別惱,都說了可能是誤會,我會查清楚的。娉妍是我的女兒,我是不會害她,也不會不管她的。”
沈森見繼續吵下去也沒個結果,也閉眼緩了緩,坐下道:“你既說娉妍是你的女兒,你就該爲她想想,不管是不是誤會,我覺得她都不適合在府中繼續住下去了。”
洛鎮源聞言捏緊了袖籠中的拳頭,又緩緩鬆開道:“那就讓娉妍在大嫂哪兒打擾幾日,待我查清楚了,再去接她回來。”
沈森望着洛鎮源的眼睛,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道:“這是必然的,難不成你還想她立馬回來?”說完話鋒一轉道:“但是娉妍的庚帖在你這兒我不放心,你的拿出來交給我保管。”
見洛鎮源眼中怒氣翻滾,沈森堅持道:“娉妍的婚事還是你做主,但是庚帖必須放在我這兒。”
洛鎮源也知道沈森這已經是做了讓步,想了想終是點頭補充道:“娉妍必須回來住。”
沈森冷冷一笑,看了眼洛鎮源,端起桌案上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道:“這事兒,一要等你查清楚了才能再說。二來還要看娉妍自己的意思。至於她想回來我不攔着,她若不想走,我也不會缺她吃穿。”
洛鎮源見此恨得是牙癢癢的,卻是說不出其他來,想了想也坐下來吃了口茶,穩了心神後勉強點頭道:“一切依大哥的意思。”
沈森見此冷笑着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多打攪了,娉妍跟她舅母還在家裡等着我回去給個說法呢!”說着沈森的食指與中指在桌面上叩了叩,望着洛鎮源並不說話。
洛鎮源知道他是在等自己拿娉妍的庚帖給他,心有不甘,卻也對方纔之言心有餘悸,想了想起身朝書案後的博物架走去,從博物架上取下一套書籍,打開後從中取出一張大紅的箋子,拿在手中不捨地看了看,嘆了口氣交給了沈森。
見洛鎮源放的如此隱秘,沈森也是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可見他也並不全然信任那周氏,否則又豈會將庚帖真的交予自己?
沈森不知,他還就真的猜對了!之前周氏跟他提出將娉妍許配給周熔時,洛鎮源就起了警惕之心,將洛娉妍三兄妹的庚帖都親自收了起來,怕被周氏找到,還特意尋了幾套書來夾在裡面。
沈森拿了洛娉妍的庚帖,便不再逗留,匆匆告辭離開了洛府,卻不知他今日來這一遭,不僅僅讓洛鎮源很是頭痛,讓周氏對洛娉妍越發憤恨,也讓洛繼宗徹夜難眠。
二百五 控訴
送走了沈森,洛鎮源望着自家後院的方向,愣愣地出了一會兒神,好半晌才嘆息一聲,艱難地朝二門走去。心事重重的洛鎮源,自然也就沒發現跟在身後的洛繼宗,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原本今日晌午,董君墨到書院找到洛繼宗,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就很令洛繼宗摸不着頭腦。但話語中多次提及長姐,令洛繼宗想起中秋節的事兒,不由想要回來與洛娉妍討論一番,誰知洛娉妍竟然出了府不在家。
方纔洛鎮源與沈森的心思都集中在了對話上,誰也沒有注意到,上茶後退出書房的洛繼宗,就站在書房門前。洛繼宗原是好意,怕二人商談什麼要事兒,還特意將紋硯與靜宣給遣走了,自己親自守在書房外。
如此一來倒叫洛繼宗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回到自己屋子,洛繼宗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想着與董君墨爲數不多的幾次交往,心中一時間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原本對董君墨,洛繼宗是極有好感的,可如今出了這事兒……
洛繼宗嘆了口氣,想起董君墨午間匆匆找到自己,開口便問:“你姐姐近日好嗎?”當時自己還很是憤怒,差點就一拳打了過去,倒是董君墨頓了頓補充道:“聽說你姐姐出了點事兒,我也沒別的意思,就問問。”
自己當時怎麼回答的?洛繼宗已經想不起來了,腦子裡早已亂作一團,若沒這事兒,在洛繼宗看來,董君墨不失爲姐姐的良配,可如今……
洛鎮源剛回到正院,周氏便迎了出來,笑問道:“沈家舅爺這個時辰過來可是有事兒?”
洛鎮源目光復雜地望着周氏,好半晌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兒,妍兒要在那邊兒陪她舅母住一段日子,大哥過來跟我說一聲兒?”
二人邊說邊進了上房,周氏親手沏了茶,端給洛鎮源笑道:“這樣也好,女孩兒家大了,能在家裡自在的日子便少了,只要妍兒開心便好。眼看着年下了,怕是沈家舅爺也要準備回南邊兒了,這一分別,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呢!”
說到這兒,周氏掩口笑道:“說不定到時,咱們妍兒都要成親了。若是再來個十年,妍兒的孩子都不知道幾個了,沈家舅爺也該升級……”
洛鎮源聽得心中膈應,不自覺的便皺起了眉頭,看向周氏的目光也冷了兩分,見她沒完沒了,洛鎮源冷聲打斷道:“妍兒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呢!”
周氏一愣,臉上的笑容卻是不減絲毫的道:“瞧老爺說的,妍兒都十三了,可不敢耽擱,這兒女的事兒,留來留去的,可就留成仇了!”說到這兒,周氏面兒上笑容更盛,地道:“便是要留,如今咱們也該相看人家兒了。”
洛鎮源聞言心中更是不喜,冷哼道:“這事兒我自有主張,你莫要管了。”說完站起身朝內室走去,邊走邊道:“時辰不早了,明兒還有事兒,洗洗睡吧。”
周氏一愣,明顯感覺到了洛鎮源的不喜,卻只當他是捨不得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順着洛鎮源的話兒道:“是該早些歇息,這年下里花會茶會的也多,明兒還要去樑府做客呢。”
這麼些年,周氏能在洛鎮源跟前兒站住腳,最大的優點便是見好就收,且會轉移話題。大多時候,更是都順着洛鎮源的話。
只是她沒想到,今日洛鎮源的心思她猜錯了。沒走兩步,洛鎮源便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皺眉看着滿臉笑容跟進來的周氏,問道:“今日夫人心情很好?”
周氏聞言笑道:“這大年下的,怎麼心情就不好了?如今孩子們都大了,我也鬆快不少。”
看着周氏臉上的笑容,洛鎮源莫明的就覺得很是刺眼,板着臉冷哼一聲,淡淡地道:“鬆快,就多在家裡修心養性,看看書,養養花什麼的。莫要什麼人都湊過去熱鬧,更不要沒事兒惹是生非,沒事兒找事兒。”
說完洛鎮源也不等白芷打簾子,便一把掀起織錦厚門簾,進了內室,獨留周氏笑容僵硬的站在天井裡,望着已經落下的門簾子發呆。
香桂見此,看了看門邊兒上的白芷,咬了咬嘴角,上前兩步輕聲喚道:“夫人,快進去吧,外邊兒冷。”
周氏聞言猛地回過頭,目光陰冷的盯着香桂,攏在袖中的手好半晌才緩緩鬆開,揮手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吧!”說完才朝內室走去,白芷打了簾子待周氏進屋後,便趕緊與香桂一塊兒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還沒走遠,便聽到內室裡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破碎的聲音,香桂下意識的住了腳步,往內室看了眼,有些擔憂地問道:“咱們都走了,萬一過會子,老爺夫人叫人,可怎麼辦?”
白芷見香桂那樣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好妹妹,你且守守,今兒穿少了點,我先回去添件衣裳便過來。”
香桂見此嚇了一跳,急忙笑道:“外邊兒風大,還是我去給你拿衣裳,你且先在這兒等等,我很快便回來。”說完也不等白芷回答便“嗖”地一聲溜走了。
白芷見香桂進了前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悄悄地便回到了正房屋外的廊下。
天井裡雖然冷,但裡面洛鎮源與周氏的話,卻讓白芷熱血沸騰,嘴角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
只聽周氏撒潑似得吼道:“老爺這是聽了誰嚼舌根?我怎麼就惹是生非了?”
洛鎮源卻是冷聲冷氣地回道:“有沒有惹事生非你應該比我清楚!若非你惹是生非便是你在外得罪了什麼人,總之往後你就留在府中,少出去摻和!”
周氏聞言越發的不依不饒,厲聲問道:“老爺倒是跟我說說,我究竟做了什麼事兒讓老爺這樣誤會我?”
說到這兒,許是周氏想起方纔到來的沈森,冷笑道:“怕是他們沈家的人又在老爺跟前兒說我什麼了吧?我嫁過來十多年了,他們什麼時候看我好了?”
說完,周氏像是委屈極了,“嗚嗚”地哭了起來,控訴道:“這麼多年,我對妍兒可是比對姝兒還好,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們怎麼能在老爺跟前兒詆譭我呢?”
不得不說,周氏這番話,讓洛鎮源緊皺的眉頭鬆開不少,雖然一直懷疑周氏與長女之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兒,可週氏對長女的寵愛,他自認還是不會看錯了。
一時間洛鎮源心中也猶豫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好了好了,大年下的哭哭啼啼成什麼樣?趕緊洗洗睡了,明兒還上朝呢!”
二五一 牽掛【給堂主英兒的加更】
周氏沒有繼續追問究竟什麼事兒,但卻將洛娉妍與沈森一家給恨上了。洛鎮源也不欲多說,有的事兒無憑無據他並不願妄加猜測。二人皆鹹口不提,雙雙洗漱後便是一夜無言。
洛府後院兒的風波,沈森與洛娉妍等人自是不知的,見沈森拿回了自己的庚帖,洛娉妍長長地舒了口氣,笑道:“謝謝舅舅爲娉妍奔波。”
沈森看着與自己妹妹越長越像的外甥女,慈愛地笑了笑,挑眉問道:“那娉妍打算怎麼謝謝舅舅?”
沈初雪聞言接口笑道:“讓娉妍親自下廚給父親做一桌子下酒菜!”說着回頭看向捧着庚帖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傅氏問道:“母親說可好?”
傅氏全身心地沉浸在喜悅中,也沒聽清沈初雪說的什麼,便點頭笑道:“好,好!如今可算是鬆口氣了。”說着朝洛娉妍笑道:“娉妍安心,有舅母在,這樣的事兒是再不能發生了。”
說完傅氏又對沈森交代道:“這回你可得經心些,不管洛鎮源將來跟你說他看中了誰,你都給我打聽清楚了,讓我瞧過了才成。萬不能如當初紫君似得,揹着我……”
話未說完,沈森臉色有些掛不住的輕咳了兩聲兒,洛娉妍也聽出舅母對父親的不滿,雖說是爲了自己好,可到底有些尷尬,低着頭看着腳尖兒。
傅氏順着沈森的目光掃了眼洛娉妍,住了話頭,端起茶掩飾似得道:“方纔初雪說什麼好不好?”
沈初雪見此“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看了眼不自在的父親與滿臉尷尬的洛娉妍,笑道:“說讓娉妍給父親做桌下酒菜,慰勞慰勞父親奔波辛苦。”
話剛說完,傅氏便反對道:“就這點子路,奔波什麼?這不是他做舅舅該做的?”說着拉了洛娉妍的手,到自己身邊兒坐下,瞪着沈森道:“可不興欺負咱們娉妍!”
沈森望着傅氏笑着搖了搖頭,指着她道:“多大的人了?怎地還和孩子似得?”那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讓洛娉妍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若自己母親活着,不知與父親是否也是這般。
面兒上卻是笑道:“舅母快別這樣說,便不是感謝,娉妍爲舅舅下廚也是應該的。”
沈初雪挑了挑眉,掩口笑道:“可不是,讓娉妍儘儘孝心,大展身手一番,也好讓我心服口服不是?不然我可是要吃醋的,父親母親待娉妍比待我還好。”
一時間,沈家別院兒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卻不知錦鄉侯府內,景芝卻是急上了火。
早說好了今日洛娉妍要過府來,可眼見着天黑了不僅人沒來,連個消息竟然也沒有!
心下着急的景芝匆匆趕去景蘊書房,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饒的央道:“哥,遣人去打聽打聽,妍兒說好了用過午膳就來看我,可到現在別說人影兒,連個消息都沒有。真是急死人了!”
景蘊聞言愣了愣,皺眉問道:“你們可曾約好?”見景芝點了點頭一臉焦急的模樣,景蘊的眉頭也皺的更緊了。
喚來莫言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洛侍郎府大小姐今日發生的什麼事兒,到過什麼地方?如今身在何處?”
莫言一愣,擡頭望着景蘊,半晌沒回過神來。世子可不是那多管閒事的人,再說……莫言看了看天色,暗道:這會子去打聽人家小姐的行蹤合適嗎?
景蘊見莫言一臉茫然的望着自己,不由眯縫起眼睛,問道:“可是你知道什麼?或是還有什麼事情?”
莫言一驚,回過神,心中雖對景蘊的吩咐不以爲然,可景蘊已經吩咐,他便不會再多說什麼。打跟隨世子那日起他便明白,此生他要做的便是服從而已。遂心中趕緊低頭領命,待景蘊輕“嗯”一聲兒後便匆匆退下,出府而去。
景芝見此心下安定許多,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打量着莫言離去的背影,感嘆道:“要我身邊兒也有兩個想莫言這樣兒的就好了。”
景蘊聞言不由失笑,伸手在景芝額頭上輕輕彈了下,輕斥道:“瞎想什麼呢?”
景芝捂着頭笑道:“我不過是說說,心中羨慕哥哥而已。怎地就動起手來了?”
說完見景蘊再次擡手朝自己額頭而來,趕緊笑着跑了出去,邊跑邊笑道:“有了消息,哥哥記得立時遣人通知我,省的我心中牽掛!”
望着景芝那活波歡快的身影,景蘊輕輕地搖了搖頭,眼中卻是染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然而景蘊眼中這抹笑意,並未持續多久,在莫問匆匆趕來耳語幾句後,景蘊臉色頓時佈滿了寒霜。冷聲問道:“此事可曾確認?”莫問艱難地點了點頭,景蘊眼中便颳起了風暴。
好半晌才淡淡地吩咐道:“如此看來,最遲開春侯爺怕是便會領兵出征,你仔細盯着那邊兒,有什麼動靜立時來稟!”
莫問擡眼看向景蘊,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的抱拳一禮,便欲退下,誰知景蘊卻是忽然道:“想說什麼便說,在我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莫問抿了抿脣,小聲兒問道:“這次機會難得,爺就不爭取一下?便是求了長公主殿下……”
話未說完,景蘊便擡阻了莫問後面的話,挑眉斜着莫問,冷哼一聲兒道:“你覺得他們會給我機會?既如此安排,定然佈置良久,說不定正等着我進宮請旨呢。我又何苦趟這渾水?”
莫問見此臉上露出忿忿不平之意,景蘊卻是搖頭笑道:“知道你忠心,但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打算。”
莫問聽景蘊如此說來,暗暗嘆了口氣,捏緊拳頭,點頭道:“總有一天……”
話未說完景蘊卻是一個眼刀子掃了過來,冷冷地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該心裡有數!”
莫問一驚,背心浸出冷汗,伏地跪下緊聲兒道:“是!小的知錯。”
景蘊見此嘆了口氣,正欲再說,莫言已經返了回來。見此情形一愣,望着景蘊不知如何開口。景蘊卻是揮了揮手淡淡地道:“下去吧,記住,此時休要在提,莫要壞了爺的大事!”
莫言聞言趕緊低下頭,眼角看着莫問退出,才上前兩步稟道:“洛大小姐今日辰初出府,朝北大街沈森府上而去,孫寶泉千金,在半路攔下她馬車,與她同去了沈家別院,下晌未時三刻孫小姐離去,洛大小姐一直呆在沈家別院。”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莫言見景蘊動問,趕緊抱拳躬身道:“小的已經遣人去打探,如今尚且不知。”景蘊皺了皺眉頭,揮手道:“有了消息再來稟報,此事讓馨蘭走一趟芝蘭院,也好叫芝姐兒安心。”
莫言聞言心下雖深感奇怪,卻是知道景蘊的規矩,不敢多問,應聲退下自去尋找馨芙。
二五二 小吃
聽了馨芙的稟報,景芝長長地鬆了口氣,卻是忍不住抱怨地嘟囔道:“妍兒也真是的,就不知遣個人知會我一聲兒,害我擔心這麼久。”
章嬤嬤對洛娉妍是很有好感的,自從與洛娉妍交往以來,自家小姐性子好了許多,人也開朗了許多,見此遂笑道:“許是有什麼急事兒個耽擱了,明兒讓馨若走一遭,去沈家別院看看洛小姐就是了。”
景芝卻是擺手道:“不必了,明兒我親自去瞧瞧,看妍兒有什麼好說的。哼!如今與那孫文婷交好,竟是將我丟在一旁。”
章嬤嬤見此笑着搖了搖頭並不再多說什麼,自去準備明日景芝出行事宜。馨羅與馨若見此,對視一眼也悄悄退了出去,攔下馨芙問道:“知道今兒跟在洛小姐身邊兒的是晨霜夕月,還是英兒蕾兒嗎?”
馨芙與二人原都是從長公主府,隨着錦鄉侯夫人來到錦鄉侯府的,算得上是錦鄉侯夫人身邊兒的老人。
夫人去世前,幾人又被指派來跟在景蘊與景芝身邊兒伺候,關係一直很好,聞言也不隱瞞,掩口笑道:“這我哪兒知道,莫言也沒說。若是馨芸還在,倒是有可能從他嘴裡打聽出來。”
馨若見此也不好再問,只笑着與她道:“行了,辛苦你跑着一趟,明兒我們給你帶江南小吃回來。”
說起江南小吃,馨芙頓時瞭然道:“你們每次給我帶的吃食,不會都是從洛小姐哪兒得來的吧?”
馨若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馨羅見此笑道:“洛小姐待人極好,她身邊兒的人也極好相處,尤其是夕月,性子溫和沉穩。往後你與她們認識就知道了。”幾人說笑一會兒,馨芙方笑着離去。
第二日一早,沒等景芝出門,晨霜便給景芝送了洛娉妍的親手書信來。景芝心中一喜,笑道:“可見她還有點兒良心。”說着將晨霜召至跟前兒。
晨霜還未見到景芝,馨若便嗔道:“你怎地這麼早就來了?再晚一會兒,我們便去沈老爺府上見你們了。害我昨兒就惦記的小吃也泡湯了。”
晨霜抿嘴笑道:“馨若姐姐放心,你的話兒我記心上了,明兒我們小姐過來時,我給你帶過來。”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上房,待晨霜行禮問安後,景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昨兒究竟怎麼回事兒?那孫文婷找妍兒做什麼?”說到這兒臉色越發不好的抱怨道:“她來了就不能來個人知會我一聲兒?再說她不是下晌就走了嗎?”
昨兒夜裡洛娉妍得了庚帖心中歡喜不已,忍不住便將日間的事兒,說與了晨霜夕月。二人雖也替洛娉妍高興,但想起周氏所做的事兒,心下也是擔憂不已。若是孫夫人沒有聽到,或是不願趟這渾水,天知道會是怎麼樣!
此刻見景芝動問,晨霜便忍不住替洛娉妍抱屈道:“昨兒可幸好是孫小姐來了,不然小姐還不知會怎樣了。”說着將昨兒夜裡洛娉妍所言揀了兩句說與了景芝。
景芝聞言頓時大怒!狹長的鳳眼因爲動怒添了兩分冷冽。瑩白的玉手,死死的捏成了拳頭。待晨霜話音一落,景芝便憤然道:“就知道那周氏不是好東西!”說完追問道:“妍兒可還好?”
晨霜見此也是嚇了一跳,知道自己多嘴了,趕緊點了點頭道:“景小姐放心,舅太太知道後,昨兒夜裡便讓舅老爺去了我們府裡找老爺。老爺便將小姐的庚帖交予了舅老爺保管,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景芝聞言癟了癟嘴,嗤道:“這算是哪門子的福?”說完擺了擺手道:“行了,妍兒讓你過來就是與我說這些?”
晨霜一愣,想起正事兒來,急忙賠禮道:“瞧我,見了景小姐便忍不住多嘴了。”說完才從袖籠裡掏出洛娉妍的親筆信道:“昨兒實在是太忙,小姐心下也是亂的。今兒一早寫了信讓奴婢給景小姐送來。”
說完晨霜微微一禮,便要將信交給馨羅,景芝卻是不耐地道:“還不快拿來!”說着自己伸手從晨霜手中將信接了過來。一目十行的看完後,抖着信紙,搖頭笑道:“這個妍兒,慣會粉飾太平!”
晨霜不知洛娉妍信中說了什麼,只硬着頭皮估摸着替洛娉妍分辯道:“小姐許是怕景小姐擔心。”
景芝又豈會與她多說什麼?只交代道:“你回去告訴妍兒,明兒我等她過來與我一道去給外祖母請安。”晨霜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景芝見此揮了揮手,轉頭對馨若道:“你們自來交好,你便送她出去吧。”
馨若與晨霜相視一眼,具是歡喜不已。一路說說笑笑出了芝蘭院。誰知竟是碰見馨芙進來替景蘊給景芝送東西,見馨若與人說笑着走來,便疾步迎了上去,遠遠地便笑道:“這是那個院裡的妹妹,瞧着眼生的很。”
馨若原是一愣,見來人是馨芙不由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方纔我還跟晨霜說明兒要多給我帶些江南小吃,好給你也送些去,你就過來了。”
馨芙聞言知道是那位洛大小姐身邊兒的,微微一頓,點頭笑道:“還沒謝過妹妹,昨兒才知道往常馨若給我帶的小吃,竟都是你們府上的。”
晨霜原是爽利性子,聽馨芙這般一說,笑道:“姐姐客氣了,哪裡就值當的姐姐一聲謝?不過小事兒罷了。”
馨芙聞言頓時明白馨若爲何與她交好,忍不住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厚臉皮的等着明兒妹妹再給我送些來。”說完不忘補充道:“我最愛你們府上的蔥油蟹殼黃,妹妹若是方便,不妨給我多帶些。”
晨霜自是無不應下,笑道:“多大點兒事兒,哪裡就方便不方便的了?明兒我再給你帶道條糕來,軟糯香甜,而且甜而不膩,陪着蔥油蟹殼黃再好沒有了。”
馨芙見此道過謝,便與二人分別去了芝蘭院,待馨若送走晨霜回來,正好她也從景芝屋裡退了出來,忍不住便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我瞧着小姐臉色不大好。”
馨若聞言四下看了看嘆了口氣道:“我說與你,你可萬不能傳了出去。”
馨芙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道:“我是那大嘴巴的人?”馨若見此笑着搖了搖頭,將方纔晨霜稟與景芝的話,又學了一遍給馨芙,聽得馨芙也皺眉嘆息,抱不平道:“洛大人就這樣算了?”
馨若癟了癟嘴回道:“誰知道呢!清官難斷家務事,便是小姐也沒立場說什麼。不過好在往後再不必受那人轄制。”
二五三 受教
洛娉妍看着景芝滿臉忿忿不平的樣子,搖了搖頭,略帶歡喜地將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頗爲感嘆地道:“不管怎樣,父親願意將庚帖交予舅舅保管,我便相信父親是不知道此事的。”
歷經三朝的惠寧長公主,可不是景芝和洛娉妍這樣的小丫頭可以比擬的。只聽洛娉妍說完,心中便已有了計較,暗自冷笑:沒想到,周茉那隻老狐狸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眼前兩張略顯稚嫩的臉,惠寧長公主搖頭笑道:“既然洛丫頭明白此事與你父親無關,依本宮之見,洛丫頭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方纔洛娉妍爲洛鎮源說話,景芝便極爲不滿了,此時再聽惠寧長公主如此一說,頓時搖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嗔道:“外祖母怎麼這樣?芝姐兒可是帶妍兒來跟外祖母求救的!”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故意虎着臉道:“胡說什麼求救?洛丫頭好好兒的,你也好好兒的!”
洛娉妍見景芝那樣兒,忍不住抿了笑勸道:“芝姐姐快別這樣,殿下說的沒錯,不管怎樣那也是我父親,我又豈能不回去?”
惠寧長公主見此點了點頭,淡淡地道:“你能這麼想便是最好,回去後與你父親好好兒說。你之前的顧慮很對,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不必與你父親生傷了。只需在出入飲食上多加留心。”
聽惠寧長公主這般一說,洛娉妍尚未說話,晨霜夕月便雙雙從洛娉妍身後走了出來,跪伏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齊聲道:“奴婢定當小心伺候。”
惠寧長公主見此並不理會二人,自顧端了茶盞抿了口,崔嬤嬤方上前喚起了二人,二人對視一眼纔再次回到洛娉妍身後。
洛娉妍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未留意晨霜夕月二人的神情,惠寧長公主倒是留意到了,對此頗爲滿意。崔嬤嬤看在眼中更很爲洛娉妍高興。
洛娉妍想了想,壯着膽起身朝惠寧箏公主一禮,問道:“殿下的意思可是說,此事父親若是不提,娉妍便裝作不知,什麼也不說嗎?”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嘴角卻是露出一絲笑意,聲音很是平淡地問道:“你若什麼也不說,你父親難道不會懷疑,是你與你舅舅合謀算計他?或者就是你舅舅有意欺騙他,挑撥他與你繼母之間的關係?”
洛娉妍聞言心下一稟,隨即了悟地點了點頭,再次與惠寧長公主一禮,聲音很是乾澀道:“娉妍明白了,謝殿下指點。”
見洛娉妍還算受教,惠寧長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儘快回去,前面不必要就好好兒呆在府中。有事兒可以遣人告知芝姐兒。”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頓了頓,回頭對崔嬤嬤笑道:“我瞧着你挺喜歡這丫頭,往後若是有事兒,你且幫襯着些。”
崔嬤嬤跟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幾十年,又豈是尋常人?聞言立時明白惠寧長公主的意思,點頭笑道:“殿下放心,老奴知道怎麼做了。”
聽惠寧長公主與崔嬤嬤如此一說,洛娉妍心中之前那份輕鬆歡快已然蕩然無存,雖不甚明瞭,卻仍對着惠寧長公主一禮道:“謝殿下指點。”說着又朝崔嬤嬤一禮:“謝嬤嬤照拂。”
崔嬤嬤見此眼中笑意越濃,側身朝邊兒上讓了讓,只受了半禮,點頭笑道:“不敢受洛小姐如此大禮,洛小姐也不必多禮。”說完朝惠寧長公主笑道:“老奴且去瞧瞧午膳備好了沒有。”
待崔嬤嬤退出房內,景芝才橫了洛娉妍一眼,抓着惠寧長公主的袖子,嘟着嘴不滿地問道:“外祖母與妍兒在打什麼啞謎?還不快說與我聽聽?”
惠寧長公主看着一臉孩子氣的景芝,嘆了口氣,芝姐兒已經十四歲了。自己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還能庇護她幾年。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看着洛娉妍乾淨的眼睛,便拿定了主意,希望將來這丫頭能幫襯芝姐兒一二。
拿定主意地惠寧長公主,當着景芝的面兒,毫不避諱地與洛娉妍,分析了周氏與董老夫人的算計,沒想到這裡面竟牽涉如此之多,有這麼多從未想過的彎彎繞繞,聽得二人是目瞪口呆。
景芝尚且好些,畢竟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耳濡目染的事兒不少,如今又得惠寧長公主如此毫不避諱的指點,頓時將裡面的事情想了個七七八八。
想明白裡面的彎彎繞繞,景芝便有些歉意地望着洛娉妍,小聲兒地嘆息道:“沒想到竟是我連累了你。”
洛娉妍雖沒景芝想得透徹,心中卻也猶如明鏡一般,聞言眉眼彎彎地道:“芝姐姐說的哪裡話?便是沒有你,夫人交易的對象大不了從董府換做別家,十萬兩銀子換做別的數字罷了。”
惠寧長公主見此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笑道:“洛丫頭能想的通透便好,往後你們姐妹要一直這樣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纔好。”
惠寧長公主見機會難得,稍作猶豫,便又將洛鎮源與董侍郎的心思,娓娓說與二人,聽得二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這後宅之事竟還牽連朝堂。
惠寧長公主亦是嘆息道:“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雖都說後宮不得干政,但你們仔細瞧瞧,哪朝哪代的皇上立後納妃與前朝無關?再看看朝中這些個功勳大臣們,哪門哪戶娶妻嫁女不看家族背景?難不成僅僅只是爲了顏面?”
聽惠寧長公主這般一說,景芝點了點頭心中有所了悟,神色卻是黯淡了兩分。
而洛娉妍卻是明顯的露出一絲茫然,若真如此,前世自己爲何會嫁入安陽伯府?這裡面又有什麼算計與交易?
惠寧長公主見此卻只當洛娉妍太過震驚,尚未想得明白,也不着急催促,只與景芝在一旁說笑,待洛娉妍緩緩消化。
洛娉妍並未失神很久,只片刻便想得明白。不管前世如何,今生有了紅螺等人的幫襯,有了舅舅舅母庇護,有了芝姐姐的愛惜,還有長公主的指點,自己定然不會活得與前世一般窩囊,最後落得那般悽苦!
幾人說笑一頓,崔嬤嬤便來告知午膳已經備好。洛娉妍留在長公主府,陪着惠寧長公主與景芝一道用過午膳,方纔告辭離去。
景芝送過洛娉妍回到正殿,惠寧長公主已經更衣歇下,景芝也不再打擾,回了自己在長公主府內的院落。卻不知在她回來之前,惠寧長公主曾面色嚴肅地吩咐崔嬤嬤:“立時遣人將蘊哥兒喚來,就說我有事兒跟他說。”
二五四 相信
景蘊早在馨芙回來稟報時,偶然將馨若的話,簡單複述一遍之後,便立時聯想到了今日朝中傳言,說是要桑閣老年後便要退隱,要從六部重新提拔一人起來之事。
此刻長公主府遣人來喚他前去,想起今日景芝與洛娉妍去了長公主府,景蘊便心中明瞭所爲何事。匆匆換了衣裳,去了見了惠寧長公主。
當惠寧長公主皺眉說道:“如今朝廷局勢越發混亂,這些人個個都打着如意算盤,也不知聖上是如何作想的。”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長嘆了口氣,搖頭道:“縱然本宮乃是聖上的親姑姑,可別說是親姑姑,在君臣之道面前,親兒子都沒有說話的餘地,又哪裡有我說話兒的餘地?”
景蘊看着外祖母一頭銀髮,很是憂心的樣子,笑着寬慰道:“聖上所思所想豈是做臣子的能夠猜度的?外祖母且放寬心吧,聖上定是有了想法纔會如此行事,後面定有安排。”
聽了景蘊的話,惠寧長公主緊皺的眉頭卻沒有鬆開,只嘆息道:“蘊哥兒不必擔心我,本朝立朝百餘年,歷經不過四代,我也跟着看了這六七十年,歷經了三代,有什麼是沒見過?”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喃喃道:“只希望聖上不要一時衝動纔好……”
說完惠寧長公主又忽然想起洛娉妍所遇之事,皺眉道:“你瞧瞧如今這些個朝中大臣,個個都在爲自己謀劃,如今都謀劃到我頭上來了,連個小姑娘都不肯放過。”
景蘊聞言也是皺起眉頭,好半晌才笑道:“這些外面的事兒,外祖母便別想那麼多了,總之咱們跟着聖上走總是不會錯,那裡就到要勞您費心的地步?”
說到這兒,景蘊話鋒一頓,冷笑道:“至於那些敢於算計外祖母的,且交予孫兒處理便是,定不會讓那些人好過,不然豈不是人人都能算計咱們?”
惠寧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正欲再問問前幾日朝中傳言,景芝卻是跑了進來,一進門便笑道:“哥哥可是來接我的?我還想在這兒多陪外祖母幾日呢。”惠寧長公主的話,便也只好停了下來。
看着景蘊少年老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下也甚是難過,自己女兒的寶貝兒子,小小年紀便要擔負如此重擔……遂話頭便有意地往輕鬆上帶,又有景芝在一旁插科打諢,倒也是一副歡聲笑語的樣子。
洛娉妍回到沈家別院,請安時與舅母說起今日惠寧長公主之言,傅氏亦是高興不已,笑道:“長公主可是歷經三朝,又處在那樣的高位,什麼沒經過沒見過?這樣的老人最是智慧,你可要仔細長公主的教誨。”
傅氏看着洛娉妍望着自己的臉,頓時想起早逝的沈紫君,心中不由便有些同情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道:“長公主殿下尊貴了一輩子,可到底親生的女兒早早的去了,只留下兩個孩子……”
說到這兒,傅氏頓了頓,望着洛娉妍的眼睛,叮囑道:“如今你因與她外孫女交好,她便肯如此指點你。往後娉妍可要時時記得孝敬長公主殿下。雖說她身邊兒不缺人伺候,但這人老了便總喜歡孩子們多陪在身邊兒。”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望着傅氏笑道:“舅母的話娉妍記住了,往後娉妍也會時時記得孝順舅母的。”
傅氏聞言慈愛的撫了撫洛娉妍的頭髮,想了想叮囑道:“那周氏慣會做戲,你父親又是個耳根子軟的。這次咱們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娉妍回去後,你父親若是問起此事,你便替她分辯兩句,只說是有人陷害她。別的都推到舅舅舅母身上便好。”
洛娉妍心下感動,三日後回到洛府,卻果然如傅氏所言那般,對洛鎮源解釋道:“咱們家又不缺銀子,夫人何苦如此害娉妍?結親乃是結兩姓之好,娉妍那樣嫁過去,不成仇已是不錯,哪裡就有好了?”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迎着洛鎮源很是複雜的目光,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笑道:“許是有人陷害夫人,這也是有的。總之娉妍是斷不相信,夫人會如此害娉妍。縱容娉妍不是夫人親生的,可畢竟咱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來年。”
聽洛娉妍如此說,洛鎮源閉了閉眼,既有欣慰,也有愧疚,他心裡是相信此事確實存在的,周氏一直打着沈氏的嫁妝,這點他一直知道。只是……
如今不管長女是真心願意揭過,還是顧及自己顏面不願提及,洛鎮源的心裡都是暖暖的,遂點了點頭,很是欣慰地笑道:“妍兒能如此想,爲父很是高興,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下面還有弟弟妹妹。”
洛娉妍聽洛鎮源如此一說,心中一陣酸澀,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故作天真地歪着頭,挑眉笑道:“不這樣想,那父親認爲娉妍該如何作想?”
見洛鎮源不說話,洛娉妍還伸出纖細瑩白的手指,點了點洛鎮源的胳膊,嗔道:“父親快說,父親認爲娉妍會如何想?難不成在父親眼裡,娉妍便是那親疏不分的人?”
洛鎮源見此被逗得哈哈大笑,點着洛娉妍小巧的鼻尖兒道:“爲父自然知道,我們妍兒是最爲懂事明理的。”
從洛鎮源書房出來,洛娉妍帶着給周氏準備的禮物,跟在洛鎮源身後一塊兒去了上房正院,見到周氏便笑道:“原沒打算在舅舅府中多住,偏舅母捨不得我,讓我多留了兩日。”說着將手中準備的八色禮盒遞了過去,笑道:“這是給夫人帶的禮物。”
周氏見此冷冷一笑:“我可不敢要沈家的東西,這沒風沒影兒的,都到老爺跟前兒編排我,若我收了他沈家的東西,還不知如何造謠誹謗我呢。”
洛娉妍見此懷疑周氏並不知道,舅舅已經拿走自己庚帖的事兒,心中暗喜,更是始終記得惠寧長公主的教導。遂勉強笑容道:“瞧夫人說的,都是一家人些許誤會罷了,牙齒還有咬着舌頭的時候呢。”
說着洛娉妍極爲委屈的看了眼洛鎮源,含淚勉強笑道:“難道夫人連娉妍也不相信嗎?娉妍可是相信,那事兒定然不是夫人所爲。”
二五五 緩和
周氏聞言冷哼一聲兒,諷刺道:“什麼一家人?我姓周,你父親姓……”話未說完,洛娉妍便不敢置信的擡頭望着周氏,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
洛鎮源見此心中一痛,惱怒非常,一拍炕桌,沉聲呵斥道:“夠了!難道你連孩子都不如了?”
一時間無論是周氏的奶孃陳嬤嬤,還是還是在屋裡伺候的白芷香桂,具是斂聲屏息,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周氏更是一驚,擡頭望着洛鎮源,張了張嘴心虛地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見此,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上前兩步,將手中的禮盒塞在陳嬤嬤懷裡,拽着洛鎮源的胳膊,像是怕他動手傷害周氏一般,輕聲勸道:“父親莫要動怒,夫人被人陷害,心中惱怒也是有的。”
洛娉妍聲音越說越小,眼淚卻是不住地往下掉,那委曲求全的模樣,看得洛鎮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疼不已,卻又不好繼續發作,深吸口氣安撫道:“娉妍剛剛回來,先回你院子梳洗去吧。”說着還冷冷地瞪了周氏一眼。
周氏不敢置信地望着洛娉妍,明白自己如今是着了洛娉妍的道,心中卻也並不着急。
暗道:瞧着老爺那樣兒,應該還不清楚君墨那事兒,只待過了這段日子,多在老爺跟前兒說說君墨那孩子的好兒,老爺向來愛惜人才,這事兒也不愁不成!只是……不知那沈森究竟跟老爺說了什麼,讓老爺那般動怒,至今尚未消氣兒。
周氏眼珠一轉,看着洛娉妍朝着自己緩緩一禮後,便往外退出去,頓時有了主意,別人不知道那沈森與老爺說了什麼,問老爺也是不說的,但那洛娉妍卻是定然知曉!如此看來,倒是要與她好好緩和關係纔是。
想到這兒,周氏也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揚聲兒道:“老爺就知道吼我,難不成我受了委屈還不能發發脾氣了?”
說完周氏癟了癟嘴,拉住洛娉妍的胳膊,笑得比哭還難看地道:“妍兒莫要生爲孃的氣,爲娘實在是……”說到這兒,周氏閉着眼深吸了兩口氣,才接着道:“爲娘心裡苦啊!”
洛娉妍見此心中暗惱,卻不得不駐足勸慰道:“娉妍沒有怨過夫人,夫人且放寬心。”說着一指陳嬤嬤手中的禮盒,紅腫着眼睛,笑着輕聲兒道:“那是娉妍特地給夫人帶回來的,夫人消消氣兒,一會兒嚐嚐,定然喜歡。”
洛鎮源見此嘆了口氣,揮手道:“好了好了,娉妍趕緊回去梳洗,好好歇息歇息。”說完看了眼周氏,皺眉道:“大年下的誰家總是哭哭啼啼?你也快擦擦臉,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洛鎮源發了話,洛娉妍自是不會再多做逗留,辭了周氏與洛鎮源,便帶着晨霜夕月回了翠庭軒。
誰知剛進院子,便見洛繼宗從裡面走了出來,姐弟二人皆是一愣,隨即洛娉妍回過神笑道:“繼宗可是在這兒等我?”
若是往常,洛繼宗或許還會玩笑兩句,今日卻是臉色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姐,有些事兒,我想跟你確認一下。”
洛娉妍見此,心下雖是疑惑,卻是點了點頭道:“那你到書房等我,我換身衣裳就過來。”
晨霜夕月親自守在門外,連滿兒沫兒都被打發了出去,洛娉妍才問道:“繼宗想跟我確認什麼?”
洛繼宗抿了抿嘴,將那日董君墨去書院找自己說的話,以及晚間舅舅沈森過來與父親的交談,跟洛娉妍學了遍。
洛娉妍聽完也是沉默下來,好半晌從大相國寺開始對洛繼宗細細地講了一遍,末了又將惠寧長公主的話說與了洛繼宗,見洛繼宗張着嘴半晌沒有回過神的樣子,洛娉妍擔憂地叮囑道:“這事兒萬不能聲張。”
洛繼宗臉色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自此,洛娉妍便如惠寧長公主所交代的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呆在府中,哪兒也沒有去。便是有人給她下了請柬,洛娉妍也都通通推拒。只偶爾遣人與景芝和孫文婷二人,書信往來,也僅二人。
在周氏刻意緩和關係,洛娉妍不願撕破臉皮的情況下,洛府的一切看起來都漸漸歸於了平靜。
倒是樑夫人,洛娉妍發現她最近時常帶着梁麗萍來尋周氏說話兒,這在前世今生都是從沒有過的,故而被洛娉妍放在了心上。她忘不了惠寧長公主說過的話,後宅不僅僅是後宅,也不知這樑夫人所爲何事……洛娉妍雖猜不透,心中卻悄悄起了警惕。
一晃年三十便過去,除了洛妙姝對洛娉妍與周氏越發融洽的關係恨恨不平外,洛府上下,皆沉浸在歡聲笑語中。
初二初三走舅家,洛娉妍主動提出先去周府,初三再到沈家,這讓洛鎮源甚覺欣慰的同時,周氏亦是竊喜不已。只洛妙姝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
整個年節裡,洛繼宗跟着洛鎮源走親訪友。洛娉妍與洛妙姝也每日隨着周氏走西家,串東家。吃不完的宴請,拜不完的年。馬不停蹄地直到忙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洛娉妍纔算是鬆了口氣。
舅舅一家多年不曾上京,洛娉妍早早兒的便約上表姐沈初雪,元宵節要一塊兒上街遊花燈。
天尚未黑,洛娉妍便穿戴整齊,裹了舅母年前送給自己的金絲裘大蹩,帶着晨霜夕月朝紫苑去與周氏辭行。
就連院兒裡的小丫鬟英兒蕾兒滿兒沫兒等人,也跟着奶孃崔媽媽出了門子,上街看花燈去了。整個翠庭軒都安靜了下來,只留不願出門的紅螺一人看家。
京城一年中,元宵節是最爲熱鬧的,旁的節日都無法與它相比。
不說下午,除了由皇后娘娘掌管的鳳翎隊外,在京城宿營的龍翼衛與虎嘯營,以及驍騎營與北山大營,都會在這湖上來一場冰球比賽。京中年輕熱血男子們,大多便會在下午便到勝湖邊兒上,一睹勝負。
而夜晚降臨後,那各色的花燈、燈塔,更是從沿着勝湖邊兒上的得勝大道,轉到朝陽大街,一直延伸到皇城腳下。女孩兒們也紛紛出門,或從勝湖遊起,或直奔朝陽大街觀燈。
若晚了出門,路上定然人山人海,不說寸步難行,至少也是擁堵不堪。故而洛娉妍纔會約了沈初雪在外用膳。
誰知洛娉妍去與周氏辭行時,周氏卻拉着她的手笑道:“初雪也是姝兒的表姐,讓姝兒與妍兒一道去,再約上敏兒落雪以及清雅幾個丫頭,人多熱鬧些,你們鮮少出門,她們姐妹卻是對京城甚是熟稔,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二五六 失望
若是往常,洛娉妍定然是會拒絕的,然而想起惠寧長公主的建議,洛娉妍心念一轉,便笑着點頭應了下來。
洛娉妍與沈初雪,原是約到距離勝湖不遠的曉月莊用晚膳,再沿着得勝大道,慢慢朝着朝陽大街步行而去,什麼時候走累了,什麼時候便打道回府。
如今添了一個洛妙姝不說,還得到周府接人,如此去勝湖沈初雪定然久等。
想到這兒,洛娉妍嘴角勾出一絲笑意,溫婉地道:“如今天色不早,若是路上耽擱怕是哪兒也去不了,娉妍原與表姐約在勝湖邊兒上,如今若再去接周家表姐,怕是時間不夠,不若夫人遣人去周府接人,而後我們在舅舅家的曉月莊碰面,一道用晚膳。”
洛娉妍不願撕破臉,周氏更是有心緩和,見洛娉妍沒有拒絕自己的提議,遂也滿面慈和地笑道:“倒是爲娘思慮不周,就依妍兒的意思好了。”
洛娉妍一行原本三人,加上洛妙姝與聞鶴,五人一輛馬車自是坐不下的,也不知周氏是否故意,偏就安排了一輛藍帷珠纓寶瓶車,一輛黑漆平頂車。
洛妙姝自是不會上那黑漆平頂車,就連看也不曾看一眼,對着洛娉妍冷冷一笑,便率先登上了第一輛車。洛娉妍微微皺了皺眉頭,若是自己坐在後面這輛馬車裡,怕是不僅僅會招來嘲笑,也會讓表姐跟着難堪……
洛娉妍嘆了口氣,對夕月輕聲吩咐道:“你跟晨霜先在後面湊合着,回來時咱們再想法子。”說完洛娉妍抿了抿嘴,掃了眼對着聞鶴怒目而視的晨霜,嘆息道:“你看着點兒。”
夕月會意地點了點頭,洛娉妍方纔在夕月的攙扶下,上了洛妙姝同一輛馬車。晨霜夕月也不得不跟聞鶴擠在了一輛車裡。
聞鶴縮着車廂角落裡,離晨霜夕月遠遠的,一路上低着頭並不言語,夕月瞧着心下多有不忍,晨霜卻是用胳膊撞了撞夕月,不滿地道:“可別上了人家的當!”說着癟了癟嘴“這主僕倆我看就沒一個好東西!”說完冷哼一聲兒,挑簾看向了車外。
各式的燈籠已經陸陸續續點亮了起來,馬車轉過朝陽大街上了得勝大道直直地往勝湖而去,到達曉月莊時天色已經擦黑。
阿蘿見洛府的馬車在自己身前停下,歡快的跑過去喚道:“表小姐!”誰知車簾掀開,首先露出來的,卻是洛妙姝那張冷冰冰的臉。阿蘿心下一驚往後退了一步,正想離開,卻見晨霜夕月從後面的馬車上跳了下來。
阿蘿瞪大了眼,正不知所措時,晨霜遠遠地便對她笑道:“表小姐已經到了?沒想到你們竟比我們先到。”
說着晨霜朝洛妙姝放心掃了眼,冷笑道:“我們也是很早就準備好了,若不是某些人死皮賴臉的要跟我們一道,我們也早就到了。”
洛妙姝聞言頓時憤怒的轉過臉,冷笑着朝晨霜走了兩步。晨霜見此並不打算理會她,別開了臉只當自己沒看見。
誰知洛妙姝卻是盯着她咬牙喝問道:“該死的奴才!你方纔說誰死皮賴臉?”
晨霜那性子,哪裡肯搭理她?連頭也不曾回的冷哼一聲兒,徹底地激怒了洛妙姝。只聽阿蘿一聲兒驚呼,以及剛剛扶着夕月的手下車的洛娉妍,一聲大喝:“住手!”緊接着便是臉上火辣辣的疼。
晨霜不敢置信地回過頭,見洛妙姝竟然擡手就又是一巴掌,好在洛娉妍與夕月已經跑了過來,夕月猛地一下拉開了晨霜,洛娉妍也奇蹟般地抓住了洛妙姝的手,才讓晨霜的臉,逃過第二掌。
洛娉妍看了眼晨霜漲得通紅的臉,以及滿含怒氣的眼睛,轉過臉看着比自己矮了一頭的洛妙姝,冷笑着擡手就要還回去,此時聞鶴也趕了過來,急忙拉住洛娉妍的胳膊哀求道:“大小姐息怒!二小姐年幼不懂事兒,您多多包涵。”
洛娉妍的手在半空中一滯,見周圍已經有人朝這邊兒指指點點,知道這事兒要是傳揚開去,於自己的名聲,甚至表姐!都是大爲不利的。可就這樣放過洛妙姝,她心有不甘!
誰知洛妙姝竟在此時,揚聲冷笑道:“怎麼?姐姐要爲個奴才打我嗎?什麼時候我這洛府二小姐,連個奴才也不如了?”
洛妙姝的聲音極高,遠遠便能聽見,之前還弄不清情況的人,頓時都明白了過來,有喜歡熱鬧遠遠觀望的,有明哲保身悄悄離開的,更有自持身份過來勸解的……
勸解的內容要麼是爲個奴婢動怒不值當,要麼是做姐姐的要多擔待,要麼……總之就沒人覺得洛娉妍是對的,一時間洛娉妍也有些騎虎難下。
夕月見此沒好氣地拍了晨霜肩頭一下,晨霜此時也是一臉的懊悔。見人越來越多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二人無計可施,洛娉妍騎虎難下之時,沈初雪帶着蔓兒走了出來,剛走近便掩口驚呼道:“這是怎麼了?”說着疾步走到洛娉妍的身邊兒,掃了眼邊兒上一臉得色的洛妙姝,又看了看站在夕月身旁捂着臉的晨霜,心下頓時瞭然。
見又出來一位衣着不俗的少女,衆人紛紛停下話頭,專注地看着這場好戲。衆人心中激動,萬沒想到出來看燈會還能有這等好事兒。
沈初雪眼角四下一掃,微微皺了皺眉頭。朝着聞鶴冷冷地瞪了眼,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敢跟主子動手的奴才!”蔓兒更是立時上前,掰開聞鶴還拉着洛娉妍胳膊的手。
沈初雪這話一出,頓時大多數人目光便集中在了聞鶴抓着洛娉妍胳膊的手上。洛娉妍見此,頓時心思也活泛了起來,故作失望地嘆息道:“姐姐管不了你,你好自爲之吧。”
那失望的眼神,與寥寥數語,一時間令周圍的人都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覺,竊竊私語再次響起,不過這次,卻沒人再說洛娉妍不對,槍口一致對準了洛妙姝。
二五七 姓周
洛妙姝見此氣得臉頰漲紅,擡手指着洛娉妍就要開口。沈初雪急忙上前拉了她的手,雖被她甩開,沈初雪也不惱,極有耐心地溫聲勸道:“姝兒表妹都快十一歲了,怎麼還這般任性?快跟姐姐進去,在這兒鬧騰像什麼樣?”
如沈初雪所料,洛妙姝聞言,果然冷笑着反駁道:“誰是你表妹?你是誰姐姐?我娘姓周!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侄女,你是什麼東……”
洛妙姝話未說完,一聲驚呼便身後猛地傳來:“姝兒!”
洛妙姝等人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不是周落雪與周敏兒二人,還能有誰呢?此時面若寒霜的周落雪與滿臉歡喜地周敏兒,已經雙雙疾步朝洛妙姝這邊兒走來。
衆人一看這架勢,下意識的都退開了些,卻又都不曾走遠……
那指着姐姐鼻子罵的小姑娘,方纔說的話她們可都是聽清了,沒想到竟是周府的人。也不知如今這兩位剛到的,又是個什麼身份來頭。
這二人皆裹着洋緞狐皮大裘,頭上更是珠環玉翠,還有身後跟着的丫鬟婆子,一看便知,定不會是什麼普通人家兒!
衆人越看越興奮,沈初雪卻是微微皺起眉頭,見二人朝洛妙姝走來,稍稍退開半步,朝着洛娉妍挑了挑眉。
洛娉妍扯了扯嘴角,給了沈初雪一個歉意地眼神,笑着輕聲解釋道:“臨出門時,夫人說表姐初來京城我又鮮少出門,你我二人對京中皆不熟悉,怕咱們迷了道。讓我們與周府幾位小姐同行,說她們,她們對京中各處甚是熟稔。”
洛娉妍這話兒聲音不大,但近處的卻都能聽清,便是遠處的,也能聽個大概。洛妙姝聞言得意地朝沈初雪挑了挑眉,冷哼一聲兒沒有說話,轉身朝着周落雪與周敏兒走去。
周敏兒倒是老實的跟在周落雪身後,出門前才被反覆叮嚀,一定要跟緊了周落雪。周敏兒心中雖不以爲然,卻是不敢違背,一邊兒笑着衝洛妙姝揮手,一邊兒跟着周落雪疾步迎上去。
只周落雪遠遠聽見洛娉妍這話,頓時覺得五雷轟頂,這都什麼話?
好好兒的女孩兒家,誰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何況自己姐妹不僅是大家閨秀,周府更是名門望族!怎麼就對京城各處甚爲熟稔了?誰說自己對京中各處熟稔了?難道我們姐妹還都整日在外晃悠不成?
想到這兒,周落雪心中越發氣惱,也顧不得迎面而來的洛妙姝,與她擦肩而過連頭也沒點下,便急的什麼似得朝洛娉妍走去。
沈初雪一聽洛娉妍那話兒,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此時見周家小姐中,有一人沉着臉朝這邊兒走了過來,立時笑道:“如此倒要多謝夫人思慮周詳,不然我們一會子還不知能不能找到好回去的路呢。”
剛走到近前的周落雪,一聽這話差點氣得吐血。
洛娉妍卻在此時轉過身來,很是溫和地笑道:“周姐姐來的可真快,我們也纔剛到,既然人都到齊了,那不如便一塊兒進去吧。用過晚膳咱們也好趕緊看燈去。”
說着洛娉妍眼角朝四周一掃,周落雪果然也跟着打量了一圈,見周圍都是人,遠遠站着,望着自己這邊兒竊竊私語的樣子。心下暗惱,卻是隻好抿着嘴點頭道:“既如此,那便快走吧。”
說着周落雪朝周敏兒與洛妙姝二人冷冷地掃了眼,輕斥道:“既然到了就該先進去,等在這兒像什麼樣兒?”
說完周落雪便搶先一步,逃也似的朝曉月莊內走去。人雖然走了,可一口氣堵在周落雪胸口,卻是怎麼也疏散不開。
周敏兒自是瞧出周落雪動了怒氣,雖不甚明瞭因何如此,卻也拉着洛妙姝加快了腳步。
沈初雪與洛娉妍對視一眼,挑了挑眉笑道:“咱們也快進去吧,別一會子她們在走錯了院子。”
這曉月莊雖說是飯莊,卻又與別處不同,裡面按陰陽八卦修建了八所院子。分佈在中間兒的大花園子周圍。沒有什麼大堂,離去便是曲廊長橋,直通各處,只在花園子的流水繁花中,修築着假山亭臺。
不熟悉的人在裡面兒,若沒人帶着,很是容易就走錯了路,且走錯了的人,還是很難再找到路走回去。
洛娉妍是聽沈初雪說起過的,正是因爲心中好奇,今日才約在這裡。故而也不敢耽擱,急忙跟了上去。
好在周落雪進了曉月莊見與別處不同,並不急着亂走,而是站在入門處那松林曉月的影壁後,停住了腳步。
洛妙姝見此看着周落雪佈滿寒霜的臉,癟了癟嘴拉着周敏兒便要越過周落雪往裡走。好在周敏兒遲疑了一下,洛娉妍與沈初雪便已經跟了進來。
沈初雪見洛妙姝三人並未走遠,長長的舒了口氣,笑道:“我們訂的凝香院,有什麼話兒咱們先過去再說,這兒人來人往的總是多有不便。”
說着沈初雪便當先一步,領着衆人朝東邊兒長廊上轉去。周落雪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多說,只瞪了周敏兒一眼,疾步跟了上去。
下了長廊,穿過月洞門,跨過一座小石橋,一片掩映臘梅林中的青石小院兒,便出現在衆人眼前。梅香撲鼻,不僅周敏兒,便是周落雪都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只洛妙姝淡淡地冷笑道:“難怪捨得給咱們一座院子,怕是除了咱們也沒人肯來這偏僻角落吧?”
今日洛妙姝等人跟來,洛娉妍原就心中不喜,又出了先前在外邊兒晨霜捱打的事兒,也是在極力忍耐。此刻在洛娉妍竟是有了兩分忍無可忍的味道。
洛娉妍出口教訓,誰知周落雪卻是搶先一步,橫了洛妙姝一眼,沒好氣地道:“姝兒不懂不要亂說,沒得惹人笑話兒。這等清雅環境,能搶到着實不易,掌櫃的豈能擔心訂不出去?”
洛娉妍聞言,心中稍稍舒了口氣,洛妙姝卻是冷笑道:“有何困難的,她……”話未說完,洛娉妍頓時怒了,也不等誰再說話,冷着臉厲聲喝問道:“你究竟吃不吃?要吃就吃,不吃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去!”
二五八 表姐【給堂主請你喝碗粥的加更】
洛妙姝被洛娉妍這般一說,心中亦是氣惱,正要開口,周敏兒卻是輕輕拉了拉她,小聲兒勸道:“元宵燈會,一年可就一次!要是錯過了多可惜。”
洛妙姝聞言咬了咬嘴角,好半晌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其他,跟周敏兒一道,隨着洛娉妍、沈初雪、周落雪三人身後,進了凝香院。
直到進了院子,洛娉妍方纔有了機會,給沈初雪介紹周落雪與周敏兒二人。
洛娉妍指着周落雪,對沈初雪笑道:“周姐姐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周老先生的嫡長孫女,芳名落雪。”說完又朝周落雪笑道:“這是我舅舅家表姐,閨名初雪。”
說完洛娉妍並不急着介紹周敏兒,只掩口笑道:“原先沒站在一處倒還不覺得。如今一瞧,表姐與周姐姐不僅名字裡都帶着個雪字,且肌膚都是欺霜塞雪美得耀目。更重要的,還都是我等望之莫及一等一的冰雪聰慧。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怎麼活?”
周落雪先前雖然氣惱,可此時洛娉妍第一次這般捧着自己,再看對面沈初雪,穿刻絲泥金雲緞衣,着彈花暗紋洋皺裙。胸前紅珊瑚鑲百寶的瓔珞,襯得肌膚果真是欺霜塞雪,灼灼耀眼。周落雪心中還是甚爲歡喜,面兒上便也柔和了兩分。
沈初雪見周落雪臉上神情變換,心中頓時有數,對着周落雪微微一禮,扭頭朝洛娉妍笑道:“娉妍倒是少說了一樣兒。你說該怎麼罰你?”
別說洛娉妍一愣,眨了眨眼,便是周落雪也來了興致,笑問道:“哦?還有那樣兒,你且說來聽聽,再說怎麼罰她。”
這話兒瞧着很是隨意,可聽在洛娉妍耳裡,心中卻甚是不喜!分明就是自命不凡,以上位者姿態在這兒自以爲是。
心中這樣想着,洛娉妍便也不再接話。沈初雪見此,心中暗歎,面兒上卻依舊笑語嫣然地道:“我姑姑是洛夫人,你堂姑姑也是洛夫人,雖說是繼夫人,可到底,你也算是她表姐不是?”
周落雪聞言一頓,洛娉妍卻是低頭抿嘴笑了起來。只洛妙姝聞言挑眉冷笑道:“哼!她知道什麼是夫人嗎?就你姑姑那樣的商賈女也有資格稱洛夫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洛妙姝越說越快,竟讓人有種無法打斷的感覺。
別說沈初雪聞言變了臉,就是周落雪與周敏兒姐妹倆,也是嚇了一大跳。誰也沒想到,洛妙姝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沈初雪跟洛娉妍一樣,對洛妙姝是早就恨得牙癢癢的。之前周氏的賬,還沒跟她們母女算呢!此時竟然敢當面詆譭姑姑!
但此刻沈初雪理智尚存,知道今日飯莊來的人不少,怕萬一鬧騰起來,與洛娉妍回家不利。只得睜圓了雙眼,咬牙瞪着洛妙姝,額頭上青筋冒起,努力平復心中的怒氣。
周敏兒只當又有熱鬧,她對洛妙姝的戰鬥力,原就是深有體會,如今更是歎爲觀止!此時若非周落雪死死拉着她,她也想上前與洛妙姝一塊兒,湊湊熱鬧也好。
周落雪心中則是歡喜多過驚愕的。她可沒忘記,方纔這沈初雪就故意跟自己說什麼繼夫人!這不故意讓自己難堪嗎?
但洛娉妍此刻卻是沒那麼多想法,竟敢當着自己面兒,侮辱自己母親!洛娉妍手起掌落,“啪”的一聲兒,將在門外沒打下去的那一巴掌,狠狠地印在洛妙姝的臉蛋兒上,也算是將晨霜挨的那一巴掌找補了回來。
這一巴掌,可與之前晨霜挨的那一耳光不一樣,洛娉妍乃是含恨摑掌,下了狠心的,此刻別說洛妙姝半邊兒臉蛋兒怎樣了,反正洛妙姝頭被扇得扭到一旁,衆人一時間也沒看見,只洛娉妍自己感到手掌心火辣辣的疼,心裡便暢快無比。
誰也沒想到,洛娉妍一掌摑完,又是一掌扇去,若非洛妙姝自己退了兩步恰巧推開,怕是兩邊兒臉蛋兒也就對稱了。
洛娉妍一動手,周落雪心下便是一驚,不說那手掌與洛妙姝臉蛋兒接觸發生的聲音,只洛娉妍此刻那眼神,說她想要殺人,怕是也不爲過。
周落雪是萬沒想到,洛娉妍竟當着自己的面兒動手!但此時洛妙姝可是跟在自己跟前兒,鬧騰起來被人知道了,不僅自己脫不開干係,周家的臉面也不好看。而且此刻又是在沈家的地盤,若是鬧騰大了,自己這幾個人是定然討不到好的!
周落雪心中頓時打定主意,這事兒決不能張揚出去,更不能讓洛府這對姐妹此時鬧騰起來,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周落雪下了決定,便搶在洛妙姝之前開口笑道:“妍兒快彆氣惱,姝兒可是你親妹妹,她不懂事兒,你便多擔待些,便是要教訓妹妹……”
周落雪說到這兒頓了頓,看也沒看洛妙姝一眼,掩口笑道:“那你也只管回家去!今兒咱們可是出來玩兒的。”
沈初雪見此,明白周落雪亦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周落雪話音剛落,便急忙喚來小丫頭吩咐道:“快去取些冰來,再叫廚房多煮幾個雞蛋,立時送來。”
說着又用力拉了洛娉妍的手,微不可查地朝她搖了搖頭,繼而轉頭笑道:“都是姐妹,可別再鬧騰了,一會子用過晚膳咱們好去看燈。”
沈初雪話音剛落,只聽洛妙姝發瘋似得尖叫一聲兒:“啊……!”吼叫捂着臉擡頭望着洛娉妍。一字一頓地咬牙道:“你,竟敢打我!”
不能怨洛妙姝此刻才反應過來,實在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竟然真的敢當衆打她!若說方纔洛娉妍的目光像是要殺人,那麼此刻洛妙姝的目光,便是想要將洛娉妍生吞活剝了般。
周落雪見此急忙上前,想要先安撫住洛妙姝萬不能再鬧騰了,心中對於過來跟這幾人一道看燈會,早已是懊悔不已!若非奶奶交代定要交好這洛娉妍,她是說什麼也不會來趟這渾水的!
二五九 顏面
周敏兒見周落雪上前,亦是急忙跟着朝洛妙姝走去,倆人相隔本沒兩步,一擡眼便觸及洛妙姝那眼神,嚇得周敏兒止不住往後退了兩步,捂着嘴纔沒驚叫出聲兒,愣愣地好半晌回不過神。
周落雪板着臉,一手抓着洛妙姝的胳膊,一手理了理她被扇亂的髮絲,張嘴正要說話……洛妙姝目光已經移到了她的臉上,瞪着眼含恨冷笑道:“周落雪!我洛妙姝,不用你管!”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之後甩開周落雪的胳膊,便掉頭跑了出去。
周落雪見此不敢怠慢,這事兒不大,很容易擺平,可若是今晚出點兒別的事兒……周落雪不敢深想,心下一急,急忙追了上去。
周敏兒一時沒了主意,見周落雪跑了,也急忙帶着丫鬟們追了上去。沈初雪看了眼不說話的洛娉妍,想了想也吩咐丫鬟追上去,又叫飯莊夥計,務必將人攔下來!
然而不管周落雪等人也好,還是沈初雪遣來的人也罷。誰也沒有料到,洛妙姝悶頭往外跑,竟會一頭撞在端着托盤的上菜丫鬟身上。
那丫鬟手托盤上熱騰騰的羊肉湯,以及調料,便灑一下子全灑在二人身上。好在洛妙姝身上的大毛斗篷還沒脫下,雖然極爲狼狽,人卻是沒有燙到。
追來的周落雪,遠遠正好看到這一幕,驚呼了一聲兒:“姝兒!”卻是將嚇得不輕的洛妙姝喚回了神,若往常,這丫鬟少不得挨兩巴掌,此刻洛妙姝卻只想趕緊離開。
這小小的一耽擱,沈初雪安排的那些人便都沒派上用場。周落雪一把抓住了洛妙姝滿是湯汁醬料的斗篷,急聲兒問道:“可燙着哪兒沒有?”說着另一隻手抓上了洛妙姝的胳膊,緊張地上上下下仔細檢查。
洛妙姝先前的怒氣,早在那一撞之間煙消雲散,只剩下了驚魂不定,此刻被周落雪這般拉着緊張詢問,頓時統統化作了委屈,也不管自己身上的湯湯水水,一頭撲在周落雪的懷裡,“哇”地一聲兒哭了起來。
周落雪見此頓時也嚇了一大跳,急忙一邊兒將她拉開一邊兒問道:“姝兒燙着哪兒了?”
洛妙姝聞言使勁兒地搖了搖腦袋,卻是並不說話,只不管不顧地鑽進周落雪的懷裡,哭聲兒越來越大。
此刻的洛妙姝哪裡還有半點囂張跋扈的樣子?不僅看上去狼狽,瞧着還甚是可憐,尤其是紅腫着半邊兒臉頰放聲大哭的樣子,任誰見了,也不過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兒罷了。
周落雪見她搖頭,心下鬆了口氣。一手攬着洛妙姝的肩膀,一手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撫道:“好了好了,沒燙着就好,姝兒不哭……”
話未說完,便被周敏兒一聲兒尖叫給打斷。周落雪有些疲憊的回過頭,看向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自己的周敏兒,沒好氣地呵斥道:“你又怎麼了!”
周敏兒放下手,看了眼還哭得聲嘶力竭的洛妙姝,癟了癟嘴,指着自己身上的銀紅色洋緞狐皮大裘道:“你的狐裘……被她沾上湯汁了……”
周落雪低頭一看,可不就是弄髒了?心底嘆了口氣,自己才穿一次的新衣……再看看洛妙姝那樣兒,周落雪橫了周敏兒一眼,沒好氣地道:“還不快來勸勸?”至於跪在邊兒上的丫鬟,此刻是誰也沒心思理會。
周敏兒看着哭岔氣兒的洛妙姝,皺了皺眉頭,心中鄙夷道:以往不是很厲害嗎?怎地這回弄成這樣兒?也太沒用了些!
心裡想着,面兒上不由便帶了出來,只上前兩步,卻並不靠很近,可有可無地勸道:“快別哭了,一會兒來人瞧着多難看?”
周落雪一聽這話兒,立時橫了周敏兒一眼,在洛妙姝耳邊輕聲勸道:“姝兒別哭了,你可是侍郎府的小姐!被人瞧見了,丟的可是周洛兩府的臉面。”
誰知周落雪說完,洛妙姝卻是哭的越發大聲兒,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讓周落雪很是頭痛。
但周落雪的話,卻是給周敏兒提了醒,趕緊補充道:“可不就是丟了咱們兩府的臉面?沈家不過是商戶,即便是皇商那也是商。洛娉妍她娘沈氏可是早死了,如今洛府的當家主母,可是你的親孃!”
周落雪見周敏兒話音一落,洛妙姝的哭聲兒便是一頓,心裡頓時有了主意,接着周敏兒的話道:“可不是這話兒?傳出去人家是早年喪母,也只會同情她。而且她如今又得了長公主青睞,誰肯爲了咱們得罪她?”
周落雪的話到底起了作用,洛妙姝抽抽噎噎地收了聲兒,擡頭望着周落雪不住地掉眼淚。那小臉上更是腫的高高的,可見先前洛娉妍下手有多重。
周落雪嘆了口氣,看着頭髮散亂,一身污穢的洛妙姝,在看看自己身上,不僅狐裘沾上了湯汁,就連裙裾與袖袂上也有了,很是頭痛的道:“不管怎樣,咱們先收拾妥當了,萬不能被人瞧着這幅模樣,不然……”
周落雪的話沒有說完,便聽身後傳來沈初雪的聲音,回過頭見沈初雪帶着四五個丫鬟走了過來,卻是不見洛娉妍的身影,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下也很是不愉。
曉月莊乃是沈家的產業,這邊兒洛妙姝剛剛撞了上菜丫鬟,被攔了下來,那邊兒沈初雪便得了消息,本想與洛娉妍一同前來,偏洛娉妍心下也是窩着火,哪裡肯來?
沈初雪只得讓洛娉妍現在凝香院等着,自己帶人過來瞧瞧,尚未走近便瞧見洛妙姝與周落雪解釋一身的狼狽,自己上菜的丫鬟還跪在邊兒上。
沈初雪想了想上前道:“快跟我去梳洗梳洗吧,一會子人越來越多,便是我想將人都往別的道上引,卻保不齊有熟悉道路不肯繞道。”
從沈初雪一出現,周落雪便明顯的感覺到洛妙姝的身子僵硬了起來,猶如那隨時準備搏命的鬥士一般。
周落雪嘆了口氣,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不動神色地抓緊了洛妙姝的胳膊,附在她耳邊輕聲勸道:“她說得在理兒,不爲別的,就爲了咱們自己與兩府的顏面。咱們先跟她去梳洗,先收拾妥當了,再說其他?”
這話兒,周落雪說的小心翼翼,一口氣提在嗓子眼,就怕洛妙姝一個不同意,再鬧騰出其他來。
二百六 避讓
洛妙姝先前沒頭沒腦的一頓跑,又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場,再聽周落雪這般溫言項圈,此刻便猶如脫力一般,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周落雪如此方纔側地的鬆了口氣,沈初雪也是趕緊說道:“曉月莊不大,攏共八間院子,此刻別的院子卻是都有了人,不如先回凝香院,梳洗一番。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冰袋與熟雞蛋。”
此刻也別無他法,周落雪看了眼站在遠處不願意上前的周敏兒,嘆了口氣,目光掃向同樣站在遠處,一副目瞪口呆模樣的聞鶴身上,皺了皺眉輕斥道:“還不過來扶着?”
聞鶴一驚,趕緊上前顫抖着伸出手,扶着洛妙姝一條胳膊,與周落雪一道,將洛妙姝往凝香院扶去。
誰曾想一路安靜沉默的洛妙姝,剛到凝香院門前,便忽然激動了起來。
望着院門上黑底赤金的《凝香》二字,洛妙姝抓着周落雪的手,厲聲尖叫道:“我不要跟她在一個院子!不要!”
洛妙姝緊緊地盯着那倆字,一邊兒搖着頭一邊兒哭喊着:“讓她走!讓她走!我不要跟她一個院子!”說着便又放聲兒大哭了起來:“她不走我走!我走!”
眼見着洛妙姝情緒失控,周落雪有些拽不住她,不由冷冷地瞪了眼同樣停步在院門前的沈初雪,皺着眉頭冷聲兒吩咐道:“姝兒這樣還是不見爲好,你讓妍兒先避避吧!”
沈初雪聞言亦是皺起眉頭,冷冷地望着周落雪與激動不已的洛妙姝,並不言語,也不動作。
周敏兒見此嘴角扯出一絲不屑地笑意,淡淡地道:“還是分開的好,萬一倆人一會兒再出什麼狀況,我們可就真的無能爲力了。”
沈初雪恨得咬牙,卻也明白洛妙姝此時的狀況很容易再出紕漏,只得將心中惱怒,強自忍耐下去,憋着一口氣轉身進了院門。
洛妙姝那般吼叫,院內的洛娉妍自是早已聽見,甚至洛娉妍就站在院門口不過三五步的距離,見院門打開,正欲嘲諷兩句,卻見沈初雪推門而入,接着反手又將院門關上。
洛娉妍見此不由嘟着嘴,不滿地問道:“表姐不會也是來勸我避讓的吧?”
沈初雪嘆了口氣,輕聲勸道:“外面的情形,娉妍也該知道。如繼續這般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到底她是跟着你一塊兒出來的,又是在咱們飯莊裡,若是出了什麼事兒……”
這些道理洛娉妍自然也是明白,可方纔周落雪的話,卻是一字不差的落入她的耳中,心中早已氣惱不已。
見沈初雪竟然當真進來勸自己,洛娉妍不耐地打斷了沈初雪的話,斜了眼關着的院門,恨聲兒道:“不爲別的,就方纔那態度,我就不能讓!她們以爲自己是誰?公主還是皇后?憑什麼拿姐姐當下人指使?”
洛娉妍的聲音很大,周落雪與周敏兒在門外亦是聽得清清楚楚,聞言具是變了臉色。卻又因着洛妙姝此時情緒失控的關係,不敢就此推門而入。
沈初雪見洛娉妍使小性兒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是覺得心中溫暖一片,含笑勸道:“沒人將我當下人指使,這兒是我家的飯莊,今兒她們又是應約前來,我們便算是主人家,照顧好客人,難道不是咱們該做的?”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小聲兒嘟囔道:“她們不願和我一個院子,我還不願同她一個屋檐!”
說完洛娉妍像是將心中怨氣發泄了出來,心裡也舒暢多了,見沈初雪一臉爲難的望着自己,不由讓步道:“這院子又不是隻有一間屋子,我就在正廳裡坐着,哪兒也不去,讓她們去西廂梳洗好了。待她們走了我再出來。”
沈初雪知道洛娉妍是在賭氣,不由搖頭笑道:“何必躲在屋裡難受?不若去花園子轉轉。”說到這兒,沈初雪誘惑道:“咱們這曉月莊的花園可是極美的,修的跟南邊兒是一樣一樣兒的。”
晨霜在旁看着沈初雪好言哄勸着洛娉妍,心下很是懊悔,若非自己先前衝動了,說不定也就沒有後邊兒這些事兒,小姐不過是爲了自己罷了。
想到這兒,晨霜上前,輕輕地拉了拉洛娉妍的袖子,小聲兒道:“好小姐,都是奴婢的錯。您消消氣兒,咱們去花園裡透透氣吧。”說完擡眼掃了眼沈初雪,搖了搖洛娉妍的胳膊,抿嘴道:“表小姐已經夠爲難的了。”
晨霜的聲音很小,不似以往的爽利,但洛娉妍與沈初雪都聽清了,沈初雪向她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洛娉妍卻是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關你什麼事兒了?”
晨霜張了張嘴,心下越過後悔,洛娉妍卻是不等她再說什麼,便向沈初雪叮囑道:“娉妍去花園等着沒事兒,表姐可要保護好自己,千萬別委屈了。這一家子,可沒個好相與的。”
見洛娉妍這樣兒,沈初雪知道她是答應了,心裡鬆了口氣,不由點着她的額頭笑道:“多大的人兒,竟還擔心我了!照顧好自己,別那麼衝動。”
洛娉妍見此暗自好笑,正經算起來,自己該二十了吧?竟然被表姐當做小孩兒似得。心中卻是柔軟一片,點頭算是應下了。
晨霜見此急忙小跑着返回屋內,親自取來洛娉妍脫下的大紅雪狐斗篷,仔細給她繫好,又圍上兜帽,才與夕月也將手爐塞在洛娉妍手中,二人方纔跟着洛娉妍朝外走去。
沈初雪見此,喚來蔓兒吩咐道:“表小姐不熟悉路,你領着表小姐去花園轉悠一圈,一會子我遣人來找你們。”洛娉妍見此搖頭笑了笑,並不多說什麼,推門走了出去。
見出來的人是洛娉妍,周落雪與周敏兒都是眉頭一皺,洛妙姝更是猛地伸手要朝她揮來。洛娉妍往後退開半步,看着洛妙姝冷冷一笑,卻什麼也不說的轉身就走。
聞鶴見此心下越發害怕,抓着洛妙姝的手更是緊了緊,小聲兒勸道:“小姐,別這樣兒,大小姐已經走了!”
此時沈初雪也是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望着衝洛娉妍背影罵罵咧咧的洛妙姝,冷哼了一聲兒,淡淡地道:“快進去吧,再下去怕是整個飯莊的人都聽見了。”說完便轉身進了院子。
周落雪最怕的就是這事兒被傳揚出去,那自己的名聲也跟着毀了。故而更加用力的將洛妙姝往院內拉扯。正巧此時去馬車上取妝奩的香墜兒等人返了回來,衆人合力好不容易,纔將小小的洛妙姝給“勸”進了院內。
二六一 元宵
蔓兒領着洛娉妍主僕三人,沿着迴廊,朝花園走去,廊下掛着的各色紗燈此時已然點亮,柔美的各色燈光,將回廊映出一片夢幻光暈。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一輪圓月懸掛在東邊兒積雪的松柏枝頭上。配着花園內亭臺曲廊下,盞盞精巧雅緻的燈籠。走在其中雖然比不得外面街上的熱鬧,倒也別有一番風韻。
尤其是花園內竟有一條活水穿園而過,此時水面上幾十上百盞的蓮花燈隨着水流緩緩漂動,映的水面亦是流光溢彩璀璨無比。與天上的皎月星輝遙遙呼應,看得洛娉妍心情也越發的好了起來,嘴角添了笑意。
晨霜與夕月見此,都長長地鬆了口氣,隨着蔓兒步入花園內一座湖心的小亭。亭內沒有懸掛燈籠,卻能將四周的景緻看得更加的清晰。
夕月趕緊取出軟墊兒鋪在亭內冰涼的石鼓上,待洛娉妍落座,蔓兒才小聲兒笑道:“表小姐且在這兒歇會兒,奴婢去拿些茶點過來,您先墊墊肚子,一會兒小姐自會遣人來此接咱們。”
蔓兒不說,洛娉妍還不覺得,此時聽蔓兒說起茶點,才驚覺肚子早已空空如也。
笑着點了頭,讓蔓兒速去速回,洛娉妍方纔將目光轉向水面上的蓮花燈,晨霜擡頭看了眼夕月,從她眼中看到鼓勵的神色,方纔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轉到洛娉妍身前緩緩跪下,輕聲道:“都是奴婢不好,不該在下車時故意惹惱二小姐。”
洛娉妍聞言,搖了搖頭,淡淡地道:“好了起來吧,別跪在地上,天涼,地上更是寒氣重,仔細傷了膝蓋骨。再說今兒這事兒,也不光是你的緣故。”
說完洛娉妍又回想了一遍先前的事兒,嘆了口氣,叮囑道:“不過你下次可別再去招惹她,她那性子一點就着,沒得自討苦吃。若是夫人當真鐵了心不容你在府中,我也是沒有辦法,只能還了你身契由你自去。”
聽洛娉妍說要還了自己身契,晨霜心下一緊,急忙保證道:“小姐放心晨霜再不敢了,晨霜定然記住小姐的教誨。晨霜打小伺候小姐,除了伺候小姐可是什麼也不會。您若將晨霜放了出去……”晨霜話未說完,竟是低頭垂了淚。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朝夕月看了眼,努了努嘴道:“快將她扶起來,擦擦眼淚。還嫌今日不夠丟人嗎?”
晨霜聞言也不需夕月攙扶,自己便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兒抹着淚,一邊兒笑道:“奴婢就想一直跟着小姐,哪兒也不去!”說完晨霜神色黯淡了兩分,低頭輕聲補充道:“奴婢也沒地兒可去……”
洛娉妍見此搖了搖頭並不多言,起身坐到亭子四邊兒的美人靠上,低頭看着水中的花燈,輕聲道:“此時怕是除了咱們,大多數人都到街上去了。也不知如今,外面是何等的熱鬧……”
卻不知此時還留在曉月莊用膳的,並非她們一行,公孫諾與景蒔不知何時湊在了一起,此刻正在曉月莊內。同行的,還有洛娉妍絕不想遇見的,董君墨!
洛娉妍更沒想到的是,此時此刻,景蒔就站在與她一水相隔的小徑上,依着太湖石上,就着遠處的燈光與天上的月光,目光復雜地望着她。
蔓兒很快便捧着茶盤轉了回來,如洛娉妍所料,此時很多人已經用過晚膳去街上看花燈,才燈謎過元宵了,院落也空出來不少,見洛娉妍趴伏在美人靠的欄杆上,笑道:“表小姐是在這兒歇會兒,還是先去用膳?”
洛娉妍挑了挑眉,有些驚喜地問道:“那幾個人都走了?”說着往蔓兒身後瞧去,接着問道:“表姐遣了誰過來?”
蔓兒聞言笑道:“周府兩位小姐與洛二小姐正在用膳,不過汀嵐院已經收拾好,小姐讓我來問問表小姐,可要先過去汀嵐院兒用膳。”說完補充道:“小姐一會兒便到。”
洛娉妍聽蔓兒說洛妙姝等人已經在用膳,頓時板了臉道:“表姐呢?難不成還在那幾人跟前兒伺候?”
蔓兒見洛娉妍這樣兒,低頭含笑道:“小姐說讓表小姐先去,她去廚房瞧瞧,馬上就到。”
聽說沈初雪去了廚房,洛娉妍心下雖有疑惑,但卻並不再追問,起身跺了跺凍僵的腳道:“那走吧,咱們快過去。”說完更是嘟囔道:“都差點凍死我了!”
景蒔本在遠處瞧着,卻沒想到來個丫鬟進到亭內,沒一會兒洛娉妍便朝着自己的方向而來,立時太湖石後退了退,誰知竟是撞在了人身上,回頭一看是董君墨,淡笑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董君墨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緩緩吐了口氣道:“沒什麼,裡邊兒悶得慌出來透透氣,用的差不多一會兒也該走了。”接着笑問道:“你出來這許久站這兒幹嘛呢?”
說着董君墨四下掃了圈,竟是一眼便認出了被晨霜夕月簇擁這,裹着斗篷帶着兜帽朝這邊兒走來洛娉妍。
董君墨面色一緊,微微生硬地笑道:“我先進去了,你,還站會兒?”
景蒔見董君墨那樣兒,挑眉朝洛娉妍看了眼,垂眸笑道:“走吧咱們一塊兒進去,差不多也該走了,再晚等咱們過去,怕是都沒熱鬧瞧了。”
董君墨略不自在地笑了笑,便急忙轉身,朝不遠處的溯風院而去。景蒔望着他有些逃跑味道的背影,眼眸暗了暗,什麼也沒說的跟了上去。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這同往汀嵐院的小徑上。
洛娉妍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凝香院時,洛妙姝頓時便安靜了下來。收回望着洛娉妍離去的目光,回頭瞪了沈初雪一眼,冷哼一聲兒便目不斜視的越過沈初雪,當先進了凝香院。
周落雪與沈初雪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不知這洛妙姝唱的又是哪一齣戲。
周敏兒卻是忽然笑道:“哈哈,我就說妙姐姐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服輸?看吧,洛娉妍被趕走了!”說着掩口笑着,也跟了進去。
只沈初雪望着周落雪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站在門口不進不出,一字一頓地道:“看來,你表妹恢復得很好,我便不多做打擾了。”說完便與轉身離去。
周落雪見此哪裡還不明白,方纔的一切不過是洛妙姝玩兒的小把戲,目的就是爲了將洛娉妍趕出去,沒想到連自己竟也被她當槍使成了幫兇!
雖然周落雪心中先前對洛妙姝的那點子同情,因此而煙消雲散,此時只剩下了厭煩。可對着沈初雪,周落雪也是喜歡不起來,見她要走,便笑着阻攔道:“主人家都走了,留着我們這些客人在這兒,便是沈府的待客之道?”
沈初雪聞言腳步一頓,深吸了口氣,對方纔送來煮雞蛋的小丫鬟吩咐道:“去打兩盆熱水趕緊送過來。”說着朝周落雪冷冷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六二 勸誡
待周落雪與洛妙姝重新梳妝收拾妥當,進到堂屋正房時,六冷六熱,四葷八素,兩道湯品已經上桌。周敏兒坐在桌前,正拿着筷子無聊的戳着細白瓷纏枝花空碗發呆。
見洛妙姝當先走來,下意思地誇張道:“可算是來了!再不來我都快餓死了!”
周落雪沒想到剛進屋就聽到這麼一句,心下雖有屑,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笑道:“既然餓了,那便都坐下用膳吧。”說着便在主位上坐下,招呼洛妙姝與沈初雪也落座。
洛妙姝聞言皺了皺眉,掃了她一眼後,終是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挨着她坐了下來。如此一來,周敏兒與洛妙姝便一左一右的坐在了周落雪的下手。
沈初雪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看了她三人一眼,淡淡地道:“我這主人家也只能這樣兒了。三位好吃慢用,這頓算我的。”說着便轉身離去,甚至連告辭之語,也不曾留下半言。
周落雪聞言方纔醒過神,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人家是主,自己是客!可如今自己已然落座,話也已經說過,再說其他亦是枉然,只得對着沈初雪的背影,淡淡地道:“謝沈小姐的款待。我們……”
周落雪話未說完,沈初雪已經出了院門,引得周敏兒極爲不滿,憤憤道:“沒教養就是沒教養,既不告辭,也不聽人把話說完!”
洛妙姝卻在此時挑眉垂眸望着碗底,冷哼道:“難不成咱們都窮的吃不起飯了?須得沈家施捨?”說完才擡眼看向周落雪。
周落雪被二人噎得半死,卻是不願多說什麼,暗道: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怎麼就跟着倆人湊一塊兒了呢?想到這兒,周落雪心中越發不耐,閉了閉眼,冷聲道:“趕緊吃,吃完咱們趕緊走!”說完便再不言語。
常與周落雪在一處的周敏兒,發現周落雪已然動怒,遂也不敢再言其他,只低頭悶聲兒用膳。洛妙姝見此冷冷一笑,也自顧自的用了起來。
阿蘿剛剛推開汀嵐院的門,沈初雪尚未進去,洛娉妍便從正堂跑了出來,嘟着嘴不滿地道:“表姐餓壞了吧,怎麼這會兒纔來?”說着朝沈初雪身後看了眼,問道:“都走了?”
沈初雪見此搖頭笑道:“哪兒這麼快?怕是還在用膳吧。”說着便朝洛娉妍走去,拉着她的手問道:“娉妍可用過了?”
洛娉妍挽了沈初雪的胳膊笑道:“你這主人家兒都還沒來,我怎麼好意思先動筷?”說着還眨了眨眼,朝屋內擡了擡下巴,接着道:“特地點了熱騰騰的羊肉鍋子,咱們邊吃邊聊。”
沈初雪與洛娉妍吃的正歡時,有小丫鬟來稟道:“小姐,表小姐,凝香院的客人走了。”
洛娉妍聞言不等沈初雪說話,便搶先問道:“飯錢可結了?”
小丫頭一愣,搖了搖頭,尚未說話,洛娉妍便冷笑道:“果真是吃白食兒的!乞丐還知道點頭哈腰說好話兒,這幾人的臉皮可真夠厚的!”
沈初雪見洛娉妍越說越不像樣,輕斥道:“娉妍休要胡說!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怎能背後說人是非,議人長短?”
洛娉妍聞言一愣,擡頭看向沈初雪,見沈初雪板着臉,眼中滿是嚴肅,遂癟了癟嘴低下了頭。
沈初雪見此嘆了口氣,沉吟片刻,揮退屋內所有丫鬟,又親手盛了碗羊肉湯,撒上切得細細的香菜葉兒遞到洛娉妍面前。待洛娉妍雙手接過後,方纔接着說道:“娉妍往後萬不可如此說話!”
說完見洛娉妍低頭不語,只用勺子攪拌着湯麪兒上漂浮的香菜葉兒,知她定是沒有聽進去。
沈初雪卻是不急,想了想放緩了聲兒嘆息道:“娉妍如今不過是仗着有景芝小姐與長公主庇護,可她們能庇護你一時,難道還能庇護你一世嗎?”
洛娉妍聞言猛地一驚!擡起頭望着沈初雪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自己果真錯了嗎?
沈初雪見洛娉妍陷入深思,也不打擾,只靜靜地給自己盛了碗湯,慢慢吃着。她是感覺到了,自己這個表妹,對親人對朋友,是極力的維護,但對那些她不喜歡的人……
這本沒錯兒,誰不是對那些自己喜歡的,對自己好的人好呢?可如今娉妍卻是有了兩分不管不顧的味道。若任由她這般下去,便太危險了,往後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好半晌見洛娉妍仍舊低着頭不說話,沈初雪才忍不住道:“好了,快吃吧,吃完我們去看花燈,猜燈謎去!我也沒說你的意思,但這事兒若是傳到母親耳裡,別看母親疼你,她也是定會罰你抄《女誡》的。”
《女誡》二字猛地傳入洛娉妍耳中,頓時想起前世自己也是被太夫人,不知罰過多少遍……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在心底嘆息道:看來最近太過順遂,竟是迷失了初衷與本心,連太夫人的教導也給忘了。這事兒若是傳入太夫人耳中,不知她老人家會如何看我?若是傳入長公主耳中,怕是芝姐姐……
洛娉妍不敢想下去,垂着眼瞼,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黯啞地道:“娉妍記下了,謝表姐點醒娉妍,今日之事,娉妍定當銘記。”
洛娉妍說完,沈初雪剛要點頭,誰知洛娉妍又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道:“但我並不後悔打她那一巴掌!若是從來,我還會打!若是下次她再那般侮辱母親與舅舅舅母,我也是不會放過她的!”
沈初雪聞言忍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點頭笑道:“那是自然,方纔我也是極爲氣憤的!今兒若不是咱們做東,我又豈能輕易饒過她?”
說完沈初雪又嘆了口氣道:“但今日不管怎樣,都是在咱們自家飯莊裡,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沈初雪說到這兒抿了抿嘴,頗爲無奈地道:“我倒不怕別的,就怕害母親擔憂。”
洛娉妍瞭然地點了點頭,笑道:“姐姐不必擔憂,不說洛妙姝,便是周落雪也不會允許這事兒傳出去的。好歹洛妙姝可是在她跟前兒挨的巴掌,而她顯然是夫人派來給洛妙姝保駕護航的。”
說完洛娉妍像是想到什麼,忽然掩嘴笑了起來,那笑容極爲愉悅。瞧得沈初雪心下好奇,不由挑眉側耳問道:“娉妍這是笑什麼呢,也不說來我聽聽?”
二六三 英兒
洛娉妍搖了搖頭,放下湯碗才笑道:“最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總之不是什麼令洛妙姝愉快的事兒,瞧着她像是在與夫人慪氣。若是以往,說不得她要回去告狀,如今倒是不會了。”
沈初雪聞言挑了挑,搖頭道:“這可難說,再怎樣她們也是親母女,哪兒有什麼隔夜仇的?再多的怨也不過一時之氣罷了。”
洛娉妍聞言扯了扯嘴角,神色黯淡了兩分,是啊,人家是親母女……親,母女!便是舅母待自己再好,也不是親孃……
洛娉妍不知,竟然讓沈初雪給猜中了。用過晚膳後,周落雪與周敏兒無論怎樣挽留洛妙姝,洛妙姝都沒留下來與她們一起去看花燈,而是出了曉月莊,便上了馬車直奔洛府而去。
洛娉妍想起早亡的生母,情緒有些低落,卻又不願壞了表姐的興致,遂勉強笑道:“咱們快吃吧,別去的太晚,龍燈都沒了,聽說每年元宵,都有一盞很長很長的龍燈,從宮裡舞出來,但只在朝陽大街上轉悠一圈兒,便又回到宮裡去。咱們可別錯過了。”
沈初雪聞言果然一雙眼睛晶亮了起來,笑着點了點頭道:“那可不能錯過了,誰知道我下次到京裡過年,又是哪一年呢?”說完臉色一紅,便低頭開始用膳。
洛娉妍望着沈初雪嫣紅的臉頰,瞪大了眼,卻是什麼也沒問,跟着低頭開始用膳。卻不知沈初雪其實很想問問洛娉妍,既然你也沒出來看過元宵燈會,又是怎麼知道的?可話到嘴邊兒,不知怎地就偏到將來……如此倒是羞於再說其他。
倆人連菜也沒吃兩口便一同擱了碗箸,這樣匆忙的用罷晚膳,沈初雪也好,洛娉妍也罷,都是有生以來頭一次,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趕緊收拾了往朝陽大街上趕去。
沈初雪與洛娉妍卻是不知,自己一行剛出曉月莊,便被人遠遠跟在身後,像是尾隨,又像是保護,只是並不上前搭話,令主僕六人都毫無所察。
由於時間較晚了,出門看燈的大多已經過了曉月莊這段兒,聚集到了朝陽大街上。反倒讓洛娉妍一行,行進間反而比先出發的周落雪等人快了不少。
此時,周落雪與周敏兒二人帶着貼身丫鬟,也是剛剛隨着人潮剛剛轉上朝陽大街,沒想到剛轉過來,便聽人喊道:“雪姐姐!敏妹妹!”
接着便見裹着石青八寶鑲灰鼠毛斗篷的梁麗萍,拉着一位裹着碧綠妝花緞鑲毛邊兒斗篷的女孩兒,迎面跑了過來。
顯然在這兒能遇見周落雪與周敏兒,令梁麗萍很是驚喜,連氣兒都沒喘勻便問道:“姝兒沒跟雪姐姐敏妹妹一道嗎?她……”話未說完,胳膊便被人狠狠拉了拉。
若不是在周落雪倆人跟前兒,梁麗萍都忍不住想要翻白眼,此刻卻是隻好忍耐着。卻不知周落雪卻是鬆了口氣,實在是今晚再不願聽到洛妙姝三個字!不,一個字也不想聽到!
只見梁麗萍有些尷尬地笑道:“瞧我,見着雪姐姐跟敏妹妹,心裡一歡喜,竟是忘了給兩位介紹。”說着一指跟在身後的人,道:“這是我姨家的女兒,名喚秀英,雪姐姐敏妹妹喚叫她‘英兒’便是。”
說完纔回頭看了眼丁秀英,笑道:“這兩位便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周老先生的孫女,落雪姐姐,與周老先生的侄孫女,敏兒妹妹。”
梁麗萍話音剛落,丁秀英便很是乖巧的蹲身一禮,甜甜地笑道:“秀英見過雪姐姐敏妹妹,雪姐姐敏妹妹元宵好。”
梁麗萍見此目光一閃,面兒上的笑容都差點掛不住,反倒是周落雪很感興趣的挑了挑眉,淡笑道:“英兒不必多禮,既然遇見了也是咱們的緣分,不若一道遊玩就是。”
周敏兒卻是憋着嘴打量着梁麗萍與丁秀英,聽周落雪一聲“英兒”頓時“噗嗤”笑出聲兒,還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着,好半晌才擦着眼淚道:“難怪我覺得耳熟,總算是想起來了,洛娉妍身邊兒不就有個小丫頭叫英兒嗎?”
說完周敏兒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眼淚也再次淌了出來,香梨與石榴二人趕緊拿了絹子給她壓着眼角,勸道:“小姐快別笑,這正月的天兒,仔細凍傷了。”
周落雪與梁麗萍卻是愣在當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丁秀英一張臉卻是漲得通紅,斗篷內的手更是捏成了拳頭,望着笑得前仰後合的周敏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裡卻是將洛娉妍給恨了個徹底!
母親當年帶着她來投靠姨母,原就是爲了親上加親,不然她丁家既不缺糧有不少衣,憑什麼要寄人籬下?
可如今,樑夫人卻想爲樑志鵬迎娶洛娉妍!那將自己母女置於何地?只是此時姨母樑夫人並未說明,母親尚且不知,自己也是無意間聽到的,又怎好與人說起?
再說,丁秀英心中還有着小算盤,她可沒忘記,洛妙姝曾跟她說過,這個洛娉妍不僅勾搭錦鄉侯世子,還跟安陽伯世子不清不楚,後來又和董君墨好上了……
丁秀英滿心指望着姨母,那日知道了洛娉妍的風流韻事,打消那些個主意。也好讓自己與表哥早日成親。
在樑府住了多年,丁秀英一顆芳心早已係在了表哥樑志鵬身上,原本因着洛娉妍橫刀奪愛,丁秀英便對她恨極了,沒想到如今還要因她受辱,一張臉頓時扭曲了起來,忍也忍不住。
周落雪見此,猛然對仍舊笑個不停的周敏兒呵斥道:“敏兒夠了!”說着瞪着笑容僵在臉上的周敏兒,一字一頓地冷聲道:“如今是越發的沒了規矩,仔細我回去稟了祖母與三祖母,罰你禁足抄《女誡》!”
周敏兒聞言一愣變了變臉色,好半晌才委屈地癟了癟嘴,低聲回道:“是,敏兒知錯了。”說完卻在周落雪沒注意地時候,狠狠地瞪了眼望着自己出神的丁秀英,冷哼一聲兒,扭過頭看向遠處人羣。
周落雪見此頗爲無奈地望着梁麗萍與丁秀英,尷尬地笑道:“兩位妹妹也別放在心上,敏兒年幼,又是個心直口快的,斷沒有惡意。”
丁秀英聞言醒過身來,微微搖頭勉強道:“雪姐姐說哪裡話,敏妹妹端是直爽可愛,秀英喜歡還來不及呢。”
聽丁秀英這樣說,周敏兒卻是冷哼一聲兒,只心中對丁秀英越發反感起來,誰稀罕你喜歡?你有什麼資格喜歡我?周敏兒癟了癟嘴,卻是並不回過頭來。
梁麗萍見此笑道:“雪姐姐不必介懷,我們英兒最是大氣,又知道敏妹妹沒有惡意,斷不會慪氣的。”
丁秀英卻在聽到梁麗萍那“英兒”倆字時,咬了咬後牙槽,微微低下頭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實則掩去自己眼中,難以忍耐的憤憤之情!
二六四 誤會
到底周落雪還是邀請了梁麗萍與丁秀英二人與自己一行同遊。她心裡也明白,依着梁麗萍的性子,便是自己不邀請,怕是也會跟上來,不如便做得漂亮些。
只是看着因自己訓斥而悶聲兒慪氣的周敏兒,周落雪覺得甚是頭痛,怎地走了一個麻煩又來一個?連遊玩的心思也越發的淡了兩分。
周敏兒東張西望地走在最前頭,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指着左側方驚呼道:“妙姐姐都回去了,她怎麼還在這兒?”
梁麗萍等人聞聲,順着周敏兒的指頭看了過去,不是沈初雪與洛娉妍主僕六人還有誰?
樑夫人一直交代梁麗萍要與洛娉妍交好,梁麗萍也明白自己母親的心思,遂急忙轉身往洛娉妍方向跑了去,甚至連丁秀英與身後的丫鬟寶珠都沒來得及招呼,實在是這兒人太多,她身旁一會兒沒了洛娉妍的身影。
丁秀英原本聽到周敏兒忽然說話,還很是詫異,扭頭一看,卻見洛娉妍帶着倆大丫鬟,與一位衣着不凡的小姐走在一處,心下更是惱恨,連小手都捏成了拳頭。
誰知周敏兒竟然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兒來,讓丁秀英不由好奇,這洛娉妍與洛妙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然而周敏兒並未讓她久等。就在梁麗萍跑到洛娉妍跟前兒,笑道:“哎喲,可算是見着洛姐姐了,去你們府上好多次,都沒能說上兩句話兒,今兒咱們可要好好玩玩。”
沈初雪一愣,與洛娉妍雙雙扭頭看了過去。洛娉妍見來人是梁麗萍,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心下很是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笑道:“好巧,竟在這兒遇上樑小姐。”
正說着話兒,沈初雪挽着洛娉妍胳膊的手輕輕拉了拉她,方纔沈初雪順着梁麗萍跑來的方向,正好看到周敏兒也朝這邊兒衝了過來。
洛娉妍正想問何事,周敏兒卻是已經跑到跟前兒,指着洛娉妍的鼻子就呵斥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打了妙姐姐竟然還有心情逛燈會?難道你的心是鐵打的?別忘了你們可都姓洛!”
周敏兒的聲音很大,便是遠遠跟在後面的周落雪與丁秀英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周落雪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這死丫頭怎麼這般沒腦子?自己一心想要掩藏的事兒,竟然被她這樣大咧咧的嚷了出來!丁秀英的眼睛卻是猛地一閃,也顧不得先前與周敏兒之間那點子不愉快了,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丁秀英上前兩步挽着周落雪的胳膊,故作焦急地道:“雪姐姐咱們快過去吧,敏妹妹好像很生氣,這大街上……”丁秀英沒有說完,周落雪卻是暗歎了口氣,認命的急趕了幾步,走到周敏兒身旁。
周敏兒還欲再說,周落雪卻是已經板着臉,呵斥道:“敏兒,你當真想抄《女誡》不成?”
一聽周落雪的聲音,周敏兒氣勢頓時小了許多,耷拉着肩膀,轉過頭卻見丁秀英正挽着周落雪的胳膊,頓時怒道:“我究竟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嗎?這人就是鐵石心腸!”說完指着周落雪紅着眼眶道:“你也是!就知道幫着外人訓我!”
周敏兒說完甩手就要跑,卻被手疾眼快的梁麗萍一把抓住,笑道:“敏兒妹妹可不敢亂跑,這兒人多,萬一跑散了可怎麼辦?”
梁麗萍說着歉意地看了眼洛娉妍,雖然她心中也甚是好奇,可卻明白,這事兒斷不能現在提起,遂笑道:“大家都是姐妹,些許誤會何必放在心上?”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不想再與這些人多說什麼,正要轉身離開,丁秀英卻是冷冷地笑道:“表姐沒聽見嗎?是她打了妙姝,這怎麼能說是誤會呢?”
周落雪微微皺了皺眉頭,從見面到現在,這丁秀英雖然給她的感覺市儈了些,可到底並不反感,如今聽她這話兒,卻是打心眼兒裡喜歡不起來,這不又是一個給自己找事兒的嗎?
周敏兒也是詫異地回頭看丁秀英一眼,扯着嘴角朝梁麗萍喝問道:“可不就是這話兒,我要打你兩巴掌也說是誤會成嗎?”
說完這話兒,周敏兒心裡舒爽多了,在心底冷笑道:哼!這可是你表妹說的,看你怎麼辦!
梁麗萍見此與周落雪對望了一眼,二人眼中均是無奈之色,卻不知幾人這番對話,卻落在不遠處一行人耳中,董君墨詫異道:“她還會打人?”
景蒔聞言抿嘴笑了笑,眼睛卻是直直地望着洛娉妍,一眨不眨。她豈止是會打人?只是這話兒他誰也不會說。
原打算遠遠看戲的三人,怎麼也沒想到,景芝會忽然跑了出來,並擡手就給了周敏兒一巴掌,瞪着眼道:“哎!你把我手都撞痛了!這可不是誤會!”
就在董君墨與公孫諾目瞪口呆時,景蒔卻是皺着眉頭悄悄退後了兩步,景芝在這兒,景蘊定是不遠,遂在公孫諾耳邊低語道:“大哥許是也在附近,讓他看見咱們在一處反倒不好,我先走一步。”說完朝公孫諾點了點頭,便轉身沒入了人羣之中。
洛娉妍等人見景芝忽然出現本就很是詫異,尤其是景芝一身男裝打扮,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好半晌發不出音兒來。
景芝打完人,回頭看向洛娉妍,卻見洛娉妍捂着嘴瞪圓了眼望着自己,便是她身旁的沈初雪也是一般模樣,頓時不滿地道:“你倆見鬼了?這是什麼表情!”
衆人這纔回過神,不待幾人見禮,周敏兒也猛地反應過來,指着景芝哭嚎道:“你憑什麼打我!”
景芝回頭挑眉看着周敏兒,冷笑道:“打你?是說我嗎?”景芝指着自己的鼻尖兒,定定地望着周敏兒。
周落雪見此皺了皺眉,正欲上前化解此事,卻見景芝板着臉道:“你撞痛了我的手不說,還竟敢信口雌黃冤枉我?是瞧不起我這小小的縣主嗎?”景芝說到最後拔高了聲音,連在邊兒上茶樓二樓的景蘊等人也都隱隱聽見。
看着景芝在樓下胡攪蠻纏的一幕,不僅景蘊,便是顧遠蔣四等人,亦是搖了搖頭不已,鄧允更是同情地看着景蘊問道:“芝姐兒這纔好了幾個月,怎地又這般模樣了呢?”
蔣四聞言沒好氣地撞了鄧允一下,鄧允回過頭,卻見景蘊已經搖頭起身,往門外走去。顧遠見此笑着給自己斟了杯酒,斜靠在窗邊兒,繼續看着樓下的熱鬧,眼角微微一斜,下意識地向景芝一羣人周圍掃了圈兒,目光便是一凝,微微皺起了眉頭。
二六五 維護
洛娉妍見此有些哭笑不得的與沈初雪對視一眼,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芝,不由苦笑着上前一步,正要勸阻景芝。景芝卻像是知道她會勸阻自己似得,先一步回頭狠狠地瞪了洛娉妍一眼。洛娉妍腳步不由一頓。
周落雪見洛娉妍被阻,又看了看滿臉委屈,目露憤恨的周敏兒,深深地嘆了口氣,上前屈膝一禮道:“周氏落雪,見過芝蘭縣主。”
待景芝回過頭看向自己,高擡着下巴微微點頭時,周落雪才起身淡淡地道:“舍妹年幼無知,難免有言語無狀之時,還望芝蘭縣主多多包涵,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周落雪與景芝也是熟識的,自然知道這位主只能順毛擼,惹急了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先服了軟,接着卻是話鋒一轉,輕聲道:“縱是舍妹有什麼錯兒,我回去後自會稟明祖母,好好兒的罰她,您……”
周落雪話未說完,景蘊已經到了景芝身後不遠處,因着都是女孩兒家,他也不好太過靠近,便微微揚聲道:“芝姐兒休要胡鬧!”
景蘊說完不待景芝回頭,便朝距離自己更近的洛娉妍輕責道:“也請洛小姐往後照顧好自己,不要每次都弄得這般狼狽,讓芝姐兒跟着擔憂!”
這話兒聽着像是責備,可落在周落雪耳中,卻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還得急忙低頭蹲身見禮道:“見過錦鄉侯世子。”
梁麗萍與丁秀英見來者是錦鄉侯世子,具是一驚,急忙隨着周落雪蹲身行禮。便是沈初雪也是如此,只洛娉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眨巴着大眼睛,滿是詫異地望着景蘊。
不得不說那模樣像極了無辜的小鹿,令景蘊心神也是一晃,好在他從小就懂得喜行不露於色,面兒上看不出一絲異色。只淡淡地站在哪裡,目光更是很快回到景芝身上。
景芝見自家兄長責備洛娉妍,頓時瞪圓了一雙鳳眼,嘟着嘴不滿地道:“我哪兒有胡鬧?分明是……”
景芝的話再次被打斷,但這次卻是洛娉妍猛地伸手拉了景芝胳膊一下,低聲道:“芝姐姐好意娉妍心領了,可這大街上委實……”洛娉妍沒有說下去,隻眼眸朝着邊兒上人羣一掃,景芝便住了嘴,只仍舊瞪着景蘊。
景蘊見此好笑,正要安撫兩句,公孫諾卻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董君墨。
洛娉妍一見着董君墨,便微微低下頭往後退了兩步。實在是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有些複雜。若說沒有周氏與他祖母那些算計,洛娉妍對他還是很有好感的,至少當初在百香園是他出門解了自己的爲難。可如今……
董君墨倒不是有意要湊過來,實在是他與周府多少有些聯繫,而公孫諾既然要出面維護,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只得隨着公孫諾上前。
公孫諾先是抱拳一禮,瞧着溫文爾雅,開口卻道:“堂堂錦鄉侯世子爺,爲難我這幾個小表妹不太好吧?”
別說景芝,便是洛娉妍與沈初雪聞言亦是一怒,齊齊地將目光投在了公孫諾身上。
對於景芝的目光,公孫諾是早有預料,沒想到除了景芝竟然還有兩人也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而且明顯的含有忿忿不平之意,不由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淡淡地道:“怎麼洛小姐對在下方纔之言有意見?”
景蘊聞言也將目光轉到洛娉妍身上,想看看她究竟會怎麼說。然而不等洛娉妍開口,景芝便搶先答道:“我哥哥不過是在與我說話兒,何時爲難誰了?你那隻眼睛看見我哥哥爲難誰了?仔細我到聖上面前告你個誹謗之罪!”
洛娉妍沒想到景芝如此彪悍,更沒想到公孫諾並不吃這一套,聞言哂笑道:“好一個誹謗之罪,那芝姐兒方纔又算什麼?”
洛娉妍沒有開口說話,景蘊到底有些失望,但沒想到公孫諾這話一出口,洛娉妍便上前兩步,站在景芝身旁,屈膝一禮道:“見過晉江候世子。”
說完也不等公孫諾應答,便直起身笑道:“堂堂晉江侯世子爺,不在邊疆殺敵報國,卻在這兒爲難我等小女子,這……豈不惹人笑話兒?”幾乎是原封不動的將公孫諾方纔對景蘊之言,還給了他!
景蘊定力再好,此時也忍不住輕笑出聲兒,連他自己也沒察覺道,看向洛娉妍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公孫諾沒想到先前沒有吭聲兒的洛娉妍,竟會在此時忽然開口,一愣之下便聽洛娉妍接着不緊不慢地笑道:“我彷彿記得,錦鄉侯世子到來至今,尚未與您的兩位表妹說過話兒……難道這就是晉江候府的規矩?對自己一個標準,對別人另一個標準?”
董君墨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洛娉妍,那空谷黃鸝般的嗓音說出來的話兒卻是一點兒也不饒人,更沒想到的是,她說出來的話,竟然是處處在維護着錦鄉侯世子!董君墨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的發展,一時間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不得不說董君墨與公孫諾這些人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只見公孫諾臉上不見一點兒怒色,反而是含着苦笑頗爲無奈地搖頭道:“你繼母周氏,算起來是我表姐,咱們也算是親戚,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在幫你?”
洛娉妍萬沒想到這公孫諾這般無賴!半張着嘴,瞪圓了一雙眼卻不知說什麼纔好。她記得好像就是在景蘊責備她後,這位晉江候世子才走了出來……
一時間洛娉妍愣在了當場,那不知所措的模樣,立時取悅了公孫諾,也讓董君墨心下一軟,嘴角有了些笑意。
景蘊見此,卻是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再不看洛娉妍等人一眼,淡淡地道:“芝姐兒,咱們走!”說完便果真轉身邁步,讓景芝一時着急猛地上前拽着景蘊的袖子,嗔道:“哥哥怎麼能走呢!”
景芝這話兒別說景蘊一愣,便是在場之人就沒有不詫異地。但景蘊居然就真的停下了腳步,甚至皺眉問道:“說說看,我怎麼就不能走了?”
景蘊說這話兒時,眼角下意識的還掃了洛娉妍一眼。只可惜,洛娉妍此時低着頭,並未發現他的目光。
二六六 熱鬧
洛娉妍沒有注意到,但並不代表別人沒有注意到,至少一直仔細觀察着洛娉妍與景蘊神色的董君墨,卻是將那一抹一閃而過的目光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升起一抹苦澀。
董君墨卻不知,比他還要苦澀的人,就在雲客來對面的飯莊裡。此刻正如同對面的顧遠一般,端着甜白瓷的酒盞,趴在二樓的窗戶上遙遙的看着這一羣人。看似逍遙的搖晃着杯中金黃的酒汁,眼中卻是燃燒着憤恨的火焰。
周爍見周熔趴在窗上好久不曾動彈一下,不由端了酒杯湊了過來,笑道:“今兒哥兒幾個來這兒喝酒,你怎地獨自一人趴在窗臺上?莫不是趴這兒偷窺人家小姑娘?”周爍說完還痞笑着朝周熔擠了擠眼,也跟着伸長脖子往樓下看去。
年輕貌美的女孩兒本就很是吸引人的目光。更何況周落雪一行人,小姐丫鬟加一塊兒十幾二十個女孩子,不僅個個年輕貌美且衣着不凡,中間兒還站着三四個相貌堂堂的少年,又怎能讓人忽略?
周爍一眼便看見了這一羣人,忍不住驚呼道:“咦?那不是雪兒跟敏兒嗎?怎麼跟諾表哥還有君墨在一塊兒?”
坐在桌上對二人行徑很是無奈的周燦一聽這話兒,頓時來了精神,一邊兒起身朝這邊兒走來,一邊兒笑道:“哦?在哪兒?讓他們也上來,人多熱鬧。”
周熔聞言冷笑道:“咱們怕是請不動!”說完一口將杯中酒飲盡,哂笑道:“沒見人家跟錦鄉侯世子在一塊兒嗎?”
周燦聞言皺了皺眉頭,擠在周熔身後朝下望去,可不就是跟錦鄉侯世子一塊兒站在對面街邊兒上嗎?
周燦正想說女孩兒家這樣與男子站在街邊兒不成體統,要去叫了周落雪等人上來,卻忽然發現周落雪身邊兒還站着幾個面生的女孩兒,不由詫異地喃喃道:“不是說跟洛府兩位小姐同遊嗎?怎麼不見洛妙姝跟她們一塊?”
周爍聞言也是一愣,伸長了脖子確認了一下搖頭道:“確實沒見着妙姝那丫頭。”
周熔聞言冷笑連連,不以爲意地道:“喏!那個穿着紅色大毛斗篷的,不就是洛家大小姐嗎?”
周燦定睛一看,果然有個穿着紅色大毛斗篷的女孩兒,站在一位極爲俊秀的男子身旁,正與公孫諾說着什麼,眉頭頓時皺得更緊,臉色難看地道:“別人咱們管不着,爍哥兒去將雪兒跟敏兒叫上來,就說我在這兒等她們。”
周熔聞言癟了癟嘴,自顧自地斟滿酒,目光卻是冷冷地鎖在樓下洛娉妍等人身上。
周爍聞言猶豫了一下,問道:“那,諾表哥跟君墨?”
周燦嘆了口氣,吩咐道:“你也招呼一聲兒,願意上來就上來,不願意就算了。咱們沒得阻礙人家前程不是?”說完周燦頓了頓加重語氣道:“但,雪兒跟敏兒倆丫頭必須上來!”
周熔盯着樓下,聞言皮笑肉不笑地道:“怕是燦堂兄要失望了!”說着朝樓下擡了擡下巴,接着道:“雪兒明顯跟公孫諾一塊兒的,是你能叫走的?”說完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望着周燦。
周燦再往下一看,可不就是如周熔所言那般?周落雪與周敏兒已經站到了公孫諾身後,而那俊秀過分的男子則擋在了洛大小姐與另一位文靜女孩兒的面前,像是發生了什麼分歧……
周燦正想要說什麼,周爍卻是忽然彎腰挑眉盯着周熔的臉,好半晌才痞笑道:“今兒怎麼感覺你不太正常呢?”說着又往前靠近了一點兒,鼻息都噴在了周熔臉上,周熔不由往後退了退,嫌棄地道:“離我遠點兒!”
周爍也不以爲意,從身後拖了張圈椅過來,一屁股坐下,翹着二郎腿問道:“你可別想瞞我,你肯定有什麼事兒瞞着我們。”
周燦聞言也低頭朝周熔看去,皺眉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說着朝下擡了擡下巴,示意自己問的是樓下的事兒。
周熔見此挑了挑眉,再次仰頭悶掉杯中酒,笑道:“哪兒有什麼事兒瞞着你們了?”說完卻是嘆了口氣道:“吶,樓下那位洛大小姐就是我們家老太太之前給我瞧中的媳婦兒。”
周熔話音剛落,周爍一口酒就噴了出來,不可置信地看了周熔一眼,見他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得再次扭頭朝樓下看去。正好瞧見洛娉妍的手拉着景芝的胳膊,景芝回頭與洛娉妍說着什麼。
周爍不由得大笑道:“那你不是媳婦兒還沒過門兒,已經給你戴上綠帽子了?”說完又仔細打量了景芝兩眼,很是嚴肅點頭道:“還別說,這小子確實比你俊俏。”說完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周熔卻是癟了癟嘴,冷笑道:“什麼給我帶綠帽子!沒瞧見董君墨就站在那兒嗎?”
周爍聞言笑聲戛然而止,詫異地問道:“這關君墨什麼事兒?難道還有什麼典故不成?”便是周燦也皺眉看向周熔。
周熔這才笑道:“人家洛大小姐瞧不上咱,嫌咱沒學問,人家董君墨多有學問啊!不就對上眼兒了嗎?”說完更是扯出一抹冷笑道:“再說了,洛大小姐生母沈氏的陪嫁不少,說是都要給她做嫁妝,董家現如今什麼個情形,咱們心裡也都清楚。”
周燦聞言直接開口問道:“你這話兒是說董君墨那小子撬牆角?”說着朝下瞟了眼,問道:“樓下那小子又怎麼回事兒?”
周熔挑眉看了周燦一眼,癟嘴道:“這兒我哪兒知道,我只知道這洛大小姐先是勾搭上了錦鄉侯世子,後來聽說跟安陽伯世子也不清不楚的,什麼時候跟董君墨對上眼了我都不知道,我哪兒能知道樓下那小子啊!”
周燦與周爍聞言雙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這可真夠亂的!”說到這兒像是想到什麼猛地又朝樓下看去,周爍失笑道:“那樓下可真夠熱鬧啊!董君墨跟錦鄉侯世子都到了,又有那俊俏小子在跟前兒,若是再加上顧遠……”
二六七 身份
說到這兒周爍朝洛娉妍一羣人邊兒上打量了一圈,沒有見着顧遠,擡起頭卻正好看見對面雲客來茶樓窗戶上,那趴在窗上看熱鬧的,不是顧遠還有誰?
周爍頓時樂了,指着對面的茶樓笑道:“如今可就差你一個,這人就到齊了!你要不也下去熱鬧熱鬧?”說着還眨了眨眼。
周燦聞言,卻是頓時臉鐵青的瞪着周爍,低吼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將雪兒跟敏兒叫上來!這要傳了出去,人家不怕難道她們以後也不要嫁人了?”
周爍被周燦吼得一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對於這位堂兄,周爍還是有些怕的,便是周熔見此也收斂了許多,坐正了身子望着周燦沒有說話。
三人卻不知,景蒔爲了躲避景蘊,也進到這間酒樓,更是好巧不巧的要了三人隔壁的雅間兒,故而之前三人的對話,竟是一字不漏的落在了景蒔耳中。
原本聽周熔那般說洛娉妍,景蒔還想着要找機會收拾收拾着這人,沒曾想竟聽周熔提及洛娉妍亡母,景蒔的心思頓時活泛了起來。
姥爺跟舅舅雖然支持自己,但畢竟自己只是個外孫,且外公更是遠在遼東,便是小舅舅,也是偷偷入京前來幫襯自己。這錢財方面,便只能由着自己想法子……
景蒔想到這兒,朝樓下洛娉妍那火紅的身影看去,映得他整顆心也都漸漸火熱了起來,之前若非顧及着她不能給自己助益,又何至於放任她這般遊離在外?
想到這兒,景蒔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這笑意漸漸地深達眼底,將他清冷的目光,染上了兩分柔和。
洛娉妍卻是莫明的打了個寒顫,景芝詫異地問道:“妍兒怎麼了?”說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手,皺眉道:“不冷啊!”沈初雪聞言也顧不得其他,上前兩步握着洛娉妍的手,滿眼的關切。
洛娉妍見此笑着搖了搖頭,繼續勸道:“咱們這麼多人站在這路邊兒上,瞧着不成樣子,芝姐姐還是快與世子上去吧。”
景芝聞言卻是瞪眼道:“好你個沒良心的,我站在這兒是爲了誰?還不快跟我一塊兒上去,又不是外人,你也都認識的。”
別說洛娉妍與沈初雪,便是景蘊也是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人家女孩兒家,便是認識也不能這般大大咧咧的與自己等人坐在一起啊!
沈初雪見洛娉妍與景芝二人有些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一步,一直沒有開口的她不由苦笑着搖頭道:“好了,都別爭了,表妹便與我一道進去吧,這雲客來本也是我們家產業。”
說完不顧四周衆人詫異地眼光,想了想對周落雪等人道:“幾位也隨我一塊兒上去吧,咱們挑個視線敞亮的雅間兒也就是了。”
沈初雪那吳儂軟語一出,便讓在場男子驚豔了一番,便是女孩子們也是歡喜不已。
梁麗萍自是不必說,沒想到本來只是想要與洛娉妍多多相處的她,竟然還能有這等近距離接觸錦鄉侯千金的機會,便是丁秀英與周氏姐妹,也都是稍作猶豫便點頭應了下來。
只景芝見此,沒好氣地橫了沈初雪一眼,纖細的手指戳着她的胳膊,她嗔道:“你怎麼也不早說?還我們白站這麼久!”
卻不知這一幕,落在對面酒樓周氏三兄弟眼中是如何的驚秫!沈初雪聞言只是苦笑,她並不想說的好嗎?尤其是想到要跟周氏姐妹呆在一間屋子裡,她心下便不痛快!
此時也不過是無計可施不得不爲之罷了,好在洛妙姝並不在這兒,讓沈初雪松了口氣,不然說什麼她也是不會開這個口的。
景蘊像是看出了端倪,卻並不點明,其實不止景蘊,便是公孫諾也瞧出洛大小姐身旁這位,怕是因爲自家表妹們在場,或者還有那兩位面生的小姐纔不願說出的。只是知道歸知道,公孫諾也是並不會去點明的。
只董君墨在聽沈初雪這般一說之後,目光微閃的打量着她。他可是知道的,這雲客來是皇商沈家的產業,包括先前去的曉月莊亦是沈家的產業,如此看來這位便是沈小姐了……
心念急轉間,董君墨想起洛娉妍的生母,好像就姓沈,如此說來,這洛娉妍不僅僅是與錦鄉侯府交好,能得到惠寧長公主青睞,更是有座金山做靠山!要知道不說別處,僅這京城沈家的產業便涉及各行各業,遍佈各大城區。尤其是,聽說沈家與宮裡也是有着密切關係的。
想到這兒,董君墨再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不由變得越發的深邃起來。摸清了沈初雪的身份,那之前對於祖母與母親商議的那十萬兩的事兒,怕就唯有自己那位表姑姑才能做得出了,不然以沈家的財勢,哪裡又會將十萬兩放在眼中?
如此一想,董君墨心中便越發的安定,在洛娉妍轉身往雲客來而去時,便上前一步笑道:“見過洛小姐,沒想到在這兒能夠與洛小姐偶遇,更沒想到能夠見着洛小姐如此巾幗不讓鬚眉的一幕。”
洛娉妍自然知道他這話,指的是方纔自己爲了維護景芝,反駁公孫諾那幾句。想到自己先前的行徑,洛娉妍臉頰不由得一紅,低着頭稍稍往後退了半步。
見洛娉妍雙頰緋紅,不僅董君墨以爲她是害羞了,目光柔和了不少,便是周圍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想法,梁麗萍在心間暗道:不要臉!等你嫁進來,看我娘怎麼收拾你!
景芝更是上前一步,擋在了董君墨與洛娉妍中間兒,點着洛娉妍的額頭,怒道:“你走不走!”
洛娉妍一愣,擡頭望着景芝因爲生氣而嫣紅的臉,不由眨了眨眼,詫異地小聲兒問道:“芝姐姐這是怎麼了?”
景芝卻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着她的手,便先一步往雲客來而去。沈初雪也是皺了皺眉頭沒好氣地掃了董君墨一眼,疾步跟了上去。
景蘊見此不知想着什麼,走了兩步竟忽然停下,笑道:“相請不如偶遇,兩位不妨也與我上去坐坐。”說着擡頭朝趴在窗戶上的顧遠看了眼。
公孫諾順着景蘊的目光看去,見窗口擠着顧遠以及鄧允蔣四等人,笑了笑拱手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景蘊見此點了點頭,目光掃向董君墨,董君墨心跳不由加速,急忙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看着樓下一行人,眨眼間竟都進了對面雲客來,周爍不由望着滿臉怒容的周燦,張了張嘴不敢吱聲兒。隔壁景蒔卻是扯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公孫諾的打算,他可是清楚的很!
二六八 不孝
不知是不是巧合,沈初雪要的雅間,正好在景蘊他們那間隔壁,正好與對面酒樓中景蒔那間雅間相對。
尤其是爲了方便看樓下的花燈,沈初雪等人都將窗戶敞開着,只掛了薄薄的紗幔。因進了雅間兒,衆女孩兒也將面兒上的帷紗摘了下來。這讓景蒔以及隔壁的周氏三兄弟,都能很輕易地看清洛娉妍等人的身影。
但卻洛娉妍並沒有久留,在陪沈初雪看過龍燈後,就起身告辭,即便梁麗萍極力挽留,卻是說什麼也不願再多做逗留。
景芝心中雖是不捨,卻也瞧出了洛娉妍與周敏兒等人之間的不愉快,更是想起隔壁還坐着的董君墨,以及在被自己追問先前爲何臉紅時,告訴自己的關於當初周府百香園中董君墨救了她一出的事兒。
景芝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任由她與沈初雪先行離去,自己也起身去了隔壁雅間兒。
先送沈初雪回了沈家別院,舅母傅氏原是要留她歇上一晚,洛娉妍想了想卻仍舊回了洛府。
然而洛娉妍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在二門前下車,紋硯便湊了上來,恭聲道:“老爺請大小姐一回來立時去書房。”
洛娉妍聞言心下莫明的一慌,脫口便向紋硯問道:“可是父親出了什麼事兒?怎麼這個時辰還在書房?”雖然說着話,可洛娉妍的腳步卻是飛快地朝洛鎮源外書房而去。
洛鎮源沒有在內書房見洛娉妍,而是選在了外書房,便是因爲並不想此事被周氏知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洛妙姝回到府中,哭着直衝他書房時,周氏便得了消息,早已經在半路上,將從書房出來的洛妙姝給攔了下來,帶去了正院兒。
洛娉妍更沒想到的是,她滿懷擔憂地踏進洛鎮源書房,看到的竟是重生而後一直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父親,如今鐵青這一張臉,坐在書案後瞪着自己!
洛娉妍的腳步不由一頓,站在書房門邊兒望着洛鎮源,吶吶地問道:“父親這是,怎麼了?”
父親這樣的神色,有多久沒有見過了?洛娉妍已經想不起來,是三年,還是五年?亦或更爲遙遠?是的,遙遠,前世今生難道還不夠遙遠嗎?
穩了穩心神,在洛鎮源回答她之前,洛娉妍擡着頭走到了洛鎮源的書案前,望着洛鎮源,鎮定地問道:“不知父親喚女兒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洛娉妍狠篤定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故而心下也很是安定,毫不躲閃的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父親。
洛鎮源見長女這樣坦然淡定地望着自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心下卻是鬆了口氣,輕咳一聲兒問道:“下晌你不是與妙姝一塊兒去看花燈嗎?你怎麼這個時辰纔回來?”
聽洛鎮源這樣問來,洛娉妍心下也是鬆了口氣,抿嘴笑道:“父親又不是不知那龍燈要到亥時才從宮門出來。”說到這兒,洛娉妍眼角眉梢的笑意越加的歡快,輕聲兒道:“女兒是與表姐一道,看過龍燈纔回來的。”
誰知說完後,洛鎮源竟是定定地望着她並不說話,洛娉妍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不由小心地問道:“父親可是在爲女兒晚歸生氣?”問完接着保證道:“就此一次,往後……”
誰知洛娉妍話未說完,洛鎮源便一巴掌拍在了書案上,瞪着洛娉妍怒道:“那你妹妹怎麼那麼早就先回來了?”
說完洛鎮源更是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着洛娉妍,一字一頓地道:“別忘了!妙姝纔是你妹妹,你們纔是親姐妹!”說完洛鎮源痛心疾首地搖頭道:“沒想到你這個表姐纔來,你竟是爲了她連親妹妹也不認了?將來是不是連我這個父親也可以不要了!”
洛鎮源話音剛落,洛娉妍便蒼白了臉色,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長身而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父親!這話是父親說的?這分明就是在指責自己不孝不悌!是要將自己逼上死路!
眼淚忍不住便滑了下來,望着洛鎮源的臉,洛娉妍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淡淡地道:“難道父親在這兒等娉妍,不是因爲娉妍晚歸,而是要爲洛妙姝……”
話未說完,便再次被洛鎮源打斷道:“洛妙姝?洛妙姝她是你妹妹!這話要爲父跟你說多少次?”
洛娉妍嘴角的笑意越發淒涼,看得洛鎮源也是一陣的心慌,可作爲父親的尊嚴,不允許他在此時軟下去,他更不能允許誰來破壞這個家的和平與團結!便是他女兒,也不行!不由再次狠了狠心,不去理會洛娉妍眼中的悲涼。
洛娉妍卻不知洛鎮源在想什麼,只覺得之前的幾個月父慈女孝不過是出笑話兒!眼前這個人,哪裡就是自己的父親了?是的,早在十年前,這個人就不是自己父親,而是洛妙姝的父親。
洛娉妍嘴角的笑意越發深邃,好半晌竟是笑出了聲兒,任由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滑落,點頭道:“我妹妹?好一個我妹妹,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侮辱我的母親是嗎?所以可以任意踐踏我的尊嚴是嗎?所以可以把我十萬兩銀子賣了是嗎?”
洛娉妍越說越是激動,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但將心底壓了許久的話一下子說了出來,她覺得心裡舒暢多了。
也不拿絹子,洛娉妍就那樣挽袖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望着目瞪口呆的洛鎮源,淡笑道:“如今,我都記住了!”說完也不等洛鎮源說話,便轉身朝書房外走去。
洛鎮源看着即將走出書房的洛娉妍,才猛地回過神來,厲喝道:“給我站住!你這個不孝女!”
洛娉妍果真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背脊挺得直直的,冷聲道:“不孝?是不孝,若是真孝順,在有人第一次侮辱我亡母時,我就該扇她耳光!若是真孝順,在第一次發現有人盜取我亡母嫁妝時,我就該寫信給舅舅報官!”
說完洛娉妍方纔猛然回過頭,盯着洛鎮源,冷冷地問道:“那父親說,我現在去彌補,還來得及嗎?”
二六九 跪着
洛鎮源一愣,萬沒想到長女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有一道線猛地裂開了口子!
周氏在正房內擺設了不少沈氏的陪嫁,他是知道的,不過這在他看來只要東西還在便無關緊要,畢竟無論怎樣,東西都是在自己家裡的。
可他卻是從未聽周氏說過任何半句侮辱沈氏的話,甚至還不止一次感念沈氏的好!因而對於洛娉妍所言,洛鎮源心中也是充滿了失望。
在他看來,長女不過是固態萌發,又開始胡攪蠻纏罷了!更可能是因爲沈森一家的盅惑!
一定是這樣!這樣的認知,讓洛鎮源覺得怒火中燒,對洛娉妍更是失望透頂,再不想多說半個字,揚聲便喊道:“來人!將大小姐送去祠堂跪着!什麼時候反省了,什麼時候出來!”
守在門外的紋硯,在將洛娉妍送進書房後,便已經讓人去通知了杜大管家。
杜大管家急急趕來,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句,竟是老爺要將大小姐關進祠堂裡,不由得進去勸道:“老爺,如今這個時辰了,便是要給先夫人上香,也讓小姐明兒一早去吧。”
洛鎮源聞言卻是冷哼道:“你不用爲她求情!這個不孝女再不管教怕是要無法無天了!”
杜大管家見此知道打馬虎眼不行了,不由看了眼脊樑挺得筆直的洛娉妍,勸道:“大小姐就給老爺認個錯兒吧,老爺那麼疼你,如今也不過是氣急了。”
誰知洛娉妍也是個硬脾氣,聞言冷笑道:“認錯兒?我錯哪兒了?難道有人侮辱你的母親你可以無動於衷?難道有人要把我賣了,我還要感恩戴德?難道有人盜取……”
洛娉妍話沒說完,洛鎮源便大吼道:“夠了!還不快將她給我拉出去!誰也不許放她出來,水都不許送!”
洛娉妍一聽,心中也是一驚,但卻咬緊牙忍住了身子的顫抖,頭也不回的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冷冷地道:“用不着誰來拉!祠堂的路我認得!”
杜大管家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對這父女倆都是頭痛不已,卻又毫無辦法。只得轉身退出了洛鎮源的書房,疾步追上洛娉妍,一路將他親自送進了祠堂,交代人好生看着,又命人去翠庭軒喚來紅螺。
好在今日因洛娉妍晚歸,二門尚未落鎖,否則今晚還真無法找到紅螺。
紅螺得知洛娉妍被洛鎮源關進了祠堂,嚇得差點暈倒,好半晌才穩住心神,與奶孃崔氏一道心亂如麻地趕到祠堂。
杜大管家遣人去喚紅螺後,便站在祠堂前等着紅螺,見她與崔氏一同前來長長地鬆了口氣。不等紅螺詢問,便將今日自己所知之事,與紅螺二人說了一遍,聽得紅螺也是臉色大變,好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還是奶孃崔氏最先反應過來,紅着眼眶,拉着紅螺的手催促道:“你快想法子去見舅太太,如今只有舅老爺和舅太太才能救小姐了!”
杜大管家曾深受沈氏恩惠,如今見洛鎮源將洛娉妍關在祠堂內,亦是心急如焚,聞言不住地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我找你們來就爲這事兒。”
杜大總管說完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兒叮囑道:“紅螺直接去求見舅太太!舅太太是認識你的,只要舅太太來了,便是老爺也得服軟。”
紅螺半信半疑地望着杜大總管,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若再不行,便只能讓晨霜想法子去求見錦鄉侯千金了!
然而非萬不得已,紅螺並不願讓外人知道洛娉妍被關在祠堂裡的事兒,錦鄉侯千金也不行!遂點了點頭保證道:“你們放心,就是跪!我也要將舅太太給求來!”
紅螺說着便要往外走,被奶孃崔氏一把給拉住,沒好氣地道:“縱然咱們在心急,如今外邊兒怕是也宵禁了,你哪兒去的了舅太太府上?”
奶孃崔氏心有不忍地看了眼祠堂內,在洛鎮源父母及沈氏牌位前,跪得筆直的洛娉妍,嘆息道:“但願小姐撐得住,明兒一早你再去吧!”
說到這兒奶孃的眼淚也是包不住地滾了下來,急忙扭頭擦了擦眼角,回過頭對杜大管家一禮道:“多謝大管家告知我們。不知小姐可用過晚膳,我給小姐送些湯水過來。”
杜大管家聞言,嘆了口氣,搖頭道:“小姐許是用過,便是沒有用過,我也不敢讓你進去,老爺正在氣頭上,連水都不讓送,又怎麼能讓你送湯進去呢?”
說完杜大管家眼角朝祠堂左側雪松下掃了眼,奶孃崔氏順着目光一看,不是老爺身邊兒的虞婆子還有誰?虞婆子已經很久不管事兒,如今卻被遣道祠堂來,可見老爺是下了狠心!
奶孃崔氏皺眉嘆了口氣,微微朝虞婆子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跪在牌位前的洛娉妍,挽袖壓了壓眼角的溼意,什麼也沒說的一把拉了紅螺,轉身返回了翠庭軒。
回到翠庭軒時,晨霜夕月已經返回,見紅螺與奶孃崔氏從外邊兒進來,立時迎了上來,不待停住腳步便哭道:“姑姑跟嬤嬤快救救小姐吧!”
說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今日出遊,如何與洛妙姝發生矛盾,洛妙姝又是如何提前離開,以及之前洛娉妍又是如何與洛鎮源爭吵起來的事兒,一一說了一遍。
二人先前雖然被關在了書房門外,但裡書房門從頭到尾沒有關過,洛娉妍說話的聲音也不小,是以二人都聽得很是清楚。
紅螺聽晨霜夕月說完,一張臉變得鐵青,眼眶卻是通紅,瞪着晨霜呵斥道:“你可知錯?”
晨霜垂着腦袋微微點了點頭,也不待紅螺再說其他,便哭泣道:“晨霜知錯了,晨霜這就去廊下跪着,一直到小姐回來。”
夕月聞言張了張嘴,勸阻的話卻到底沒有說出口。紅螺點了點頭很是疲憊地道:“去吧,往後長點記性,得意到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作死沒關係,還連累小姐如今在祠堂裡跪着。”
晨霜並不辯駁,擡頭看了眼紅螺咬了咬嘴脣,才輕聲道:“姑姑可要救救小姐,若非,若非二小姐出言不遜羞辱表小姐,侮辱先夫人,小姐也不會動手的。”
夕月聞言也是不住地點頭,憤憤地補充道:“她們還將小姐攆到園子裡吹冷風,餓着肚子等她們先用膳!”
紅螺聞言瞪大了眼,卻是深吸了口氣,淡淡地揮了揮手,晨霜見此知道紅螺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便果真到正屋蕪廊下老實地跪着了。
奶孃崔氏見此嘆了口氣:“你也歇會兒,天亮了就趕緊去求見舅太太,小姐,”說到這兒,奶孃崔氏側頭壓了壓眼角,才接着道:“等着你請回舅太太呢!”
二百七 救兵
天剛矇矇亮,沈家別院的大門便被人拍響,青衣小廝一邊兒打着哈欠,一邊兒問道:“誰啊?”
說着將大門開了一條縫,見門外停着洛府的馬車,一下子便醒了瞌睡,急忙上前行禮問道:“表小姐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說着還擡頭看了看天色。
紅螺坐的是洛娉妍出門常坐的馬車,也沒有帶旁人,趕車的正是當初那個送洛娉妍去奶孃家的車伕,見這青衣小廝竟然還有功夫望天走神,不由皺眉道:“小哥兒還是快開門吧,我們有急事求見舅太太。”
那小廝聞言一拍額頭,急忙笑道:“看我都糊塗了,表小姐稍等,小的這就取下門欖。”
車伕趕着馬車直接到了二門前,放下腳凳便退到了遠處,低着頭並不東張西望,很是規矩老實的樣子。
傅氏在紅螺進門時便得了消息,身邊兒的珍嬤嬤已經滿臉笑容地帶着小丫鬟迎了出來,見從馬車上下來的紅螺便是一愣,又見紅螺臉色發白,滿眼通紅,不由心下一緊,急聲問道:“可是表小姐?”
紅螺聞言含淚點了點頭,甚是迫切地道:“求嬤嬤快帶我去見見舅太太吧,求她救救我們小姐!”說着紅螺通紅的眼眶內便溢滿了淚水,卻又被她強行忍住,蘊在眼眶內並不掉落。
珍嬤嬤聞言一驚,一邊兒側身讓過,一邊兒道:“快跟老身過來,太太已經起身,這會子怕是已經在等着你了。”
紅螺進到花廳,見丫鬟們正在擺早膳,腳步不由一頓,擡頭看了眼珍嬤嬤,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珍嬤嬤嘆了口氣道:“你別急,老身這就去請太太出來。”
珍嬤嬤從花廳轉到傅氏房內,將事情與傅氏簡單一說,不僅傅氏,便是正在替傅氏挑衣飾的沈初雪也是一驚,急忙扶着傅氏出來見了紅螺。
紅螺一見傅氏便跪在地上哭求道:“求舅太太救救我們小姐吧,昨兒夜裡老爺就把小姐關在祠堂裡罰跪,這都一夜了!”
沈初雪見傅氏臉色大變,急忙問道:“可是因爲二小姐的緣故?”紅螺也不隱瞞,將所知簡單說與傅氏,沈初雪聞言也時不時地補充兩句。
傅氏沒有聽完便揮手道:“這些事兒咱們路上說,我得趕緊過去纔是。”說着便站起身朝珍嬤嬤吩咐道:“快,給備車,我要去洛府討個公道!”
傅氏邊說邊往外走,紅螺看了看已經擺好的早膳,猶豫地張了張嘴道:“舅太太……”
傅氏聞言回頭看向紅螺卻不說話,那緊鎖的眉頭,與抿成一條線的脣,配着她此時冰冷的目光,都爲她平添了不少威嚴,紅螺見此抿了抿嘴,指着邊兒上隔間裡擺好的早膳,吶吶道:“您可要先……”
傅氏不等紅螺說完,便擺了擺手道:“我可憐的娉妍正在受苦,我哪兒吃的下?就是龍肝鳳膽這會子也沒胃口了。”說着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沈初雪見此急忙吩咐道:“快那個食藍給太太裝點兒,不拘什麼,路上墊墊肚子。”
待傅氏一行來到二門前,珍嬤嬤已經將馬車都安排好了,傅氏也不多言,只交代道:“你就別去了,留在家裡收拾收拾。”說完纔想起來還沒通知沈森,又補充道:“給老爺送個信兒去。”說着便就着沈初雪與丫鬟的手上了馬車。
傅氏趕到洛府時,洛鎮源已經去上早朝了,聽說傅氏前來,冷笑道:“都是些養不熟的白眼狼!這才一夜的功夫就已經去報信兒了?”
原來周氏昨兒攔下洛妙姝將她帶回正院兒後,聽聞鶴說完始末,周氏心中也是怒火髙炙!可一時間卻又想不出能有什麼出氣的法子。
正在大發雷霆之際聽羅勝家的來報,洛娉妍剛回府,便被老爺叫去了書房,周氏心中也是一緊,擔憂洛娉妍巧舌如簧矇騙過去,或是洛鎮源偏幫洛娉妍。誰知去打探的人回來卻說:“老爺罰大小姐跪在祠堂裡,連水都不許送,說是不悔改不許出來。”
周氏聞言頓時大喜,這會子心裡正舒爽,想着用過早膳去祠堂瞧瞧,不管是賣好洛鎮源,還是趁機收服洛娉妍,都是划算的買賣!
誰知早膳還沒用完,下人竟是來報沈家傅氏到訪,這不是有人去通風報信兒又是什麼?
想到這兒,周氏下意識地便捏緊了手中的雕花銀箸,卻聽羅勝家的一路跌跌撞撞邊跑邊喊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兒了!您快去看看吧!”
周氏原本心中怒氣翻涌,此時一聽這話兒,更是壓也壓不住,“啪!”的一聲兒將手中碗箸一拍在了桌面兒上,怒喝道:“給我掌嘴!大清早的就沒聽你說個好兒,本夫人好得很!”
羅勝家的聞言一滯,嘴邊兒的呼喊也噎了下去,張着嘴望着周氏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香桂卻在此時已經上前,“啪啪啪”左右開弓已是三巴掌落在了羅勝家的臉上。
陳嬤嬤見此急忙勸道:“夫人消消氣兒,她不會說話,可對您還是很忠心的。”說着給羅勝家的打了個眼色。
羅勝家的心中雖委屈,更是懊悔得要死,早知道自己就不該親自來的!可此時形勢比人強,由不得她不趕緊賠罪。
只見羅勝家的一把揮開香桂的手跪在了地上,以膝前行至周氏腳邊兒,在周氏踢來前,給了自己倆耳光,哭訴道:“夫人您快去瞧瞧吧,舅太太將那位從祠堂裡擡出來了!奴婢們攔也攔不住啊!”
周氏一愣,拔高了聲音道:“你說什麼?”說着整個人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厲聲道:“她憑什麼?老爺下的死命,連我都……”
說着周氏越發氣惱,一腳踹向羅勝家的,呵罵道:“我養你們這些蠢貨做什麼?還不給我滾開!”說着便往屋外走去,便走便吩咐道:“陳嬤嬤叫上人,咱們過去瞧瞧!我且看看她憑什麼在我們侍郎府撒潑!”
一時間從紫苑中十幾個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跟着周氏,腳底生風一般,疾步往祠堂方向而去。
二七一 對峙
周氏一行人風風火火趕到祠堂,傅氏早讓紅螺帶人將洛娉妍給擡回了翠庭軒,便是看守洛娉妍的虞婆子,見來人是傅氏也沒敢多做阻攔。
這虞婆子可不是普通人,說是伺候過洛鎮源母親,帶大了洛鎮源的!望着一臉淡定的虞婆子,周氏恨的是咬牙切齒,揚起的手掌,卻是怎麼也沒敢落下去。
周氏舉在半空中的手,漸漸握起,只留一根食指,指着虞婆子鼻尖兒,狠狠地道:“你給我等着!看老爺回來怎麼收拾你!”說完周氏便又浩浩蕩蕩地帶着人往翠庭軒趕去。
剛進院門,便聽傅氏在屋裡揚聲問道:“晨霜那丫頭還沒回來?”
緊接着便是沈初雪溫言勸慰地聲音:“母親也太心急了些,您且坐下先吃點東西墊墊。晨霜這纔剛出門,這會子怕是還沒到長公主府上呢。”
周氏聞言一驚!萬沒想到這沈家的人竟然敢爲這等小事兒去驚擾長公主殿下。隨即又覺得長公主殿下定是不會理會這等小事兒的,便是想要理會,也師出無名!畢竟,這可是朝臣的家事!
周氏如此一想,心下便篤定許多,帶着冷笑便往屋裡走去,院子裡的淺淺,妮妮等小丫鬟,見夫人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的進來都是嚇了一跳,急忙退到一邊兒躬身行禮。
便是大點兒的英兒蕾兒幾個,也都急忙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夫人!”那整齊的見禮聲兒,讓裡邊兒人停了話頭,也不等周氏進屋,傅氏便一把掀了簾子衝了出來。
傅氏站在三級臺階上,居高臨下的望着周氏,滿是憤恨地道:“洛繼夫人這會子到這兒來,莫不是想害了我外甥女的性命,還讓你女兒坐上嫡長女的位置吧?”
周氏一滯,眼中雖然翻滾着怒焰,可先前想好的話兒,卻是一句也不能說,這會兒要說將洛娉妍送回祠堂,可不就坐實了傅氏方纔之言?
周氏暗暗捏緊了扶着她胳膊的白芷的手,長長的指甲都掐入了白芷的掌心,纔好不容易忍住怒氣,勉強笑道:“瞧舅太太說的哪裡話,我也勸過老爺,可老爺那脾氣您也是知道的。”
傅氏聞言冷笑道:“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啊,我要真知道,當初就同意將紫君嫁給他!更不會拿銀子供這白眼狼讀書!”
說着傅氏像是氣急了胸脯急速起伏,要不是紅螺跟沈初雪急忙扶住了她,怕是就昏倒了過去,好半晌回過神指着周氏,接着笑道:“如今出息了,做了大官了,瞧不起我們沈家的女兒,連我們沈家女兒生的孩子都礙眼了是嗎?”
傅氏的聲音很高,周氏卻一句話也沒說,愣愣地望着傅氏。她從未聽說過,自家老爺是靠着沈家供給讀書考試的,如今猛然一聽,有些反應不過來。
傅氏卻不給她想清楚的機會,冷笑道:“今兒我就站在這裡了,有本事讓洛鎮源那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己過來跟我要人!”說着擡手指着院子中跟着周氏過來的十幾二十人,拔高了音兒道:“你們!若是想要再動我娉妍一下,便從我身上踏過去!”
那些個下人自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白芷掌心疼得直冒冷汗,心中恨極了,卻是不敢表露半分,其餘衆人無不是將目光鎖在周氏身上。
她們都是周氏的人,自然得聽自家夫人的吩咐,只要夫人一聲令下,踏過去就踏過去,不過是個商婦,她們還沒放在眼中。
周氏卻是知道這沈家不簡單,聽自家老爺說過,沈家的生意,許多都是同內務府做的,與宮裡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此時聽傅氏這般一說,周氏不由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上前兩步緩聲道:“嫂子是誤會我了,我不過是想過來瞧瞧妍兒。”
說着周氏更是紅了眼眶,用絹子壓了壓眼角才接着道:“姐姐去的早,我進門的時候妍兒才那麼點兒小,一直跟在我身邊兒,跟我自己生的也沒什麼差別。”
傅氏聞言冷冷一笑,卻是並不理會周氏,只對身後的紅螺吩咐道:“你去給我搬張椅子過來,我倒要瞧瞧今兒誰敢硬闖。”
又對沈初雪揮了揮手道:“你進去守着你妹妹,杵在我跟前兒有什麼用?”說完對縮在邊兒上有些害怕的淺淺招手道:“我記得你這丫頭,你到前面去等着你晨霜姐姐,讓她直接將人領到這兒來。”
一時間翠庭軒的人都忙碌了起來,周氏便站在院子中看着傅氏安排調度,不僅心中恨得牙癢癢的,臉上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被當衆扇了耳光。
這可是侍郎府!她是這兒的當家主母,可卻被人擋在了院子裡,連想進個屋都不成……
可週氏偏就沒有那份膽量硬闖進去,若是不知道這沈家跟宮裡的關係,不知道晨霜已經去了長公主府,周氏說不得也沒這般顧及,可如今……
周氏深深地看了眼坐在臺階上的傅氏,咬了咬牙狠狠地道:“我們走!”說完帶着一羣人就這樣又浩浩蕩蕩的走了。
晨霜拿着崔嬤嬤曾經給洛娉妍的信箋,到惠寧長公主府求見崔嬤嬤,門房將話兒遞進去的時候,崔嬤嬤正扶着長公主在園子裡散步。
惠寧長公主聽聞是拿着崔嬤嬤給的信箋求見,便多問了兩句,沒想到來的竟是洛丫頭身邊兒人,不由笑道:“她那幾個丫頭都不錯,叫進來我也聽聽。”
誰知晨霜雖然換了乾淨衣裳纔過來的,可一雙眼睛卻是紅腫得厲害,見了惠寧長公主更是立時撲倒在地上,以額觸底道:“求長公主發句話兒,替我們小姐尋個太醫吧。”
別說崔嬤嬤,便是惠寧長公主也是一愣,急忙問道:“你說洛丫頭怎麼了?”
晨霜自是不敢在長公主面前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再次磕頭道:“是奴婢連累了小姐,求長公主開恩,指個好大夫給我們小姐瞧瞧吧,奴婢,奴婢萬死不辭。”說着伏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二七二 求醫
惠寧長公主見晨霜趴在地上哭泣,不由皺了皺眉頭,臉也扳了起來。
她最不喜歡就是誰哭哭啼啼,若非看在芝姐兒跟洛丫頭的面兒上,就晨霜這樣的,一頓巴掌是逃不掉了。
崔嬤嬤見此急忙上前半步,呵斥道:“殿下面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還不趕緊收聲兒?更莫要說什麼生生死死的,咱們做奴婢的生死自有主子說了算,又豈是你能自專的?”
晨霜聞言渾身一震,卻是不敢擡頭去看長公主殿下的臉色。崔嬤嬤站着,那就更看不到了。
只得縮了縮肩膀,努力地將哭聲兒忍了下去,任由淚水無聲滴落在青石地板上,不住地磕頭賠着不是。
晨霜是下了狠心的,沒一會兒額頭上便起了一個包。
可惠寧長公主仍是過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道:“這事兒乃是洛侍郎的家事,便是我也不好出面。”
晨霜一聽這話兒,以爲惠寧長公主是因自己衝撞在生氣,故而拒絕了自己,猛的擡起頭,被崔嬤嬤一瞪又趕緊垂下。
好在惠寧長公主並沒因此動怒,甚至都沒理會,只皺眉吩咐道:“不過既然已經求到我跟前兒來了,洛丫頭想是病的不輕,讓小順子去太醫院走一趟,讓劉太醫跟着走一趟,去給洛丫頭瞧瞧。”
說完惠寧長公主長長地嘆息道:“這女孩子,要是壞了膝蓋,往後可就更難了。”
晨霜聞言簡直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時回去給長公主立了長生牌日夜供奉。正要磕頭謝恩,又聽崔嬤嬤小聲兒問道:“小主子與洛小姐情同姐妹,如今洛小姐病了,殿下可要知會小主子一聲兒,讓人帶些補品前去探病?”
惠寧長公主沉吟了片刻才笑道:“是要給芝姐兒送個信兒去,不然回頭該埋怨我了。”接着又吩咐道:“你去庫房給洛丫頭挑些好藥帶去,讓她好生養着。”
趴在地上的晨霜聞言長長的鬆了口氣,崔嬤嬤見此笑着領命帶着她退了下去。
洛鎮源怎麼也沒想到,下朝出來竟見沈森一臉寒霜的站在宮門外候着自己,急忙上前拱手道:“大哥怎麼來了?有事兒讓人知會我一聲兒,我過去找你就是。”
沈森冷哼一聲兒,淡淡地打量着洛鎮源,壓着聲兒道:“你如今是朝廷大員了,我等商賈賤民豈敢當你一聲兒大哥?”
好在沈森壓着聲兒,倒是沒讓路過的同僚聽見,洛鎮源卻還是出了滿頭的冷汗,訕訕地賠笑道:“大哥說哪裡話呢,沒有大哥大嫂,如今我還不知在哪兒呢。”
洛鎮源將姿態放的很低,經過昨兒一夜,他也知道自己衝動了,可到底拉不下臉面,就這麼將長女放出來。
洛娉妍又是個硬氣的,說什麼也肯道個歉,這事兒便這麼僵持下來。
如今見沈森到來,洛鎮源哪裡不知他爲何而來?
洛鎮源心中雖然疑惑沈森來得如此之快,可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父女倆再僵持下去,還不知要如何收場。是而洛鎮源說話更是極爲小心,只是一句說完,卻也不知該與沈森再說些什麼。
沈森倒也不與他繞彎子,直言道:“賤內已經去了你府上,怕是如今也鬧騰了起來,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所以特意過來先知會你一聲兒。”
洛鎮源聞言一震,大嫂傅氏可比沈森這位大舅兄難纏多了,當年若非大舅兄暗中幫忙,自己也不能娶到紫君,想到這兒,洛鎮源頓時變了臉色,急忙道:“那咱們還是快些回去瞧瞧纔好。”
沈森不置可否地轉身上了馬車,洛鎮源也不敢耽擱,急忙跟了上去,紋硯與靜宣二人見自家老爺上了舅老爺的馬車,對視一眼,也急忙趕着車回了府裡。
洛鎮源與沈森到時,杜大總管正親自將劉太醫送了出來,迎面見洛鎮源與沈森聯袂而來,劉太醫急忙躬身行禮。
洛鎮源見此心下又是一驚,側身讓過只受了半禮,急忙回禮道:“劉太醫怎麼來了?”
劉太醫撫着鬍鬚打量着洛鎮源,笑道:“受長公主之命,前來爲令嬡療傷。”
聽說洛娉妍傷了,洛鎮源一愣,沈森卻是沉不住氣,急忙上前抱拳一禮道:“勞煩老太醫不辭辛苦前來問診,不知……”
劉太醫挑眉看了沈森一眼,又看向洛鎮源,洛鎮源方纔回過神介紹道:“這位乃是小女舅舅,不知小女如今怎樣了?”
聽聞是洛娉妍的舅舅,劉太醫方纔朝沈森點了點頭,繼而轉向洛鎮源笑道:“令嬡傷的不重,但傷在膝蓋骨上,要好生將養一段兒日子纔是。”說完拱手一禮道:“老朽還得回去給長公主覆命,就不再多做逗留了。三日後老朽再來複診。”
沈森見此急忙將一隻荷包塞在劉太醫手中,殷切地道:“辛苦老太醫費心了。”
卻不知劉太醫一句“長公主”,卻讓洛鎮源頭皮發麻,原以爲是周氏或是大管家去爲長女求的太醫,心中還在納罕怎會是劉太醫,此時卻已全然明白了……
劉太醫捏了捏荷包,薄薄的,知道里面定是銀票,面兒上也帶出了兩分笑容道:“老朽不過是受命而來,不敢當您一句辛苦。”
劉太醫不知沈森身份,不好稱呼便只用了一個“您”一帶而過。
沈森也不與他糾結,送走劉太醫後,纔對着洛鎮源怒目而視,冷聲道:“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沈家,就是這樣對待紫君的孩子的?”
沈森說完,更是冷冷地盯着洛鎮源的眼睛。這一幕正好讓課間開溜回來的洛繼宗看在了眼中。
洛繼宗急忙上前見禮道:“繼宗見過舅舅!見過父親!”
洛鎮源一愣呵斥道:“你怎麼還在府中?今日沒去上學?”
洛繼宗抿了抿嘴,解釋道:“剛剛知曉姐姐受罰,心中牽掛回來看看。”說完偷偷擡眼掃了自己面色尷尬地父親一眼,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沈森,小聲兒問道:“舅舅不進去看看姐姐?”
洛繼宗的話給了洛鎮源提醒,他亦是急忙拱手道:“是小弟莽撞了,不管怎樣,舅兄便是要生氣,也等咱們先去瞧過妍兒後再說,行嗎?”
沈森聞言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冷哼道:“還不帶路?”
洛繼宗自知此時也只有自己帶路纔算合理,顧不得沈森這話兒是對誰說的,當先一步,躬身請道:“舅舅這邊兒走。”
誰知沈森今日卻是鐵了心要讓洛鎮源難看,故而冷笑道:“這偌大的侍郎府,當初可是我讓人來修建的。哪兒花了多少銀子都清清楚楚,豈能不識路?”說着便甩袖當先走了出去。
二七三 探病
一時間洛鎮源的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卻又不得不尷尬地疾步跟在沈森身後半步。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難堪的。
到了翠庭軒,洛鎮源與沈森便被章嬤嬤給攔在了院門外。章嬤嬤微微擡着下巴,屈膝一禮道:“見過洛大人,沈老爺。”說完直起身不緊不慢地道:“我們縣主聽長公主殿下說,洛小姐受傷了,便急匆匆前來探望,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說完章嬤嬤頓了頓,才接着不緊不慢地道:“只是這會兒我們縣主還在裡邊兒,你們進去怕是不太合適吧?”
章嬤嬤的話不輕不重的,聲音也不大,但卻令洛鎮源站在院門口,卻倍覺難堪!自己不過懲罰了女兒,如今竟是人人皆知一般……頓時洛鎮源的臉上,像開了染坊一樣,紅了綠,綠了白……
沈森見此冷冷一笑,拱手道:“嬤嬤說的是,勞縣主掛念我們娉妍,累嬤嬤跟着辛苦。”
章嬤嬤並不認得沈森,聞言不過冷冷的“嗯”了聲兒,便不再說話。一時間沈森也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洛繼宗在此,見狀急忙上前兩步,到沈森與洛鎮源身旁,小聲兒建議道:“要不父親先請舅舅去書房喝茶,兒子在這兒等着,一會子景小姐走了,兒子再去書房相請。”
看着洛鎮源與沈森離去的背影,章嬤嬤癟了癟嘴,對身邊兒的小丫鬟交代了兩句看好院門兒,看也沒看留在院門口的洛繼宗一眼,轉身進院子。
景芝正坐在洛娉妍牀前說話,沈初雪與傅氏也都陪在一旁。屋子裡擠得滿滿地人,顯得格外熱鬧。
見章嬤嬤進來,都知道這位是錦鄉侯府極有體面的老嬤嬤,不僅丫鬟們急忙躬身見禮,便是沈初雪與傅氏也急忙起身。
章嬤嬤連連擺手,見洛娉妍與景芝停了話頭,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章嬤嬤不由嘆息着看了眼,臉色還有些蒼白的洛娉妍,露出一絲和藹的笑容。
也不等景芝詢問,章嬤嬤便在景芝耳邊低語了幾句。景芝聞言露出一絲冷笑,問道:“你就沒問問他來做什麼?難不成還想將妍兒拖回祠堂裡跪着?”
景芝這話兒,讓所有人都明白洛鎮源來過了!洛娉妍只覺渾身一震,心裡悲喜難辨。她知道,此時此刻父親是不會把自己送回祠堂裡的。她並不怕罰跪,只是不願意道歉,此刻更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侮辱母親的幫兇而已!
景芝見她低頭沉默,不由輕輕地握上她的手,咬了咬嘴角,緩聲兒問道:“妍兒想要見見洛大人嗎?”沈初雪與母親傅氏聞言對視一眼,都紛紛看向洛娉妍。
章嬤嬤見此,嘆了口氣,勸道:“洛小姐還是該見見洛大人,畢竟是父女,且不說子不言父過,有些話也是該說清楚纔是,避而不談並不是好法子。”
洛娉妍聞言擡頭望向立在景芝身後的章嬤嬤,只覺得這老嬤嬤眼中,有着與安陽伯太夫人一般的睿智光芒。可心底對那個“父親”的排斥,卻又讓她無論如何也點不了頭。
傅氏見此嘆了口氣,也輕聲勸道:“見見就見見吧,舅母陪着你,把該說的說清楚了,你也好跟舅母回去養傷。”
說完見景芝與洛娉妍都朝自己看來,傅氏淡笑道:“雖然方纔太醫說娉妍膝蓋傷得不重,可膝蓋這地方最容易落下病根,可得好生將養,我也不好一直留在這兒,所以還是得接娉妍回去才行,不然我可不放心將娉妍再交給他們夫妻倆。”
景芝聞言點了點頭,贊同道:“既如此回頭我讓人把太太地址給劉太醫,三日後讓劉太醫去你們府上給妍兒複診。”
傅氏聞言自是喜不自勝,連連道謝,便是洛娉妍也輕輕地反握着景芝的手,抿嘴含笑望着她,無聲的說着謝謝。
景芝橫了她一眼,抿嘴笑道:“瞧你這樣兒,可不興矯情!你要說謝謝咱就見外了。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遣人來找我便是。”說完嗔道:“你也真是,昨兒就該連夜讓人給我遞信兒的。”
洛娉妍聞言終是請笑出聲兒,沒好氣地道:“芝姐姐該說昨兒我就帶着您一塊兒回來纔是,不然給你遞了信兒,又能有什麼用?”
見洛娉妍情緒好了許多,景芝又陪着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告辭,拍着洛娉妍的手,嘆了口氣道:“行了,你還是見見他吧。有話好好兒說,我先去外祖母哪兒瞧瞧,外祖母定然也是極爲擔心你的。”
洛娉妍點了點頭,看着沈初雪與紅螺親自替自己將景芝送了出去,二人一路將景芝一行送到二門前上了車,才聯袂返回翠庭軒。
洛繼宗早在她們出院門時,便拔腿朝洛鎮源書房跑去,聞聽景芝已經離開,沈森是一刻也坐不住,急忙朝翠庭軒趕,洛鎮源落後兩步,心情卻是極爲複雜。
洛娉妍等人誰也不料想到洛鎮源來的如此之快,景芝纔剛出門,他們便進了院子。然而洛鎮源首先見到的,卻是不是洛娉妍那張精緻小巧的臉,而是板着臉的傅氏。
傅氏坐在洛娉妍堂屋的臨窗大炕上,丫鬟們上的新茶就在手邊兒,而她的目光卻是一直盯着洛鎮源的眼睛,讓洛鎮源如芒在背,卻又只能躬身行禮。
傅氏冷眼看着洛鎮源行完禮,坐在自己下手邊兒上,也不與他說話,反而對晨霜吩咐道:“昨兒你們出府後,究竟都發生了什麼,細細與你們老爺說來。若有半句謊話……”
傅氏說到這兒,轉頭看向晨霜,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個商婦,我們一家子都是商賈,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商賈!若有半句謊言,我便將你賣到九邊去!”
不僅晨霜聞言一愣,便是洛鎮源也瞪大了眼,急忙想要解釋,傅氏卻轉回頭來冷冷地盯着洛鎮源,道:“侍郎大人見多識廣,也仔細聽聽這丫鬟可有說謊。”說完便那樣冷冷地望着洛鎮源的眼睛。
洛鎮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有想起方纔那聲“侍郎大人”覺得格外彆扭,不由張口解釋道:“哪裡敢……”
說話未完,傅氏卻是擺了擺手,淡淡地掃了晨霜一眼,頗爲威嚴地問道:“還不說?”
二七四 不配
晨霜自是不敢稍作隱瞞,將如何與表小姐沈初雪約定,如何去與夫人周氏辭行,又如何答應帶着洛妙姝與周落雪姐妹同行,一一說了一遍。
說到自己言語惹怒了洛妙姝,捱了一耳光時,晨霜跪在了地上,磕頭道:“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仗着大小姐的喜歡,就張狂沒了規矩,纔會言語衝撞了二小姐。”
洛鎮源聞言緊皺着眉頭,冷冷地盯着晨霜,眼中蘊育着跳躍的怒火,萬沒想到這翠庭軒的丫鬟竟是這般張狂,看來倆姐妹間的矛盾,少不得這些人的挑唆!只不知是單翠庭軒如此還是芙蓉居亦如此?
正在極力壓抑怒氣心中盤算的洛鎮源,卻聽傅氏淡淡地聲音響起:“繼續說!”洛鎮源不由趕緊斂了雜思,凝神靜待下文。
晨霜接着說到表小姐沈初雪與周落雪,是如何在曉月莊門前爲二人化解衝突,避免了矛盾,一到進了飯莊,洛妙姝又是如何在凝香院門前,與洛娉妍再起的衝突,衆人各自說了什麼,都一字不差的學了出來。
聽得洛鎮源的眉頭越皺越緊,這丫頭的話有根有據不似撒謊,長女過往雖是頑劣刁蠻,卻也並非撒謊之人!如此說來倒是自己有失偏頗了……
當晨霜說:“二小姐認爲先沈夫人,乃是商賈之女,不配稱之爲洛夫人”時,洛鎮源狠狠地震驚了一下,瞪圓了眼,猛地從圈椅中站了起來。正要出言詢問,卻又下意識地悄悄打量傅氏的神色,訕訕的坐了回去。
傅氏卻好似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低頭品茶,便是洛鎮源那站起坐下,也都沒有引起她分毫的注意。這讓洛鎮源到了嘴邊兒的話,又生生地忍了下去。
只是洛鎮源的心卻莫明就不住往下沉,總覺得還有什麼不好的事兒在後面等着自己。果不其然,晨霜話音剛落,沈初雪便從內室裡走了出來。
沈初雪微微低頭,先向洛鎮源蹲身一禮,而後起身走到傅氏身邊兒,捏着傅氏的肩膀笑道:“這算什麼?何必如此驚訝,周落雪小姐可是說了,咱們沈家不過是個商戶,即便是皇商那也是商。姑姑又早死了,如今洛府當家的洛夫人,可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堂侄女,姓周!”
洛鎮源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很是難看,小心翼翼地偷偷望了眼傅氏,訕笑道:“初雪侄女兒說笑呢,你表妹……”
話未說完,傅氏便冷冷地打斷道:“洛侍郎這是在說小女撒謊咯?那是不是需要民婦也將她關進祠堂跪着?或是找來證人與您公堂對質。告你個誹謗誣陷之罪呢?”
洛鎮源聞言一驚,趕緊起身賠禮道:“大嫂恕罪!鎮源絕無此意!許是……許是妙姝她年幼不懂事兒!”說着洛鎮源的腦門上都急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傅氏可不是普通女子!江南詩書大族便是她孃家,她亦是從小識文斷字,且自己當年能在松陽書院讀書,便是託她的關係,此事當年被人樂道,江南士林早已無人不知……
傅氏卻是冷笑道:“是不太懂事兒,去做客的竟然還將主人家攆去吹冷風。”說到這兒,傅氏淡淡地望向晨霜,皺眉問道:“是有這麼回事兒吧?具體是怎麼說的?你看我年紀大了,許多事兒記不真切,容易忘!”
洛鎮源自是聽出傅氏話中有話,此時臉色漲的通紅,卻是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只低着頭看着搭在自己腿上的袍袂。
晨霜更是不敢去看洛鎮源漲紅的臉色,低着頭將周落雪與洛妙姝,是如何聯手將洛娉妍趕去花園子受凍捱餓,後來周敏兒又是如何在路上將洛娉妍攔下來的,衆人又是如何去了雲客來茶樓,皆細細說了一遍。
沈初雪在其間並未插言,洛鎮源卻是越聽臉色越難看,既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從晨霜的神色話語間知道,事情定然是如此。
洛鎮源心中焦慮卻不敢當着傅氏的面兒發作,暗恨這丫頭沒有眼色,即使如此昨兒夜裡爲何不說?
想到昨兒夜裡,洛鎮源連洛娉妍也怨上了,認爲若是昨兒她說了,自己必然不會如此動怒罰她去跪祠堂的!也就不會有今日這許多的事情……
正在洛鎮源極力忍耐時,傅氏擱下了手中的茶盞,冷笑一聲兒,淡淡地道:“商賈之女不配做洛夫人,商賈之女生的孩子也是不配做洛小姐。”
洛鎮源聞言臉色頓時漲紅,額頭青筋冒起,急忙躬身拱手道:“大嫂息怒,都是鎮源的錯,沒有管教好……讓紫君跟妍兒都受了委屈!”說完欲要解釋昨兒夜裡的事兒,接着道:“可昨兒妍兒她……”
傅氏卻是冷冷一笑,打斷了洛鎮源的話,冷聲道:“洛侍郎莫不是在說笑,您堂堂三品大員,怎麼會有錯呢?我們沈家不過是小小商賈,我那妹子原就不該高攀你洛侍郎,自然她生的女兒就更不敢高攀了。便是打死了,打殘了,又豈敢說一聲兒委屈?”
一字一句戳在洛鎮源心坎上,臉色越變越差,由紅轉青卻是不知如何自辯。傅氏見此卻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說完望着洛鎮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只是,老婦人尚且還有一事不明,不知洛侍郎可否爲老婦人解惑?”
洛鎮源聞言哪裡還坐得住?傅氏這一席話,早已將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更是猛地站起身來,一禮到底,滿頭是汗地道:“大嫂有話只管問,鎮源定不敢有絲毫隱瞞。”
傅氏聞言並不着急,從女兒沈初雪手中接過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才輕聲問道:“你女兒洛妙姝說我沈家女配不上你洛侍郎,不配做洛夫人,這話可是她十歲女娃能想到的?若非她自己想到,那是何人所教?意欲何爲?或者……這就是你洛侍郎心中所想?”
傅氏說完見洛鎮源擡起頭來,滿臉煞白地望着自己,卻是不等他說話,目光猶如刀子似得紮在洛鎮源身上,拔高了音兒又問道:“那當年你爲何苦苦求娶?所謂好何來?我沈家可曾虧待與你!我那可憐的妹子,年紀輕輕便命喪黃泉,可是你與那周氏,早有苟合!蓄意謀害的?”
二七五 女兒【月票40加更】
洛鎮源一愣不知是驚得還是氣的亦或是羞的……臉色瞬間變得青中帶白,有些嚇人!這話要是這麼傳了出去,別說仕途堪憂,無論真假怕是自己都將無法在京城立足!且……
洛鎮源好半晌,才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顫抖着喚了聲:“大嫂。”接着又是一陣沉默後,很是激動的紅着眼,大聲問道:“我對紫君的心意大嫂當真不知?怎能如此羞辱,如此懷疑?”
傅氏卻是不理會這些,聞言冷冷一笑,道:“懷疑?這不是你女兒洛妙姝自己說的?當日你爲我夫婦二人設宴接風,你女兒可是當着你夫人周氏的面兒,說我沈家商賈沒有教養!上不的檯面,當時你夫人一言未發,難道這不是她心中所想?我不過是息事寧人,不願娉妍難做,如今卻又說我家紫君不配做洛夫人!”
傅氏一連串兒的話,一口氣都不歇,說完了也有些氣喘,卻仍舊死死地盯着洛鎮源的眼睛,問道:“那麼,你告訴我,誰配?”
洛鎮源早已驚得冷汗淋漓,這些事兒這些話,他可是頭一次聽說,爲何從未有人告訴過他?
洛鎮源不由低下頭任由汗珠滑落,閉了閉乾澀地眼,良久才低聲哀求道:“是鎮源教養無方,請大嫂恕罪!”說完擡起頭望着傅氏,滿臉祈求道:“但鎮源,絕無輕慢紫君之心!更不可能會有害她之意,當年……”
傅氏卻是沒等洛鎮源說完,便打斷道:“不是最好,否則,我小小沈家也是捨得一身剮的!”說完狠狠地瞪了洛鎮源一眼。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擱在了炕几上。
紫君當年乃是生產受損,這事兒她心裡是明白的,今日也不過是一時氣憤之言罷了。如今她只想將外甥女接回府中親自照料,並不欲與洛鎮源多做糾纏。
趁着洛鎮源怔愣之際,傅氏深吸了口氣平復着情緒與呼吸,接着淡淡地道:“商賈女所生的孩子,留在你洛侍郎府上,傳出去怕是要丟了你洛侍郎的臉面。今兒我便將她帶走,省得你動不動就罰跪祠堂。”
說完傅氏搭着沈初雪的手,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滿臉震驚地洛鎮源一眼,冷聲道:“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我沈家與你洛侍郎府,再無相干!”說着便要往內室走去。
洛娉妍的內室與這間堂屋也不過以槅扇垂了夾棉錦幔分隔,此時外面的對話,洛娉妍與沈森在屋內都聽得是一清二楚。
可沈森卻是面無表情的,親手接過紅螺遞上來的湯藥,一勺勺的仔細喂洛娉妍吃下,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似得。還時不時地取了溫熱地帕子,給她擦擦嘴角。
洛娉妍聽着外面一字一句傳進來,心中雖然苦澀難耐,卻是咬牙什麼也沒說,看着舅舅對自己的珍視,很是安靜地小口小口默默吃着沈森喂來的藥。
直到洛娉妍吃完湯藥,沈森將空着的藥碗遞給了紅螺,又親手給她擦了嘴角,才嘆息道:“娉妍好生歇着,舅舅出去瞧瞧。”說完給洛娉妍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了內室。
洛鎮源見傅氏要走,下意識地便急忙攔在了傅氏前頭,傅氏卻是看也不看洛鎮源一眼,自顧自地往邊兒上繞了兩步,帶着女兒便要進內室。
正在這時,沈森推開槅扇門走了出來,到傅氏身前站定後,盯着洛鎮源冷冷地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洛鎮源一愣稍稍移了目光,不敢與沈森對視,面色僵硬地訕笑道:“妍兒是我女兒,她病了我也心疼,這不是想隨着大嫂一塊兒進去瞧瞧她嗎?”
沈森聞言冷笑道:“你女兒?洛侍郎年紀不大,難道就老眼昏花了嗎?你女兒叫洛妙姝!這是我妹妹沈紫君的女兒,沈娉妍!你害得她在牀上躺着還不夠?你還要怎樣才能放過她!”
洛鎮源聞言也是皺起了眉頭,第一次在當着傅氏的面兒,板着臉冷聲問道:“大哥這話,是要強搶我女兒嗎?我們父女間的事,你們就一定要攪合嗎?”
洛鎮源好歹官場歷練這麼些年,如今又每日立在朝堂上面對天子威嚴,這一板臉,身上便也帶了股淡淡地威嚴出來,眯縫起眼睛瞪着沈森,顯然他方纔之言觸及了洛鎮源的底線。
誰知洛鎮源話音剛落,洛娉妍卻在此時被奶孃崔氏與紅螺架了出來,輕聲嘆息道:“都是娉妍的不是,害舅舅舅母奔波勞苦,如今還要爲娉妍受委屈。”
洛鎮源一聽這話,心中頓感苦澀,卻在看着洛娉妍那疲憊蒼白的小臉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誠如他所言,這也是他的女兒!氣過了,惱過了,還是心疼的。
可洛娉妍說完,便目光極爲冷淡地望向洛鎮源,嘴角暈開一抹蒼涼地輕笑,緩緩問道:“你女兒不是在芙蓉居嗎?怎麼找到我這翠庭軒來了?”
洛娉妍說完這兩句話,蒼白透明的小臉上汗珠順着鬢角臉頰往下淌,一雙腿明顯無法站立,全靠崔氏與紅螺將她架住,握住崔氏胳膊的手上,青筋高高隆起,可見是用了全力。
洛鎮源心中雖惱,卻亦是一疼!顧不得洛娉妍言語間的頂撞,與沈森夫婦同時開口道:“妍兒/娉妍怎麼出來了?”“娉妍快進去!”
沈初雪更是疾步走到洛娉妍身邊兒,握着她有些顫抖的手,勸道:“你先進去吧,一會兒再傷着了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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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娉妍對着沈初雪柔柔一笑,轉而對傅氏輕聲道:“舅母無須擔心,娉妍,無礙。”
洛鎮源見長女虛弱至此,心中亦是懊悔不已,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只得對紅螺與奶孃崔氏二人怒斥道:“杵着做什麼?還不快將小姐扶進去!”
傅氏卻是並不理會洛鎮源之言,上前與紅螺等人一道,親自扶住洛娉妍嘆息道:“你出來了也好,讓夕月她們快些收拾,咱們也好早些回去。此時便乖乖坐到炕上去,初雪去給你妹妹抱牀錦被出來,萬不能再受涼。”
二七六 羞愧
沈初雪聞言亦是反應過來,點了點頭,急忙越過洛娉妍等人進到內室親自去給洛娉妍抱出錦被,蔓兒與阿蘿亦是上前幫忙在臨窗大炕上,加了暖墊與引枕。
洛鎮源見此卻是緊皺了眉頭,盯着洛娉妍孱弱的樣子,想要說點兒什麼,卻見她對着傅氏淺淺一笑點了頭,由着傅氏等人將她送到燒的暖暖的臨窗大炕上。
一時間洛鎮源心中亦是百味雜陳,回想這幾月長女時時處處想着自己,言語間也是那樣的恭順謙和,那一幕幕父慈女孝的場景,自己怎麼就……
一時間心中惆悵,洛鎮源皺眉不語。沈森卻是毫不客氣地冷笑道:“想不到當初你苦求紫君爲妻,我心中一軟應下婚事,如今你竟言她不配爲你夫人,鄙人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洛鎮源苦苦一笑,搖頭道:“大哥何必言語挖苦鎮源?鎮源待紫君的心意,難道這麼多年都是假的不成?”
坐在暖炕上,蓋着繡被的洛娉妍,剛剛喝下傅氏喂來的暖茶,不由冷笑道:“心意?母親去後不過一年續娶周氏,是您的心意!周氏任意動用母親嫁妝,也是您心意!洛妙姝口口聲聲辱罵舅舅舅母乃是商賈,母親是商賈之女,亦是您的心意!”
洛娉妍說完才轉頭冷冷地望向洛鎮源,淡淡地補充道:“聽說那芙蓉居乃是母親特意爲我而建,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我卻是從未踏足過半步,不知此時又是何人在哪兒雀佔鳩巢?” шшш_ttКan_C○
洛娉妍字字如針,句句似刀,說的洛鎮源有些啞口無言。但見長女竟是如此不顧自己顏面,當着舅兄夫婦的面兒,如此數落自己,心中亦是添了惱羞成怒,不由輕斥道:“妍兒住口!子不言父過難道你沒學過?你就是這樣學的孝道?”
洛娉妍亦是分毫不讓地與洛鎮源冷冷對視,一字一頓地道:“孝道?昨兒夜裡,您不就說了我便是那不孝不悌之人了嗎?何苦這會子來跟我這不孝不悌之人講孝道?難道不是笑話嗎?”
看着洛娉妍怒目圓睜,眼眶中卻含着珠淚,洛鎮源心下也是一顫,到了嘴邊兒的狠話,不由嚥了下去。
沈森此刻卻是勃然大怒道:“好一個心意!好一個孝道!當初你求娶紫君時,是如何承諾的?紫君去世,你來問我要手書時,我並未刁難與你吧?你那時又是如何說的?可這些年你究竟是怎麼做的?”
說完沈森更是連連冷笑,最後恨恨地道:“不曾想我一介白衣商賈之女的嫁妝,竟也能入了你堂堂三品大員的眼,如今更是成了你洛鎮源的所有物!”
洛鎮源聞言瞪圓了眼,張了張嘴,緩緩轉向沈森,卻是好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來。雖說自己從未貪墨過紫君的嫁妝,可也……
許多話,洛鎮源只覺得堵在胸中,卻不知該如何去說,此時亦是心亂如麻,面對女兒那張與紫君越發神似的臉,洛鎮源微微紅着眼眶,有些頹喪的垂下頭。
沈森見此冷笑着正欲再說什麼,小丫鬟淺淺卻跑了進來,知道幾位主子此時正氣不順,不敢耽擱分毫,直接跪下稟道:“小姐,杜大管家求見,英兒姐姐領着他去東廂用茶,遣奴婢前來稟報。”
洛娉妍皺眉看向舅舅沈森,見舅舅亦是皺起眉頭,下意識地便掃了眼父親洛鎮源,卻見洛鎮源好似沒有聽見一般,方纔緩緩開口道:“請他進來吧。”
別看洛鎮源平日裡使喚杜大管家,可杜大管家可不是賣身洛府,說是管家也不過是個說法,至今杜大管家亦非奴僕,乃是良民自有之身。
當年洛鎮源父親早逝,杜大管家求娶他母親不成,又心疼他寡母幼子怕招人欺負,故而委身洛家,自稱管家幫襯洛鎮源母子。這一呆便是四十餘年!杜大管家更是爲了他母子二人,終身未娶。
洛鎮源對他心中亦是複雜不已,恨他窺視自己母親,卻又感念他多年的照顧教養,更敬他對母親的一腔癡情與付出……
杜大管家進來時,堂屋內已經豎起屏風。他先向沈森行禮,方纔向洛鎮源微微躬身。洛鎮源退開半步嘆息道:“杜伯此時前來,不知有何要事,若是不急,咱們可以一會兒……”
不待洛鎮源說完,杜大管家已經站直了身子,目光復雜地望着洛鎮源嘆息道:“老爺這些年官是越做越大,路是越走越順,不知可還記得當年的艱難?可還記得當年的誓言?”
說完杜大管家便對着屏風深深一禮道:“老朽是來向沈太太賠罪的!方纔聽小丫鬟說起,早間繼夫人周氏與沈太太爲難,老朽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見舅太太平安無恙,便沒敢出面多事兒。”
說到這兒,杜大管家再次嘆了口氣,才接着道:“方纔少爺繼宗來尋老朽,惶恐道舅太太懷疑老爺害死了先夫人,老朽想着,這其中定有誤會,才特意趕來。”
說完杜大管家深深地看了洛鎮源一眼,嘆息道:“當年沈太太不僅出資醫治老太太,後來更是幫着收斂老太太,此乃大恩洛府卻一直未報,如今老爺究竟是想要怎樣?”
“究竟想要怎樣?”這話方纔舅兄問過,洛鎮源並未放在心上,此時聽杜大管家提起當日救母斂母之恩,洛鎮源面兒上亦是尷尬無比。
當初原是想要賣身爲奴換取銀錢救治母親,傅氏卻說他是讀書的料子,不願壞了他的前程,不僅沒有讓他爲奴爲僕,還出錢給母親醫治,後來更是出人出力幫自己安葬了母親。甚是寫信給在松陽書院做山長的孃家兄弟,將自己送進松陽書院……
再後來,自己考上了秀才,舅兄更是將紫君許配給了自己。又給自己盤纏送自己進京趕考。紫君更是用自己嫁妝,添置下這座宅子,纔有了那幾年幸福的時光,以及自己如今的日子……
往事一幕幕,洛鎮源心中既愧且羞,站在朝堂上與人辯駁從未膽怯過的他,此時面對冷眼相望的舅兄沈森,卻不知該如何爲自己辯駁。
二七七 往事
杜大管家今日既然來了這裡,自然是要將話說完,嘆了口氣道:“先夫人嫁妝單子,想必沈老爺也有存留,不妨取出來一一比對,也好將十一年前就該封存的先夫人嫁妝,封存入庫。待將來大小姐出閣之用。”
杜大管家說完,見洛鎮源臉上微微露出震驚之色,卻並不理會,只對洛鎮源拱手一禮道:“當年承諾你母親定會好生照料你母子,老朽便在洛府一呆四十一年零八個月又三天。”
說到這兒,杜大管家嘆了口氣,彷彿一下子又老了許多,低着頭輕聲道:“如今你也成家立業,不僅有了功名更是光耀了門楣,老朽卻是不中用了,年老體衰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今日便與你辭行,返回故里去,也算是落葉歸根。”
洛鎮源一驚,比先前杜大管家說要請舅兄清查嫁妝,還要震驚!他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杜大管家會離開洛府離開自己身邊兒!
洛鎮源不由自主地身子有些微微顫抖,沙啞着嗓子問道:“爲何要離去?我曾虧待過杜伯什麼不成?亦或是杜伯對我有何不滿之處?”從小到大的朝夕相處,他無法想象突然沒了這個人,自己該怎麼辦……
杜大管家見此搖了搖頭,目中露出慈愛的光,淺淺地笑道:“最初留下來,是因敬你母親貞潔剛烈,又憐你孤兒寡母需人照料,後來你母親走後,你卻仍舊年幼,怕你無人照料。”
說到這兒,杜大管家頓了頓,彷彿心緒有些激動,聲音也有些黯啞,緩了緩才苦笑道:“當年你留在京城時,我便想要離去,可先夫人卻又非要挽留我。說是你剛剛立府,諸多不懂,還需要我幫襯。我便又留了下來。先夫人和你母親一樣,是個好女人!”
說到這兒,杜大管家再次頓了頓,露出很是欣慰地笑容道:“後來先夫人去世,我便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替她看着大小姐長大成人,覓得好人家才能放心。原先大小姐一身驕縱氣,我還很是擔憂,如今倒是放心了,大小姐已然長大。”
便是洛娉妍也從未想到,杜大管家這些年竟是爲自己才留在洛府的,想着前世今生雖說府中衆人對杜大管家多有仰仗,卻並無太多敬重,不由眼含熱淚道:“娉妍多謝大管家這些年照料。”
洛娉妍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才接着道:“原本娉妍以爲繼母也是母親,這許多年又處處維護與我,便是父親責罵也一力偏袒,心中定然是疼愛我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擦了擦眼角,自嘲地笑了笑,才啞着聲兒接着道:“可上次大相國寺,洛妙姝將我推入放生池,而她卻閉口一字不提,我方纔想明白許多的事兒。別人的母親,永遠都是別人的。這麼些年……”
不待洛娉妍說完,洛鎮源與沈森夫婦再次震驚,沈森是直接變了臉色咬牙切齒地瞪着洛鎮源,恨不得咬他兩口。傅氏亦是抓緊了洛娉妍的小手,心中後怕不已。
只洛鎮源不敢置信地打斷道:“你說什麼?去年你掉入放生池,是妙姝推你的?當初你怎麼不說!”
看着洛鎮源那赤目欲裂的樣子,洛娉妍淒涼一笑,輕聲問道:“這些年是你教過我對錯,還是周夫人告訴過我黑白?任由我刁蠻無禮的活到這麼大,我的話會有人相信嗎?”
見洛鎮源聞言欲要反駁,洛娉妍不由冷笑着拔高了音量道:“這近一年來,我努力彌補改正以往的錯處,昨兒夜裡你又相信我了嗎?更何況是一年前的我呢!”
說到這兒,屏風後傳來嚶嚶地哭泣聲兒,不僅有傅氏的,有沈初雪主僕三人的,甚至還有紅螺與奶孃崔氏的,卻惟獨沒有洛娉妍的,她就那樣極力的將背脊挺得筆直筆直的坐在炕上,隔着屏風望着洛鎮源的身影。
一時間洛鎮源心中羞愧難當,竟有些無法面對這個女兒的感覺,不知不覺閉上了眼,任由兩行濁淚悄然滑下,口中輕喃道:“是爲父,虧欠了你們母女……”
說到最後竟是咬緊了牙槽有些說不下去,只閉着眼,任由淚痕不滿臉頰,往事一幕幕,長女落水前後的變化,方纔字字言言句句,都深深地刺痛着洛鎮源的心。
洛鎮源的神色落入沈森眼中,卻成了低劣的表演,冷笑道:“收起你的假情假意,今日說什麼我也要將娉妍接走!沒想到我那可憐的妹子拼命爲你生下的孩子,竟是讓你們如此糟踐的!”
傅氏更是直接喝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不必要的就不帶了,有命在纔是要緊的!咱們家裡什麼都有!”
洛鎮源聞言卻是猛地睜開眼,盯着屏風急聲問道:“妍兒!你當真要離家?我,就……”
話未說完,沈森便冷冷打斷道:“難不成還留在這兒,等着你們夫妻父女合謀害死不成?”沈森再說這話兒時,臉色漲紅,額頭青筋高高隆起,雙眼也充滿了嗜血的兇光。
顯然,沈森聽聞洛娉妍竟曾經被人蓄意謀害過,此時此刻是恨不得立時宰了眼前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洛鎮源卻是對沈森的話充耳不聞,並不作理會,只對着屏風再次開口道:“以前都是爲父疏忽了妍兒,往後爲父定會好生……”
洛鎮源的話未說完,洛娉妍淡淡地打斷道:“若您還當娉妍是女兒,便讓娉妍隨舅舅舅母去吧。”洛娉妍的聲音很輕,很柔,可聽在洛鎮源耳中,卻不異於九天驚雷。
洛鎮源張嘴想要再勸,洛娉妍卻接着說道:“那日舅舅前來府中索要娉妍庚帖,父親能將庚帖交予舅舅,娉妍心中很是高興。便是如今想來,也知道父親並非心中沒有娉妍。”
洛娉妍的話語很是平和,聲音輕柔帶着兩分飄渺,不似先前那般激動氣惱。可卻很是堅定地道:“但,父親太忙。沒有那麼多心思顧及後宅,便也看不到這角落裡的翠庭軒。愛的人太多,便沒那麼多精力顧及娉妍……”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嘆息道:“娉妍心中明白,卻到底意難平,留在這府中更是日日夜夜膽戰心驚,現如今已是疲憊不已。”
若長女苦苦哀求,或是一力反駁,洛鎮源都有法子應對,更不可能鬆口讓她離家而去。
可此時聽着長女如此平和的述說,洛鎮源只覺得心如刀割,像是被抽掉了魂兒似得,往後退了兩步,再退了兩步,仰頭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時洛鎮源雙眼血紅,卻是深嘆了口氣後,對着沈森躬身一禮,哽咽道:“請,大哥大嫂,代爲照顧娉妍!”
二七八 辭行
說完洛鎮源擡起頭,滿眼懇切地望着沈森的眼睛。沈森與他對視良久,見洛鎮源那神色不似作假,心中多少亦是有所動搖,卻終究捨不得外甥女留在這府中受難,不由抿緊了嘴脣,輕輕地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傅氏在屏風後聞言卻是冷笑道:“我們沈家的女孩,我們自會好生照料!不勞洛大人費心。倒是紫君的嫁妝,還請洛大人好生整理,不日我便會着人前來清點。”
若是先前聽聞傅氏此言,洛鎮源怕是還會心中氣惱,此時卻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爽快地道:“如此甚好!外面的田地房屋莊子山林,大嫂放心,這些年有增無減,都是我親自保管的。一會兒便將契據及賬冊,全數交予大嫂帶走。”
別說傅氏沈森聞言具是一愣,萬沒想到這洛鎮源此時竟然如此好說話!便是杜大管家與洛娉妍也心中一驚,這變化會不會太大?
幾人各有所思,杜大管家心中正在疑惑,這個老爺如今又打着什麼主意時,卻聽他又接着說道:“那那些個首飾器物,鎮源亦會仔細查找,或有損耗,大嫂與舅兄覈實後,鎮源定然一一補足。”
別說傅氏原是柔和性子,便是沈森聽聞洛鎮源這般一說,心中的怒氣也消散了許多,看着滿臉蕭瑟的洛鎮源,心下有了不忍之意。唯有洛娉妍與杜大管家,具是低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麼。
洛鎮源也並非詢問,自顧自地接着道:“也不必封存,我觀妍兒近來打理翠庭軒頗有章法,便都交予娉妍吧,相信她能打理好母親的東西。那些都是她母親給她留的嫁妝,便拜託大嫂對妍兒多多費心指導。”
說完許是怕沈森夫婦誤會,洛鎮源急忙又補充道:“當然,待妍兒出嫁時,鎮源自會爲她備上一份嫁妝送去。”
沈森目光復雜地看着這個妹婿,當年也是丰神俊朗,如今……沈森在心中嘆了口氣,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傅氏聞言亦是語氣平和了許多,雖仍舊冷淡卻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只淡淡地道:“到時再說吧。”
洛娉妍卻是忽然扭頭從屏風縫隙望出去,看着洛鎮源隱約的身影,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父親,是不打算再讓我,回到這個家裡來了?”
洛鎮源聞言猛地一驚,有些不敢置信地擡頭望向屏風,紅着眼圈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要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以爲這個女兒再不會原諒自己,原以爲從此後將永遠失去這個女兒,都不知將來到了地底下該如何面對紫君,此時聽聞洛娉妍如此一問,洛鎮源鬆了口氣的同時,竟有了失而復得的喜悅與激動。
同時洛鎮源更是深深地明白,自己之前錯了!真的錯了……很多時候都錯了!
洛娉妍久沒等到洛鎮源的迴應,自嘲地笑了笑,緩緩低下頭,輕聲道:“您不必爲難。娉妍,明白了……”
說不出此刻是鬆了口氣,還是痛徹心扉。是失望還是難過……到底是生身之父,尤其是這幾個月來,相處地點點滴滴都印在洛娉妍心底。
還記得早起相送時,父親慈愛的目光,有時還會親手替自己攏緊斗篷,有時回從外面,給自己帶回新奇的玩物。
還記得送飯去書房時,父親期待的目光,用晚膳總會指點一番自己的字畫,甚至教導自己下棋。
還記得桂花開時,和父親一塊兒在桂花樹下,親手搖桂花,父親手把手的教自己做桂花釀。
還有此時書房中,那些自己常用書畫,筆墨,擺設的玩物,把件。無不是父親一點點爲自己從街上挑選回來的。或下衙後親自送來,或中途遣人送來。以及那一大箱子的德清素馨紙!這紙難得,父親也是費了番功夫,才爲自己尋來。
不想,這些畫面,將來怕是都只能是回憶了,只能在記憶中去翻找溫習……一滴清淚,悄無聲息地,從洛娉妍淨白地臉頰上緩緩滑落。
傅氏正要勸慰,洛鎮源卻在聽到洛娉妍那句“明白”後,心下一急往屏風走了兩步,聲音很是急切地開口解釋道:“妍兒明白什麼?這裡是妍兒的家,永遠都是!至少爲父在一天,這裡就一天是你的家!爲父怎會不讓你回來呢?”
說着洛鎮源深深地吸了口氣,挽袖擦了擦早已佈滿淚痕的臉,紅着眼眶,哽咽地笑道:“爲父是,高興!高興啊!高興得忘了,回答妍兒的話。”
洛鎮源心中對於過往的悔恨,再沒有比此刻更爲清楚。
杜大管家見洛鎮源父女倆有了緩和的跡象,心中鬆了口氣,朝着屏風躬身一禮,微微笑道:“小姐與老爺好好兒說說話,老朽就先行告辭了,這兩日收拾收拾便回鄉去,到時後,就不去舅老爺別院,向沈太太和大小姐辭行了,還望見諒。”
洛娉妍聞言心中酸澀,忍不住開口道:“老管家此去怕是再見無期吧?您就不能留下嗎?您在洛府四十多年,這兒不就是您家?”說到這兒,洛娉妍稍作遲疑,接着問道:“亦或者,您家中還有什麼牽掛的親人在?”
一連串的問題,讓這個年近六十的老管家紅了眼眶,笑着搖頭道:“老了,多少年沒回去瞧瞧,哪兒還有什麼親人……”杜大管家已經拿定了主意,回去江寧,守着老太太的墳頭去,也算是一份慰藉。
可洛娉妍卻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打斷道:“既如此,老管家便留下吧,您看顧着父親長大,又對娉妍多有照顧,我們不就是你的親人嗎?您就真的捨得離開我們?您,不是說,還要看着,看着娉妍出閣嗎?”
說完想到杜大管家雖說並未賣身爲奴,可別人卻是不知,不由轉了話鋒道:“或者您不願留在洛府,那便……”
不待洛娉妍說完,洛鎮源亦是回過神來,勸道:“妍兒說得對,您雖不是我父親,在府中一直只是做着管家,可當初若是沒有您,我們母子怕是熬不到遇見大嫂。這麼些年來,您對我的照顧……不是父親卻勝似父親!”
洛鎮源說完,竟是毫不避諱沈森夫婦,以及丫鬟婆子。當着洛娉妍的面兒,便跪了下去。
洛鎮源仰頭望着杜大管家早已蒼白的頭髮,和微微佝僂的身子,含淚道:“杜伯留下吧,您若想回鄉去瞧瞧,我讓週二帶足了人手陪您一塊兒去,來回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見父親說了這麼多,杜大管家卻是一直一聲不吭,洛娉妍不由再次勸道:“父親說您不是他父親,卻勝似他父親。娉妍也這般覺得,您爲父親爲這個洛府,付出了那麼多真的就捨得拋棄,捨得離開?你花了一輩子的心血!”
聽着洛娉妍的話,看着這樣的洛鎮源,杜大管家不知是悲的還是喜的,竟是猛地仰頭嚎啕大哭起來……
二七九 挽留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時的杜大管家,卻哭的像個孩子似得,在洛府,在洛鎮源身邊兒,他已經守了幾十年,爲的不過是洛兄的恩情,以及當初心中對她的那份悸動。
這麼多年過去,自己任勞任怨,不求任何回報的守着她們母子,守着這個家。雖然那個讓自己捨不得離去的早已化作一捧黃土,自己守到如今,很多時候也不知道是在爲什麼堅守。可卻從未想過離去……
此刻洛鎮源父女倆真情實意的挽留,又如何不叫這個孤寡了一輩子的老人,心中酸澀,感動呢?
別說杜大管家,便是沈森亦是唏噓不已,眼含熱淚。上前拍了拍洛鎮源的肩膀,搖頭嘆了口氣,對杜大管家抱拳道:“多謝您當年對舍妹的照顧,以及這麼些年來對娉妍的看顧。您老就留在這京城吧,不爲別的,就算是爲了方便娉妍那孩子盡份心意也好。”
洛鎮源一聽,舅兄這話並未打算帶走妍兒,心中歡喜,面兒上便帶出了笑意,急忙點頭道:“大哥說的是,您若不願留在府中,那就留在京城吧。我在旁邊兒添置一座宅子給您養老,將來,我,我替您送終!”
杜大管家聞言哭聲小了,可眼淚卻流的更急,他還能說什麼呢?哭着不住地點頭道:“好,好!好啊!”一邊兒哭着,一邊兒如同洛鎮源小時候那般,撫着他的頭,流淚道:“沒想到,還能活着看見當年的鎮源啊!”
杜大管家哭得累了,洛鎮源就在這翠庭軒中命人打來了熱水,親手擰了帕子給他擦手淨面,偶後更是親手奉了茶水,一派子侄的作爲。雖然杜大管家一力拒絕,卻拗不過洛鎮源的堅持,若非咬緊了後牙槽,杜大管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止住眼淚。
直到衆人情緒都平復下來,洛鎮源才親自將杜大管家,一路送回他在外院兒的屋子。
用過午膳,洛鎮源捧着一隻楠木匣子走了進來,身後紋硯與靜宣手中還各抱着一大摞的冊子。見紅螺等人已經將洛娉妍的行禮收拾妥當。洛鎮源嘗試着挽留道:“要不,妍兒還是就在府中養傷吧?自己家中也方便一些?”
洛娉妍沉默片刻後,卻是搖了搖頭道:“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娉妍還是想去舅舅那裡住上一段日子,便是靜靜心也是好的。實在是不願在府中,繼續與那對母女相對。”
洛鎮源見此知道不能強求,只好點頭道:“既如此,那妍兒便在你舅舅家好生將養,爲父得閒便去瞧你。或是你想爲父了……也可遣人來尋爲父,或是想要什麼東西,也只管打發人來告訴爲父。”
其實洛鎮源是想說:“若是你想爲父了便回來瞧瞧。”可這話他到底說不出口,只得說了其他。
說完頓了頓,洛鎮源嘆了口氣將先前帶來的楠木匣子,交到傅氏手中,有些羞愧地道:“這裡面裝着紫君嫁妝中那些個宅子莊子鋪子山林的契約。”
說着洛鎮源一指紋硯倆人抱着的冊子道:“賬冊都在那裡,大嫂只管查看。”
傅氏點了點頭道:“這些留着我回去瞧過了再說。沒問題我自會親自教導娉妍如何打理的。”
洛鎮源紋硯點了點頭,又拿出一串鑰匙交給洛娉妍,輕聲道:“這是收着你母親那些個貴重的首飾以及古玩字畫的庫房鑰匙,如今也當着你舅母的面兒,一併給了你。時間倉促來不及清點,回頭你將鑰匙給你舅舅,讓他帶人來清點就是。”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接過鑰匙,當着洛鎮源的面兒裝進貼身的荷包,又交給了紅螺。
洛娉妍纔看向傅氏淺笑道:“舅母遣倆人幫我清點吧,到時候將東西都搬到翠庭軒來,我讓紅螺姑姑帶着晨霜夕月看着重新造冊子。”
傅氏點了點頭,拍着洛娉妍的小腦袋笑道:“娉妍放心,舅母知道怎麼做了,這事等咱們回去,明兒舅母就安排人過來。”
洛鎮源見此,又嘆了口氣道:“你可要好好兒保管,這些都是你母親生前的心愛之物,這麼些年都是爲父親自進去打掃。”
說到這兒,洛鎮源閉了閉眼,很是艱難地道:“斷沒有爲父將你母親遺物交給周氏的事兒。”
洛娉妍原聽他說這麼些年都是他親自打掃的,有些猶豫還要不要搬到翠庭軒來的心,猛地一頓!擡頭瞪圓了眼望着洛鎮源,也不說話。
洛鎮源自是知道她的意思,苦笑道:“當初迎娶她進門,我不願離開你母親住過的院子,便將新房安置在了原來的院子裡。”
這話洛娉妍從未聽人說過,便是傅氏也驚訝了一下,雖覺得有些牽強,卻又聽洛鎮源說的:“她用的那些,要麼是當初你母親在世時,便擺設在屋內的,要麼是她從院中各院兒收攏的。”
說完,洛鎮源很是慈愛的笑了笑,歉意地道:“是爲父忽略了你的感受。當初沒有收起來,也只是想要儘可能保持你母親在世時的模樣罷了。”
洛娉妍沉默了許久,才轉頭看向紅螺道:“庫房裡的東西,除了首飾字畫意外,都留在原處儘量不改變原來的擺放。”
紅螺聞言蹲身應是,洛鎮源眼中也是滿滿地驚喜,洛娉妍卻是回過頭朝他解釋道:“不是不信任父親,畢竟要是在父親手中,與在我手中,是大不相同的。有的事兒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
洛鎮源一愣,明白過來長女話中之意,微微皺起眉頭道:“周氏貪財些……”說到一半兒,見洛娉妍與傅氏臉色都不太好了,不由將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只點頭道:“交給你了,你拿主意就成。”
洛娉妍也不欲在這個上與洛鎮源糾纏,遂轉了話題道:“如今天氣還涼,尤其是早起上朝,父親要多穿點注意保暖。”說到這兒洛娉妍抿了抿嘴,才輕聲道:“若有時間,不妨看顧翠姨娘一二。她……”
洛娉妍說到這兒,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洛鎮源卻是笑道:“妍兒放心,經過這麼一番爲父會注意內院的,再不會放任誰傷人。你翠姨娘是個好人,爲父心裡也有數兒。”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麼,傅氏見時辰不早,父女二人的談話又似乎陷入了尷尬,不由起身對洛鎮源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回去收拾收拾便要用晚膳,就不多做耽擱。”
說完看向洛鎮源,嘆息着補充道:“也不多遠,你隨時來看娉妍便是。”
洛鎮源點了點頭,讓人將洛娉妍擡着,自己一路親自護着將她送上了馬車,又親自給她蓋好了錦被,才返身回了書房。
二百八 打探
洛鎮源揹着手,落寞地走進書房。他有太多事兒,需要好好兒地靜心想一想了!沒想到府中竟然發生過這麼多的事兒!究竟還有多少,是他如今仍舊還不知道的?他不敢去想,卻又不得不去猜測。
思緒翻騰的洛鎮源,沒有注意道,洛繼宗就連跟在他身後,一塊兒進了書房,甚至洛繼宗輕手輕腳地替他端來熱茶,放在案角上,又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洛鎮源也是毫無所察。
此時的洛鎮源,低着頭盯着書案上的木紋,滿腦子盤算的,是周氏與周府,翠庭軒與芙蓉居,娉妍與妙姝,還有突然上京來的舅兄一家……
過去他將這一切交給了周氏,這中間兒有多少事,都是他不知道的,如今他卻是需要一一弄個明白才行。
尤其是幼女洛妙姝!不僅敢在自己跟前兒做戲,甚至一年前就敢將長姐推入放生池……幸得妍兒無事!洛鎮源閉上了酸澀的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洛繼宗見此不由上前勸道:“父親……”話未說完,洛鎮源便猛地睜開眼,瞪着洛繼宗喝問道:“不經通傳,誰讓你進來的?”
洛繼宗一愣,往後退了半步,低着頭,擡眼小心地望着洛鎮源道:“方纔送走了舅舅,見父親心情不好,兒子便隨着父親過來了。”說完將案角上的茶盞,往裡推了推“父親用些熱茶吧。”
洛鎮源見此抿嘴點了點頭,端起手邊兒的纏枝青瓷盞,淺淺地抿了口,洛繼宗便笑道:“姐說父親最愛這茶,上次去舅舅家便包了些回來,本想要親手給您沖泡,倒是讓我得了這個巧兒。”
洛鎮源聞言望着洛繼宗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盞,好半晌才輕聲問道:“這茶是你姐親自送書房來的?”
洛繼宗搖了搖頭道:“哪兒能吶,前兒我下學去翠庭軒坐了坐,從姐哪兒淘了些東西,那什麼,姐讓我替她悄悄放書房裡,說是十五看燈回來給你,那個……”
洛繼宗有些說不下去,好像怎麼說都是錯兒,不由低着頭退後兩步,訕笑着正要告退,洛鎮源卻是忽然問道:“說罷,你從妍兒哪都拿了些什麼,讓你同意替她跑這趟腿?”
洛繼宗聞言急忙搖頭:“沒,沒有的事兒,我哪兒能拿姐的東西呢?是吧?我……”
看洛繼宗這樣兒,洛鎮源不由皺緊了眉頭,板着臉呵斥道:“你瞧瞧你成什麼樣兒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如今不過是問你姐姐討了點東西,你就不敢承認了?將來又要如何?”
洛鎮源是越說越氣,眼前洛繼宗的身影,無意間便與洛妙姝合二爲一了,洛鎮源不由將茶盞猛地往書案上一擱,發出“啪!”的一聲兒,茶盞中的茶湯撒了許多出來。
洛繼宗見此不由臉色漲紅,支吾道:“也沒問姐要什麼,就是拿了二兩貢茶,先生愛喝那個。”
洛繼宗說完,洛鎮源才緩緩回了神,頹然地坐回圈椅中,好半晌才點頭道:“好好兒跟着先生讀書,好好兒做人。”
想起洛妙姝,洛鎮源便覺得心口抽抽地痛,雖然對周氏,始終沒有當初對待紫君的那份心境,可洛鎮源自問對她們母女是極好的。沒想到她們母女竟然揹着自己做了這許多……
想到這兒,洛鎮源暗下決心,定要找個厲害的嬤嬤好生教導才成,萬不能任由她這樣下去,尤其是二女兒竟然還曾經謀害過長女!如今若不能將她給扭過來,將來這姐妹倆還不知會如何。
擡頭看向洛繼宗,洛鎮源這份心思越發堅定起來,決不能讓倆女兒內訌,自己沒有兄弟姊妹幫襯,朝堂之路走得有多艱辛,旁人是萬不能體會的。
繼宗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如今也沒有兄弟幫襯,好在有兩個姊妹將來也就有了姐夫妹夫,三人若能和和睦睦,一家人共同努力相互幫襯,那纔是是再好不過。
想到這兒,洛鎮源決定先了解了解這倆女兒,究竟從何時起開始內鬥的,他記得長女上次落水後,他是有仔細問過那倆丫頭的,那倆丫頭當時可沒說是妙姝將妍兒推入放生池的,看來還得找那倆丫頭來問問才成。
但眼前的小子也不能放過了,這些日子洛繼宗與洛娉妍的感情,他都看在眼裡,一直也挺欣慰的,只是沒想到……洛鎮源深深地嘆了口氣,將目光定在了洛繼宗身上,輕聲問道:“你姐姐跟你妹妹的事兒你知道多少?都給爲父好好說清楚。”
洛繼宗進來便是想要安慰洛鎮源的,此時洛鎮源既然有心情詢問,他便也不隱瞞,將這一年多與洛娉妍相處的事兒,從頭說了起來。說到半截兒洛繼宗頓了頓,有些猶豫地看着洛鎮源,小心問道:“知道的都說嗎?”
洛鎮源聞言緊鎖着眉頭瞪了洛繼宗一眼,洛繼宗不敢隱瞞,將當初周氏三人去安陽伯府做客,洛妙姝頂撞了長公主,怪罪到洛娉妍身上的事兒,細說了一遍。
洛鎮源聽到一半兒皺着眉頭打斷道:“這些內宅之事,是從何知道的?而且還是安陽伯府的內宅!”洛鎮源的語氣有些重,洛繼宗不由頓了頓。
洛繼宗到沒多想,只是覺得這樣說人家後宅裡發生的事兒,很是不好意思。紅着臉道:“不是兒子有意打探的,這事兒我也不知真假,那日去給姨娘請安,路過蒲園,正好,正好聽見夫人院裡的白芷姐姐和人說話,提到了姐姐,便聽了幾句。”
洛繼宗聲音越說越小,洛鎮源卻是越聽越喪氣,卻也知道,這事兒怕是八九不離十錯不了的,不由搖了搖頭道:“還有什麼,一塊兒說了。”說完見洛繼宗一臉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安撫道:“爲父沒有怪你,只管說就是。”
得了洛鎮源的話,洛繼宗才又說起那日洛妙姝生辰宴,中午那場鬧劇,怕洛鎮源不信,急忙道:“這事兒千真萬確,當時在自在處的丫鬟婆子很多,知道這事兒的可不少。”
洛鎮源鐵青着一張臉聽完,喘着粗氣,很是無力地問道:“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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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繼宗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的也就這些,再有就是過去的一些事兒了,都是聽姨娘與末雨揹着我閒聊時說起的。但後來我問姨娘,姨娘卻是不說的。”
對於那些過去的事兒洛繼宗知道的還真不少,但洛鎮源卻是沒了興致,聽洛繼宗提起翠娘,他不由就想到端午那日,周氏跋扈的樣子,可不就跟長女過去一模一樣嗎?
洛鎮源打發了洛繼宗獨自坐在書房中,細細梳理從洛繼宗哪兒聽來的那些事兒……漸漸地洛鎮源的眉頭越皺越緊,起身在書房踱了兩圈兒,想要喚來杜大管家問問,想起老人家之前的情緒,到底不忍。
再後來,洛鎮源又想起洛娉妍掉入放生池的事兒,這事兒成了他心中最大的一根刺兒,他至今還記得,那日去見長女時,便是在睡夢中,長女蒼白的臉上還掛着淚珠,眼角還不停的在掉眼淚!
當時只覺得定是身子難受所至,如今看來怕也並不完全……洛鎮源思前想後,終是喚來了紅螺詢問,誰知紅螺搖頭道:“老爺若要知道這事兒始末,問奴婢也是沒用的。”
洛鎮源一聽這話,擡頭望向紅螺,眼中是滿滿地怒火,紅螺卻是毫不退縮地道:“奴婢說什麼,怕是老爺也會認爲是奴婢幫着小姐說話兒,可當時這事兒是發生在大相國寺,定然不止咱們府中人瞧見,老爺何不去問問當時的知客僧呢?”
洛鎮源卻也是個倔脾氣,更何況在他看來,這就是家醜,家醜怎可外揚?遂板着臉呵斥道:“老爺我今兒就問你了。只管將你知道的說出來,真的假的,自有老爺我評斷。”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答道:“當日隨着小姐一塊兒去大相國寺的,便是奶孃跟晨霜夕月倆丫頭,如今只有晨霜還留在府中。老爺要不要叫來問問?”
洛鎮源皺眉想了想搖頭道:“還是你來說吧。”想起晨霜之前那番對答,洛鎮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反正就是此時特別不想見到她!
紅螺聞言挑了挑眉,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輕聲道:“老爺既然非要問奴婢,奴婢便將知道的,聽到的,都告訴老爺。至於信不信,奴婢但求問心無愧,全憑老爺評判。”
紅螺說完,便將從奶孃崔氏哪兒聽來的,以及洛娉妍講的,甚至還有洛娉妍對她們說起的,掉入放生池被淹時有個很溫柔的聲音跟她說了許多話,教了她許多道理的事兒說了出來。
洛鎮源一聽這話頓時坐直了身子,又反覆地問了幾遍,心中便有了猜測,紫君可不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嗎?不僅性子柔,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綿綿柔柔的,煞是動聽……
還有女兒自從落水醒來後,也確實轉變很大,言語行動間越發與髮妻相似……自己也曾懷疑過,還安插了紋硯的胞妹進去翠庭軒中,沒想到竟是紫君託夢親自教養了女兒!
一時間洛鎮源也是紅了眼眶,不住地點頭笑道:“好,好啊!女兒還是要母親教養纔是。”
紅螺見此咬了咬牙,加把火道:“可不就是老爺這話兒,老爺都不知道小姐醒來後去探望奶孃,當時奶孃不是爲了救小姐自己被……”
紅螺沒說完,被洛鎮源瞪了一眼,知道偏了題,這不是老爺感興趣的,老爺如今只想知道那些他不知道的,大小姐的事兒,最好還跟那個“溫柔的聲音”有關的事兒,對奶孃如何,他並不關心。
可哪兒有那麼多可說的?小姐也不過就提了那麼一回之後便再也沒提過了。這都過去快一年了……
紅螺在心底嘆了口氣,也不在繞圈子,直接到:“小姐要去探望奶孃,夫人卻將外院兒一個車伕派來給小姐趕車,連個跟車婆子也沒安排,就讓那車伕帶着小姐跟晨霜夕月倆丫頭出了府,好在沒出事兒,奴婢知道時可是嚇壞了,到底不是親生的也太不上心了些!”
洛鎮源一聽這話再次變了臉色,怒道:“你沒跟着?幹什麼去了?既然發生了這許多事兒,爲何你們從不來稟報與我?眼裡可還有我這個老爺!”
紅螺聞言猛地雙膝跪地,極爲委屈地道:“這麼些年,老爺對着小姐那次不是吵罵與責罰?瞧着老爺與小姐親近,我們也只有歡喜的。”
說到這兒,紅螺壓了壓眼角,低聲道:“可小姐懂事兒不讓說,說是不必爲這等小事兒讓老爺勞神。奴婢哪裡敢說?便是奶孃哪兒小姐也沒讓奴婢說,當時小姐擔心奶孃出意外,後來又怕奶孃自責,直到現在這事兒也是提都不許提的。”
聽着一樁樁一件件,洛鎮源覺得自己的心麻木了,被怒火燒得都不知道疼了……
但打發走了紅螺後,洛鎮源卻仍舊喚來了隨從董大郎,吩咐道:“去打聽一下,去年夫人跟兩位小姐去大相國寺上香,是哪位知客僧照應的。再打探一下,小姐出門都是誰跟車。”
這邊兒董大郎領命而去後,洛鎮源又在書房內踱了兩圈兒,終究還是坐不住,起身往杜大管家的院子而去。
卻不知這邊兒洛娉妍一行剛剛離開洛府,一直盯着翠庭軒動靜的香桂便急忙跑到周氏跟前兒報信兒:“夫人,沈家那位舅太太不知如何說服了老爺,竟將大小姐接走了,老爺還親自去送了大小姐呢!”
周氏原是不信的,遣了陳嬤嬤親自去翠庭軒瞧瞧。可經過上次去翠庭軒請沈家母女赴宴的事兒之後,陳嬤嬤對翠庭軒,就有了心理陰影。
尤其是今日早晨,自己一行十幾二十人被對方阻攔在院子裡,才見識過哪位沈太太的霸王之氣,她實在是沒有膽量,在這時候去翠庭軒觸黴頭。
遂出了紫苑,陳嬤嬤便招來倆小丫鬟,道:“你倆一塊兒去翠庭軒那邊兒瞧瞧,就說夫人問大小姐傷勢好些了沒?”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最好你們進去給大小姐請個安,說不得大小姐一高興,還賞你們幾個銅錢兒買糖吃。”
倆小丫鬟也不是傻的,方纔自家老爺親自將大小姐,以及舅太太表小姐送出二門,上了馬車走了。她們都親眼瞧見了!此刻陳嬤嬤讓自己二人去翠庭軒向誰請安啊?
但這話兒她們並不說,能不站在這院門口,跑一趟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
倆小丫鬟領了陳嬤嬤差遣,便一溜煙的跑了,卻也沒去翠庭軒,只到園子裡轉悠了一圈兒,便返了回來,稟道:“大小姐不在翠庭軒,說是老爺送大小姐去舅老爺家裡了。”
二八二 抄家
陳嬤嬤聞言皺了皺眉頭,又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都帶了誰在身邊兒?可打聽清楚了?”
倆小丫鬟既是親眼所見,自是知道時辰,點頭道:“打聽清楚了,說是兩刻鐘前的事兒。同行的還有翠庭軒中的崔媽媽,夕月姐姐和英兒姐姐沫兒姐姐。”
陳嬤嬤得了確切消息,卻沒能鬆口氣,回頭看向正院兒的方向,想着周氏的性子,不由皺緊了眉頭。她可知道,依着夫人的性子,若自己這會兒去說這事兒,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打發了倆小丫頭,陳嬤嬤在院裡轉悠一圈兒,將在廊下跟着紅葵青柳一塊兒打絡子的紋菊叫了過來,從荷包裡掏了塊糖給她,笑道:“去打聽一下,舅太太可走了?什麼時辰走的?若沒走在哪兒用午膳。”
紋菊不疑有他,歡歡喜喜地接了糖跑出了院子,朝翠庭軒而去。陳嬤嬤見此也轉身出了院子,可不敢留在正院兒裡。
紋菊打探來消息,早沒了之前的歡喜,找不到陳嬤嬤只得稟了紅葵青柳二人,二人對視一眼,豈肯去做那背鍋之人,遂笑道:“我們也不奪了你的功勞,且隨我去見夫人吧。”
紋菊有心不想去,可卻不敢違背紅葵青柳的意思,只得跟在二人身後進了正房。
紋菊到了周氏跟前兒,便趕緊跪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圈兒,蜷在一起,如此纔將陳嬤嬤是如何吩咐她去翠庭軒打聽消息,又打聽到了什麼消息,一字不差的學了一遍給周氏聽。
周氏聞言便是勃然大怒!不知是氣惱陳嬤嬤陽奉陰違,還是洛鎮源居然輕易放過了洛娉妍!至少在她看來是輕易的。
周氏一氣之下,狠狠地將手邊兒一套官窯白瓷盞揮在地上,砸了個粉粹。正在這時,洛鎮源滿臉陰沉地揹着手,一步步走了進來。
看着地上的官窯碎片,洛鎮源板着臉瞪着周氏,沉聲問道:“這是你的東西?想砸就砸?”
周氏一愣,呆望着洛鎮源一時沒反應過來,洛鎮源卻是已經上前兩步,站到了她跟前兒,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冷聲道:“你砸了多少,就給我從你嫁妝裡面賠多少出來!”
周氏這才反應過來洛鎮源說的是什麼意思,“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可惜倆人站的太近,周氏這樣不僅毫無氣勢可言,甚至都看不到洛鎮源的臉。
下意識地周氏便往後退,誰知一屁股便坐回了椅子上,這下倒是看到洛鎮源那張鐵青的臉了,一時間滿滿的都是委屈。
看着周氏微微泛紅的眼眶,洛鎮源在心底嘆了口氣,卻對身後的虞婆子吩咐道:“有勞嬤嬤,依着冊子將東西都收撿起來,再把缺失的單列一張單子出來。”
聽了這話兒,周氏才猛地回過神來,掃了眼洛鎮源身後帶着幾個僕婦的虞婆子,瞪着洛鎮源吼道:“老爺這是要做什麼?抄家嗎?”
“抄家”倆字落在洛鎮源的耳中,可想而知有多刺耳,下意識呵斥道:“不會說話,就給我好好兒閉嘴!”說完一揮手,朝陳嬤嬤吩咐道:“屋裡人都陪着夫人去自在處閒散閒散。”
陳嬤嬤見着架勢,身子不由發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怯怯地望向周氏,周氏聞言,也顧不得什麼身份形象了。
要知道,正月裡沒有地龍火牆的自在處,可不是個自在地方,周氏努力捏緊拳頭,穩住心神,瞪着洛鎮源一字一句的問道:“老爺既然要罰我,也該讓我知道沈家人告了我什麼狀吧?”
洛鎮源倒也不隱瞞,扯着嘴角冷笑道:“當年紫君仙逝,舅兄夫婦傷心過度,她的嫁妝便也沒來得及清點封存。這會子想起來了,這兩日便着人過來清點。”
周氏聞言頓時臉色漲得通紅,怒喝道:“她們究竟想要做什麼?就看不得咱們府上安寧嗎?”
洛鎮源見此反倒是不急不惱了,淡淡地道:“不做什麼,不過是怕有人貪墨了紫君的嫁妝而已。”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對了,舅兄方纔還說,若對不上……”洛鎮源有意壓低了聲兒道:“便要去衙門告狀!”
周氏一驚,臉色頓時一白,卻是強辯道:“這怎麼能怪老爺呢?便是有所……”“那,磕着碰着的,也,也在所難免。”
說完,周氏忽然又覺得有了底氣,理直氣壯地道“這麼多年他們自己不來人清點封存,難道還是我們的錯兒?咱們……”
話未說完,卻被洛鎮源冷冷地打斷,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就是這樣磕着碰着的?”
周氏頓時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尖叫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這茶盞可是我自己的嫁妝!”
周氏吼完之後自己也愣住了,洛鎮源面色很是冷淡,像是沒聽到周氏方纔的叫囂,只冷冷地板着臉,微微眯縫起眼覷視着她,輕聲兒問道:“那你就竟摔了多少,不是你嫁妝的東西呢?”
周氏愣愣地搖了搖頭,頓時醒過神,上前抓住洛鎮源的袖袂道:“老爺,我沒有,我沒有!”
說着周氏眼珠一轉,強辯道:“她的嫁妝沒清點封存,府裡的東西也沒一一清點交到我手裡,誰知道那些是她的,那些是咱們府裡的?”
洛鎮源面色一紅,扭開頭並不想再與周氏糾結有或是沒有……只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沒有最好。”
說完洛鎮源閉了閉眼,才很是疲憊地道:“你要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江南籍官員是出自松陽書院,又有多少人,盯着我如今的位置。”
說到這兒洛鎮源猛地睜開眼,沉聲低喝道:“你更要知道,自你嫁入洛家,便是洛家的人!而沒有紫君,便沒有今日的洛家!”說完喘了口氣,冷冷地掃了周氏一眼,地道:“去自在處鬆散鬆散吧,這邊兒有虞嬤嬤就夠了。”
周氏還想再說什麼,可洛鎮源卻是已經不想聽了,還需要聽什麼呢?
只見他走到門邊兒,背對着周氏,對虞婆子吩咐道:“二小姐那邊兒怕是東西也不少,勞您帶人將二小姐也請去自在處,讓她娘倆一塊兒做伴兒說說話兒吧。”
二八三 快跑
說完洛鎮源便走了出去,周氏頓時明白洛鎮源是真的下決心!不由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失聲痛哭道:“老爺,老爺!您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姝兒!她是你女兒,是咱們的親骨肉啊!”
周氏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呼喊,落到洛鎮源的耳中,沒有喚來心軟與回頭,反倒是催促着洛鎮源加快了離開紫苑的腳步。出了院門,洛鎮源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擡頭望着頭頂陰晦的天空,自嘲地笑了笑,紅着眼眶轉身去了祠堂。
一直躲在院外不敢進去的羅勝家的,見此也急忙拔步朝紫苑後邊兒的芙蓉居跑去。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走後不久,白芷便從她藏身處後面的牆角,轉了出來。看着羅勝家的跑遠,冷冷一笑,朝翠庭軒而去。
看着洛鎮源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周氏便像是脫了力似得軟在了羅漢牀上,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虞嬤嬤被洛鎮源從祠堂請了出來,又豈是來看熱鬧的?洛鎮源一走,虞嬤嬤便面無表情地上前兩步,來到周氏跟前兒,冷冷地道:“夫人請吧。”
周氏卻是不理會她,直愣愣地望着大門口,就像洛鎮源隨時會回來似得。
虞嬤嬤見此皺了皺眉頭,朝身後帶來的僕婦們一揮手,提高了音兒吩咐道:“將夫人請去自在處!”
周氏猛地一激靈回過神,看向虞嬤嬤冷笑道:“你讓我去我就去?我還就告訴你,我哪兒也不去!”
虞嬤嬤也不跟她惱,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道:“不是老奴請夫人去,是老爺吩咐的。老奴也不過依令行事罷了。”說着回過頭朝那些個僕婦呵斥道:“還不快點?事情還多着呢!”
那些個僕婦,都是洛府的老人兒,自從先夫人去了如今的周夫人進門便一直被壓制着,如今一見老爺動了真格兒,連虞嬤嬤都搬了出來自是不會客氣,立時便有兩個僕婦上前欲要架起周氏。
陳嬤嬤見此急忙擋在了周氏身前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退下!”
虞嬤嬤見此伸手將陳嬤嬤往邊兒上一拉,朝那些個僕婦呵斥道:“老爺的命令你們都沒聽到嗎?將紫苑所有人都請去自在處!”說着將陳嬤嬤往那倆僕婦懷裡一扔,便將目光轉回到了周氏身上。
周氏見陳嬤嬤被那倆僕婦架着就往外扔,嚇了一跳,尖聲兒叫道:“你們都反了!反了嗎?我可是洛鎮源明媒正娶回來的!我父親……”
話未說完,虞嬤嬤便面無表情的回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人出自書香世家,名門望族,連我這個鄉野婆子都懂得道理,夫人怎麼不明白呢?”說着便又往周氏跟前兒走了兩步。
周氏見此嚇得“噌”的一下站起來,往邊兒上退了幾步,跟虞嬤嬤拉開距離,大聲呵斥道:“我是夫人!夫人!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要見老爺!”說着周氏便要往門外跑去,門口卻被一膀大腰圓的僕婦攔住了。
周氏擡頭一見此人,有些竭嘶底裡地喊道:“我認識你!你是大廚房的曾婆子!你給我讓開,仔細我讓你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那曾婆子卻是並不理會,虞嬤嬤也已經回過身來,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冷冷地道:“還不替老爺將夫人送到自在處去!”
就在曾婆子要動手時,周氏出乎尋常的靈敏,再次轉身跑開了。這次周氏聰明的跑到紅葵青柳身邊,指着虞嬤嬤叫囂道:“給我攆出去!攆出正院兒去!”
周氏沒有發現,不僅擋在她身前的紅葵青柳在微微顫抖,便是她自己叫囂的聲音,也是顫抖的。
就着一會兒工夫,除了一開始就站在邊兒上的紅葵青柳,便只有周氏自己沒有被拖出屋子了。一屋子僕婦看着擠作團兒的周氏三人,不由將目光轉向了虞嬤嬤,見虞嬤嬤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面無表情,便齊齊地朝周氏三人走來。
周氏越退越往後,漸漸地背便抵在了隔牆上,背後一道涼意傳來,退無可退,周氏反而不退了,上前半步,擡手就是一耳光朝虞嬤嬤扇去,呵斥道:“你個老蠢奴!還不給我滾出去!”
誰知周氏的手還沒捱上虞嬤嬤的臉,便被虞嬤嬤一把抓在了手中。虞嬤嬤的手勁兒很大,頓時疼得周氏眼淚都流下來了,好在虞嬤嬤一抓即放,將周氏的手扔開了,卻是不急不緩地道:“夫人還是不要爲難老奴的好。”
這一下將周氏嚇得,再也顧不得什麼夫人形象,揉着被抓得發麻的手腕,瑟瑟地哭道:“虞嬤嬤,這麼些年我沒得罪過您啊!您行行好,讓我見見老爺,我要見老爺!”
正說着,洛妙姝的聲音在門外猛地響起:“你們這是做什麼?造反嗎?還不快放開陳嬤嬤!”
周氏頓時如見救星般大聲呼喊道:“姝兒!我的兒啊!快去找你父親,快去!”
洛妙姝不知屋內發生了什麼事兒,雖然對周氏已經多有不滿,但到底裡面兒這人是自己的生身母親,聞言便猛地衝了進來。見七八個僕婦將自己母親以及紅葵青柳圍在中間兒。
又見從前守在祠堂裡的虞婆子站在屋子中間兒,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怒道:“你個賤奴!這是要做什麼?”
虞嬤嬤卻是不氣不惱,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回道:“老爺請夫人跟二小姐去自在處鬆散鬆散,正好二小姐來了,便一塊兒去吧!”
虞嬤嬤話音剛落,便有兩個僕婦朝洛妙姝圍了過來。見此不僅洛妙姝嚇了一跳,便是周氏也是嚇得尖叫道:“姝兒快跑!快跑啊!去找你父親!讓他來救我!”說着周氏便“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洛妙姝雖然身形嬌小,反應也快,可到底不過是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哪裡是幾個健壯僕婦的對手?三兩下的,洛妙姝便被僕婦們給圍在了中間兒。
洛妙姝見此狠狠地瞪着已經被綁起來的羅勝家的,喝罵道:“你個老娼婦!你個賤奴!都是你害我,都是你!你故意的對不對?你找死對不對?”
洛妙姝一邊叫罵着,一邊往外面擠,可那幾個僕婦硬是人挨人,擠得一點兒縫隙也沒有。滿眼鄙夷地看着眼前,滿口污言穢語的——二小姐!
二八四 猜中
雖然是老爺吩咐的,但對於夫人與二小姐,她們也是不敢像對待其他丫鬟婆子那般直接綁起來,只能用身子將她們圍在中間兒困住罷了。
洛妙姝這邊兒還沒擠出去,便見紅葵與青柳已經被綁着拖了出來,自己母親也滿臉淚痕的顫抖着從屋裡被虞婆子親自推攘着出了正房。
洛妙姝頓時指着虞婆子吼道:“你對我娘做了什麼?她可是夫人!是這洛府的當家主母!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我外祖母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堂外祖父可是翰林院掌院學士!”
洛妙姝是看出來了,自己母親這個“夫人”的身份,是鎮不住這些人的,而這些人顯然是父親派來的。便自以爲拿出身份最高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周哲,哲老爺子來說事兒!
誰知虞婆子卻仍舊是理也不理她,只面無表情地對僕婦們吩咐道:“速度快點兒,將人送過去老爺還吩咐了差事。”
僕婦們一個個忍笑,故意學着虞嬤嬤面無表情的樣子,點頭應了是,將地上的丫鬟婆子揪起來拖着往自在處去,周氏與洛妙姝二人,也被虞婆子一手一個揪着往前走。
這下子,洛妙姝是真的嚇住了,目露兇光地瞪着周氏,喝問道:“娘!你究竟作了什麼讓父親這樣生氣?”說完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一手捂着嘴,一手不敢置信地指着周氏,顫抖道:“你,你……你不要臉!你不是我娘!”
說完洛妙姝也大聲兒哭了起來,周氏卻是被洛妙姝這一出弄得也忘記了哭,張着嘴,任由臉頰上掛着淚珠,呆呆地望着洛妙姝,由着虞嬤嬤推着踉蹌地往前走。
想到那種可能,洛妙姝不由小心地看了看身後的虞嬤嬤,淌着淚小聲兒問道:“娘,你跟我說實話,那個,我是父親的孩子嗎?”說完又怕自己沒說清楚,急忙用更小的聲音補充道:“我是說,親生的!”
周氏聞言頓時瞪大了眼,擡手就是一耳光,扇在了洛妙姝佈滿淚痕的臉蛋兒上,更是氣得臉色發青,整個人都在跟着顫抖,喘着氣喝問道:“你個死丫頭!你都胡說些什麼,啊?這都跟誰學的?”
虞嬤嬤聞言,那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也忍不住嘴角直抽抽,卻忍着沒有理會這母女二人,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將二人更快地往自在處推去,省的憋久了憋出內傷來!
她可不敢受傷,最近都忙着呢,一會子她還要帶人清點先夫人的嫁妝。
洛妙姝捂着臉蛋,“哇”的一聲兒大哭起來……那上面昨兒夜裡挨的巴掌雖然已經消退,可碰着還疼!如今又捱了周氏一巴掌,洛妙姝越哭越大聲兒,也不知是疼的,還是難過的,亦或者別的什麼原因……
反正在洛妙姝看來,周氏的模樣!那神情!那語氣!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被自己猜中了,她這就是在欲蓋彌彰!
洛妙姝想到自己不是父親的女兒,想到小時候趴在父親膝蓋上玩耍,一時間越想越氣,一雙眼噴火似得瞪着周氏。周氏亦是滿眼的憤怒,可不管是周氏還是洛妙姝,卻都沒再多說半個字。
洛妙姝是因爲臉上還在火辣辣的疼,周氏卻是害怕被周圍的僕婦給聽了去,三人成虎,沒得也給說成了有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在處,周氏提出去觀自在,虞嬤嬤倒也沒爲難她,觀自在與自在處,如今也都差不多,不過是一個在水上,一個在地上,都跟冰窟窿似得。
安頓好了周氏母女,將紫苑所有丫鬟婆子都關了起來,沒多久,芙蓉居的丫鬟婆子也被“請”了過來,就連白芷也不知何時跑了回來,跟這些關在了一起。
虞嬤嬤留了曾婆子帶着四五個僕婦,留在這兒伺候,自己便帶着剩下的人拿着沈氏當年的嫁妝單子,從紫苑開始清查了起來。
洛鎮源望着沈氏的牌位,呆愣愣的站着,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洛繼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得,記得團團轉卻是不敢進去打擾分毫。
先前洛繼宗就跟進去過一次,卻被洛鎮源毫不留情的趕了出來,望着洛鎮源筆直地站了一個多時辰的背影,洛繼宗有些心酸,卻是不敢再去打擾。
正在這時,杜大管家走了過來,見洛繼宗站在祠堂外陪着洛鎮源的樣子,心裡暖暖的,嘴角眉梢便添上了慈愛的笑容,上前微微躬身道:“少爺還在這兒陪着老爺呢?”
洛繼宗聽到杜大管家的聲音,急忙回過神,往邊兒上側了側身,拱手一禮道:“老管家來了?您快勸勸父親吧,他都站了一個多時辰了。”杜大管家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其他便跨進了祠堂。
聽見有人進來,洛鎮源頭也不回地,低聲道:“讓我一人靜靜,誰也不要來打擾。”
聲音中透着滿滿的疲憊,令杜大管家的腳步也是一頓,嘆了口氣纔回道:“老爺,周……”
話未說完,洛鎮源便轉回身來,上前兩步扶着杜大管家的胳膊道:“您老怎麼也來了?”
杜大管家見此,笑道:“外院兒先夫人的東西也就您書房裡那隻天青瓷大畫甕,以及一套哥窯茶具,如今都收起來了。”說着杜大管家便見洛鎮源臉上神情暗了暗,知道他這是捨不得,不由勸慰道:“回頭大小姐回來,自然也會給您……”
洛鎮源卻是不等杜大管家說完,便擺了擺手道:“杜伯別說了,我沒事兒。”說着沒事兒,眼眶卻是紅紅的。
杜大管家見此微微嘆了口氣,纔想起自己所爲何來,不由笑道:“好,不說了,周府灝大奶奶跟沐二奶奶,帶着周大小姐說是聽說大小姐受傷,一塊兒來探望大小姐了。”
洛鎮源一聽“周府”二字,便不由皺起了眉頭,再聽說是來探望長女洛娉妍的,不由越加的頭痛,昨兒夜裡才發生的事兒,周府這就得了信兒……這消息倒是傳的挺快的!
二八五 祈福
tfQ?N'?y??<}?Rq?8?? ??4??|??~IxK[???:Z???I???_6??下意思地問道:“周府怎地就得了消息?”
杜大管家也不甚明白,往常府中有事兒,便是請也不一定能將哲夫人那一房的人請來,今兒倒是奇怪,竟將兩個兒媳並長孫女一塊兒遣了過來。
杜大管家不由小聲兒咕噥道:“怕是一直盯着咱們府上,不然怎麼就這麼快呢?”
洛鎮源一聽這話兒,臉色便陰沉了兩分,冷冷地道:“讓周氏趕緊打發了!”說完洛鎮源纔想起來,周氏與小女兒妙姝都被自己送去了自在處……
杜大管家見此哪裡不明白洛鎮源意思?不由建議道:“不若讓翠姨娘出面接待一二,看看她們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若是問起,夫人與二小姐,就說去寺裡上香還沒回來。”
洛鎮源聽杜大管家如此一說,下意思地點了點頭,思來想去,如今府中也只有翠娘出面,才最爲合適。
紅螺站在門外卻是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老爺不若讓夫人身邊兒的白芷姑娘跟着翠姨娘一塊兒去接待,有些話由她去說,比別人更合適。”說完紅螺又補充道:“最好再帶着兩個正院兒的小丫頭一塊兒。”
在兩位周夫人登門時,紅螺便收到消息,一邊兒讓白芷趕緊回去,一邊兒自己急急趕了過來,正巧聽到那麼一段兒話,不由開口出了主意。
洛鎮源一聽便明白了紅螺的意思,也沒在意紅螺這般自以爲是的開口,很是滿意地點頭道:“就按你說的去辦,這事兒你看着安排。”
杜大管家見此,皺眉想了想,壓低聲兒道:“夫人跟二小姐一直這樣也不是法子。您看是不是……”
洛鎮源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很快有了主意,輕聲道:“既說她們去了寺裡祈福,不若就將她們送去寺裡好了。聽說城外玉泉寺的香火一直很靈驗,就送她們去那兒呆幾日,靜靜心養養性子也好。”
說完洛鎮源便很是疲憊地揮了揮手,再次轉回身對着牌位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若在,府裡豈會這樣?”
杜大管家與紅螺聞言,雙雙皆是嘆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悄悄退出了祠堂。
見洛繼宗還站在門外,紅螺想了想上前輕聲兒吩咐道:“少爺替奴婢跑一趟,去告訴你娘,就說周府來人請她出面應酬一二。”紅螺見洛繼宗目露的詫異,朝祠堂內掃了眼道:“這是老爺的意思,若問起夫人跟二小姐,只說去上香還未回來。”
洛繼宗點了點頭,正要往挽香居去,有停下了腳步,問道:“若問起姐姐,或是說要去見見姐姐呢?不是說來探病的嗎?”
紅螺沒想到洛繼宗心思如此細膩,不由露出笑意,盯着洛繼宗的眼睛,輕聲道:“小姐受罰不管真相如何,傳出去總不是好的。這會子就上門來,怕也是來探虛實的。”洛繼宗聞言,瞭然的點了點頭,便拔腿朝挽香居跑去。
待洛繼宗跑遠,紅螺方纔斂了笑意,對杜大管家一禮道:“有勞杜伯幫着安排,畢竟是家醜沒得弄得人盡皆知的。我也去找虞嬤嬤商議商議。”
這邊兒虞嬤嬤得了信兒,也是皺起眉頭,看着手中冊子以及被收攏起來的東西,沒好氣地道:“你去給曾婆子傳個話兒便好,她是跟着老太太出來的,最是忠心不過。我這忙着呢,哪兒有那空閒?”
說完虞婆子捧着冊子轉身,繼續滿屋子收檢,不知道的怕還真要以爲是抄家呢!
紅螺見此也只好嘆了口氣,再走了一趟,好在這大冬天的,觀自在的地龍還沒熱起來,門窗都緊關着,不然讓周氏或是洛妙姝看到紅螺到此,還不知又要鬧出什麼風波。
遠遠地紅螺尚未靠近便聽到周氏與洛妙姝二人的對罵聲,時而還有驚呼聲傳出,想來是那屋裡什麼也沒有,二人也沒東西可砸,便直接動了手……
將事情與曾婆子一說,紅螺便急忙告辭回了翠庭軒,並不與白芷等人照面兒。
曾婆子也不爲難她,一口將事情應下,讓人將白芷跟重梅紋菊三個放了出來,又學着虞嬤嬤的樣兒,面無表情的交代了一番,便由着白芷先領着重梅跟紋菊兩個去了大花廳做準備。
那邊兒白芷領着重梅紋菊先去了大花廳,擺上茶點果品,卻沒有敢直接去二門處迎接,而是轉上了挽香居的方向。
這邊兒洛繼宗親自找到翠娘,將事情簡單交代一番,翠娘本不願應下,洛繼宗卻是皺眉道:“娘,這時候咱們不幫着姐姐,還能幫誰?受罰這事兒可不能讓人亂傳出去,不然誰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兒?”
翠娘一想咬牙點了點頭,卻是嘆了口氣道:“但願還來得及,說不定夫人已經將話兒傳了出去,不然怎麼……”
話沒說完,見自己兒子臉上那不愉的神色,翠娘笑着搖了搖頭道:“這會子倒是知道跟你姐姐親了,往回可沒見你這麼上心。”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去內室換了身待客衣裳。
沒想到剛出門沒兩步,卻是遇上了白芷,看了眼白芷身後倆小丫頭,翠娘沒有說話,白芷卻是急忙先上前行了禮,笑道:“姐姐大喜!老爺讓姐姐待客,可是天大的好事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姐姐儘管吩咐便是。”
翠娘聞言卻是往後退了一步,淡淡地道:“白芷姑娘說哪兒的話,我也不過是個伺候人兒的。哪裡就能替老爺夫人待客了?今兒不過是夫人湊巧有事兒不在府中,來的又都是親戚不會介意,老爺才讓我去支應一下。”
白芷也不與她爭辯,只帶了重梅跟紋菊倆小丫頭跟在翠娘身後半步的距離,看着翠娘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訕訕地笑道:“姐姐就是小心謹慎,不過這也沒錯兒。”
其他她們不知,周府來人實在是巧合。昨兒夜裡,周落雪與周敏兒倆姐妹回去太晚哲夫人已經睡了,今兒二人又起得晚,直到午膳前,哲夫人才知道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兒,發了老大的脾氣。
二八六 兒媳
???Z0?P????]?X???%??>}?{???P*???bj(?C??cD?cL_??p=??灝大奶奶見老夫人斥責寶貝女兒心疼不已,立時上前圓場道:“老夫人,這事兒也不能怪落雪,實在是……”
話未說完,哲夫人便瞪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也回京城這麼些日子了,難道還沒看清如今的局勢?”
灝大奶奶一滯,有些弄不明白哲夫人的意思,這洛鎮源也不過是個侍郎,能坐上這個位置,靠的還是自家老太爺的幫襯。灝大奶奶被哲夫人一句話嗆得心裡不舒服,也訕訕地不說話了,只是那臉上的神色,卻沒逃過哲夫人的眼睛。
哲夫人見此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這個長媳什麼都好,就是腦子有些不夠使!
周落雪見母親被祖母責備,心下有些難過,不由輕聲試探道:“要不,我去洛府瞧瞧娉妍,順便跟她道個歉?”
哲夫人卻是揮了揮手,讓灝大奶奶與周落雪都在自己下手位置坐下,才緩緩說道:“去年桑閣老就漸漸隱退,遞了兩回乞骸骨的摺子,都被聖上駁了回去,想必這幾日過了又會遞摺子上去。”
哲夫人說完,見孫女周落雪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而長媳眼中卻是一片茫然,不由再次嘆了口氣,將話說得更爲直白些:“老爺子與桑閣老是同年,比桑閣老還長兩三歲,如今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差不多也就今明兩年的事兒了。”
話音剛落,灝大奶奶便捂着嘴驚呼道:“怎麼會?”說完見哲夫人眼刀子朝自己掃來,急忙改口道:“可請了太醫來瞧瞧?說是哪兒不好了嗎?”
哲夫人見此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沒有理會灝大奶奶,接着說道:“大老爺剛剛回京,二老爺差不多也該外放了。老爺子的意思是想將大老爺安排進六部,給二老爺謀個江南的官職。”
灝大奶奶沒有理會哲夫人口中的二老爺去不去江南,去江南做什麼,一雙耳朵只關注着自家老爺要進六部,不由問道:“老爺子讓老爺去六部那部啊?”
哲夫人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讓大老爺去兵部,大老爺能行嗎?是能扛槍還是能舞劍了?就是去工部,大老爺也拿不下來!”
聽哲夫人這般一說,灝大奶奶面兒上也有些訕訕地,喃喃道:“老爺是個讀書人,怎麼能做哪些呢?”
哲夫人冷笑道:“這天底下的讀書人還少了?”說完卻也不與她置氣,畢竟關係到自己兒子,遂接着道:“老太爺的意思,是等桑閣老退了,看六部誰上去,如今瞧着董言卿跟洛鎮源都是有機會的。到時候誰上去了,大老爺就去哪兒。”
灝大奶奶聞言點了點頭,總算是明白過來,不由問道:“那依老夫人看,這兩位誰更有機會一些?”
哲夫人聞言皺了皺頭,顯然這事兒也困擾她不少時間,過了半晌方纔皺眉道:“這個還真不好說,若是以往來看,董言卿自然機會更大些,可董家都在算計洛娉妍那小丫頭,想要藉此攀上長公主,這事兒便有些不好說了。”
灝大奶奶不知是怎麼想的,聽哲夫人這樣一說,便笑道:“這事兒我知道,說是董老夫人想要爲他們君墨求娶那洛娉妍,不過如今不知爲何又沒了動靜。”說完灝大奶奶目光微閃,試探道:“要說我們燦哥兒可比君墨出息多了。”
話音剛落便再次被哲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時門口也想起了沐二奶奶的聲音:“大嫂擡愛!燦哥兒這孩子就是太方正了些,可比不上君墨那孩子心眼兒多。”說着沐二奶奶豔麗的身影便被丫鬟們簇擁着走了進來。
瑰紅素錦繡連枝寶瓶紋短毛夾襖,配着豆青色闊邊兒裙,頭上一支掐絲琺琅飛鳳釵,顫顫巍巍晃動個不停。
一進門便先笑着與哲夫人行了禮,又對灝大奶奶彎了彎膝蓋,不待周落雪與她見禮,便接着笑道:“老夫人不知,聽說洛府出事兒了。一大早的,不僅她們親家太太去了,就是太醫院的劉太醫也親自去了,後來說是景芝小姐都去了。”
哲夫人一驚,急忙問道:“那個親家太太?姓什麼?”
沐二奶奶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道:“怕是她們原來那個親家,斷不會是說咱們家就是了。”
哲夫人聽二兒媳這樣一說,也是沉吟起來。這沈太太與景芝她都不覺得什麼,可劉太醫就太不尋常了,要知道劉太醫可不是普通太醫,那是下任院使人選,尋常人可請不動他!
哲夫人急忙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地問道:“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兒?”
沐二奶奶眼角掃了灝大奶奶一眼,笑道:“媳婦兒哪兒知道怎麼回事兒啊,也不過是聽老爺說了這麼一句罷了。”
說完見哲夫人面露不愉之色,急忙補充道:“晌午老爺見劉太醫坐着長公主府的馬車回來,便問了一句,劉太醫說洛侍郎府上小姐受傷,長公主遣他走了一趟。又說連景芝小姐也去了,實則沒什麼大事兒,那親家太太太緊張了些。”
灝大奶奶卻沒哲夫人想的那麼多,聽沐二奶奶這樣一說,急忙問道:“可打探清楚誰病了?是洛娉妍,還是妙姝那孩子病了?竟讓錦鄉侯千金親自去探望,要知道她可是有封誥的縣主。”
灝大奶奶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落雪便藉口道:“我覺得不應該是姝兒,昨兒夜裡雖說她捱了一巴掌,可瞧着並沒有大問題,再說……”
周落雪話未說完,二兒媳沐二奶奶便掩口笑道:“便是妙姝真病了,那也得她有那麼大臉面,讓長公主殿下親自爲她指派太醫,還讓景芝小姐親自去探望啊。”
周落雪被沐二奶奶搶白,灝大奶奶臉色雖不大好,卻看着女兒沒有反駁,老夫人也一言不發皺眉不語的樣子,到了嘴邊兒的話也只好嚥了下去。
沐二奶奶卻是並不願放過這等機會,笑道:“娉妍那丫頭我見過一面兒,心裡喜歡得緊,既然她病了,媳婦兒就去看看她,老夫人說可好?”
沐二奶奶這話一出口,灝大奶奶臉色就是急變,現在她也弄明白了,感情哪位洛大小姐是得了長公主的青睞,便是自己不去巴結長公主也沒得得罪的道理,再說二房這話,分明就是要放下身段前去巴結的意思,灝大奶奶怎肯讓她如願?
灝大奶奶冷笑道:“說起來,洛府兩個丫頭都該喚我們一聲兒舅娘,即便是病了,也沒得……”
灝大奶奶話未說完,哲夫人卻是點頭道:“灝兒媳婦跟沐兒媳婦一塊兒去吧,帶着落雪這丫頭。”說完哲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往後跟二房三房都遠着些,昨兒夜裡若不是三房敏兒那丫頭,如今咱們也不會這樣被動。”
二八七 正巧【80月票加更】
白芷跟着翠娘,在二門處將灝大奶奶母女以及沐二奶奶一路迎進大花廳,翠娘溫婉地笑道:“兩位夫人來的不巧,我們夫人帶着二小姐去寺裡祈福,剛走了半日,怕是一時回不來。”
一聽周氏不在府中,灝大奶奶便皺了皺眉頭,眼角朝沐二奶奶掃去,沐二奶奶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不礙事兒,原也不是來找你們夫人的。”
見翠娘面露疑惑,沐二奶奶端起手邊兒繪着喜鵲登梅的甜白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方纔笑道:“聽說娉妍那丫頭病了,我們落雪說昨兒出遊多得娉妍照應,這不就求了我們老夫人,要來探望娉妍,我想着與那丫頭也算投緣,便跟着過來了。”
聽沐二奶奶這般一說,翠娘便將疑惑地目光投向了灝大奶奶,灝大奶奶心中暗惱,面兒上卻是不好表現出來,只好勉強笑道:“原是要去吉繡坊的,正巧她倆出門便一道過來瞧瞧。”
翠娘聞言看了眼白芷,白芷急忙掩口笑道:“大夫人來的可真是不巧,我們夫人就是因爲大小姐病了,這才帶着二小姐去寺裡給大小姐祈福的。”
說着白芷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道:“大小姐舅家人聽說大小姐病了,一早就來將大小姐接走了。我們夫人可是傷心不已卻又沒法子,只好帶着二小姐去求求菩薩保佑,但願大小姐早日康復,我們夫人也好放心。”
聽白芷這樣一說,周落雪與沐二奶奶目光都是一閃,那灝大奶奶卻是淡笑道:“也沒什麼可憂心的,小孩兒家的哪兒有不生病的?讓她……”
話未說完,周落雪便輕咳一聲兒,笑道:“既然堂姑姑與表妹們都不在,咱們也不多打擾了。”說着將禮單遞給了白芷,笑道:“還得去吉繡坊置辦點兒東西,我們就先走了。”
說着周落雪輕輕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胳膊,笑道:“母親不是一直想要塊吉繡坊的披帛嗎?”面對自己的女兒,灝大奶奶心中再是不滿,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起身笑着告辭。
沐二奶奶看着坐在自己對面兒,只是掛着笑容,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翠娘,忽然問道:“你們夫人好福氣,不僅有白芷這些個忠心的丫頭,還有你這麼一位識大體的姐妹幫襯。”
翠娘不卑不亢地起身,微微一禮笑道:“夫人過譽了,妾身沒見過什麼世面,哪裡敢稱什麼識大體,更不敢說幫襯夫人了,不過是不惹事兒,不給夫人添亂罷了。”
翠娘態度平和恭敬,不僅沐二奶奶說不出什麼,就連灝大奶奶心中對翠娘那聲“夫人“也極爲滿意。
灝大奶奶點頭淺笑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謙,你很好。”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好好伺候你們夫人,你們夫人是不會虧待了你的。”說完才當先往門外走去。
沐二奶奶見灝大奶奶那一番做派,真心想笑卻到底忍住了,好歹是自家嫂子,她丟人自己也沒臉。
這邊兒周府三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堆補品,說是誠心來探病的也還算像模像樣。虞嬤嬤那邊兒清查沈氏嫁妝的事兒,卻陷入難境。
沈氏的嫁妝,周氏手裡其實當真不多,除了屋裡擺設的,大多都是當年沈氏去世時妝奩裡常用的首飾,又大都被周氏收在了她自己的庫房裡。虞嬤嬤沒有周氏庫房的鑰匙,便也無法查找。
白芷得知後咬了咬牙,等着重梅與紋菊二人,冷冷地道:“夫人的性子,想來你們也清楚,今兒咱們出面不管因着什麼哄騙了周府兩位夫人及小姐,夫人日後知道便饒不過咱們!”
重梅是真的被周氏母女嚇到過的,小腦袋跟雞啄米似得不住點頭,紋菊雖沒經歷過,可香桂頭上的傷,可是很多人都瞧見了的,不由心有餘悸,也跟着點頭。
白芷見此很是滿意,將二人喚至身旁,低頭私語了一番,見二人齊齊點頭後,方求見了虞嬤嬤。
虞嬤嬤聽了白芷的辦法,稍作沉吟便點頭應了下來,輕聲道:“這事兒若是辦好了,自有老身替你求了老爺做主。”如今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好在這白芷還算知道進退,所求不算太過。
虞嬤嬤最關心的,便是萬不能讓老爺爲了這個繼夫人跟舅老爺一家再鬧騰了!大小姐也太可憐了些,虞嬤嬤心中拿定主意,便將白芷送回了觀自在。
周氏自從被關進來,便再也沒人理睬過她們母女,先前女兒洛妙姝還跟她吵鬧,這會子也安靜了下來。雖然地龍已經熱起來,可空蕩蕩的屋子裡,周氏仍然覺得冷得脊樑發寒。
見門忽然被拉開白芷被人送了進來,周氏心下一喜,急忙迎上去抓住白芷的胳膊,問道:“可是老爺讓你來的?”
白芷紅着眼眶,含淚搖頭道:“奴婢沒見着老爺。”說完像是怕被周氏誤會似得,急忙解釋道:“奴婢回去紫苑的時候,就被虞婆子帶人給抓了起來,正巧那時候大舅奶奶跟二舅奶奶來探望夫人,奴婢,奴婢……”
白芷說到這兒,掩面哭了起來,周氏抓着白芷的胳膊用力搖了搖小心的問道:“你跟大舅奶奶說了?”
洛妙姝此時也湊了過來,急聲兒問道:“哭什麼哭!快說,大舅母說什麼時候帶人來接我們出去沒?”
白芷見此心下鬆了口氣,臉上的淚珠卻是越來越多,掙開了周氏的手,一下子就給周氏跪了下去,不住地磕頭道:“虞婆子除了叫了奴婢,還叫了重梅跟紋菊兩個小丫頭,奴婢沒敢跟舅奶奶直說……”
說到這兒,白芷小心地看了眼周氏的神情,才哭道:“虞婆子說是老爺吩咐的,說夫人帶着二小姐去寺裡給大小姐祈福了。”
周氏一聽好懸沒有暈倒,洛妙姝則是直接氣憤地嚷道:“憑什麼?她是什麼東西,也配我去給她祈福?”
白芷心中冷笑,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沒醒過神兒來,真是不知所謂,也就是命好罷了!
面兒上白芷卻是不敢露出絲毫,只將頭埋得低低的,一副害怕的樣子,周氏倒是極力穩住心神,追問道:“那你怎麼跟舅太太說的?”周氏沒有發現,她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
二八八 鑰匙
0??3f,z??M#?E?Mn^5????D??7`@????G?5?s??K?1%??中更是冷笑,面兒卻唯唯諾諾地道:“奴婢,奴婢只說大小姐昨兒夜裡病了,夫人奉老爺的命,帶着二小姐去了寺裡。”說完急忙補充道:“二舅太太許是聽出不對,臨走時小聲兒問了奴婢,奴婢不敢多說,只說夫人也是沒法子。”
周氏不住地點頭道:“這就對了,堂嫂最是玲瓏心,連堂伯母都讚的,肯定是聽出味兒來了。”說完忽然反應過來,急聲兒問道:“那你怎麼被帶到我這兒來了?”
白芷聞言看了看周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就急忙起身朝門口跑去,小心的將耳朵貼在門框上聽了半晌,才鬆了口氣似得回頭朝周氏笑了笑。
周氏見此也莫明的鬆了口氣,只洛妙姝緊盯着白芷壓着聲兒喝問道:“你還沒說她們怎麼把你送我們這兒來的,你來做什麼!”
白芷也不回答,直接跑到周氏身邊兒,拉着周氏走到距離門邊兒最遠的地方,才小聲兒道:“舅奶奶說,老爺若只是送您去廟裡,她也是沒法子的,最好有點兒什麼事兒,周府也好出面。”
周氏一聽面兒上就是一緊,心裡卻是真的鬆了口氣,只要孃家伯母還肯管自己,自己就定然會沒事兒的!遂急忙問道:“那舅太太有沒有說要怎麼做?”
白芷搖了搖頭,看了眼周氏有些猶豫的樣子,周氏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低聲喝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耍心眼子?”
白芷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得,小聲兒道:“我回來的時候,聽那曾婆子在跟其他人說,夫人將先夫人的東西都藏到了自己的嫁妝庫房裡,她們沒有鑰匙也不好進去清點。”
周氏聞言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拔高了聲兒道:“她們這是……”好在白芷眼疾手快,一下子捂住了周氏的嘴,急聲兒道:“夫人別急,聽奴婢說完啊!”
待周氏點了點頭,白芷才小心翼翼地一點點鬆開手,誰知鬆到一半兒,便被周氏一把扯了下來,低聲呵斥道:“有話快說!再敢給我吞吞吐吐的,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白芷急忙點頭,回頭看了眼洛妙姝,洛妙姝瞪圓了眼,壓着聲兒呵斥道:“難道本小姐還不能聽了?”
白芷肩膀一縮,急忙搖頭,小聲兒道:“舅太太說要是有什麼事兒,周府也好出面,如今不就是個機會?若將鑰匙讓她們得去,大不了由着她們翻騰,回頭自然老夫人跟哲夫人回來爲夫人主持公道,將東西都奪回來,說不得還讓她們多賠些出來呢?”
白芷的話讓洛妙姝眼神一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周氏卻是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不住地道:“不成!那是我的嫁妝!”說着還將腰間的鑰匙,捂得死死的。
白芷見此,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奴婢也不知該怎麼辦,只是舅奶奶那意思,無緣無故的,她們也不好出面。”
洛妙姝見此頓時怒了,吼道:“我不管,我不要在這兒關着!你把鑰匙給我。”說着就動手搶上了……
白芷瞪大了眼看着洛妙姝,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直她打的就是夫人自己貪圖沈家賠償的注意……想到這兒,白芷急忙勸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白芷一邊兒拉着洛妙姝一邊兒對周氏道:“夫人,以咱們周家的權勢,難道沈家人還敢貪墨您的嫁妝不成?再說這虞婆子可不是沈家的,那是老爺的人。若是動了您的嫁妝,老爺往後還不都得……”
話未說完,一直被她拉着的洛妙姝反手就是一耳光扇到了白芷臉上,白皙的肌膚上立時留下一個紅色的小手印……
白芷愣愣的也忘了後面要說的話,周氏卻是將她前面的話聽清了,轉念一想,一直以來,老爺不都覺得因爲用了沈氏的嫁妝心中愧疚嗎?若此次……
這樣想着周氏捂着鑰匙的手便下意識的放鬆了些,洛妙姝則趁機將鑰匙一把從周氏腰間扯了下來,轉身就跑到門邊兒,使勁兒拍門道:“開門開門!快點,我拿到鑰匙了!庫房鑰匙!”
洛妙姝的聲音很尖,遠遠的都能聽見,更何況自從白芷進去,曾婆子就候在不遠處,此時聽洛妙姝的聲音,心下正猶豫,卻聽周氏喝罵道:“你個死丫頭!那都是給你留的!你將來還要不要出嫁了?你還要不要嫁妝了?”
洛妙姝卻是並不信周氏的話,拿着鑰匙使勁的拍着門,一心一意就是要出去。
白芷見此鬆了口氣,悄悄拉了拉周氏,小聲兒道:“她們若是不動您的庫房,往後也沒借口再說您庫裡有先前那位的東西了,若是進了您的庫房,不管動沒動,您只管說掉了東西變成,自有舅奶奶出面幫您,不行還有老夫人跟哲夫人呢。”
周氏見洛妙姝時不時的回過頭來,那眼神跟防賊似得,心下也是嘆了口氣,也覺得白芷的主意不錯,遂點了點頭道:“就信你一回,若是我庫裡少了東西,我就……”
周氏話未說完,緊閉的大門再次被人從外邊兒打開,虞婆子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出現在了洛妙姝跟前兒,嚇得洛妙姝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
虞婆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並不理會,只一把抓過她手中的鑰匙,看了看周氏又看了看白芷,伸手一指道:“你,跟我出來!”
周氏見此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可不等她反應過來,曾婆子就帶着個同樣膀粗腰圓的婆子進來,將白芷像捉小雞似得拎了出去。白芷心中一緊,以爲虞婆子這是要卸磨殺驢,卻見曾婆子拽着她就往隔壁走去,沒一會兒陳嬤嬤也被揪了出來。
直到此時,白芷心中才有了底,又聽虞嬤嬤冷冷地道:“你們都是繼夫人身邊兒的人,就跟我一塊兒,照着先夫人與繼夫人的嫁妝單子,將兩位夫人的嫁妝好好兒歸整歸整。”
說着虞嬤嬤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便轉身往紫苑而去,陳嬤嬤盯着虞婆子的背影,一聲兒也不敢吭,白芷見此目露害怕地望着陳嬤嬤,好像一切以她爲主似得,看得陳嬤嬤心裡暗恨,卻又毫無辦法。
這是曾婆子一揮手,上來倆婆子推攘着二人便朝虞嬤嬤跟了上去。
二八九 交接
沈森夫婦再次來到洛府時,洛鎮源已經將沈氏的嫁妝都整理好了,除了消耗掉的一部分,基本上都鎖進了庫房。傅氏親自帶人清點一整天下來,不僅傅氏,就是沈森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洛鎮源聰明的沒有等沈森夫婦先開口,便滿是歉意地道:“剩下的部分應該是這些年損耗掉了,大嫂看我折成銀子……”
不等洛鎮源說完,沈森大手一揮,笑道:“能保留這麼多,已經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外面的那些莊子鋪子,我也瞧過,你打理得很好,可見是用了心的。”
沈森說到這兒,見洛鎮源目露詫異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道:“剩下的也就別提了,不過萬八千的銀子,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們看重的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纔是。”
洛鎮源紅着眼眶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沈森說的輕巧,萬八千的他不放在眼中,確實,萬八千的和沈氏嫁妝比起來,和沈森家大業大比起來,的確不值當什麼,可就他養活一家人的俸祿而言,萬八千的……
洛鎮源苦笑着搖了搖頭,壓着嗓子道:“終歸是我欠了紫君跟妍兒的。”
沈森見此心下不忍,正要再勸,傅氏卻是冷冷地開口道:“你也知道你欠了我們紫君的,欠了娉妍的……”話沒說完,沈森便朝傅氏搖了搖頭,傅氏不由住了話頭,生硬地道:“打今兒起,你可要好好兒待娉妍,纔算對得起紫君。”
洛鎮源再次點了點頭,正想問問女兒的傷勢,誰知沈森卻是笑道:“這眼見着我們也該返回江寧了。待娉妍傷勢好些……”
沈森話沒說完,洛鎮源便猛地擡頭道:“沒事兒,我可以接娉妍回來照顧。”說完像是怕傅氏不放心,又趕緊道:“娉妍身邊兒的奶孃跟丫鬟們都是紫君在世時親自爲妍兒挑選的。”
見洛鎮源如此,沈森沒說完的話忽然有些說不下去,傅氏也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紫君去的時候娉妍還小,也沒送紫君回去,如今她都長這麼大了,也該去看看她娘。我們便想……”
洛鎮源聽到這兒,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大嫂的意思,還是要將妍兒帶走嗎?她是我女兒!我自會保護她,縱然過去有所疏忽,將來定是不會,您怎麼就不相信我呢?”
沈森見洛鎮源着急,不由再次拍了拍他胳膊,輕聲道:“哪裡就是不相信你了?娉妍多大了?還能在家裡待幾年?這會子趁着我們回去,順道將她帶去見見紫君,給紫君磕個頭,不算過吧?”
說完沈森嘆了口氣道:“這女孩子出嫁,總要學些東西,留在這府裡跟誰學?你大嫂不過是想在娉妍出嫁前,好好教導她一番,也不至於出嫁時什麼也不會!”
聽沈森這樣一說,洛鎮源沉默了。兒子他可以親自教導,這女兒……想到這兒,洛鎮源閉了閉眼,不由第一次後悔娶了周氏進門,若是換了旁人,怕是女兒也不會如此這般。
傅氏見此頓時急了,要知道她也是昨兒才知道,娉妍不僅沒學過管家,連女紅針黹都不會,這要是再過兩年怎麼得了?還怎麼嫁人?昨兒一夜可是急壞了傅氏,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一出。
此刻見洛鎮源沉默,傅氏便急忙道:“娉妍及笄之前,肯定是要送回來的,這一年半載的也不知她能學過少,紫君五六歲就開始學針黹女紅,十歲開始學下廚,十二歲開始學理賬,管家,娉妍可都十三歲了!”
聽傅氏這樣一說,洛鎮源低着頭微不可查的點了點,不願讓沈森夫婦看到他溼潤的眼眶。
過去這個長女一直與自己不親近,好不容易親近起來,又鬧出那樣的誤會,如今更是要……洛鎮源想着心裡就跟被鈍刀子割一樣,生疼生疼的。可是爲了女兒好,他還能說什麼呢?
傅氏見此想了想起身對沈森道:“我去看着紅螺她們收拾紫君的東西,你們坐會兒吧。”說完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了腳步,輕聲道:“你也別急,今兒也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你若答應了,我們再備行禮物什兒。”說完纔出了門去。
東西已經整理好,不過是挪個地方,又有虞嬤嬤親自帶人看着搬運,自然不需要傅氏親自做什麼。傅氏去翠庭軒,主要還是爲了帶洛娉妍南下的事兒,找紅螺商議。
紅螺一聽洛娉妍要去江寧,立時問道:“舅太太打算什麼時候走?小姐有沒有說帶誰在身邊兒,又讓誰看家?”
傅氏笑道:“過來就是跟你商量這事兒的,昨兒娉妍說了,崔氏要留在京城,家裡還有燕子兄妹,這一去萬不能耽擱了她兄妹的親事。崔氏也願意留下來看家,娉妍便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紅螺聞言,激動地眼眶子都紅了,笑道:“我自是要跟在小姐身邊兒的,小姐自打出生就沒離開過我眼前,哪裡放心的下。”
說完才察覺說錯了話,急忙描補道:“不是信不過舅太太,就是捨不得小姐。”
傅氏倒是不與她計較,點頭道:“行了,別解釋,我都明白。我的意思是讓你看看除了你跟晨霜夕月,娉妍還要不要再帶幾個小丫鬟在身邊兒?”說着傅氏目光便往哪裡搬進來的箱籠上掃了眼。
紅螺立時領會過來,皺眉道:“周氏昨兒被老爺送去城外玉泉寺了,近幾日是不會回來的,可我們走了,怕是崔嫂子一個人看不住,周氏可不是個講理的人兒。”
傅氏聞言亦是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總不能都帶走,大物件兒都在原先的倉庫裡,送這邊兒來的除了古籍書畫之類的,都是些貴重物什兒。”
紅螺猶豫了半晌,才輕聲道:“舅太太便好人做到底,將這些個物件兒想法子運出去吧。”
傅氏立時便瞪了紅螺一眼,輕斥道:“你這樣,把你們老爺當什麼了?以後萬不可再說這樣的話兒了。”
紅螺聞言癟了癟嘴,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傅氏見此頓了頓道:“等列好冊子就給你們老爺過目,也好讓他知道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再請他過來親自瞧瞧,查看後再落鎖。鑰匙就交給娉妍自己保管。至於院兒裡的丫鬟,我看出了晨霜夕月,都別帶了。”
見傅氏已經這樣說了,紅螺哪裡還好說什麼?只不住地點頭應下。待東西收拾妥當,立時便當着沈森夫婦的面兒,請了洛鎮源過來查看,而後由洛鎮源親自貼了封條,落了鎖。
二百九 醉酒【月票100加更】
送走了沈森夫婦,洛鎮源回到正院兒,看着裡面一片漆黑竟是沒有半個人影,纔想起周氏昨兒就被自己送去了玉泉寺,不僅周氏,連小女兒也一併送了過去。在祠堂呆了一天一夜竟是忘了這茬?還是因爲長女要離開了,所以……
洛鎮源再次凝視了一番自己親手刻上的《紫苑》二字,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去了書房。
洛繼宗剛從學裡回來,便被杜大管家告知,父親一個人在書房喝悶酒,頓時心下一急,也顧不得沒有換衣裳,甚至來不及問發生了什麼事兒,便急忙朝洛鎮源書房跑去。
見洛繼宗到來,守在門外的紋硯長長的鬆了口氣,疾步迎上前低聲道:“少爺,您可算回來了。”
洛繼宗朝書房門看了眼,門緊閉着,不由同樣壓低聲兒問道:“老爺在裡面?一個人喝酒?”見紋硯點頭,洛繼宗便急忙想要進去,走了兩步又倒了回來,問道:“今兒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原本昨兒周氏與洛妙姝被送去玉泉寺,洛繼宗以爲家裡怎麼也得安靜一段日子,不曾想才一日功夫父親就喝起了悶酒?
沈森夫婦到來時,紋硯被打發了出去,並沒有在邊兒上伺候,自然也沒聽到他們的談話,此時也只有搖頭道:“今兒舅老爺跟舅太太來過,與老爺在書房說了一會子話,也不知說了什麼,舅老爺跟舅太太走後,老爺就拿了酒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
洛繼宗聞言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你怎麼不進去伺候?”說完想起沒見着靜宣,不由朝書房門擡了擡下巴,問道:“可是靜宣在裡面?喝了多少了?”
紋硯依舊搖頭,嘆息道:“靜宣被老爺打發回去了,我不放心纔在這兒守着。少爺快進去瞧瞧吧。”
洛繼宗點了點頭,揮手道:“那你且等等,一會兒有事兒我叫你。”說着才走向那扇緊閉的書房門,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洛繼宗不由直接推開了門。
洛鎮源披着一件半新不舊的夾襖,獨自一人盤坐在書房的臨窗大炕上。炕上已經橫臥着一個空酒罈,顯然已經喝了不少。自飲自酌原是很愜意的事兒,可此時的洛鎮源,看上去卻格外的落寞,讓人有些心酸。
洛繼宗小心的靠近大炕,喚了聲“父親?”洛鎮源像是沒聽見似得。洛繼宗便料定洛鎮源是喝醉了,不由嘆了口氣,揚聲喚道:“紋硯,燒壺熱茶來,再讓人大盆熱水過來。”
話音剛落,便見洛鎮源醉眼迷濛的擡頭望着自己,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那笑意有些冷,帶着苦澀。含糊不清地道:“是繼宗回來啦?”說着將手中的酒杯朝對面舉了舉,笑道:“來,陪爲父喝一杯。”
洛繼宗見此反倒猜不透洛鎮源究竟是喝醉了呢?還是沒喝醉,不由試探道:“父親今天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洛鎮源聞言,將手中的酒杯往炕桌上一放,苦笑道:“是啊,爲父今兒高興着呢!”說着一舉酒杯,仰頭將杯中酒一口喝了下去,笑道:“來,咱爺倆好好兒喝一杯。”
說是笑,可眼角卻又淚水滑落,洛繼宗見此心中難受,也跟着紅了眼眶,卻不知說什麼好。
正在這時,紋硯端了熱茶進來,洛繼宗便伸手要拿過洛鎮源手中的酒杯,誰知洛鎮源卻是捏得很緊,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喃喃道:“別吵,我只想好好兒喝杯酒。”說着一隻手撐着額頭,一隻手捏着酒杯,趴在了炕桌上。
洛繼宗見此嘆了口氣道:“也別喝什麼熱茶了,我瞧着父親這樣兒也喝不下茶水。你幫我將炕桌挪開,還有那酒罈子,我扶着父親躺好了。你再去打了熱水來,我給他洗洗吧。”
說做就做,別看洛繼宗人不大,卻還有把子力氣,並非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沒多一會兒便將洛鎮源扶着平躺在了大炕上,好在炕燒的暖暖的,蓋上厚棉被也不冷。
待紋硯打來熱水,洛繼宗又親手擰了帕子替洛鎮源擦了手,洗了臉,纔打發了紋硯下去。
洛鎮源半夜是渴醒的,只覺得嗓子乾的冒煙兒,頭痛得欲要裂開似得,洛鎮源知道自己喝多了,不由苦笑着強撐着身子正要坐起來,身後卻在此時伸出一雙手,將他穩穩地扶了起來。洛鎮源不由啞着嗓子笑道:“不是讓你回去了嗎?”
洛繼宗將大迎枕在洛鎮源背後靠好,才笑道:“紋硯已經回去了,兒子怕父親夜裡口渴,身邊兒沒人伺候,就在父親書房看了會兒書。”
洛鎮源聞言一驚,回過頭正好看見洛繼宗從桌案上倒了水端過來。接過茶盅,洛鎮源也顧不得說話,仰頭就咕嚕咕嚕大口喝了半盅,才道:“什麼時辰了?快回去睡吧,明兒還上課呢。”
洛繼宗看了眼更漏,笑道:“剛過子時。”接着問道:“昨兒發生了什麼事兒嗎?”
洛鎮源聞言愣了愣,將茶盅遞給洛繼宗,長嘆了口氣,才輕聲道:“過些日子,你姐姐要隨着你沈家舅舅回江寧去了。”
洛繼宗也是一愣,將手裡的茶盅放下,急忙走到洛鎮源炕邊兒,蹲下身問道:“是咱們祖籍嗎?”
洛鎮源沒想到洛繼宗會這樣問,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咱們祖籍嗎?你祖父祖母,還有你姐姐的母親,都葬在那邊兒。將來爲父也是要葬在那邊兒的。”說完洛鎮源笑了笑道:“你還沒回去過呢,有機會爲父也帶你回去走走。”
誰知洛繼宗想了想卻道:“爲何要有機會?父親在戶部任職,才四十歲出頭已經是侍郎,再往上一步就是尚書,除了乞骸骨,哪兒有工夫陪兒子回去?”
洛鎮源聞言亦是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洛繼宗的頭,笑道:“那就等你長大了,自己回去瞧瞧,也好給你祖父祖母,和先夫人上柱香。”
洛繼宗聞言,不由眼睛一亮,試探道:“姐姐是回去給祖父祖母還有先夫人掃墓的嗎?從京城過去要多長時間?她們什麼時候走?”
二九一 同行【五一快樂!】
洛鎮源皺眉想了想,很是感概地道:“是啊,你姐姐回去給你祖父祖母還有先夫人掃墓。爲父也很久沒有回去過了,最後一次回去,還是送你姐姐母親回去呢。一晃都十來年了。”
說到這兒,洛鎮源的神色再次黯淡了兩分,呆呆地望着頭頂寶相紋的承塵,發了一會兒呆。
洛繼宗見此也不催促,只坐在腳踏上望着洛鎮源陪着他發呆。洛鎮源回過神來,見洛繼宗雙手撐着下顎,望着自己的樣子,眼中不由涌出慈愛的光。
洛鎮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洛繼宗的頭,笑道:“從京城過去,若走陸路有經驗的人差不多也就十來天,不過你舅舅定是帶着貨物,又有你舅母跟你姐姐和表姐,怕是隻能走水路。若是夏天倒是會快許多,最多一個月也就到了。”
說到洛娉妍要跟着沈森夫婦回去江寧,洛鎮源心裡還是有些不捨,卻很快隱了起來,笑道:“如今這個季節河牀低,水路也不好走,許是要一個多月才能到江寧。”
聽洛鎮源說完,洛繼宗歪着頭笑道:“父親,我童生試也是要回去江寧考的嗎?”
洛鎮源聞言一愣,好半晌才吶吶地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就是也要回去考,所有人都只能在祖籍參加考試。”說到這兒,洛鎮源回過神來,笑道:“不過沒關係,爲父給你找了關係,就留在京城靠也是一樣的。”
洛繼宗卻是笑道:“何必那麼麻煩?我就陪着姐姐一塊兒去,既省了父親費心將我挪到京城來考試,也不必擔心我一人在路上不安全。正好跟着舅舅舅母,還有姐姐一塊兒。到時候我考完了還能帶着姐姐一塊兒回來呢。”
洛鎮源聞言也是眼睛一亮,想着之前最擔心的不就是沈森夫婦不放人,自己女兒去了江寧便不回來了嗎?如今繼宗跟着去正好,八月考完了姐弟倆一塊兒回來,路上也有個照應。
洛鎮源頓時一掃先前的頹態,點頭笑道:“這注意好!爲父再去與你舅母商議商議,送你去松陽書院聽上兩個月的課,想來也是大有裨益的。”
洛鎮源最大的心結解開了,也就催着洛繼宗去睡了,洛繼宗也確實困了,在倒了一盞茶遞到洛鎮源手中,將茶壺挪到炕邊兒高几上,便告辭回了自己院子。
洛鎮源卻是激動地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下朝,便急忙趕去了沈家別院,要告訴沈森洛繼宗跟着一塊兒去江寧的事兒。
誰知洛鎮源剛到門口,便遇上過來給洛娉妍複診的劉太醫。洛鎮源也不急着進門,站在門口便詢問起了長女的傷勢。
得知洛娉妍已經能夠正常下地走路,洛鎮源很是高興,特意塞了個大大的封紅,笑道:“多虧劉太醫出手,小女才能如此快痊癒。”
劉太醫收了洛鎮源的封紅,心裡也舒暢不少,畢竟他這樣的人,若非惠寧長公主的面子,是怎麼也不會來給洛娉妍醫治的,不說上回,就在剛剛出門前,沈森便已經塞了他一個荷包,輕輕地,裡面薄薄的,不用說也知道是銀票。
見沈森與洛鎮源都如此客氣,劉太醫也是客氣地拱手笑道:“洛大人不必客氣,平日裡見你對誰都和氣,沒想到也有……”劉太醫沒說完,洛鎮源也聽明白了,不由尷尬地搖頭笑了笑。
劉太醫也不久留,再次拱手道:“洛大人快去看看令千金吧,下官還得去長公主府上交差呢。”
送走了劉太醫,洛鎮源纔對着沈森拱手一禮,笑道:“有勞大哥爲妍兒費心了。”那神色與昨日簡直是判若兩人,沈森不由詫異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示意洛鎮源跟自己到書房去說話。
洛鎮源也不推辭,跟着沈森去了書房,便迫不及待地道:“昨兒大哥大嫂走後我纔想起,繼宗今年也要返鄉參加童子試,不若就跟着大哥大嫂一塊兒過去,路上也有個照應。”
沈森沒想到洛鎮源如此興高采烈的,就爲了說這事兒,不由問道:“就這事兒?沒別的?”
洛鎮源一愣,望着沈森搖了搖頭,道:“沒別的。”說完纔想起答應洛繼宗要送他去松陽書院的事兒,急忙說道:“倒是有樁事兒,想要拜託大嫂。”
沈森像是早有所料一般,自顧自坐下,給二人各斟了一盞茶,推了一盞到洛鎮源面前,端起自己面前的,淺淺地抿了口,纔不慌不忙地問道:“說吧,究竟什麼事兒。”
洛鎮源不好意思地端起茶盞,也不吃茶,只拿着茶盞在手中轉悠,好半晌才訕訕地道:“想求大嫂幫忙,送繼宗去松陽書院學幾個月,如今距離八月考試還有好幾個月呢。”
沈森以爲是什麼事兒,聞言笑着點頭道:“你啊還是這個樣子,這事兒一會子你自己去跟你大嫂說去,想來沒什麼問題。”
洛鎮源見沈森這樣說,心裡鬆了口氣,真怕沈森因着自己的緣故或是周氏的緣故一口回絕了。
見到洛娉妍的時候,洛娉妍正扶着晨霜夕月的手,在院子裡散步,洛鎮源急忙上前一臉緊張地盯着洛娉妍的雙膝,道:“妍兒怎麼出來了?傷還沒好透,就該多歇着。膝蓋……”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冷冷地打斷道:“父親來此是有什麼事兒嗎?”
洛鎮源聞言一愣,望向洛娉妍的眼睛,洛鎮源不由渾身一震,那雙眼睛再不是笑成彎彎的一條縫,像月牙兒似得,裡面也再沒有曾經的孺慕之情……
洛鎮源站在洛娉妍兩步開外的位置,愣愣地望着洛娉妍好一會兒也沒吱聲兒,洛娉妍便有些不耐地問道:“父親若是沒事兒,我便先進去了。”
眼見着洛娉妍說完就要往屋裡走,洛鎮源方纔回過神,聲音很是乾澀地急聲問道:“妍兒這是,還在慪爲父的氣?”
洛娉妍轉身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揹着洛鎮源紅了眼眶,好半晌將眼中的淚意壓了下去,纔回過頭看了眼洛鎮源,輕聲道:“哪裡就敢跟父親慪氣了?”
洛娉妍的聲音很輕,洛鎮源卻聽得很清楚,她說的是“哪裡敢”並非“沒有”……
二九二 破壞
正在洛鎮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沈初雪扶着傅氏的胳膊走了過來,遠遠地便輕斥道:“娉妍怎能這樣與你父親說話?”
洛娉妍聞言扭頭朝傅氏看去,不便屈膝,便點了點甜甜地喚道:“舅母又來看娉妍了?”
傅氏卻是不理會她臉上的笑容,板着臉道:“不管怎樣,他是你父親,縱是有千萬般的錯兒,也沒有你這樣兒的道理。再說你父親也不是有意的不是?”
洛娉妍扯了扯嘴角,卻是低下頭並不回話,洛鎮源見此急忙尷尬地上前躬身一禮道:“是鎮源過去委屈了妍兒,大嫂就別責怪妍兒了。”
傅氏見此搖了搖頭,對洛鎮源嘆了口氣道:“往後你也對娉妍上心些。”
傅氏說完見洛鎮源要張嘴說話,不由擺手打斷道:“你也不用說其他,這兩日我都聽娉妍說了,原先是她不對疏遠了你,才導致你們父女感情淡薄,可這一年來她的努力,你也該看在眼裡,怎能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她?”
洛鎮源聞言也是嘆了口氣,低頭看着自己跟前兒的青石地磚,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我總以爲大嫂這次前來,會因着當初迎娶周氏的事兒,有意破壞我們父女感情。”
說到這兒洛鎮源苦苦一笑,傅氏母女與洛娉妍卻是忽然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洛鎮源。
既然話已經開頭,洛鎮源倒也不怕說清楚,遂接着道:“我已經四十好幾的人了,膝下就妍兒跟繼宗妙姝三個孩子,一心就想着他們兄弟姐妹和睦相親,將來相互也好有個幫襯。當日聽妙姝說妍兒因……”
說到這兒,洛鎮源忽然發現不知該怎麼說,猶豫了半晌才道:“因大嫂的緣故,當衆打了妙姝,而且就那樣放任妙姝一個人從鬧市上回來,心下是又急又怒,這才……”
傅氏聞言也跟着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才搖頭苦笑道:“你哪裡是擔心我破壞你們父女感情,血濃於水,這感情是別人能破壞的?你是擔心我在娉妍跟前兒說周氏壞話吧?”
洛鎮源聞言臉色澀紅,顯然被傅氏猜中了心事,傅氏見此冷冷一笑:“就周氏那樣兒的,還需要人破壞?你這十幾年都對娉妍做了什麼?”說到這兒,傅氏也是有些動怒,聲音不由拔高了不少。
洛鎮源見此急忙躬身賠禮道:“大嫂息怒,都是鎮源的錯兒……”
洛鎮源還沒說完,傅氏便嘆息着揮了揮手道:“行了,我還沒那麼空閒!娉妍多個人疼愛,有什麼不好的?我歡喜還來不及爲什麼要破壞?”
傅氏說完,沒好氣地斜了洛鎮源一眼,癟了癟嘴道:“就你那個小女兒,你自己清楚她都做了些什麼嗎?難道不該管教?依我看早就該管教了!不是說她嫌棄我商賈的身份,而是……”
傅氏話沒說完,洛鎮源便急忙保證道:“大嫂放心,鎮源是真的知錯了,過幾日得閒便替她尋個教養嬤嬤回來。”說到這兒,洛鎮源笑道:“今兒過來,一則是來瞧瞧妍兒的傷好些了沒,二則也是想託大嫂幫個忙。”
洛鎮源話音剛落,洛娉妍便氣鼓鼓地道:“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什麼來看我,分明就是……”話沒說完,便委屈的眼眶再次紅了起來。
洛鎮源幾次急忙解釋道:“沒有,爲父真是爲了來看你,順道跟你舅母說說繼宗和你一塊兒南下的事兒。”
聽說弟弟繼宗要跟自己一塊兒去江寧,洛娉妍也顧不得難過了,急忙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繼宗學裡出了什麼事兒?他不是說先生一直挺看重他的嗎?”
一連串的問題,反倒讓洛鎮源笑了起來,滿是慈愛地道:“看見你們姐弟這樣相親相愛的,爲父也就放心多了。”
說完洛鎮源纔對傅氏躬身一禮道:“繼宗八月就該參加童子試,鎮源想讓他跟着大哥大嫂一塊兒返鄉,一則適應一下南邊兒的氣候水土,二則麻煩大嫂送他去松陽書院學幾個月,也好有所長進。”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鬆了口氣,傅氏卻不以爲意地點頭笑道:“我當什麼了不得的事兒,值當你如此鄭重其事呢。放心吧,繼宗是個好孩子,翠娘也是好的。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就成,你無須擔憂了。”
洛鎮源聞言,感激作揖道謝,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又見洛娉妍臉色好了許多,遂笑道:“妍兒還是快些進屋吧,外邊兒冷,仔細凍着膝蓋。”
洛娉妍一時間卻是不知該與這個父親說什麼好,只淡淡地點了點頭,由着晨霜夕月扶着返回了屋裡。
談妥了事情,也看過了女兒,洛鎮源留在沈家別院陪沈森一塊兒用過午膳,便急急忙忙的趕了回去。這事兒既然定了下來,說什麼也要先跟翠娘說說,畢竟她是繼宗的親孃。
經過洛娉妍的事兒,洛鎮源倒是將“親孃”這事兒看得格外重了些。
翠娘見洛鎮源忽然到挽香居來,心下雖是有些吃驚,卻不忘恭敬地行禮問安,有親手沏了熱茶奉給洛鎮源。洛鎮源接過茶盞,纔對翠娘道:“你也坐,我有話跟你說。”
翠娘見此不由心中打鼓,猜不透洛鎮源究竟要跟自己說什麼,抿了抿嘴,淡笑道:“老爺說吧,奴婢聽着呢。”
洛鎮源聞言視線從手中茶盞擡起,看了眼翠娘,見她眼中隱隱有着防備之意,不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也不勉強,將洛繼宗要返鄉參加童生試的事兒跟她說了一遍。
翠娘聞言點了點頭卻是立時問道:“那,不知少爺什麼時候走?可要準備些什麼東西?老爺能不能……”
翠娘說到這兒有些猶豫,洛鎮源見此不由問道:“說吧,能不能什麼?”說完頓了頓才補充道:“他也是我兒子,唯一的兒子!”這樣的話,洛鎮源曾經是不屑於解釋的,可如今,不知爲何就解釋了起來。
翠娘聽洛鎮源這樣說,果然放心了許多,小聲兒道:“老爺能不能讓少爺多帶些人,一個人兒在外……”
二九三 意外
翠娘沒有說完,洛鎮源就笑了起來,翠娘見此不由住了嘴,望着洛鎮源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笑過之後洛鎮源纔想起,長女要隨着沈森夫婦南下江寧的事兒,翠娘還不知道的,遂有將洛娉妍要去江寧,繼宗正好同行的事兒與她從頭說了一遍,又道:“有繼宗跟着妍兒,我也放心不少。”
翠娘聽完也笑道:“應該說有大小姐跟舅老爺舅太太照顧繼宗,我們放心不少。”洛鎮源聞言點了點頭,卻並不在繼續這個話題。
可收拾行李的時候,翠娘卻不知偷偷掉了多少次眼淚,這個兒子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自己身邊兒,如今雖然住到外院兒去了,可每日依舊回來探望自己,可以說母子倆是從未分離過。
定下了隨行人員,沈森便開始着手準備返鄉事宜,不僅是各人的行禮,還有帶回去的各種土儀,光堆在庫房裡就已經滿滿一庫房,有找了大相國寺的高僧,幫忙測了黃道吉日,出行的日子便定在了二月初二龍擡頭的時候。
洛娉妍得了準信兒,膝蓋也好利索了,便忙着跟景芝以及孫文婷等交好的姐妹告別,還專門去了一趟長公主府,一則跟長公主道謝,二則也是辭行。
聽聞洛娉妍要跟着舅舅舅母去江寧,不僅景芝極爲不捨,便是長公主也很是捨不得,但想着洛娉妍之前出的那些事兒,終是點頭道:“出去走走也好,女孩兒家,這兩年不走,將來怕也沒什麼機會到處走了。”
一句話說的洛娉妍面色羞紅,卻不知如何迴應纔好。若是往常景芝定是要打趣兒洛娉妍一番才行,今兒卻是沒了打趣兒她的興致,只拉着洛娉妍的手殷殷交代,要記得給她寫信,不要忘了和她聯繫,洛娉妍自是一一應下不提。
正月二十六,在玉泉寺住了十來日的周氏母女,才被洛鎮源派人接了回來,自此洛妙姝心中更是篤定,自己肯定不是親生的,不然怎麼捨得這樣大冷的天兒,將自己仍在那山上吹冷風呢?可這話兒洛妙姝不敢再說。
尤其是洛妙姝回到府中,發現不僅自己奶孃不見了,聞鶴也不見了,來迎她的是虞婆子,還帶着個她從未見過的婦人。心中便越發的堅信了。
那婦人說是僕婦,卻穿着素錦妝花夾襖,配着墨綠彈花馬面裙,圓髻上兩支玉簪成色極好,便是耳垂上的玉墜,也是一等一的成色。身子站得筆直,下巴微微擡起,一臉不苟言笑的樣子。
身後更是跟着兩個小丫鬟,一色的淡青色絲質襖裙,挽着雙丫髻,點着小珠花一副乖巧的模樣。
若說她不是僕婦,洛妙姝實在猜不出虞婆子將她帶到芙蓉居所謂何事。
心下不由打鼓,正暗暗猜度這是何人時,虞嬤嬤依舊是那般面無表情,不急不緩地道:“這是嚴姑姑,往後就是你的教養姑姑,老爺費了大功夫替二小姐請回來的,二小姐可要好生跟着嚴姑姑學學規矩。”
洛妙姝一聽頓時瞪大了眼,也顧不得對虞嬤嬤的害怕,大聲兒問道:“我奶孃呢?聞鶴呢?我不要這個……”
話未說完,嚴姑姑便皺眉冷聲道:“老爺說得沒錯兒,二小姐是該好好兒學學規矩了。大家閨秀怎能這般嚷嚷?”說完朝虞嬤嬤微微欠身道:“請嬤嬤轉告老爺,我定會好生教導二小姐。”
這邊兒洛妙姝心有不服,卻不敢多做反抗,抿着嘴瞪着眼卻也默認了下來。
那邊兒周氏回到正院,發現奶孃陳嬤嬤和羅勝一家,以及那些個小丫鬟們都不見了,便哭喊着喝問道:“老爺將我奶孃弄去哪兒了?還有羅勝家的呢?她們可是我的陪房!陪房!”
洛鎮源皺着眉頭淡淡地道:“不管她們曾經是什麼人,進了我洛府的大門,便是我洛府的僕人。成日裡正事兒不幹就只會刁唆主子,這樣的人,我會讓她留在府中嗎?”
說着洛鎮源的目光淡淡地從虞婆子新挑回來的八個丫鬟身上掃過,冷冷地道:“往後你們也一樣,好生伺候夫人,好生跟着嬤嬤學規矩。我洛府也不會虧待了誰,否則……”
說到這兒,洛鎮源輕輕地扣了兩下炕桌,才接着道:“別怪老爺我心狠,將你們賣到天南海北去!”立在紫苑院子中間兒的八個新買回來的丫鬟,齊齊低着頭蹲身一禮應了聲:“是!”
周氏卻是一驚,已經從洛鎮源的話中聽出,奶孃跟羅勝家的,還有自己院兒裡那些個小丫鬟都被賣掉了……
其實她不知道,被賣掉的只有奶孃陳氏以及羅勝一家子,別的小丫鬟都放了身契,給了銀子讓她們自尋生路去了。
洛鎮源坐在堂屋中間兒,淡淡地看着周氏身邊兒的白芷香桂與紅葵青柳四個老人,淡淡地道:“你們若是不想被賣掉,都給老爺我老實點兒,否則也是一樣的!”
周氏聞言護犢子似得將四人護在身後,死死地盯着洛鎮源恨恨地道:“老爺這樣對我,就不怕我……”話沒說完,洛鎮源便冷聲兒打斷道:“夫人是不是還想回玉泉寺去冷靜冷靜?好好兒回憶回憶什麼叫三從四德?”
周氏一驚不敢再說話,眼睛裡卻是滿滿的憤怒與委屈。她身後的白芷卻是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
處理好周氏母女原本一切順當,就在正月二十九,沈森還特意在府中設了小宴,讓洛娉妍請了姐妹來話別,畢竟都是小姑娘家,也不好送行。誰知就在這日,紅螺匆匆地趕了過來。
看着一臉着急的紅螺腳步匆忙的走來,洛娉妍正要讓她先歇口氣再說話兒,誰知紅螺卻是一把拉住奶孃崔氏的胳膊,便往外跑,邊跑邊道:“快,跟我走!出大事兒了!”
洛娉妍見此心下一驚,急忙起身往前追了兩步,卻哪裡有追的上紅螺與奶孃匆忙的腳步?不由滿臉焦急地望着紅螺二人離去的背影。
二九四 斷腿
沈初雪見此,急忙對蔓兒吩咐道:“快,追上去瞧瞧究竟什麼事兒,一有消息就趕緊讓人來稟報。”景芝也滿臉詫異地望着紅螺倆人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擡了擡下巴,馨若便隨着蔓兒一道追了上去。
孫文婷見洛娉妍滿臉擔憂的樣子,不由來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洛姐姐彆着急,或許,並非什麼大事兒?”
洛娉妍卻是極爲了解紅螺的性子,這麼多年,除了自己生病或是闖禍,何時這般着急過?
沒多大一會兒,便見蔓兒跟馨若跑了回來,人還沒走近,馨若便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吁吁地道:“小,小姐,聽,聽紅螺說,是,是燕子的哥哥,出了,意外,摔斷了腿!”
景芝聞言不由詫異地看向洛娉妍,滿臉好奇地問道:“燕子是誰?她哥哥又是誰?妍兒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洛娉妍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很是歉意地看了景芝與孫文婷一眼,解釋道:“奶孃有一兒一女,燕子只比我大幾個月,奶孃爲了我……”
說到這兒洛娉妍心中難受,嘆了口氣朝晨霜吩咐道:“你去瞧瞧奶哥哥究竟怎樣了?”說完又揮了揮手道:“算了,還是夕月去吧,你毛毛躁躁的,別再闖了禍。”接着又囑咐道:“記得多帶些銀兩,差什麼缺什麼別省銀子。”
景芝見此知道洛娉妍這是真急壞了,急忙勸道:“妍兒別急,若真有事兒咱們一起想法子就是。這會子還什麼都不知道,你若急壞了自己,可沒人賠你!”
孫文婷與沈初雪卻是暗暗點頭,尤其是孫文婷更加覺得自己沒有交錯人,不說她與錦鄉侯千金的關係,單憑這一點兒也是值得交往的。
消息很快傳了回來,燕子的哥哥在商鋪做學徒,去庫房取貨的時候,被倒下來的箱子砸在了腿上,斷了骨頭。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便有些坐不住了,也顧不得景芝與孫文婷還在府中做客,便求了傅氏安排車輛,她得親自去瞧瞧。
傅氏聽說是奶孃崔氏的兒子受了傷,便勸阻道:“讓夕月過去已經很不合規矩,你一個大家閨秀怎能親自前去?”
傅氏說完見洛娉妍有話要說的樣子,不由笑道:“娉妍心善舅母很高興,可你去有什麼用?你放心咱們家也有藥鋪,我這就讓人領了大夫過去給他醫治纔是正經。”
聽舅母這樣一說,洛娉妍纔回過神知道自己莽撞了,屈膝一禮道:“娉妍謝謝舅母教導,也謝謝舅母幫我。”
傅氏見此沒好氣的斜了她一眼,冷哼道:“嗯,我再不教教你,你還不知成什麼樣兒了!我那是幫你嗎?我是看在崔氏待你母親忠誠,待你也是一心一意的份兒上,幫她呢!”
聽傅氏這樣一說,洛娉妍只抿嘴而笑,卻並不反駁。若非前世今生奶孃待自己的好,如今自己又豈會多管閒事?
想到這兒,洛娉妍便朝晨霜交代道:“你回府一趟,將英兒帶過來,順便讓紅螺姑姑也抽空過來一趟。”
傅氏與晨霜都不知洛娉妍這是要做什麼,晨霜卻是學會了多做少說,遂什麼也不問的就退了下去。沈初雪見此淡笑道:“看來經了元宵節的事兒,晨霜也穩重了不少,若依着過往的性子,怕又要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了。”
洛娉妍聞言一笑,心道:我倒寧願她依舊如同過去一般,簡單快活就好,何必處處這般小心謹慎失了本性呢?
只是這話兒洛娉妍卻是不好說,只笑道:“姐姐也過來了,那芝姐姐跟文婷那邊兒誰在照應?”
沈初雪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沒好氣地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道:“你這會子纔想起來,不覺得太晚了嗎?”說完也不讓洛娉妍着急,笑道:“景芝小姐親自送文婷回去了,說是讓我轉告你,初二那日她到城門口送你。”
洛娉妍心中暖暖的,知道景芝並不是個喜歡隨便就與人接觸的,甚至就是個不好接觸的人兒。今日能親自去送文婷回府,全都是看在自己面兒上,不由越發的感激。
沈初雪自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挽了洛娉妍胳膊笑道:“等到了南邊兒,你看着什麼好的,只管差人給景芝小姐送來,平日裡也多寫信聯繫就是。這人哪兒有一輩子湊在一處,永不分開的?端看怎樣維繫這份感情罷了。”
洛娉妍受教地朝沈初雪笑着點了點頭,傅氏見此揮手道:“你們姐妹自去膩歪,別在我跟前兒礙眼。”說着還賭氣似得轉過身子,一副不想理睬她們的樣子。
洛娉妍見此心下好笑,倒也多少放下些心思,與舅母及表姐玩鬧起來。
直到晚膳前,紅螺陪着晨霜跟英兒過府來,洛娉妍的心思才又轉回了奶孃那邊兒。見着紅螺便急忙問道:“奶兄的傷究竟怎樣?要緊嗎?將來……”
後面的話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去說,紅螺卻是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多虧了舅太太遣去的大夫,如今骨頭已經接上了,就是要臥牀靜養,大夫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是最少的。”
說到這兒紅螺嘆了口氣,洛娉妍心下就是一緊,立時問道:“怎麼?大夫還說別的什麼了?”
紅螺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也沒別的,就是大夫說了,這樣的傷,說是一百天,可最好是能養上個一年半載的最好,才能不落下病根兒,不然可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將來年歲大了,颳風下雨的,有得苦頭吃!”
洛娉妍聽完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這就值當的姑姑嘆氣啦?不就是一年半載嗎?養着就是唄。”
紅螺沒好氣的橫了洛娉妍,一時氣得不想說話兒,晨霜見此抿了嘴笑道:“小姐不知,聽說那東家能給三個月的假,也是看在崔媽媽兒子平日裡老實肯幹的份兒上,哪裡就肯讓他歇上一年半載的?”
二九五 留下
洛娉妍聽晨霜這樣一說,反倒一愣,這纔想起來奶兄並非在自家府裡當差,不由也嘆了口氣。
正在這時,沈初雪端着雪梨湯走了進來,笑道:“我熬了些雪梨湯給母親送去,母親說好,便想着給你也送點兒過來,誰知還沒進門就聽你在嘆氣。你這是又怎麼了?”
說着沈初雪示意阿蘿將托盤上的燉盅擱在了梅花小几上,自己則挨着洛娉妍坐在了炕沿兒上。
洛娉妍也不隱瞞,將事情始末學了一遍,沈初雪便沒好氣地點着洛娉妍的額頭道:“我真想撬開你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咱們傢什麼鋪子沒有?只管讓他安心養傷,回頭去咱們家鋪子做工,不就成了?”
晨霜聞言眼睛一亮,便是紅螺也露出笑意,洛娉妍則揉着額頭嗔道:“表姐!人家本來就不聰明,你再這樣戳下去,就變傻子了!”
沈初雪癟了癟嘴,挑眉道:“你還傻子?你敢說你不是在這兒等着我這話兒?”說着話兒,手便已經落到了洛娉妍腰肢上。
玩鬧一番,解決了奶兄上工的後顧之憂,洛娉妍方纔對紅螺交代道:“姑姑跟着我去江寧,原說府中就交給奶孃幫我看着。可如今出了奶兄這事兒,奶孃怕也忙不過來,我便想着讓夕月留下,夕月心細又有奶孃幫襯……”
洛娉妍沒有說完,紅螺便點頭道:“如此甚好!這樣我也放心一些。”只晨霜低着頭抿嘴而笑,卻是並不說話。
洛娉妍見此在心中嘆了口氣,笑問道:“你笑什麼?也不說出來大家高興高興,只顧着自己個兒樂呵!”
晨霜聞言抿着嘴,小心地看了眼紅螺又看了看沈初雪,引得洛娉妍一聲冷哼,才輕聲道:“夕月如今也忙,聽說一下午都在崔媽媽家裡,又是忙着煎藥,又是忙着熬骨頭湯的。”
晨霜聲音不大,洛娉妍卻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不過神來,紅螺見此趕緊上前輕斥道:“你這丫頭,我看就是皮緊了!小姐吩咐夕月前去幫忙,夕月難道去了就在哪兒站着光看不成?”
紅螺如此一說,晨霜倒也不好再笑,只有沈初雪看了晨霜一眼,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洛娉妍沒有注意到沈初雪的神色,也跟着鬆了口氣,見英兒站在一旁低着頭不知想什麼的樣子,輕聲問道:“英兒可原隨我去江寧?你若願意就留下,若不願……”
洛娉妍話未說完,英兒便滿臉驚喜的擡起頭來,望着洛娉妍不住地點頭。洛娉妍見此“噗嗤”一笑:“願意就說願意,不願意也跟我說清楚了,跟個小雞似得做什麼?”
英兒聞言面兒上一紅,低着頭笑,好半晌才小聲兒道:“英兒自是願意跟着小姐的,只怕英兒嘴笨……”
紅螺聞言沒好氣地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我可沒瞧出你哪兒笨了!”
衆人又說笑一頓,安排下後兒一早回洛府,一則辭行,二則將翠庭軒的事兒再當面安排一下,沈初雪便起身帶着阿蘿跟蔓兒離去。
晨霜瞧出紅螺是有話要與自家小姐說的,便先領着英兒下去安排住處。一時間屋裡只留下紅螺跟洛娉妍倆人。
紅螺看着自家小姐,嘆了口氣道:“小姐走的那日周府便來了人,說是來探病的,可我瞧着卻是不像,只是不知後來爲何又沒了消息。如今老爺又將那對母女接了回來……”
紅螺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姑姑快別這樣說,不管怎樣,父親娶了她是事實,不管我們心裡樂不樂意,她都是父親的妻子,即便是繼室也跟了父親十來年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也是一聲兒嘆息,顯然這話並非她的本心,可想着舅母那日所言:“該做的事兒,哪怕是表面功夫,那也要做好,斷不能讓人捉了把柄,給人留下口舌之機!”
這話洛娉妍前世也聽太夫人說起過,只是當初的自己可沒有什麼把柄,可以被人拿去。
那時每日不過陪着太夫人唸經祈福罷了,最多不過去寺裡上個香,吃個齋。也就算是盡了孝,早起再去二門處候着送那顧遠出門,也就全了夫妻之道……如今卻是不然,洛妙姝再怎樣,那也是跟自己一個姓!
洛娉妍這樣一想,便搖頭苦笑道:“姑姑往後千萬別再那樣說話了,萬一被人聽了去,也只會說是我不孝不悌,誰又會去問過往的是是非非?”
紅螺一聽這話,滿腔的不願都生生壓了下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小姐確實長大了!
第二日晌午夕月匆匆趕了回來,見着洛娉妍頓時就紅了眼眶直問道:“小姐這是要丟下夕月一人兒在京裡?”
洛娉妍見此不由失笑道:“你這是聽誰說了什麼?往日你可不是這樣兒的。”
夕月卻是笑不出來,自打洛娉妍出生她就被先夫人遣到洛娉妍身邊兒,這麼多年,即便小姐那時候總是變着法的刁難自己,卻也從未想過,會與小姐分開……
想到這兒,夕月有些執拗地皺眉問道:“小姐只說當真不要奴婢了?”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斂去笑意輕聲兒解釋道:“奶哥哥突然受傷這是誰也沒想到的,原是想將家裡託奶孃照看,可如今奶哥哥的情況,奶孃又哪兒來那許多精力?這纔想到你向來仔細,將家裡託付給你。”
說到這兒,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夕月一眼,嘟着嘴道:“如今咱們院裡東西多,你也是知道的,沒個貼心人兒看管着,我怎麼放心得下?”
夕月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才破涕爲笑,點頭道:“小姐放心,我定然照看好先夫人的遺物,誰來也動不了!除非我……”
不待夕月說出狠話,洛娉妍便喝止道:“好好兒說話!這年頭年尾的,可不興亂說話。還有就是奶孃那邊兒你也幫忙照顧着些。”
安撫好夕月,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又與她閒談了一番自己對那些東西的安排和想法,方纔打發了夕月回去。
二九六 回府【月票20加更】
洛娉妍回府時,傅氏與沈初雪都沒有跟着,只洛娉妍自己帶着紅螺晨霜與英兒,乘坐一輛梨木雕花馬車回了洛府。
周氏早已得信兒洛娉妍今日回來,卻偏就不願給她臉面,只想要稱病不見,到時看她如何舍下病母南下江寧!
白芷見此咬了咬牙上前勸道:“夫人,若是老爺知道了……”
白芷話未說完便被周氏狠狠一瞪,厲聲喝問道:“你當初不是說,堂嫂保證過會爲我出面的嗎?結果呢?我都回來好幾天了,她們人呢?”
周氏越說越氣,想到自己的嫁妝雖然沒少一件兒,可庫房卻被翻了個底兒朝天,裡面這些年自己歸攏起來的寶貝,更是少了許多,不用問也知道定是虞婆子給洛娉妍送去了!
周氏狠狠地盯着白芷,猶如要吃人一般,嚇得白芷踉蹌後退好幾步。周氏見此心下越發的氣惱,若非如今身邊兒無人,又豈能留她?
就在周氏拿定了主意堅決不見洛娉妍的時候,洛妙姝已經被嚴姑姑押着到了二門前。同時夕月也帶着蕾兒滿兒沫兒迎了出來。
馬車剛停,夕月幾人便圍了上去,洛妙姝見此心中冷笑也樂得清閒,嚴姑姑卻是不放過她,輕聲冷斥道:“還不快上去見禮?這幾日的規矩都白學了?”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頓時渾身一激靈,連忙上前兩步,跟在了夕月等人身後。
洛娉妍一下車便看到了夕月身後的洛妙姝,心下雖是不喜,卻是牢記着舅母的教導,嘴角勾出一絲淺笑,對她微微點頭嗔道:“妹妹何時從玉泉寺回來的,父親竟也沒告訴我一聲兒,我也好回來聽妹妹說說玉泉寺的風光。”
洛妙姝聽到“玉泉寺”三個字,嘴角就直抽抽,若非嚴姑姑正巧在此時輕咳一聲兒,怕是不好聽的話又出了口。
此時洛妙姝勉力忍下心中的不快,板着臉道:“大冷天的有什麼風光可言?我不過是奉……你回來了就先去給母親請安,我就不耽擱你了。”
洛娉妍也沒有留洛妙姝的意思,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誰知夕月卻在此時,對洛妙姝身後一個穿着湛藍地兒月白寶相花的婦人頷首一笑,朝洛娉妍道:“這位是老爺請回來的教養姑姑,大家都叫她嚴姑姑。”
洛娉妍一愣,先前還以爲是周氏撥給洛妙姝屋裡的管事姑姑呢。只是自己家裡何時請了個教養姑姑來了?
洛娉妍微微打量了嚴姑姑一番,見她神色清冷,目光卻很是平和,便微微欠身笑道:“請嚴姑姑恕娉妍不知者不罪。”
嚴姑姑亦是微微頷首,聲音清冷地道:“大小姐言重了,原就該我先來與大小姐見禮,何來恕罪之說?”
二人兩句寒暄之後,洛娉妍方纔對洛妙姝笑道:“我先回去梳洗更衣,一會子去見夫人,妹妹若是沒事兒,一會兒一塊兒過去吧。”說完微微頷首便帶着衆人走了。
看着洛娉妍越過自己,身後一羣丫鬟浩浩蕩蕩的樣子,洛妙姝氣紅了眼,看着身旁的嚴姑姑卻只能冷哼一身兒。
誰知就算是這樣,轉身離去時嚴姑姑仍舊是不緊不慢地道:“大家千金,怎可這般無禮?”
洛妙姝頓時所有委屈涌上心頭,看着洛娉妍越走越遠的身影,更加篤定自己一定不是洛鎮源親生的,否則怎會如此這般區別對待?
一氣之下,洛妙姝抹着眼淚便朝芙蓉居跑去。倒不是她對芙蓉居有多少的歸屬感,而是她實在不知自己還能去何處……
嚴姑姑見洛妙姝跑遠也不去追,只靜靜地看着,隨後再一步步緩緩地走回去。至於她回去後洛妙姝會怎樣……那就只有洛妙姝才知道了。
洛娉妍回到翠庭軒剛剛梳洗更衣,坐在臨窗大炕上猶豫着一會子見了周氏說什麼。蕾兒便進來稟道:“小姐,紫苑的白芷姑娘求見。”
洛娉妍微微一挑眉,沒想到這白芷來的這樣快,稍作沉吟便點頭道:“讓她進來吧。”說着擱下了手中的茶盞,結果夕月遞來的熱帕子,壓了壓嘴角。
沒一會兒,蕾兒便打起簾子將白芷讓了進來,白芷比之前瞧着瘦了許多,也不知是減肥呢?還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對此洛娉妍是不敢興趣的,在白芷蹲身行禮後,便問道:“說吧,你這會子來尋我所謂何事?”
白芷苦澀一笑,輕聲道:“倒不是奴婢要過來求大小姐什麼……”說到這兒,白芷頓了頓,還是將那日洛娉妍走後的事兒,與洛娉妍說了一遍,聽得洛娉妍是直挑眉,好幾次想笑,都竭力忍住了。
白芷見此嘆了口氣道:“實在是沒想到,周府這些日子都一直沒動靜兒,今兒大小姐剛回來,她們便跟了過來。”
紅螺進屋時正巧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沒好氣地道:“上回我就說,周府定是有人一直盯着咱們府上,偏大管家跟虞嬤嬤都不信,如今瞧着倒更像是盯着小姐。”
洛娉妍聞言不由搖頭失笑道:“盯着咱們府上,或是盯着我,對她們有什麼好處?”說完猛地想起那日長公主說過的話,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僵住了……
白芷與紅螺見此都不敢打擾,屏息站在一旁緊盯着洛娉妍的神色。好半晌,洛娉妍才幽幽地嘆了口氣回過神見二人如此神色,不由失笑道:“你們也要盯着我不成?”
紅螺聞言倒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白芷卻是神色一滯,趕緊搖頭解釋道:“大小姐誤會了,我……”
話沒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說吧,今兒她們府上都來了什麼人?可知道所謂何事?”
白芷見此鬆了口氣,恭謹地回道:“沐二奶奶帶着周大小姐周落雪剛過來,也不知所謂何事,夫人便遣了奴婢來請大小姐過去。”
洛娉妍聞言微微顰眉,想了想問道:“二奶奶帶着周大小姐過來的?灝大奶奶沒有來?”
洛娉妍話音剛落,白芷便搖頭道:“灝大奶奶沒有來,就沐二奶奶帶着周大小姐過來的。”說完想了想補充道:“還帶了不少東西。”
洛娉妍點了點頭打發道:“行了,你先回去,只說我換身衣裳就過去。”說着也不等白芷離去,便領着夕月進了內室,顯然更衣去了。
白芷見此不敢耽擱,急忙告辭了紅螺,離了翠庭軒回紫苑覆命去。
二九七 賠禮【加800】
洛娉妍換了身櫻桃紅繡折枝梅的衫子,插上紅珊瑚的簪子,兩朵小巧的珠花壓在鬢上,特意收拾過的洛娉妍,顯得格外的明豔,尤其是爲了配合洛娉妍,連晨霜夕月都雙雙換上了青柳色衣衫。
原以爲周氏定會藉機爲難自己的主僕三人,匆匆趕到紫苑時,卻發現丫鬟們一個個霜打茄子似得,低頭垂腦地遠遠兒的候着,就連白芷與香桂被被打發在門外守着。
晨霜見此不由心下一緊,疾走兩步拉了拉洛娉妍的胳膊,小聲兒嘀咕道:“小姐有沒有覺得怪怪的?不會是戲文裡說的鴻門宴吧?”
夕月聞言不由下意識的瞟了眼四周的小丫鬟們,又看了眼門口立着的香桂與白芷,立時跑到洛娉妍身前,像是要用身體保護她似得。
洛娉妍見夕月如此,不由瞪了晨霜一眼,失笑道:“便是鴻門宴也要等我進去了才成,你這會子擋在我身前有什麼用?”說完沒好氣的斜睨着晨霜,嗔道:“別一天到晚瞎琢磨,自己嚇自己又不好玩兒。”
晨霜夕月聞言,面兒上都有些訕訕的,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實在是這周氏,自打從玉泉寺回來就一天比一天奇怪。
洛娉妍卻是並不理會這些,朝站在門前的白芷香桂掃了眼,待二人打起簾子,便帶着晨霜夕月進了屋子。
周府沐二奶奶與周氏,分賓主坐在花廳上首的牡丹羅漢牀上,周落雪在沐二奶奶下手邊兒的錦凳上陪坐,丫鬟們早已經奉上茶點瓜果退下了。
屋內三人不知先前在說着什麼,見洛娉妍主僕三人進來,便都住了話頭。沐二奶奶滿面春風,周落雪不動聲色,只周氏臉色不太好,可想着二堂嫂方纔的話,周氏到底忍了下去。
就在一刻鐘前,周氏還跟沐二奶奶哭訴她鎖着嫁妝的庫房,被虞婆子帶人給翻了,要讓沐二奶奶給她做主。
沐二奶奶頓時板了臉,一口回絕道:“別的你還行,這事兒你可別找我。”說完頓了頓補充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你,你說你怎麼就那麼膽兒大呢?二嬸在二房當家那麼多年,可私下裡動過三叔他孃的遺物?”
周氏聞言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沈氏不過商賈女,誰知沐二奶奶像是早料到她會有此一說似得,接着就道:“你可別說沈家怎樣,人家現在可是攀上了惠寧長公主!”
說到這兒,沐二奶奶很是感概地嘆了口氣,道:“你該不會還不知道,那日娉妍那丫頭病了,就是長公主指派的太醫來給她醫治吧?”
周氏頓時張目結舌,這事兒她還就真不知道,隨即一想自家也不是沒有請過太醫,也不值當得什麼。
誰知沐二奶奶卻不再與她糾結太醫的事兒,反而接着說起了她那嫁妝的事兒來,板着臉道:“你這事兒,若是傳到長公主耳朵裡,長公主再在聖上或是哪位娘娘面前一說……”
說到這兒,沐二奶奶盯着周氏冷冷一笑,板着臉道:“別說你家老爺,便是二叔甚至我們家老爺子,怕是都要吃掛落,說不定家裡老爺們的差事兒,也就都當到頭了!這可是犯法的事兒,你是想坐牢呢?還是想流放呢?”
周氏聽沐二奶奶這樣一說,才真的嚇着了,喃喃了好半天的“不能吧?”沐二奶奶卻是理也不理她。卻也明白自己越是不理會她,這位姑奶奶纔會越是深信不疑。
果不其然,在見到洛娉妍主僕走進來時,周氏雖然笑不出來,卻到底沒有跟洛娉妍擺譜。
沐二奶奶見此稍稍鬆了口氣,立時起身迎了過去,拉起洛娉妍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哎喲,可算是見着咱們妍兒了,瞧瞧人都瘦了。”
說完好像很是傷心似得,還用絹子壓了壓眼角,才接着道:“先前聽說你受了傷,可是急壞了二舅母,巴巴兒地跟你大舅母帶着你表姐跑來看你,偏你沈家舅母又將你接了去。如今可是大好了?”
一連串的話,沐氏連口氣兒都不喘,倒是叫洛娉妍好生佩服,面兒上卻是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微微低頭笑道:“勞週二奶奶記掛,娉妍已經大好了。”
聽洛娉妍這稱呼,周氏心中就冷笑不已,沐二奶奶卻像是沒聽見似得,不住點頭道:“大好了就好,可不能留下病根兒,你纔多大年紀啊。”
此時周落雪也走了過來,屈膝與洛娉妍見禮,洛娉妍的手還被沐二奶奶拉着,自是無法屈膝,只好微微欠身點頭笑道:“見過周小姐,勞周小姐費心了。”
洛娉妍本是想說周落雪一家子盯着她不放,周落雪卻只當沒聽懂般笑道:“自家姐妹,說什麼費心不費心的?”
說完周落雪話鋒一轉,笑問道:“聽說你要跟你沈家舅母去南邊兒?幾時動身,幾時回來?”
洛娉妍燦爛一笑,點頭道:“可不就是回南邊兒老家,我長這麼大還沒回去過呢。正好我弟弟也要回去參加童子試,便一塊兒回去瞧瞧,也好給我母親墳上除除草,上柱香。”
周氏聞言頓時氣得臉色醬紫,也顧不得別的“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喝問道:“那小崽子也要去?我怎麼不知道?”
周氏的聲音有些尖厲,洛娉妍聞言身子一顫,趁機縮回了自己的手,像是被嚇着了一般,望着周氏點頭道:“夫人怎……”
話說了一半兒,洛娉妍有深深地吸了口氣,才故作硬氣地道:“這是父親吩咐的,具體娉妍不知,夫人若是要問,不妨親自去詢問父親。”說話時更是悄悄捏緊了拳頭。
周氏話出口就後悔了,可已經說出口也沒有辦法,沐二奶奶卻是板着臉回頭輕斥道:“妹妹也是做母親的人了,不是我這做堂嫂的說你,好好兒你嚇唬娉妍做什麼?”
說完沐二奶奶更是眼珠子一轉,淡淡地道:“再說,你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兒,兔崽子小崽子的胡說一通?哪兒有點兒誥命夫人的樣兒?”
周氏被沐二奶奶這麼一嗆,氣得直哆嗦,卻是不敢在這位堂嫂面前發作,只得訕訕地笑道:“這不是誰也沒跟我說一聲兒就要出遠門,一個個的長大了,翅膀硬了就要走了,我這心裡捨不得憋得難受嗎?有道是父母在不遠行……”
別說洛娉妍便是沐二奶奶聞言也是挑了挑眉,洛娉妍心裡膈應臉色也就不大好,卻到底沒說出什麼別的來。沐二奶奶見此急忙笑着轉移話題道:“我原先還只當你表姐聽錯了,沒想到還真要去南邊兒。”
說着沐二奶奶取出一隻錦盒塞在洛娉妍手中,笑道:“知道你要出遠門,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這尊彌勒佛你便拿去帶在身上,也好保你出入平安。”
洛娉妍聞言打開錦盒,裡面靜靜地躺着一塊兒鴨蛋大小的彌勒佛羊脂玉佩。通體瑩潤雪白,雕工也格外細膩柔和,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正要退回去,沐二奶奶卻是笑道:“這是舅母一點兒心意,保你平安的,娉妍可得貼身帶着。”
沐二奶奶自從上次相見,便一直透着善意,如今話又說到這個份兒上,洛娉妍反倒不好再退回去,只好屈膝一禮,算是謝過。
周落雪此時也雙手捧上一條繫着翡翠平安扣的絡子,笑道:“我可沒二嬸嬸大手筆,這是我的一點子心意,你且拿去。”說着將平安扣也塞在了洛娉妍手中,更是小聲兒道:“上次是我沒看好妙姝,害你受罰,你且原諒則個。”
直到此時洛娉妍纔回過神來,敢情周家這位沐二奶奶帶着周落雪來這兒,說是來探望又藉着送行的名頭。實則卻是來賠禮的……
想到這兒,洛娉妍頓時瞭然,定是那位哲夫人,見長公主替自己指派了太醫,起了什麼心思,故而遣了這兩位來給自己示好,怕是平日裡芝姐姐也沒這份臉面!只不知,那位哲夫人所求……何事?
洛娉妍心思百轉,面兒上不顯分毫的接過東西,朝沐二奶奶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領了她與周落雪的這份心意,見周落雪一臉鬆快的模樣,不由暗暗好笑。
不管那位所求何事,自己也是幫不上忙的,便是幫的上,也沒得那個必要。再說自己後個兒可就要離開京城了!雖說如此,洛娉妍心中卻也對這周家長房尤其是那位哲夫人,有了新的認識。
二九八 娶妻
送走了沐二奶奶與周落雪,周氏的臉色便立時垮了下來,洛娉妍卻是看也沒多看她一眼,便轉身帶着晨霜夕月回了翠庭軒。
與此同時,錦鄉侯府中,景蒔也收到洛娉妍回到洛府的消息,嘴角頓時露出笑意,急忙起身朝母親蔣氏居住的,棲霞院西跨院兒而去。
自元宵節當晚猜出沈初雪身份,景蒔便拿定了主意,定要說動母親向父親進言爲自己求娶洛娉妍。
那洛鎮源不過從三品,便是迎娶了他的嫡長女,也對景蘊構不成威脅,再說這嫡長女親母早喪,又與景芝交好。想來父親不僅不會刁難反對,說不得還會大加讚許!
若非十六那日,景芝匆忙趕去洛府,景蒔打聽之下得知洛娉妍受傷,並且搬去了沈家別院,此時也不會就此耽擱到如今。今日既然洛娉妍回了洛府,景蒔自是不願再做耽擱。
景蒔一路疾行來到棲霞院西邊一座三明兩暗的小院落,遠遠地便有小丫鬟一邊兒朝內揚聲道:“二少爺來了!”一邊兒疾步迎了上來,屈膝行禮。
景蒔心中高興,面兒上還帶着笑意,很是溫和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我自己進去就好。”說着便大步越過那小丫鬟,邁步進了這座小小的院落。
童年時,他就與蔣氏一塊兒住在這兒,直到五歲才搬出這座小院子,這裡面有着他滿滿的童年回憶。父親雖然很少來看望他和母親,但在吃穿用度上卻也從未虧待過他們母子,那時候他是快樂的,直到後來……
景蒔想着童年往事,便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蔣氏已經得了消息,知道他來了,卻久不見他進來不由心中着急自己撩了門簾走了出來,見景蒔站在院子裡發呆,不由笑道:“蒔哥兒這是在想什麼呢?”
聽見蔣氏的聲音,景蒔也回過神,溫和一笑道:“沒什麼……”說到一半兒想起今天來的目的,笑着迎了上去。
景蒔扶着蔣氏纖細的胳膊,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笑道:“有點兒想要拜託母親。”
這個兒子已經很多年不曾拜託過自己什麼,忽然聽他說有事兒拜託自己,蔣氏一下子便紅了眼眶點頭嗔道:“我們是母子,說什麼拜託?只要娘辦得到的,難道還能不答應你?”
景蒔此時滿心想着一會子怎麼開口,倒也沒察覺蔣氏的激動,只點頭笑道:“外邊兒涼,你身子又不好,咱們進屋再說。”說着便扶着蔣氏,進了屋子。
蔣氏的屋子不大布置得卻很精緻,小小的三間明屋,被槅扇分成了內室,堂屋與暖閣。
西邊蒙着銀紅茜紗的回字紋雕花櫺窗下,砌了半間屋子大小的暖炕,黑漆曲腿炕桌上,天青色的汝窯觀音瓶,裡面插着兩支開的正盛的茶梅。天青色大迎枕上,也繡滿了大多大多的茶梅,顯得屋子明亮而又溫暖。
景蒔扶着蔣氏坐下,便有丫鬟奉上茶水,想着一會子自己要說的事兒,景蒔揮了揮手道:“都退下吧,沒吩咐不必進來伺候了。”
景蒔在說這話兒時頗有威嚴,蔣氏見此心中很是高興,朝大丫鬟點了點頭道:“退下吧,讓我們母子好好兒說說話。”
待丫鬟們屈膝退下,景蒔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蔣氏身邊兒。雖然景蒔已經極力忍耐,可耳垂還是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望着蔣氏目光璀璨地笑了笑,才輕聲道:“我……”
剛說一個字,景蒔便忍不住輕咳一聲,在蔣氏有些戲謔的目光中,頓了頓才一口氣道:“我看中一位姑娘,想拜託母親幫我。”
蔣氏萬沒想到,身邊兒連丫鬟都不要,便是奶孃都給自己送回來的兒子,紅着臉跟自己說的竟是這話,不由愣了愣,緩了緩神才問道:“哪家兒姑娘?”
既然要拜託母親,景蒔自是沒有隱瞞的道理,已經開了口,再往下說,也就容易很多,景蒔笑道:“這人說不得母親也認識,前段日子還經常到咱們府上來。”
聽景蒔這樣一說,蔣氏便微微皺起眉頭,不必細想也知道,到錦鄉侯府來過的女孩兒,除了那位鄭箐兒便只有一個洛娉妍。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是鄭箐兒。
蔣氏不由沉下臉,緩緩地問道:“你可想清楚了?”說完還不放心的提點道:“她可是很得那邊兒喜歡。”
景蒔扯着嘴角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挑眉道:“和那邊兒再近,等嫁進來也是咱們這邊兒的,不是嗎?”
說完見母親聞言還是皺着眉頭,景蒔不由補充道:“她是父親雖說只是個戶部侍郎,但母親也該明白,戶部可不是別的部門。再說了她舅舅就是皇商沈森,我都打聽清楚了。”
蔣氏明白兒子所指之意,不由鬆開眉頭,微微點頭笑道:“既然我兒喜歡,我便替你將他納進門好了。”
景蒔聞言卻是皺起眉頭,望着蔣氏,淡淡地道:“母親怕是聽錯了,兒子的意思是娶回來,做正妻!”
蔣氏一驚瞪大了眼,望着景蒔不敢置信地皺眉問道:“你沒發燒吧?一個三品官的女兒,也配做你正妻?”說着說着,蔣氏的聲音不由拔高了不少,搖頭道:“不行,我不允許!她的身份配不上我兒正妻之位。”
景蒔見此也不惱怒,只淡笑道:“人家好歹是嫡長女,你兒子我不過是個妾生子,是庶子。有什麼身份可言?”
每次說起身份的問題,母子倆總是鬧得不歡而散,這些年越發的生分起來,好不容易今日與兒子能好好兒說上話,蔣氏並不願將氣氛弄僵,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壓着聲兒緩緩地問道:“難道我兒就甘心一輩子被那景蘊踩在腳下?”
景蒔也不想與蔣氏鬧翻,畢竟今日他是有求而來,遂垂了眼眸想了想回道:“就是不甘心,纔要娶她過門,若僅僅只是個妾室,且不說人家願不願意,只說那沈家就算不得咱們正經親戚,人家又憑什麼幫咱們?”
二九九 母子
景蒔的話說得很是直白,蔣氏心念一轉也明白了兒子的心思,再一想那洛娉妍的模樣,不由暗暗點了點頭,倒也勉強配得上自己兒子。
這樣想來蔣氏臉色好看了許多,卻仍舊試探道:“我看你是瞧上了她的模樣兒吧?”
景蒔扯着嘴角一笑,難得的笑意直達眼底,點頭肯定道:“她模樣是不差,性子也挺好。這娶媳婦總得看得順眼吧?我這點兒要求也算的不過分。”
聽景蒔這樣一說,蔣氏再次皺起了眉頭,想要說什麼,景蒔卻是淡淡地補充道:“再說不僅景芝喜歡她,景蘊對她也極爲客氣,便是長公主對她也挺好的,嫁過來就能作爲緩解雙方矛盾的紐帶……”
說到這裡,景蒔的笑意冷了起來,便是蔣氏看得都是一愣,只聽他緩緩地道:“有心算無心,有了她幫忙咱們的機會才能大些。她可是你親兒媳婦,到時候你有人孝敬了,在這後宅大院兒裡,也沒這麼寂寞不是?”
蔣氏靜靜地挑眉看了景蒔半晌,才緩緩地露出笑意,點頭道:“我兒這樣說也有幾分道理。”
說完蔣氏卻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是啊,自己在這偌大的侯府裡,可不就只剩下寂寞了嗎?自從竇夫人去世,這麼多年了,侯爺在邊疆的時候多,回府的時候少,甚至就算回府了也是……
景蒔哪裡不知道蔣氏在錦鄉侯府的處境?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他什麼都明白了。可此時他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蔣氏想來自視甚高,可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兒子的打算,想着沈氏的財力能夠幫到自己兒子,蔣氏不由多想了些,點頭笑道:“我兒說的不錯,到時候再求你父親幫幫你老丈人,說不得就是一個尚書呢?”
景蒔聞言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到底什麼也沒說,不僅如此,還扯出淡淡地笑意點了點頭道:“母親說的是,不過這就要母親多費費心了。”他今日來就是爲了讓蔣氏答應幫忙,別的還是少說爲妙。
聽景蒔說讓她多費心,蔣氏目光就頓時變得陰仄仄的,低聲兒道:“母親自是會爲你們盡力的,難不成還讓世人真以爲,這錦鄉侯府就景蘊一個少爺?”
說到這兒,蔣氏擡頭望向了景蒔,紅着眼圈捏緊了手中的絹子,捏着絹子的手指因爲用力,都露出了泛白的骨節,一字一頓地道:“兒子,你可得給爲娘爭口氣!”
景蒔見此也斂去了笑意,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蔣氏見此頓時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極美,卻猶如曇花一般,只一瞬便被苦澀覆蓋。景蒔口中頓時也有一種苦澀蔓延的感覺……
既然話已經說開,蔣氏也明白兒子今日找到自己這就是做了決定,且仔細想想那洛娉妍也還算有可取之處,蔣氏心中倒也點了頭。
但沉默了一會兒,蔣氏還是緩了緩搖頭,輕聲道:“這事蒔哥兒別急,容爲娘好好兒想想。”
說到這兒,蔣氏輕輕嘆了口氣道:“你若是納妾,爲娘還能幫你直接把人擡回來,可若是娶妻,便少不得要你父親點頭……”
說完蔣氏擡頭望着景蒔,皺眉道:“那景蘊尚未成親,此時若說你的親事,你父親怕是不會答應,再說那洛小姐好像也還沒有及笄,他們家……?”
景蒔來之前便想到了這些,最擔心的,不過是母親蔣氏不肯幫忙,此時見母親已經有所鬆動,心中一喜,笑道:“母親只需讓父親點頭,待交換過庚帖,她便算是你兒媳婦了,等過幾年景蘊成親後,咱們再行完婚也就是了,也好讓她在孃家多呆兩年。”
蔣氏聞言明白景蒔這是什麼都想好了,下了決心要娶那女孩兒,不由笑道:“既然我兒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只要肯上進,爲娘便沒什麼不能幫你的。”
聽蔣氏這般一說,景蒔雖越發覺得口中苦澀,心中到底是鬆了口氣。這邊兒景蒔母子說完正事兒,又閒聊了一會兒,景蒔難得的留在蔣氏院兒裡,陪着蔣氏一塊兒用過晚膳,方纔出了內院兒,回了自己院子。
那邊兒洛娉妍帶着晨霜夕月回到翠庭軒,便讓紅螺親自去請了翠娘,又遣了小丫鬟到二門處候着,才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拿手的菜餚,再備上一桌酒水。
沒一會兒翠娘隨着紅螺先到了,聽說是洛娉妍親自下廚,便也鑽進了廚房幫忙打下手。
平日裡,翠娘與洛娉妍說話的機會不多,如今唯一的兒子就要跟着這個姐姐出遠門了,翠娘不由擔心地道:“繼宗從未出過遠門,還望大小姐多多看顧。”
正忙着醃製鳳爪的洛娉妍,聞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頭笑道:“姨娘說哪兒的話,繼宗是我弟弟,我還能不顧着他?”說完更是抿嘴笑道:“再說繼宗是去讀書,準備八月份考試的,除了吃穿,也沒什麼需要我顧着。”
翠娘嘆了口氣,勉強笑道:“聽說那書院裡的先生極爲嚴厲。”
洛娉妍見此,知道翠娘不是不放心自己或是舅舅舅母,而是捨不得繼宗出遠門罷了,心下一軟,寬慰道:“聽說也有表哥在松陽書院上學,定是好好兒照顧繼宗的,待他考完試便立時啓程回京來。”
翠娘聽洛娉妍這樣說,知道再說下去怕是要被誤會,到時洛娉妍心中不愉,再說與了舅太太知道,那樣對繼宗非但並無好處,說不得還讓人對他心中不喜,不由住了嘴,點頭道:“有勞大小姐跟舅太太費心了。”
洛娉妍卻是故意板着臉嗔道:“難道繼宗不是我弟弟?須得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道謝?”說完“噗嗤”一笑:“姨娘放寬心吧,繼宗聰明着呢,用不着誰費心。”
洛娉妍這邊兒纔剛準備好,洛鎮源與洛繼宗便相繼到了。
洛娉妍將洛鎮源請到上座坐下,翠娘便在一旁笑道:“這可都是大小姐親自動手做的。”洛鎮源聞言眼前一亮,擡頭看向長女。
洛娉妍一邊兒給洛鎮源斟酒,一邊兒淡淡地道:“明兒用過午膳我就要去舅舅那邊兒了,也算是出了門不知何時回來。繼宗後個兒一早拜祭了祖先便也要走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才接着道:“想着明日父親定是不在府中的,今晚便親手做了幾道小菜,算是向父親辭行了。”
洛鎮源聞言嘆了口氣,端起長女剛剛斟滿的酒杯,仰頭一口吃掉,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們姐弟在外,要相互照應,尤其是繼宗,你是男孩子,要顧着你姐姐些。”
洛繼宗聞言也是紅了眼眶,起身拱手道:“父親放心,兒子定然照顧好姐姐。”
翠娘見此不由笑道:“你能照顧大小姐什麼?別給大小姐添亂就是萬幸了!”
說這話兒,氣氛倒是漸漸好了起來,這晚洛鎮源再一次喝多了,但卻沒有獨自離開,而是隨着翠娘回了挽香居……
三百章 餞行
景芝到底沒有在城門口相送,而是特意早早地趕到了城外三裡亭,擺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兒爲洛娉妍與沈初雪等人送行。
錦鄉侯府的管事婆子來請時,不僅傅氏便是沈森也大大的吃了一驚,細問之下得知景芝親自設宴,爲外甥女餞行,傅氏倒也醒悟過來,笑着親手遞上荷包道:“有勞您跑着一趟,我們這就過去。”
說着傅氏與洛娉妍姐妹倆所乘的馬車,便跟着那婆子去了不遠處的相聚歡酒樓。沈森見此也只得領着洛繼宗跟在身後,打算在這相聚歡用過午膳再啓程。
這酒樓建在三裡亭,裡外不過一棟二層小樓加一個大院子,傅氏等人到時,景芝早已等得不耐煩,馨若更是被派下來,親自等在酒樓門口,見洛娉妍一行過來,馨若便急忙迎了上來。
馨若屈膝一禮笑道:“可算是將沈太太,沈小姐跟洛小姐等來了,再不來奴婢這腿就該站折了。”
傅氏見此連忙遞出荷包笑道:“辛苦姑娘了,一點子心意拿去喝茶。”
馨若一愣,有些急切地連忙推去道:“沈太太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
不待馨若說完,洛娉妍便“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兩步上前一把接過舅母傅氏手中的荷包,塞在馨若的手裡,笑道:“快拿去找張桌子坐着吃茶,不然你這腿折了芝姐姐該怨我了!”
馨若雖是苦着一張臉,卻也沒有再推回荷包,只嗔道:“洛小姐也來打趣兒奴婢!”說完話鋒一轉道:“洛小姐若真心疼奴婢,一會子幫奴婢將小姐哄好了,奴婢就阿彌陀佛!”
馨若說着將那荷包捧在兩手之間,果真雙手合十呼了聲兒佛號。沈初雪瞧着有趣兒,不由故意板着臉嗔道:“給你吃茶的銀子,難不成你還要拿去敬佛?”
馨若聞言急忙告罪,幾人說說笑笑倒是少了離愁,只洛娉妍聽到沈初雪那句話卻是當真板起臉來。
待幾人說笑過後,洛娉妍方纔讓紅螺再次取出五兩紋銀,親手交給馨若道:“方纔表姐雖是無心之言,到底褻瀆佛主,我即將遠行,還請你得空替我到佛前高聲兒罪。”
洛娉妍自打重生以來,對於神佛之事向來小心,旁人只當她信佛,卻不知她心中更多的卻是恐懼。
馨若見此卻是糾結着要不要接下這銀兩,就在這時,馨羅也跑了下來,給傅氏等人行過禮,便沒好氣地對馨若道:“洛小姐一進門,小姐便在樓上瞧見了,偏是怎麼也等不到人,不曾想竟是你在這兒攔着!”
馨若倒也不以爲意,賠罪道:“是我不好,耽擱了沈太太跟洛小姐。只是眼下洛小姐交代我去佛前賠罪,這銀子你看看我是接還是不接?”
馨若這話自然是對馨羅說的,眼睛卻是望着洛娉妍,傅氏卻在此時笑道:“五兩銀子夠什麼?”說着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一併送到馨若面前,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馨若姑娘既要替娉妍跑這一趟,我便也厚顏求了姑娘一併替我們求個平安。”
沈初雪也跟着拿出五兩銀子笑道:“可不能落下我,這求佛的事兒還是得自己的銀子才成,先前是我說錯了話兒,如今也求了你替我跑一趟。”
這一下子便是三十兩銀子交到手上,馨若苦着臉看向馨羅,馨羅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麼一出,不由苦笑道:“既是洛小姐交代的差事,你便收下,不然回頭小姐也是要吩咐的。”
如此耽擱一番一行人上到樓上時,景芝早已等得不耐煩,若非章嬤嬤跟朱嬤嬤攔着怕是景芝也早已下樓。
不待洛娉妍摘下帷帽,景芝便撲了上來,紅着眼眶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等你這麼久,怎地這會子纔來?”
這話剛一出口,沈初雪便“噗嗤”笑了出來,傅氏也是一臉的尷尬,好在不知今日是出行的人少,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此時這樓上並無旁人。
洛娉妍見章嬤嬤與朱嬤嬤都是一臉哭笑不得的模樣,倒是對此見怪不怪,微微朝二人點頭後,方纔對景芝淡笑道:“辛苦芝姐姐在這兒爲我餞行,這不一得了消息便趕了過來?”說着便挽着景芝的手朝雅間內走去。
這路邊兒酒樓比不得城裡,雅間不大,裡面也沒什麼擺設,但顯然景芝已經提前遣人收拾過,大紅妝花軟墊兒,配着屋角兩盆開得正豔的茶梅,倒也不顯得寡陋。
幾人落座,待小丫鬟們魚貫而入擺上茶水點心,景芝才勉強笑道:“妍兒這一去也不知幾時能回,再見不知何日,可要記得給我寫信,想念京城了,不管是吃的用的,只管寫信告訴我,我一準兒讓人給你送去。”
沈初雪聞言抿嘴笑道:“景小姐這話兒我可不愛聽,難不成我們家還能委屈了娉妍?”
洛娉妍見景芝皺起了眉頭,嘟着嘴,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連忙笑道:“旁的暫時還沒想到,若想到了一準兒告訴芝姐姐,你可是我親姐姐。”說着微微斜了身子將頭靠在景芝肩上。
景芝見此也顧不得與沈初雪慪氣,伸手點了洛娉妍的額頭道:“你可要記得你說過的話兒!別一出京城就把我給忘了。”
沈初雪卻是不願就此放過打趣兒景芝的機會,笑道:“哎喲,這話兒怎麼聽着這麼酸呢?也不嫌牙疼。”說着便捂了嘴笑。
她早看出來了,自從自己進京,景芝便一直在小心提防着自己,就好像自己要搶走娉妍似得。如今娉妍要跟着自己一家回南邊兒,也不知幾時回來,她心裡肯定不好受,與其讓她憋着還不如發出來好呢。
果然景芝聞言挑眉就朝沈初雪看了過來,洛娉妍卻是不想在此時讓她二人因爲言語,有了什麼芥蒂,遂急忙轉了話題道:“如今倒是有一件事兒想要求了芝姐姐幫我。”
聽洛娉妍說有事兒求自己,景芝再次忽略了沈初雪,沈初雪見洛娉妍面兒上不似玩笑,不由也住了口。
傅氏從落座便一直捧着只茶盞把玩,此時更是不會出聲兒打擾,但目光卻仍舊朝洛娉妍看了過去。
說起有事兒拜託景芝,洛娉妍纔想起自己離京竟是忘了想安陽伯夫人辭行,此時不由拉了景芝的袖袂,輕聲道:“芝姐姐也知道,安陽伯夫人待我極好,我也如長輩般敬她,如今走的匆忙竟是忘了向她老人家辭行。”
聽洛娉妍忽然提起安陽伯夫人,景芝不由皺了皺眉頭,沒來由的想到顧遠,想到鄭箐兒……好半晌就在洛娉妍疑惑景芝有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兒時,景芝淡淡地回道:“行,我回去便替你走一趟。”
說完,景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氏母女,見二人正小聲兒說着什麼,像是沒注意自己似的,心下好笑,也低頭抿了口茶,暗道:總歸都要離京了也都不是嘴碎的人,方小聲兒對洛娉妍道:“顧遠跟箐兒的婚事,怕是要定下來了,也不知到時候你能不能趕回來。”
三零一 離京
景芝說這話時,便一直小心的觀察着洛娉妍的神色,話未說完,便見她神色一怔,景芝的心也隨之猛地往下一沉,微微皺起了眉頭。洛娉妍對此卻是毫無所知,只是忽然聽說顧遠要定親,不由恍惚了一下,卻也沒來由的便鬆了口氣。
自重生以來,洛娉妍最大的願望便是再不嫁入安陽侯府,如今顧遠就要與鄭箐兒定親,在洛娉妍看來,這是再好不過!
洛娉妍一愣之後忍不住露出會心地微笑,掃了眼舅母與表姐,壓低聲兒有些激動地問道:“真的嗎?可是確定了?什麼時候過小定?雖然我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但可以拜託芝姐姐你,替我給箐兒姐姐帶份賀禮去嘛。”
洛娉妍的笑,在景芝看來那就是強顏歡笑,尤其是在聽她說,不確定歸期的時候,更像是逃避似得。景芝不由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握住了洛娉妍的手,卻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她纔好。
沈初雪正巧在此時笑道:“你們倆說什麼悄悄話兒呢?也不說出來我們聽聽?”
洛娉妍見表姐詢問,倒是不好在追問景芝,只笑道:“哪兒有什麼悄悄話,不過是想着就要離開京城了,我也沒多的朋友,捨不得芝姐姐罷了。”說着俏皮一笑道:“真想將芝姐姐也打包裝進行禮裡帶走!”
景芝聞言自是樂得揭過不提,遂故作不滿地橫了洛娉妍一眼,點着她額頭沒好氣地道:“你將我當什麼了?”
一時間氣氛倒也活躍起來,傅氏笑道:“江寧的風景還是很好的,娉妍若是有心到時帶你四處走走,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正好也可以畫幾幅江寧風景給景小姐送來。”
洛娉妍聞言拍手道:“還是舅母這個主意好!之前我就一直在想,芝姐姐生辰我都不在京城裡,要送什麼給她纔好。”
話音剛落,景芝的手就咯吱上了洛娉妍的纖腰,嗔道:“好你個妍兒,就想用幾幅畫打發了我?”
幾人玩鬧一頓,用過午膳洛娉妍一行就該啓程了。下樓時沈森與洛繼宗已經等了好一會兒,見景芝與洛娉妍等人一起下來,沈森與洛繼宗自是不好上前,只遠遠地作揖見禮。
出人意料的,景芝不僅沒有擺譜,甚至還微微屈膝回禮,讓沈森與洛繼宗都愣了一下,洛娉妍也滿眼感激地望向景芝,景芝有些受不了的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洛娉妍小聲兒地抿嘴笑道:“謝謝芝姐姐。”
景芝自然知道洛娉妍爲何說這話兒,卻是不想接受她的感謝,淡笑道:“我這不是怕你走了,沒地兒吃鰣魚了嗎?”
傅氏聞言笑道:“景小姐若是喜歡,到時也給你送一筐去。”景芝朝傅氏微微一笑道:“沈伯母可真小氣,我們府里人多,一筐可不夠。”
傅氏聞言一愣,笑道:“好好,只要你喜歡,給你多送些來,只是這鰣魚容易死,死了就不好吃了。”
洛娉妍自是明白景芝在與舅母打趣兒,也跟着笑了起來,直至將景芝送到車前,景芝才拉着洛娉妍的手輕聲嘆道:“真羨慕你有舅舅舅母,他們待你真好。”說完不等洛娉妍說完,便紅着眼眶道:“可我也待你很好,你可要早點兒回來。”
直到此時方纔有了點送行的意思,不僅景芝與洛娉妍紅了眼眶,便是沈初雪與傅氏眼圈兒也紅紅的,不住地用絹子壓着眼角。
送走了洛娉妍一行,景芝回到府中便有些厭厭地,倒不僅僅因着洛娉妍的離去,更多的卻是在景芝心中,認定洛娉妍心裡是藏着顧遠的,不由有些煩躁。
馨芙稟報給景蘊時,景蘊並未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小姐妹離開心中不捨,搖頭笑過便罷。卻不知景芝是在爲洛娉妍難過,怎麼就會喜歡上了顧遠了呢?那顧遠有什麼好的?便是喜歡上自家兄長也好過顧遠啊……
京埠大碼頭沈氏商鋪的五桅大船早已準備停當,沈森等人還未到,行禮便已經搬上了船。
洛娉妍與沈初雪跟着傅氏坐在一輛馬車裡,聽着外面的熱鬧竟是比元宵節的朝陽大街熱烈兩分。洛娉妍不由小心的挑起一點點車簾,想要朝外瞧瞧。
誰知剛挑起一點兒還沒來得及看,傅氏便一把捉住了她柔嫩的小手,輕斥道:“這兒可不是旁的地方,人蛇混雜,仔細被登徒子瞧了去。”
沈初雪聞言朝洛娉妍了個鬼臉,本想打趣兒兩句,誰知傅氏另一隻手卻是一下子敲在她後腦勺上,沒好氣地道:“你做姐姐的也不看着點娉妍,若出了事兒,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見表姐被舅母斥責,洛娉妍有些不好意思的挨着沈初雪坐好,挽了她的胳膊討好道:“都是娉妍的不是,娉妍再不敢了。”
本來心有不愉的沈初雪見洛娉妍那小可憐兒的模樣,倒是想氣也氣不起來了,嘆了口氣道:“真不知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說完抿嘴笑了笑,輕聲道:“你別急,等咱們上了船,從船艙裡也是能瞧見的。”
洛娉妍聞言瞪大了眼,前世今生她還從未坐過船,甚至都沒見過除了龍舟畫舫以外的船,不由問道:“是畫舫嗎?咱們要坐着畫舫去……”
話未說完,沈初雪便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傅氏臉上雖然也掛上了笑意,眼中卻是滿滿地心疼。
沈初雪倒也沒一直取笑她,只笑了兩聲兒便急忙忍住笑意,解釋道:“若是坐畫舫去江寧,咱們這些人得多少畫舫才成?咱們坐大船,又平又穩,坐在上面就跟在家裡一個樣兒,到時咱們讓人了釣魚來吃,可鮮嫩了,比市場裡賣的那些不知好吃多少。”
洛娉妍聞言不住地點頭,一雙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沈初雪,那模樣就像看見糖果的孩子似得。傅氏卻是越發覺得心酸,忍不住偏過了頭。
直至晚膳前,沈森一行才緩緩抵達京埠大碼頭,大掌櫃的已經訂好了酒樓,洛鎮源也趕了過來。
雖然之前在洛府,洛娉妍已經與洛鎮源一起用過晚膳,算是緩解了父女二人的關係,但那臉色卻實在是談不上好。
如今洛鎮源能在下朝後匆匆趕這麼遠的路來爲自己一行人餞行,洛娉妍心下卻有些感動,不由臉色也好了許多。洛鎮源見此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越加的捨不得這對兒女,不由衣食住行都叮囑了一遍,又將二人身邊兒伺候的人叫了過來。
再多的叮囑也有說完的時候,天黑之前洛鎮源還要趕回城裡,不然怕是不僅進不了城,還得耽誤明日早朝,沈森不由拍了拍洛鎮源的肩膀,笑道:“怎麼,還怕我虧待了娉妍跟繼宗不成?”
洛鎮源聞言才訕訕地與沈森告辭,看着傅氏領着洛娉妍與沈初雪上了船,又對洛繼宗再次交代要照顧好姐姐,才翻身上馬,朝京城奔去。
三零二 勸解
策馬離去洛鎮源並不知道,隨着傅氏上船的長女洛娉妍,此時沒來得及新奇第一次見到的大船,正躲在船艙裡,透過窗戶縫隙,悄悄地望着他披着夜色的背影。
洛鎮源是文臣,平日裡是很少騎馬的,今日他能策馬趕到碼頭來送行,洛娉妍的心中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看着父親站在舅舅身旁顯得格外消瘦的身影,便是與繼宗比起來也並不高大,可當他騎在馬上,漸漸消失在夜色裡,洛娉妍的眼眶卻不由自主的溼潤了。
沈初雪見洛娉妍那樣,不由將她攬在懷裡,猶豫着小聲兒問道:“娉妍,這是原諒姑父了?”
洛娉妍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擡眼望着頭頂上的承塵,將淚意忍了回去,好半晌才啞着嗓子道:“哪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洛娉妍說完神色越發的晦暗了兩分,聽沈初雪略帶詫異地“嗯?”了一聲兒,才淡淡地笑道:“在我眼裡他只是我父親,可在他眼裡,我卻不是他唯一的孩子,甚至不是唯一的女兒。他也不僅僅只是個父親……”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腦袋往沈初雪肩上靠了靠,才接着輕聲道:“他還是除了我母親以外兩個女人的丈夫,還是繼宗跟妙姝的父親,是整個洛府的當家人。”
聽到這裡,沈初雪也如同洛娉妍一般幽幽地嘆了口氣,姐妹二人不由扭頭相視一笑。
笑過後洛娉妍卻是垂眸,絞着手中鵝黃的絹子,嘆息道:“仔細想想,除了繼宗因是男孩子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兒,是由父親親自教導的,他對我跟妙姝也沒什麼不一樣,不過是妙姝有夫人這個母親,而我母親去得早罷了。”
沈初雪聽洛娉妍提起早逝的姑母,雖說沒什麼印象了,心下還是有些難過,又想起自己的父親這些年總是忙啊,忙啊!在家的時候極少……
記憶裡父親好像也沒有教導過自己什麼,大多數時候都是母親在操持着家裡。而父親要麼在外面經商,要麼在與掌櫃們對賬,即便難得有空閒的時候,也只是教導哥哥們,便是幼弟,也是前年搬去外院兒住了,父親才時不時地過問兩句……
想到這兒,沈初雪一時間也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安慰情緒低落的洛娉妍,傅氏見姐妹倆開始還在窗邊兒有說有笑,這會子倆人卻都沉默了下來,不由搖頭笑道:“你們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聞聽傅氏說話,姐妹倆便都圍在了傅氏身邊兒,傅氏一手攬着洛娉妍嬌小的身子,一手拍了拍沈初雪的背脊,輕笑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兒算是好的,至少是吃穿不愁。你們的父親好歹給了你們錦衣玉食,還有丫鬟婆子伺候着。”
見兩個女孩兒都望着自己,傅氏笑着嘆了口氣道:“你們不知道,有的男子好吃懶做,賺不回銀子養家餬口,妻子孩子還得把他伺候好了,一個不滿意,說不得就是拳打腳踢,或是賣兒賣女。”
洛娉妍聞言瞪大了一雙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舅母傅氏,說不出一句話來,沈初雪卻是憋着嘴道:“這樣的男子哪家兒父母捨得把女兒嫁給他啊?”
沈初雪話音剛落,傅氏便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是沒見着,這樣的事兒多着呢!很多時候,捨得捨不得又能怎樣?”
說完傅氏嘆了口氣,顯然並不願在繼續這個話題,轉了話鋒道:“男子因爲要掙錢養家,沒那麼多時間跟精力照顧家裡,所以將子女交給妻子來撫養。這也是爲何大戶人家挑媳婦,都格外慎重的原因,這妻子好不好,可關係着後輩兒的品行。”
洛娉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的卻是前世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就是一個不好的妻子吧?所以被嫌棄?
沈初雪卻是笑問道:”所以母親才挑了曾家小姐給我做大嫂?”傅氏抿嘴一笑。嗔道:“你就皮吧!”
沈初雪聞言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滿臉羞紅的搖着傅氏的胳膊,輕聲道:“女兒哪兒就皮了?母親平日說的,女兒都記住了。”
洛娉妍卻是不由詫異地問道:“表姐怎麼臉紅了?”
沈初雪聞言頓時滿臉緋紅地伸手要去捏洛娉妍的臉,見洛娉妍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傅氏失笑地拍了拍沈初雪的手,嗔道:“好好兒坐着,都快成親的人了,還這樣瘋瘋癲癲的成什麼樣?剛兒還說記住了!”
傅氏這話令沈初雪的臉越加緋紅,嘟着嘴起身跺了跺腳道:“我不跟你們說了,我去歇息了。”說着便捂着臉跑了出去。
洛娉妍卻是吃驚不已,詫異地問道:“表姐說過人家兒了?”跟表姐一處這麼幾個月,從未聽她提起過,便是舅母今日也是第一次說起。
傅氏笑着拍了拍洛娉妍的手,點頭笑道:“去年夏天就過了小定,原想着來京城看看你,順便讓她挑些自己喜歡的。”
傅氏沒有說完,洛娉妍卻知道定是自己耽擱了表姐,心中有些愧疚,卻仍止不住好奇地問道:“表姐說的哪家兒?”
傅氏也不瞞她,滿面笑容地道:“南潯左家長房嫡次子,上頭有兩個哥哥,大公子已出仕,去南邊兒做了個縣令,帶着妻兒一塊兒在任上,並不在家,二公子也已取得舉人功名,爲何很是謙和。”
聽舅母說了半天,都是“表姐夫”的哥哥們,不由嘟着嘴問道:“表姐既不嫁給大公子也不嫁給二公子,舅母只說表姐夫怎樣就行。”
傅氏聞言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嗔道:“你生辰時得的那些個花兒,就是三公子培育的。三公子雖說只有個秀才功名,但也是謙謙君子,爲人很是淡泊名利,又跟你表姐一塊兒長大。”傅氏再說這話兒時,滿臉的笑容,可以看出對這樁婚事的滿意。
洛娉妍聞言也長長地鬆了口氣,笑道:“那就好!聽舅母這樣說來,這位三公子不僅是個雅人,還跟表姐是青梅竹馬,倒也不委屈了表姐。”
傅氏聞言不由掩口笑了起來,點着她的額頭嗔道:“人小鬼大!你可是姑娘家,這樣的話兒往後可不敢說了,記住嗎?”
洛娉妍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先前只顧着擔憂沈初雪,怕她如自己前世一般,外人看着花團錦簇,內裡的苦卻只有自己知道,適才追問兩句,如今卻也醒過神來,依着舅舅舅母對錶姐的疼愛,又豈會在表姐身上發生那樣的事兒呢?
說了一席話,見洛娉妍情緒也好了許多,傅氏才輕言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與立場,咱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夠站在咱們的角度立場上看待問題。”
傅氏說完見洛娉妍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不由嘆息道:“將來娉妍若是不願回京城,咱就不回來,自有舅舅舅母爲你做主。”
傅氏這話兒說的隱晦,洛娉妍卻也聽懂了,只笑着搖頭道:“將來的事兒誰知道呢?”說完低着頭望着自己攢着東珠的鞋面兒,嘟着嘴輕聲道:“父親縱有萬般不好,可還是娉妍的父親……”
洛娉妍沒有說完,傅氏卻也明白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舅母知道娉妍是懂事的好孩子,時辰不早了,你也早點兒去歇着吧,我還得去你舅舅那邊兒瞧瞧才放心。”
三零三 憤怒【月票40加更】
洛娉妍帶着晨霜回到自己的船艙,紅螺已經帶着英兒將東西都收拾妥當,還不知從何處得來一束行花兒插在硃砂膽瓶裡,顯得船艙內也生氣勃勃。
洛娉妍忍不住便東看看西看看,發現船上的桌椅,居然都是固定在船板上的,桌沿兒一圈兒都有高出桌面一指左右的邊框。果真與畫舫大不相同。
但乘船的新奇,抵不過一日的車馬勞累,再加上牀隨着船微微的晃悠,洛娉妍剛躺下去,沒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至少此時此刻蔣氏就睡不着,不僅睡不着,更是氣得在屋裡直轉圈兒。
難得今日天氣格外明媚,園子裡的迎春花也開的極好,蔣氏想着午膳時與侯爺商議要爲兒子求娶洛侍郎家的嫡長女的事兒,侯爺雖說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反對,這就便是個難得的好兆頭!
雖說對這個兒媳婦,蔣氏並不太滿意,但兒子說的也有道理,做什麼事兒不需要銀子?那丫頭模樣不錯,又有銀子,若是性子再好些,她倒也能勉強接受。
蔣氏心裡高興,歇過午覺後,特意換了身兒天晴掐銀紅牙子的新衫,帶着丫鬟去了園子裡散步,誰知正巧瞧見景芝滿臉不高興地在與馨若那丫頭說話兒,蔣氏心中一時好奇便偷偷靠了過去。
景芝自從送走了洛娉妍後回來便一直厭厭地,馨若見此將她勸到了園子裡,可對着滿園春色,往常不是琢磨着餵魚,就張羅着折了花枝插瓶的景芝,卻仍舊毫無精神。
馨若猶豫半晌終是問道:“小姐,可是在想洛小姐?要不咱們請了鄭小姐家裡來玩兒?”
蔣氏過來時正巧聽到這麼一句,想到將來這所謂的洛小姐便是自己兒媳婦,躲在太湖石後的蔣氏不由露出笑意,在她想來景芝若是要請了鄭箐兒來做客,那洛娉妍自然也是要請來的,自己到時便可好好兒觀察觀察……
誰知景芝卻是唉聲嘆氣半晌不說話,急的蔣氏手心都浸了汗,還是馨若一再的追問,景芝才幽幽地道:“倒不是捨不得她南下。”
只聽一句,蔣氏便微微皺起了眉頭,那丫頭竟是不在京城?仔細想想雖然是有好些日子沒過府來了,可景芝卻是出去過好幾次……想到這兒,蔣氏不由屏息凝神地等着景芝的話。
只是蔣氏萬沒想到,景芝要說的不是洛娉妍爲何去了南邊兒,而是心裡有了人!
不僅蔣氏聞言勃然大怒,便是馨若也是大吃一驚,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壓着聲兒道:“小姐,這不能吧?”
景芝苦笑道:“我也希望是我猜錯了。”說完景芝頓了頓,抿着嘴像是在回憶,可半晌後卻仍舊搖頭道:“若是我猜錯了,爲何每次她見着顧遠就那麼侷促?我看她在我哥哥面前不曾如此,甚至元宵那日她還與公孫諾言辭爭鋒,可見對顧遠是特別的。”
如此一說,景芝想起的就更多了,拉着馨若嘟着嘴道:“你還記得鄭伯母生辰吧?人家也沒有請她,她偏就記得鄭伯母的生辰,巴巴地送了盆金邊瑞香花去。就是我外祖母那盆也還是我提過她才記起的……”
景芝是越說越沮喪,說不出爲什麼就心裡難受得要命,蔣氏卻是越聽臉色越難看,怎麼回的院子也記不清了,只丫鬟們瞧着她那鐵青的臉色,都格外小心的伺候,生怕觸了黴頭要遭殃。
蔣氏遣了人去尋景蒔,結果景蒔卻不在府中,便是來喜也不知他人去了何處。蔣氏又遣人守在大門口,見着景蒔便讓他立時過來,可直到如今月上中梢也沒見着人影兒。
蔣氏越等越急,心裡只覺得揣了團火似得越燒越旺,忍不住將洛娉妍祖宗八輩都罵了一遍,卻仍舊覺得不解恨,一時間只恨的牙癢癢卻又無計可施……
蔣氏卻不知有人同她一樣,對洛娉妍那是恨得牙癢!這個人便是洛娉妍的繼母周氏。
周氏自然不會無計可施,走了洛娉妍與洛繼宗,不是還有個翠娘留在府裡嗎?早就看翠娘不順眼的周氏,在洛繼宗與洛鎮源父子相繼出門後,便將翠娘叫到紫苑內發作了。
洛鎮源滿身疲憊的回到府中,尚未進門紋硯便跑上前小聲兒稟道:“老爺,夫人將翠姨娘叫去紫苑,聽說已經跪了一整日了,連水米都不讓沾。”
洛鎮源聞言一驚,急聲問道:“怎麼回事?”
紋硯搖了搖頭回道:“具體的小的也不清楚,只聽說您與少爺剛走,翠姨娘去給夫人請安時觸怒了夫人,夫人說是要打她板子,被白芷姑娘給勸住了,夫人便罰翠姨娘在院子裡跪着,這一跪就是一整天,誰勸也沒用。”
洛鎮源一邊兒急急朝內院走去,一邊兒問道:“這事兒大管家知道嗎?”說完纔想起前幾日在榆樹衚衕給杜大管家買了座院子,昨兒就搬了過去。
紋硯跟在洛鎮源身邊兒也是七八年了,一看自家老爺那神情,便明白老爺是想起來了,遂笑道:“沒敢驚動他老人家,虞嬤嬤又回了祠堂,尋常的事兒,小的也不敢去打擾。”
洛鎮源聞言點了點頭,隨即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府裡沒了杜大管家還真不習慣!若是杜大管家還在,周氏怎敢明目張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洛鎮源搖了搖頭又問道:“董大也不知道嗎?”
紋硯一愣,搖了搖頭道:“董大管家也很着急,但這是後宅的事兒他說他不好過問,便讓小的在門口等着老爺。”
洛鎮源皺眉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說着便自己進了內院。
守門的婆子見洛鎮源臉色鐵青的回來,都是嚇了一跳,心知老爺定是知道了正院兒的事,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吱聲兒。
洛鎮源此時也沒心思與她們囉嗦,大步流星的朝着紫苑而去,還沒進門便聽周氏喝罵道:“你以爲攀上洛娉妍那死丫頭就安生了?將你那小雜種送走就沒事兒了?”
三零四 病了
洛鎮源聞言腳步不由一頓,臉上的神色卻忽然不似先前那般鐵青,反而有些變換不定,好半晌,就在洛鎮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時,忽然聽到周氏竭嘶底裡的喝罵聲兒:“你不是對那死人很忠心嗎?那你怎麼不去死?”
說完緊接着就是“啪!”的一聲兒,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翠娘又捱了巴掌。洛鎮源再也聽不下去,尤其是沒有聽到翠娘任何的反抗聲兒,他不由心下一急,邁步便跨進了紫苑大門。
只見翠娘已經不能算是跪在院子中間兒,因爲除了頭髮被周氏扯在手中,腦袋高高仰起意外,翠娘整個人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生氣的扭在地上。
而周氏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僅釵環散亂,一身紫紅錦緞通袖夾襖,也早已皺的不成樣子。
再看那幾個新買來的丫鬟,有兩個與白芷紅葵一塊兒拉扯着周氏。周氏畢竟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便是阻攔也是不敢用力,四個人竟是拉不住她。剩下幾個更是正與香桂青柳等人拉扯成一團,那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看得洛鎮源都不由得愣在了院門口。
不待洛鎮源反應過來,周氏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白芷臉上,喝罵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枉我對你那麼好,竟敢背叛我!”
白芷則跪在地上,抱着周氏的雙腿哭道:“夫人,求求您了,手下留情吧,老爺回來會賣了我們的,求您了夫人!”
香桂卻在此時一邊兒與新買來的丫鬟拉扯,一邊兒冷笑道:“姐姐就不能找個好點兒的理由?賣了我們?我們可是夫人的人,身契都在夫人手裡,你不就是看上老爺,想做姨娘嗎?仔細夫人先賣了你!夫人就該先把你給賣了!”
在香桂看來,反正彼此早已看不順眼,今日不妨便直接撕破臉,讓夫人看清了你的嘴臉,將來在夫人身邊兒,自己便是那第一人兒了!
周氏聞言果然冷笑連連:“喲!還真沒看出你也想當姨娘啊?”說着一腳朝着白芷心窩子踹去,赤目欲裂地罵道:“不要臉的爬牀貨!說,你是不是跟那個沒良心的有一腿?”
洛鎮源實在是氣急了,萬沒想到回來就看了這樣一出大戲,擊掌笑道:“好!很好!還有什麼一塊兒說出來吧!”那笑聲很冷,猶如刀子似得割得人耳膜生疼。
周氏怎麼也沒想到,洛鎮源會在此時回來,不由愣愣地望着他,翠孃的頭髮還被她扯着手中,此時張了張嘴想要分辯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反而是將翠孃的頭髮提了起來,瞪圓了雙眼望着洛鎮源。
四周的丫鬟,包括香桂與青柳等人,誰也沒有想到老爺會在這時回來,先前有傳過信兒回來,說是去了京埠大碼頭爲大小姐送行,不然周氏也不會再讓翠娘跪了一整天后,因爲心裡氣不過,再來打罵她。
此時見老爺就站在院門口,無論是新買的丫鬟還是香桂青柳二人,都急忙跪了下去,香桂更是身子微微顫抖。
看到洛鎮源出現,白芷倒是鬆了口氣,正想說點兒什麼,洛鎮源卻是沒她這個機會,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周氏,冷冷地道:“鬆手!”
周氏手一顫,咬牙道:“休想!”兩個字出口卻是紅了眼眶,越發覺得自己委屈,聲音尖厲地吼道:“怎麼,老爺這是心疼這賤人了?那你當初還娶我做什麼,不把她扶正不是更好?”
周氏越說越覺得委屈,尤其是最近這些日子,簡直是沒法過了!若非今日她想法子讓那該死的虞婆子睡死了,還不知道會將自己關到什麼時候!
周氏吼過之後,竟是一邊兒淌淚一邊兒責問道:“你當初爲了討好伯父娶了我,如今你官越做越大就嫌棄我了?就開始後悔了是嗎?我告訴你,沒門!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回來的,是這府裡的當家主母!”
周氏說完“哇”的哭了起來,一邊兒哭一邊兒哭訴道:“可你有將我當你妻子,當這府裡的當家主母嗎?洛娉妍跟洛繼宗要去江寧你別說跟我商量,便是說也沒說一聲兒吧?還把我送去寺廟裡,有種你別接我回來啊!直接把這賤人扶正不就好了?”
洛鎮源聽得是眼冒金星,雙耳轟鳴,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還不給我住嘴!你都在胡說些什麼?”
洛鎮源一邊兒說,一邊兒緩緩朝周氏走去,周氏本想拉着翠娘往後退,奈何翠娘早已跪得雙腿沒了知覺,此時頭髮被周氏拽在手裡一拉扯,整個人便徹底朝着周氏倒了下去。
周氏又氣又急,一腳踹開翠娘,可惜她力道不夠沒有踹動,洛鎮源卻是距離她越來越近,她不由驚恐地大聲吼道:“別過來!別過來!”
洛鎮源卻是理也不理,直接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周氏跟前兒,冷冷地盯着她。就在周氏被他盯得有些心虛時,洛鎮源方纔猛地一把抓住周氏的手,強迫她鬆開了翠孃的頭髮,喝斥道:“夫人都病的神志不清了,還不快將夫人扶回房內?”
洛鎮源那一聲兒大喝,不僅嚇得周氏一愣,更是讓白芷等四個周氏帶來的大丫鬟,身心一顫忘了動作。
好在幾個新買來的丫鬟還算機靈,又在虞嬤嬤的教導下對洛鎮源有兩分忠心,立時醒過神來,上前架起周氏便往屋裡去。
周氏被架着往後退出了老遠,眼看着就要進屋才反應過來,大聲叫嚷道:“我沒病!我沒病!你這是想要害死我!洛鎮源,你……”周氏話未說完,便被一機靈的丫鬟捂了嘴,強行拖了進去。
洛鎮源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翠娘,深深地嘆了口氣,目光在白芷等人身上掃過,皺眉冷聲吩咐道:“將翠姨娘擡挽香居,讓管家去請大夫,要快!”說完洛鎮源閉了閉眼,便大步流星的跟進了正房。
院子裡一時間只剩下昏死在地的翠娘,瑟瑟發抖的紅葵,神色慌張的白芷,滿眼怨毒的香桂與呆愣愣的青柳。
三零五 尋人
白芷是真的慌了神,在她看來老爺一向是溫文爾雅的,何時見過那般嗜血的眼神?
便是當日從玉泉寺回來,老爺雖說過要賣了她們,白芷卻是知道,只要自己不犯錯兒,那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便是犯了錯兒,只要不是大錯,老爺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可今日的老爺,讓白芷覺得全身發寒,尤其是先前香桂那番話,雖說曾經真有過那份心思,可在陪着周氏去玉泉寺是,白芷便打消了那份心思。如今被老爺聽去,也不知老爺會是怎樣個意思……
好在白芷到底在周氏手底下做了十來年的大丫鬟,很快咬牙穩住了心神,明白此時最應該做的,便是將翠娘救醒,只要翠娘醒來,願意爲自己說上幾句好話,那自己便又可以逃過一劫……
白芷不敢繼續多想,急忙起身招呼紅葵與自己一塊兒,將翠娘從地上扶了起來。
翠娘早已昏死過去,又哪是扶起來就行的?整個人軟趴趴的往下滑,白芷卻是看也不看香桂與青柳一眼,便對戰戰兢兢地紅葵吩咐道:“快幫忙扶到邊兒上,咱倆是沒法子將姨娘送回去的,你去找……”
說到這兒,白芷頓了頓一時想不起該找誰,若是以往找陳嬤嬤或是羅勝家的都行,可這二人如今早已被老爺發賣了出去。
好一會兒白芷纔想起當初看守觀自在的曾婆子,嚥了嚥唾沫,接着道:“你去找曾婆子,讓她帶人來幫咱們送姨娘回去!”
白芷說完又壓低了聲兒囑咐道:“一會兒曾婆子帶人來了,你就趕緊去後罩房將末雨那丫頭放出來,如今她還不知怎樣了,若是沒事兒最好,姨娘正需要人照顧,若有什麼,千萬別讓老爺知道,趕緊找大夫!”
紅葵自從上次被洛鎮源踢了一腳,便對洛鎮源害怕極了,若非如此,今日她也不可能跟着白芷勸阻周氏,此時聽白芷一連串的吩咐,吞了吞唾沫,急忙點了點頭,便撒腿朝大廚房跑去。
曾婆子在大廚房當差,紅葵是知道的,可紅葵不知道,雖然大廚房距離正院兒有些距離,可洛鎮源回府前,曾婆子便聽到了正院裡傳出的打罵聲兒。
沒有虞嬤嬤撐腰,她是不敢管正院兒的事兒的,遂也不朝正院兒來,直接便跑去了祠堂,想要將這裡的事兒稟報給虞嬤嬤知道。
可曾婆子怎麼也沒想到,當她到了祠堂邊兒上虞嬤嬤住的那間屋子時,卻見虞嬤嬤的房門關得死死的,怎麼敲門也沒人理會。就在紅葵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好下定決心將虞嬤嬤的房門給撞開了。
虞嬤嬤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撞門的動靜也沒有將她驚醒。曾婆子心下一跳,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推了推躺着一動不動的虞嬤嬤,才發現虞嬤嬤的手腳竟然都是被綁住的。
原來周氏從玉泉寺回府那日,正巧見着二門伺候的丫鬟翠兒身上墜着周熔的玉佩,當時便起了心思,回來後雖然洛鎮源讓虞嬤嬤將她關在正院兒不準出院門,但香桂等人還是能自有出入的。
對於白芷,自從周氏發現自己的嫁妝庫房被翻了,便不似以往那般信任,這事兒便也沒告訴白芷,反而是交代了香桂去聯繫翠兒。
翠兒得知夫人要見她,頓時忐忑不已,剛到正院兒見着周氏時,周氏更是板着臉問道:“你腰間的玉佩從哪兒順來的?”
翠兒心下一驚,低着頭不敢看周氏,顫聲兒回道:“是二,是小姐生辰那日,表少爺賞奴婢的。”說着翠兒心痛的摘下玉佩,雙手捧着高高舉過頭頂。
周氏見此心中暗喜,周熔是什麼德行她能不知道?聞言非但沒有接過玉佩,甚至沒有責罵翠兒,反而淡淡一笑,道:“擡起頭來,讓我瞧瞧。”
翠兒膽顫心驚的擡起頭,眼睛仍舊不敢看向周氏,只垂眸往周氏的繡鞋望去,餘光卻仍瞧見周氏臉上頗爲溫和的笑意,翠兒頓時鬆了口氣。
接着便聽周氏笑道:“嗯,是個好模樣兒的,你老子娘是誰?家裡還有什麼人?”
見夫人問得仔細,翠兒心中浮想聯翩,頓時也忘記害怕,口齒極爲伶俐的將家中老小說與周氏。
周氏聽後挑了挑,知道竟還有漏網之魚,不由暗自竊喜,點頭笑道:“如此說來也算是知根知底兒,你很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翠兒聞言心念一轉間便明白了周氏的意思,頓時心中狂喜,正要趕緊表明忠心,誰知話鋒一轉,淡淡地道:“今兒個正好有件事兒,你且先去辦辦。”
翠兒聞言所有表忠心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覺得心跳得很快,額頭上連汗水都淌了下來,又聽周氏補充道:“若是辦得好,過兩日周老夫人生辰,你便隨我去賀壽。”說完周氏故作鎮定的端起茶盞,抿了口早已涼透的茶。
翠兒卻是不知周氏的緊張,又聽夫人要帶她一塊兒,去給周老夫人賀壽,心下狂喜,也顧不得什麼害怕了,一口便應承了下來。
翠兒不僅爲周氏給周熔帶了書信,拿回了東西,主動幫着香桂,將從周熔哪兒拿回的迷藥,放進了虞嬤嬤的飯食裡。
更是在看着虞嬤嬤被迷倒後,想着夫人的承諾,翠兒狠了狠心,對香桂建議道:“萬一這老婆子醒來壞了夫人的事兒就不好了,姐姐不如將她綁起來!”
香桂聞言,心下一合計便同意了翠兒的建議,二人合力將虞嬤嬤手腳都綁上,更是將人困在了牀榻上。又蓋上被子,從裡面鎖了房門,翻窗離開了虞嬤嬤的房間。
曾婆子解開虞嬤嬤的手腳,虞嬤嬤都沒有一點兒反應,嚇得曾婆子差點失聲叫喊出來。
好半晌曾婆子才穩住心神,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涼茶,一下子潑在了虞嬤嬤臉上,被涼水一激,虞嬤嬤果然幽幽醒來,曾婆子頓時喜極而泣,也不管虞嬤嬤是否清醒,便語無倫次地將之前發生的事兒,對虞嬤嬤學了遍。
三零六 病重
紅葵跑到大廚房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曾婆子,心下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忽然福至心靈,想到虞嬤嬤,一拍腦門懊悔道:我怎麼這麼笨?找虞嬤嬤不是比曾婆子管用?
白芷之所以一開始就沒有提虞嬤嬤,便是因爲先前翠姨娘的慘叫,長耳朵的都應該能聽見了,在白芷看來,虞嬤嬤沒有出面,那便是不管這事兒,所以才讓紅葵來找曾婆子。
然而紅葵並沒白芷那般多心思,此時一想到虞嬤嬤,猶如找到救星一般,拔腿便朝祠堂跑去。
虞嬤嬤剛剛醒來,腦袋還是暈乎乎的,曾婆子說了半天口乾舌燥,虞嬤嬤也沒聽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正在此時紅葵闖了進來,披頭散髮的一身狼狽,看也沒看曾婆子一眼,便上前拉起虞嬤嬤的胳膊,急聲兒道:“嬤嬤快去看看翠姨娘吧!”
虞嬤嬤沒什麼表情的臉色,忽然一愣,目光轉向了曾婆子,她記得先前曾婆子好像也說了翠姨娘,還是什麼的……虞嬤嬤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曾婆子見虞嬤嬤那樣兒,也算是明白過來,自己說了半天根本就白說了。見虞嬤嬤頭痛得厲害,便急忙上前呵斥道:“還不快鬆手!傷着嬤嬤,仔細老爺揭了你的皮兒!”
紅葵聽曾婆子提起洛鎮源,嚇得立馬鬆開了手,虞嬤嬤此時本就無力的胳膊,便猛地一下垂落下來砸在了牀板上,發出“嘣”的一聲兒……
虞嬤嬤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曾婆子卻聽得牙疼,急忙上前檢查。
好一會兒虞嬤嬤才緩過勁兒來,啞着嗓子不慌不忙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都不當差跑我這兒來了。”說完一指紅葵道:“你先說,怎麼弄成這幅模樣?”
紅葵見虞嬤嬤讓她先說,頓時喜出望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見曾婆子站在虞嬤嬤牀前瞪着自己,不由縮了縮脖子,將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改口道:“要不,還是曾嬤嬤先說吧。”
曾婆子卻是個直性子,斜着紅葵癟嘴道:“嬤嬤讓你說就快說,別耽誤工夫,我這兒還有正事兒呢!”
紅葵見此也不敢在囉嗦,嚥了嚥唾沫,朝虞嬤嬤急聲兒道:“翠姨娘被夫人打暈過去了,老爺讓奴婢將姨娘送回去,奴婢……”
話未說完,曾婆子便激動地打斷道:“你說老爺回來了?”
紅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還欲再說,曾婆子卻是急忙將虞嬤嬤的腿從牀上搬了下來,蹲下身一邊兒替她穿鞋,一邊兒道:“老姐姐快去正院兒瞧瞧吧,別的咱們路上再說。”
見二人如此神情,虞嬤嬤也知道事情定然不小,點了點頭,就着曾婆子的力道站起身來。卻由於四肢太過乏力,差點摔倒。
紅葵見此難得機靈一回,上前與曾婆子一左一右攙扶着虞嬤嬤朝正院兒而去,臨出門前,紅葵還記得給虞嬤嬤添了件大襖在身上。
曾婆子與紅葵扶着虞嬤嬤到紫苑時,院子裡青柳與香桂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白芷摟着昏迷的翠姨娘靠在石桌邊兒上。
虞嬤嬤一路走來,晚風一吹人也清醒了許多,再聽曾婆子將事情說了一遍,紅葵在旁時不時地補充,倒也弄清楚了始末,頓時氣得臉色都變了。
虞嬤嬤陰沉着一張臉到了正院,一見滿臉傷痕的翠姨娘與同樣臉頰紅腫一身狼狽的白芷,皺了皺眉頭,看了眼身旁的紅葵安排道:“去叫幾個人將姨娘送回去,在讓人去前院兒請了大夫來。你腿腳利索些,要快!”
紅葵不敢耽擱,卻又不知上何處去找人,這府里人事早已變動,許多曾經熟稔的,如今都不知上哪兒去了。
曾婆子見她那樣,也明白過來,拍了拍大腿道:“你在這兒扶着嬤嬤,我去找人!”
說着曾婆子轉身就要走,虞嬤嬤也回過神來,擺了擺手道:“老婆子這兒不用人,曾家媳婦去找人來幫忙。”說着目光轉向紅葵道:“你去前院兒讓人請大夫來。”
說着虞嬤嬤便甩開了二人攙扶自己的手,看了一眼白芷與翠姨娘,邁步朝正房走去。
尚未進門,便聽到裡面傳來周氏的哭喊聲兒:“洛鎮源!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敢!”“放開我!我沒病!”……緊接着便又是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想來屋內的擺設,尤其是瓷器被砸碎了不少。
洛鎮源一直沒有吭聲兒,虞嬤嬤卻是氣得直哆嗦,一把掀起繡着五福捧壽的錦簾,人尚未入內,便大聲呵斥道:“這是在做什麼?”
聽到虞嬤嬤的聲音,周氏一下子噤了聲,嚇得一雙眼瞪圓溜圓,驚恐地望着黑漆螺細大插屏。洛鎮源也是立時起身,轉過插屏迎了出去。
虞嬤嬤避開了洛鎮源要來攙扶的手,板着臉嘆了口氣,微微屈膝一禮,洛鎮源趕緊側身讓過,苦笑道:“嬤嬤這是做什麼?”
虞嬤嬤看了他一眼,站直身子嘆息道:“老爺這院兒裡是越發的熱鬧了,原也不是我老婆子該來的地方,可今兒夫人將老婆子我綁了好幾個時辰,這會子手腳還不利索,老婆子總得來問問夫人這是爲何。”說完便朝內室走去。
洛鎮源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鐵青的跟進了內室。周氏在屋內已經聽到虞嬤嬤方纔的話,急忙大聲分辯道:“你血口噴人!”說完又向洛鎮源服軟道:“老爺,老爺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虞嬤嬤卻是不理會這些,淡定的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道:“老奴只想問問,老奴做錯了什麼,讓夫人將老奴綁起來。”說着又朝周氏走了兩步。
周氏嚇得一退再退,整個人已經縮到了牀上,抓着被子抱在懷中,大聲吼道:“你別過來!你想做什麼?我說了我沒梆你!沒有!沒有!!綁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洛鎮源見此緩緩吐出一口氣,越過虞嬤嬤,大步朝周氏走去,冷笑道:“如今看來你真是病得不輕!不僅胡言亂語,竟然連虞嬤嬤都敢下手,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洛鎮源說完便是一耳光扇在周氏臉上,周氏左臉頰頓時便高高隆起。周氏一下子彷彿被打懵了似的,滿眼只剩下驚恐……
三零七 養病
周氏瞪圓了一雙眼,捂着臉頰愣愣地望着洛鎮源,淚水斷了線似得往下滾,卻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虞嬤嬤見此也微不可查皺了皺眉頭,正想要勸說兩句,屋外卻在此時再次傳來喧譁。
虞嬤嬤以爲是曾婆子帶人來了,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誰知不待虞嬤嬤出門查看,洛妙姝便帶着虞嬤嬤之前沒有見到的香桂與青柳,大喊着:“你們對我娘做了什麼?”一頭衝了進來。
三人轉過插屏,洛鎮源便陰沉着臉轉過身,冷冷地盯着洛妙姝,嚇得洛妙姝下意思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看到周氏捂着臉蜷在牀上,抱着被子呆愣的樣子。
洛妙姝念及在這洛府,周氏乃是她唯一的依靠,見此也顧不得害怕,疾步衝向周氏。
誰知尚未靠近,便被站在牀前的洛鎮源一把揪住,推到了一旁,不待青柳香桂上前,屋內的幾個丫鬟便一擁而上將洛妙姝扶了起來,按坐在了鼓凳上。
洛鎮源皺眉回頭掃了周氏一眼,才冷聲問道:“這個時辰你不睡覺,跑這兒來做什麼?”
洛妙姝被洛鎮源一把推倒,心中越發篤定此人定非自己生身之父,否則豈會如此待自己?想着自己叫了十年的父親,竟不是自己的父親,洛妙姝也紅了眼眶,卻倔強地冷笑道:“我再不來,我娘豈不是要被你打死了?”
看着洛妙姝那倔強的模樣,原本怒火中燒的洛鎮源,此時越發惱怒,擡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洛妙姝的臉上。
青柳香桂雙雙驚呼出聲兒,卻是站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直至此時,香桂才明白過來,老爺是動真格兒的!心下害怕的香桂,悄悄地往青柳身後縮了縮。
洛鎮源卻是沒功夫注意着些,狠狠地盯着洛妙姝,沉聲喝問道:“這些年你就跟着你娘學了胡攪蠻纏不成?你嚴姑姑呢?”
洛妙姝毫不退讓的撅着嘴回望着洛鎮源,冷冷地道:“在你眼中,怕是隻有你女兒洛娉妍纔是大家閨秀,才從不胡攪蠻纏吧?”
說完洛妙姝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憋着嘴望着洛鎮源,顯然在極力忍耐,不想讓眼淚滑落。
洛鎮源見此心中嘆了口氣,正想軟和一點兒,誰知洛妙姝卻是冷笑道:“上次她打了我,回來也不過是跪了一夜祠堂,而你呢?就將我們母女送去寺廟裡!”
說到這兒洛妙姝越發的激動起來,猛地站起身,連身旁幾個丫鬟都沒來得及將她壓下:“既然這樣不待見我跟娘,爲何還要接我們回來?”說着洛妙姝“哇”的一聲兒大哭了起來。
洛妙姝的哭聲終於換回了周氏的神智,見洛妙姝臉上也紅了一片,頓時也顧不得其他,扔開被子下牀就朝洛妙姝撲去。那一連串的動作,要多麻利有多麻利。
周氏一把摟住洛妙姝,心疼的看着她臉上的紅腫,完全忘了自己臉上,也是紅腫一片,回頭瞪着洛鎮源撕心裂肺地吼道:“她是你女兒!你怎麼捨得?怎麼下得去手?”
說完周氏拍着自己胸脯哭喊道:“你有什麼衝我來啊!那賤人是我打的,關妙姝什麼事?你爲什麼要打她?你將她奶孃賣掉,將她身邊兒的大丫鬟賣掉,你如今是不是還要將她賣掉!”
周氏話音一落,洛鎮源便舉起了手,而周氏見洛鎮源再次舉起手,便立時將洛妙姝死死的摟在懷裡,仰着頭閉上了眼。
洛鎮源見此,高高舉起的手反而落不下去,好半晌終是化作一聲嘆息,緩緩將手放下,盯着周氏與洛妙姝看了半晌,方纔沉聲對邊兒上的丫鬟道:“將二小姐送回芙蓉居,親手交到嚴姑姑手上!”
周氏聞言猛地睜開眼,盯着洛鎮源的臉喝問道:“你要做什麼?你還要做什麼?”
洛鎮源此時卻是一點兒也不想再理會周氏,伸手將洛妙姝從周氏懷裡拽了出來。
周氏見此猛地撲上前欲要從洛鎮源手中搶回洛妙姝,洛妙姝也哭喊着:“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娘在一起!我不回去,我哪兒也不去!”
洛鎮源卻是一把將洛妙姝推向了丫鬟,反手握住周氏抓撓過來的手腕,冷冷地呵斥道:“若是不想連累妙姝,你就給我老實點!”
周氏聞言一怔,看了眼被兩個丫鬟拉扯出去的女兒,緩緩地放鬆了力道,接着便像是脫了力似得,滑坐在了地上,低着頭一邊兒淌着淚,一邊兒啞着聲兒問道:“說罷,老爺究竟想要怎麼替那賤人報仇?”
洛鎮源聽着“賤人”二字,便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好歹壓住了心中火氣,淡淡地道:“城外浦西園此時花開正好,地方也清靜,你便去哪兒好好兒養病,調養身子。”
那莊子周氏怎能不知?洛鎮源曾說要將那座莊子留給女兒姝兒做陪嫁!
周氏聞言猛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跟着往下淌,好半晌才止住笑,坐在地上仰望着洛鎮源,滿眼憤恨地問道:“老爺這是要我給那賤人挪位置吧?然後呢?你們又打算將我姝兒怎樣?”
周氏說到最後不由聲音都拔高了許多,洛鎮源卻是不爲所動,居高臨下的盯着周氏地眼睛,冷冷地道:“就憑你擅動紫君嫁妝,憑你縱容妙姝加害娉妍,憑你欲要以紋銀十萬賣了娉妍……”
洛鎮源剛說到這兒,周氏便捂着嘴驚呼起來,她是怎麼也沒想到,這事兒會讓洛鎮源知道!
洛鎮源見此卻是並不理會,接着道:“無論那一條,我都可以休了你!如今不過是看在妙姝的份兒上,給你,也給你們周家,留下幾分臉面,希望你也能好自爲之!”
周氏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顫聲兒道:“我伯父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你這樣對我就是給周家留顏面了?我伯父不會答應的!不會!”
洛鎮源卻是沒有耐性再與她多說,閉了閉眼很是疲憊的道:“這就不勞夫人費心了,我自會去尋岳父大人要個說法兒的!”
洛鎮源說完便不再看向癱軟在地上的周氏,深深地換了口氣,轉向虞嬤嬤拱手一鞠道:“鎮源害嬤嬤受苦,嬤嬤……”
話未說完,虞嬤嬤便退身讓開,滿眼心疼地望着疲憊的洛鎮源,擺手道:“老爺千萬別這樣,說什麼受苦不受苦的,最苦的就是老爺了。若是……哎!”
說到最後,虞嬤嬤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是紅了眼眶,扭頭擦了擦眼角,朝早已嚇得縮成一團的香桂青柳道:“還不快將你們夫人扶起來,打水梳洗乾淨了?”
洛鎮源卻是斜着二人冷冷一哼,朝虞嬤嬤道:“嬤嬤今日受苦,鎮源送您早點兒回去歇息吧。”
虞嬤嬤也沒有反對,點了點頭道:“讓曾婆子來看着這院子吧,越發的不成樣子了。”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搖着頭由着洛鎮源扶着胳膊朝外走去。
三零八 商議
好在大夫瞧過,翠娘傷的不重,主要是體力不支纔會暈了過去,臉上的傷過兩日便會消散,其他人就更沒有大礙。如此洛鎮源才放了心,也鬆了口氣。
一天的奔波加上先前的怒火,看着翠娘服下湯藥後,洛鎮源頓時覺得身心俱疲,歪在挽香居暖閣的大炕上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洛鎮源醒來時,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瞧過翠娘睡得很是安穩,便急匆匆的出門去上了早朝,下朝後又急匆匆的趕往抱病在家,沒有來上朝的周哲府上。
洛鎮源只覺得自己好多年沒有這般匆忙過了,可想起家裡那一攤子事兒,卻又無可奈何。
對於洛鎮源的到來,周哲雖然很是意外,卻一面吩咐道:“先請去書房奉茶,我換身衣裳就來。”說着就返身回去內室更衣。
哲夫人卻隱隱有所猜測,急忙攔住要進內室的哲老爺子,嘆息道:“洛鎮源這次是爲着你那侄女慧娘來的。你……”哲夫人說到一半兒,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言語說卻不無責怪之意。
哲老爺子聞言一愣,皺起眉頭問道:“慧娘有什麼事兒?慧孃的事兒尋你,或是尋弟妹都好,尋我做什麼?”說完周哲搖頭笑了笑,越過哲夫人進了內室,心中越加不相信哲夫人的猜測。
雖然這些年來,自己這個老妻一項精明,但周哲還是下意識地認爲,洛鎮源此來定是今日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兒,要來與自己商議。然而當週哲去到書房時,洛鎮源一句話卻讓他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洛鎮源見周哲一身家居長袍出現在書房門口,便急忙擱下手中並未用過的茶盞起身行禮道:“鎮源見過伯父,冒昧前來,唐突之處還望伯父見諒。”
洛鎮源這話讓周哲很是高興,這就是以侄女婿的身份前來,如此方好說話。周哲點了點頭笑道:“鎮源不必如此拘禮,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兒,咱們商量着辦。”
洛鎮源心掛家裡,也無心與哲老爺子繞彎子,待哲老爺子落座後,便也坐了回去,皺眉道:“今日前來,實在是唐突,倒也不是拘禮,只是有些事兒,還是要與伯父講個明白的好。”
既然開了頭,洛鎮源也不管哲老爺子臉上詫異的神情,更是顧不得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將府中發生的事兒一一與周哲說了一遍。
末了洛鎮源起身躬身一禮道:“小侄實在是沒有法子,只得將令侄女送去郊外莊子,以保全你我兩家顏面。”
周哲在聽到周氏挪用沈氏嫁妝時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再聽說周氏竟然慫恿洛妙姝將洛娉妍推入放生池,更是鐵青着一張臉。
待洛鎮源說完,周哲已經撫着胸口,喘着粗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洛鎮源見此知道周哲並非做戲,同朝爲官十幾年,哲老爺子在朝中向來有秉直的名聲,洛鎮源也不着急,依舊執子侄禮,躬身靜待哲老爺子穩定心神。
好半晌,哲老爺子才緩過氣兒來,盯着洛鎮源的眼睛,啞着聲兒問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洛鎮源搖頭苦笑道:“伯父難道覺得鎮源還不夠丟臉嗎?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與我又有什麼好處?一個治家不嚴之罪怕是難逃。”
洛鎮源沒有再多說其他,周哲卻也已然明白洛鎮源沒有撒謊,心下不由越發的堵得慌,好半晌才揮了揮手道:“坐,坐下說話兒。”
待洛鎮源坐下,周哲才皺着眉頭道:“鎮源即來尋我,想必不僅僅是通知我。”說到這兒,周哲再次頓了頓,以商議地口氣問道:“看在我與你岳父的面子上,還有妙姝,就不能讓她留在家裡?”
洛鎮源沒想到周哲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聞言亦是皺起了眉頭,沉默了半晌才擡眼望向周哲,沉聲道:“我若在府中建座庵堂給她禮佛,想來聖上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周哲聞言便知洛鎮源並不接受自己的意見,此次更是鐵了心要將慧娘送去郊外莊子,不由也動了怒氣,低斥道:“慧娘嫁給你也十來年了。也就近來纔出了點岔子,十來年的夫妻情分你全然不顧了?”
周哲提起十來年的夫妻情分,洛鎮源深深地嘆了口氣,若非念及夫妻情分,當初他又怎會替她兜下董府十萬兩紋銀之約?可如今……
洛鎮源沉默着,周哲也不說話,直到二人杯中茶水涼透,周哲才嘆了口氣,喚來小廝重新上茶,待小廝退下後,嘆息道:“這事兒無論如何也要與你岳父商議,要不你現在這兒坐會兒,我這就讓人請你岳父過來。”
洛鎮源聞言也知道這是躲不過的,遂點了點頭,心道能一次性將事情解決清楚,那纔是再好不過!
很快周氏的父親週二老爺趕了過來,同來的還有周二夫人。只是週二老爺被直接請到了書房,而週二夫人則直接去了後院找哲夫人哭訴去了。
在來的路上,周哲已經讓人跟他們兩口子講了周氏的事兒,週二老爺一進門便板着個臉,怒氣衝衝地指着洛鎮源喝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那手指,差點就要戳到洛鎮源的鼻子上。
洛鎮源微微皺了皺眉頭,扭頭讓過,方纔起身拱手一禮道:“見過岳父大人。”聲音平淡而低沉。
週二老爺見洛鎮源這樣兒,頓時怒氣更盛,在他看來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洛鎮源做繼室,原本就很是委屈,當年若非兄長做媒,自己豈能答應?
沒想到如今洛鎮源竟然還敢將他女兒送去郊外莊子,更是出言恐嚇要讓女兒進庵堂!這,讓他如何不怒?
他卻是忘了,當年應下這門親事的是週二夫人,與周氏自己。催着洛鎮源上門提親的,也是週二夫人的意思。否則,洛鎮源又怎會在喪妻剛剛一年時續娶?
週二老爺見洛鎮源直着身子拱手行禮,目光越發冷了兩分,冷哼一聲兒警告道:“你還當我是你岳父,就好好兒待慧娘母女,別給我整那些亂七八糟的,也別想起什麼歪心思!”
三零九 做主
洛鎮源見週二老爺那怒氣衝衝的樣子,心中反而莫明的平靜了下來,就那樣直直地站在週二老爺對面,靜靜地望着他,也不說話。
周哲見此皺了皺眉頭,輕咳一聲兒呵斥道:“都給我坐下,有話好好兒說!都是朝廷命官,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洛鎮源聞言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朝周哲微微欠了欠身便坐了回去。週二老爺見此頓時雙眼冒火的盯着洛鎮源,恨不得在他臉上盯出兩個窟窿來。
周哲看着洛鎮源那副不言不語的樣子,再看看自己弟弟一點兒也沉不住氣的模樣,很是頭痛的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掃了眼閉口不言的洛鎮源,不由深嘆了口氣,將洛鎮源先前之言與自己弟弟學了一遍。
週二老爺聽得滿臉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連聲兒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說着瞪向洛鎮源喝問道:“你這是要誣陷慧娘母女?”
洛鎮源見此看了周哲一眼,方纔看向週二老爺,苦笑道:“小婿倒真心希望,是小婿冤枉了她。”
說到這兒,洛鎮源頓了頓,見週二老爺張嘴要說話,才接着道:“姑母哪裡或許岳父大人可以親自去問問,順便告訴姑母,這事兒知道的可不僅僅是她們婆媳與周氏。”
週二老爺尚未反應過來,周哲便急聲問道:“鎮源此話怎講?難不成……”
洛鎮源閉了閉眼,嘆息道:“這事兒是別人傳到我原配夫人的兄長耳中,舅兄半夜來尋我,我才知道的。”
洛鎮源說的很輕,但落在周哲耳中無疑死晴天霹靂!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別說周氏怎樣,便是周家所有的女兒,怕是將來都難以嫁得好人家兒!即便自家與堂弟家,早在父親那一輩兒便已經分了家……
周哲狠狠地瞪着週二老爺,怒不可遏地呵斥道:“這就是你教養出的好女兒?”說着“啪”的一聲兒,拍在扶手上,瞪着週二老爺,冷冰冰地道:“她這是要毀了周府所有的女兒嗎?”
洛鎮源見此心中冷笑,幽幽地又補了一句:“據說,惠寧長公主……就是大長公主殿下,也知道這事兒,還曾遣人去我那舅兄府中詢問過大嫂。”
這下不僅周哲,便是週二老爺,也變了臉色,急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藏着掖着不成?我周家不好了,難不成你洛府能得到半點好處?”
洛鎮源聞言挑了挑眉,起身對週二老爺與周哲分別一禮,方纔淡定地道:“岳父大人或許不信,但伯父應該知道,鎮源今日前來便是想要將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盡最大可能爲兩府保留顏面!”
週二老爺聞言一怔吶吶地說不出話來,看了眼自己臉色鐵青的堂兄,又望着這個怎麼都看不順眼的女婿洛鎮源,週二老爺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說什麼好。
書房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可哲夫人耳朵卻是遭了大罪,週二夫人從進門開始就不停的嚎啊嚎,哲夫人是怎麼勸也勸不住。
再加上週二夫人進門也沒說個清楚,哲夫人聽她哭了半天,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不由皺起眉頭自顧自的吃起茶來,也不說話。
週二夫人哭了半天,見哲夫人不理睬自己了,心下不由慌亂,急忙傾身拉住哲夫人的胳膊,哭求道:“嫂子可得爲我們家慧娘做主啊!這要真送去了莊子,可怎麼得了?”說着便又哭了起來。
哲夫人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她不知道,哲老爺在書房也是一聲兒接着一聲兒的嘆氣,若是知道,定會哀嘆他們夫妻命苦,遇上了這樣一門子親戚!
見週二夫人哭的個沒完沒了,又抓着自己胳膊不放,哲夫人不由擱下茶盞,勸慰道:“快別哭了,瞧瞧妝都花了。先在我這兒湊合着梳洗一下,有什麼事兒你慢慢說,我也好聽個明白。”
哲夫人說完話鋒一轉,又道:“再說了,侄女婿不是跟你們老爺在我們老爺的書房裡嗎?難不成你們老爺還能委屈了慧娘?或是我們老爺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洛鎮源欺負慧娘母女?”
聽哲夫人這樣一說,週二夫人好過許多,鬆開手擦了擦眼角道:“大嫂可一定要爲我們慧娘做主啊!我們慧娘……真是太命苦了!”說着忍不住又掉了兩滴眼淚。
哲夫人聞言心中暗暗癟嘴,到底沒有說什麼刺激週二夫人的話,趕緊喚丫鬟打來熱水給她梳洗。
待週二夫人梳洗過後,丫鬟們換了新茶水,哲夫人端了慣用的青瓷茶杯,一邊兒摩挲杯口薄釉沿子,一邊兒問道:“說吧,究竟慧娘出了什麼事兒?”
週二夫人聞言又要癟嘴,哲夫人趕緊補充道:“好好兒說,我這年紀一歲大過一歲,比不得你年輕,這耳朵也越發的不好使了。”
週二夫人趕緊抿了抿嘴,低着頭悶悶地道:“還能有什麼?不就是洛鎮源那沒良心的……”
週二夫人說到一半兒,也不知怎麼往下說,猶豫了一下,狠狠地道:“定是嫌棄我們慧娘沒生兒子,想要折騰死了慧娘再取一個!”
哲夫人聞言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沒好氣的橫了週二夫人一眼,咧了咧嘴,到底沒笑出來,淡淡地道:“他又不是沒兒子!值當的?”
週二夫人聽後卻是不以爲然道:“那小雜種算什麼兒子,不過是個妾生子罷了。”哲夫人聞言望着週二夫人,忽然發覺自己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好了。
正在此時,周哲書房伺候的瑪瑙走了進來,朝着哲夫人與週二夫人一禮。哲夫人也不避諱週二夫人,皺眉直接問道:“你不在書房好生伺候,到這兒來做什麼?”
瑪瑙將身子壓得低低的,低着頭輕聲回道:“老爺讓奴婢來傳句話。”說完也不等哲夫人動問,便接着道:“老爺說,讓夫人幫着二夫人收拾點探病用的藥材,明兒一早請夫人親自陪着二夫人去浦西園走一趟,探望姑奶奶。”
週二夫人一聽,猛地站了起來,隨即雙眼一黑往後倒了下去……
三百一 冷水【月票60加更】
週二老爺終究妥協,洛鎮源便也不再多做耽擱以免夜長夢多,匆匆趕回洛府便讓人開始收拾周氏的東西。
或許是知道反抗無用,周氏頹然的坐在牀沿兒上,由香桂青柳二人陪着,看着一屋子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搬運着自己的箱籠。
周氏唯一提出的要求,便是要洛鎮源拿出府中一半兒產業,給女兒洛妙姝作爲陪嫁,並交予自己保管。
洛鎮源又怎會答應周氏如此無禮的要求?冷冷一笑,將周氏軟禁在了紫苑正房,便甩袖去了外書房,靜靜地等着哲夫人與週二夫人的到來。
週二夫人醒來後,週二老爺已經跟她細說了前因後果,週二夫人也是嚇得瑟瑟發抖,萬沒想到自己女兒竟是如此大膽,不由哭道:“這還不都是洛鎮源那沒良心的逼的?怎麼能都怪在我們慧娘頭上?”
說着便將當初要爲周熔迎娶洛娉妍的事兒對週二老爺說了出來,週二老爺直至今日才知道竟然還有這麼回事兒,好懸沒有被氣暈過去,顫抖着手,指着週二夫人的鼻子,半晌才低吼道:“被人逼的?我看慧娘就是被你給害的!”
週二夫人嫁給週二老爺幾十年,何曾見過他如此動怒,一時間又是委屈又是難過,不由再次哭嚎起來,不斷地重複着自己這麼多年來如何的辛苦,如今自己跟女兒又是如何的命苦……
週二老爺聽得頭大如鬥,一生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兒,正在他又氣又急,卻又手足無措時,哲夫人冷着臉走了進來。
看着嚎啕大哭的週二夫人,哲夫人毫不客氣地呵斥道:“還沒鬧夠嗎?你們母女命苦?我看你們母女就是命太好了纔會這樣折騰!”
周哲回去後,已經將事情始末與哲夫人說明,氣得哲夫人整個人都在發抖,此時過來,原本心情不好的哲夫人被週二夫人嚎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週二老爺見堂嫂到來,心底鬆了口氣,一邊兒躬身見禮一邊兒往後退了退,將位置給自己這位堂嫂讓出來。週二夫人卻是憋着嘴,擡起一張佈滿淚痕的臉望着哲夫人。
哲夫人冷冷地斥責聲兒,沒有嚇得週二夫人閉嘴,反而是整個人一抽一抽地問道:“嫂子說了要給我們慧娘做主的!如今這可……”
話未說完,眼看着週二夫人又要再次哭起來,哲夫人不由冷笑道:“做主?誰敢給她做主?她還需要誰給她做主?你們娘倆不是很有主意嗎?當初怎麼就沒想過要來找我做主的?”
哲夫人一連串的問題,一聲高過一聲,一句急過一句,倒是問得週二夫人有些訕訕地不知說什麼好,只掛着淚水,滿臉委屈地望着哲夫人,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週二老爺見自家夫人這麼模樣,很是不忍的別過頭。誰知這動作竟是落在了哲夫人眼裡。
哲夫人眼刀子“嗖”地一下掃向週二老爺,板着臉冷哼道:“成日裡讀書讀書,我看你是讀傻了!家裡發生這麼多事兒,你一個當家作主的竟然什麼也不知道!”
越說,哲夫人越氣,連眼角都沒有掃週二夫人一眼,直直地盯着週二老爺,訓斥道:“瞧瞧熔哥兒成了什麼樣?還有臉說求娶洛娉妍,不說洛鎮源會不會答應,便是長公主就不會同意!你還真當洛娉妍的事情,慧娘能做主了?”
週二老爺聞言臉色一紅緊接着就是一白,週二夫人卻是不甘地反駁道:“慧娘怎麼說也是她繼母,怎麼就不能做主了?長公主再尊貴,可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憑什麼不答應?”
哲夫人被週二夫人給氣笑了,點頭道:“好好好,你說得有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問過洛鎮源答不答應?”
說完再次看向週二老爺,冷冷地道:“不說慧娘要十萬兩將洛娉妍賣給董家的事兒,只說慧娘盜竊沈氏嫁妝……”
話未說完,週二夫人又有理由,梗着脖子道:“這自家的東西,怎麼能說是盜竊呢?”
哲夫人卻是理也不理她,只盯着週二老爺,喝問道:“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能讓洛鎮源休了慧娘?將來咱們周氏的女孩兒是不是都不要嫁人了?”
說完也不等週二老爺回答,轉而看向週二夫人,那冷冷地目光,讓週二夫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嫁入周府這麼多年,週二老爺被她攏得死死的,繼子又被她捏在手心裡,一直順風順水的週二夫人,卻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畏懼着,這位身份地位高出她許多的堂嫂。
哲夫人見週二夫人那模樣,癟了癟嘴,淡淡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公主管不了是吧?可那洛娉妍只是跪了一夜的祠堂,長公主就能將下任院使遣了過去!你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
哲夫人的話,週二夫人沒有聽明白,但週二老爺好歹在官場混了幾十年,還是多少有些懂了,一時間臉色變得煞白。
哲夫人見週二夫人還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指望她能聽懂,索性冷笑着解釋道:“這就讓所有人都知道,那洛娉妍在府中受了傷,傷的極重!洛鎮源可是親爹,難不成還會害了自己女兒?”
這下子,週二夫人也明白過來,一張臉雪白,吶吶地望着哲夫人,服軟道:“嫂子可得救救我們慧娘,那洛娉妍跪祠堂可不是我們慧娘讓跪得,我們慧娘是被冤枉的啊!”
說着週二夫人再次嚎哭起來:“這天殺的洛鎮源!你可是害死我們慧娘了,這可怎麼辦吶!”
哲夫人見此皺眉呵斥道:“還不給我住嘴!趕緊的收拾乾淨了,跟我去洛府瞧瞧!”說完到底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心下還是有些不忍,不由放緩了語氣道:“洛鎮源只說讓慧娘去莊子上靜靜,又沒說不讓回來。”
見週二夫人張嘴又要說什麼,哲夫人厭煩地一揮手道:“你先別急!先送慧娘過去,咱們這邊兒再瞧着機會將她接回來是。好歹還有妙姝在府裡,不看僧面看佛面,洛鎮源也不會太過爲難慧孃的。”
週二夫人心下雖是不願不滿,只覺得哲夫人非但沒有盡心盡力,反而是一盆冷水兜頭倒下,可卻是不敢再開口說半個字。只可憐巴巴地轉頭望向週二老爺。
而此時,週二老爺早已頭昏腦漲,萬沒想到事情會到了這一步!便是先前在書房內,點頭答應將女兒周氏送去城外莊子,那也不過是迫於堂兄的壓力。如今,週二老爺卻是比洛鎮源還要迫切地希望趕緊解決了此事!
三一一 胡鬧
週二夫人即便再不願意讓女兒去莊子上,可哲夫人說了,再鬧騰下去洛鎮源會不顧一切休了周氏,這話果然嚇着了週二夫人,不敢再多說其他。
依着哲夫人的意思,將週二老爺留在了周哲府上,晚點再遣人來通知週二老爺與哲老爺一塊兒過去洛府。按照哲夫人的說法,做戲就要做全套,總之是做給有心人看得。
週二夫人則先回自己家準備好了藥材,等着哲夫人過府接她。
沒一會兒哲夫人的馬車便停在了週二老爺的府門外,週二夫人交代了媳婦兒兩句,便匆匆帶着藥材領着個小丫鬟,上了哲夫人的馬車,隨着她一塊兒往洛府而去。
眼見着快到晚膳點兒,紋硯見洛鎮源還坐在書房裡穩坐不動,不由小聲提醒道:“老爺,可要備膳?”
洛鎮源揮了揮手,搖頭道:“不必了,再等等吧。”紋硯雖不知自家老爺這是在等什麼,卻也不好再多說。
正在此時,週二敲了敲門走了進來,躬身稟報道:“老爺,周府哲夫人跟老夫人一塊兒過來了,說是來探望夫人的。”週二很是小心擡眼觀察了一下洛鎮源的神情,這兩日後宅不安寧他們也都是知道的。
果然,週二話音一落,洛鎮源便站起了身,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忙去吧。”說着便出了書房,找後院兒而去。
週二看了看紋硯,紋硯想了想疾步跟了上去,洛鎮源卻揮手道:“不必跟着。”說着便大步流星的進了二門。再往裡,沒有洛鎮源的吩咐,紋硯也是不好隨意跟去的。
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看着丫鬟婆子收拾行李的周氏,在見到週二夫人時,頓時猶如見到救星一般,猛地撲了過去,抱着週二夫人的脖子,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週二夫人見此心中越加的難過,尤其是此時的正院上房,能裝的都裝進了箱籠裡,顯得格外的空空蕩蕩,週二夫人亦是忍不住摟着周氏哭作一團。
哲夫人在旁看着直皺眉頭,卻到底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已經決定,今晚就要將周氏送去城外莊子,再回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兒了。
洛鎮源尚未進屋,便聽到周氏與岳母嚎啕大哭的聲音,下意識的頓住腳步,皺起了眉頭。
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洛鎮源才深深地吸了口氣,跨進了門欖。這會子也沒什麼門簾子了,早在搬運箱籠時,爲了方便進出便已經拆卸下來。
洛鎮源進來時,哭作一團的週二夫人母女倆都沒有注意到,但哲夫人卻是瞧見了的。
對於週二夫人與周氏,哲夫人心中是有氣的,可對於洛鎮源,她也拿不出什麼好臉色,冷冷地盯着洛鎮源,問道:“一定要今晚就將慧娘送去城外?”
聽哲夫人的聲音,周氏與週二夫人都醒過神來,抽抽搭搭地止了哭泣,滿眼希翼地望着洛鎮源。
洛鎮源見此再次嘆了口氣,望着周氏,一字一頓地道:“我也是爲了妙姝好。”說着洛鎮源朝哲夫人躬身一禮,痛心疾首地道:“伯母是沒瞧見,妙姝如今都成什麼樣兒了。”
不僅是哲夫人,便是週二夫人也沒想到,這裡面還有洛妙姝什麼事兒。
雖說如今也沒什麼好遮着擋着的了,洛鎮源也不怕將事情再度挑明,但說起時仍舊咬牙道:“去歲娉妍在大相國寺落水,便是妙姝推下水的。這事兒不知岳母大人與伯母,是否知曉?”
洛鎮源在說這話時,目光淡淡地從哲夫人與週二夫人臉上掃過,哲夫人一臉的不敢置信,而週二夫人卻是滿眼的惶恐,下意識地望向女兒,顫抖着輕聲問道:“你跟他說了?”
這下,也不必再問真僞,哲夫人便此時定然是真的,然而還不待她緩過氣兒來,洛鎮源便又接着說道:“妙姝不僅不尊長姐,更是連我這個父親也不放在眼裡,出言不遜,越發張狂!”
洛鎮源緊緊地盯着周氏,狠狠地問道:“我將兩個女兒都交到你手上,不問你這十來年教導娉妍什麼,只問你是如何教導妙姝的?她可是你親生的!”
周氏張嘴欲要反駁,哲夫人卻想起那日在府中無意間聽到周敏兒跟幾個丫鬟說笑時的話,疲憊地道:“行了,我知道了,早點兒遣人去喚你岳父與伯父過來吧,一會子便送她去浦西園。”
周氏一聽這話,頓時猶如被拆了骨頭似得,若非週二夫人抱着她,定是要滑到地上去了。
可此時周氏卻是顧不得其他,猛地撲向哲夫人,抱着哲夫人的雙腿哭喊道:“伯母救我,我知道錯了,別送我去莊子!求你了伯母,求你救救我!別讓我跟姝兒分開,我就這一個女兒啊!”
哲夫人原是想躲,可惜沒有避開,此刻見周氏這樣兒,哲夫人也是嘆了口氣,好半晌才彎腰將她扶起來,可哲夫人畢竟年紀大了,哪裡扶得動周氏?
青柳跟香桂都明白,自己在這府裡是再沒有什麼機會可言了,如今之計只能是緊緊的跟在夫人身邊兒,無論夫人去到哪裡,自己都要跟緊了,遂看周氏軟倒在地,便急忙上前攙扶。
好在有這二人在,哲夫人才終於將周氏給拉扯了起來,由着二人將她扶到圈椅中坐下。週二夫人見哲夫人這樣,知道周氏求也是白求,也明白自家老爺跟堂兄哲老爺的意思,不敢多言,只好抱着周氏低低地哭泣。
哲夫人見此搖了搖頭道:“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只一點兒,慧娘再有不對的地方,她也是你夫人,不管在哪兒不能苛待了她,還有妙姝……”
哲夫人話未說完,周氏便嚷道:“要想我去莊子也行,將府中產物分出一半兒給姝兒做嫁妝,交由我保管着就成!”
別說哲夫人,便是週二夫人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回不過神來。洛鎮源更是冷冷地掃了週二夫人一眼,淡淡地問道:“不知當初岳母嫁女,可有將府中財務分出一半兒?”
週二夫人原本要說的話,頓時被噎在了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來,哲夫人更是頓時喝道:“胡鬧!”
說完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纔算是穩住心神,轉頭卻見洛鎮源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遂也冷冷地道:“不管怎樣,姝兒也是你女兒,你就不能虧待了她。”
這話兒,洛鎮源倒是沒有反駁,聞言便點頭道:“伯母放心,您也說了妙姝也是我的女兒,我給娉妍什麼自然就會給她什麼。”
洛鎮源沒有提洛繼宗,但哲夫人也明白,洛鎮源就這一個兒子,將來家產自然是要留給兒子的。遂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洛鎮源的說法。
這邊兒談妥,那邊兒便遣人將週二老爺與哲老爺請了過來,甚至洛妙姝在嚴姑姑的陪同下過來與衆人見了面,少不得又是一通痛哭流涕。
當天夜裡,洛鎮源在送走了周哲夫婦與岳父岳母之後,在洛妙姝的撕心裂肺地哭喊聲中,親自將周氏,以及她那整整五六車的行禮,送去了城外的浦西園。
陪着周氏過去的,除了原本在紫苑內伺候的大小丫鬟,還有小廚房的廚娘們與曾婆子一家。
三一二 害怕
洛鎮源趕在宵禁前返回了洛府,虞嬤嬤已經爲他備好了宵夜,洛鎮源卻沒有心思用膳,搖了搖頭道:“嬤嬤早點歇息,我去挽香居瞧瞧。”說着便皺着眉頭朝挽香居而去。
翠娘早在洛鎮源上朝後不久便醒了過來,但下晌莫明卻發了熱。洛鎮源到時翠娘剛剛用了退燒的湯藥,尚未歇下,見洛鎮源進屋,便欲要起身行禮。
洛鎮源急忙上前扶住了翠娘輕聲問道:“你覺得好些了嗎?怎麼又發熱了?大夫怎麼說?”
一連串的問題,使得翠娘心口一熱,垂眸避開了洛鎮源的目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溼潤的眼眶,輕輕搖了搖頭道:“大夫來瞧過了,只說沒有大礙,開了兩劑湯藥,說是過兩天再來。”
洛鎮源也沒注意到翠娘神情,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晚膳用了嗎?吃了些什麼?”
翠娘正要說話,末雨走了進來,屈膝一禮道:“老爺,虞嬤嬤遣人將您的晚膳送過來了,您看是擺在那兒?”
翠娘聞言一驚,猛地擡起頭問道:“怎這會子老爺還沒用晚膳嗎?”問過又忽然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不由止了話頭,轉而朝末雨吩咐道:“就擺在暖炕上吧,屋裡暖和。”
說完翠娘又猶豫起來,叫住正要退出去的末雨道:“還是去暖閣吧,這屋裡有股子藥味兒,別薰着老爺。”
洛鎮源瞧着翠娘撐起身子這樣安排那樣安排的模樣,心中軟軟的,不由上前攬住她消瘦的肩膀,溫聲道:“你好好兒養病吧,別費這些神了。”
翠娘被洛鎮源當着末雨的面兒這樣攬着,頓時羞得不行,彆扭的掙扎了兩下,洛鎮源搖了搖頭,扶着她躺下,吩咐道:“就擺在暖炕上吧。”說着爲翠娘掖好了被角,才起身朝暖炕走去。
洛鎮源用過晚膳,又歇在了暖閣裡,倒不是沒屋子,只是不願意去而已。頭一天送走了洛娉妍姐弟倆,今日又送走了周氏,偌大的洛府一下子便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冷清。
以至於洛鎮源哪兒也不想去,往後一連數日都歇在了挽香居的暖閣裡,翠娘實在看不下去,退了熱便將洛鎮源請回了正房。如此一來,洛鎮源倒是理所當然的留在了挽香居。
洛妙姝得知後,對於翠娘更是恨得咬牙切齒,若非嚴姑姑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她,使得她不敢表露絲毫,還不知她會不會衝到挽香居對翠娘做出什麼來。
在周氏被送走後,洛妙姝已經怕了,這府裡再沒有替她撐腰,爲她遮風擋雨的人,她只能將這份怨恨,深深地埋在心底,誰,也不讓知道。
周氏被送往城外的消息,沒幾日便傳了出去。當然洛鎮源也沒想過要瞞着。
很快不僅董家知道了這個消息,急急趕到周府詢問始末,便是養在深閨的景芝也聽到了傳聞,特意打發馨若跑了趟洛府,向留守的夕月,細細打聽。
雖說主家的事兒不好隨便往外傳,但夕月卻更是明白,馨若能來問這事兒,是因爲錦鄉侯千金還關心着自家小姐,遂挑了簡單的說了一遍。
景芝得了消息,立時提筆給洛娉妍寫了封長長地書信,更是興奮得跑到長公主跟前兒,嘰嘰喳喳的絮叨了半天,令長公主搖頭不已,甚至引得景蘊,也不得不過問了兩句。
然而景蘊與惠寧長公主一般,在聽景芝說完事情始末之後,微微皺起了眉頭眯縫起來眼睛,可看在景芝難得如此高興的份兒上,二人卻又默契的什麼都沒說。
洛娉妍收到景芝書信的時候,船纔剛剛走到滄州。那信是錦鄉侯府的侍衛,騎馬順着京杭大運河一路追趕送來的。
傅氏見洛娉妍,見什麼都那般新奇,心疼她沒什麼機會出門,商議沈森依舊走了運河航道,也好領着洛娉妍見識見識沿途風光。在天津時,她們便逗留了一日,如今船正好停靠站滄州碼頭上,預備着明日登岸遊玩。
否則,依着沈森的想法,從洛河入海南下,早早兒趕回江寧的。這封信還不知何時,才能送到洛娉妍的手中。
然而,洛娉妍看過景芝的書信,卻深深地皺起眉頭,沈初雪見此不由詫異地問道:“景小姐在信中說什麼了?怎麼瞧着不高興了?”
洛娉妍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將信紙疊好,嘆息道:“家裡出了點事兒,竟是鬧得京城人人皆知……也不知父親怎麼樣了。”
洛娉妍越說聲音越小,說完竟是轉頭,神情憂鬱地看向窗外,對於周氏被送去城外莊子,洛娉妍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但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與繼宗,說起翠娘受傷病倒的事兒……
沈初雪見此不由越發着急,卻又不好多問,只得輕輕地將洛娉妍的手握在掌中,想要以此給予她溫暖和支持。
洛娉妍感覺到手上的暖意,回過頭對着沈初雪笑了笑,見她滿眼擔憂的樣子,想了想輕聲道:“夫人被父親送去了城外莊子。”
沈初雪聞言,沒好氣地橫了洛娉妍一眼,笑道:“那你還不高興什麼?與咱們又有什麼關係?”
洛娉妍抿了抿嘴,嘆息道:“可你不知道她是因爲傷了翠娘才被送去城外的。”
沈初雪一聽愣了愣,關切地問道:“那景小姐有沒有說翠娘怎樣了?”在沈初雪的印象裡,翠娘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聽見她受了傷,心裡還是有些難過的。
洛娉妍搖了搖頭道:“芝姐姐在信中沒說,有父親在想來沒有大礙,只是不知該如何說與繼宗知曉罷了。”
沈初雪聞言也是嘆了口氣,心中正琢磨着這事兒不能讓父親或者母親說與繼宗,最好就是洛娉妍親自告訴他。
誰知沈初雪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卻聽洛娉妍感嘆道:“如今我跟繼宗都走了,夫人也被送去了城外,也不知洛妙姝一個人在府裡會怎樣。”
沈初雪頓時瞪圓了一雙眼望着洛娉妍,想要提醒她別浪費好心,卻聽洛娉妍竟是低着頭,喃喃道:“妙姝此時,想來定是很害怕的吧……”
三一三 來人
景芝來信傅氏是知道的,但沒想到自己一行人剛剛離開京城,竟然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兒。
傅氏也是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還好我們都走了,不然還不知娉妍該多難受呢。”說完才叮囑道:“你可千萬別跟你父親提,也別在繼宗跟前兒漏了嘴。”
沈初雪自是忙不迭的點頭應下,笑道:“女兒也是這麼想的,不管怎樣,這也是洛府的事兒,還是娉妍自己去跟繼宗說比較好。”
可洛娉妍收信後那低落的神色,還有落入了傅氏的眼中,想着滄州可以遊玩的地兒不少,外甥與外甥女又是從沒出過京城的,索性便在滄州多停留了兩日。
滄州街市的熱鬧,泊頭清真寺那龐大雄偉的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武帝臺登高望海,掘鯉澱食魚,若非時節不對,沈森夫婦還想帶着沈初雪與洛娉妍姐弟湖上泛舟。
洛娉妍的傷感並未能持續多久,便被遊玩興致沖淡,以至於最後都忘了要跟洛繼宗說這事兒。傅氏與沈初雪,見洛娉妍玩兒得高興,自然也不會去提起。
聽沈森描述那一片煙波浩淼間,夏日碧波荷紅蝦魚肥,秋日千里蘆葦白的景象,再看看眼前汪洋浩淼勢連天際,時而一羣羣鳥兒振翅,飛掠而過。
洛娉妍眼中一片沉醉,洛繼宗卻是忽然說道:“下次有機會,我一定要來好好兒瞧瞧!”
洛娉妍聞言也不羨慕弟弟將來還能隨意出門,只掩口笑調笑道:“你是要再來瞧瞧這兒四時風光,還是要再來吃魚?這可得說清楚了。方纔的魚……”
洛娉妍尚未說完,洛繼宗便紅了臉,斜着洛娉妍癟嘴道:“說得好像你都沒吃似得!”
說起吃魚洛繼宗便忍不住紅了臉,這會子雖時節不對,可這掘鯉澱裡的魚類果真繁多,吃的洛繼宗不亦樂乎,便是沈初雪與洛娉妍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飯。
見姐弟倆相互打趣兒,沈森臉上多了幾許笑容,自己妹妹就生了娉妍一個,將來若能有兄弟扶持這是再好不過。便是傅氏與沈初雪見洛娉妍那樣兒,也暗暗鬆了口氣。
直至半月後,沈森領着洛娉妍等人到了安山湖,景芝的書信再次又侍衛策馬追來,送到洛娉妍的手中。
景芝在信中說翠娘已經大好,如今帶着虞嬤嬤跟白芷,打理着洛府中饋,洛娉妍才找尋了個機會,對洛繼宗說出家中發生的那些事兒。
洛娉妍沒有瞞着洛繼宗,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直接將景芝兩封書信交予洛繼宗自己去看。
洛繼宗看完後,雖說翠娘已然大好,卻如今還掌管着府中中饋,但他的情緒仍舊低落了下去,且一直持續了月餘,便是沿途兩岸再美的初春風光,也沒能讓洛繼宗的情緒好轉起來,洛娉妍見此也跟着沉默了起來。
過了淮陰便進入江南地界,沈森也漸漸忙碌了起來,每到一地必然要上岸停留,或是拜訪故友,或是查看商鋪。
好在不管是去別院小住,還是留宿船上,沈森卻是從不讓人打擾傅氏母女與洛娉妍。便是洛繼宗也不讓人打攪,反而是遣人帶着他,拿着自己的名帖,拜訪了不少飽學之士。
煙花三月下揚州,洛娉妍從滄州便開始遺憾時節不好,沒有看到最美的精緻,然而途徑揚州時,卻正是恰恰好的柳絮如煙迷濛的三月間。
早開的瓊花在綠葉叢中,悄然綻放,潔白的花朵大如玉盆,由八朵五瓣大花圍成一週,簇擁着一團蝴蝶似的花蕊,在微風吹拂之下,宛若蝴蝶飛舞,既有萬種風情之中,又格外清秀淡雅。
洛娉妍與沈初雪並肩立在船頭,看着不遠處揚州城內的煙柳瓊花,不由感嘆道:“果真是儷靚容於茉莉,笑玫瑰於塵凡,唯水仙可並其幽閒,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洛繼宗從船艙內走來,正巧聽洛娉妍這麼一句,扯着嘴角笑道:“看不出你作詩不行,背詩倒還不錯?”
洛繼宗已經消沉好久,如今又有了玩笑的心思,洛娉妍自是願意作陪,姐弟二人合着沈初雪便站在船頭上,你言我語的萬笑起來,氣氛也如這三月的天氣,漸漸升溫。
不說揚州城內衆多的沈氏商鋪,盤查與對賬,便需要沈森盤恆數日,光是這樣的美景,傅氏也是要帶着沈初雪與洛娉妍在揚州城多停留一些日子。
沈初雪甚至已經與洛娉妍商議好了,要去瘦西湖上泛舟,要去壽安寺上香。洛繼宗也從行李裡掏出離京前先生給的書信,欲要去定安書院拜訪先生故人。
然而出乎衆人意料的是,船剛剛在平山津碼頭靠岸,便有人手持拜帖登船造訪。甚至都等不及沈森一行人,棄船登岸返回揚州城內的別院。
原以爲沈森定是不會見來人,畢竟衆人已經收拾好準備登岸,然而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舅舅沈森竟然帶着繼宗親自迎了出去。
洛娉妍不由好奇地與沈初雪擠在窗口往外張望,輕聲問道:“這人是誰?怎麼還要舅舅親自去迎?”
來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有些消瘦,個子並不很高,但一襲柳色杭綢夾衫,卻將身形拉得修長而筆直,腰間繫着一塊無暇的羊脂玉佩,再無別的配飾,簡單而又清爽。
沈初雪尚未回話,傅氏便板着臉道:“還能是誰?萬和錢莊的少東家,萬老闆的獨子萬乾。”
看得出,舅母傅氏對這位萬公子多有不滿,洛娉妍不由好奇地望向表姐沈初雪,要知道,舅母是很少顯露出對誰不滿的。
沈初雪見洛娉妍滿眼好奇的望着自己,不由回頭瞄了眼母親,才極小聲兒抿笑對洛娉妍道:“母親倒不是對這萬乾有意見,要說這萬乾也算是一表人才,可萬夫人卻曾想要搶哥哥的親事,把大嫂說給他,母親……”
沈初雪聲音雖小,可這船艙不大,不待她說完,傅氏便重重地擱下手中茶盞,冷哼道:“憑她也配?我能讓她得逞?”
洛娉妍雖沒聽完始末,卻也聽出舅母極度不愉,回頭一看,傅氏正板着臉瞪着自己二人,不由縮了縮脖子,心下暗笑:若當真那麼大仇怨,舅舅豈會帶了繼宗迎出去?沒瞧出舅母竟也有小孩兒脾氣。
三一四 錢幣
傅氏見洛娉妍一臉忍笑的樣子,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憋着嘴道:“你是想不到,她那人有多厚的臉皮!我們這邊兒都談妥,準備下聘了,她突然冒出來橫插一槓子不說,這邊兒你大哥哥還沒成親,她竟又厚着臉皮來求娶你姐姐。”
傅氏說完還很不滿地嘟囔道:“這什麼人啊!又當我們沈家是什麼地方?當初要不是紫君攔着……”傅氏越說越小聲兒,後面的洛娉妍再也聽不清。
可聽清的部分,已經令洛娉妍目瞪口呆,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沈初雪,又朝窗外掃了眼……沈初雪見此哪裡不知道洛娉妍想的什麼?羞得一張臉通紅,跺着腳嗔道:“看什麼看,不許瞎想!”
洛娉妍抿着嘴點了點頭,目光回到舅母傅氏身上,顯然等着傅氏將故事說完。
在洛娉妍看來,這就是個故事,反正現在大表哥已經娶了大表嫂,聽說侄兒都已經三歲了,而表姐沈初雪,定的也不是外面這人。兩件兒無論萬夫人辦成了哪一件,那都是事故,而如今,便只是故事而已。
可誰知舅母傅氏說到這兒,像是心情忽然好轉,又端起茶盞慢悠悠地抿着茶,並不在繼續往下說。洛娉妍急得不行,卻在表姐沈初雪的瞪視下,不敢再問。
就在這時,珍嬤嬤走了進來,笑道:“太太,萬少爺與萬小姐,想來給您請個安。”
沈初雪一聽這話,便拉着洛娉妍要往屏風後面避,洛娉妍卻是有些捨不得走,一雙眼卻是立時瞪得溜圓,好笑的望着傅氏,想要看她要怎麼拒絕。
誰知傅氏聞言卻很是淡定地點了點頭道:“讓他們進來吧。”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之前的不高興來。
可珍嬤嬤卻並未急着出去將二人領進來,反而笑道:“太太不換身衣裳嗎?這樣待客也不……”
話未說完,舅母傅氏便板着臉道:“有什麼好不好的?小孩子家家而已。我能見見已經是給了丘氏天大的面子!”說完還不忘冷哼一聲兒,手中的茶盞也不端着了,沒好氣地擱在了小几上。
沈初雪與洛娉妍躲在屏風後面,擠在屏風縫隙處往外瞧着,見傅氏那神情,洛娉妍一時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誰知這時,萬乾正巧領着位與洛妙姝,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兒,隨在珍嬤嬤身後走了進來。
許是聽到洛娉妍的笑聲,下意識的朝屏風這邊兒望了眼,尤其是那跟着萬乾進來的女孩兒,即便轉回頭去,眼睛也總向屏風這邊兒斜過來。
屏風原就擺放在順光處,洛娉妍與沈初雪擠在屏風後,只要不發聲兒,是不容易讓人發先的,在洛娉妍剛剛笑出聲兒時,沈初雪就知道糟糕了,一手捂着洛娉妍的嘴,一邊兒輕聲道:“萬乾身邊兒那丫頭就是她同母的妹妹,萬碧。”
一聽這話兒,洛娉妍差點再次笑出聲兒來,好在沈初雪死死地捂住她的嘴,聲音纔沒有發出去,可整個人卻仍止不住地顫抖。這萬家果然不愧是開錢莊的!
萬乾兄妹自然是瞧出屏風後有人,萬乾只裝作不知,可萬碧卻是好奇心極重,也不看傅氏疏離的神色,屈膝一禮後,便起身跑到傅氏身邊兒,挽着傅氏的胳膊笑問道:“沈伯母,聽說初雪姐姐也在船上,怎麼沒見人呢?”
說這話時,眼睛還不忘朝屏風掃來。傅氏也不好與這小女孩兒發作,淺淺地扯了扯嘴角,不答反問道:“你母親怎麼讓你跟着哥哥出來了?”
那女孩兒卻是個鬼靈精的,一雙眼彎成一條縫,只裝作瞧不出傅氏的不高興,笑道:“父親讓哥哥來拜訪伯父,我聽說初雪姐姐也在,就跟過來了。”
萬碧說完擡手一指,歪着頭笑問道:“初雪姐姐不會是躲在屏風後面嗎?”說着就要往屏風這邊兒來。
萬乾見此輕咳一聲兒,正要訓斥萬碧,沈森卻是領着洛繼宗走了進來。目光在船艙內一掃,竟是沒看見洛娉妍與沈初雪的身影,沈森不由挑眉問道:“初雪跟娉妍呢?”說着就向珍嬤嬤吩咐道:“去將她二人找來,孩子們一處玩耍也熱鬧些。”
珍嬤嬤看了眼傅氏,又看了眼屏風低着頭沒有說話,萬碧卻是猛地站起身指着屏風道:“初雪姐姐不就在屏風後面嗎?難道後面還有一個人?”說着就要跑過來。
洛娉妍見此急忙掰開沈初雪的手,低頭忍着笑從屏風後走了出去,落落大方地朝沈森屈膝一禮,便退回到舅母傅氏身旁,眼觀鼻鼻觀心也不說話。
此時沈初雪羞紅了臉被萬碧從屏風後拉了出來,小丫頭拽着沈初雪的胳膊,眼眉彎彎地笑道:“我剛一進來,就猜到初雪姐姐躲在屏風後面,只是碧兒不說而已。”
沈初雪聞言內心吐血,你不說是誰說的?是誰指着屏風說我在後面的?你不說還把我拽出來?有你這樣的嗎?有嗎?
洛娉妍艱難地忍着笑意,將頭埋得低低的,想要無限降低存在感,肩膀卻忍不住不停的抖動。
誰知就這樣,竟也引起了萬碧姑娘的注意,瞪圓了一雙眼,一手挽着沈初雪的胳膊,一手指着洛娉妍就問道:“那是哪位姐姐?”
洛繼宗也很想笑,卻要擺出一副穩重的樣子,繃着臉介紹道:“萬兄,這是小弟長姐。”說完又朝洛娉妍解釋道:“萬兄是舅舅世交萬和錢莊萬老闆的兒子。”
洛娉妍聞言正了神色,急忙屈膝一禮,輕聲道:“見過萬公子。”萬乾趕緊避過,拱手一禮道:“不敢當洛小姐的禮,是在下與舍妹來得唐突。”
洛娉妍的模樣萬乾雖未看清,可洛娉妍肌膚瑩白似雪,他還是注意到了。此刻再聽洛娉妍聲音清婉綿軟很是動人,萬乾不由覺得耳朵發燙,低頭垂眸生怕再有唐突之處。至於爲何……他卻未及多想。
萬碧聞言卻是立時不滿,瞪着自家兄長,嘟着嘴問道:“怎麼唐突了?我都多久沒見過初雪姐姐了?”說着雙手還死命的挽着沈初雪的胳膊。
沈初雪哭笑不得卻也掙脫不了,只能尷尬地朝萬乾點了點頭,也沒注意萬乾通紅的耳朵,便拖着萬碧一塊兒回了傅氏身旁。
三一五 乾孃
自萬碧從屏風後將洛娉妍與沈初雪“逼出來”,傅氏的臉色就很不好看,趁着幾個孩子在相互見禮,傅氏便狠狠地瞪了沈森一眼,
沈森也沒料到會是這麼個情況,見此尷尬地朝傅氏賠了個笑臉,急忙轉移話題道:“如今安也請過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們就先進城,有什麼事兒,家去說。”
萬乾也沒料到船艙內,除了沈初雪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兒,尤其想到人家二人在自己兄妹進來前,已經避到屏風後去了……卻又被自己妹妹給拽了出來,不由也是尷尬萬分。
聽沈森如此一說,萬乾立時鬆了口氣,急忙躬身道:“伯父說的很是,伯父伯母舟車勞頓,此時天色業已不早,咱們還是趕緊進城爲好。”說完萬乾一頓,接着道:“家父在興隆樓略備薄酒爲伯父伯母洗塵,望伯父伯母一定要賞臉。”
萬乾說完也不待沈森回答,正要出言邀請沈初雪與洛繼宗姐弟同去赴宴,誰知萬碧比萬乾還嘴快,聞言便急忙點頭道:“是的,是的,我父親今晚把興隆樓包下來了,興隆樓的蟹粉獅子頭和三套鴨做的可好了,初雪姐姐……”
說到這兒,萬碧回頭看了眼洛娉妍,眨了眨大眼睛,遲疑道:“還有這位……洛姐姐?你也一定要去嚐嚐哦。”
洛娉妍聞言微微一笑,未及答話兒,傅氏便淡淡地道:“老爺帶着繼宗去吧,我們娘仨先回府梳洗梳洗,這一路風塵僕僕的……”
傅氏話未說完,萬碧便大聲嚷道:“伯母哪裡風塵僕僕啦?”說完還四下打量了一圈兒船艙,嘟着嘴道:“雖說是在船上,可這船艙並不比家裡差,怎麼會風塵僕僕!”那神情,分明是在說傅氏騙了她……
傅氏被萬碧這話噎得不輕,好半晌望着她不知該說什麼好,這麼明顯的拒絕,居然也聽不出來,真不知……傅氏被噎得不說話了。
洛娉妍與沈初雪對視一眼,忍不住雙雙低頭忍笑。萬乾見此尷尬地咳嗽一聲兒,勸道:“伯母還是一塊兒去吧,就用頓便飯。”
傅氏剛被萬碧那小丫頭氣着了,這會子自是不會客氣,板着臉道:“既是便飯,難不成我還吃不起了?偏要去跟你們湊熱鬧?回去告訴……”
萬乾聞言略感尷尬,尚未想好如何接話,萬碧便急忙打斷了傅氏的話,解釋道:“不是便飯!沈伯母,今兒的菜可好吃了,真的,菜單子我都瞧過了,有……”
這次,萬乾總算搶在旁人之前,板着臉呵斥道:“碧兒休要胡言!”說完很是歉意地望向傅氏,卻不知該如何與傅氏解釋。
萬碧卻覺得委屈極了,憋着嘴,瞪着自己哥哥,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兒,偏又沒有掉出來,像是憋了口氣似得,好半晌才大聲兒問道:“我哪裡胡說了?本來就不是便飯!父親……”
萬乾聞言,第一次後悔將這個妹妹帶來,不由再次大喝道:“碧兒還不住嘴!”
洛繼宗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卻是不敢在此時露出分毫,怕被人說不穩重,只得悄悄掐着自己的大腿,如長姐與表姐一般低着頭,掩去就快抽筋的臉色。
沈森看了眼老妻,一雙眼睛直直地望着比手畫腳的萬碧,嘴脣抿得緊緊地,捏着茶杯的手指,也都微微泛白。女兒與外甥女站在老妻身旁,都低着頭不言不語,像是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隻身旁的洛繼宗,雖也低着頭,卻悄悄握緊了拳頭,雖也像是沒聽見般,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還是出賣了他,尤其是額頭竟浸出了汗珠。沈森不得不感嘆,這一個個的都比自己都有定力啊!
見萬碧理直氣壯的述說着,她父親和母親是如何盡心挑選菜式,說着還比劃了一下,前日陪着母親去興隆樓,師傅將菜式做出來,萬夫人讓她坐着別動,她是怎麼小心翼翼偷吃的,那蟹粉獅子頭又是如何如何美味好吃……
萬碧說起蟹粉獅子頭,一臉的陶醉,蹬蹬蹬地跑到沈初雪身邊兒,拉着她胳膊,信誓旦旦地道:“初雪姐姐一定要去嚐嚐,真的太好吃了,我舌頭被差點咬掉了!”
沈森聞言終於繃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接着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萬碧被沈森的笑聲驚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扭頭望向沈森,滿臉關切地問道:“沈伯父,您怎麼了?笑什麼呢?”
萬乾一張臉漲的通紅,卻不知爲何,下意識地朝洛娉妍掃了眼,見她肩膀也開始抖動起來,萬乾頓時有種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的衝動。再看沈初雪也都是一張臉別的通紅,萬乾便恨不得立即將這個妹妹裝進箱籠裡送回去。
不待萬乾發作,沈森一邊兒笑着一邊兒擺着手,朝傅氏斷斷續續地道:“既然碧兒,哈哈,都替咱們試過菜了,哈哈哈,那咱們便不能,不賞臉了,哈哈,是吧?”
傅氏此時也是哭笑不得,忍了好半晌,終於伸手點着萬碧,苦笑道:“這丫頭!也不知你娘,都給你吃的什麼。”
萬碧一臉懵愣的看了看沈森,又看了看傅氏,想了想,笑道:“我娘都給我吃好吃的!”說完一雙眼睛,立時彎成了縫兒,那模樣,讓洛繼宗再也忍不住,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卻是不敢發出聲兒。
沈森緩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四娘跟紫君打小交好,也該讓娉妍去拜見拜見四娘纔是。”
聽沈森提起紫君,傅氏也是跟着嘆息一聲兒,牽住洛娉妍的手,滿是傷感地道:“你娘在家時,與那萬夫人也是極爲交好的,當年你母親去了,萬夫人還大病了一場,說是哭暈了好幾次呢。”
沈森聞言情緒也低落起來,嘆息道:“可不是,這些年四娘也沒忘了紫君,年年都去墳上祭拜。”
聽沈森與傅氏這話兒,萬乾與萬碧都明白了來人身份,萬乾更是不顧禮教的擡頭望向洛娉妍,尤其是萬碧更是瞪圓了一雙眼,指着洛娉妍驚呼道:“哦!我知道你,原來你是乾孃的女兒啊!”
三一六 萬哥
從平山津碼頭到興隆樓並不遠,不過兩柱香的時間。但萬乾卻一直跟在萬碧的軟轎外,不停地小聲兒叮囑,惹得萬碧萬分不耐,忍不住嬌嗔道:“行了,哥哥你少說兩句吧,我哪兒就說錯了?沈伯伯與沈伯母也沒說我啊!”
萬乾被萬碧一句話噎得不輕,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眼中卻不見怒火,只有滿滿地無奈。
洛繼宗見此莫名的心生羨慕,忍不住策馬向萬乾靠了靠,輕聲笑道:“萬兄息怒,令妹嬌憨可愛,您就少說她兩句吧。”
萬乾回頭朝洛繼宗露出一絲苦笑,想要責備自家妹妹兩句卻又到底捨不得,搖了搖頭拱手道:“讓洛兄弟見笑了。”
洛繼宗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你們兄妹如此融洽,令妹更是率真直白。”洛繼宗說到這兒,不由回頭朝萬乾身側的軟轎掃了眼,面兒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接着道:“真是令繼宗羨慕不已。”
萬乾見洛繼宗言辭真誠,心中對他也添了兩分好感,卻忍不住苦笑道:“家中就這一個妹妹,不僅父母便是愚兄對她也是百般嬌寵,許是嬌寵太過,才弄得她如今不知世事的模樣。”
說到這兒,萬乾忽然就想到了那抹站在傅氏身旁的嫣紅身影,不由笑道:“依愚兄看來,賢弟與令姐感情也是很好。”
二人小聲說着話,沒多時便到了興隆樓。萬和錢莊大老闆,竟是親自候在門外,遠遠地便大步上前,朝沈森拱手笑道:“沈大哥一去數月可算是回來了,今兒咱們兄弟可要不醉不歸!”
沈森也是急忙下馬,滿面笑容地朝萬鑫走去,笑道:“邵鵬太可氣了。”說着拍了拍萬鑫的胳膊,笑道:“難道你不出來迎接,我還不進去了?”
萬老闆聞言癟癟嘴道:“我不出來迎接,沈大哥進不進去的不好說,但若非乾兒前去相請,你們定是不會想到我的。”
沈森聞言也是搖了搖頭,朝旁邊兒的軟轎努了努嘴,小聲兒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嫂子的脾氣。”
聽了沈森這話萬鑫沒有什麼表示,跟在身後的萬乾卻是一臉的尷尬,急忙往邊兒上錯了兩步,將身後的洛繼宗露了出來。
看到洛繼宗,沈森也回過神來,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對萬鑫道:“這便是鎮源的兒子,名喚繼宗。”
萬鑫聞言皺了皺眉頭,盯着洛繼宗看了半晌,才小聲兒問道:“紫君不是生的女娃嗎,怎麼便小子了?”
沈森點頭擡手一指第三擡軟轎道:“喏,娉妍在後面的轎子裡呢。”
萬鑫聞言目光閃了閃,眼角從洛繼宗身上掃過,擡眼朝沈森所指軟轎看去,跟在轎旁的紅螺見此立時蹲身一禮,輕聲笑道:“紅螺見過萬老爺。”
萬鑫仔細打量了她兩遍,忽然“哈哈”大笑擡手隔空點着紅螺對沈森笑道:“這丫頭如今到底是要稱我爲老爺了!”
沈森見萬鑫那沒出息的樣兒,癟了癟嘴正要說話,萬鑫卻對着洛繼宗笑道:“往後有什麼事兒只管到萬和錢莊找我,你父親當年還叫我一聲兒萬哥呢!”
洛繼宗聞言看了眼沈森,沈森笑道:“別的事兒也不必找他,缺銀子了上他家去準成!”
有先前二人的交談,又聽沈森如此一說,洛繼宗知道過往定是極爲相熟的,遂急忙躬身長揖道:“晚輩洛繼宗,見過萬伯父。”
也不知是見了沈森這般高興,還是當真與洛鎮源那般交好,萬鑫一邊兒很是豪邁地扯下腰間的荷包與玉佩,一邊兒笑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說着朝萬乾吩咐道:“快將你洛兄弟扶起來。”
待洛繼宗站直身子,萬鑫便將手中的荷包與玉佩一塊兒塞在了洛繼宗手上,笑道:“你舅舅不曾說你來,伯父也沒有準備,賢侄莫要嫌棄簡薄。這玉佩跟了我幾十年,如今便送你見面禮。還有那荷包,給你買筆墨使的。”
洛繼宗聽說那是陪了萬鑫幾十年的玉佩,不敢接受,急忙想要退回。誰知傅氏在軟轎中早已等得不耐,揚聲喝問道:“有什麼話不能進去說?偏要讓我們在這轎子裡悶着才成?”
萬鑫聞言才醒過神來,連忙朝着轎子作揖,笑道:“嫂子勿怪,太久沒有見到沈大哥,心裡實在是高興的緊。”
萬鑫說完擺手一禮,笑道:“沈大哥請!”沈森也不客氣,點了點頭當先朝興隆樓內走去。
洛繼宗舉着玉佩正要說話,萬鑫卻是朝萬乾吩咐道:“快送着你沈伯母去後院兒,你娘怕是等急了。”
萬鑫說着疾步朝沈森追了過去,沈森也沒走遠,不過是當先了兩步而已,正站着等他。待他走進,二人方纔聯袂進了興隆樓。
如此一來,洛繼宗自然是無法將玉佩歸還萬鑫,不由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握着玉佩與繡金荷包,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萬乾見此上前拍了拍與洛繼宗的肩頭,搖頭笑道:“你別聽我父親的,不過是個心意你只管拿着,陪他幾十年的玉佩多着呢!”
萬乾說完洛繼宗臉上神情越發呆愣的樣子,不由悶悶地笑出聲兒來,好半晌,洛繼宗才紅着臉朝沈森與萬鑫追了過去。
待沈森與萬鑫進了興隆樓,萬乾方纔揮了揮手,轉身朝興隆樓邊兒上甬道走去。
擡轎的粗使婆子見此,自是趕緊跟上,擡着衆人的軟轎,隨着萬乾從側門直接進了興隆樓後院。
萬夫人倒是與萬老闆一個脾性,得知轎子已經到了前頭,便急忙忙的站到院子裡等着了,好在這興隆樓今日被萬老闆包了下來,也不怕被人衝撞了。
萬乾進了院子,躬身一禮道:“娘,沈伯母……”萬乾話未說完,楚四娘便瞧見被珍嬤嬤扶下軟轎的傅氏,也不管兒子正在說話,便急忙上前屈膝見禮道:“四娘見過大嫂。”那歡喜勁兒,不用瞧,光聽就能知道。
然而,不待傅氏回禮,萬夫人楚四娘便站直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往傅氏身後望去。
三一七 騙子
此時沈初雪與洛娉妍等人也都分別下了軟轎,楚四娘一眼便瞧見了被紅螺扶着的洛娉妍,眼睛一亮正要說話。
萬碧便連蹦帶跳的跑到萬夫人跟前兒,滿是驕傲地道:“娘!我可是將沈伯母和初雪姐姐都接來了。”
說完更是上前,摟着萬夫人楚四孃的胳膊不停地搖晃着,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問道:“娘,你猜猜我今天還遇見誰了?你一準兒猜不到!”
楚四娘此時滿心滿眼的都是洛娉妍,哪有功夫聽她說話?萬碧見此極爲不滿的轉到楚四娘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急聲問道:“娘!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視線被萬碧擋住了,楚四娘也沒功夫聽她說什麼,一揮手便將萬碧給撥到一邊兒,目不轉睛地望着洛娉妍,不以爲意地道:“不用你去接,你沈伯母還能不來?”
萬碧聞言頓時不滿,嘟着嘴再次上前擋在楚四娘跟前兒。誰知萬碧尚未來得及說明她是如何千辛萬苦,纔將傅氏與沈初雪請來的,楚四娘便怒了。
楚四娘又沒好氣的橫了萬碧一眼,瞪眼道:“還不快讓開?你擋着我乾女兒了!”
萬乾聞言不由有些頭痛,朝着傅氏躬身一禮,見傅氏並不理會自己,只板着臉瞪着自己母親,摸了摸鼻樑悄悄退了出去。
還是明哲保身吧,在前面陪着父親與沈伯父吃酒,可比這兒好過多了,再不濟還有洛繼宗陪着說說話兒啊。
萬乾退了出去,可除了沈初雪和紅螺,誰也沒注意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萬夫人楚四娘給吸引了過去。
萬碧聽她娘說什麼“乾女兒”不由愣了愣,仔細想了想,卻怎麼也沒想起,她娘何時有了什麼乾女兒。萬碧正要開口詢問,傅氏卻冷冷地喝問道:“胡說什麼呢?誰是你乾女兒?”
楚四娘對於傅氏這位大嫂的態度,那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打小每次楚四娘闖了禍,躲到沈家去,這個大嫂就要訓人,不過大嫂都是爲紫君和自己好,楚四娘還是知道的,遂從來都是不以爲意的。
見傅氏動問,楚四娘只當傅氏是忘了當年,自己讓萬乾人紫君做乾孃的事兒,反是滿臉笑意地一指洛娉妍,笑着解釋道:“大嫂,那是不是紫君的女兒?”
說完也不等傅氏回答便自說自話道:“我們家乾兒可是認了紫君做乾孃的,她女兒可不也是我的乾女兒嗎?”
說着楚四娘眼眶一紅,哽咽道:“若紫君還在,我怎麼會如今才瞧見我這乾女兒?”這變臉的速度,也是絕了!
傅氏聞言氣得額頭青筋直跳,胸口悶得發痛,楚四娘卻是一邊兒抹着淚朝洛娉妍疾步走去,一邊兒張開雙臂哭嚎道:“我可憐的孩子,苦了你了!”
沈初雪是見怪不怪地低頭忍笑,便是紅螺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只洛娉妍一臉懵愣地望着朝自己走來的萬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兒?前世今生,自己可從未聽說過還有什麼乾孃啊!
不待洛娉妍反應過來,楚四娘便已經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一頓的心兒肝兒的嚎着,淚珠嘩嘩地往下掉。
便是當初與舅母傅氏初次相見時,也不曾如此這般!洛娉妍下意識的僵直了身子,愣愣地望着舅母不知如何是好。
傅氏見洛娉妍那有些驚慌有些呆愣的模樣,頓時心疼極了,也顧不得其他,丟開珍嬤嬤的手就朝楚四娘走去。誰知卻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紅螺紅着眼眶朝着楚四娘深深一禮,哽咽道:“紅螺見過萬夫人,萬夫人金安!”
楚四娘聞言,摟着洛娉妍的胳膊都下意識就放鬆下來,緩緩地扭過頭朝紅螺看去,一雙滿是淚水的眼,忽然便如同着了火似得緊緊地盯着紅螺。
別說洛娉妍,便是萬碧見着楚四娘那模樣,也都嚇了一跳,急吼吼地喊道:“娘!”可楚四娘像是沒有聽見似得。
傅氏見此緊皺着眉頭暗暗嘆了口氣,看來四娘對紫君的事兒,尚未釋懷啊!再看看明顯受驚的萬碧,傅氏朝她溫和地吩咐道:“碧兒快去去給伯母和你初雪姐姐端杯水來。”
萬碧聞言不疑有他,又聽說是要給自己最喜歡的初雪姐姐,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轉身便往屋裡跑去,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娘?傅氏見此,下意識地掃了眼楚四娘,心中不由好笑,挑着眉梢癟嘴搖了搖頭。暗道:幸好不是我女兒!
好半晌,楚四娘鬆開了洛娉妍,走到屈膝蹲身的紅螺跟前兒,輕聲問道:“你是,紅螺?”
紅螺仰起一張淌滿淚水的臉,點了點頭含淚笑道:“回夫人,奴婢正是紅螺!”
楚四娘盯着紅螺看了好久,才擡起頭,望着天,張了張嘴,不知是在大口喘氣,還是想要仰天大叫,不知是哭還是在笑,好半晌楚四娘才低下頭,指着紅螺問道:“金安?”
兩個字,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楚四孃的臉卻扭曲了,扯着嗓子大聲喝問道:“再過兩個月零七天,就是整整十二年!你跟我說安?我如何能安?你說啊!叫我如何安?”
這一刻,傅氏也顧不得怪罪楚四娘之前做的那些事兒了,急忙上前將她摟在懷中。
可楚四娘卻是一把推開了傅氏,若非沈初雪與珍嬤嬤及時扶住,怕是傅氏就被摔到地上去了。
楚四娘指着紅螺,大聲問道:“說好的一生一世的姐妹,說好的永不分離,結果呢?說要接我去京城玩兒的,說好了要給乾哥兒找最好的先生的,結果呢?結果呢!”
說到這兒,楚四娘捂着臉哭道:“她就那麼去了,一句話也沒留給我,甚至都沒人來知會我一聲兒,連最後一面也不給我們見……”
洛娉妍不知何時也是淚流滿面,忍不住上前緊緊地摟着楚四娘,輕輕地喚道:“萬伯母……”
只三個字,洛娉妍再說不出其他。前世今生,她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在日日夜夜惦記着自己的母親,比自己更甚的想念……
楚四娘哭着哭着,反手摟住了洛娉妍,這一次,洛娉妍再沒有之前的僵硬與尷尬,這一刻,沒了初次見面的陌生,雖不是血親,卻有種血脈相連的親厚感。
洛娉妍只聽這位萬夫人,在耳邊嗚咽着呢喃道:“紫君,紫君……你個騙子……騙子……”
三一八 四嫂
洛娉妍心中嘆了口氣,想要勸慰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在此時忽然聽到萬夫人極爲委屈地道:“說好了要請我吃好的,說好了的!不算話!嗚嗚……”
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在洛娉妍心中盪開,先前所有的傷感之意,在“好吃的”三字之下,頓時全消。甚至洛娉妍忍不住想起萬碧之前回答舅母的話,說的好像就是“好吃的”嘴角有種直抽抽的感覺。
洛娉妍努力忍耐好久,纔將欲要翹起的嘴角壓了下去。便是傅氏,因着楚四娘先前那一頓傷徹心扉的哭泣原本已然鬆動的心,此時也只剩下惱怒,偏楚四娘並不自知,仍舊哭泣不停。
萬碧端着黑漆螺細茶盤,託着兩盞清茶出來時,便見自己母親摟着那位剛認識的洛姐姐,哭得傷心不已稀里嘩啦,心中頓時慌了神,此時哪裡還顧得別的?
萬碧一邊兒將手中的茶盤塞進身後丫鬟手中,提着裙裾便朝楚四娘跑去,一邊兒大聲喊道:“娘!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爹!娘哭了!”
不知是不是聽着萬碧驚恐的呼喊聲兒,楚四娘終於鬆開了洛娉妍,一邊兒抹着淚一邊兒回過頭來。
萬碧見此急忙跑到楚四娘跟前兒,一把摟住楚四孃的胳膊,小心地問道:“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楚四娘卻是不以爲意,臉上的淚珠還未擦淨,便抿嘴一笑,指着洛娉妍道:“這是你乾姐姐,快叫人兒。”洛娉妍見此越加的哭笑不得,覺得這對母女實在好玩,偏過頭死命忍着笑意。
沈初雪卻是知道這對母女的,見此上前屈膝一禮,笑着喊道:“初雪見過嬸嬸,嬸嬸這些日子可好?怎地也到揚州城來了?”
還別說,楚四娘之前還當真沒注意到沈初雪,此時聽到沈初雪的聲音,方纔回過神來,略有尷尬地笑道:“你這孩子,幾年不見,怎地還這般多禮了。”
傅氏見此冷哼一聲兒走了過來,洛娉妍也得以機會走到傅氏身旁,扶住舅母的胳膊。實在是洛娉妍怕了,真怕這位萬夫人再情緒激動一把摟住自己……怪彆扭的。
誰知傅氏還沒來得及說話,楚四娘便回過頭來笑道:“大嫂也是,娉妍跟着回來,你也不跟我知會一聲兒。”
說完也不等傅氏回答,便又問道:“娉妍十三了吧?這次回來還走嗎?可說了人家兒了?”
一連串的問題,傅氏卻是沒好氣的橫了楚四娘一眼,並不回話,楚四娘也不以爲意,接着自說自話地道:“還好之前大嫂拒絕了我。”
說着楚四娘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洛娉妍,越看臉上的神色越是滿意樣兒,看得洛娉妍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兒,有種不好的感覺。
傅氏更是皺緊了眉頭,盯着楚四娘,板着臉問道:“就你還有臉提?”說完冷哼一聲兒,顯然氣得不輕。
然而楚四娘卻是毫無所覺似得,笑道:“這不就是緣分嗎?若當年大嫂應下了,此時我倒是不好意思開口了。”
說着楚四娘從萬碧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一臉討好的走到洛娉妍身邊兒,也不管洛娉妍此時兩隻手扶着傅氏的胳膊,便硬生生地從傅氏胳膊上將她的手,拉了過去……
洛娉妍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這位,怎麼感覺都極度不靠譜的萬夫人,心中的不安正在一點點的擴大,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果不其然,楚四娘再次很“溫柔”地問道:“娉妍可說過人家兒了?”說完接着又道:“才十三歲,定是沒有說的。”說完一雙眼便彎成了縫兒,那模樣與萬碧笑起來時,簡直一模一樣。
饒是洛娉妍重活一次,被楚四娘這樣當面詢問也是羞紅了臉,低着頭不肯吱聲兒,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傅氏鐵青着一張臉,恨得咬牙切齒的盯着楚四娘,怒吼道:“你當着孩子的面兒說什麼呢?”
傅氏的咆哮嚇了楚四娘一跳,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而後卻又理直氣壯地回道:“我是娉妍的乾孃,我當然要問問清楚咯。”
說到這兒,楚四娘不自然的放輕了聲兒,笑道:“大嫂啊,我這樣想的,娉妍一人在京城你們也不放心,我也是不放心的。對吧?”
說完也不待傅氏說話,便又笑道:“你看我們乾兒也是一表人才,配娉妍就是正正好,這往後啊……”
楚四娘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聲暴喝:“娘!”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沈森與洛繼宗都板着臉站在院門口,萬鑫一臉尷尬地朝傅氏作揖賠着笑臉。萬乾更是一張臉漲得通紅,望着自己母親,暴喝了一聲娘卻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好。
剛在雅間兒坐下,便聽下人來稟,說是夫人哭的昏天黑地地,萬鑫嚇得不輕,不知出了何時,急忙朝沈森賠罪就要趕過來。
沈森卻是知道自己太太脾氣,對這楚四娘也是深有了解,深怕是傅氏又訓斥了楚四娘,便也很不客氣的跟了過來。
兩個大人過來了,洛繼宗與萬乾自是不好穩坐釣魚臺,再說洛繼宗心中擔憂姐姐,萬乾更是擔心母親與妹妹,遂四人倒是一塊兒趕了過來。
誰知剛進院門,四人便聽到楚四娘那句“正正好!”萬鑫父子頓時尷尬萬分,而沈森實則心中想笑,只是當着老妻和外甥女的面兒,不好笑出來而已。只有洛繼宗滿是警惕地瞪着萬乾,這令萬乾更是委屈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楚四娘卻是見到自家老爺,也顧不得別的,上前匆匆朝沈森行了一禮後,便笑道:“老爺也覺得好吧?咱們把娉妍娶回來,將來就沒人敢欺負她。”
說完楚四娘還不忘對兒子恐嚇道:“你小子要是敢對娉妍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你!”接着又補充道:“叫娘也沒用!”
萬乾頓時再次有了那種想找條地縫鑽進去的衝動。萬鑫擡眼看了看自家太太,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傅氏,眼角再掃向臉色醬紫的沈森,頗爲爲難地對楚四娘勸道:“這事兒,不是還得商議商議鎮源嗎?”
誰知楚四娘卻是個不領情的,聞言頓時板着臉道:“洛鎮源想幹什麼?他敢不答應?當初他可是管我叫四嫂的!”
說着楚四娘眼眶裡又蓄滿了淚花兒,可憐巴巴地望着萬鑫道:“他都把我紫君給弄沒了,就該把娉妍賠給我!”說完竟還捂着臉再次痛哭了起來。
三一九 海量
傅氏聞言是氣得胸口發痛,若非洛娉妍一直扶着她,還不知會怎樣。便是萬鑫聞言也是嘴角直抽抽,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森與萬鑫認識幾十年,從來也沒對他服氣過,當然,萬鑫其實也沒對沈森服氣過。倆人幾十年來既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生意夥伴,卻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
可就有一件事兒,令沈森對萬鑫刮目相看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就是當年萬鑫竟敢力排衆議,敢於迎娶楚四娘!
此時沈森雖然板着臉瞪着萬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會子是在等着看好戲呢!哪有半分真的生氣?若不是板着臉,他怕自己早就笑出來了。
在沈森看來,外甥女跟萬乾也不錯,彼此知根知底也算門當戶對,萬乾是他看着長大的,若真能成了那也是極好的。
沈初雪與洛娉妍一左一右扶着傅氏,雙雙都低着頭權當聽不見看不見,否則二人也怕笑出聲兒來。這時候二人可是萬不能失態的,不然這閨譽可就全完了!即便這裡沒什麼外人……回頭也少不得被傅氏責罰!
萬碧則愣愣地望着自己母親,時不時地回頭打量洛娉妍兩眼,再看看自家滿臉通紅,抿着嘴一臉爲難的兄長。
萬碧心裡矛盾極了,母親那麼喜歡洛姐姐,但自己其實更喜歡初雪姐姐。而且看上去哥哥好像也不太願意,自己到底要不要幫哥哥說兩句呢?
只有傅氏氣得渾身輕顫,不待萬碧想清楚,緩過氣兒來的傅氏便是一聲冷呵:“你想也別想!”說完擡手指着沈森就道:“我就說不來,你偏要說什麼給面子!”
說完傅氏狠狠地一甩手,一手拉着洛娉妍,一手拉着沈初雪便往轎廳走去。邊走邊道:“我們走!回家去不受着冤枉氣!”
珍嬤嬤與紅螺等人看了沈森一眼,急忙跟了上去,洛繼宗猶豫着也想跟過去,卻見萬乾當先一步,趕到傅氏跟前兒長揖到底,滿臉愧疚地道:“家母唐突,還望沈伯母與……”萬乾說到這兒,小心地擡眼掃了掃洛娉妍。
見洛娉妍雖然嘴脣抿成了一條線,眼中卻是忍不住地笑意,心中莫明鬆了口氣,說話也順暢了許多,輕聲道:“娉妍妹妹多多海涵。”
傅氏卻是看也不看萬乾一眼,現在,只要想到萬乾,傅氏就覺得一陣陣的胃痛!更何況是看見?遂一手揮開萬乾,冷聲道:“我們走!”
楚四娘見此頓時懵了,急忙上前勸道:“席面兒都備好了,大嫂不吃了再走?”
傅氏聞言停下腳步,回過頭冷冷地盯着萬鑫,板着臉問道:“你們萬家如今連設宴都如此沒了規矩嗎?”說完掃了楚四娘一眼,冷冷一笑:“在興隆樓設宴?臨時邀請?這都是哪門子的規矩!”
楚四娘一聽這話,立時嘟着嘴解釋道:“大嫂怎麼能這麼說我?還不是想着這兒離平山津碼頭更近,可以早點見到大嫂嗎?”說完還委屈地眨了眨眼。
沈森卻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脾氣,也知道老妻正在氣頭上,遂笑着圓場道:“好了好了,讓她們娘仨先回去也好,還得收拾東西呢,咱們也能好好兒喝酒。”說完小聲兒地對萬鑫道:“說好的不醉不歸。”
萬鑫自然明白沈森的意思,遂急忙勸道:“大嫂她們剛下船,這會子怕是累了,咱們明日再去拜訪大嫂也是一樣的。”
可誰知楚四娘聽萬鑫這樣說了,卻還是撅着嘴嘟囔道:“可是大嫂還要把我乾女兒兼兒媳婦帶走,太過分了!”
原本被傅氏扔在一邊兒的萬乾就覺得尷尬無比,此時聽楚四娘如此一說,差點沒有栽倒,緩緩站直身子,好半晌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
這時候萬碧悄悄走到萬乾身邊兒,瞪圓了一雙眼,自以爲小聲兒地問道:“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歡初雪姐姐,不願意娶洛姐姐啊?”
站在距離萬乾身邊兒不願的洛繼宗,聞言頓時朝萬碧掃了眼,瞪着萬乾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然而,萬碧那聲音可只是她自己以爲的小,卻連楚四娘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楚四娘聞言頓時如同炸了毛的貓兒似得,死死地盯着萬乾,恐嚇道:“你小子敢不喜歡娉妍?敢對娉妍不好?”一聲兒高過一聲兒的喝問,便是已經坐進馬車中的傅氏母女與洛娉妍,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傅氏嘆了口氣,很是心疼的將洛娉妍摟在懷中,安撫道:“是舅母不好,咱們今兒就不該來,讓我們娉妍受委屈了。”
豈料傅氏話音剛落,洛娉妍卻“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晶亮的一雙眼閃閃發光的望着傅氏,嬌聲問題:“舅母,那位萬夫人,從前也這樣?”
說完洛娉妍也不等傅氏回答,接着又問道:“母親真的和她很要好?爲什麼她說母親是萬公子的乾兒子?”
傅氏見此沒好氣地點了點她的額頭,開始給她講古,洛娉妍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位萬夫人竟然還是舅母的遠房表妹,與母親也是打小相熟……
故事有些離奇,更多的卻是搞笑,不僅洛娉妍,便是沈初雪也跟着笑了一路。
送走了傅氏母女與洛娉妍,楚四娘也只好跟跟女兒萬碧二人簡單用過晚膳,便打道回府。而萬鑫與沈森卻是坐在興隆樓雅間內當真擺出一副不醉不歸的架勢。
洛繼宗在一旁,看着對面的萬老闆與舅舅一杯接一杯的飲盡杯中酒,不覺有些膽寒。
萬乾見此悄悄靠近了他一點,笑道:“別擔心,沈伯父與父親都是海量,這點酒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麼。”
萬乾小聲兒跟洛繼宗普及着自家老爹與沈森的光榮史,洛繼宗之覺得,哪裡是舅舅與萬老闆海量,舅母傅氏纔是真正的海量呢!若換了他,怕是早就撕破臉了……可這話他卻只在心裡想想,並沒有說出來。
萬鑫與沈森那邊兒的談話,也終於漸漸轉向了正事。萬鑫一口乾掉杯中酒,將酒杯緩緩地擱回桌案,才壓低聲兒問道:“這次沈大哥去京城,一去幾個月有沒有收到什麼消息?”
沈森皺了皺眉頭,將白瓷杯在手中轉着圈兒把玩,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桑閣老已經乞骸骨兩次次了,想來那幾位在這幾個月內就會有所動作。”
三百二 誰蠢
聽沈森如此一說,萬鑫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再次悶掉一杯酒水後,才搖頭苦笑道:“這次不知又是哪位爺下來,看來咱們又得好好兒準備準備了。”
聽萬鑫如此一說,沈森也是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眉眼間有着顯而易見的疲憊。
洛繼宗見此張嘴想要勸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故而學着萬鑫的樣子,仰頭一口悶掉了自己面前的第一杯酒,誰知卻因着太猛,一下子被嗆着咳嗽不止,引得萬乾一陣好笑。
萬乾一邊兒給洛繼宗拍背順氣兒,一邊兒笑道:“這些事兒都有長輩盯着,哪兒需要你在這兒犯愁?”說着伸手給洛繼宗夾了一個蟹粉獅子頭笑道:“嚐嚐,這道菜還算做的不錯。”
洛繼宗聞言頗爲尷尬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酒杯,嚐了口那被萬碧稱爲“好吃的”蟹粉獅子頭,不得不說,味道的確不錯。
洛繼宗這邊兒的狀況,沈森與萬鑫都沒有注意到,今日萬鑫宴請沈森可不僅僅只是爲了替他接風洗塵,更多的還是想要了解京中的情況,與他通好氣兒,定下將來一年的行動方向和底線。
相對於萬鑫的的不安,沈森顯得淡定許多,這麼多年的兄弟,合作伙伴,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長處與短處。在很多時候,萬鑫比沈森更果決,而沈森卻比萬鑫眼光更爲銳利,更會審時度勢。
沈森沉吟良久,才低低地道:“依我看咱們還是暫且不動爲好,上面還沒有明確表示,如今也瞧不出風向來,不如再等等。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想來也就這一年半載的事兒了。到時候再時機而動。”
對此萬鑫亦是毫無辦法,只得沉悶地點了點頭,又問起京中其他情況。沈森也事無鉅細的毫無保留和盤托出。
直到深夜,二人果然喝的酩酊大醉,萬乾與洛繼宗扶着二人分別回府。
揚州城的沈府,洛繼宗自然是沒有來過的,好在萬乾心細,特意安排了識路的轎伕,不然今晚洛繼宗便有的玩兒了。
爲了避開楚四孃的到訪,第二天一大早,傅氏便帶着沈初雪與洛娉妍匆匆出了門。先去藏春樓吃早點,然後去瘦西湖泛舟,觀音寺祈福,二十四橋賞月。
緊接着第三天,也是一大早的出門,依舊是去了揚州城有名的點心鋪子,用了早膳,一路遊玩。各種小玩意兒,洛娉妍也替景芝收集了不少。打算回頭便遣人與景芝送去
傅氏帶着二人在揚州城整整遊玩了四天,讓楚四娘撲了四次空,楚四娘才委屈的發現,傅氏真的在躲着她……
而萬乾這幾日卻是與洛繼宗關係迅速升溫,陪着洛繼宗四處遊覽,回府後更是對洛繼宗多有讚譽。
卻不知在洛繼宗心裡,對萬乾的好感也是與日俱增,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洛娉妍跟前兒笑道:“萬哥真厲害,什麼都知道。”“今日多虧萬哥幫忙。”……“還好當時有萬哥在場……”等等,等等……
最初只是沈初雪當做笑話與洛娉妍笑鬧,傅氏並未多做在意,但這樣的事兒,聽得多了傅氏卻忍不住心下泛起了嘀咕,叫洛娉妍叫到了跟前兒。
看着洛娉妍嬌俏的容顏,傅氏抿着嘴與有榮焉的同時,也是擔心不已,這樣的外甥女,將來可怎麼辦纔好!
傅氏拉起洛娉妍的手,猶豫了半晌,才語重心長地道:“娉妍你還小,這段日子只管安心玩兒,等過幾日你舅舅忙完咱們就回家,到時我給你找個刺繡師傅,好好學兩日針黹。女孩子,可不能不會。”
說完伸手撫上洛娉妍的臉,滿臉慈愛地笑道:“再跟着舅母,好好兒學上一兩年管家理財,也好打理好你母親給你留下的嫁妝,將來……”
傅氏說到這兒,頓了頓,笑道:“將來的事兒你別胡思亂想,這可不是女孩兒家該想的事兒,有舅母在呢,自然會給你安排得好好兒的。”
洛娉妍偎在傅氏身旁,先前並未明白舅母的意思,直到這時方纔醒過神,頓時羞紅了臉,小聲兒分辯道:“娉妍未曾多想……”
聯想到那日萬夫人所言,還有這幾日弟弟繼宗每日回來總是會提起萬乾,洛娉妍心中瞭然,遂接着笑道:“娉妍還想多陪舅母幾年呢!”說完還搖了搖傅氏的胳膊,像是撒嬌。那模樣,倒是令傅氏不好再多說什麼。
萬鑫與沈森這些日子,一直忙着與揚州城生意場的朋友各種聚會,還得應酬揚州官場的人,一時間也是分身乏術,自然也沒人注意到傅氏與楚四娘之間的糾葛。
洛娉妍卻是將這期間的問題看了個明白,既然話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笑道:“舅母也無須太過介懷萬夫人的話,娉妍看得出她並沒有壞心,只是……”
洛娉妍很想說缺心眼,但是到底是長輩,這樣的話她還是不好說的,斟酌一番後,才紅着臉道:“只是比較單純而已。”
傅氏聞言“哈!”了一聲兒,繼而板着臉道:“娉妍別替她說話,幾十歲的人了,就從來沒見她靠譜過!當是做當家主母的人了,還單純?我看她就是個蠢的!”
洛娉妍聞言低頭悶笑,卻並不作聲。然而傅氏與洛娉妍都沒想到,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的沈森居然在此時走了進來,滿臉堆笑地問道:“又在說誰蠢呢?”
傅氏沒好氣的橫了沈森一眼,不答反問道:“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前邊兒都忙完了?”
沈森笑着點了點頭,並不在意老妻不善的臉色,在傅氏對面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道:“如今的世道越發艱難,生意也不好做啊。我若要再不忙,你該抱怨短了你胭脂錢咯。”
洛娉妍聞言趕緊起身給沈森斟了一杯茶,雙手捧到沈森面前笑道:“舅舅成日忙碌可要保重身子,今兒能歇息一日了嗎?”
沈森笑着接過茶,滿臉慈愛地笑道:“這幾日總算是將揚州城的事兒理順了,可不就是能鬆口氣了?”
傅氏卻是沒好氣地道:“就你這樣偏還要問誰蠢!你們那點子心思能瞞過誰去?不管這揚州城裡怎樣,咱們是皇商,只要不出錯兒,還會一直是皇商!與這地方上雖說交道也多,可說到底他們也得看上面人的臉色。”
三二一 喜歡
楚四娘前思後想猶豫了好幾天,也安分了好幾天,就在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以爲她終於安分下來的時候,楚四娘終於再次爆發了!
堂堂萬和錢莊的老闆娘,在天剛亮的時候,戴着帷帽,一手抱着包袱,一手牽着同樣戴着帷帽,滿眼興奮的萬碧,趁着清晨天剛亮,下人們和送貨的人都進進出出人多眼雜的時候,帶着萬碧從后角門瞧瞧地溜了出去。
雖然過去楚四娘也時常因爲闖禍,因爲賭氣,等等原因逃跑到沈家去,美其名曰找沈紫君聯絡感情,一住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但自從與萬鑫成親後,這還是第一次。
可這次楚四娘卻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見着傅氏的面兒,關鍵是見着她乾女兒兼“未來兒媳婦”的面兒,好好的提前培養“婆媳”感情,當然也不能少了“姑嫂”感情的培養,因此楚四娘不僅帶上了包袱,還出人意料地帶上了萬碧……
萬鑫發現楚四娘母女失蹤時,楚四娘已經熟門熟路的找到車行,租下一輛平頂小馬車,在趕往沈家的路上了。
沈家幾個門房,看着停在自家府門前的平頂小馬車,頓時上前驅趕,誰知車簾掀開卻露出一張粉嫩的小臉,瞪圓了大眼睛,撅着嘴道:“我要見沈伯母,還有初雪姐姐!”
還沒等門房醒過神來,楚四娘也帶着帷帽跳下了車,微微仰着頭,從荷包裡掏出一塊玉佩扔給門房道:“快帶我們去見你家太太。”說着便拉着萬碧朝沈府大門走去。
門房低頭看了看手中碧綠通透的玉牌,上面一個大大的萬字,再看那一大一小兩個人,肩上竟然都揹着包袱,頓時頭痛起來。曾經也是聽人說起過的,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讓自己遇上,一面命人領着這兩位進去,一面小跑去通稟了自家老爺。
傅氏剛與沈初雪洛娉妍用過早膳,正在花園裡散步,珍嬤嬤便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苦着臉道:“太太快去瞧瞧吧,萬夫人跟萬小姐……”
珍嬤嬤說到一半兒,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傅氏見此卻是皺起了眉頭,板着臉問道:“四娘又怎麼了?”
沈初雪雖然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想來不會是好事兒,遂有些擔心的看了自己母親一眼,洛娉妍卻是滿臉好奇地問道:“那位萬夫人與萬小姐又怎麼了?”洛娉妍一個“又”字,令珍嬤嬤越發的哭笑不得。
然而,沒等珍嬤嬤解釋,傅氏母女與洛娉妍都聽到了萬夫人楚四孃的聲音:“大嫂,娉妍娉妍,我來看你了!”緊接着便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闖入眼簾。
傅氏見此哪裡還需要珍嬤嬤多說什麼?冷哼一聲兒,大步上前喝問道:“你怎麼來了?”
楚四娘正在奔跑的腳步,聽到傅氏這麼冷冷的一句,立時頓在了原處,想起之前的猜測,楚四娘甚是委屈地望着傅氏,弱弱地問道:“大嫂……你,不喜歡我了?”
傅氏聞言爲之一噎,然而萬碧卻反應更快,高高地挑起雙眉,頗爲得意地扭頭看了楚四娘一眼,隨即跑向傅氏,抱着傅氏的胳膊笑道:“娘!沈伯母是喜歡我啊!怎麼會喜歡你?你又父親喜歡就好了。”
萬碧話音剛落,便喚來楚四娘沒好氣的一瞪,洛娉妍卻是直接笑出了聲兒。
洛娉妍的笑聲引起了萬碧的注意,這幾天在府中,她已經不知道被楚四娘洗腦多少次,此時見洛娉妍滿臉笑意地望着自己,萬碧頓時眼睛一亮。
只見她三兩步跑到洛娉妍身邊兒,很是自然的挽起洛娉妍的胳膊,笑問道:“嫂嫂也會喜歡我的吧?我們姑嫂會相處很好的,對吧?”
一直冷冷盯着這對母女的傅氏,聞言頓時變了臉色,也不待洛娉妍回話,立時呵斥道:“碧兒胡說什麼呢?”
說完生怕萬碧再說出別的話來,立時對洛娉妍道:“娉妍不是還要作畫嗎?如今天色正好,你快去吧。”
洛娉妍也被萬碧一聲“嫂嫂”漲的臉色通紅,而楚四娘聽所洛娉妍要去作畫,頓時眼前一亮,也顧不得傅氏是個什麼臉色,頓時笑道:“娉妍還會作畫啊,真不愧是紫君生的,走,娘陪你一塊兒去。你不知道紫君當年作畫,我也是經常陪她的。”
說着楚四娘很是慈愛的撫了撫洛娉妍的臉頰,不住地點頭道:“像,真是太像了!難怪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傅氏的臉色已經黑得跟鍋底似得,楚四娘還想要再說,萬碧卻也已經挽起洛娉妍的胳膊笑道:“嫂嫂,我也想作畫,你教教我啊!”
沈初雪見洛娉妍尷尬得嘴角都直抽抽,不由上前牽起萬碧的手,笑道:“你以前不是還說要跟我學繡花兒嗎?”
洛娉妍見表姐出馬,立時鬆了口氣,誰知萬碧卻吐着眼眉彎彎地一笑,搖頭道:“可是我現在更想跟嫂嫂學作畫,我娘說了要處好姑嫂關係。”
這話一出,傅氏頓時一聲暴喝:“楚四娘!你給我滾!”說完紅着眼眶瞪着嚇了一跳的楚四娘,快二十年了,沒有見過傅氏這樣生氣,下意識的楚四娘縮了縮脖子,就連萬碧也猛地一下縮到了楚四娘身後。
楚四娘憋着嘴望着傅氏,心裡覺得委屈極了,可她還什麼也沒說,萬碧便已經“哇”的一聲兒哭了出來。
除了傅氏,所有人都被萬碧那模樣嚇了一跳,傅氏卻只覺得太陽穴直跳跳。多年前,不也是這樣一幕,自己一時心軟便讓楚四娘成了沈府的常客?如今……
洛娉妍瞧着萬碧那樣,倒是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尷尬地看了眼楚四娘,對萬碧輕聲道:“碧兒不哭啊,我呢,畫畫的不好,但是你若想學,我願意教你。”
洛娉妍說完,萬碧那眼淚就跟關了閘門一樣,一下子就止住了,一雙剛剛被水洗過的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洛娉妍,小聲兒問道:“嫂嫂說真的嗎?我們還是好姑嫂?”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搖頭道:“你可以叫我洛姐姐,也可以叫我妍姐姐,但是我不是你嫂嫂哦。”
楚四娘聞言頓時瞪大了眼,剛要說話,萬碧卻是捂着嘴點頭笑道:“碧兒知道了,洛姐姐喜歡碧兒,但是不喜歡哥哥!”
三二二 安靜
萬碧的話猶如魔咒般,將楚四娘到了嘴邊的話堵在了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只拿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洛娉妍小心打量着,心中充滿了不安。直到洛娉妍帶着萬碧離開,楚四娘也沒有再與洛娉妍說上一句話。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兒,洛娉妍真的拿出畫具,一排排的筆整齊排列,看得萬碧瞪大了眼,忍不住伸手一會兒拿起這支,一會兒取下那支,羊毫提筆、羊毫屏筆、長鋒羊毫、白雲筆、七紫三羊無一不讓萬碧覺得新奇。
就連大斗筆萬碧也能拿在手中把玩好一會兒,見洛娉妍已經收拾好東西,滿眼興奮的舞弄着大白雲咧嘴笑道:“洛姐姐,這些都是我們一會兒要用的嗎?我也能用嗎?”
洛娉妍望着她那雙滿是星輝的眼,抿笑着點了點頭,暗道:今兒看來是不能作畫了,也罷,權當陪你玩耍。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洛娉妍在用鎮紙壓好邊角後,仍是點着萬碧的鼻尖兒笑道:“我也畫的不好,一會兒我教你描線,就像畫花樣子那樣。”
萬碧一聽眼睛越發的亮了起來,從來沒有人真的想過要教她做什麼,雖然她也不太有耐性……但聽洛娉妍這樣說,心裡還是很歡喜的,小腦袋猶如雞啄米似得點個不停。引得洛娉妍又是一陣兒的笑。
萬碧沒有想到,這位剛認識的洛姐姐,竟然真的會專心致志地教她作畫。那些花樣子,又是那樣的漂亮……
洛娉妍也沒有料到,萬碧竟然還真的很有繪畫天賦,不僅真的能靜下心來跟着自己慢慢地描線,畫着花樣子,甚至還時不時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洛娉妍自己也不過是初學不久,但萬碧說的那些她親手試了一下,果然效果很好。萬碧見洛娉妍竟然真的相信她,不由撅着嘴,紅着眼眶道:“洛姐姐真的信我,她們都說我頑皮,誰也不肯信我,總叫我聽話聽話……”
洛娉妍見此心中一酸,這萬碧與洛妙姝年紀相差不大,然而瞧着卻是那樣的簡單,甚至是透明。見她那委屈的模樣,心中一軟,笑道:“那是她們都沒有發現,咱們碧兒有這等天賦。”
聽洛娉妍這樣說,萬碧心中越發的高興,學起來也越發的認真,洛娉妍每每指點,也都虛心受教,這讓洛娉妍對她越發的好感起來。
傅氏不止一次打發人來送水,送點心,送鮮果,見萬碧竟然一直不吵不鬧地立在洛娉妍旁邊兒,安安心心地學了一上午。時而詢問兩句,大多數時候都在認真的描線,畫着花樣子,心中也是驚詫不已,卻也放心不少。
然而,先前在花園子裡,洛娉妍與萬碧一走,傅氏便恨恨地瞪着楚四娘一眼,對珍嬤嬤吩咐道:“去看看老爺在做什麼,讓他立刻遣人將萬邵鵬給我找來!”
若是往常,楚四娘說不得又要撒嬌賣萌,阻攔着珍嬤嬤不讓她去,然而,今日楚四娘聞言卻只是微微一怔,但卻什麼也沒說,難得的顯得非常安靜,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自然,傅氏心中燒着一團火,也不關心她那腦子裡在想什麼,也不相信她能想什麼正兒八經的事兒,冷哼一聲兒,當先轉身朝正院兒而去。
在傅氏想來,楚四娘說不定就會趁機溜掉,然而她卻只是癟了癟嘴,便跟在傅氏身後隨着她去了正院花廳。誰也沒有發覺她的沉默。
沈初雪見楚四娘果真跟在自己母親身後往花廳去,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的同時,想着萬碧之前的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娉妍將來可怎麼辦啊!
沈初雪卻不知在想着萬碧先前說過的話的,並非她一人,楚四娘此時滿耳朵聽到的,也是萬碧那句:“不喜歡哥哥!”“不喜歡哥哥!”……
楚四娘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忐忑,整整一個上午,都安靜的坐在花廳的圓桌旁,無精打采地把玩着手中的纏枝紋細瓷盞,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也不跟人說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波勁兒,不由引起了傅氏的注意。
雖然楚四娘這個年齡,還要說什麼活波不活波的有些搞笑,傅氏想想也都覺得惡寒,然而楚四娘卻就是那樣一個活波的人兒,今日忽然這樣安靜下來,且整個人都顯得厭厭地,不由讓傅氏皺起了眉頭。
上一次看到她這樣厭厭地,還是紫君要隨着洛鎮源去京城的時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便是自己再怎麼給她冷臉,她也最多滿臉委屈,卻不曾這般安靜……
猶豫再三,雖然心中實在是不願與她多說什麼,可到底如今是在自己府中,且楚四娘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傅氏嘆了口氣,緩了緩語氣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楚四娘見傅氏跟她說話,心中又是高興又是委屈,但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拿一雙溼漉漉的眼睛,望着傅氏,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憐。
傅氏以爲她又要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然而,楚四娘卻只是望着她看了半晌,便搖了搖頭再次趴在了圓桌上。那模樣倒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在做客,就跟自家一般隨意,一手曲在桌面上,枕着腦袋,一手繼續把玩着茶盞。
傅氏見她不說,搖了搖頭也不再理會,總歸一會子萬邵鵬也就會過來,將她們娘倆帶走。
然而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萬鑫到來時,楚四娘聽說要接她回家,竟然也沒有反抗,只輕輕地點了點頭,便走到萬鑫身旁,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弄的萬鑫在沈森與傅氏面前尷尬不已。
可這樣安靜的楚四娘,別說傅氏,便是萬鑫與沈森也覺得詫異不已。萬鑫更是心中一緊,自家嬌妻從來都是精神滿滿的,哪有這樣的時候?
萬鑫不由將目光投向傅氏,傅氏卻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也不知她腦袋裡想些什麼,幾十年我也沒弄懂過,碧兒隨着娉妍作畫去了,她就一直這樣兒。”
三二三 不會
聽說萬碧作畫?萬鑫不由張大了嘴,好半晌也合不攏嘴。隨即一張臉又都皺在了一起,滿是愧疚地看了看沈森,又頗爲尷尬地對傅氏拱手道:“辛苦大哥大嫂,委屈娉妍侄女兒了。碧兒那丫頭我知道,她哪會作畫,不搗亂就很……”
話未說完,萬碧卻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之前親手描得花樣子,一雙溜圓的眼睛,滿是怒火地瞪着自家老爹,委屈地大叫道:“我怎麼搗亂了?洛姐姐都說我很有天賦!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我要跟洛姐姐在一起!”
說着萬碧將手中畫了一上午的花樣子直接扔到了自己老爹面前,哭着轉身就往外跑。誰知一下子與跟在她身後的洛娉妍,撞了個滿懷……
萬鑫看着自己手中的紙,上面兩朵鳳仙花不是很漂亮,卻也有模有樣,不由扭頭看了楚四娘一眼,愣愣地問道:“這是碧兒畫的?”
洛娉妍見此扶着萬碧走了進來,對沈森夫婦與萬鑫夫婦一禮後,笑道:“碧兒妹妹很有天賦,也很喜歡作畫,可惜我自己也不太會,教不好她。”
洛娉妍話音剛落,萬碧便挽着她的胳膊大聲反駁道:“纔不是!洛姐姐教得最好!我只跟洛姐姐學!”
萬鑫見此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而此時的楚四娘卻沒心思在這兒繼續糾纏此事,尤其是看見洛娉妍,越發覺得彆扭,頓時怒道:“好了好了!叨擾娉妍一上午了,你也不會不好意思?”
說完厭厭地拉了拉萬鑫的袖子,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別說萬鑫一愣,便是沈森夫婦倆也沒想到楚四娘今兒竟然這麼好說話。只有洛娉妍不明所以,聞言笑道:“萬太太客氣了,碧兒妹妹聽乖,沒有叨擾我。”
楚四娘見洛娉妍還與她說完,眼眶一紅,上前想要牽起洛娉妍的手,然而洛娉妍卻以爲她又要說什麼奇怪的話,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
這讓楚四孃的手僵在了半空,洛娉妍見此也頓覺尷尬,想要解釋兩句,楚四娘卻勉強扯着嘴角笑道:“突然跑來打攪,我們先回去了。”
楚四娘低着頭,聲音很小,但卻再次讓屋裡衆人一愣,萬碧更是立時反駁道:“我不會去!我要跟洛姐姐在一起,洛姐姐說了,回頭教我畫薔薇呢!”
楚四娘卻是淡淡地掃了萬碧一眼,並不理會她的話,只小心地擡頭望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並未出言挽留自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改日娉妍到我們府上來玩。”
說着楚四娘纔想起,自己還給洛娉妍帶了見面禮呢!遂急忙將擱在圓桌上的包袱打開,取出一隻黑漆鑲寶的匣子,遞給洛娉妍道:“娉妍一定收下,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見面禮。”
說到這兒,楚四孃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雖然她低着頭,可洛娉妍仍然看見她翠綠的衣襟上,被浸染出一點點的斑駁。
楚四娘沒有如同以往任何時候那般嚎啕大哭,只低着頭彷彿並不願被人察覺,吸了吸鼻子,有些嗡聲地道:“當年紫君生了你,我一聽說是個女孩兒,就準備好了,只是一直沒機會給你。”
楚四娘說完將匣子往洛娉妍懷裡一塞,便提着裙裾,扭身跑了出去。萬鑫見此急忙追了出去,便是如今還梨花帶淚的萬碧,也察覺了自己母親的不對勁,急忙跟了上去。
一同追上去的,還有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就連珍嬤嬤與沈初雪也追了上去。
傅氏見此,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看着她懷裡那隻匣子嘆了口氣道:“走吧,咱們也去瞧瞧。”
洛娉妍其實還沒反應過來,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此時也只能順從地點了點頭,跟着傅氏趕了過去。
洛娉妍與傅氏一路追到垂花門,楚四娘與萬碧已經坐在了馬車裡,萬鑫正與沈森告辭,見洛娉妍與傅氏出來,朝二人點了點頭示意二人安心。
卻不知楚四娘上馬車後,便一直悄悄地撩着車簾的一腳,見洛娉妍跟着傅氏過來,心裡別提多高興,尤其是看着洛娉妍懷裡,還抱着自己給的見面禮。
然而,楚四娘實在是沒有想好要跟洛娉妍說什麼,遂一直沒有吭聲,見萬鑫吩咐車伕動身,方纔隔着車簾喊道:“娉妍,有空到我們府上來玩兒……”
萬碧也在此時含着哭腔道:“洛姐姐,改日我再來找你,你說了要教我畫薔薇花的哦!”
洛娉妍聞言低頭一笑,卻並未回話。在洛娉妍想來,在幾日自己便要隨着舅舅舅母返回江寧,許是沒什麼機會再去玩兒了。
萬鑫見此也是笑着搖了搖頭,卻是什麼也沒說,再次與沈森夫婦告辭後,策馬跟在了馬車旁,將楚四娘母女帶回了家。
一路上,楚四娘出乎萬鑫意料的安靜,便是萬碧見楚四娘那模樣,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卻莫明的心慌不已,搖着楚四孃的胳膊,小心的問道:“娘,你怎麼了?回去碧兒給你畫花樣子啊。”
然而,楚四娘卻像是沒有聽見似得,低着頭不知在想着什麼。
萬鑫見此,心下也是擔憂不已,直到回到府中,打發了萬碧自己玩兒去,方纔拉着楚四娘返回房中,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見楚四娘垂着腦袋,不說話,萬鑫失笑地搖了搖頭,如同哄勸孩子似得,輕聲道:“難道四娘有什麼事兒,是還不能對爲夫說的嗎?”
楚四娘擡頭看了萬鑫一眼,又看了看屋裡的丫鬟們,撅着嘴搖了搖頭,萬鑫見此直起身,知道她這是要單獨跟自己說,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揮退丫鬟們,輕笑道:“好了,如今只有我們夫妻倆,四娘想說什麼就說吧。”
誰知楚四娘卻滿是忐忑地望着萬鑫,張了張嘴,卻又什麼都沒說,淚珠兒一串串兒的往下掉……
萬鑫見此不由慌了神,急聲問道:“四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兒只管說與爲夫知曉,爲夫定然爲你出氣!便是沈大哥……”
然而萬鑫話未說完,楚四娘便捂着他的嘴,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得道:“不是的老爺,不是的!”說着眼淚越淌越多,越淌越急,哽咽道:“老爺,我,娉妍,不會做我媳婦了……”
楚四娘是說不出的委屈與難過,萬鑫聽得卻是一愣,高高懸起的心,終於緩緩地落了地。輕笑着問道:“哦?這是怎麼說的?”
楚四娘低着頭,不停地抽泣,好半晌才喃喃道:“碧兒說娉妍不喜歡乾兒,我不能,不能那樣……”
萬鑫聞言一愣,正想寬慰兩句,卻又聽楚四娘道:“我希望娉妍好好兒的,乾兒也好好的,將來,都能像,老爺跟我一樣,一輩子,好好兒的。”
說完楚四娘再次伏在萬鑫的胸前“嗚嗚”地哭了起來,一直到哭累了,才昏昏然睡了過去。
三二四 預料
睡醒過來的楚四娘,見萬鑫坐在牀邊兒,滿臉戲謔地看着自己,忽然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卻不死心地問道:“老爺,你說娉妍她……”
話未說完,萬鑫伸手揉了揉楚四孃的腦袋,搖頭笑道:“四娘以後萬不可衝動行事,娉妍的事兒自有沈大哥夫婦,哪裡輪到你指手畫腳?上回瑋哥兒媳婦兒的事,初雪丫頭的事,你還沒吸取教訓?”
聽萬鑫舊事從提,楚四娘不滿地撅嘴道:“那我不是聽大嫂自己說瑋哥兒媳婦兒好,才動了心思的嗎?後來也知道錯了,也是老爺你說該求娶初雪,我才帶着聘禮上門求娶初雪的……”
萬鑫聞言沒好氣地道:“我那是告訴你一開始就應該求娶初雪,不該去打瑋哥兒媳婦兒的主意!若非如此,初雪早就是咱們媳婦兒了!”
楚四娘委屈地嘟囔道:“那老爺也沒說清楚,再說你說的時候,我都已經……”
萬鑫見此知道這事兒與她是說不通的,不由嘆了口氣道:“那這回呢?你可想通了?”
見楚四娘並不說話,萬鑫也不理會,接着勸道:“你也知道,這夫妻就是一輩子,你既沒問過乾哥兒樂不樂意……”
萬鑫尚未說完,楚四娘頓時霸氣沖天地道:“我娉妍哪裡不好?他敢不樂意,我打斷他的腿!”
萬鑫被她一噎,也不與她爭辯,只淡淡地斜了他一眼道:“那你可問過娉妍樂不樂意?再說了,人家鎮源是朝廷命官,三品大員!你以爲咱們乾哥兒配得上人家娉妍?高門嫁女低門娶媳,再不濟也得是個門當戶對吧?”
楚四娘聞言欲要反駁,但萬鑫卻接着問道:“再說當初,岳母要將你說給楊家,你怎麼不樂意了?我也沒娶劉小姐不是?”
楚四娘聽着前邊兒的話,還略有愧意,然而,萬鑫一提起“劉小姐”頓時轉移了注意力,瞪着萬鑫逼問道:“這麼多年,你還想着劉小姐?”
楚四娘沒有察覺到自己音調有多高,萬鑫卻是苦笑着揉了揉耳朵,繼續勸道:“如今咱們和和美美的,難道你不希望將來乾哥兒也好,碧兒也好,還有娉妍,都能如咱們這樣?”
一句話,令楚四娘所有怒氣煙消雲散,再次轉移了注意力,整個人厭厭地點頭道:“我只是捨不得娉妍,怕她將來吃苦。”
說到這兒,楚四娘格外委屈地望着萬鑫道:“若娉妍做了咱們媳婦兒,又是我乾女兒,我自然疼她保護她,誰敢欺負她啊?咱家也不缺銀子,她愛什麼我就給她買什麼,我……”
萬鑫聞言悶笑兩聲兒,拍了拍楚四孃的手背,打斷道:“我知道你好心,但也要鎮源答應不是?”
說完見楚四娘又要說完,萬鑫趕緊補充道:“至少也要沈大哥沈大嫂,或是娉妍自己願意吧?你這樣誰的意見也沒問,就自己做了主張,還嚷嚷出來,讓娉妍將來怎麼做人?”
楚四娘一聽說洛娉妍不好做人,方纔滿臉悔意地嘆了口氣道:“我是該悄悄問問娉妍的,可當時我不是太高興了嗎?”
萬鑫見楚四娘這樣兒,知道她是服軟了,遂笑道:“好了,別放在心上了,這事兒往後不能再提,你若真有意,回頭我探探沈大哥的意思,但剛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如今卻是不能提的。”
楚四娘擡頭小心地望着萬鑫,癟了癟嘴道:“老爺也覺得娉妍不喜歡咱們乾哥兒嗎?咱們乾哥兒哪兒不好了?”
萬鑫很清楚,這事兒與她扯不清楚,遂笑了笑,並沒有再與她多說,楚四娘自己也想了許多,見萬鑫不說話,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不管了,娉妍,不是洛鎮源要是答應,我一定待娉妍跟碧兒似得。”
提到女兒,楚四娘又忽然來了精神,一雙眼笑得彎彎地小聲兒道:“碧兒今兒畫的那鳳仙花不錯,我瞧見了。”
萬鑫見此失笑出聲,卻轉移話題道:“行了,沈大哥原本就打算這兩日返回江寧,被你娘倆這麼一鬧,怕是最遲後日就會啓程,別的事兒你都甭多想,好好兒準備一份程儀纔是。”
楚四娘聞言,有些不甘心地問道:“不請娉妍到咱們府上做客了?我都還……”
楚四娘話未說完,萬鑫輕咳一聲兒,略微沉聲道:“你若不鬧這一出,再怎樣也是要請他們到府上來聚聚的。原本那日沈大哥他們到揚州城,咱們就該在府中設宴,偏你要去興隆樓,還鬧得沈大嫂生氣。”
楚四娘聞言嘟了嘟嘴,有些心虛地低下頭,揉搓着蠶絲被面兒,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不出萬鑫所料,此時此刻在沈府中,傅氏便正與沈森商議着返回江寧的事兒。
剛剛用過晚膳,一家人都坐在花廳中閒聊,就連洛繼宗也不例外。傅氏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咱們在揚州也耽擱了這許多日子,老爺的事情也辦完了。”
說到這兒,傅氏將慈愛的目光轉到洛繼宗身上,淺笑着問道:“繼宗的事兒辦好了嗎?”
洛繼宗見傅氏問他,急忙起身躬身道:“回舅母,這幾日萬哥一直陪着,已經將事情辦好,也去拜訪了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繼宗受益匪淺。”
傅氏聞言含笑點了點頭,接着道:“既如此,明兒你便請乾哥兒吃頓飯,聊表感謝。咱們後日啓程返回江寧。”
傅氏說完轉頭看向沈森,問道:“老爺覺得呢?”
沈森自然知道,老妻突然這樣決定,分明是因爲楚四孃的緣故,苦笑着搖了搖頭,卻並不反駁,只點頭道:“太太吩咐就是。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成嗎?”
傅氏聞言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擱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道:“老爺纔是這府中的一家之主,這話兒,我可不敢接。”
沈森見此知道傅氏是真的生氣了,不僅沈森知道,就連洛娉妍姐弟與沈初雪都瞧出來了。一個個望着傅氏,想要勸解兩句,卻又不知傅氏因何生氣。只有沈初雪略微猜到一點兒,但又不好當着洛娉妍的面兒說出來。
沈森見此正了神色道:“那咱們就後日一早出發,明兒繼宗去與新結交的朋友們辭行,咱們在府中收拾東西。”說完沈森嘆了口氣道:“紫君的忌辰也快到了。咱們是要趕緊回去纔是。”
三二五 討好
天矇矇亮,洛繼宗與管家,先行護着行李回到平山津碼頭,沈森陪着傅氏母女與洛娉妍隨後緩緩而行。傅氏想到了楚四娘回來送行,但卻沒想到會來的這樣早。
洛繼宗一行趕到平山津碼頭時,便意外發現,萬鑫父子坐在不遠處的茶寮裡喝茶,旁邊兒停着一輛紅漆藍帷雕花馬車,想來楚四娘與萬碧便在馬車裡面。
洛繼宗揮了揮手,示意管家先帶人將行李送上船去,隨即翻身下馬,走到茶寮內躬身行禮道:“繼宗見過萬伯父,見過萬大哥。”
萬鑫點了點頭,並不多言,與上一次相見那豪邁的樣子大不相同。
而萬乾看了眼洛繼宗身後,便起身指着身旁的位置笑道:“繼宗不必多禮,用過早膳沒?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先坐下。”
洛繼宗正要說完,萬乾卻已起身朝馬車走去,沒一會兒抱着一隻食盒走了回來,笑道:“家母怕你們沒有用早膳,讓人給準備了,湊合吃。”說着打開食盒,取出裡面還熱氣騰騰的三丁包與肉糜粥。
洛繼宗看了萬鑫一眼,才小心謝過,挨着萬乾在萬鑫對面坐了下來。滿面笑容地對萬乾道:“原本還不覺得餓,可一聞着這香味兒,就忽然覺得餓得慌了。”
萬乾聞言低頭悶笑了一聲兒,而萬鑫的臉色,卻是越加不好了,冷哼道:“知道你萬伯母多少年沒有這麼早起做早餐了嗎?”
剛剛咬了一口三丁包的洛繼宗,直接就被這句話給嗆着了。看了看手裡咬了一口的三丁包,不敢置信地望向萬乾,問道:“這是伯母親手做的?”
萬鑫聞言越發不高興地冷哼一聲兒,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萬乾看了臉色黑黑地父親一眼,笑着一邊兒給洛繼宗拍着背,一邊兒道:“母親說原想請你們來家裡也讓洛小姐嚐嚐她的手藝,偏她自己做錯了事兒,你們都不肯去家裡了,還要這樣趕着離開,只好給你們做早膳送來。”
洛繼宗聞言越發的不解了,小心地掃了眼萬鑫,才向萬乾打聽道:“這話怎麼說的?舅母好像沒有因爲那天的事兒生氣了。”
萬乾聞言也是一愣,看了眼自己父親才小聲兒問道:“難道你們不是因爲我母親跟妹妹前日去了府上離開的?”
洛繼宗想了想,搖頭道:“前日我們不是一塊兒去書院了嗎?回去也沒聽舅舅舅母提起,我倒是不知道伯母與令妹去過。”說完越發的壓低了聲兒問道:“難道又發生什麼事兒了?”
見洛繼宗果真不知道,萬乾莫明的鬆了口氣,自己母親跟妹妹的糗事,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他自是不會再去提起,不自然的輕咳一聲兒,坐直了身子道:“打聽那麼多!長輩的事兒我哪兒知道,有的吃你就快吃吧。”
洛繼宗見此哪裡不明白,定是萬夫人又做了什麼“有趣”的事兒,惹惱了舅母。
但,就如同萬乾所言,長輩的事兒,還是少參與的好。洛繼宗點了點頭,自顧自的埋頭吃起了早膳。
不得不說,楚四孃的手藝確實很好,這三丁包以既肥且嫩的肉鋪肉,膘頭適中的五花肉,還有新鮮的春筍做餡兒。做的是三鮮一體,鮮、香、脆、嫩俱備,肥而不膩。
這邊兒洛繼宗剛剛用完三丁包與肉糜粥,楚四娘便急忙忙地叫了萬乾過去。
很快萬乾一臉無奈地返回茶寮,挨着洛繼宗坐下,小聲兒問道:“我母親讓我問問你,這早膳可還合口?”
洛繼宗一愣,急忙點頭道:“多些伯母費心,繼宗從未吃過這般好吃的早膳。”
話音剛落,萬鑫又是一聲冷哼,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洛繼宗後面的話,也不好在繼續。
萬乾卻是深吸了口氣,再次傾身靠近洛繼宗小聲兒道:“我母親的意思是問,這兩樣合不合令姐的口味。”
雖說萬乾壓低了聲音,可語氣還是頗爲慎重,洛繼宗不由擡頭看向萬乾的臉色,見他雙頰有抹可疑的飛紅,不由差點被自己噎着,好半晌才問道:“難道,伯母,那個……”
洛繼宗語不成句,萬乾卻是沒了耐性,橫了洛繼宗一眼道:“什麼這個那個,你不會不知道你姐姐的口味吧?”
被萬乾這般一打岔,洛繼宗終於理清楚了思路,小聲兒問道:“難道伯母還想爲你求娶我姐姐?萬哥你怎麼想的?”
萬乾怎麼也沒想到洛繼宗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不由扶額呻吟,知道定是先前自己母親做的太過,好半晌苦笑道:“我母親,也就是你姐姐的乾孃,想要討好她乾女兒!就是這樣!”
說完萬乾不甘心地一巴掌拍在洛繼宗腦門上,沒好氣地道:“你這腦子裡成日都想寫什麼?不知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怎能私下妄論?”
洛繼宗捂着腦門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地道:“沒有最好。”說完見萬乾臉色不對,趕緊改口道:“我姐姐好像不挑食,清淡的都行,伯母手藝這麼好,姐姐自然也會喜歡的。”
洛繼宗話音剛落,便遠遠瞧見沈森帶着家丁,車馬護着一輛退漆棗木馬車,朝這邊兒走了過來。
也不待沈森等人走進,萬鑫父子與洛繼宗便起身迎了過去,然而卻有人比他們動作更快。
早在馬車裡,楚四娘與萬碧便見着沈森一行,楚四娘還記得萬鑫的吩咐,老老實實的坐在馬車裡沒敢隨意動彈,但萬碧卻是不管這些的,直接掀開車簾子,也不顧這是在碼頭上,便自己跳下了馬車,朝傅氏的馬車跑了過去。
不僅沈森一行與萬鑫父子被萬碧嚇了一跳,就連馬車中的楚四娘也驚呼出聲兒:“碧兒!”
可萬碧的聲音顯然比她更大,人還沒跑到馬車跟前兒,傅氏的馬車也還沒有停穩,萬碧便大聲喚道:“洛姐姐別走!”
那聲音分明帶着哭腔,雖然已經見識過萬碧那隨時能哭立即能笑的本事,但洛娉妍還是不由心上一慌,不管不顧地撩起車簾,探頭喊道:“碧兒停下!”
三二六 送行【母親節快樂!】
洛娉妍到底沒有如同萬碧那般不管不顧的跳下車,而是戴好了帷帽,由晨霜攙扶着步下的馬車。
剛剛站穩,萬碧便撲了過來,緊緊地摟着洛娉妍的腰,哭泣着控訴道:“洛姐姐說話不算話,說好了要教碧兒畫薔薇的,說好了的!怎麼可以就走了呢?”
萬碧邊說邊淌淚,沒一會兒洛娉妍的衣襟便被她的眼淚,浸溼了老大一塊兒。
洛娉妍見此很是無奈,卻又不能將她就這樣推出去,只好拍着她的背,輕聲安撫道:“下次我再來揚州城的時候教你好不好?”
萬碧擡頭掃了洛娉妍一眼,隨即又將頭埋了下去,抽噎道:“下次是什麼時候?我娘說了,你們今天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見。我娘說她和乾孃就是這麼一別再也沒見着的……”
說着萬碧越發傷心的哭了起來,就好像她真的再也見不着洛娉妍了似得,死死的抱着她的腰。
傅氏見此皺了皺眉頭,與萬鑫等人點了點頭算是見禮,張口便要呵斥,沈初雪見此急忙站到洛娉妍身邊兒,撫着萬碧的腦袋,輕笑道:“娉妍是要回去祭拜她母親,難道你想要你洛姐姐成爲不孝之人?”
不孝!那可是大罪。萬碧再不懂事兒,這一點卻還是知道的,聞言立即變了臉色,擡頭瞪着沈初雪撅着嘴道:“初雪姐姐怎麼能這樣說洛姐姐呢!”
說完見沈初雪一臉的戲謔,癟了癟嘴,望向洛娉妍,小心地問道:“洛姐姐真的要去祭拜乾孃嗎?”
楚四娘此時也已經下了馬車,只是一直縮在萬鑫身後小心的打量着傅氏,聽沈初雪這樣一說,忍不住嘀咕道:“我也是要去的……”
楚四孃的聲音雖小,傅氏卻也聽了個清清楚楚,忍不住瞪着她,冷哼了一聲兒,示意她好自爲之。
然而,聽清的卻並非傅氏一人,萬碧也聽見了,猛地擡頭望向洛娉妍,眼中是滿滿地驚喜,猶如星輝般燦爛,帶着眼淚咧嘴笑道:“對哦,我也是每年都要去祭拜乾孃的,還有我娘跟哥哥也是。”
說完萬碧滿是期望地望着洛娉妍,道:“洛姐姐,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兒走吧?”
洛娉妍一愣,眨了眨眼,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怎麼能跟你一塊兒走呢?我自然是要跟着我舅舅舅母一塊兒啊。”
說完洛娉妍生怕萬碧再說出別的什麼來,輕輕點了點她哭紅的鼻尖兒,笑道:“那我在江寧等你啊,等你到了江寧,我再教你畫薔薇,咱們還可以畫修竹,聽說舅舅府上有一片很漂亮的竹林。”
聽洛娉妍提到“竹林”二字,楚四娘忍不住接口道:“那是紫君的院子!”說完見傅氏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捂着嘴縮了縮脖子。
洛娉妍卻回頭嫣然一笑道:“娉妍還沒謝過萬伯母這麼多年照顧母親的墳塋。”說着鬆開了萬碧,朝着楚四娘深深一福。
楚四娘見此急忙擺手道:“這都是應該的,哪裡須得你來謝?”
洛娉妍見此只覺得這萬伯母憨態可掬,忍不住低頭抿笑,輕聲道:“到時娉妍設宴,親自做幾道小菜感激萬伯母。萬伯母也嚐嚐娉妍的手藝。”
聽洛娉妍提起“手藝”二字,楚四娘才猛地驚醒,返身就往馬車跑去。
洛娉妍見此一愣,望着楚四孃的背影,吶吶地問道:“我……說錯什麼了?”
萬碧想到很快又能與洛娉妍相見,此時也不哭了,紅着一雙桃仁一般的眼睛,眉眼彎彎地道:“我娘一早給你做了三丁包子,還有肉糜粥,這可都是我孃的拿手菜呢!”
傅氏聞言嘆了口氣,橫了沈森一眼,板着臉道:“既如此,便先去茶寮用過早膳再上船吧。”說着便當先朝着茶寮走去。
萬鑫與沈森對視一眼,雙雙對於自家太太的脾氣,都是頗爲無奈,笑着跟了過去。
這時候洛繼宗湊了過來,對洛娉妍小聲兒笑道:“姐,萬太太的手藝真不錯,我……”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挑眉問道:“那你說說,是萬伯母手藝好呢?還是姐姐手藝好?”
洛繼宗正想回答,隨即捂着嘴嘿嘿地笑道:“我去瞧瞧行李都安置好了沒。”萬乾見洛繼宗跑開了,自是不好與洛娉妍沈初雪二人站在一塊兒,拱手一禮,疾步追了上去。
行李自有管家帶着僕從收拾,又哪裡需要洛繼宗去查看呢?不過是知道方纔的問題,一個不好又會被洛娉妍收拾。
若是過去,洛繼宗自是不怕洛娉妍的,可這一年來,姐弟倆的感情越來越好,洛繼宗自是捨不得“收拾”自家姐姐的,不若便躲開。
萬乾與洛繼宗並肩站在船頭,看了眼身旁的洛繼宗,又望着岸堤上的垂柳,幽幽地道:“別說碧兒,就是我,也挺捨不得你的。”
洛繼宗聞言轉過頭來,溫和地笑道:“這些日子多虧萬哥照應,怕是下次再見,還繼宗還須得萬哥照應。等什麼時候萬哥去京裡,小弟自……”
洛繼宗沒有說完,想起京城洛府,不知該如何接下去,有些自嘲地笑笑,方纔接着道:“等萬哥去京裡,小弟再盡地主之誼。”
萬乾聞言點了點頭,一拳擂在洛繼宗的肩頭,笑道:“你可別忘了纔是!”說着回頭看了看揚州城問道:“揚州城,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我估摸着最多還有幾日,我們也要出發去江寧。”
說到這兒,萬乾神色沉重了許多,嘆息道:“母親對於乾孃的去世,一直耿耿於懷,每年這個時候我們也是要去祭拜的,今年,乾孃的女兒也再,怕是還要早一些。”
洛繼宗聞言朝岸邊兒茶寮望了眼,輕聲道:“其實,過去的事兒我跟姐姐知道的都不多。父親續娶了夫人,府中便沒人再提過去的事兒了。我娘……”
洛繼宗說到這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才接着道:“我娘是先夫人身邊兒的大丫鬟,應該是知道一些的,可也從不與我說。”
萬家,可沒有小妾這回事兒,萬乾聞言拍了拍洛繼宗的肩膀,勸慰道:“別想那麼多,我瞧着沈伯父與沈伯母都沒拿你當外人。”
洛繼宗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望着茶寮的目光越發的柔和了起來,嘴角也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三二七 親眷
在楚四娘與萬碧的依依不捨中,洛娉妍終究是隨着傅氏登上了返回江寧的船隻,不想船剛剛離開碼頭不過半日光景,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如此一來,一行人便都只能成日裡關在船艙內,即便船艙寬敞,時間一長,也覺得憋悶。
又行船兩三日,已經距離揚州城很遠,這日天氣忽然放晴,且陽光極好。傅氏見此急忙命人在船板上擺了軟椅小几,備下茶水點心,將洛娉妍與沈初雪姐妹倆喚了出來,笑道:“憋了幾日,總算能出來透透氣了。”說着將洛娉妍拉到身旁坐下。
沈初雪見此也挨着傅氏坐了下來,望着洛娉妍笑道:“娉妍怕是很少見到這樣纏綿的春雨,我聽說京城的雨總是又密又急,來得快也去的也快,便是連着幾日下雨,那也是極爲爽快的。”
看得出沈初雪在京城呆了幾個月,對北邊兒很有好感。
好些日子沒有提過京城,沈初雪這猛地提起,洛娉妍也不由開始想起了京城的總總,嘴角勾出笑意,輕聲道:“我還是喜歡這南邊兒的雨,溫溫柔柔纏綿悱惻,像是給整個天地,都蒙上了一層軟煙羅。”
傅氏聞言,斜了洛娉妍一眼,搖頭笑道:“這話,我記得你小舅舅曾經也說過,每年一到雨季,嘴邊兒便不是詩就是畫兒的。如今還不是……”
傅氏尚未說完,洛娉妍便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打斷道:“小舅舅?舅母是說小舅舅嗎?”
不僅傅氏,便是沈初雪也是一愣,望着洛娉妍那驚訝的神情,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晨霜最先反應過來,笑道:“舅太太是說夫人的表兄堂兄吧?族裡很多人嗎?”晨霜是知道沈氏一族乃江寧望族的。
然而,洛娉妍卻是瞪圓了眼,從傅氏與沈初雪臉上掃過,莫明的心跳快了起來,前世活了近二十年,可沒聽說過什麼“小舅舅”,這輩子跟舅舅舅母一家聚在一起,也是好幾個月了,如今才第一次聽見。
洛娉妍沒有說完,就那樣靜靜地望着傅氏。
傅氏見此皺了皺眉頭,探問道:“難道,你父親,或是紅螺她們都沒人跟你說過,你有幾個舅舅嗎?”
洛娉妍緩緩地搖了搖頭,舅母雖然沒有明說,但洛娉妍也聽出來了,顯然自己不止一個舅舅!母親去世時,自己太小,但自己出嫁時,也沒見……
想到前世出嫁時,與舅舅一家關係已經極爲惡劣,洛娉妍沒有繼續想下去,只小心翼翼地問道:“舅母能告訴娉妍,娉妍究竟有幾個舅舅嗎?娉妍聽說母親沒有姐妹,打小是舅母帶大的,是嗎?”
傅氏沒想到,這眼見着就要到江寧本家了,洛娉妍竟然對家裡情況一無所知,心中雖是惱怒,卻也只嘆了口氣道:“沈氏一族在江寧雖是百年望族,但人丁一直都不太興旺,到你外祖父那一邊兒也就兄弟倆。”
洛娉妍不明白,舅母爲何要從外祖父那輩兒說起,卻也沒有打斷,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傅氏見此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道:“到你舅舅這輩兒稍好些,你外祖父有你兩個舅舅並你母親三個孩子,你外祖母是生你小舅舅的時候去的。我嫁給你舅舅時,你母親才那麼一點兒小。”
傅氏說着擡手在身側比劃了一下,人家說三尺小兒,舅母進門時,母親怕是兩尺不到。
果不其然,傅氏接着笑道:“我記得我新婚後,做的頭一件衣裳,便是給你母親五歲生辰做的新衣。而你小舅舅還要小。剛滿三歲。” шшш ⊕тt kǎn ⊕¢○
說到這兒,傅氏再次嘆了口氣,神情帶着絲絲追憶,搖頭道:“你外祖母過世後,你外祖父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我進門後,便將你母親與你小舅舅都託付給了我,外面的生意都交給了你舅舅。他老人家便直接臥牀不起了。”
想來,傅氏對那個老人是極有感情的,說到這兒,忍不住紅了眼眶,扭過頭用絹子壓了壓眼角。沈初雪見此急忙捧起茶盞遞到傅氏面前,而洛娉妍已經完全聽呆了。
傅氏抿了口茶緩了口氣,才接着道:“你外祖父熬到你大表哥出生,看着沈氏有後當天夜裡就去了。”
傅氏說到這兒,眼眶中再次蓄滿了淚水,沈初雪見此接口道:“所以大哥這麼多年,從來也不曾過生辰,就是因爲他的生辰也是祖父的忌日。”
傅氏雖然沒說別的,可她剛進門公公便病倒,長子出生公公便去世,想來那些年,也是受了不少磨難的。不由也紅了眼眶,伸手輕輕地將傅氏的手攏在掌中。
洛娉妍是真的心疼這個舅母,然而卻不知該如何寬慰。
傅氏又豈能看不出洛娉妍的心意?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都過去了,過去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猶豫着要怎麼詢問小舅舅的事兒,這事兒在她心裡就是一根刺,便是關係再不好,難道自己出嫁也不願來瞧一眼嗎?前世今生二十年,自己竟是剛知道,還有一個小舅舅!
許是看出了洛娉妍的意思,傅氏寬慰道:“倒是你們這一代,沈氏一族還算興旺。”
說到這兒,傅氏臉上終於露出淺淺地笑容,眼睛卻是亮了起來,淺笑道:“你有三個嫡親的表哥,三個嫡親的表弟。加上初雪,兩個嫡親的表姐,還有一個比你小六歲的表妹。”
洛娉妍一聽,越發的瞪大了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親人!
誰知傅氏接着笑道:“除了你舅舅跟小舅舅,你還有個堂舅,家裡也有個表哥,只是你外祖父去世後,兩家人往來就少了。”
傅氏沒有說爲何會往來少,但家族爭鬥,洛娉妍見的可不少,遂也沒問,只微微點了點頭。
許是傅氏也想起了那幾年的不愉快,頓了頓才補充道:“這兩年雖有走動也不太勤。”
洛娉妍聞言再次點了點頭,見傅氏沒有說話的意思,咬了咬脣角,才輕聲問道:“小舅舅與小舅母……”
洛娉妍沒有說完,傅氏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嘆了口氣道:“你小舅舅與你母親一塊兒長大,感情是極好的。便是你小舅母與你母親也是極爲親厚。”
聽傅氏這樣說,洛娉妍沒有過多的表示,只定定地望着傅氏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傅氏見洛娉妍冷冷清清的眼神,嘆了口氣道:“你母親去世時,你小舅母正懷着身子,收到訃告時傷心過度當場就暈厥了過去,之後又動了胎氣,就讓你小舅舅留在了府中照料。”
洛娉妍一驚,沒想到還有這事兒,急忙問道:“小舅母沒事兒吧?”“我是說,那個……”
見洛娉妍那着急樣兒,傅氏笑了笑道:“沒事兒,沒事兒,母子平安,雖說你這表弟琨哥兒,身子骨弱些,可這些年也調理好了。”
洛娉妍聞言鬆了口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不知說什麼好。傅氏自然也沒打算聽她說什麼,已經說到這兒了,順便就提道:“那時候你萬伯母身子也不好,又出了你小舅母的事兒,我們就沒敢告訴她,誰知她竟是記恨我七八年。”
沈初雪見洛娉妍滿眼詫異之色,不由笑道:“萬伯母聽人說母親要爲大哥求娶嫂嫂,特地跑來問了嫂嫂的情況,當時誰也沒放心上,只說是萬伯母關心大哥,誰知竟去奪婚。好在那時候,大哥大嫂已經過了文定,不然這事兒還不知會怎樣呢。”
洛娉妍聞言瞪大了眼,想了想也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斜着沈初雪笑道:“所以,纔有後來萬伯母又求娶姐姐的事兒?”
二人笑鬧兩句,傅氏接着介紹了沈氏一族的情況,也讓洛娉妍心中有了底兒。想起上次只給大舅母送了東西,回去後便將箱籠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找到合適的不由有些沮喪。
紅螺見洛娉妍之前都好好兒的,不明白爲何陪傅氏吃了頓茶,回來就開始東挑西揀,這會子又滿臉的懊喪,遂私下裡問了晨霜。
既不是外人,晨霜自不會瞞着紅螺,將下晌的事兒細細說了遍,紅螺方纔想起,自己竟是從未與洛娉妍提過夫人孃家的事兒,不由趕緊找補,尋了洛娉妍道:“倒是我的不是,只見小姐與舅老爺舅太太融洽,也不生分,倒是忘了小舅爺與小舅太太。”
洛娉妍知道紅螺一心向着自己,定是無意,遂笑道:“這倒無妨,總歸舅母今日也跟我說了,只是如今才知道,家中還有這麼多兄弟姐妹,還有小舅舅小舅母。”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英兒便趕緊斟了茶遞來,洛娉妍淺淺一笑接過茶抿了口,才接着道:“旁的還好,只年前我給舅母送了披帛,卻是沒有小舅母的。想着總得送點兒什麼纔是。”
洛娉妍說到這兒,露出兩份無奈道:“可惜,翻遍了也沒找出合適的。這會子馬上就要到江寧了,再去準備怕是也來不及。還有表嫂,想來也是要單準備一份的。”
紅螺聽洛娉妍如此一說,也頭痛起來,雖說出京時,準備了不少東西帶來,可沈家家大業大金銀之物自是瞧不上眼,旁的東西又送不出手,一時間也是皺眉不已。
英兒朝紅螺與洛娉妍望了眼,垂眸細細回想起了洛娉妍的行李,東西帶的雖多,可也沒有什麼適合送給這兩位的。不由也皺眉,抿緊了嘴脣。
晨霜見此,眼珠一轉笑道:“小姐準備別的,怕是來不及,咱們也不知道小舅太太與大奶奶脾***婢記得景芝小姐送了小姐一匣子淨面兒宮扇,做工乃是極好,繪了扇面入夏便能使。”
洛娉妍一聽,眼睛也是一亮,虛點着晨霜笑道:“還是你腦子好使。那就趕緊找了出來,也別繪扇面兒了,我記得還有一匣子切了片兒的碧璽,咱們貼副畫便極好。”
幾人說做就做,很快英兒與紅螺將東西找了出來,晨霜也將船艙內唯一的方几收拾了出來。洛娉妍更是先在紙上描好樣子填了色,方纔與三人一塊兒動手。
一時間忙碌起來,幾人竟是誰也沒想起要用晚膳,直到沈初雪親自尋了過來,見幾人正聚精會神的扇面兒上擺弄着碧璽石片,才笑道:“娉妍這又是想起什麼新玩意兒了?竟是連晚膳也不用了。”
洛娉妍聞言回過神來,看了看船艙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才知道已經到了飯點兒,然而看着扇面上,不成形的圖案,紅着臉不好意思地小聲兒笑道:“姐姐怎麼來了?舅母跟舅舅可用過了?”
沈初雪點了點頭,指着方几上的物什兒,追問道:“快說你這又是折騰什麼呢?”
眼見着躲不過去,洛娉妍抿了抿嘴,將事情合盤托出,低頭笑道:“也不知小舅母與大表嫂是不是喜歡,我也就瞎琢磨而已。”
不想沈初雪聞言卻是極爲感興趣,湊過來仔細瞧了瞧,又將洛娉妍繪的花樣拿起來仔細看了看,讚道:“這石榴花真漂亮,用粉色碧璽貼出來,在陽光下定是極美。還有這葡萄,舅母定然也會喜歡。”
說着沈初雪掃了洛娉妍一眼,挑眉嗔道:“見者有份,可不能少了我的。便是母親還有幾個姐妹哪裡,怕是都不能少了纔是。不過,我怎麼沒見你怎麼用心送我什麼呢?”
洛娉妍聞言,滿臉的驚喜,哪裡顧得上別的,雙眼放光地問道:“姐姐的意思是,小舅母定會喜歡?”
沈初雪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將手中畫稿擱下,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道:“喜歡,可不能少了我的,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着沈初雪便在洛娉妍晶亮的目光中,將手伸向了洛娉妍的咯吱窩,故意板着臉恐嚇道:“知道了嗎?”
洛娉妍笑着躲了躲,保證道:“姐姐開了口,娉妍自是不敢不從!”沈初雪也不過是與她玩鬧,見此伸手拉了洛娉妍起身道:“行了,回頭咱們一塊兒弄,正好在這船上悶得慌。現在,先去用膳!”
三二八 兄弟
春季的江南雨水尤爲充沛,晴了不過三五日,便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直至沈森一行人抵達江寧時,這雨也尚未停歇,整座江寧城,便都籠罩在朦朧煙雨中,遠處蒼翠的山壁上,一片片盛放的杜鵑,將煙雨江南的詩情畫意詮釋得淋漓盡致。
沈氏一族早已得了沈森歸來的書信,這日一早天剛剛亮,沈森長子沈瑋,便親自帶着兩個弟弟沈玧、沈璊與堂弟沈琨,領着一衆家丁僕婦冒雨趕到了碼頭上。
沈森與傅氏交代過,便帶着洛繼宗先下了船,洛娉妍與沈初雪扶着傅氏緩緩走在前頭,紅螺親自撐傘跟在三人身後。珍嬤嬤領着晨霜,蔓兒阿蘿以及英兒等人最後。
傅氏三人剛剛步下跳板,沈瑋兄弟幾人便迎了上來。齊齊躬身一禮道:“母親”“伯母”。從這稱呼,洛娉妍知道那湖藍長衫的少年,便是小舅舅的兒子。
果不其然,傅氏指着沈瑋三人與洛娉妍介紹道:“這就是你們大表哥跟二表哥三表哥。”說完又一指月白夾衫,眉清目秀的少年道:“這是你小舅舅的長子,琨哥兒”
洛娉妍與這幾人皆是初見,聞言立即鬆開傅氏的胳膊,上前半步屈膝一禮,含笑道:“娉妍見過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
誰知洛娉妍話音剛落,尚未起身,四來人間,極爲相似的兩人中,一身形稍胖,圓臉紅脣,濃眉大眼的便“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指着沈琨道:“表妹說錯了,喏,這可是表弟,比你還小一歲呢。”
洛娉妍聞言,面色一紅,正要重新見禮,沈琨卻是笑道:“表姐不必多禮,方纔見過表弟,好一個風流倜儻翩翩公子,想來姑父亦是如此丰姿。將來得幸上的京城,還要多做叨擾。”
洛娉妍聽他提起父親,臉上笑意略減,抿嘴頷首,卻並不說話。傅氏卻在此時問道:“你不好生在書院跟着先生讀書,怎麼回來了?”
沈琨見傅氏動問,躬身一禮隨即擡起頭來,淺笑道:“父親寫信給侄兒,說是姑母家表弟從京城而來,要與侄兒一塊兒在松陽書院讀書,侄兒想着伯父伯母離家多時,心中甚是掛念,遂求先生給了半日假期,特來迎接伯父伯母,也好與表弟見面熟悉。”
傅氏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但那滿面的笑容,看得出傅氏對這個侄兒甚是喜愛。
沈琨語畢,傅氏與沈森的長子上前躬身一禮道:“母親與妹妹們一路奔波辛苦,有什麼話兒,咱們回府再敘亦是不遲。”
沈瑋身材修長,着一身靚藍五福夾衫,雙眉入鬢,容貌與傅氏極爲相似,這話一說,沈琨與沈玧沈璊亦是躬身道:“大哥所言甚是。”說完幾人均是往邊兒上側身一讓,只先前說話那人,卻是悄悄擡頭朝着洛娉妍打量。
傅氏聞言抿嘴一笑,正要邁步,眼角卻將那人目光發現,板着臉,斜着那人嗔道:“璊哥兒瞧什麼呢?”
沈璊聞言也不直起身子,咧嘴一笑,更是擡起頭來,光明正大地將目光停在了洛娉妍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方纔回道:“回母親,兒子只是想瞧瞧表妹是不是長得跟姑母一個樣兒。”
沈璊說完,指着沈瑋道:“我們幾兄弟,大哥就長得極像母親,但我與玧哥兒卻是長得與父親相似。琨哥兒也是極像叔父的。方纔見了表弟,瞧着不像姑母,兒子就是好奇表妹是像姑父還是姑母。”
沈璊話音一落,傅氏便搖了搖頭,然尚未說話,沈璊身旁與他長相極爲相似的沈玧,便癟了癟嘴道:“瞎胡說什麼呢?那表弟又不是姑母生的,怎會與姑母相像?”
沈璊顯然並未記起此事,如今聽沈玧一提,拍了額頭正要說話,傅氏卻是板着臉輕聲呵斥道:“成日裡就沒正事兒做了?”
沈璊與沈玧見傅氏板了臉,自是不敢再多說什麼,急忙低頭認錯兒,沈玧卻不忘瞪沈璊一眼,像是在說:都是你害的!
洛娉妍將他們兄弟間神情盡收眼底,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倆人性子,都還算是直率,將來應該不難相處,再說想來相處機會亦是不多,遂稍稍地放下心來。
傅氏亦是看在眼中,搖了搖頭朝洛娉妍笑道:“你二表哥與三表哥是雙生子,這個滿嘴胡話的是你三表哥沈璊,那個是你二表哥沈玧。”說完拍着洛娉妍的手背道:“他沒有惡意,娉妍不要放在心上。”
洛娉妍低頭含笑道:“二表哥與三表哥都是率性之人,且娉妍本就沒有介意,繼宗也不會介意。”說完歪着頭嘟嘴道:“如今,是舅母您在介意!如此倒是生分了。”
傅氏聞言滿眼愛憐的看了她一眼,笑道:“舅母可是給你提了醒兒,將來不要到我這兒來哭鼻子就好。”
沈璊一聽這話兒,知道母親定是暗指自己從前捉弄人,把人氣哭的事兒,張嘴正要分辯,沈森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了過來:“有什麼話回府再說。”
傅氏擡頭望去,原來管家帶人已經將行李都搬運到了車上,一衆家丁僕從面朝外築起兩道人牆,爲傅氏幾人圍出一條同往馬車的通道,只等着幾人上車回府。
洛娉妍也瞧見洛繼宗亦步亦趨地跟在沈森身後,有小廝牽着馬匹,正望着自己一行,像是已經等了好久。
傅氏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牽了洛娉妍的手笑道:“咱們回府,怕是你小舅舅跟小舅母都等急了,回到府中舅母再給你好好兒介紹兄弟姐妹們。”
洛娉妍知道府中還有表姐妹與表弟尚未見着,聞言含笑點頭道:“表哥表弟都極爲和善,姐姐待娉妍亦是極好,舅母不必爲娉妍擔心。”
傅氏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只沈初雪回頭朝站在邊兒上的兄弟們笑了笑,二人便再次一塊兒扶着傅氏朝馬車走去。
車行半個時辰,洛娉妍透過紗簾瞧見馬車並未進城,便繞道朝西而去,此時雨漸漸地停了,陽光稍稍露了頭,成片成片的莊家地,綠油油地,閃着光暈。
三二九 沈府
馬車一路向西,過了兩三座田莊,漸漸進入山林,高大的樟桂遮擋着視線,將陽光也切割得細細碎碎,零零星星地撒在碧綠新嫩地隨鳳尾蕨上。
不過一二柱香的時間,道路向北一拐視野忽然開闊。左邊兒依舊是密密匝匝的樹林,右邊兒卻是一汪碧波不見盡頭,路,沿着岸邊兒延伸,水杉隨處可見。
這樣的地方,前世今生洛娉妍都從未來過,不由好奇地睜大了眼,仍由紅螺與晨霜如何勸阻,也不肯鬆開挑起紗簾的手。
又過小半個時辰,洛娉妍突然驚呼出聲兒,遠遠地一片白色的屋舍依着水岸,掩映在翠綠的青柳與嫣紅的海棠之後。
紅螺望着那偏屋舍,紅了眼眶,含淚喃喃道:“夫人當年……就是在這兒長大,又從這兒出嫁,去京城前,奴婢還陪着夫人回來小住過,誰曾想,如今……”
話未完,淚珠兒卻早已斷線似得順着臉頰滑落在衣衫上,只是那迷濛的眼,卻捨不得挪開分毫。
不僅是紅螺,洛娉妍與晨霜也是捨不得挪眼的。那白牆黛瓦倒影在水中,夾雜着火紅的海棠與青翠的絲柳,一行人猶如一步步走入畫卷。
尚未靠近,晨霜便眼尖的瞧見,掛着火紅燈籠的黑油大門,忽然打開,葛色衣衫的小廝隨着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先跑了出來。
小廝們都在黑油大門前停住腳步,只那中年男子朝着沈森一行人,迎了上來。
不待他走近,那大門內又有一衆男子走了出來,當前一人頭上彆着支老遠瞧着,就翠的逼眼的髮簪。腰間一塊兒巴掌大小的玉墜,在紫紅的袍裾上格外顯眼。身後的小子最高不及他肩頭,最小尚不腰際。
這邊兒沈森等人見着來人,當先迎了上去,不用誰告訴,洛娉妍也能猜到,來人便是自己前世不曾聽說過的小舅舅,後面那幾個毛頭,便是自己的表弟們。
馬車並未在門前停下,朝西轉了百十步進來側門,一路往裡直到儀門前,纔在一衆婦人跟前兒堪堪停住。
傅氏率先下車,尚未站穩,一紅褂小男孩兒便撲了過去,糯糯地喚道:“祖母祖母,您可回來了。”
傅氏含笑彎腰,將長孫抱在懷中,一穿着蔥綠衫子罩瑰紅繡金褙子的年輕婦人急急上前,不待行禮便一手扶着孩子後背,一手扶着傅氏胳膊,朝小孩兒嗔道:“恆哥兒乖快下來,祖母累了。”
在小男孩兒不依不饒中,紅螺親自跳下馬車安置好腳踏,方纔小心地扶着洛娉妍着地。
剛剛站穩,便見傅氏一邊兒將小男孩兒放下,一邊兒朝她招了招手,身旁站着沈初雪與那對母子,還有位梳墜馬髻,插白玉點金雙鳳釵,眼眉彎彎很是溫柔的婦人。
洛娉妍抿嘴一笑,知道這位定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小舅母鄭氏,想着舅母說這位小舅母,得知母親病故時傷痛欲絕差點早產,心中便不由對她產生好感。
抿着淺笑,洛娉妍扶着晨霜的手,邁着小碎步朝傅氏二人走去,也不知傅氏與身旁的鄭氏說了什麼,只見洛娉妍尚未走近,鄭氏便丟開丫鬟僕婦,急急朝洛娉妍迎了過來。
鄭氏在洛娉妍跟前兒停住腳步,紅着眼眶看了眼洛娉妍身後的紅螺,點頭哽咽道:“好,好!回來,回來就好!”
紅螺亦是情緒頗爲激動,趕緊上前兩步,屈膝行禮道:“見過二舅太太,奴婢……”紅螺有些說不下去,鄭氏卻在此時親自伸手扶起紅螺,很是溫婉地道:“你很好!”
二人說着話,淚珠亦是雙雙滾落。洛娉妍見此心中亦是感動,一下子眼眶便也覺得浸潤,不想惹人傷感急忙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抿着笑,心中一陣陣酸甜難辨。
待鄭氏稍稍穩住心神,用鵝黃的薄絹拭過淚痕,洛娉妍方纔屈膝一禮,然而鄭氏卻不待她蹲下,便將她拉了起來,嗔道:“娉妍這是做什麼?”
紅螺見此急忙橫袖擦淚,笑道:“小姐給二舅太太行禮,二舅太太可不能不受。”
傅氏遠遠瞧見,亦是笑道:“你且受着,娉妍是知禮的好孩子,可不興你亂教。”
鄭氏聞言一笑點了點頭,緩緩鬆開拉着洛娉妍胳膊的手,洛娉妍方纔再次屈膝,輕聲喚道:“娉妍見過小舅母。”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與平日裡的清脆婉轉截然不同。
傅氏與一衆沈氏女眷,皆是含笑不語,鄭氏卻微微皺了下眉頭,定定地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輕聲道:“娉妍擡起頭來,讓小舅母好好兒瞧瞧。”聲音清淺且柔軟,卻似帶着遺憾。
洛娉妍未曾多想,緩緩擡頭露出一張玉芙蓉般淨白細膩的臉,細長的柳眉,水杏般的眼眸,粉嫩的紅脣,一對滴水翡翠耳墜,隨着洛娉妍擡頭晃晃悠悠,很是亮眼。
鄭氏將洛娉妍上上下下仔細瞧過,方纔含淚笑道:“真像!你與姐姐簡直一模一樣。”說完嘆了口氣,頗爲傷感地道:“若這嗓音再清脆些,便與你母親更像了。”
傅氏聞言挑了挑眉沒有說話,沈初雪站在傅氏身後,卻是一下子笑了出來:“嬸嬸,娉妍往日可不是這音兒。”
鄭氏聞言回頭朝沈初雪挑眉“哦”了一聲兒,隨即又看向洛娉妍,洛娉妍卻只含笑低頭,並不說話。
傅氏見此搖頭笑道:“好了,都進去吧,站在這兒做什麼?”
傅氏說完,那着瑰紅褙子的年輕婦人,洛娉妍的大表嫂曾氏,朝洛娉妍點頭一笑扶着傅氏的胳膊將衆人往裡領,邊走邊對沈初雪道:“大妹妹先與表妹去梳洗梳洗,母親這邊兒有我呢。”
沈初雪緩了兩步,待洛娉妍隨着鄭氏走近,方纔笑道:“娉妍的院子大嫂早已收拾妥當,午膳嬸嬸也已準備妥當。只等咱們梳洗後便可用膳。”
鄭氏聞言,沒好氣地嗔道:“這事兒還須得你來表功不成?”說完轉頭對洛娉妍笑道:“一會兒我讓柳兒陪你先去梳洗,晚點再讓她帶你到重華廳,咱們一家人一塊兒用午膳。”
沈初雪聞言想了想掩口笑道:“嬸嬸,還是讓蔓兒陪着娉妍去吧,她們相處幾個月彼此熟悉,娉妍也自在些,再說您身邊兒,哪裡離得開柳兒?”
鄭氏聞言笑了笑也不勉強,點頭道:“那你讓蔓兒給娉妍帶路。”
說着正是擡手理了理洛娉妍的鬢角碎髮,很是溫和地笑道:“那院子原是姐姐在家時住的,鎖了十幾年,裡面的東西都是姐姐慣用的,如今你回來了,便安心住在那兒。”
三百三 姐妹
沈府後院不下一二十個獨立小院兒,垂花門內八扇屏門已經完全打開,黑漆描金的掛落上,雕滿了四季如意平安吉祥的圖樣,屏門上還掛一塊“福壽康寧”的橫匾,屏門內的抄手遊廊連着粉牆琉璃窗的穿堂。
洛娉妍與沈初雪跟在鄭氏身後過了穿堂,洛娉妍卻訝然的發現,傅氏正在一頂輕紗軟轎前等着自己。
洛娉妍疾步上前,輕輕地喚了聲兒“舅母”傅氏便笑道:“由珍嬤嬤帶你去鳳鳴集,那是你母親的舊居,只管安心住下,缺什麼少什麼,有什麼不習慣的,都只管告訴我。可不許委屈自己,明白嗎?”
洛娉妍知道鳳鳴集是母親舊居院兒名,故而心情也十分激動,咬着脣角含笑微微點了點頭。
沈初雪只當洛娉妍緊張,遂玩笑道:“女兒剛從嬸嬸手中替我蔓兒搶過這差事,不想片刻又被母親搶了去,可見這是個好差事。要不,母親還是讓給女兒吧。”
傅氏卻並不與她玩笑,只對洛娉妍吩咐道:“快去吧,珍嬤嬤會等着你梳洗好了一塊兒過來的。”說完傅氏便鑽進了身後的輕紗小轎中,由倆健壯僕婦擡走,曾氏朝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也疾步跟了上去。
傅氏婆媳尚未走遠,鄭氏便側身笑道:“既然有珍嬤嬤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去重華廳看看。”說完也鑽進一頂輕紗小轎中由着健壯僕婦擡走。
一時間穿堂前,便只剩下洛娉妍與沈初雪,以及一個與洛娉妍差不多年歲,手中牽着一小丫頭的女孩兒。
沈初雪指着年長的女孩兒笑道:“娉妍不認得她,這是二叔長女春蕊,她剛好長你一歲。”
被介紹到的沈春蕊早已打量洛娉妍許久,洛娉妍先前注意力卻都集中在了鄭氏身上,此刻方纔得閒打量。
膚若凝脂,身材微豐,剪水秋眸,溫柔可親,一襲粉底兒寶相紋,水藍纏枝花交領圓袖衫子,將她襯得越發柔美。
洛娉妍屈膝一禮,甜甜笑道:“娉妍見過春蕊姐姐。”說完將目光投向沈春蕊手中牽着的小女孩兒。
這女孩兒尚未留髮,瞧着也就七八歲的年紀,用珍珠箍挽着小小的兩個包子頭,一雙水杏大眼,忽閃忽閃地極爲可愛,在洛娉妍將目光轉向她時,不知爲何飛上兩抹淡淡地嫣紅。
洛娉妍見此微微屈膝傾身,將雙目與其平視,伸手點了點她肉嘟嘟的粉臉兒,笑道:“這就是我那小表妹寒煙吧?”說完歪着頭看了眼沈初雪,掩口笑道:“不過依着我看,小舅舅這名兒取得不好,人家明明就是暖呼呼的。”
沈初雪與沈春蕊聞言皆是一笑,然而沈寒煙卻是瞪圓了一雙眼,大聲兒道:“不是爹爹取的名兒,是孃親取的!”
洛娉妍一愣,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回頭我替你與小舅母說說,咱不叫寒煙,叫暖煙可好?”
沈初雪知道洛娉妍這是在逗沈寒煙,卻也知道這丫頭氣性極大,正想要勸阻兩句,誰知沈寒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仰着頭頗爲得意地道:“我纔不要!”說完還吐了吐舌頭。
洛娉妍見此正要再逗逗她,誰知從身後竄過來一個與沈寒煙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兒,做着鬼臉笑道:“我看你就叫炊煙得了!”說完還搖頭晃腦地道:“有道是,田舍炊煙常蔽野,居民安堵不離鄉。你瞧還有典故呢!”
這下,不僅沈寒煙,便是沈初雪與洛娉妍也都變了臉色。
沈初雪直接呵斥道:“沈珹!你又皮癢了?仔細我稟了母親罰你!”
沈寒煙雙目含淚,胖乎乎地小手指着沈珹,癟着嘴咬牙道:“我要告訴伯母!叫伯母打你屁股!”
洛娉妍看了眼沈初雪,再看了眼那小男孩,知道這是舅舅的老來子,平日裡嬌寵慣了的。又看了看急忙蹲身將沈寒煙摟在懷中輕言安撫的沈春蕊,頗爲尷尬地牽了沈寒煙指着沈珹的小手。
沈寒煙見洛娉妍抓着自己的手,頓時怒目相向,洛娉妍卻是滿眼愧疚地蹲在她跟前兒,賠禮道:“好妹妹,是姐姐不好,不該如此玩笑。”
沈寒煙見洛娉妍跟自己道歉,卻並不買賬,只認爲這是洛娉妍也幫着沈珹。
洛娉妍見此抿了抿嘴正想着說辭,忽然福至心靈,笑道:“這樣,姐姐有隻寒煙爐,送與妹妹權當賠罪。”
沈寒煙聞言微微皺起一雙淡淡地秀眉,咬着下脣,雙眼緊緊地盯着洛娉妍,問道:“你是要替沈珹開脫?”
洛娉妍一愣,搖了搖頭,很是真誠的道:“原是我見你可愛,想要逗你說話纔拿了你名兒跟你逗趣兒,沒想到會讓旁人聽了去,這自然便是我的過錯。再者妹妹的名兒乃是長輩所取,原就不該來拿打趣兒。”
見洛娉妍說得誠懇,沈寒煙點了點頭,瞪了沈珹一眼,小聲兒道:“母親說,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姐姐既已誠心道歉,便無須掛懷。”
沒想到沈寒煙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兒來,洛娉妍看向她的目光越發的柔和,點了點頭,笑道:“那回頭姐姐讓人將寒煙爐給妹妹送去。”
洛娉妍剛說到這兒,見沈寒煙搖頭,便急忙補充道:“你看,你叫寒煙,那香爐也叫寒煙,說來你們有緣,權當姐姐一點兒心意,不算賠禮,可好?”
沈寒煙聞言眼睛亮了亮,小心地問道:“是姐姐心愛之物?”
洛娉妍聞言臉上笑容更甚,搖了搖頭,卻是誠懇地道:“那寒煙爐是我從母親遺物中找到,帶在身邊兒數月也未曾多想,今日聽得妹妹名諱方纔想起。”
沈寒煙聞言,抿了抿脣,搖頭道:“既是姑母遺物,理應姐姐保管,寒煙不敢要。”
洛娉妍見此笑道:“那算是姐姐請寒煙替姐姐保管行嗎?姐姐也想有更多的人記住母親。難道寒煙不想要記住姑母嗎?”
沈寒煙到底只有七八歲年紀,聞言想了想笑道:“寒煙會好好兒保管姑母遺物的!”
洛娉妍聞言露出滿滿地笑顏,心中亦是感嘆:姐姐妹妹們,都被大舅母小舅母教導得很好,若是自己母親在世,怕是也會如此教導與我吧?
卻不知這一幕落在紅螺眼中,心中亦是感嘆不已:夫人的女兒長大了,如今是越來越像夫人了。便是珍嬤嬤,也是滿眼笑意,不住地點頭。
沈珹見此,抿了抿嘴上前拉起沈寒煙的手,撅着嘴小聲兒道:“妹妹別生氣,以後我不笑話你了。”
誰知沈寒煙卻是把手一扔,瞪眼皺眉道:“我有什麼可笑話兒的?嬤嬤都說我規矩學的好。”
一時間,沈珹紅着臉愣在當場,求助似得望向沈初雪,洛娉妍與沈春蕊亦是好笑地看着二人。
沈初雪沒好氣地橫了沈珹一眼,捏了捏他的小臉兒,教訓道:“回去將弟子規抄三遍,不然我定是要告知母親的!”
沈珹見此,一下子紅了眼眶,洛娉妍原以爲他會就此跑掉,或是耍賴,誰知沈珹卻緩緩地點了點頭,雖然淚珠也在此時順着臉頰落了下來,可到還是認錯兒道:“是我不該拿妹妹名兒取笑,我認罰,姐姐不要告訴母親。我不想母親生氣。”
三三一 輕斥
見沈珹願意受罰,沈寒煙嘟着小嘴兒,皺眉猶豫了好半晌,最後小聲兒地在沈春蕊耳畔道:“姐姐,珹哥哥知道錯了,要不,求大姐姐只罰他兩遍?”
沈春蕊抿嘴笑了笑,故作爲難地問道:“那不如,只罰他一遍?兩遍也很多的。”
沈寒煙一聽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撅着嘴大聲喊道:“我不要!”說完便往路邊兒上的輕紗小轎中鑽去,催促道:“走啦走啦,我要我孃親!”
沈春蕊朝沈初雪笑了笑,又朝洛娉妍點了點頭,輕聲道:“妹妹先去梳洗,我帶寒煙去重華廳等你。”
洛娉妍點了點頭,看着沈春蕊跟上了沈寒煙所乘的輕紗小轎,又目送二人被僕婦擡走,方纔收回目光,朝沈初雪一笑。
不待洛娉妍說話,沈初雪便挑眉笑道:“難不成娉妍還要送我先走?行了,你快去梳洗吧,我先收拾這個臭小子。”說着收拾,卻是極爲疼愛的將沈珹攬在了身旁。
洛娉妍見此笑着點了點頭,方纔鑽進小轎中,由着兩個僕婦擡起,跟在珍嬤嬤身後,紅螺帶着晨霜與英兒,亦步亦趨地跟在小轎後邊兒。
先前不覺得,上轎後,洛娉妍才發現,這輕紗小轎竟是以松木做的支架,極爲輕巧,掛着輕薄的柔紗,在轎中空氣也極爲流通,順着曲廊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越過一座石橋,洛娉妍便瞧見用太湖石圍出的小池後,一片葳蕤蒼翠的修竹林。
不必誰告之,洛娉妍也能猜到那竹林間或是林後,定有母親曾居住多年的小院鳳鳴集。
果不其然,剛沿着青石小路進入竹林不久,隔着淡青的柔紗,洛娉妍便遠遠瞧見硃紅的飛檐高高翹起,墨綠的琉璃瓦壓在檐上。
再走近,一泓清泉不知從何處而來,將洛娉妍等人阻隔在粉垣對面,只以曲橋與之相連。
不待僕婦擡着小轎邁上曲橋,洛娉妍便忍不住揚聲兒道:“就在這兒停下吧,我自己走過去。”
那倆僕婦不知如何是好,擡眼朝珍嬤嬤望去,珍嬤嬤垂眸一想便明白洛娉妍的意思,遂笑道:“表小姐既有如此雅興,便依着表小姐的意思。”
來僕婦聞言,緩緩將小轎從肩頭放下,紅螺與晨霜更是急忙上前將洛娉妍從小轎從攙扶出來。
其實,洛娉妍前世今生都沒怎麼坐過轎子,第一次便是在揚州城的時候,如今,這便是第二次。
世人皆以爲坐轎子是件極爲輕鬆愉悅的事兒,可坐過兩回轎子的洛娉妍卻知道,這絕不是件輕鬆的事兒。隨着轎身顛簸不說,揚州城時,那轎子捂的嚴嚴實實,當真是一點兒也不透氣。
下了轎,洛娉妍的腿腳還有些發軟,扶着紅螺的手,任由晨霜攙扶着胳膊往前緩緩走了幾步,纔好過一些。
洛娉妍回首朝英兒看了眼,英兒立即會意地取出兩隻小巧的荷包,塞在擡轎僕婦手中,笑道:“兩位嬤嬤辛苦了,我們小姐一點兒心意,請嬤嬤吃茶。”
倆僕婦捧着荷包,小心地朝珍嬤嬤看了眼,見珍嬤嬤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方纔歡天喜地的收下,連聲兒感謝道:“奴婢們謝過表小姐賞,咱們府中這轎子輕便,小姐又是如此的苗條,奴婢們不辛苦。”
見倆僕婦前言不搭後語,晨霜忍不住回頭笑道:“既是不辛苦,那將荷包還來,留給辛苦的?”
那倆僕婦從未想過還會這樣兒,一時間可憐巴巴地望着晨霜,頗爲尷尬地討饒道:“瞧姑娘說的,這,這……”這了好半天,也沒說出下文來,舉着荷包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橫了晨霜一眼,晨霜縮着脖子,吐了吐舌頭,洛娉妍也不予理會,只對倆僕婦笑道:“別理這瘋丫頭,既說了請你們吃茶,便只管拿去便是。”
倆僕婦一聽,皆是大大的鬆了口氣,這回什麼也不說了,行禮道:“謝表小姐賞。”說完擡起小轎飛快的依着來路退出了竹林,沒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別說晨霜,便是英兒也低着頭,肩膀不停的聳動,顯然也是極爲想笑,或者說是在極力忍着笑的。
珍嬤嬤見此知道這小丫頭是顧及着自己在這兒,遂也跟着抿嘴笑道:“以往還不知,這倆竟是一對兒的憨貨。”
珍嬤嬤這話兒一說,晨霜便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指着林間那條通幽曲徑喘着氣兒道:“這倆人兒,也,也太好玩兒了!難不成,還當我會跟她們搶不成?”說着晨霜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珠。
晨霜做事兒,原就沒什麼顧及,倒是英兒聞言擡起一張憋得通紅的小臉兒,點頭道:“我倒覺得這倆人看着老實。”話雖如此說,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兒也不必晨霜少。
洛娉妍見此,板着臉看着二人,直到英兒察覺到不對,跑到洛娉妍身邊兒,輕輕地拉了拉晨霜的袖子,洛娉妍方纔輕斥道:“古人云君子不可欺之以方,難道你們就要欺負人老實?”
晨霜聞言抿了抿嘴,低頭不語,英兒更是漲紅了一張臉,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兒,一雙手卻不知如何是好。
紅螺見此欣慰地看了看洛娉妍的側顏,隨即搖頭道:“行了,回頭再罰你二人,如今還不快跟上?”說着紅螺扶着洛娉妍的胳膊,繼續往曲橋而去。
珍嬤嬤只靜靜地看着,從頭到尾就說了那麼一句,眼中的讚賞之色,卻是越發的濃厚起來,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上了曲橋洛娉妍才瞧清,這彎溪流五六尺寬窄,卻不似人工開鑿,岸邊兒開着金黃的蒲公英,長滿碧綠翡翠的鳳尾蕨,卻是未曾修飾的模樣,與先前在府外瞧見的一模一樣。
許是瞧出洛娉妍眼中的詫異,珍嬤嬤笑道:“姑太太在府中的時候,最是喜歡這彎活水。這水是原就有的,從外邊兒湯山上淌下來,從咱們府中穿過匯到外邊兒的千鳥蕩中。”
洛娉妍聞言朝着溪流流向看去,不解地問道:“進府之前也沿着水岸走了許久,卻並未見着一隻飛鳥,怎地就叫千鳥蕩了呢?”
不待珍嬤嬤回話,紅螺便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這鳥兒每年秋季就陸續飛來,來年開春又都飛走,若咱們早倆月到還能瞧見小鳥呢。”
珍嬤嬤亦是點頭笑道:“紅螺說的不錯。可不就是這一年年的飛來飛去,不知飛過多少鳥兒,大的展翅有二三尺長短,小的卻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一行人邊說邊走,過了曲橋便到了粉牆根兒底下,先前在橋上,還能透過牆上的如意漏窗瞧見裡邊兒開得荼蘼的海棠,如今倒是什麼也瞧不見了。
一行人沿着粉白的雲牆朝前走二三十步,便見倆粗衣婆子與四個小丫站在洞開的黑油大門外。
三三二 舊居
見珍嬤嬤領着洛娉妍一行過來,四個小丫鬟並倆中年婦人便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齊齊一禮道:“見過表小姐。”那笑容並不獻媚,反倒帶有兩分真切,也不知是因交代過的,還是因珍嬤嬤的緣故。
洛娉妍的目光從幾人身上掃過,淺笑着點了點頭,叫了起,紅螺便立時上前一人賞了一個荷包。
四個小丫鬟一色的青綢交領夾衣,露出裡邊兒雪白的中衣,腰間一條墨綠地兒繡花汗巾子,配着青綢撒花褲,年紀小小,卻顯得極爲幹練。
兩個中年婦人圓髻上一個繫着棗紅絲帶,一個簪着珠花,二人彆着同款的素銀簪子,一身葛色細布衣裳極爲整潔乾淨。一雙手就連指甲也是乾乾淨淨。
珍嬤嬤見幾人見過禮,方纔指着倆中年婦人對洛娉妍笑道:“忠哥兒她娘是個老實的,沒什麼手藝但幹活兒卻是極爲利索。”
洛娉妍注意到,珍嬤嬤在說這話兒時,眼睛是看向那簪着珠花的中年婦人,遂洛娉妍也朝她點了點頭,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簪着珠花兒的夫人並不因爲洛娉妍的微笑,露出絲毫異樣,只靜靜地站在那繫着棗紅絲帶的婦人身旁,只聽珍嬤嬤接着道:“這院子空了十幾年,裡面的花草都是徐大媳婦兒在照料,她對這院子最爲熟悉,表小姐有什麼想法,只管交代給她。”
如此來看着徐大媳婦兒應該是很會侍弄花草,洛娉妍聞言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珍嬤嬤最後指着四個小丫鬟笑道:“這四個丫鬟原是太太院兒裡的灑掃丫鬟,規矩卻是一等一的好,如今撥來鳳鳴集伺候表小姐,表小姐只管依着心意調教。”
洛娉妍一時沒明白珍嬤嬤這調教什麼意思,不由茫然地望了她一眼,卻見珍嬤嬤只是滿臉慈祥地笑着,並不再多說。
紅螺見此輕聲提醒道:“小姐莫不如先給四人賜個名兒,這院子不大,也好給她們分個工,往後各做各的也好有個規矩。”
紅螺如此一說,洛娉妍倒是明白過來,那四個小丫鬟也是齊齊再次一禮道:“求表小姐賜名。”顯然四人也知道,傅氏將她們撥到洛娉妍身邊兒,是不打算再收回了,將來榮辱怕是都與洛娉妍息息相關。
洛娉妍聞言定睛仔細看了看四人,均是標準的江南女孩兒,生的水靈柔美。見四人滿含期待的目光,洛娉妍淺笑道:“先不急,咱們進屋再說。”
四人自是不敢勉強,緩緩起身退到邊兒上,珍嬤嬤亦不多勸,領着洛娉妍進了大門。
黑油大門內,沿着院牆築有抄手遊廊,硃紅的卍字欄杆簡潔鮮豔,與欄杆外低矮的黃條金剛竹相得益彰。
這黃條金剛竹還是前世裡顧遠不知從何處尋回,送與太夫人,洛娉妍才得以知曉,別處這才第一次瞧見。
往裡不見影壁,迎面乃是一座太湖石山,由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將這座石山圍在中央。石山上佈滿苔痕顯然有些年頭,開的荼蘼的薔薇從石山上垂下,淺粉瑰紅煞是豔麗。石山上還隨意生長着鳳尾蕨,顯得清新自然。
兩條青石板路從院門口分道,從左右環抱石山,洛娉妍順着石徑繞過石山,左邊兒一株雙人合抱粗細的老桂枝繁葉茂,讓洛娉妍想起京城自己居住的翠庭軒,也有這樣一株桂花樹,每到仲秋金桂滿樹時,便是站在院外,也能聞到桂花香。
老桂樹下一張白玉石桌旁圍着五六個陶鼓,右邊兒幾株葡萄,已經爬上架子,舒展着細嫩新綠的枝葉。架下一口八菱井,不知井水是否甘甜。
青石小路在石山後合攏,一直延伸到正房階梯下。不過三兩步階梯,卻雕琢着佛家八寶,雖年生久遠多有磨損,卻看得出當初雕刻極爲精細。
洛娉妍一路上沒有說話,紅螺卻是微微紅着眼眶,只晨霜與英兒滿眼的新奇,不時發出嘖嘖之聲。顯然也是在感嘆這鳳鳴集與自家的翠庭軒是那般的相似。
正房門前的橫廡空空蕩蕩,或許曾經這裡擺放過花草亦或是圈養過鳥雀兒,如今卻是什麼也沒了。
珍嬤嬤見洛娉妍站在門前打量,不由笑道:“姑太太在家時,在這橫廡下養了幾盆蘭草,後來太太怕無人料理,便挪去了正院兒,老爺取了一盆放在書房親自照料。”
洛娉妍聞言含笑點了點頭,看着蒙了新紗的如意回紋窗櫺,想象着母親在世時推窗賞蘭的景象,好半晌笑道:“蘭花我卻是養不好,嬤嬤若不麻煩幫娉妍尋幾盆蔥蘭來吧,那個我倒是會養。”
珍嬤嬤聞言抿嘴笑道:“表小姐若是喜歡,老奴一會子便去給表小姐尋來,老奴記得去歲上京前,花房裡幾株金絲皇菊正要分盆,表小姐若是有興致,老奴也幫你搬過來,到了秋天,瞧着可漂亮了。”
洛娉妍輕輕點了點頭,笑道:“那就有勞嬤嬤了。別的娉妍也不大會,您說的金絲皇菊娉妍更是沒有養過,且搬兩盆過來,娉妍試着養養看。”
說着洛娉妍擡腳進入屋內,鳳鳴集正房兩層樓,底樓被分成三間兒,中間兒堂屋不大,迎面牆前一張空蕩蕩的翹頭案,案下一張四方桌。兩把圈椅分列左右,下手還有各兩張玫瑰椅,以雕花小几相隔。
從迎面牆兩側繞過去,東邊兒像是臥房,掛着重重帷幔遮擋着視線,西邊兒的樓梯連着二樓。
二樓上亦是分隔成了三間兒,樓梯上來便是正中央,靠窗的位置擺放着香幾,一隻三足琺琅香爐此時冷冷清清。東邊兒是書房,雖然畫甕書架都空蕩蕩的,書桌上的筆墨紙硯卻極爲齊整。西邊兒一張美人榻橫臥在窗前,想來哪兒的風景也是極美。
上上下下轉悠了一圈兒,紅螺見洛娉妍意猶未盡的模樣,想了想正在等候的傅氏等人,勸道:“小姐還是快些梳洗,早點過去吧,怕是舅太太都等急了。”
珍嬤嬤聞言笑道:“不礙事兒,表小姐只管先瞧瞧,缺什麼少什麼,或是要添什麼只管告訴老奴去辦。”
如此洛娉妍方纔醒過神來,回頭笑道:“這真美,一時間晃了神,嬤嬤也不興提醒我一句。”說着橫了紅螺一眼,嗔道:“姑姑也不早點兒叫我。”
說完,洛娉妍方纔回到樓下,四個小丫鬟已經在東邊兒臥房後的耳房中,置辦好熱水供洛娉妍沐浴。晨霜與英兒也已經將裝衣裳首飾的箱籠打開,取出一會兒要穿衣裳熨燙起來。
簡單梳洗後,洛娉妍換上薰了百濯香的流蘇裙,配着鵝黃的交領衫,只用兩支玉簪點綴,便由晨霜配着,帶着給各人的禮物朝重華廳而去。
三三三 丫鬟
從鳳鳴集到重華廳的路並不很遠,珍嬤嬤便沒有爲洛娉妍叫來軟轎,就那樣陪着她一路慢慢走過去。
原想讓四個小丫鬟,替洛娉妍捧着給衆人帶的禮物,偏紅螺要將四個小丫鬟留下來,洛娉妍又點了頭,珍嬤嬤只得讓忠哥兒她娘與徐大媳婦兒一塊兒,用箱子將禮物都擡過去。
送走了洛娉妍一行,紅螺回身看着四個小丫鬟,笑道:“咱們也別閒着,先把東西收拾一下,屋子也要佈置佈置。”說着並不看四個丫鬟的神色,便轉身回了屋內。
四個小丫鬟面面相覷,從未想過會是這樣……以往在正院,四個小丫鬟不過是做着灑掃的工作,連正房都沒進過。
四人想了想,咬着牙推了其中一人,跟着紅螺進了正屋,低着頭紅着臉小聲兒道:“姑姑,我,奴婢們,都沒做過屋裡的活兒……”
紅螺聞言抿嘴一笑,淡淡地問道:“難道你們打算做一輩子灑掃丫鬟?”說完上前兩步,扶着這丫鬟的肩膀,輕聲道:“誰不知從灑掃丫鬟做起的呢?慢慢來就好。”
那小丫鬟見紅螺非但沒有責怪,反而輕言寬慰,不由擡起頭露出一張明豔的笑臉,點了點頭道:“姑姑教奴婢們,奴婢們一定好好兒學。”
紅螺見此心中感嘆不已,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去將她們三人都叫進來吧。”
沒一會兒四個小丫鬟聯袂走了進來,紅螺坐在最下方的玫瑰椅中,靜靜地看着有些拘謹的四人,與先前在院外相見時,大不一樣,不由笑道:“不必緊張,小姐既然將你們留了下來,便是要用你們的。”
像是紅螺這話讓她們感到詫異一般,四人竟是同時擡起了頭來,先前進來那丫鬟張了張嘴,猶豫了半晌終是疑惑道:“可表小姐……”
紅螺擡手止了她的話頭,輕聲道:“小姐不願隨便給你們賜名,也不願隨便賜個名兒,到底這名兒要跟你們多少年誰又知道呢?”
說到這兒,紅螺頓了頓,問道:“如今你們不妨與我說說,你們都會些什麼,或是自己想做什麼,小姐去舅太太那邊兒用膳,一會兒回來我們好歹得將屋子收拾出樣子來,你們說完了,我也好心裡有數,咱們幹活兒也纔好有個章程。”
那四個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半晌,從左到右依次上前一步道:“我曾跟我娘學過兩年針線。”“我娘是廚娘,我也會做點兒吃食,只是沒娘做的好。”“我,想跟着徐嬸嬸學種花,我會用心打理院子的。”
最後那個最先進來的,反而低頭不語,紅螺看了她半晌,也不吱聲兒,不由問道:“你呢?說說看會什麼,或是想做什麼?”
那小丫鬟擡頭露出一雙迷茫的眼睛,有低下頭輕輕地搖了搖,小聲兒回道:“奴婢不知,奴婢不是家生子,奴婢……”說到最後竟沒了聲兒,紅螺不由皺了皺眉頭,很快又舒展開,淺笑道:“可是想贖身家去?”
那小丫鬟搖了搖頭,很是傷感地道:“那年家鄉發大水,哥哥不見了,娘傷心過度沒熬過去,奴婢,奴婢的爹說給奴婢找個吃飯的地兒,便將奴婢賣進了府裡,之後,也不見了人影兒。”
那小丫鬟說着說着已經淌起了眼淚,邊兒上其餘三個小丫鬟,顯然也是今日才知道這些往事,一個個不由都紅了眼眶。
紅螺看着四人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聲音放得極緩地問道:“那你是想去尋你哥哥?”
那小丫鬟仍舊是搖了搖頭,好半晌擡頭望着紅螺滿含期待地道:“奴婢,奴婢不想離開府裡,想如姑姑一般,一直……”
她雖沒說完,紅螺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笑道:“那你用心跟我學,將來無論是回去正院兒舅太太身邊兒,還是跟着我們小姐,都虧不了你。”
那小丫鬟顯然沒想到紅螺竟會這樣說,不由猛地瞪圓了一雙眼,捂着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兒來。可一雙滿含驚喜與忐忑地眼睛,卻將她深深地出賣。
紅螺見此不由笑出聲兒來,卻並不再多說什麼。站起身目光從四人身上掃過,提點道:“一會兒小姐回來,我會跟小姐建議按照你們的心意去安排你們的差事,但最終怎樣,還得看你們各自的努力。現在跟我進屋去。”
洛娉妍從京城帶來的東西很多,都是她慣用的,紅螺進去屋裡,指揮着四個小丫鬟將箱籠一一打開。
書畫等物令倆小丫鬟擡到樓上,將書一一擺放進書架裡,畫卷收進畫甕中。花瓶灌上了水,讓先前那說要跟着徐大媳婦兒學種花的丫鬟,去了園子裡折花枝來插瓶。
最後那個想要跟紅螺似得小丫鬟,亦步亦趨地跟在紅螺身後,按照紅螺的指示將香爐、茶具等,按照洛娉妍的習慣一一擺放好……
重華廳被屏風隔成左右兩間兒,進出也走各自那邊兒,雖說是男女分桌而食,但到底是血脈至親,兩邊兒的人還是隱約可見,彼此說笑也極爲方便。
洛娉妍隨着珍嬤嬤到達時,沈府衆人已經到得差不多,沈初雪更是早已守在屋外,遠遠瞧見洛娉妍從海棠林裡轉了出來,便急忙迎了上去,嗔道:“怎地這麼許久?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
珍嬤嬤聞言,故作不滿地嗔道:“大小姐這是嫌棄老奴了?”沈初雪聞言一笑,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可不就是嫌棄嬤嬤了?誰讓嬤嬤搶了我娉妍的?”
洛娉妍見此掩口笑道:“姐姐可是冤枉嬤嬤了,是娉妍愛慕這片繁花,流連了片刻,竟是忘了時間。”
順着洛娉妍的目光望去,重華廳外,一片開的火紅的海棠,葳蕤繁盛,恰似此刻重華廳內傳出的笑聲兒,熱鬧而喜慶。
倆人說笑間,洛娉妍便隨着沈初雪進了廳內,傅氏見此急忙招手道:“娉妍,快過來快過來。”
誰知話音剛落,鄭氏便已經起身朝洛娉妍走來,邊走邊道:“大嫂都獨佔了娉妍小半年了,如今回到府中,難道大嫂不該讓我也與咱們娉妍親香親香?”
傅氏見此含笑搖頭,由着鄭氏親自領着洛娉妍與府中衆人,再次見禮,洛娉妍趁機將給衆人備下的禮物送上。
三三四 生活
傅氏見此含笑搖頭,由着鄭氏親自領着洛娉妍與府中衆人再次見禮,洛娉妍也趁機將給衆人備下的禮物一一送上。
舅舅舅母表哥表嫂,表姐表妹表弟侄兒,就連傅氏說過不怎麼往來的堂舅一家,洛娉妍也準備了禮物,只待過些日子尋得機會前去拜訪時送去。
如此人人有份無一落空,自然是皆大歡喜,小舅母鄭氏與表嫂曾氏亦是爲她準備了豐厚的見面禮。引得沈初雪笑道:“當初準備那許多東西,只當你這買賣做虧了,如今嬸嬸與嫂子倒是爲娉妍給補上了。”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瞪了沈初雪一眼,嗔道:“我送給舅舅舅母的,那是我的孝心,帶給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那也是我的心意,怎地到了姐姐嘴裡竟成了買賣了?”
說完洛娉妍不服氣地撅着嘴,朝沈初雪伸出手道:“不然姐姐將東西還我!”
衆人聞言,見這姐妹倆如此模樣,皆是好笑不已,鄭氏更是貼着傅氏笑道:“娉妍不光是模樣,便是這聲音,這性子都與姐姐一樣一樣的。”
傅氏含笑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麼,以後的日子長着呢,她並未打算讓洛娉妍那麼早就返回京城去。
沈珹先前還老實了一會兒,這會子見着熱鬧也跟着鬧騰起來,跑到隔壁間兒哥哥們哪兒玩鬧的沈珹,不知聽了多少,忽然從屏風後探出圓乎乎地小腦袋,咧嘴笑道:“沒錯兒!讓大姐姐將表姐送的東西拿出來,她不稀罕,我,我稀罕!”
許是平日裡倆人就愛鬥嘴,沈珹話音剛落,沈寒煙便伸長了脖子,朝他頗爲得意地大聲兒道:“你知道表姐送我們什麼嗎?”
說完,沈寒煙將洛娉妍送她的那柄,以紅瑪瑙貼了海棠花兒的宮扇舉得高高地,露出一截兒雪白的胳膊,在半空中朝沈珹搖着扇子,挑眉笑道:“你要這女孩兒的扇子作甚?表姐不是送你筆墨了?怎不趕緊回去抄你的《弟子規》,還在這兒玩鬧?”
沈珹見沈寒煙開口就提起這事兒,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正想要反駁兩句,誰知沈璊竟然也來湊趣兒。
沈璊從沈珹身後,拉了他一把,沈珹的小腦袋頓時從屏風處消失不見,卻聽沈璊好笑地問道:“昨兒才因着母親今兒回來,大哥解了你禁閉,今兒你又闖什麼禍了?怎地又被罰?”
沈初雪一聽這話兒,急忙像曾氏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大嫂快與我說說。”
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圍着沈珹被罰的事兒笑鬧開了,沈寒煙卻是悄悄走到洛娉妍身旁,拉了拉她的袖袂,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定會好好兒保管姑母的香爐的。”
洛娉妍聞言淺笑着揉了揉沈寒煙的腦袋,點頭道:“寒煙喜歡就好,想來母親在天之靈也會很是欣慰的。”
一場熱鬧的歡宴,因着洛繼宗與沈琨明日一早,還要去松陽書院,洛娉妍也要隨着姐妹們一起讀書,跟着針線師傅學習針黹,而在月上中梢時,便早早結束。
連日的奔波,傅氏到底上了年紀,被早早的送回去歇息。曾氏留下來收拾殘局,沈春蕊也帶着妹妹沈寒煙回了住處,鄭氏便與沈初雪一塊兒,親自將洛娉妍送回了鳳鳴集。
走在竹林小道上,聽着熟悉的“嗦嗦”聲兒,直到此時洛娉妍才反應過來,爲何這院子要叫鳳鳴集。
南邊兒的風與北方的不同,沒那麼急,卻更加的纏綿不絕,那竹林合着風聲,便猶如鳳鳴時高時低婉轉低吟。
洛娉妍也回想起來,竹林中許多大塊兒的太湖石,被壘成石山,想來也是爲了引導風向,奏響鳳鳴。
鳳鳴集內,紅螺已經命四個小丫鬟點亮了燈籠,此刻陣陣昏黃的暖光從漏窗中透出。鄭氏不由紅了眼眶,哽咽道:“自從姐姐隨着姐夫去了京城,多少年,這院子沒有再點亮過燈光。”
說着,一滴清淚從鄭氏臉龐滑落,洛娉妍想要勸慰,卻哽在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口。
好半晌洛娉妍才輕輕地握了鄭氏的手,感受到洛娉妍手上的溫暖,鄭氏偏頭拭去眼淚,拍着她手背笑道:“瞧我,如今娉妍回來了,原該高興纔是。不說那些不開心的,走,舅母送你進屋。”
鄭氏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拉着洛娉妍的手朝院門處走去,沈初雪見此嘆了口氣,鄭氏這樣的神情,她不知在母親身上看過多少回,母親卻是次次都避着衆人……
兩個小丫鬟站在門外,見鄭氏與沈初雪將洛娉妍送了回來,一人返身朝裡跑,一人疾步迎了上來。
橫廡下,珍嬤嬤不知何時,已經命人送來了裝在陶盆中的金絲皇菊,嬌嫩的幼葉顯然正如珍嬤嬤所言,才分植不就,橫廡欄杆外,徐大媳婦兒也手腳麻利的栽種上了一排排的玉簪花與蔥蘭。只等夏天陽光一照,便可迎來一溜花帶。
正屋內迎面牆上,一副《寒塘鶴舞圖》被掛在中央,下面翹頭案上,也置放了青玉佛手與膽瓶,香爐中也升騰起熟悉的香味兒。
紅螺上前與鄭氏見禮後,朝洛娉妍笑着解釋道:“夫人過去就掛的這幅畫,後來帶去了京城,卻是沒機會掛出來了。”
洛娉妍聞言看了看屋內的擺設,有些是自己慣用的,有些卻是這次紅螺特地從倉庫中挑出帶來的。心中頓時明白,她這是要讓自己,越加的融入母親過去的生活。鄭氏看着屋內的擺設,亦是再次紅了眼眶,緊緊地握住了紅螺的手。
沈初雪見此急忙上前笑道:“娉妍今日剛到,往後的日子長着呢,咱們不如先回去,今日便讓娉妍好生休息,改日再來也是一樣?”
鄭氏見洛娉妍眼中不乏疲色,抿了抿嘴到底告辭離去。送走了鄭氏與沈初雪,洛娉妍也是真的累了,沒功夫在理會那四個小丫鬟的事兒。晨霜與英兒伺候着洛娉妍梳洗,由着紅螺去安置那四個小丫鬟。
這院子不大,房舍更是不多,除了正屋這棟二層小樓,後面還有小小的五間房。除去做庫房的一間,四個小丫鬟就佔了兩間,如此晨霜便與英兒擠在了一間屋中。
好在徐大媳婦兒和忠哥兒她娘晚上都是要家去的,倒還能給紅螺留下一間向陽的屋子。
這邊兒洛娉妍梳洗好,那邊兒紅螺已經帶人鎖上院門,將小丫鬟們都打發去了後院,就連晨霜與英兒也被打發了下去,獨自留下來,想陪着洛娉妍在這江寧沈氏老宅的第一夜。
然而,梳洗過後的洛娉妍又莫明的清醒起來,竟是點燈上了二樓,在案上鋪開暗香流轉的花箋,給遠在京城的景芝,寫了一封長長地信。
三三五 醋意
第二日早膳前,洛娉妍親口將四個丫鬟,命名:秋實、茜羽、冷淘、淺語,又將四人分別交予忠哥兒她娘、徐大媳婦兒、晨霜與紅螺。
四人各嘗所願,皆是驚喜不已,淺語更是紅着眼眶狠狠地給洛娉妍磕了三個頭,在衆人的勸解下方纔起身。
安置好了這院兒裡的丫鬟,剩下的自有紅螺張羅,洛娉妍便也不再費心,只准備着用過早膳待傅氏遣人來接她,便去與表姐妹們,一塊兒讀書習字。
昨兒舅母傅氏便已經交代過,姐妹們一塊兒上午讀書習字,午憩後學一個時辰的針黹,便去賬房跟着學算賬。
不曾想早膳剛剛上桌,沈初雪便親自來接她了。洛娉妍不由連忙起身問道:“姐姐可用過了?要不要再用點兒?”
沈初雪也不客氣,挨着她坐下一塊兒用了早膳,臨出門時,沈初雪才發現今日跟在她身後的,竟是英兒與母親院兒裡掉過來的丫鬟,沈初雪記得這丫鬟的娘,好像就在大廚房裡當差,因爲出自母親院兒裡,所以有些印象。
而過去與洛娉妍幾乎是寸步不離的晨霜,從自己一早過來,至今未曾得見。沈初雪不由詫異地問道:“晨霜這丫頭,今兒是偷懶了?”
洛娉妍聞言不由挽着沈初雪的胳膊,笑道:“這話兒回頭我可得告訴晨霜去,她在姐姐心中竟是一個偷懶的丫頭!”
沈初雪聞言自是明白,晨霜被安排去做了別的事兒,不由挑眉望向洛娉妍,雖不言語,可詢問之意卻極爲明顯。
洛娉妍也不隱瞞,解說道:“昨兒夜裡給芝姐姐寫了封信,想着好幾日不曾收到京城的消息,也不知芝姐姐如今怎樣了,今兒一早便遣了晨霜與忠哥兒她娘,將書信還有帶給芝姐姐的物什兒都送去了驛站。”
沈初雪聽聞洛娉妍將書信物什兒都送去驛站,不由詫異道:“怎地不讓父親跟着貨船走?那樣有什麼話也方便交代。”
洛娉妍卻是搖了搖頭道:“可不敢再爲這等小事兒麻煩舅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走驛站便挺好。再說商行貨船也是要等日子的,別看芝姐姐平日裡慢條斯理的,卻最是急性兒。”
沈初雪聞言搖頭笑了笑,洛娉妍說得也沒錯,自家貨船方便是方便,可也不是天天都有貨船要去往京城,這等日子還不如走驛站來的快捷。
雖說理解了,可對於洛娉妍對景芝那份用心,沈初雪還是忍不住側目,好半晌小聲兒試探道:“快說,你可是在圖謀什麼?”
洛娉妍聞言不解地瞪大了眼,滿眼茫然地望着沈初雪,顯然並未理解她的意思。沈初雪見此不由紅了臉頰,剩下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然而,正是沈初雪這緋紅的臉頰,頓時讓洛娉妍醒過神來,羞惱地將手伸向了沈初雪的咯吱窩,一路上到處都留下二人銀鈴般的歡笑聲兒。
晨霜將洛娉妍給景芝準備的匣子和書信交到驛站時,景芝纔剛剛收到,洛娉妍在揚州時託舅舅沈森,遣人送回京城的箱籠。
之所以是箱籠,實在是揚州城的剔器太過精美,洛娉妍挑挑揀揀除去自己留下的兩件兒,不僅有長公主府的,有景芝的,有孫文婷的,還有翠娘以及留守京城的奶孃崔氏與夕月的。
老大一隻箱籠,沈森怕耽擱了時間,特意遣人趕了馬車往京城裡送去,也是因此,洛娉妍才知道原來貨船並非每日都有,有時候等上一旬半月實屬常事兒。故而這次東西不多,洛娉妍便乾脆讓忠哥兒她娘帶着晨霜去了驛站。
浴佛節將至,天氣也一日熱過一日。洛娉妍離開京城也兩月有餘,雖然一封封書信還有各地玩物土儀等源源不斷的送回京城,但那都是洛娉妍送與景芝的。
洛娉妍讓晨霜去驛站送信那日晌午,景芝用過午膳懶洋洋地斜在藤牀上,心中正算計着洛娉妍的行程,馨若便興匆匆地跑了進來,滿臉笑意地道:“小姐,洛小姐給您送東西來了,好大一箱籠呢。”
說着馨若將手中的書信,捧至已經霍然起身的景芝面前道:“喏,這是給小姐的信。”
景芝接過信朝馨若身後瞧去,不見半個人影兒,橫了馨若一眼,沒好氣地道:“如今也會拿我打趣兒了?”邊說邊低頭三兩下拆了信封。
厚厚地一封信,景芝尚未展開信紙便聽馨若委屈地道:“哪兒敢打趣兒小姐?奴婢怕小姐等急先跑回來給您送信呢,箱籠在後面,有陳德家的看着一會兒便送來。”
聽了這話兒,景芝哪兒還有心思看信?“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往院外望去,仍舊不見人影,不由揮手道:“你在去瞧瞧,怎麼還沒來?”
話音剛落,便見陳德家的領着兩個粗使婆子擡着一隻大紅雕花箱子走進來視線。
那箱子乃是正紅色,極爲亮眼,遠遠地便可瞧見,邊角上都雕有花紋,箱面兒上更是繪有百碟穿花的圖樣。
只遠遠一見,景芝便喜歡上了這隻箱子,章嬤嬤從屋裡出來瞧見了也跟着笑道:“這裝東西的箱子都這樣漂亮,也不知裡邊兒都裝了些什麼精貴物什兒。”
這口箱子以及景芝手中的書信,自然都是洛娉妍送揚州挑選到的剔紅物件兒,件件精美。
景芝打開箱子,裡邊兒從筆筒筆山筆架,到大大小小的胭脂匣子,平安扣,玲瓏球,再到把鏡,炕屏,桌屏,看得不僅章嬤嬤與馨若馨羅二人詫異不已,便是景芝也好笑道:“娉妍這是將揚州城給我搬來了?”
馨若瞧着景芝放在炕桌上的書信,想了想提醒道:“小姐不若瞧瞧洛小姐信中所寫,或許有所安排?”
景芝聞言挑了挑,順手拿起書信讀了起來,沒一會兒便嘟起了嘴,沒好氣的斜着屋子中央那口漂亮的大箱子。
馨若見此心中有所猜測,忍笑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景芝沒好氣的用手中書信拍了馨若腦袋一下,薄嗔道:“你這丫頭,定是早就知道這些不全是我的吧?說是給我送禮,還不是讓我跑腿兒?外祖母的不說了,孫文婷那邊兒也罷了,她府裡的竟然也送到我這兒來了!”
景芝越說越氣,舉了舉手中的書信,道:“這還不算,居然寫信來跟我,說要介紹我認識一個新朋友,是她舅家世交,在揚州城認識的!”
景芝沒有發現她說這話兒的時候那明顯的醋意,更不知道,自己撅起的嘴都快可以掛油壺了,章嬤嬤與馨若馨羅二人,也只得好笑地看着,聽着。
景芝卻是越說越不滿意,接着又道:“說那小丫頭是怎樣的好玩兒,怎樣的可愛。可好玩兒也罷可愛也好,與我又有何干?特意寫信來告訴我,這不是顯擺是什麼?難不成離了她,我還會缺了玩伴?”
三三六 京城
儘管景芝對於洛娉妍信中所言多有不滿,但當天晚膳前,仍舊帶着洛娉妍送給惠寧長公主的一對剔紅觀音瓶,和巴掌大小的一扇剔紅孔雀屏,去了長公主府。
桑閣老已經乞骸骨返鄉,出乎衆人意料,頂替上去的竟並不是戶部尚書或是吏部尚書,而是禮部尚書!
禮部雖是六部之首,可禮部尚書年紀並不比桑閣老小,雖禮部清閒,老尚書身子骨瞧着比桑閣老稍好,可乞骸骨也是這兩年的事兒了,也就是說,洛鎮源與董言卿竟然莫名其妙地雙雙失手。
景芝到時,景蘊正在長公主府中聽着長公主的教誨,別人不知,惠寧長公主卻知道,這次禮部尚書入閣之事,少不了自己這唯一的外孫與宮裡那個的合謀,爲的怕並不僅僅是當初有人算計到了自己頭上。
聽說景芝到了,惠寧長公主一直板着的臉上菜浮現笑容,景蘊也跟着鬆了口氣,有些事兒雖不敢跟外祖母說,但他心中卻是早已拿定了主意。
見跟着景芝身後進來的馨若與馨羅二人,一人抱了只錦盒,景蘊不由笑着轉移話題,問道:“芝姐兒這是給外祖母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惠寧長公主也是滿臉慈愛地望着景芝,彷彿看着這世界最爲珍貴的珍寶。
景芝癟了癟嘴,很想翻個白眼,到底忍住了,淡淡地道:“不是我給外祖母的,是有人不遠千里從揚州給外祖母送來,偏又送到我哪兒去,不得不跑這一趟罷了。”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對送來的東西已經不敢興趣,反而是景芝那句“不得不跑這一趟”引起惠寧長公主極大的不滿。
只見惠寧長公主把臉一板,故作薄怒地望着景芝,一字一頓地問道:“芝姐兒這話,是說你不願來看外祖母?”
景芝見此哪裡不明白惠寧長公主的心思?故作無奈地仰頭長嘆了一聲兒,在惠寧長公主瞪眼看過來之前,提着裙裾跑到惠寧長公主跟前兒挨着她坐下。
景芝挽起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就是一陣兒的搖晃,嘴裡卻是解釋道:“外祖母別生氣啦,我只是氣不過娉妍而已。”說着還委屈的崛起了嘴。
忽然聽到“娉妍”二字,別說惠寧長公主,便是景蘊也詫異不已,不由開口問道:“不說跟她舅舅去了南邊兒?”
景芝憋着嘴點了點頭道:“可不是跟着她舅舅去了南邊兒?之前到了揚州,給我送了一隻剔紅雕四季如意,繪百蝶穿花大箱子,還以爲就是送我的呢,誰知打開來,不僅有我和外祖母,竟然還有她自己家裡的。”
景芝話說的嫌棄,下巴亦是高高揚起,憋着嘴一副不屑的樣子,可眼睛裡的得意,卻是怎麼也掩飾不去。
惠寧長公主這會子也聽明白了,馨若馨羅那倆丫頭手裡抱着的,應該就是洛家那丫頭從揚州給她送來的禮物。不由笑道:“快拿上來我瞧瞧。”
崔嬤嬤聞言目光也不由移到了馨若馨羅二人書中的錦盒上,對於洛娉妍遠在江南還能惦記着京城衆人,心中很是高興。
馨若手中錦盒打開,玄色漳絨上一對上刻八仙過海圖的剔紅觀音瓶,很是亮眼。緊接着馨羅也打開一隻錦盒,一扇栩栩如生的孔雀屏呈現在衆人眼前,只是比炕屏桌屏都小,不知這算是什麼,細看那雕工,卻是極爲精緻。
見慣了好東西的惠寧長公主也不住地點頭,將目光落在了馨羅手中最後那隻錦盒上。
景芝見此有些尷尬地朝惠寧長公主笑了笑,輕咳一聲兒道:“那是娉妍囑咐我轉交給崔嬤嬤的,說是一直勞嬤嬤照顧卻無以爲報,一點子心意希望崔嬤嬤喜歡。”
崔嬤嬤一愣怎麼也沒想到,竟然還有自己的,不由望着景芝眨了眨眼。
惠寧長公主見此,好笑地拍了拍她胳膊朝馨羅吩咐道:“還不打開瞧瞧?洛丫頭也算是有心了。”
崔嬤嬤亦是回過神心中感動不已,給她送禮的很多,但這樣光明正大的,擺到長公主跟前兒的卻極少,這樣遠在千里之外,卻惦記着她的極少,這樣無所求的,還是第一個!
馨羅依言打開錦盒,裡面一副刻寶瓶蓮花插屏式的水銀妝鏡,鏡面平滑光潔,映物更是清晰可見。只一眼,崔嬤嬤便喜歡上了這扇妝鏡。
惠寧長公主更是將錦盒取到手中,將妝鏡從中取出,細細打量了一番點頭道:“雕工很是精細,看得出洛丫頭是用了心的。”說着放入錦盒中一併遞到崔嬤嬤手中。
崔嬤嬤一張臉也是笑開了花兒似得,點頭讚道:“洛小姐爲人善良,又心細。”
景芝聞言歪着頭挑眉問道:“難道不是該謝我不辭辛苦的替她送來?”
惠寧長公主聞言也學着景芝先前的模樣,癟了癟嘴故作嫌棄地道:“難道不是人家洛丫頭不遠千里送來的?你怎麼沒說說你得了人家好東西了?”
崔嬤嬤卻是當真朝着景芝福了一福,笑道:“老奴謝過小主!”
景芝並不敢真受崔嬤嬤大禮,急忙起身避開,嗔道:“人家就說說而已,嬤嬤偏就當真了!人家當真時,也沒見嬤嬤如此認真。”
一時間又笑鬧起來,誰也沒注意到一旁的景蘊盯着那些剔紅物件兒有些出神。
這些東西絕不是隨意購得,揚州他是去過的,且去過多次,知道這些剔紅絕不會出自一家商鋪。
這樣想着,景蘊的思緒不由飄遠,想象着那樣一個人兒,穿梭在一間間商鋪內,一件件地挑選物件兒,不知當看到她心儀的物件兒時,她臉上是否還能維持那份淡定從容……
景蘊思緒飄遠,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惠寧長公主早已經讓人將東西收了起來,更沒有注意到朱嬤嬤前來詢問何時擺膳,而惠寧長公主已經吩咐下去,花廳傳膳。
直到崔嬤嬤與景芝一左一右扶着惠寧長公主起身,景蘊纔回過神來,急忙起身上前攙扶,笑問道:“外祖母這是要去園子裡逛逛?”
一時間屋內所有人都看向他,景蘊方纔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兒,不由笑着解釋道:“外祖母是要去別處?孫兒想事情方纔走了神。”
旁人都未將這等小事兒放在心上,但惠寧長公主卻是皺起了眉頭,揮手讓景芝先去花廳瞧瞧可佈置妥當。景芝自然明白外祖母這是要打發自己離開,看了兄長一眼,蹲身一禮退了出去。
景芝都退下了,旁人自不會在留下,崔嬤嬤亦是笑道:“老奴再去廚房瞧瞧,殿下喜歡的蟲草老鴨湯燉夠時辰沒有。”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惠寧長公主才盯着景蘊的眼睛,輕聲道:“不該攙和的事兒,蘊哥兒還是別攙和其中的好,聖上是有主見的君主。咱們雖說是皇親,可到底也是君臣。”
三三七 訴說
惠寧長公主話語中的意思,景蘊自是再明白不過,只是有些事兒,又豈是他想或者不想,願或者不願就可以的?若是過去,或許還有轉機,可如今……
他既已踏出了哪一步,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不僅僅是他,還有他身後的兄弟以及下屬們,或許還要添上整個錦鄉侯府!就連景芝,怕也不能輕易地置身事外。
景蘊心中對於外祖母與妹妹,不是沒有歉疚,可有些事兒遇見了又怎能當做不知呢?
感受到惠寧長公主眼中,嚴厲下的擔憂,景蘊含笑點了點頭,扶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一邊兒緩緩朝前走,一邊兒笑道:“外祖母放心,孫兒心中有數。您說的這些孫兒都明白。”
惠寧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只當景蘊是將自己的勸告聽進去了的,卻忍不住叮囑道:“咱們是皇親,不必外邊兒那些人,須得爭個什麼從龍之功,咱們只要安安穩穩的,這日子就差不了。”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也嘆了口氣道:“如今三個成年皇子,沒有一個是中宮所出,也就談不上嫡庶。但淑妃所出燕王,卻到底是在皇后宮中長大,皇后於他有養育之恩。”
惠寧長公主小聲兒地邊走邊說,這些話往日裡她是不會說的。“遼王雖說被聖上早早兒地封去了遼東,無旨不得入京,看似已經失去了登上大寶的機會,可別忘了,他卻佔着個長字!”
景蘊聽到這話,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想要反駁兩句,惠寧長公主卻是一個眼刀子掃了過來,淡淡地道:“別忘了,簫氏一族可不是吃素的!那位看着不爭不搶,可柳真卿是怎麼佔着那個位置的,你心裡就沒點兒數?”
惠寧長公主說這話時,再次停下腳步,雙眼緊緊地盯着景蘊,生怕他大意,再出了什麼事兒……
景蘊自然知道,這次戶部與吏部爭取閣老位置,雖然有自己從中作梗,可到底也有人推波助瀾,甚至蕭家那兩位,更是藉機將禮部柳真卿給推了上去。
想着七老八十的柳真卿,景蘊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不過是個替別人佔位置的蠢貨!
惠寧長公主見景蘊抿緊了嘴脣,很是認真的樣子,點了點頭接着邊走邊道:“三殿下出生就被封爲齊王,聖上有多寵愛他們母子,想來你心中也是有數的。”
說着話兒倆人已經邁進花廳,惠寧長公主止了話頭,早到的景芝小跑着迎上來,搖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嗔道:“外祖母都不疼芝姐兒了,與哥哥說悄悄話兒,這麼久纔過來。”
景蘊卻是裝作沒聽見似得,微微皺眉道:“說話兒便站好了,這樣晃着外祖母算怎麼回事兒?”
景芝見景蘊臉色並不太好,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手中的動作也緩了緩,訕笑道:“桌子已經收拾好了,就等你們來了。”
惠寧長公主瞧着景芝那委屈的模樣,別說多心疼了,沒好氣地瞪了景蘊一眼,安撫似的拍着景芝的手背道:“咱們芝姐兒餓了吧?走,咱們過去坐下。外祖母讓你崔嬤嬤燉了蟲草老鴨湯,一會兒芝姐兒可要多喝點兒。”
景蘊見此不再多說什麼,扶着惠寧長公主在首位上落了座,順勢坐在了惠寧長公主身旁,景芝也趕緊在景蘊對面落座。
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景芝還是敏感的察覺到自家兄長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祖孫三人安靜的用過晚膳,這在以往是極爲少見的,景蘊再沉默,至少景芝就不是個能安靜的主兒。然而今日不僅景芝,便是惠寧長公主的話也不多,更別提從來就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景蘊。
晚膳後,兄妹倆陪着惠寧長公主小坐片刻,也是安安靜靜,惠寧長公主見此,心下也帶上分氣惱,揮手打發了他們回去。
回到錦鄉侯府已是亥初時分,想着今日在長公主府,外祖母與自家兄長間的的總總,景芝莫明有些心慌。原打算將東西都送出後再給洛娉妍回信,然而,此時景芝卻是有些按捺不住。
景芝甚至都沒有心情挑選花箋,隨手鋪開一張雪浪箋,不及措辭便將今日總總落於紙上。
在旁伺候筆墨的馨羅瞧見信中所寫,很是忐忑地皺眉輕聲勸道:“小姐,洛小姐她,這些事兒,怕是不妥吧?”
景芝原也覺得不妥,可此刻聽馨羅這般一說,頓時沒好氣地擡頭瞪着她,輕喝道:“我的事兒,何時輪到你來說妥與不妥?若是忘了規矩,那便……”
景芝的話未說完,馨羅卻是嚇了一跳,小姐顯然今晚心緒不寧,情緒不佳,馨羅不敢耽擱,立時跪倒在地,低頭認錯兒道:“是奴婢僭越了,還望小姐責罰。”說完很是不安地擡頭望着景芝,再次勸道:“奴婢只是擔心小姐,擔心府上。”
到底跟了自己多年,又是母親身邊兒出來的,景芝也知道自己目前情緒不對,但卻並不覺得與洛娉妍說這些有什麼值當擔心的,先前覺得不妥,也不過是因着洛娉妍如今離得遠了,就怕書信落在旁人手上。
景芝閉了閉眼穩住心神,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說完又忍不住解釋道:“娉妍不是那沒見識的,也不是那多嘴多舌的,除了她,這些話我還能與誰說?”
馨羅聞言頗爲傷感的擡頭望向景芝,心中也是嘆息不已:小姐生而金貴,可這麼多年來,又有誰是真心與她交往?便是鄭小姐,也不過是瞧在安陽伯府與錦鄉侯府交好,倆人時常處在一塊兒罷了。倒是那位洛小姐……”
馨羅想到這兒,再次誠心磕頭賠罪道:“是奴婢的錯兒,惹小姐傷心了,洛小姐確是好的,時時處處念着小姐,想……”
景芝一聽這話兒,想起洛娉妍信中所言,又認識了一位萬小姐,心中不由忿忿,打斷道:“行了!什麼時時處處想着我,她不是纔在揚州城結識了位萬小姐嗎?這才離京幾日?再過些日子,怕是就記不得我了。”
話雖這樣說,景芝在第二天一早,卻仍舊在信封上,打了錦鄉侯府的封印才遣人送去驛站。
而後遣了馨羅,將洛娉妍給孫文婷準備的剔紅物什兒給送過去,她實在沒什麼必要親自走着一趟,畢竟她與孫文婷,可沒什麼交集。至於洛府那邊兒,景芝則親自去了洛府。
三三八 問話
雖然昨日景芝就遣人送了信兒過來,說是洛娉妍從揚州城送了東西回來,可洛鎮源也好,翠娘也罷,誰也沒想到景芝會親自前來。
景芝到時洛鎮源已經上朝去了,便是沒有上朝去,他也不適合接待景芝,翠娘不得已只好硬着頭皮,在虞嬤嬤的陪伴下接待了景芝。
景芝倒也並不與翠娘廢話,畢竟在景芝看來,翠娘也不過是個爬了主人牀的丫鬟。倒是對虞嬤嬤,景芝很是客氣,在花廳落座後,待丫鬟們上了茶點便笑道:“嬤嬤不必多禮,我也不過是受妍兒所託,過府來替她送幾件兒東西。”
虞嬤嬤聞言與翠娘對視一眼,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點頭道:“辛苦景小姐了。”
景芝扯着嘴角淡淡一笑:“不過是跑一趟,哪裡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只是問一聲兒,你們夫人如今還好嗎?你們二小姐又在做什麼呢?”
虞嬤嬤自然明白景芝的意思,淡淡地道:“夫人身子不適,大小姐離開前便已經去莊子上養病了,二小姐如今倒是越發的有了樣子,只是功課也忙,老奴也沒敢去打擾。”
景芝聞言含笑點了點頭,朝馨若擡了擡下巴,馨若便會意地拍了拍手,四個小丫鬟便捧着四隻大小不一的錦盒魚貫走了進來,在炕桌上一一擺開後,又躬身退了下去。
景芝指着錦盒笑道:“這上面妍兒都貼了箋子倒也不會認錯兒,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嬤嬤成全。”
虞嬤嬤不知景芝所求何事,望着她不敢貿然答應,景芝也不與她繞彎子,直接笑道:“妍兒與我情同姐妹,便是我外祖母對她也喜歡得緊,如今她雖然南下江寧但卻留了人在京城,我想見見那幾人,也好親自將東西交給她們。”
景芝話音剛落,翠娘臉上便浮現一絲爲難,虞嬤嬤顯然也沒想到景芝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愣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虞嬤嬤長年累月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景芝倒未曾從她臉上瞧出什麼來,只是翠娘臉上那絲爲難,卻是落入景芝身後的章嬤嬤眼中。
章嬤嬤俯身對景芝附耳低語了幾句,景芝頓時瞪圓了鳳眼,猛地扭頭望着翠娘,心中惱怒道:“該不會,你將她們怎樣了吧?”
景芝話說得很慢,但那一身的氣勢卻是將翠娘嚇得不輕,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急忙搖頭道:“沒,景小姐別誤會,我怎麼會將她們怎樣,她們……”
翠娘說到這兒滿眼乞求地望向虞嬤嬤,虞嬤嬤此時也回過神來,皺眉道:“景小姐多慮了,大小姐院兒裡的人都好好兒的。”
景芝此時卻是沒了先前的客氣,冷笑道:“那我想要見見她們,難道這個要求,讓你們,很爲難?”景芝的目光在虞嬤嬤與翠娘之間來回掃動,顯然對於她們的話,景芝現在是一個字也不相信的。
虞嬤嬤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盯着景芝看了半晌,終是點頭道:“景小姐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姨娘便遣人去翠庭軒讓人過來吧。”
翠娘聞言仍有些猶豫,卻終是點了點頭,招手對末雨道:“你快去翠庭軒,就說錦鄉侯千金來了要見大小姐身邊兒伺候的。”說完又補充道:“留在府中的都叫過來。”
從頭到尾末雨都站在邊兒上,自是將方纔的情形看在眼中,此刻不由露出一絲苦笑,點了點頭朝翠庭軒跑了過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末雨便領着蕾兒,沫兒,滿兒三個,以及淺淺,妮妮,小五,時兒幾個回到花廳。
看着坐在上首的景芝,蕾兒瞪圓了眼,又趕緊低下了頭。沫兒與滿兒對視一眼,也跟着低下頭去。只幾個小丫頭不知發生什麼事兒,小心地打量着屋內衆人。
看着連灑掃的小丫鬟都被叫了過來,景芝也是哭笑不得的同時,也發現來人中,竟然沒有夕月和洛娉妍的奶孃崔氏!
蕾兒,滿兒,沫兒,景芝都是見過的,甚至蕾兒還算得上是極爲熟悉,於是蕾兒便成了景芝問話的主要對象。
景芝朝蕾兒淡淡地掃了眼,冷聲問道:“你叫蕾兒是吧?你們小姐的奶孃上哪兒去了?怎地就剩下你們這三瓜兩棗的?還有夕月呢?我可是知道妍兒特地將她留在府中的。”
滿兒低頭不語,沫兒抿了抿嘴也沒吱聲,被點名的蕾兒卻是不能不回話,咬着脣角地蕾兒,小心地朝翠娘看了眼,且不知就是這一眼,令景芝產生了多少的聯想。甚至認定了翠庭軒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兒,而這一切都是翠娘主導的!
原就不待見姨娘的景芝,思及此將手中茶盞重重一擱,聲音越發冷了兩分喝問道:“怎麼,你們小姐如今不在府中不在京城,你們便不將她放在眼中了是嗎?”
蕾兒一聽這話知道景芝誤會了,趕緊跪下搖頭道:“景小姐,奴婢沒有。”說着又朝翠娘望了眼。
蕾兒不知,翠娘實在是沒想好這事兒該如何啓口,否則哪兒會等到這會子?蕾兒更不知,她這兩眼差點就將害了翠娘!好在是事情最後總算是解釋清楚了,否則翠娘還不知會怎樣呢!
景芝胸中怒火高炙,轉眼冷冷地盯着翠娘道:“妍兒待你,待你兒子是怎樣的,我想你該很清楚!如今你趁她不在府中,這又是想做什麼呢?”
翠娘見此,知道不能瞞下去了,否則還不知引出怎樣的誤會,遂苦笑着上前半步,輕聲解釋道:“按理這是我們的家事,妾身原沒必要與景小姐解釋,但景小姐也是對大小姐的一片關愛之心,妾身便說與景小姐聽。”
翠娘說到這兒看了眼景芝身後的章嬤嬤,心中對於將夕月這事兒告知景芝多少還是有些猶豫,畢竟景芝身份再高她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景芝卻是沒有想那麼多,見翠娘將目光看向章嬤嬤,冷笑道:“要說就說,你看誰也沒用,我的人可沒你們這份膽子。”
三三九 剔紅
見翠娘被景芝斥責,蕾兒咬了咬牙跪着朝前挪了兩步,憋屈道:“讓奴婢來說吧,崔媽媽的兒子如今還不能下牀走路,小姐臨走前允了崔媽媽,說可以時常回家照料,又命夕月姐姐幫着,幫着……”
蕾兒說到這兒一下子頓住,也不知想到什麼臉上一片緋紅,但這事兒景芝是知道的,點頭接口道:“這事兒我知道,妍兒信中不僅讓我代她照料你們一二,還寫信來問她奶兄腿好了沒,不然單爲這點子東西,我也犯不着跑你們府上來一趟。”
蕾兒聞言癟了癟嘴,小聲兒補充道:“可夕月姐姐,夕月姐姐,她……”
心中念着夕月平日對她的好,又擔心這事兒若是從別的地方傳了出去,不僅小姐的名聲,連帶整個翠庭軒的人都完了!老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誰也逃不掉!
可若是此時說了,夕月甚至是崔媽媽一家,或許就真的都完了!蕾兒心中糾結,越發的猶豫要不要說。
翠娘見此嘆了口氣將話接了過去,直接說道:“夕月那丫頭一大早就去了崔媽媽家,崔媽媽昨兒也回去了,如今倆人都還沒回來。”
景芝聞言皺起了眉頭,沒明白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這幾人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章嬤嬤卻在掃了翠娘與虞嬤嬤還有翠庭軒來的仨丫鬟一眼後,明白了些什麼,顯然這些人都是知道的!不由也皺了皺眉頭,再次俯身附耳道:“小姐,咱們一會兒不是還有事兒?將東西交給她們,咱們就走吧。”
景芝聞言一愣,詫異地回頭望了章嬤嬤一眼,卻見章嬤嬤抿着嘴,緊緊地皺着眉頭,心中不由越發詫異起來。
景芝不由再次回過頭盯着蕾兒,呵斥道:“究竟怎麼回事兒?給我好好兒說清楚了!若是有半句假話,我便寫信給你們小姐,看她不賣了你!”
沫兒見此實在是忍不住了,上前朝着景芝一禮,而後微微擡着下巴朗聲道:“景小姐,奴婢是小姐書房伺候筆墨的沫兒,姨娘與蕾兒並無心隱瞞,只是不知該如何說罷了。”
說到這兒沫兒頓了頓,不等景芝詢問便接着又道:“夕月姐姐原受小姐指派,去崔媽媽家幫着照料小姐受傷的奶兄,這兩個多月來,小姐奶兄的傷勢也該好得差不多了,但夕月姐姐仍舊隔日便去崔媽媽家裡,且前些日子還帶了男子衣衫回來縫補。”
沫兒一口氣說完痛快了,翠娘等人卻是漲紅了臉,景芝聞言更是瞪圓了眼,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在景芝看來,洛娉妍身邊兒的晨霜夕月,就好比自己身邊兒的馨羅馨若,都是最好的丫鬟!如今這算什麼?好半晌景芝才轉向翠娘,吶吶地問道:“難道,你們都不管管?”
翠娘搖頭苦笑道:“既然都說到這兒了也沒什麼好瞞的,崔媽媽的身契早就放了,十幾年來留在府中照顧小姐,原就是看在我們先夫人的面兒上。先夫人去世前曾與老爺交代過,只要崔媽媽願意便由她一直照顧小姐到出閣。”
這事兒景芝也聽洛娉妍說過,既然人家是自由身,當然不受這府中的管束,又有洛娉妍生母的交代,府中管事也不好爲難。那夕月呢?景芝心裡想着也就問了出來。
翠娘聞言輕聲道:“翠庭軒丫鬟的身契,都在大小姐自己手中,不信景小姐可以問問她們。”
景芝見蕾兒等人具是點頭,不由皺緊了眉頭,翠娘卻是接着道:“正因爲翠庭軒幾乎屬於獨立在我們洛府之外的,如今夕月這樣兒,妾身與默默也就不好多說什麼。”
景芝聞言有些後悔追問此事,難怪先前奶孃不願自己攙和進來。可如今……
就在景芝猶豫着這事兒該怎麼辦時,翠娘又補充道:“這事兒妾身還瞞着老爺,就怕老爺知道後動怒,到時候小姐回來又是一場風波,可如今這樣下去也實在不是法子,還請景小姐幫忙問問小姐……”
翠娘沒有說完,景芝便指着炕桌上的錦盒,轉了話頭道:“東西都在這兒了,一盒是給你的,一盒是給你們老爺的,剩下兩隻錦盒是妍兒給翠庭軒衆人的,妍兒也都寫了箋子貼面兒上,你們自己看看,我還有事兒就不打擾了。”
說完景芝便起身朝外走去,絲毫不給翠娘再說話的機會,這種事兒,太丟人了!
翠娘看着景芝猶如逃跑般的模樣,既是好笑又頗爲無奈,只得帶着衆人,將景芝一行送出了出去,直至送上了馬車方纔返轉。
卻不知,景芝回去後前思後想,不顧章嬤嬤的勸阻,仍舊再次提筆將今日洛府之行,細細寫成書信,令府中侍衛即可送去驛站,儘快送至洛娉妍手上,這一次,景芝甚至走的是軍方驛站!
晚膳前,洛鎮源回到挽香居,見炕桌上擺着一副嶄新地,剔紅框架雙面繡金絲錦鯉插屏,看着那正紅的顏色,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問道:“這是哪兒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翠娘聞言抿嘴笑道:“昨兒錦鄉侯府不是遞信兒過來說,大小姐從揚州託人送了東西回來嗎?今兒錦鄉侯千金替咱們送過來了。”
說起這個洛鎮源就是一聲兒冷哼,極爲不滿地道:“你說妍兒那丫頭咋想的?給自家的東西還要送去別人府上,不知道的還以爲……哎!”
翠娘見此急忙轉移話題,返身將一隻一尺見方的錦盒捧了出來,笑道:“或許是人家錦鄉侯千金給大小姐送東西過去,大小姐順便就讓人帶回來了唄,瞧瞧,這是大小姐專門給老爺挑的。”
洛鎮源聞言也不再追究,東西沒有送回家反而送去錦鄉侯府的事兒,打開錦盒裡面安靜的放着:刻壽星翁筆筒,剔紅喜鵲登梅筆架,五福獻壽筆山,以及一隻節節登高硯座。
洛鎮源一一細看過後,臉上也添了笑容,點頭道:“妍兒也長大了,等繼宗考了功名,姝兒也懂事兒了,就該給她們相看人家了。”
說到這兒,洛鎮源不由嘆了口氣,若周氏沒鬧騰那麼些事兒,這孩子們相看人家也要容易些,現今,可如何是好啊!
想到這兒,洛鎮源不由擡頭看向身旁,一襲淺紫繡玉蘭鑲亮紫闊邊兒斜襟衫,拋家髻上一對包金攢珠釵,眉目間一片溫婉恬靜的翠娘……
洛鎮源再次嘆了口氣,暗道:若紫君還在,或是翠娘身份高一些……想到身份,洛鎮源不由將目光再次投向炕桌上,那正紅的插屏,按理,妾室不僅衣着,便是屋內也是不能使用這般正紅色物件兒的。
想到這是長女送來的,洛鎮源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笑道:“晚膳可備好了?我這肚子可是早已唱起空城計了。”
翠娘聞言掩口驚呼道:“哎喲!老爺稍等,妾身光顧着高興,竟是忘了傳膳。”說着翠娘轉身便朝外走,邊走便喚道:“末雨,快讓人擺膳,老爺都餓了。”
洛鎮源坐在臨窗大炕上,看着桌案上的剔紅插屏,尤其是插屏上那對首尾相連的錦鯉,心思越發的活泛起來,不自覺的嘴角便露出一絲笑意來。
三百四 祭母
四月的江寧,美得猶如一幅畫,一泓泓的水摻入太多的氤氳,飄飄浮浮煞是美麗。
行走在鳳鳴集外,當陽光透過翠竹掩映的溪流,不必細看那水苑漏窗,單單是溪邊兒野生的小花兒,引來的蝴蝶也極爲動人。
然而,洛娉妍卻沒有心情,欣賞這美麗的景色,即便最愛的碧荷已經連成了片,她也沒有雨霧迷濛中聽荷,波光射嵐時啜茗,霞落几案時潑墨的閒情。
兩天前,萬夫人帶着萬碧與萬乾來到了江寧,而她母親的忌日就在明天。
一大早,沈瑋便帶着沈氏兄弟姐妹們,陪着洛娉妍與萬夫人母子三人,一塊兒出發來了洛氏祖墳。
洛鎮源考中進士出仕之前,洛氏一族沒有什麼祖墳,也就更加不會有什麼祭田,事實上所謂的洛氏一族,到如今也就洛鎮源與洛繼宗父子二人而已。
如今所謂的祖墳,是在沈紫君去世之後,沈森夫婦捨不得讓她離家太遠,與洛鎮源大吵一架後將她安葬在了沈氏祖墳的邊兒上,而後洛鎮源將父母親的墳,也分別遷了過來,又在邊兒上購了一百傾良田做了祭田,成爲了現在的洛氏祖墳!
故而如今這祖墳,也只有孤零零的兩座,一座合葬着洛娉妍的爺爺奶奶,一座安葬着洛娉妍的母親……她母親的墳尚未封死,只等着洛鎮源百年後在與她合葬一起,纔會真正的封死墓穴。
洛娉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四周風景十分的秀麗,墳墓旁栽種了許多的花草,據說是因爲洛娉妍母親生前極爲喜愛,楚四娘每年都會來栽種一些,到了如今,已經成了片。
可在這一刻,洛娉妍的眼中看不到那些盛開的花草,只有那孤零零的墳包……
在這一刻,洛娉妍第一次對生命產生了敬畏,即便死過一次,或許是死了,但之前卻從未有過那種,害怕死亡來臨的感覺。不知道在黑暗冰冷的地下長眠,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洛娉妍緩緩地擦拭着墓碑上洛門沈氏幾個大字,洛娉妍認得,這是父親洛鎮源的筆跡,甚至不用問,也能猜到,這塊墓碑也是父親親手雕鑿。
一行清淚,不其然的滑落,沒有感覺到傷感,就是忍不住哭泣,說不出此時此刻,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對母親所有的記憶,都來自旁人的訴說,都來自母親留下的豐厚的嫁妝,都來自翠庭軒與鳳鳴集的相似,都來自舅舅書房內那副母親的畫像。
可那些都是空洞的!
只有這一刻,撫摸着墓碑上一個個的字,洛娉妍才深刻的知道,母親就在這裡,將臉貼上去,冰冰涼涼的,卻彷彿貼在了母親溫暖的手心。
看着洛娉妍安靜的淌淚,靠在墓碑上不言不語的樣子,再看看一旁哭得肝腸寸斷的自家母親……萬碧有一種很想笑的衝動,卻知道此刻若是笑了,怕是就真的闖禍了。
萬碧卻不知道,有着同樣感覺的並非她一人,往年看着萬夫人這般傷心,回憶起兒時姑姑摟着自己講故事,時不時塞糖到自己嘴裡的畫面,沈璊也是難過不已。
可如今再看萬夫人,沈璊只能低着頭一直忍笑。卻不想上完香的沈玧站在沈璊身旁,淡淡地斜着萬夫人,撞了撞他的肩膀,小聲兒嘀咕道:“往年不覺得,如今瞧着怎麼看怎麼像梁祝裡面的情節呢?”
這下沈璊一時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來。
萬碧怎麼也不敢相信,在自己忍得極爲辛苦的時候,竟然還有人比自己還不能忍,猛地回頭朝沈璊看去。
不僅是萬碧,在場的衆人,除了萬夫人哭得極爲投入,已經到了忘我的境界,洛娉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朝沈璊看了過來。
沈瑋更是頓時皺起了眉頭,起身走至沈璊身旁,壓着聲兒喝問道:“你在笑什麼?”
沈璊自知理虧不敢搭話,沈瑋卻並不願就此放過這個讓他最爲頭痛的弟弟,板着臉頗爲威嚴地道:“若是答不出來,或是答不好,我想你下個月的例錢也不必領了。”
沈璊一驚,猛地擡起頭來,卻發現長兄的神色不似玩笑,頓時哭喪着臉,搜腸刮肚地找着說辭,卻聽沈瑋又淡淡地補充道:“我想或者你更願意回去後跟父親母親說說。”
這下,沈璊是再也笑不出來了,低着頭用眼角沒好氣地瞪了沈玧一眼,沈玧卻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得,轉頭看向了旁邊兒。正好看見沈琨從身上解下披風,上前搭在了洛娉妍的肩頭,輕聲寬慰道:“表姐別難過了,你這樣姑姑定然也會很傷心的。”
沈玧不由挑了挑,看了看一直陪在洛娉妍身邊兒,卻一言不發的洛繼宗,不知想着什麼。
萬碧看着沈璊被訓,急的面紅耳赤就差抓耳撓腮的模樣,莫明的覺得特別喜感,忍不住也跟着笑出了聲兒來。
沈璊卻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指着萬碧道:“方纔見她好笑,所以才笑的。不然我怎麼笑得出來?今日可是姑姑的忌日。”
萬碧聞言頓時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指着沈璊,眨了眨眼就要反駁,卻沒料到萬乾從她身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萬碧一邊兒用腳踩着萬乾的鞋面兒,一邊兒拼命的想要掰開萬乾捂着自己嘴的手。
萬乾一邊兒朝沈瑋點頭賠禮,一邊兒想要拖着萬碧離開的模樣,也確實如沈璊所言那般,極爲滑稽。
但沈瑋還是笑不出來,甚至對鬧出這場動靜的萬乾兄妹極爲惱火!若非看在萬夫人楚四孃的面兒上,若非知道萬乾乃是姑姑的義子,他有想要揍人的衝動!
他與其他人不一樣,他小時候跟在沈紫君身邊兒的時間,比跟着自己父母的時間還多,與沈紫君的感情極好。沈紫君去世,沈府年青一代裡邊兒,也就他是真的傷心難過了許久。
每年的今天,除了萬夫人是雷打不動的回來祭祀掃墓以外,便只有他也是風雨無阻的要來的。
沈瑋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人在他姑姑忌日,在他姑姑墳前這般打鬧。看了看沈璊,又看了看萬乾兄妹,沈瑋一張臉黑的跟鍋底似得……
其實沈瑋沒有發現,在沈璊指着萬乾兄妹,不停抖動肩膀時,洛繼宗也在皺眉看向他們幾人,身旁的拳頭是鬆了又緊,鬆了又緊……
只有沈玧,一直淡淡地看向洛繼宗的目光,直到此刻才淺淺地露出一絲笑意。也算是直到今日,沈玧才認可了洛繼宗,這個親戚。
三四一 荷堤
剛剛回到沈宅,一場暮春的雨不期然的灑落下來,爲洛娉妍尚未消退的哀痛,平添了兩分繾綣,令她沉浸在其中,竟久久無法自拔。
好在萬夫人也帶着萬乾兄妹住進了沈宅。有萬碧成日裡纏着洛娉妍,使得洛娉妍並沒有很多的時間,可以獨自去悲思傷感。
萬碧每日不是拉着洛娉妍在花園子裡閒逛撲蝶,便是拖着洛娉妍陪她沿着沈府東邊兒的湖岸逗弄紙鳶,又或者叫人牽了烏篷船來泛舟採蓮……總之在洛娉妍眼中,萬碧就根本沒有閒下來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樣玩耍。
當然,更多的時候,萬碧是纏着洛娉妍教她畫畫,而這又是洛娉妍在揚州時就答應過她的,斷然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六月的西湖被無數文人墨客誦詠,卻不知江寧城郊沈家老宅外的那片水域,在這六月的驕陽下,同樣呈現地是紅綠交映的十里荷花,與接天蓮葉的壯美。
沒有去過西湖,洛娉妍無從比較,究竟是西湖美,還是這兒更美。但這樣的景緻,時常令洛娉妍忍不住想起,去歲京城勝湖採蓮的情景。
萬碧低頭看着畫案上的剛繪的畫作,頭也不擡地嚷道:“洛姐姐,洛姐姐,你快來幫我瞧瞧。”
萬碧嬌憨的聲音,再次拖回洛娉妍的思緒,將目光從眼前這片碧葉粉荷中收回,移步來到畫案前。
或許萬碧對於繪畫,真的是格外有天賦,最開始,洛娉妍還需要手把手的引導,很快便只需要在她畫完之後進行指點……如今,萬碧已經與洛娉妍一同在先生處上課,早已追上洛娉妍的程度,甚至有時比洛娉妍更有靈性,很得先生喜愛。
但萬碧至今,卻仍喜歡將新作,第一時間拿給洛娉妍點評,那怕洛娉妍已經無法給她指點,亦是歡喜不已。
一支新荷臨風而立,兩朵菡萏相偎相依,片片蓮葉隨風翻飛,幾尾游魚蓮下嬉戲……尚未着色,只寥寥幾筆,洛娉妍便令驚歎道:“真美!”甚至捨不得將目光,從畫紙上挪開。
聽了洛娉妍的讚美,萬碧一雙眼完成了縫兒,嘴角甚至露出兩個淺淺地酒窩,滿含驚喜地搖晃着洛娉妍的胳膊,追問道:“真的嗎?真的嗎?”
沈璊不知何時來到二人身後,朝畫案上掃了眼,癟嘴道:“肯定是假的啊,分明太過刻板,失了意趣!娉妍也不過是在安慰你罷了,瞧你那得意樣兒!”
猛然聽到沈璊的聲音,洛娉妍嚇了一跳,回頭只見丫鬟們都退後了兩三步的距離,只沈璊晃着手中的摺扇,滿臉不屑地斜着萬碧的新作。
不待洛娉妍與沈璊見禮,萬碧便像是已經形成條件反射,瞪圓了剛剛還彎成縫兒的大眼睛,雙手叉腰怒視沈璊,咬牙切齒地低吼道:“怎麼又是你!到哪兒都有你!有本事你來畫啊,你畫個有意趣兒的,你畫個不刻板的啊!”
見萬碧猶如鬥雞一般,洛娉妍好笑的拉了拉她,正想要勸沈璊兩句,誰知沈璊單眉一挑,將手中摺扇往腰上一插,扯着嘴角道:“我畫就我畫,怎麼跟斗雞似得,瞧好了!別看成了鬥雞眼!你以爲就你那雞爪子似得塗鴉,也能叫作畫?”
說着沈璊揮手推了推萬碧,令萬碧不得不往後退了半步,讓出了長條畫案。
遠處的青山如蒙着雲霧,似夢似幻看不真切。近處的荷葉如傘相互交錯,幾支嬌荷從荷葉中鑽出,高高低低錯錯落落。幾條柳枝不知從何飄入畫面,兩隻蜻蜓低低地追逐,好似隨時都會在荷尖停留,又好像即將遠去。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片荷塘景色躍然紙上,便是萬碧也撅起嘴不再說話,沈璊想了想,又在留白處書下:《風荷送晚》四個大字,又書:十里荷風香,半盞夏墨濃。
隨即擱筆,沈璊看着自己的畫作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頗有挑釁意味地笑道:“怎樣?可看成鬥雞眼了?”
誰知不待萬碧反應過來,與洛繼宗聯袂而來的沈琨,便遠遠地笑道:“三哥,今日怎地這般好雅興?”
萬碧這會子也回過神來,搶在沈璊開口前,大聲兒回道:“什麼好雅興,他不過是以大欺小,在這兒顯擺呢!”
萬碧話音剛落,沈璊便不屑地癟嘴問道:“誰以大欺小了?欺負你什麼了?哥哥我這叫給你長見識,懂了不?”說着沈璊還抽出腰間的摺扇,在萬碧腦袋上敲了兩下。
洛繼宗見此不由朝萬碧掃了眼,卻見萬碧已經氣得眼眶發紅,想起萬碧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洛繼宗打了個寒顫,急忙上前笑道:“三哥可不能厚此薄彼,只讓姐姐跟萬小姐長見識,也得給我長長見識才成。”
幾個月的相處,洛繼宗已然與沈家幾位兄長打成一片,沈璊聞言不置可否地往邊兒上挪了挪身子。
沈琨便也急忙跟上,笑道:“繼宗你還真說對了,咱們三哥的畫,在整個江寧城都是有名兒的,若能得三哥指點一二,那可是江寧城多少人求不得的。”
萬碧聽了這話,頓時忘了生氣,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看了看沈璊尚未乾透的畫作,又看了看沈璊,目光閃爍起來。
洛娉妍豈能不知萬碧的心思,推了推萬碧的後背,輕笑道:“還不快謝謝三哥?”說完歪着頭朝沈璊眨了眨眼睛,笑道:“三哥,我們碧兒可是也很有天賦的,從學畫至今纔不過三兩個月呢。”
果然,沈璊一聽這話猛地回過頭來,看了看一臉得意地萬碧,又看了看之前萬碧的畫作,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洛娉妍身上。
洛娉妍見此含笑點了點頭,沈璊方纔漫不經心地道:“雖說也不過如此,但確實比一般人有天賦,什麼時候得閒,讓她把畫作拿來我瞧瞧吧。”說完回身,用摺扇在沈琨與洛繼宗二人頭上各敲了一下,詢問道:“不是說今年要下場,怎麼不去溫書?”
沈琨聞言,立時放下手中的畫作,下意識地朝洛娉妍望了一眼,見洛娉妍正與萬碧附耳說着什麼,萬碧時不時地點點頭,沈琨莫明就覺得鬆了口氣,說不上爲什麼,就是害怕洛娉妍誤會他不用功。
誰知洛繼宗轉回身來,卻是理直氣壯地笑道:“便是今年要下場,不也得勞逸結合嗎?咱們平日讀書都有用功,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沈璊原是隨口一問,並無他意,但見洛繼宗這一解釋,沈琨像是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好笑道:“行了,你們有數就成,我還有事兒先走了。”
說完沈璊斜了萬碧一眼,又朝洛娉妍點了點頭,便轉身踱着步子離開,洛繼宗與沈琨見此,也急忙朝洛娉妍與萬碧行禮告辭。
待幾人走遠,萬碧纔回到畫案前,看着沈璊那副畫,怔怔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洛娉妍只知道,從那以後就很少再來找她一塊兒畫畫,而萬碧的畫功卻是越來越好了。
好在傅氏給洛娉妍安排了許多的課程,琴棋書畫,女紅烹飪,理財管家,而重心又是放在了針黹與理財上,洛娉妍非但沒覺得日子寂寞,反倒是越發的充實忙碌了起來。
三四二 結巴
沈家不比的洛府,更是無法與安陽伯府那樣的人家兒比較,不僅掌櫃夥計衆多,往來的大小商客亦是多不勝數,且大都分散各地。作爲東家,中秋佳節自然須得有所表示。故而尚未進入八月,沈府上下便已然忙碌起來。
然而直至此時洛娉妍才知道,原來小小的童試也並不簡單,想要取得童生資格,還得過三關斬五將。而此次,沈琨將陪同洛繼宗一同下場參加八月的縣試,與十月的府試。
八月的縣試最爲簡單,也無須過多準備,一半兒以上的考生都將能夠通過,然而這才僅僅只是開始。
雖然知道洛繼宗與沈琨讀書都頗爲用心,也都時常受到師長的讚譽,想要通過縣試對他們而言應該沒有任何難度,但洛娉妍卻仍忍不住擔心。
傅氏見洛娉妍時常獨自一人,愁眉緊縮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忙裡抽閒,尋得一日晚膳後將她留下,詢問道:“娉妍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或是誰惹你不開心了?只管與舅母說來,萬事有舅母與你做主。”
洛娉妍知道舅母與小舅母近來都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大表嫂也跟着忙得軸轉,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兒,哪裡捨得讓她們再爲自己勞心?
見傅氏動問,洛娉妍只得強打精神,含笑搖頭道:“舅母待娉妍猶如親孃,娉妍怎敢有半分不開心?兄弟姐妹們待娉妍亦是極爲親厚愛護有加,哪兒有誰招惹娉妍,舅母切莫多心。”
聽洛娉妍如此說,傅氏亦是點了點頭,可洛娉妍近日來時常露出的愁色,她卻絕不相信自己會看出,心念一轉,傅氏板了臉色問道:“可是家中有僕人不尊重?”
洛娉妍一愣,萬沒想到舅母會如此猜測,心暖的同時,摟着傅氏的胳膊笑道:“家中僕人都極好,尤其是規矩更是比京中許多人家兒還好。”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滿眼真切地望着傅氏的眼睛,笑道:“舅母便是不相信下人,不相信大表嫂,也不相信小舅母,也該相信自己個兒不是?”
傅氏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卻仍舊疑惑地問道:“那娉妍跟舅母說說,你爲何近來總是愁眉不展的?”
傅氏說完生怕洛娉妍再度否認,接着補充道:“可不許拿話兒搪塞我,我都瞧見好幾次了。”
洛娉妍聞言內心糾結到底要不要說,可看着舅母臉上明顯的疲色,又心有不忍,搖了搖頭。誰知不等她說話兒,傅氏見此又放輕了聲兒,問道:“可是近來功課太緊?”
傅氏知道,府中幾個女孩兒雖說都是一樣先生教導,都在一處學習,可到底各有千秋。
沈初雪的針線最好,針腳細密而平實,既是年紀最大接觸針黹時間最長,也是平日裡最下苦功。
沈春蕊的詩詞清新優雅脫俗瀲灩,小小年紀已顯示出極高的詩詞造詣。是天賦,也是沈棣從小的培養,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陪伴的時間就更多一些,也更加的沾染沈棣性子一些。
而前些日子,萬碧那丫頭也展現出極佳的繪畫天賦,便是自己三子也多次私下讚譽,就更別提先生了。
可洛娉妍也絕非沒有長處,相反她的長處還挺多,不說那一手漂亮的書法,也不提她做的一手好菜,單單是那與生俱來的理財天賦,便令沈森多次感嘆:“若是男孩兒就更好了!”
想到這兒,傅氏一邊兒擡手替洛娉妍攏了攏耳邊兒的碎髮,一邊兒輕聲緩語地勸解道:“十個手指各有用處,但卻並非一般長短,世上的事兒也好人也罷,斷沒有完美的。也大可不必以己之短較人之長。”
說完傅氏稍稍退後一些,慈愛地望着洛娉妍的眼睛,問道:“娉妍明白舅母的意思嗎?”
洛娉妍先前並未明白,可此時卻是瞭然於胸,見舅母越扯越遠,不由搖頭失笑道:“舅母想哪兒去了?姐姐妹妹們各有所長,娉妍覺得挺好,怎麼會不開心?”
不願傅氏在繼續猜測下去,洛娉妍說完深吸了口氣,解釋道:“再過幾日繼宗與琨哥兒就要下場考試,雖說知道他們讀書用功,可到底他們都第一次下場,娉妍心中難免擔憂。”
說到這兒,洛娉妍滿眼希翼地望着傅氏,祈求道:“娉妍想去寺裡替繼宗及琨哥兒上柱香,再求支籤,圖個吉利也好,求個安心也罷。只是……”
傅氏聽洛娉妍這樣一說,鬆了口氣,不待她說完便拍着洛娉妍的胳膊,嗔道:“你這孩子,嚇死舅母了。往後可不興這樣兒?多大點兒事兒?你若想去上香,告訴舅母一聲兒,舅母自會遣人去替你打點。”
想到洛娉妍是想要去寺廟爲洛繼宗與沈琨求籤,傅氏接着又笑道:“這附近方圓二三十里內,也就七星觀供有文昌帝君,寺廟娉妍去的多了,想來這道觀怕是還沒見識過,不若與姐妹們邀約一同前去,只當散散心也好。”
洛娉妍聽傅氏如此一說,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感動,含笑點了點頭,果然就約了大表姐沈初雪、沈春蕊姐妹,以及萬碧一道,在八月初三天光未亮時,出發去了距離沈氏老宅,有半日路程的七星觀上香。
七星觀乃百年道觀,不僅供着文昌帝君,且香火極爲鼎盛,且臨近縣試,有學子的人家大都前來上香祈福。
如此一來,洛娉妍她們去的那日,七星觀便顯得越加的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各式小攤小販離得老遠,便開始擺攤設點,將道路堵得個水泄不通。
好在傅氏早有打點,洛娉妍一行兩輛馬車又到得早,總算是在道路完全堵死前,進了道觀,順利的爲洛繼宗與沈琨求得了如意符,沈初雪還用五色絲線打了五福絡子,替洛娉妍將如意符繫了起來。
洛娉妍將兩枚如意符交到洛繼宗與沈琨手中時,洛繼宗接過拿在手中,將如意符拿到洛娉妍眼前晃了晃,好笑地問道:“若我平日裡就沒有用功讀書,你求這個來也沒用啊?”
說完見洛娉妍撅着嘴瞪着自己,洛繼宗方纔改口道:“不過姐姐的心意,繼宗心領了,謝謝姐姐費心了。”如此洛娉妍方纔轉嗔爲笑。
而沈琨,自從紅着臉接過洛娉妍遞來的如意符,便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系在腰間,待她姐弟二人說完話兒,方纔躬身拱手一禮,磕磕巴巴地道:“有勞,娉,妍表姐費心了。”
洛娉妍見此剛剛側身避過沈琨的禮,便見洛繼宗一隻胳膊搭在沈琨肩上,一手握着如意符,捂着肚子笑道:“琨哥兒結巴了?”
三四三 夕月
沈琨聞言臉色越發通紅,有心想要看看洛娉妍臉上可有異色,是否也嘲笑自己,卻始終不敢擡頭朝她看去。
洛娉妍見此,只當是洛繼宗的嘲笑令沈琨尷尬,不由怒道:“洛繼宗,你趕緊給琨哥兒賠禮,否則我饒不了你!你可是做哥哥的,可有做哥哥的樣子?怎地離了京城就越發的張狂了?”
沈琨見洛娉妍動怒,急忙擡頭解釋道:“沒有,表姐別生氣,那個表哥只是開玩笑呢。”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橫了洛繼宗一眼,朝着沈琨粲然一笑道:“琨哥兒向來讀書用功又踏實,等下場了好好發揮就是,這幾日也好注意休息。”
沈琨剛剛褪去紅潮的臉頰,因着洛娉妍這猶如百花盛開的一笑,再次火燒火燎起來,目光不敢停在洛娉妍臉上,點了點頭便抱拳道:“我,回去溫書了。”說完躬身一禮,也不等洛娉妍回答,轉身便跑開了。
別說洛娉妍,便是洛繼宗見此都詫異地挑高了眉梢,不解地嘟囔道:“總覺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
洛娉妍聞言,在洛繼宗胳膊上擰了一下,嗔道:“還不是你,沒事兒拿人家打趣兒。”說完想起沈琨溫書去了,不由叮囑道:“你也快用功去,別不當回事兒。”
洛繼宗舉了舉手中的如意符,笑道:“有這個在,怎麼也不會考砸不是?”說完見洛娉妍有發怒的跡象,不由安撫道:“行了,我知道了,這就去。等我考完了再來謝謝姐姐大恩。”
洛娉妍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瞪了他一眼,洛繼宗便一溜煙兒的跑了。洛娉妍如此方纔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感嘆道:這纔是家人的味道……
洛娉妍回過頭,卻見紅螺緊皺着眉頭望着洛繼宗離去的方向,不由心中一突,小心地拉了紅螺的袖袂問道:“紅螺姑姑,可是繼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紅螺被洛娉妍拉回了神,望着她越來越精緻的五官心中嘆了口氣,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地搖頭笑道:“少爺沒什麼不妥的,我只是在想,好在翠娘不在這兒,不然怕也如小姐般緊張。”
聽紅螺提起翠娘,洛娉妍淡淡地笑了笑,將頭靠在紅螺肩上,小聲兒道:“其實,我也挺想念京城的,想念夕月,想念奶孃……”
說到這兒,洛娉妍忽然頓住,擡起頭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紅螺,小聲兒笑道:“等我們回京城,怕是就要辦喜事兒了。”
紅螺聞言一驚,捂了洛娉妍的嘴,壓着聲兒道:“小姐,這話兒姑娘家可說不得。”說完還很不放心地叮囑道:“記住了嗎?可千萬別說了,不管小姐有什麼想法,也不能……”
洛娉妍被紅螺的模樣逗笑了,拉開她的手,沒好氣地嗔道:“姑姑說什麼呢!咱們在揚州的時候,不是給府裡捎了些東西嗎?我請芝姐姐幫我送回去的。誰知道夕月竟不在家,你猜她去哪兒了?”
紅螺一愣,搖了搖頭,皺眉道:“夕月可不是愛出門子的人,她不在家去哪兒了?難不成都忘了小姐交代她的差事?原來只當她是個好的!”說到這兒,紅螺語氣神色中,已經帶着薄怒。
洛娉妍見此,趕緊低聲兒解釋道:“夕月是個死心眼兒的人,姑姑也不是不知道。咱們走之前,燕子的哥哥不是傷了腿,我讓夕月去照顧嗎?沒想到她竟然一連照顧了幾個月。”
紅螺聽洛娉妍這般一說,眉頭皺的更緊了,在她看來,晨霜夕月將來都是要跟着洛娉妍陪嫁的,怎能如此行事?
可許多話,叫她如何與洛娉妍去說?紅螺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只長長地嘆了口氣,心裡琢磨起洛娉妍身邊兒的丫鬟們。
洛娉妍並未察覺到紅螺的異樣,只低聲兒笑道:“前幾日收到芝姐姐的信,說是她去翠庭軒看了,一切都好好兒的,只是發現夕月竟然真的在做長衫,那衣料一看就知道不是咱們府里人穿的。”
紅螺聽到這兒,只覺得心口堵得慌,這要是傳了出去,自家小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可洛娉妍正在興頭兒上,想着前世到最後,陪在自己身邊兒的除了英兒蕾兒,便只有夕月,若今生,是能讓夕月早早兒的有個好的歸宿,即便不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兒,她也認了!
如此一想,洛娉妍便對紅螺笑道:“我就想着,或許奶孃瞧上了夕月,畢竟相處了這麼十來年了。若真如此,等咱們回去便給夕月放了籍,再置辦一份嫁妝,風風光光的將她嫁去奶孃家也是極好。”
洛娉妍話音剛落,紅螺便神色嚴肅地接口道:“不能等了!明兒一早我就稟了舅太太,啓程返京。”
洛娉妍猛地聽紅螺如此一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笑容就那樣僵在了臉上,愣愣地望着紅螺不知說什麼好。
紅螺滿眼不捨地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嘆息道:“如今夜裡涼了,咱們先回去。”
洛娉妍沉默地點了點頭,隨着紅螺往回走。淺語與茜羽倆人雖離得遠,沒有聽見紅螺與洛娉妍說了什麼,卻看出倆人神色皆不太好,此刻見紅螺扶着洛娉妍往回走,便趕緊低頭斂目,挑了燈籠走在前頭。直到返回到鳳鳴集,也沒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紅螺親自伺候洛娉妍換了家常衣裳,便打發了屋裡伺候的,又命晨霜親自在門口守着。
晨霜見此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心中一緊,點了點頭親自退出門外,將屋門掩住,搬了杌子坐在廊下。
紅螺卻仍舊走到門口看了晨霜一眼,才返回洛娉妍身邊兒,輕聲道:“奴婢回去替小姐守着夫人的遺物,以及咱們的翠庭軒,只要奴婢尚有一口氣在,翠庭軒跟夫人的遺物就都不會出岔子!”
紅螺這話兒,洛娉妍是相信的,可卻不明白爲何紅螺會突然提出要回去,而且還這般倉促。
見紅螺打發了屋裡所有人,洛娉妍才猶豫着試探道:“姑姑要回去,是因爲夕月嗎?”
紅螺聞言嘆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地望着洛娉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洛娉妍見此,拉了紅螺的手,輕聲道:“你們都是我身邊兒最親近的人,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呢?”
紅螺點了點頭,紅着眼眶將洛娉妍摟在了懷裡,好半晌才悶悶地道:“夕月是小姐的貼身大丫鬟,卻在府中做着男子的衣衫,不管是給誰的,這傳出去小姐的名聲可就完了!而且,如今連偶然過去的景小姐都知道了,那府裡……”
紅螺有些不敢細想,就連洛娉妍也是變了變臉色,自己好不容易纔將名聲扭轉了過來,難道又要走回去前世的老路?
洛娉妍咬着下脣不知說什麼好,紅螺卻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若是放心奴婢,便將夕月身契交給奴婢帶回去,若崔嫂子也有那個意思,奴婢定不會爲難夕月,就按小姐說的,將她風光嫁過去。”
說到這兒,紅螺拉開了一點兒與洛娉妍之間的距離,望着她的眼睛道:“若小姐不放心,奴婢也一定替小姐將夕月看好了,再不會鬧出什麼事兒來,只等小姐回去再處置。”
三四四 叮囑
洛娉妍心中明白,紅螺所言不是沒有道理,甚至這些道理在之前她也曾想過,只是想到夕月前世不離不棄的陪伴,洛娉妍不願去面對,更不願去指責……只希望夕月今生,能有一個安穩的未來。
可如今,紅螺卻將話挑到了明處,逼迫洛娉妍不得不,去細想可能的危害。若不及時處理,這將是自重生以來最大的隱患,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縱然萬般不捨,洛娉妍終究是點了頭。紅螺卻在洛娉妍點頭的那一瞬,心中越發的難過。
紅螺不知道洛娉妍前世的遭遇,但夕月卻是她手把手教導,看着一點點長大的女孩兒,如今……與其說她是擔憂,不如說是惱怒!
閉了閉眼,深深地緩了口氣,紅螺將洛娉妍緊緊地摟在懷中,不知是安撫洛娉妍,還是安慰自己,在洛娉妍耳側,輕聲道:“奴婢明兒一早就去稟了舅太太返回京城,夕月那邊兒小姐不必擔心,奴婢定會好好處理,不會讓事情不可收拾。”
洛娉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將腦袋埋在紅螺的肩窩裡,心中悶悶地不願說話。
紅螺如何不明白洛娉妍此時的心情?嘆了口氣接着道:“小姐在這邊兒,有舅太太照顧,又有晨霜陪着,我也是放心的,但小姐還是要照顧好自己。”
說到這兒,紅螺頓了頓,到底沒能忍下心中的話,壓低了聲兒囑咐道:“只一點,小姐定要聽奴婢一句,別與表少爺們走的太近,若是……
紅螺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猛地仰起頭,望着紅螺不解地道:“姑姑這是什麼話兒?表哥表弟們大多住在外院兒,我何時與他們走近了?”
紅螺抿了抿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將心中的擔憂說出,猶豫了半晌才嘆息道:“奴婢就是這麼一說,小姐記住就成,畢竟表少爺不比的少爺,還是保持着距離比較好。”
洛娉妍也明白紅螺是爲自己好,雖然她覺得這樣的叮囑很是沒有必要,卻仍點頭道:“姑姑放心,娉妍記住了。”
第二日一早,紅螺在陪着洛娉妍去正院兒給傅氏請安時,果然便與傅氏提道:“小姐有舅太太照顧,如今也習慣了這邊兒的生活,奴婢也就放心了,想要明兒一早就啓程回京城去。小姐就託付給舅太太了。”
傅氏猛然聽說紅螺要回京城去,不由坐直了身子。尤其是眼見着洛繼宗就要進場考試,而中秋節也快到了,傅氏皺眉問道:“怎麼了?可是京城出了什麼事兒?”
紅螺自是不會將夕月的事兒到處去宣揚,便是傅氏也不行,遂笑道:“舅太太別急,京城沒出什麼事兒,就是夫人那麼多東西都在小姐院兒裡,崔嫂子到底不比得奴婢,夕月又年輕,奴婢怕她鎮不住,想回去看着。”
傅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紅螺,紅螺則坦然地站在洛娉妍身後半步,任由傅氏打量。
好半晌,傅氏纔將目光移到洛娉妍的身上,見洛娉妍眼瞼上有着淡淡地黛色,知道她昨晚兒肯定沒有歇好,不由微微皺眉道:“娉妍打小就是你在身邊兒照料,你這一走讓娉妍怎麼辦?”
紅螺慈愛的看了洛娉妍一眼,見她雖然沒有回頭,背脊卻是僵硬地挺得筆直,紅螺不覺眼角有些溼潤,若非發生那樣的事兒,她又如何捨得離開?
可京城的事兒……卻是萬不能拖下去!
紅螺暗暗咬了咬牙,擠出一絲笑意道:“小姐身邊兒還有晨霜,又有舅太太表小姐們,奴婢很放心。”
傅氏聞言知道紅螺這是鐵了心要返回京城,雖紅螺說京城沒事兒,但傅氏知道絕不會是紅螺說的那樣,甚至很可能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可紅螺跟洛娉妍都不說,她有如何忍心苦苦逼問?
傅氏又看了看洛娉妍,低眉垂目不見神色,可嘴脣卻抿得緊緊的,不由心中嘆了口氣,點頭道:“行了,娉妍是我外甥女,我自會照顧她,你去準備準備,下晌就先趕到碼頭那邊兒,明兒一早隨着商鋪的船隻上京去吧。”
從傅氏院兒裡回來,洛娉妍便將夕月的身契和一隻匣子,一併交給了紅螺,請她帶回京城交給夕月。
當着紅螺的面兒,洛娉妍將匣子打開,匣子裡東西不多,一份放身文契,一張百兩的銀票,一套赤金點翠花開富貴頭面,一對絞絲翡翠鐲。
洛娉妍撫着那頭面的花紋嘆息道:“原想先給她攢足了嫁妝,將來風風光光的將她與晨霜送出門子,如今我是瞧不見了,這套頭面是在揚州城的時候就瞧上的,她與晨霜一人一套,全了她們十幾年的姐妹情誼。”
紅螺自是知道洛娉妍在揚州城時,購了好幾套頭面,這只是其中一套,那對鐲子卻是洛娉妍自己常戴的,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心中也是暗暗惱怒夕月的不爭氣。
洛娉妍卻沒心思去看紅螺的神色,只低頭看着匣子裡的東西,輕聲道:“這銀票給她做壓箱銀,還有這鐲子,她認識,權當留個念想。如今都託姑姑帶給她,就說是我給她的添妝,讓她往後好好兒過日子。”
說到這兒,洛娉妍忍了一早上的淚,終於滑落下來,將頭靠在紅螺肩上,低低地泣道:“姑姑也要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兒給我寫信,若是急事兒便去尋芝姐姐幫襯,想來芝姐姐是願意的。”
紅螺見洛娉妍這樣兒,心中越發的難過,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安慰道:“路是她自己選的,小姐並未爲難她,也不必爲她難過。奴婢在京城替小姐守着翠庭軒,也等着小姐回來。”
洛娉妍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張銀票,塞在紅螺手中,哽咽道:“姑姑留着應急,到了京城一定要給娉妍寫信來。”
紅螺見此心中更加酸澀,含淚點頭接過洛娉妍交給她的匣子,也將那張看也沒看一眼的銀票,塞在了腰間的荷包裡,便返身出去尋晨霜等人。
她要離開了,自然有許多事兒是需要交代的,尤其是洛娉妍身邊兒,如今只剩下晨霜與英兒兩個老人,晨霜性子是那般的跳脫,英兒又到底年幼了些,剩餘幾個丫鬟都是新人,尚未調教好,叫她如何能夠真的放心?
三四五 縣試
不知道紅螺是怎樣跟晨霜等人交代的,總之用過午膳,紅螺便告辭了洛娉妍,帶着不多的行李去了江寧城碼頭。
紅螺前腳剛走,洛娉妍便立即給遠在京城的景芝去了封信,猶豫再三,在信中將紅螺返京的原委,細細與景芝說了個明白,又請景芝幫忙多加照顧。
親眼看着傅氏將書信交給了沈府大管家,命他遣人快馬加鞭將信送去京城後,洛娉妍纔算鬆了口氣。
回到鳳鳴集,洛娉妍整個人便癱軟了下來。怎麼也沒想到,紅螺會獨自返回京城,洛娉妍覺得身邊兒一下子就空落落的了,便是晨霜寸步不離的陪着,仍舊覺得冷冷清清,整個人都顯得沒精打采。
直到八月初九凌晨,洛娉妍不得不打起精神,在一片漆黑中,與傅氏等人一道,將洛繼宗與沈琨送出了家門。
縣試三場,每場一天,限當日交卷,不給燭。考生完卷,分批開放龍門出場,雖說如此,洛繼宗與沈琨卻並不能趕回沈宅,而是暫住在縣府考棚不遠處的客棧裡。
因爲第一場正場錄取較寬鬆,文字通順者即可錄取,被錄取者便已准許府考。三場案首者,可直接獲得童生資格,次年二月參加院試。故而以下各場是否繼續參加,由考生自己決定。
當然第一場未錄取者,是不能考第二場的,文字較差者也會被淘汰,因此至末場亦能被錄取的人數便甚少。
洛娉妍知道第一場洛繼宗與沈琨都不會有問題,但卻不知二人能考到第幾場,雖然在出京前,洛鎮源便反覆交代過洛繼宗,不必強求太多,只要過了府試取得童生資格便好。
沈玧沈璊兩兄弟,在洛繼宗與沈琨上了馬車後,朝傅氏等人躬身一禮,而後也跟了上去。逐月便也拎着洛繼宗的考籃,與沈琨的小廝坐到了車轅上。
洛繼宗一行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洛娉妍聽着越來越遠的馬蹄聲兒,心卻緊張了起來。
好在二人皆不負衆望,不僅一路考過三場,十四日發案日,二人雖都沒能取得案首名頭,獲得跨過府試直接參加院試的資格,卻也雙雙進入了前十,取得了縣前十的榮譽。
雖然只是縣試,但傅氏得到消息時,仍舊長長地舒了口氣,整個人都顯得鬆了口氣似得。
洛娉妍敏銳的發現,自己挽着舅母傅氏胳膊的手,被她抓得緊緊地,而且還紅了眼眶,小舅母鄭氏與大表嫂曾氏也都悄悄地按了按眼角,整個沈府就連丫鬟婆子,都顯得極爲激動,不住地行禮道賀。
洛娉妍聽着那些丫鬟婆子的吉祥話兒,心中不由覺得好笑,卻聽舅母傅氏,在此時輕聲嘆息道:“不容易啊,咱們沈家,終於也要出個讀書人了!”那聲音中,隱隱還帶着一絲哽咽。
洛娉妍知道,舅舅乃是商賈之家,能讓沈琨去參加童子試,定是廢了不少心思,但卻沒想到舅母等人會如此激動。
正在洛娉妍感嘆疑惑時,傅氏朗聲笑道:“明兒個便是中秋佳節,如今咱們府上可謂是雙喜臨門,中秋賞銀之外,全府上下所有人再加賞兩貫銅錢。”
這話一出,丫鬟婆子們便越發的激動了起來,紛紛又再次行禮道謝。洛娉妍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這童生資格還沒拿到呢!就算是拿到了,不也纔剛剛開了個頭兒嗎?
傅氏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洛娉妍的異樣,只拍着她的手,高興地道:“繼宗這次也考得極好,跟琨哥兒一樣,一人賞一百兩,由他們使去!”
洛娉妍見此趕緊勸阻道:“哪有這般道理?不過是個縣試,這童生資格還沒拿到手呢,這銀子就先到手了?”
一旁的曾氏聽洛娉妍這樣說,不由滿臉笑容地接口道:“值當值當,怎麼不值當了?能取得縣前十那也是極不容易的。”
曾氏話音剛落,小舅母鄭氏也點頭道:“娉妍是不知道,這對咱們家而言有多難的。”鄭氏說到最後,淚珠子忍不住都掉了下來,又趕緊扭頭拭去。
舅母傅氏鬆開了洛娉妍的手,轉身拍着鄭氏的肩頭,寬慰道:“都好了,將來只會越來越好,大喜的日子,可不興掉眼淚。”話雖如此,可傅氏的眼眶內也蓄滿了淚水。
爲了不讓眼淚流下來,傅氏趕緊仰頭望着格外澄淨的天空。洛娉妍一時間有些晃神,不知該如何勸慰兩位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舅母,心中也說不出是何滋味。
正在洛娉妍茫然時,沈初雪挽上了她的胳膊,壓着聲兒解釋道:“娉妍不知,這是咱們府上多少代人的希望。從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就定下了規矩,族中的產業只能由嫡支長房繼承,旁支中挑選資質最佳的一人,捐的功名令其科考入仕。”
聽到這兒,洛娉妍不由詫異地問道:“難道這一代就是琨哥兒?”隨即點了點頭道:“琨哥兒學業倒也刻苦,如今又取得好成績,難怪舅母高興。”
洛娉妍沒說,聽了沈初雪的話,她心中越發的覺得詫異,若真如此說來,其實二表哥三表哥,將來也只能算是旁支,畢竟他們都沒有繼承家業的資格,那爲何……
洛娉妍沒有問,傅氏卻是聽到了沈初雪與洛娉妍的對話,嘆息着接口道:“這一代是你堂舅舅!”
只這一句,傅氏臉上方纔的歡喜便不見了蹤影,沈初雪見此不敢再說,洛娉妍也不好再問。
鄭氏卻是拍着傅氏的手背寬慰道:“大嫂何必再與他們生氣?如今這樣,相信大哥與瑋哥兒心裡也是有數的,很不必咱們擔心。”
鄭氏這話兒雖是寬慰傅氏,眼角卻忍不住朝着曾氏掃去。曾氏見此一笑,點頭道:“母親與嬸嬸都放寬心吧,大爺之前說了,咱們沈家百年家業,靠的不是一家一戶,更不是哪一個人。”
傅氏聽曾氏如此說,回頭滿意地看着她點頭笑了笑,曾氏見此笑容越發的璀璨,接着道:“曾祖父那會兒,只有兄弟二人也是沒法子,如今咱們府上人丁興旺,將來不管是哪位弟弟,只要有那份心,大爺跟媳婦兒都會全力支持他們的。”
洛娉妍將幾人的話,在心中一轉,大致有了猜測,即爲舅母感到高興,又替舅舅感到難過。想來過去曾爲此事鬧出不少的風波,尤其是洛娉妍到了江寧已經好幾個月了,連端午節也沒見過堂舅一家,更是沒有聽人提起過。
記得來的路上,舅母曾提過一次,說是兩家人如今已不太往來,想必與琨哥兒入場考試,也是不無關係的……
三四六 堂舅
高興過了,打賞過了,也就夠了,正如洛娉妍所言,這不過纔剛剛開始,傅氏妯娌倆都相信,沈琨的路,絕不會就止步於此,沈氏一族也還有很長的一段兒路要走。
傅氏朝被奶孃抱着的沈奕招了招手,笑道:“外邊兒風大,奕兒跟祖母進屋說話兒啊。”說着扶着丫鬟的手,便與鄭氏一道轉身往屋裡走去。
曾氏見洛娉妍及沈氏三姐妹還站在廊下,笑了笑道:“你們也快進去,陪着母親與嬸嬸說說話兒,我去廚房瞧瞧,咱們中午吃好的。”
曾氏邊說邊朝臺階下走去,卻見方纔進來報喜的婆子,又折返了回來,甚至腳步比之先前還要匆忙。
不僅曾氏瞧見了,便是洛娉妍等人也看見了,原準備進屋的腳步,不由頓下,便聽那婆子朝曾氏稟道:“大奶奶,桉老爺帶着桉太太和瑞大爺來了,桉太太的馬車這會子怕是已經到二門。”
洛娉妍聞言不由一愣,這桉老爺跟桉太太是誰?竟惹得平日裡極爲穩重的大表嫂變了臉色,連守門的婆子都這般慌張?接着洛娉妍便見身邊兒的沈初雪與沈春蕊也變了臉色,只有小小的寒煙與自己一般滿臉的茫然。
許是瞧見洛娉妍臉色的不解之色,沈初雪淡淡地朝沈春蕊吩咐道:“春蕊帶三妹妹進去,這裡有大嫂就夠了。”
說着沈初雪挽了洛娉妍的胳膊,小聲兒解釋道:“堂叔堂嬸過來了,娉妍也快進去吧。”
說完沈初雪還不放心地叮囑道:“跟在母親身邊兒,千萬別單獨亂走,便是要去哪裡,身邊兒也要多少幾個人。”
洛娉妍再次愣住,倒不是因爲剛剛還在想着不再往來的堂舅一家,突然就到了門口。而是沈初雪那嚴肅的神情與說的話……
沈初雪也沒有再過多解釋,拍了拍洛娉妍的手背,朝屋內擡了擡下巴,便鬆開了洛娉妍的胳膊,轉身朝曾氏走去。
見洛娉妍還愣在原處,沈春蕊輕聲喚道:“表妹快與我們一塊兒進去吧,外邊兒的事兒你不必擔心,有大嫂跟大姐在呢。”洛娉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什麼,雖然她心中有許多的疑問,卻也知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三人正往裡走,便見珍嬤嬤掀了門簾走了出來,見着三人便笑道:“太太還說讓奴婢出來瞧瞧,怎麼一個個都在外邊兒不進屋呢。”說着珍嬤嬤朝洛娉妍三人身後看了眼,詫異地問道:“大小姐哪兒去了?”
沈春蕊聞言看了沈寒煙一眼,淡淡地回道:“勞珍嬤嬤跟伯母說一聲兒,桉老爺帶着桉太太還有瑞大爺過來了。說是已經到了二門。”
珍嬤嬤只聽到“桉大爺”三個字便已經皺起了眉頭,又聽“瑞大爺”眉頭鎖得更緊了。聽完也不往外走了,都沒再看洛娉妍與沈寒煙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轉身回了屋內。
見珍嬤嬤進了屋,沈春蕊方纔轉頭朝洛娉妍笑道:“咱們也快進去吧,說是八月的天兒,不知怎地今年的風這般大。”
有沈初雪的叮囑,洛娉妍自是沒有異議,跟着沈春蕊一道,領着沈寒煙一塊兒進了屋子。
見洛娉妍一行進來,珍嬤嬤便朝三人笑笑退回到傅氏身後並不言語。傅氏臉上也不見絲毫異色地朝洛娉妍招了招手道:“娉妍快到舅母這兒來。”
鄭氏卻是滿臉寒霜地端着茶盞,也不吃茶,只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小沈奕卻從鄭氏身後站了起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錯不錯地望着沈寒煙,揮舞着小手,滿臉急切地道:“小姑姑,小姑姑。”好像生怕沈寒煙看不見他似得,小腿兒也一曲一曲的,許是想要跳起來,可惜還不能夠。
沈奕那小模樣不僅取悅了洛娉妍與沈春蕊,引得二人掩口而笑,便是鄭氏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一手摟着沈奕的小腰,一手拿着絹子在沈奕眼前遮擋,引得沈奕越發着急。
傅氏見此哭笑不得地橫了鄭氏一眼,嗔道:“可還有點兒祖母的樣兒?”
傅氏這話引得沈奕極大認同,大聲重複道:“可還有點兒祖母的樣兒?”話雖是一樣卻不難聽出,沈奕的聲音軟糯帶着焦急與絲絲哭意。
傅氏見此越發的哭笑不得,便是鄭氏也再次被逗樂了,放下絹子朝沈寒煙嗔道:“寒煙還不快過來?”
沈寒煙此時也是笑得前仰後合,好半晌才止住笑意,上前牽了沈奕胖乎乎地小手道:“走,跟小姑姑去碧紗窗玩兒。”
鄭氏見此朝奶孃點了點頭,又朝沈春蕊吩咐道:“春蕊去幫娘看着你妹妹和奕兒,仔細些小心摔着。”
沈春蕊看了洛娉妍一眼,含笑領着沈寒煙與沈奕二人,帶着沈奕的奶孃及一衆丫鬟婆子,轉去了邊兒上的碧紗窗內玩耍。
洛娉妍不知舅母們這是無心還是有意,卻並不多想,待沈春蕊三人轉過屏風,便坐到了傅氏身旁。
傅氏撫着洛娉妍的秀髮,嘆息道:“這些事兒原沒打算跟你說,但如今卻不得不交代你兩句。”
洛娉妍猜到,舅母要與自己說的,怕是與堂舅一家有關,眼角朝臉色再次沉下來的鄭氏掃了眼,在心中補充道:怕是還與小舅母有關!不由嘆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
傅氏見她那模樣,知道她定是猜到了什麼,不由露出一絲滿意地笑意。
端起茶盞,傅氏淺淺地抿了口,方纔輕聲說道:“娉妍怕是也知道了,那桉老爺就是你堂舅,桉太太是你堂舅母,而瑞大爺就是你堂舅的獨子。”
說到這兒傅氏嘆了口氣,將茶盞擱下後,才接着道:“先前跟你說過,這一代捐了功名的本是你堂舅,我們也都知道你堂舅不是讀書的料,原是打算讓你二舅舅了功名與你父親一道讀書進考的。誰知你堂舅因此大鬧了一場,便只得爲他捐了功名。”
洛娉妍聞言想了想問道:“舅舅的意思,即便堂舅讀書不行,也還能指望表哥?”
鄭氏聞言沒好氣的冷笑一聲兒,卻並不說話。傅氏瞪了鄭氏一眼,纔回道:“你小舅舅打小就極愛讀書,想走科舉博一下,沈氏一族上百年的積攢,若沒有人護着,便是金山銀山也經不起人家算計。”
傅氏剛說到這兒,鄭氏便忿忿不平地接口道:“可你堂舅死活不願,還讓你叔外祖到處造謠說我們長房逼迫他兒子!氣得你小舅舅一病不起,差點就去了!”
洛娉妍一愣,暗自點了點頭,卻聽傅氏輕斥一聲兒:“瑞華!”小舅母便立即收了聲兒。
傅氏見鄭氏收了聲兒,才接着解釋道:“你堂舅當初與父親也算是同窗,都在松陽書院讀書,可他確實沒有讀書的天分,一場童試考了三年也沒考過。”
傅氏說到這兒,洛娉妍是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心中暗呼洛繼宗與沈琨好運。鄭氏卻是再次冷笑一聲兒,癟了癟嘴。
傅氏見此搖了搖頭嘆息道:“三次不成,你堂舅便想要走捷徑,這事兒你小舅舅不知從何處知曉後勸了他兩句。他不聽,結果在考場被人識破,被剝奪了考試資格,回來後就一口咬定是你小舅舅心懷怨恨告的密。如此倆人結下的樑子,便越來越深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卻不知說什麼好,畢竟這是長輩的事兒,也不知與自己有何關係。爲何表姐要叮囑自己,一定要跟在舅母身旁,不能單獨走動……
三四七 往事
傅氏並沒注意到洛娉妍疑惑地神情,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後來你父親考中的舉人,又考中了進士,還考上了庶吉士,留在了京城裡,你母親便也跟去了京城。”
說到這兒,傅氏目光很是複雜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鄭氏看了傅氏一眼,嘆息道:“大嫂不好說我來說。”
說完鄭氏轉頭看向洛娉妍,滿臉不屑地道:“你出生的時候,沈瑞剛滿百日,那一家子人雖然沒去,卻也知道你是個女孩兒,就打着親上加親的主意,到時候他們家沈瑞入學便有你父親指點,將來不管入仕還是怎樣,都有你父親幫襯。”
洛娉妍聽得是目瞪口呆,然而這還沒完,鄭氏冷笑一聲兒接着道:“然而千算萬算紫君沒有答應,只說孩子太小,等幾年再看。誰知道剛過一年,你母親就去了,他們家嫌棄你是喪母長女……”
鄭氏話未說完,傅氏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鄭氏也知道這話兒不該當着洛娉妍說,不由有些訕訕地停下了話頭。
洛娉妍也知道,所謂的七不娶便有喪母長女這一條,可洛娉妍更明白小舅母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在替自己抱不平罷了。見鄭氏因此被舅母瞪了,心中也甚是過意不去,面兒上便也有些訕訕地不好意思。
傅氏見鄭氏與洛娉妍都面露尷尬之色,只好自己接着道:“前因你也知道了,如今咱們來說說現在。”
洛娉妍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雖然心中對於沈初雪的交代,有了兩分猜測,但她還是想要聽聽舅母怎麼說,在洛娉妍心中,舅母是極爲睿智的人。
傅氏嘆了口氣,將洛娉妍半摟在懷裡,才輕聲開口道:“你母親去世後,我們有十來年沒上京城了,你堂舅那邊兒據說給你父親寫過信,甚至你瑞表哥三歲那年,你堂舅還帶着他去過一趟京城。”
對此洛娉妍是毫不知情的,不由驚訝的張大了嘴望着傅氏道:“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事兒?”
傅氏笑了笑,拍着她的胳膊道:“你那時候纔多大,能知道什麼?你父親定是沒答應,所以也沒讓你見他們,但這次你和繼宗跟着我回了江寧,他一開始吃不准你們是因何回來的,如今繼宗也考了個好成績,想來也是弄明白了。”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歪着頭望着傅氏,俏皮地問道:“難不成堂舅還會以爲我們是被父親攆出來,沒地兒去了舅母心善才收留我們的?”
洛娉妍話音剛落,鄭氏便憋着嘴小聲兒嘟囔道:“這還真說不準!那一家子哪一個是省心的?”
鄭氏聲音很小,但卻正好讓洛娉妍能聽清,洛娉妍聞言低了頭悶悶地笑,傅氏見此也只得苦笑道:“我知道爲了當年嘉善那場大病,你心中一直有氣,可這會子當着孩子的面兒,咱們不能像你這樣兒帶着情緒,是非對錯,孩子自有判斷。”
鄭氏聞言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撅着嘴道:“大嫂說的是,我知錯兒了。”
不僅洛娉妍,便是傅氏見此也是笑出了聲兒來,隔空點着鄭氏的額頭道:“你說說你,多大的人了?怎地還跟個孩子似得?”
鄭氏聞言不以爲恥,反以爲榮道:“我跟紫君還有四娘,誰不是在您跟前兒長大的?在您這兒可不就是孩子嗎?雖說您是我大嫂,可在我這心裡,就跟敬婆婆似得敬着您。”
傅氏聞言眼眶微微有些泛紅,笑着搖了搖頭,沒有接她這話兒,轉頭看向洛娉妍道:“今日剛剛發案,他們一家子就趕了過來,別的我都不怕,就怕他們起了什麼歪心思,一會子你跟緊了我,身邊兒定是不要離了人兒。知道嗎?”
與沈初雪如出一轍的交代,洛娉妍明白,舅母她們定是還有什麼沒有告訴自己的!
洛娉妍也不多問,只神情嚴肅地朝傅氏點了點頭,便聽傅氏又朝侍立一旁的晨霜叮囑道:“無論什麼事兒,無論什麼人,你一定要跟緊了你們小姐,寸步不離的跟着!知道嗎?”
傅氏很少這樣嚴肅的對洛娉妍身邊兒的人說話,晨霜也是第一次瞧見傅氏那樣帶着威嚴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傅氏見此才鬆了口氣,又拍了拍洛娉妍的胳膊,鬆手道:“你也去碧紗櫥跟春蕊她們一塊兒玩兒吧。我跟你小舅母說點兒事兒。”
洛娉妍剛剛起身,傅氏又補充道:“記住了,就在碧紗櫥裡,哪兒也別去。”
直到洛娉妍保證道:“舅母已經將道理與娉妍說得如此通透,舅母放心,娉妍知道該怎麼做。”傅氏才緩緩地揮了揮手,讓她退了下去。
洛娉妍剛剛轉進碧紗櫥,便聽外邊兒丫鬟揚聲道:“桉太太到了。”
簾子放下的聲音響起後,舅母傅氏含着笑意地聲音傳來:“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一陣陌生的腳步聲伴着一女子熱情的笑聲傳來:“府上出了這麼大喜事兒,我怎麼能不來?再說這可不光是府上的喜事兒,也是咱們沈氏一族的大喜事兒”
那女子許是頓了頓,接着又嗔道:“大嫂也真是,這樣的大喜兒也不叫人知會聲兒。”說到這兒,那女子突然話鋒一轉,笑問道:“這次跟琨哥兒一塊兒入場的,聽說是洛家的孩子?”
聽到這兒,洛娉妍倒沒覺得怎樣,傅氏與鄭氏都雙雙皺了皺眉頭,鄭氏一如既往地冷着臉自顧自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盞,傅氏卻是暗惱道:這才進門,就要轉入正題了?就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算計……
那女子也不知是沒注意到傅氏的神色,還是沒放在心上,亦或是故作不知,笑着打斷了傅氏的腹誹,笑道:“這松陽書院就是厲害,不說這些年出了多少秀才舉人,便是進士也有十七八個了。那洛家孩子纔去多久,竟然也考出了好成績。”
傅氏一愣,不僅僅是傅氏便是鄭氏此時也是一愣,從這女子進門第一次擡頭朝她看去。
那女子仍舊一副沒有察覺她們神色的模樣,端起茶盞大大的喝了一口,擱下茶盞,擦了擦嘴角才接着道:“大嫂也別太偏心了,要說那洛家孩子到底是姓洛的,若是紫君的孩子我也認了,可那是洛鎮源跟丫鬟生的。”
洛娉妍聽到這兒,心中已然大怒,手中的絹子被絞得沒了樣兒,但洛娉妍並沒有衝動的跑出去,她明白舅母既叫她避開,總是有道理的。
鄭氏聞言冷冷一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並不說話,傅氏也只是盯着桉太太萬氏,心中嘆了口氣,不知她究竟想要說什麼。
三四八 項圈
桉太太萬氏見傅氏與鄭氏都不說話,不免有些尷尬,朝四周掃了眼,訕訕地笑道:“聽我孃家堂嫂說,娉妍也來江寧了?怎麼不見人呢?”
傅氏皺眉想了想,回頭對珍嬤嬤吩咐道:“去請表小姐和小姐們,一塊兒過來見見親戚。”
珍嬤嬤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麼,當着桉太太的面兒轉進了碧紗櫥,沒一會兒,洛娉妍牽着沈寒煙,沈春蕊抱着沈奕走了出來。
桉太太見此嘴角抽了抽,望向傅氏的目光也冷淡了兩分,如此明顯的事兒,桉太太哪會不知,自己方纔所言都被這幾人聽了去?
可桉太太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覺得這幾個孩子也太不知禮了!自己好歹也是長輩,知道來了長輩,這幾個孩子竟然躲在碧紗櫥裡偷聽,而不是出來見禮!
桉太太心下對幾人便有了不喜,但想着今次前來所求之事,面兒上卻不得不堆出笑容,朝沈春蕊招了招手道:“這就是我那侄孫子吧?長得可真好,快來讓叔奶奶瞧瞧。”
桉太太說着朝身後侍立的丫鬟們招了招手,便有丫鬟捧着一隻半尺見方的匣子走了出來。
桉太太親手接過匣子,朝傅氏笑了笑,頗爲自得地道:“孩子都喜歡那些個亮晶晶的東西,這項圈兒不值什麼,給我大孫子拿去玩兒。”
說着桉太太打開了匣子,露出裡邊兒一副鑲百寶赤金項圈,項圈兒中間兒,一塊兒拳頭大小的羊脂白玉,被雕成了一枚長命鎖的樣式。
洛娉妍微微皺了皺眉頭,暗道:這樣的東西與其說是給孩子的,還不如說是給大人看的!哪家小孩兒那脖子能吊得動這個?
想到這兒,洛娉妍眼角下意識地朝舅母們掃了過去,果不其然,小舅母鄭氏嘴角癟着冷笑,大舅母倒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神也越發的冷淡了起來。
桉太太尤作不知地朝傅氏笑道:“頭一回見我這侄孫子,心裡歡喜得緊,大嫂可別嫌我俗氣纔好。”
傅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才淡淡地道:“這是哪裡的話兒?奕哥兒還不快謝謝叔奶奶?這樣兒的好東西可不多見。”說完傅氏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才又笑問道:“我瞧着那塊兒玉,像是你當年的陪嫁吧?”
傅氏這樣一說,洛娉妍才仔細朝那枚長命鎖瞧去,雖然只有拳頭大小,但瑩潤剔透的羊脂白玉上,隱隱帶着紅黃二色,這紅黃二色又分別置於鎖的上下兩端,紅色被巧妙的雕成了霞光,黃色雕成瞭如意祥雲,可見是下了功夫。
桉太太聞言,滿面堆笑道:“大嫂這眼神還是這麼好,什麼也瞞不過您。可不就是當年那塊玉嗎?這麼多年也沒想出究竟能雕個什麼東西,這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
說到這兒,桉太太頗爲誇張地掩口笑道:“說出來怕大嫂不信,前些日子趕巧結識了位極厲害的師傅,我們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把這玉給他瞧了瞧,誰知他就給我們雕了這麼個鎖。可見這玉是跟我這大侄孫子有緣。”
傅氏聞言也不知信不信,只笑着點了點頭,朝跟沈奕的奶孃吩咐道:“給奕哥兒收好了,那玉是極好的東西,留着他以後長大了玩兒。”
說完傅氏又不放心地叮囑道:“可要收仔細了,萬不可擱在他能拿到的地方,萬一上頭鑲着那些個石頭,掉了一個兩個的,石頭不值什麼,若被奕哥兒撿去吃進肚裡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奶孃聞言變了變臉色,恭謹地將匣子從桉太太手裡接了過去,又當着桉太太的面兒合上蓋子,遞給了奕哥兒屋裡的大丫鬟,壓根兒沒讓奕哥兒沾一下手。
洛娉妍聽傅氏這樣說,便忍不住想笑,又見奶孃如此行事,更是憋笑憋得胃疼,卻到底忍了下來。
沈寒煙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懂就問道:“既然這項圈兒奕哥兒都不能戴,嬸嬸爲什麼還要送這樣的項圈兒呢?”
沈寒煙這樣開口,洛娉妍也嚇了一跳,低頭望着他都忘了笑,桉太太臉上的笑容本就有些掛不住,此時被沈寒煙這樣一問,便越加的難看起來,訕訕地笑道:“不過是……”
桉太太話未說完,鄭氏卻在此時冷笑着打斷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大實話?看不出人家是好心,怕咱們家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拿來給咱們開開眼界,也讓奕哥兒有東西可以存壓在箱子底下,將來留着將來做傳家寶!”
洛娉妍一下子沒忍住差點被自己的唾沫給嗆到,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若是此時有人跟她說,小舅母鄭氏與寒煙不是親母女,打死她也是不信的,瞧這配合得多好?
沈春蕊低着頭,將什麼也沒弄明白的沈奕,往上抱了抱,正好擋住她憋得通紅的臉頰,就連傅氏也端了茶盞掩去笑意。
只桉太太的臉色,徹底黑成了鍋底,猛喝了兩口茶,才緩過來,輕聲笑道:“瞧弟妹說的什麼話兒?我們沈家可不僅僅是百年望族,更是幾代人的皇商,家裡什麼東西沒有?什麼東西沒見過?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何必如此較真兒?”
鄭氏正想要駁她兩句,卻被傅氏瞪了一眼,訕訕地閉了口,傅氏朝桉太太笑道:“你有心,我這個做奶奶地替奕哥兒謝過你。”
說着傅氏話鋒一轉,指着沈寒煙道:“這是三丫頭寒煙,你上次見她還在襁褓裡呢。”
傅氏給了桉太太一個臺階,桉太太自然是極順溜地下了臺子,朝沈寒煙招了招手道:“快過來我瞧瞧,怎地一眨眼就成了大姑娘了?瞧這模樣……”
桉太太說到這兒,頓了頓,像是在仔細打量沈寒煙,洛娉妍卻從她眼裡瞧出了厭惡,心中不由替沈寒煙捏了一把汗。
對於這個小表妹,洛娉妍是打心眼兒裡喜歡的,從沒見過這般通透乖巧的孩子,正想着該如何幫她一把,桉太太卻接着笑道:“人家都說外甥朝舅,如今我算知道了,這外侄女兒朝姑也是有的。”說完扭頭看向傅氏,笑問道:“大嫂瞧着這孩子可像紫君?”
洛娉妍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說不出什麼感覺,但眼角卻忍不住朝沈寒煙臉上掃去,怎麼看也覺得這小表妹更像小舅母一些……
傅氏挑了挑眉,輕輕地“哦”了一聲兒,淡淡地道:“你不說,我還真沒瞧出來。”
桉太太非常誇張地掩口笑道:“也不怪大嫂沒瞧出,原我也沒注意到,這不是她跟娉妍站在一塊兒,又正好站在我對面兒,我這麼一對比,倆人可不就是像極了嗎?”
三四九 討好
桉太太這話兒一出,洛娉妍就挑了挑眉,傅氏也正了神色聽她準備說什麼。
桉太太卻笑着起身,親自從身後丫鬟手裡取過兩隻巴掌大小的金絲楠木匣子,朝洛娉妍笑道:“你娘生你的時候,你瑞哥哥纔剛百日,我也不敢抱着他到處跑,後來你娘走了,我這心裡難受的大病了一場,又錯過了與你見面。”
聽桉太太如此說,洛娉妍心中很是疑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笑道:“勞堂舅母費心,如今不也是見上了嗎?”
桉太太點頭笑道:“可不是見上了嗎?再怎樣,咱們也是嫡親嫡親地親戚不是?”說着桉太太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笑得見眉不見眼地,將匣子往洛娉妍懷裡一塞。
有了前頭奕哥兒那項圈兒,洛娉妍本能的想將匣子給推回去,桉太太卻按着匣子,笑道:“頭一次見面,舅母一點子心意,娉妍可要收下。”
說完桉太太便轉身,朝丫鬟們點了點頭,便又有三個丫鬟走了出來,桉太太往後退了兩步,坐回椅子上笑道:“這是給初雪三姐妹的,拿去戴着玩兒。”
說到這兒桉太太嘴角微微朝下癟了癟,方纔狀似無意地朝沈寒煙笑道:“這個能戴出去,三丫頭只管放心戴着玩兒,不喜歡了賞給丫鬟們也是極好的。”
洛娉妍見此恨不得將手中的匣子給她扔回去,沈初雪卻撩了門簾,從屏風後轉了進來。笑問道:“誰不知道堂嬸的好東西最多?隨手送出一件兒,也是能壓箱底兒的,哪個捨得賞丫鬟了?”
沈初雪邊說邊走,朝着桉太太屈膝一禮,便接過一隻匣子打開來,大紅的絲絨上,靜靜地躺着一對正陽翡翠鐲。
沈初雪見此轉回身,再次朝桉太太一禮,笑道:“這可真是謝謝嬸嬸大禮了,這樣好顏色的可不多見。”
說完沈初雪站起身,朝洛娉妍懷裡的兩隻金絲楠木匣子瞟了眼,笑道:“娉妍不打開來看看?”說完又回過頭朝桉太太嗔道:“嬸嬸若是偏心,初雪可是不依的。”
洛娉妍見此心中有了兩分猜測,學着沈初雪的模樣,屈膝一禮,含笑道:“娉妍早就想要開開眼界,又怕惹了堂舅母不高興,如今大姐姐既然開了口,娉妍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着將面兒上一隻可有嫦娥奔月的匣子打開,裡面玄色絨緞兒上,一對核桃大小的金色南珠。
不僅洛娉妍與沈初雪等人,便是傅氏也變了臉色,“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對着桉太太怒目而視!
這對珠子她自然是認得,當年得到這珠子時老爺子還在。原是想要作爲賀禮先給先皇做萬壽禮的,結果沈森他二叔求到老爺子這裡,說是要拿這對珠子給沈桉做聘禮。
老爺子原是不允,說是這樣的珠子,咱們這樣的人家兒留着就是禍患,但耐不住二叔他老人家卻軟磨硬泡非要這珠子給沈桉娶媳婦!
桉太太見傅氏那臉色,心裡一慌,趕在傅氏開口前笑道:“大嫂何必這樣兒?我十幾年第一次見着娉妍,總得拿出點兒好東西不是?再說,娉妍可不比的咱們,聽說洛姐夫如今可是三品大員了。”
洛娉妍不知其中底細,卻也知道這珠子來歷定不簡單,將匣子合上,捧到桉太太跟前兒笑道:“這禮太過貴重,娉妍可不敢受。還請堂舅母收回去吧,給,瑞表哥留着傳家也是極好。”
桉太太在傅氏冷凝的目光下,心中暗自懊悔,原想着討好了傅氏跟洛娉妍,也好爲自己兒子將來鋪條路,沒想到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桉太太正猶豫着要不要收回匣子時,傅氏卻冷冷地吩咐道:“既是你堂舅母的一番心意,娉妍便收下這珠子吧,正如你先前所言,這珠子拿去傳家倒是極好。”
說完傅氏緩緩地坐了回去,端起茶盞示意洛娉妍道:“快瞧瞧,你堂舅母還給了你什麼了不得的好東西。”
鄭氏此時也是心驚肉跳,當年知道這對珠子的人可不少,聽說是花了大功夫纔將此事兒瞞了下去,只以爲這東西如今要麼躺在萬家的密庫中,要麼也是被萬氏悄悄藏好了,怎麼也沒想到,這珠子還有見光的一天!
在鄭氏心驚膽戰中,洛娉妍小心翼翼的蓋上了那隻雕着嫦娥奔月的金絲楠木匣子,將它交到了晨霜手中,又打開了另一隻刻着富貴牡丹圖的匣子。
洛娉妍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的鐲子,她在惠寧長公主手腕兒上見過,便是安陽伯太夫人也是沒有的!
純正濃郁的湖藍色,像是要把人靈魂給吸進去。洛娉妍下意識地取出其中一隻鐲子,對着窗戶一照,絮狀綠絲懸浮其中,質地晶瑩剔透而翠綠……
洛娉妍將鐲子放回到匣子裡,很是忐忑地朝傅氏看去,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傅氏只看洛娉妍那發白的臉色,便知道定然又是件兒不省心的東西!
沈初雪一手攬着沈寒煙,一手捏着手中的絹子,她年紀稍長,又跟着傅氏與曾氏學着管家好幾年,家中許多事兒,她都聽傅氏說起過,此時也不敢再隨意開口。
傅氏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將目光轉向桉太太,冷聲兒問道:“你說說吧,你今日前來究竟所爲何事?別說什麼大喜不大喜的。逢年過節你們沒來,瑋哥兒成親你也沒來,珹哥兒落草你們沒來,奕兒出生你們還是沒來!”
桉太太知道糊弄不過去,將心一橫,抿嘴道:“我也不求別的,瑞哥兒也是姓沈的,大嫂既然能送洛家那小子去松陽書院,也能送我們瑞哥兒去。”
說到這兒,桉太太越發的理直氣壯起來,拔高了聲兒道:“將來瑞哥兒出息了,光耀的不也還是沈家門楣?”
傅氏卻冷冷一笑道:“你今日給娉妍送這樣的禮,怕是所求不僅於此吧?”
傅氏在說這話兒時,心也是懸到半空中的,就本心而言,傅氏並不願與沈桉一房人鬧得生死不往來。畢竟,沈氏一族與別人大家世族比起來,人丁還是少了些。但若她真說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傅氏也不惜與她撕破臉去!
三百五 所求
桉太太聞言,下意識地掃了洛娉妍一眼,傅氏見此,臉色頓時越發難看起來,整個人猶如散發着寒氣,令坐在她對面兒的鄭氏,也不由縮了縮脖子。
傅氏已然準備好拒絕桉太太所有要求,話兒都已經到了嘴邊兒,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誰知,桉太太卻在此時收回了目光,低頭盯着自己腳尖兒,訕笑道:“我也知道,爲着我們老爺讀書的事兒,大嫂也曾費過不少的心,我們老爺也確實不是那塊兒料。”
說到這兒桉太太擡起頭望着傅氏,滿是自得地道:“可大嫂也知道,我們瑞哥兒打小就聰明,您若是將他也送去松陽書院,明年說不定還能考個案首什麼的?將來跟,那什麼琨哥兒,相互間也好有個幫襯。不是?”
傅氏一愣,心中根本就不相信桉太太所言,但卻忍不住下意識問道:“真的就只爲這個?”
桉太太被傅氏問得也是一愣,點了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洛娉妍。
傅氏見此面色當即一沉,輕喝道:“還有什麼要求,一併說出來吧,這藏着掖着也沒什麼意思。”
桉太太一聽這話兒,想了想擡眸望向傅氏,笑道:“自從紫君去了,那洛鎮源續絃,府上不與洛家往來也就罷了,可如今娉妍回來了,那洛鎮源聽說都成了三品大員了,只望大嫂在妹夫跟前兒美言幾句,給我們瑞哥兒謀個差事。”
傅氏鬆了口氣,洛娉妍卻是想也不想地接口道:“我父親在戶部當差又不在吏部,再說這官員任命是朝廷的安排,又豈是我父親可以左右的?”
說着洛娉妍便轉身從晨霜手中又拿回了方纔那隻匣子,想將這兩匣子燙手的東西給桉太太塞回去。傅氏卻在此時阻止道:“這東西貴重,初雪陪着娉妍一塊兒,先回去將東西收好了。”
洛娉妍一愣,望向傅氏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在傅氏堅持的目光下,默默地妥協,隨着沈初雪退了出去。
沈初雪自然瞧出了洛娉妍的不開心,嘆了口氣輕聲問道:“難道,娉妍還信不過母親?”
洛娉妍擡頭朝沈初雪,淡淡地笑了笑,低聲兒道:“舅母疼我,恨不能將天下的好東西都給我。我怎能不知?”說着洛娉妍還舉了舉手中的匣子,才輕聲兒道:“只是舅母不瞭解官場,雖然我也不瞭解,但……”
聽洛娉妍這樣兒一說,沈初雪心裡好受多了,沒好氣地笑着打斷道:“但什麼但?你還真以爲母親不瞭解官場?母親怕是比你家那位夫人更瞭解一些。”
說着沈初雪拉起洛娉妍的手,邊走邊道:“我們沈家,到父親已經做了三代皇商,從最初的織緞,到後來的胭脂水粉,如今更是包羅了衣食住行。可以說宮裡每個貴人,都吃過穿過用過我們沈家出的東西。”
說到這兒,沈初雪傲然一笑,斜睨着洛娉妍道:“你說說看,若不瞭解官場,我們這生意如何做到宮裡去?又如何與那些達官貴人,天潢貴胄交往?”
洛娉妍早已聽得目瞪口呆,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兒,可也正因爲是這樣,洛娉妍對於手中這兩隻匣子越發覺得心慌。
洛娉妍朝沈初雪更靠近了一些,有些急促地問道:“姐姐是不是也知道,這匣子裡的東西……”
洛娉妍沒有說完,沈初雪便伸出一根指頭豎在了她脣上,慎重而認真地道:“什麼也別問,我知道不多,便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娉妍只需記得一點兒。”
說到這兒,沈初雪頓了頓,朝晨霜看了一眼,晨霜會意地點了點頭,稍稍拉開了點距離,目光卻在四周不停的掃視,就連蔓兒跟阿蘿也是一般,警惕着四周。
沈初雪見此滿意地點了點頭才朝洛娉妍壓低了聲兒道:“那對鐲子我不多說,只那對珠子娉妍記住了,可傳家不可示人。或許再過一兩代人也就沒事兒了,但如今卻不是它見光的時候。”
洛娉妍下意識的手一緊,輕輕地點了點頭,沈初雪見她那模樣,不由笑道:“母親讓你收着,就是因爲知道你是個心中有數兒的,那珠子在你手裡比在堂嬸手裡,讓人放心得多。”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心下卻並不鬆快,只是再次將兩隻匣子緊了緊。沈初雪見此也是淺淺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沈初雪將洛娉妍帶了出去,桉太太倒沒表現出不悅,反而心中有些小小地竊喜。
洛娉妍想要將東西退回來的神情,她不是沒瞧見的,這東西是她出門前便與桉老爺仔細商議好的。若是洛鎮源肯幫扶她瑞哥兒,那自然是一切好說,若是不肯……哼哼!只怕沒那麼輕鬆,隨便傳點兒什麼出去,只怕也有的受!
傅氏自然不清楚桉太太心中所想,但也明白她肯拿出這兩件兒東西來,定是沒安好心!
待洛娉妍離開後,傅氏方纔淡淡地笑道:“這讀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琨哥兒與繼宗明日在家中過往中秋節,便要返回松陽書院,你若是捨得,便讓瑞哥兒也回去收拾收拾,後個兒跟他倆一塊兒過去就是。”
桉太太眼睛一亮,滿面驚喜地問道:“大嫂說話可要算話!”
傅氏聞言端起茶盞不慌不忙地抿了口,才淺笑道:“這有什麼算話不算話的?我給他寫封信,讓他帶去給我那弟弟,但究竟人家書院收不收,如何教,我可管不了。”
傅氏說到這兒,見桉太太神色有變,補充道:“當初繼宗過來,我也只是寫了封信去爲他求了個附學的機會,繼宗可不是松陽書院的學子。”
桉太太聽傅氏如此一說,心裡算是平衡了,點了點頭道:“只要大嫂能將我們瑞哥兒送進去,至於別的,大嫂怎麼說,我們怎麼做的就是。”
見桉太太點了頭,傅氏也不再多說,沒一會兒曾氏親自過來稟道:“午膳已經備妥,母親看擺在那兒好,我這就過去佈置?”
傅氏想了想,含笑道:“辛苦你了,還是就擺在重華廳吧,今兒人多熱鬧,大家一塊兒聚聚。”
曾氏聞言稍稍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多說什麼便退了下去。傅氏自然明白曾氏爲何如此。
那瑞哥兒雖沒大毛病,可也不是個省心的。平日裡瞧着還好,可最是貪杯,而且一旦多喝了,便不管不顧什麼混帳事兒都做得出來。上次在劉員外家裡,就因着多喝了兩杯,闖入人家內宅不說,還將人家小姐給推到了水塘裡……
這事兒整個江寧城當初都鬧得沸沸揚揚,那劉家小姐,差點就活不成了!如今也不知這夫妻倆是怎麼處理的,總算是平息了下去。
可傅氏心中卻一直警醒着,萬不能讓娉妍,或是幾個丫頭出絲毫差錯!幾個丫頭還好,怎麼說也是同宗同族的血脈親戚,娉妍若是出了什麼事兒……
傅氏想到這兒,目光探究地移到桉太太身上,淡淡地道:“瑞哥兒既要入學,那便要早些收心,萬不可再行那貪杯之事!”
桉太太怎會不知傅氏所指?心中雖不痛快,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笑道:“大嫂放心,我們老爺早已給瑞哥兒定下規矩,成親之前都不許再飲酒。”
桉太太這話兒說得極爲硬氣,因爲據她所知,瑞哥兒已經很久不曾飲酒。傅氏聞言也是滿意地點頭笑了笑,心,終於緩緩放了回去。
三五一 驚豔
傅氏放下了心事,便也歡歡喜喜地招待着桉老爺一家子留在府中用膳,畢竟是高興的事兒,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而洛娉妍這邊兒,回到鳳鳴集,便對沈初雪笑道:“今日府中熱鬧,姐姐幫着大表嫂管着家,想來也是很忙的,大可不必陪着娉妍,娉妍收好了東西,換身衣裳再過去。”
沈初雪想了想曾氏那邊兒的忙亂,便笑着點頭應下,只交代道:“一會子我遣人過來喚你,多帶倆人在身邊兒。”說完便告辭了洛娉妍,帶着蔓兒與阿蘿離開了鳳鳴集。
沈初雪走後,洛娉妍便對晨霜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那瑞表哥的事兒,爲何珍嬤嬤光是聽到他來便皺起了眉頭,定然不會沒事兒。”
晨霜應聲退下,洛娉妍方纔再次將那兩隻匣子打開了看了看,的的確確是好東西,可這樣的東西,哪裡就是尋常人家兒能受用的?瞧着舅母的模樣,這對珠子比那鐲子更爲珍貴,可那鐲子……
洛娉妍在心中嘆了口氣,親自將這兩隻匣子小心地上了鎖,又鎖在了箱籠裡,鑰匙也都貼身放在了自己腰間的荷包裡。
等洛娉妍收好那兩隻燙手的匣子,晨霜也已經從忠哥兒她娘嘴裡打聽清楚,回來時臉色都變了。
洛娉妍見此不由皺緊了眉頭,急聲問道:“先別急,緩一緩慢慢說,究竟怎麼回事兒。”
晨霜深吸了兩口氣,端起桌上一盞早已涼透的茶飲下,才小聲兒道:“忠哥兒她娘說,瑞大爺酒量不行,還貪杯得很,次次都要喝醉,人家喝醉了也就吐一吐,或是睡一覺,偏他喝醉了就鬧事兒。”
洛娉妍聞言抿了抿嘴,心道:這他鬧不鬧事兒與我可沒什麼關係,若僅僅只是鬧事兒,表姐與舅母何至如此叮囑我?
誰知晨霜接着道:“瑞大爺曾經多次酒後傷人不說,最嚴重的一次是前年,到人家劉員外府上做客,結果多喝了幾杯,闖入人家內宅,將劉小姐推入了池塘,劉小姐的丫鬟想要呼救,他竟然拿着石頭往人家丫鬟頭上砸去。”
說到這兒,晨霜頗爲後怕地小聲兒道:“聽說,差點出了人命。”
洛娉妍聞言也是臉色一變,皺眉問道:“不是說他與我差不多大?前年他才幾歲?”
晨霜癟了癟嘴,滿是不屑地道:“也不知那桉老爺是怎麼想的,瑞大爺打小就被他領着到處做客,最初是桉老爺拿了筷子沾酒給瑞大爺嘗,後來別人瞧見了也拿酒逗他,竟是早早兒的養成了嗜酒的毛病,偏酒量還一直不好。”
洛娉妍聽得是直搖頭,轉念一想又與自己何干?遂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晨霜叫了淺語打水進來給洛娉妍重新淨面,又命英兒去給洛娉妍挑了身兒喜慶的衣裳,親自伺候着洛娉妍更衣挽發。
這邊兒洛娉妍剛剛收拾妥當,秋實便進來稟道:“小姐,大小姐身邊兒的蔓兒姑娘過來了。”
洛娉妍知道是來喚她過去用膳地,朝晨霜笑道:“你去告訴蔓兒,我馬上就好。姐姐既讓我多帶兩個人兒,淺語跟英兒都跟着一塊兒過去好了。”說着起身對着妝鏡,理了理櫻紅地兒繡大朵木芙蓉地袖袂,方纔走了出去。
聽說是在重華廳用膳,洛娉妍便明白,今日少不得要與那位不靠譜地堂舅,還有瑞表哥碰面兒,雖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可到底自己也是客,哪裡又好多說什麼?
櫻紅的衫子襯得洛娉妍原就白皙的肌膚越發的水潤,尤其是那湖藍百褶裙的紫色襴邊兒上,以金絲滿繡唐草紋,使得洛娉妍整個人看上去既喜慶又端莊。
可蔓兒卻發現,洛娉妍的眉頭隱隱微顰,心念一轉大致猜到兩分,淺笑道:“一會兒咱們不能從正門進,表小姐勿怪。今兒人多,大奶奶用槅扇將重華廳分成了東西兩間兒屋子,男賓在東邊兒,女客坐西邊兒,一會兒咱們從西廊過去,也近便。”
洛娉妍聞言眼睛一亮,暗歎蔓兒的機靈,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含笑道:“瞧你這話兒,這有什麼怪不怪的?”
見洛娉妍面兒上又有了笑容,蔓兒也是鬆了口氣,領着洛娉妍加快了腳步。即便是這樣,洛娉妍一行人到時,衆人也都已經入席,傅氏瞧着她進來便招手道:“娉妍到舅母這兒來。”
鄭氏與桉太太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在鄭氏眼中,彷彿當年的紫君又活了過來。而桉太太卻是滿滿的驚豔,暗歎道:到底是官家小姐,這氣度就是不一樣……
洛娉妍屈膝朝着衆人行了一圈兒禮,不好意思地淺笑道:“換衣裳耽擱了時辰,令長輩等我,娉妍實在是……”
話未說完,鄭氏便起身拉起洛娉妍的手,嗔道:“什麼等不等的,不過是坐一塊兒閒聊。”說完拉着洛娉妍走到傅氏身邊兒,將她肩頭一按,笑道:“好好兒的坐在大嫂身邊兒。”
洛娉妍看了眼傅氏另一邊兒的桉太太,又回頭看了看鄭氏,起身笑道:“小舅母快坐下,哪有我小輩兒坐這兒的道理。”說着便要往邊兒上沈初雪那一桌去。
傅氏見此想了想點頭道:“既如此那就去吧,你們姐妹一塊兒也自在些。”
洛娉妍挨着沈初雪落了座,心下才鬆了口氣,不知爲何,方纔見那桉太太的眼神,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好在那沈瑞確如桉太太所言那般,整頓飯吃下了滴酒未沾,這讓傅氏感到驚訝的同時,也越發的滿意起來,主動留了他們一家在府中過完中秋。
反倒是桉老爺與桉太太,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拒絕了傅氏的挽留,只笑道:“後日一早,我讓瑞哥兒帶着行李,在城門口等着琨哥兒,今日我們就先告辭,不打擾大哥大嫂了,回去還得給瑞哥兒收拾行禮。”
桉太太這話兒,傅氏自是不信的,但畢竟是已經分了家的,人家出了這個門,也就不關自己什麼事兒了,傅氏沒有再留,親自帶着府中女眷,將桉太太送出了二門。
三五二 誰?
過完了中秋,洛繼宗與沈琨便再次返回了松陽書院,這次與洛繼宗沈琨同行的,還有桉老爺的兒子——沈瑞。
也不知傅氏在信中是如何寫的,沈瑞居然真的就被留在了書院內,從洛繼宗偶爾回來說起,洛娉妍知道,沈瑞在書院還算老實。但不知爲何,心裡卻總是提心吊膽,尤其是想起那日剛到重華廳時,桉太太看向自己的眼神。
因此每每洛繼宗回來,洛娉妍都要不放心地叮囑道:“不管怎樣,你離瑞表哥遠着些,等你十月考過了,咱們差不多也該回京城過年了。”
洛繼宗卻總是但笑不語,並不迴應洛娉妍的話,或者被逼急了便敷衍道:“行了”“知道了”“記住了”可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直到一月後,桉太太都沒有再過府來,便是洛娉妍十四歲生辰,那邊兒也只遣人送了份中規中矩的賀禮來,她才漸漸將此事放下,不再提及。
十月初,洛繼宗準備入場參加府試前,洛娉妍卻接連收到景芝寫來的書信,一再提及她哥哥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如今也到了江南。洛娉妍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卻忍不住詫異。
京中的局勢,景芝在信中斷斷續續告訴過她一些,但景芝本就不是太關注局勢的人,而洛娉妍前世也不曾關心過,能記住的大事兒實在有限,對於目前的局勢可謂是毫無頭緒。
但自從被周氏與董老夫人算計之後,洛娉妍就受了惠寧長公主的教誨,遇事兒要多想想,尤其是與大局多聯繫起來想想。
洛娉妍看到景芝在信中說景蘊與顧遠到了江南,不由就聯想到了朝中局勢,尤其是想到自己父親!
戶部可是個敏感地方,但紅螺與景芝信中都未提及……
別的她不知道,可天下士子一半兒來自江南,天下稅賦大半出自江南,這些她還是知道的……顧遠與景蘊都不是普通人,此時此刻來到江南絕不會是遊山玩水……
也不知朝中究竟發生了何事,爲何這兩位會出現在江南,自己父親如今又怎樣了?
洛娉妍自中秋後,第一次給父親洛鎮源寫了封信去,然而,還沒等洛娉妍收到回信,洛繼宗便與沈琨一道,再次進入了考場。
府試與縣試大不相同,一共三場,分帖經、雜文、策論,分別考記誦、辭章和政見時務,共錄五十人,分甲、乙兩等,前十名爲甲等。雖然洛娉妍實在想不出,十二三歲的洛繼宗與沈琨,能有什麼政見,又能講出什麼實務來。
但十月十日,洛繼宗與沈琨仍舊告別了洛娉妍等人,在沈玧和沈璊的護送下去了應天府。
考試在十月十二,應天府距離江寧縣城也不過大半日的路程,洛繼宗與沈琨雖皆是信心滿滿,但卻不得不提前過去準備。
十二日卯時一刻入場,頭兩場各考一天,第三場策論需考兩天,十月不比的八月,即便是南邊兒也已經冷了起來,入場後一連三天都呆在考棚內,直至三場考完,方纔能夠統一被放出來。
考生們不僅不能穿夾衣衣入場,帶去的吃食要被統一保管,過夜的棉被也由考場提供,每名考生都將被隔開,各佔一席之地。
爲了讓洛繼宗與沈琨二人能夠堅持下來,傅氏早早兒地便命人專門織了兩匹粗紗夾絨的厚棉料,給他倆制了厚厚地單衣,裡邊兒也是用上好的飛花布給做的裘衣。
洛娉妍更是親自下廚做了薑絲肉餡兒餅給他倆帶進去,即爲果腹亦爲禦寒。
這薑絲肉餡兒餅還是前世裡安陽伯太夫人教他做的,每逢祭奠老伯爺,太夫人都會親手做這個餅。
說是老伯爺年輕的時候,有很長一段兒日子鎮守在西北,那邊兒一到八九月就天寒地凍的,吃了這個餅子能禦寒。做的次數多了,洛娉妍便也學會了,太夫人那餅是用薑絲夾了羊肉做的。
而洛娉妍這餅更是在太夫人的基礎上,考慮到洛繼宗與沈琨二人在考棚內沒法加熱,一早便將牛肉條醃製過後在風乾,切得細細的與薑絲拌勻,夾在餅子裡。既不會起凍,也不會變味兒。
不僅洛繼宗與沈琨二人試了覺得好吃,便是傅氏等人也都一一嘗過,對這餅子讚不絕口。
府試雖不算艱難,但那卻是決定着洛繼宗與沈琨二人,是否能夠取得童生資格。洛繼宗沒有告訴洛娉妍,他原先便沒打算考完這場府試便返回京城。如今他更想要等到來年二月,參加院試去博取秀才的功名,或許還能博個貢生的名頭進入太學院。
有了上次縣試的經驗,洛娉妍這次分外的淡定,洛繼宗前腳剛走,後腳她便又琢磨起了京城的局勢來。
在洛娉妍看來,再過幾日等發案之後,便可以準備返京,如京最爲急迫地便是弄清楚京城的形勢。
然而,上一次縣試表現得極爲淡定的傅氏與鄭氏二人,卻是提心吊膽地進了小佛堂,一會兒擔心下雨,一會兒又擔心二人生病。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天,考場卻又遠在應天府……
好在洛繼宗與沈琨都平安無事的完成了考試,傅氏與鄭氏擔心的事兒都沒有發生。但洛繼宗四人並沒有在出場後立時返回江寧,只是遣人回來報了平安。
直至十月十八日發案後,沈璊才先行策馬趕了回來。一時間洛繼宗與沈琨尚未到家,沈府便再次熱鬧了起來。
洛繼宗與沈琨再次與頭名稟生擦肩而過,但卻都穩穩當當地拿到了童生的資格。
吃過謝師宴,二十日洛繼宗與沈琨剛一回到沈府,見過了兩位舅舅與衆多兄長後,洛繼宗便急急忙忙趕去了鳳鳴集,他有重要的事兒要與洛娉妍說,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再耽擱的重要事!
洛繼宗雖然從未說過想要考完鄉試再返回京城,可自己每次提及洛繼宗都避而不談的樣子,還是引起了洛娉妍的猜測。
原以爲此時去的童生資格,尤其是下一次鄉試又是在三年之後,洛繼宗此時前來與自己商談的,定然是留在江寧之事。
然而,洛繼宗見到洛娉妍第一眼,便揮退了晨霜等人,一本正經地壓低聲兒問道:“姐,你猜我在應天府見着誰了?”
洛娉妍見洛繼宗那模樣,下意識地問道:“誰?”
三五三 留下
洛繼宗壓低了聲兒道:“錦鄉侯世子!還有他身邊兒的莫言!”
洛娉妍愣愣地望着洛繼宗,錦鄉侯世子到了江南她是知道的,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被洛繼宗瞧見!
洛繼宗見洛娉妍那樣兒,以爲她不信,有些着急地解釋道:“真的!我不會看錯,那日與同窗一塊兒再聚賢樓吃飯,我親眼看見錦鄉侯世子帶着莫言從樓下騎馬經過。”
洛娉妍尚未緩過神來,洛繼宗便追問道:“姐,你說這錦鄉侯世子到應天府來幹嘛了?他怎麼會到南邊兒來?這不是都快過年了嗎?我聽說他不是在龍翼衛裡當差嗎?難道是聖上遣他來的?”
洛繼宗一連串的問題,洛娉妍一個也回答不上,此時也是心煩意亂,不由低斥道:“你管他來幹嘛?再說了,我又怎麼知道這些?”
洛娉妍話音剛落,洛繼宗卻像是沒聽見洛娉妍的話似得,再次問道:“不會是京裡出了什麼事兒吧?不然護衛皇城的龍翼衛到應天府去做什麼?你給父親寫信了嗎?父親怎麼說?”
洛娉妍搖了搖頭,抓住洛繼宗的胳膊,皺眉問道:“繼宗,你這是怎麼了?在擔心什麼還是知道了什麼?”
洛繼宗哪裡會知道什麼?先前不過是好奇,接着便有些擔心罷了,此時被洛娉妍抓着胳膊也回過神來,問她有什麼用?她一個閨閣女子,江寧又不比的京城,來了江寧這麼久,她連門都還沒出過呢!
洛繼宗嘆了口氣,望着洛娉妍笑道:“沒事兒,就是突然見着錦鄉侯世子出現在應天府,我嚇了一跳,有些好奇罷了。”
說完洛繼宗揮了揮手道:“沒事兒了,我還沒去過舅母哪兒呢,我這就先過去。一會兒再來找你,給你帶了些東西。”
洛娉妍如何不知洛繼宗這是有意岔開話題?張了張嘴卻沒有想好要如何與他說,點了點頭道:“你既來了,且等我一會兒,我換身衣裳跟你一塊兒過去。”
洛娉妍換了身衣裳出來,與洛繼宗一塊兒去到傅氏正院兒時,正好沈琨也在院子裡。見着二人聯袂而來不由笑道:“我說怎麼一眨眼表哥就不見了人影兒,沒想到竟是去表姐哪兒了。”
洛繼宗聞言勉強笑道:“去應天府之前,姐讓我替她買了點東西,這不回來了趕緊給她送去,省的她叨叨我嗎?”
話音剛落,便聽洛娉妍冷哼一聲兒,淡淡地道:“我記得上次舅母遣人去江寧城北那家,買的菊花糕挺不錯的,舅母喜歡桃仁酥,小舅母喜歡杏仁兒酥,寒煙喜歡雲片糕,大姐姐喜歡芝麻餡餅,二姐姐喜歡柿餅。記得一樣兒多買點兒。”
洛娉妍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屋裡走去,早有丫鬟瞧見她到來,一邊兒朝裡通稟,一邊兒打起簾子,笑道:“太太知道表小姐時時惦記着她,還不知道多高興呢!”
洛娉妍在門邊兒頓了頓腳步,回頭朝洛繼宗眨了眨眼,便一步跨進了屋裡。
洛繼宗見此哭笑不得,卻知道,這怕僅僅只是個開始,說不得一會兒還的被怎麼追問。想到這兒,洛繼宗便朝罪魁禍首沈琨掃了眼,卻見沈琨竟望着正屋的方向,不知想着什麼正在出神。
洛繼宗詫異地拍了拍他肩膀,問道:“看什麼呢?”說完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這是要走了還是準備進去呢?要進去就一起吧。”
誰知沈琨回過頭,卻沒頭沒腦問道:“表姐喜歡老孫家的菊花糕?”
洛繼宗一愣並不答話,看了沈琨兩眼,轉而笑道:“我姐進去好一會兒了,我趕緊進去省的被叨叨,明兒再找你說話兒。”說完洛繼宗越過沈琨,也趕緊進了屋子。
從傅氏屋裡出來,洛娉妍與洛繼宗都鬆了口氣,上次縣試舅母賞了洛繼宗與沈琨一人一百兩銀子,這次更是一人二百兩銀子外帶一方古硯。
這銀子是小事兒,沈府可從來不缺銀子,可這古硯,洛娉妍知道是舅舅舅母花了心思得來的,不僅洛娉妍心裡感動,便是洛繼宗也是感動的紅了眼眶。
洛繼宗原是想自己去取東西,然後讓人給洛娉妍送來的,但洛娉妍揪着他不放,他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讓逐月先回了一趟他在外院兒的屋子,將他給洛娉妍帶回來的東西取來,自己則隨着洛娉妍去了鳳鳴集。
也不進屋子,洛娉妍命晨霜在葡萄架下襬了棋盤,英兒便手腳麻利的給二人煮了菊花茶上來。
洛娉妍揪着洛繼宗在自己對面兒坐下,揮退了二人,方纔嘆了口氣,輕聲問道:“你跟姐說句實話,你是不是想要過完年,在這邊兒直接考完了鄉試再回京城去?”
洛繼宗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洛娉妍擡手阻止道:“你也別慌着否認,原先我只是猜測,可方纔在舅母院兒裡,舅母說等你考中秀才,賞你一千兩銀子時,你那神情騙不了我。”
洛繼宗聞言癟嘴笑道:“怎麼到了你嘴裡,我就變成那沒見過銀子的了?”說完端起英兒之前上的茶,抿了口接着道:“我是沒見過一千兩銀子,可我也來江寧不就是爲了考取功名嗎?可不是爲了那一千兩銀子。”
洛娉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是返京的事兒,怎麼到了洛繼宗嘴裡就變成了銀子的事兒了。
洛娉妍皺着眉頭,板着臉道:“別跟我瞎扯,你就跟我說句實話,你是怎麼想的怎麼打算的,我心裡也好有個譜不是?”
洛繼宗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會這樣問他,想了想話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便也不瞞着掖着,直接道:“姐,我想等過了鄉試再回去,若是能博個貢生的名頭進了太學院……”
洛繼宗沒有說完,洛娉妍便點頭笑道:“行,我知道了。你安心讀書,別的事兒有我呢,再不濟我去求了舅舅舅母,總能辦妥當。”
洛娉妍記得,前世裡自己出嫁前弟弟是考上了貢生的,雖然不記得是明年,還是三年後,但這有什麼關係呢?讓他博一下也是好的。
洛繼宗見洛娉妍答應得如此爽快,卻不由愣住了。
三五四 打算
洛繼宗心裡清楚,出發前父親交代過,讓自己考完府試就回去再多準備三年,等把握大一些再來考,畢竟自己還年輕不急在一時半會兒,出發前他也是答應得好好兒的,可不知道爲什麼,到了江寧心裡便有了一直考下去的衝動!
他不想等!可自己若是不會去,像是姐姐也會很難做,說不得父親會將這一切怪罪到舅舅舅母身上。
洛繼宗望着洛娉妍,不由露出一絲心虛的表情,若是考過了還好,若是沒考過,怕是父親那裡……
看着洛繼宗的神情,洛娉妍如何不知他在想什麼?想了想終究是對洛繼宗說道:“之前你忙着縣試,府試,有些事兒我也就沒跟你說兒,今兒既然話趕話的說到這兒了。我也就跟你說個明白。”
洛繼宗不知道洛娉妍要說什麼,點了點頭有些嚴肅地望着洛娉妍,洛娉妍倒也不繞彎子,直接說道:“夫人如今住在莊子上,府裡如今是姨娘跟虞嬤嬤在張羅,這事兒你許是聽過。”
洛繼宗點了點頭,洛娉妍便接着問道:“那你覺得夫人這住在莊子上是長久的事兒呢?還是就一陣子的事兒?”
洛娉妍話音剛落,洛繼宗便急聲問道:“怎麼是一陣子的事兒呢?不是都住了快一年了嗎?”
洛娉妍抿嘴淡淡一笑,輕聲兒道:“父親當時是在氣頭上,都過了這麼久了,周家只有有人肯出面兒,你覺得父親會怎麼做?”
洛繼宗聽後不吭聲兒了,有了之前的事兒,周氏若回了府,第一個遭殃的肯定是自己母親,但這事兒……他能怎麼辦呢?
洛娉妍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才支持你考下去,你自己一定要用心,你若能考個功名,即便是去不了太學院,在家裡,在父親跟前兒也是能說上話兒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才慎重地提醒道:“別忘了,咱們洛府就你一個男丁,父親只有你一個兒子!沒有什麼,比你出息了,更能讓父親高興的。”
洛繼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問道:“姐,你說錦鄉侯世子到應天府是公差還是私事兒?”
這回輪到洛娉妍愣住了,實在沒想明白,怎麼就又扯到錦鄉侯世子哪兒去了,不由皺眉瞪着洛繼宗,頗爲不耐地問道:“你就說你想幹嘛吧?”
洛繼宗見此搖了搖頭笑道:“沒,沒什麼,就是隨便兒問問。”
洛娉妍卻是瞧明白了,若不跟他說清楚,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提起來了,遂乾脆說道:“上個月芝姐姐來信就說了錦鄉侯世子跟安陽伯世子到了江南,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在應天府看到他,至於別的,我也是不知道的。”
洛娉妍說完,見洛繼宗眼睛亮了亮,不由皺眉道:“人家來幹嘛都與咱們無關,那樣兒的人家,也不是咱們能招惹參合的,好好兒讀你的書,把心思花在功課上。知道嗎?”
洛繼宗隨意地點了點頭,洛娉妍見此也不再多說什麼,她是實在不願與這倆人,任何一人扯上一絲半縷的關係,當然,人家或許也沒想過要與自己扯上關係。
想起前世那三年多的安陽伯夫人的生活,洛娉妍自嘲地笑了笑,卻是猛然間想起,隱約記得顧遠便是與自己成親前襲的爵位,按照三年孝期……想到這兒,洛娉妍突然一陣地心慌!如果沒有記錯,如今的安陽伯明年夏天就該去了。那太夫人她……
見洛娉妍臉色不太好,洛繼宗拿起棋子兒笑道:“既然都擺上了,又難得有空閒,不如我陪姐姐擺一局?”
洛娉妍此時卻是沒了心思,搖瞪了洛繼宗一眼,淡淡地道:“你答應給我買的東西,還不快去?一會子天該黑了。”
洛繼宗這纔想起來,之前在舅母院兒裡洛娉妍說要吃城北老孫家的菊花糕來着,笑嘻嘻地起身道:“那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買回來。正好還能趕在晚膳前。”
洛娉妍卻不知道,洛繼宗出了鳳鳴集心思便活絡了起來,一邊兒朝外走去,一邊兒琢磨着再去一趟應天府。
姐姐洛娉妍和錦鄉侯千金交好,洛繼宗是知道的,但沒想到她人都到了江寧,與錦鄉侯千金關係還那麼要好,連她們府上的事兒,都會告訴洛娉妍。
洛繼宗就尋摸着去應天府碰碰運氣,若是能再次遇上錦鄉侯世子,自己若是也能與世子爺攀上關係,以後回到京城,不說別的,至少在家裡便說得上話兒了。就是父親把夫人給接了回來,自己心裡也有了底兒。
抱着這樣的心思,洛繼宗很快便跑了一趟江寧城,買了城北老孫家的菊花糕,桃仁酥,杏仁兒酥,雲片糕……還有什麼他忘記了,不得已讓掌櫃的將別的糕餅一樣來了半斤。
洛繼宗將那十幾樣糕餅拿回鳳鳴集的時候,洛娉妍看着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晨霜卻是笑道:“除了菊花糕,桃仁酥,杏仁兒酥,雲片糕和芝麻餡餅其餘的少爺可要便宜我們了。”
洛繼宗也不以爲意,笑道:“喜歡就拿去吃,吃着好下次再去給你們帶回來,又不是多大的事兒。”
洛娉妍在那些糕餅間翻找了一陣兒,擡頭問道:“怎麼沒有柿餅?不是跟你說了二姐姐最喜歡柿餅嗎?還有那冬瓜酥和香油酥給大舅舅和二舅舅送去。”
洛繼宗笑着得了分派,一邊兒拿起冬瓜酥和香油酥,一邊兒笑道:“老孫家的糕餅我可是每樣兒都買回來了的,你說得那柿餅人家根本就沒有。”
洛娉妍也不與他分辯,只催促道:“行了,你快去吧,我屋裡還有些柿餅,一會兒給二姐姐送去就成。”
洛繼宗笑笑點了點頭,朝外走去,可沒一會兒又轉了回來,站在門口笑道:“明兒一早我有事兒出去一趟,快則兩三天,慢則三五天,我將流雲留在家裡,你若有事兒便吩咐人知會他一聲兒。”
三五五 坦誠
洛娉妍聽洛繼宗說要離開幾日,不由皺了皺眉,擱下手中的糕餅朝洛繼宗走了幾步,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有什麼誰人?不回松陽書院了?”
洛繼宗怕洛娉妍看出什麼,趕緊笑道:“哪兒能不會去,我還得讀書考試呢。沒什麼大事兒,去一同窗那裡,過兩日就回來。”
洛娉妍見洛繼宗不說,也不再多問,這個弟弟打小就有主見,如今越發的有了想法,做事兒也還算是有章程,自己何必是事清候?前世裡自己好像從未過問,他不也好好兒的嗎?
這樣一想,洛娉妍便點了點頭道:“那你將流雲一塊兒帶上,身邊兒莫要缺了人手,有什麼事兒也好有個人給家裡遞信兒,我又不出門,哪裡須得他了?”說完見洛繼宗點頭要走,又追問道:“你身上銀子可夠使?”
見洛娉妍這樣事事爲自己考慮,洛繼宗心中亦是越發感動,很是溫和地笑道:“姐,你別擔心,我身邊兒帶着逐月呢。還有,上次舅母給的一百兩還沒用,今兒不是又得了二百兩?你若有什麼想要的,只管告訴我。”
洛娉妍聞言粲然一笑,嗔道:“別跟姐姐打馬虎眼兒,我若真缺了什麼自不會跟你客氣。你出門在外,可要萬事小心些。”
不得不說,洛繼宗的運氣不錯,第二天跟沈森打了個招呼,便帶着流雲逐月騎着馬出了沈府,一路朝着應天府而去。
在洛繼宗想來若是不出意外自己中午便能趕到應天府,誰知未到已時,剛剛行至半路便遠遠地看着一行人迎面策馬而來。定睛一看,不是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還有誰?
洛繼宗一拉馬繮,朝路邊兒讓了讓,顧遠與景蘊便瞧見了他,景蘊並未開口,顧遠卻是朗聲笑道:“你不是洛侍郎家的小子嗎?怎麼在這兒?”
洛繼宗心中暗暗歡喜,正不知該如何打招呼呢,畢竟自己與這二人可真算不上熟,安陽伯世子能記住自己,還能在這兒打招呼,洛繼宗連忙躬身一禮道:“剛剛考完府試,等着來年二月考過鄉試就回去了。”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斜眼朝洛繼宗看了眼,淡淡地問道:“你祖籍江寧?”
洛繼宗沒想到錦鄉侯世子會開口問他,瞧着先前那模樣,顯然是並不想與自己搭話的,這會兒可謂是喜出望外,急忙笑道:“家父出身江寧縣。”
景蘊點了點頭並不多說,只掃了顧遠一眼,顧遠回了他一個眼神,對洛繼宗笑道:“那你好好兒讀書好好兒考,爭取博個貢生,也能進太學院。我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
顧遠說完並不再看洛繼宗一眼,揮手間一行人再次策馬疾行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視線中。
洛繼宗對此雖有心理準備,可到底還是有些失落。流雲逐月見洛繼宗愣愣地望着景蘊一行離去的方向出神,不由上前小聲兒問道:“爺,咱們這是繼續去應天府呢?還是回去?”
洛繼宗嘆了口氣,苦笑道:“還去應天府幹嘛?”揮了揮手嘆息道:“走吧,咱們也回去了。”說着洛繼宗便打馬往回趕。
然而沒走兩步,洛繼宗又勒住了馬繮,皺起了眉頭。
這條路是應天府到江寧縣的必經之路,也是唯一的路。那方纔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洛繼宗眼睛一亮,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兩位也是去江寧的!
可如此一想,洛繼宗越發的疑惑起來,江寧不是什麼大縣,那他們去江寧做什麼呢?難道只是路過?
流雲逐月對視一眼,發現洛繼宗立馬路中央兒竟然也在走神,不由雙雙皺了皺眉頭,再次上前小心地問道:“爺?可是要繼續去往應天府?”
洛繼宗咧嘴一笑,大聲兒道:“不,咱們回府!”
洛繼宗算是想明白了,若這兩位只是路過,那沒什麼好說的,只當是沒緣罷了,若目的地是江寧,那麼早晚還得遇上!
洛繼宗很清楚,江寧可沒什麼人值得這兩位親自前去,若一定要說有,那便是作爲皇商的舅舅——沈森!
洛繼宗這會子策馬在前,將流雲逐月二人遠遠拋在身後,嘴角一直高高翹起,竟有了兩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
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洛繼宗說要出門兩三天,卻不過半日便轉了回來,遣了晨霜,親自去將洛繼宗叫到鳳鳴集,待英兒上了茶水,便將衆人揮退,急切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繼宗一雙眼睛晶亮地望着洛娉妍,嘴角裂得大大地,笑道:“姐,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莫明的,洛繼宗就是覺得,若是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洛娉妍是會生氣的,可他實在太想有人分享,更重要的是,他並不願瞞着洛娉妍,所以不得不提前先說好兒。
洛娉妍聽洛繼宗這樣一說,便皺起了眉頭,斜眼橫着洛繼宗,故作淡定地道:“你還沒說什麼事兒呢,我怎麼敢保證?”可洛娉妍心裡卻莫明的慌了起來,知道事情肯定不小。洛繼宗可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洛繼宗想了想,將自己想去應天府碰錦鄉侯世子,結果在半路與錦鄉侯世子一行人相遇的事兒說了出來。
洛娉妍尚未聽完就變了臉色,瞪圓了一雙杏眼,盯着洛繼宗,使得他不得不越說越結巴,最後終於說不下去,苦笑道:“姐,你別這樣兒成嗎?”
說完洛繼宗極爲委屈地道:“姐,我不比得你,我是庶子,我娘是姨娘,這麼些年姨娘在府中真的很艱難,日子很苦,如今好不容易出了頭,我做兒子的……”
洛繼宗說到這兒,小心地打量了洛娉妍一番,見她面兒上並無異色,方纔接着道:“我不知道父親如何打算,可我想着,我若能與錦鄉侯世子或是安陽伯世子交好,鄉試時再能考個好成績,父親總要看重我兩分,便是夫人回來了,姨娘的日子也要好過些。”
三五六 碰上
洛繼宗說到最後,低着頭顯得情緒極爲低落,洛娉妍卻沒有說話,只深深地嘆了口氣,知道繼宗這些年過得不好,翠孃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可要她說出贊同或是鼓勵的話來……
洛娉妍覺得,自己真的說不出贊同的話來,尤其是讓洛繼宗去交好,或者更應該說是討好!討好現在的安陽伯世子,將來的安陽伯——顧遠!她,做不到!
洛繼宗見洛娉妍臉色有些發白眉頭緊鎖的樣子,有些心慌,不由急聲兒問道:“姐,你這是……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姨娘再被夫人欺負罷了。”
洛娉妍知道,自己被弟弟說動了,可……好半晌,洛娉妍閉了閉眼很是無力地揮手道:“你先回去吧,我想靜靜。”
洛娉妍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洛繼宗聞言卻大大的鬆了口氣,只要洛娉妍沒有明確反對,不就算是默認了嗎?
洛繼宗心情愉快地離開了鳳鳴集,回到外院兒便遣了流雲去與門房閒聊,時刻留心來訪之人,又吩咐逐月想法子留意沈森外書房的動靜。
流雲逐月如何不知自家少爺這是何意?心中雖覺不妥,卻到底沒有說什麼,二人對視一眼,雙雙退下後,洛繼宗也不閒逛,直接回了自己居住的客院。
洛繼宗拿出書來溫習,整個人卻怎麼也靜不下來,說不清是緊張還是興奮,便是凝神香也彷彿失去了作用。
同樣靜不下來的,還有洛娉妍,洛繼宗離去時眼角眉梢的喜意她如何看不出?
青白瓷茶盞中,琥珀般的茶湯在手中慢慢變涼,洛娉妍端坐的姿態卻一點兒沒變,英兒與晨霜見此,都擔心不已。晨霜幾次想要進屋勸勸洛娉妍,英兒卻拉住了她,小聲兒道:“畢竟事關老爺與少爺,咱們……”
英兒沒有說下去,晨霜卻也知道英兒的意思,不由嘟囔道:“若紅螺在這兒就好了!”
英兒聞言不解地問道:“紅螺姑姑在這兒又能怎樣?小姐若不願說,誰在這兒也沒用啊。”說完像是想起什麼,輕聲問道:“若是紅螺姑姑在這兒,她會怎麼做?”
晨霜眼睛一亮,朝英兒笑了笑,輕聲吩咐道:“你去給小姐重新衝壺茶來。”
英兒不解其意卻仍舊照做,進屋前晨霜卻小聲兒叮囑道:“一會兒動作輕點,退下時走慢點兒,知道嗎?”說完還朝英兒眨了眨眼。
這些事兒,以往都是夕月去做的,如今……晨霜看着英兒笑了笑,將她朝裡推了一把,自己則翹首從門縫裡往裡瞧着。
果然不出晨霜所料,沒一會兒洛娉妍的聲音便傳了出來,但出乎晨霜意料地,洛娉妍卻是喚她進去。
晨霜與英兒的把戲,洛娉妍如何不知?望着二人擔憂的模樣,洛娉妍淺笑道:“我很好,你們也都別擔心,不過是在想一些往事罷了。”
洛娉妍話音一落,晨霜便開口勸道:“往事不就是都過去了的?小姐何必總想着往事呢?如今咱們的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小姐很不必如此。”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着晨霜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不就是又陷入往事之中了嗎?看來想要忘記一些事情,並非想象中的那麼容易……
洛娉妍沒有再說什麼,起身安撫二人道:“我沒事兒,就是閒的無聊瞎琢磨罷了。”
晨霜與英兒自是不信,卻也不好多說多勸,只得建議道:“小姐若是無聊不若去找萬小姐玩耍?”
在晨霜看來,那萬碧就是個開心果,每次小姐與她在一塊兒總能笑出來,可誰知洛娉妍起身想了想竟然搖頭道:“不去了,走,去小廚房瞧瞧冷淘今兒做了什麼糕點,帶上些咱們大表嫂屋裡看奕哥兒去。”
晨霜與英兒纔不管自家小姐去看誰,只要自家小姐能開心,那就什麼都好!
見洛娉妍願意出門走動,晨霜與英兒自是歡喜,不必洛娉妍吩咐,晨霜便進內室給洛娉妍找了衣裳更換,英兒也高高興興地去了小廚房,裝了一匣子剛蒸好不久的芙蓉糕,陪着洛娉妍朝曾氏院兒裡去。
然而,洛繼宗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讓流雲在門房守着,讓逐月在沈森書房外候着的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二人,竟然會被洛娉妍,在去往曾氏院子的途中碰上。
剛剛從沈森內書房出來,突然看見洛娉妍主僕三人,景蘊與顧遠都是一愣,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沈森卻很高興地遠遠便笑問道:“娉妍這是要去哪兒啊?”
在沈森話音未落,洛娉妍便已經看見了景蘊與顧遠二人,當下也是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正想着要不要裝作沒瞧見從邊兒上繞過去,舅舅卻在此時開了口……
洛娉妍不甘不願卻不得不斂了神情,帶着晨霜與英兒上前,朝着二人頷首屈膝道:“見過兩位世子爺。”
沈森見此方纔知曉,自己這個外甥女不僅與錦鄉侯千金關係密切,就連這兩位世子爺,竟也是認識的。遂也不追問洛娉妍這是要去哪兒,只呵呵笑道:“原來娉妍與兩位世子也是認識的。”
洛娉妍擡頭朝沈森一笑,輕聲道:“說不上認識,在長公主殿下哪兒見過兩面。”說完再次頷首低頭,並不看向景蘊與顧遠二人。
顧遠聞言立時便笑道:“這話兒怎麼說的?好歹本世子也曾喚你一聲兒女英雄不是?怎地就說不認識了?再說了,你不也還到我們府上做過客?”
景蘊聽顧遠這樣一說,斜了他一眼,淡淡地朝沈森冷聲兒道:“沒想到洛侍郎千金南下祭母,竟是來了沈老闆府上。”
洛娉妍聞言在心裡嘆了口氣,卻聽沈森緊着聲兒回道:“世子有所不知,舍妹便是戶部右侍郎洛鎮源的髮妻,我這外甥女的親孃。”
景蘊聞言挑眉看向洛娉妍,桃紅繡金衫,配着月白挑紗裙,一支白玉鳳頭簪,偏那鳳眼處一點碧綠,雕得極爲精巧,與耳邊那對滴水耳墜相得益彰。
景蘊見此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一勾,聲音卻是極爲冷淡地挑眉問道:“這事兒,芝姐兒也是知道的?”
洛娉妍知道景蘊這是在問自己,抿了抿嘴,心中雖然極爲不願,卻仍舊輕聲回道:“芝姐姐待我以誠,我以無事不可對其言。”
說完洛娉妍擡頭掃了景蘊二人一眼,再次低頭欠身道:“兩位世子不遠千里而來,想必與舅舅有要事相談,我就先退下了。”
說完洛娉妍朝沈森一福,便帶着晨霜與英兒越過沈森三人,繼續朝曾氏的院子而去。
三五七 合適【浴蘭節快樂!】
看着洛娉妍離去的背影,顧遠撞了撞景蘊的肩膀,輕聲問道:“瑾軒可覺得哪裡怪怪的?這丫頭怎能說不認識咱們呢?”
景蘊卻並不理會顧遠所言,裝作沒有聽見似得轉頭對沈森淡淡地道:“還請沈老闆帶路。”
沈森明顯感覺到這位一直冷冰冰的錦鄉侯世子,此時態度溫和了許多。擡眼朝他看了看,又看了看安陽伯世子顧遠,沈森眼中精光一閃,嘴角的笑意越發真誠了兩分,側身一禮道:“兩位世子這邊兒請。”
景蘊瞥了沈森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並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隨着沈森繼續往前走去。
顧遠見此亦是急忙斂了心神,將先前的疑惑拋開,緊隨在景蘊身側。畢竟此來江寧乃是爲了正事兒,萬不敢出絲毫差池,若出意外不僅自己與景蘊,怕是宮裡那位也少不了麻煩。
沈森暗自觀察,對二人的反應,不得不暗讚一聲人中龍鳳!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邊走邊說道:“兩位世子難得來到我們江寧,等辦妥了正事兒,不妨在江寧多呆兩日,也好讓小老兒儘儘地主之誼。”
景蘊聞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顧遠卻是拱手一笑,朗聲道:“那可真要感謝沈老闆了!”
景蘊與沈森都明白,顧遠這話不僅僅是指沈森方纔之言,更多的則是爲着二人此次前來的目的。沈森含笑點頭,一指前邊兒不遠處的九曲湖心亭道:“咱們去那邊兒坐下慢慢說。”
景蘊朝那亭子掃了眼,暗暗點了點頭,那亭子建在水中央,以九曲橋與岸邊兒相連,別說在上面說話,就是唱歌,岸邊兒也不一定能聽清,沈森能如此安排,可見也是極有誠意的。
洛娉妍親自給奕哥兒帶了芙蓉糕過去,曾氏自是歡喜不已,連忙親自將她請進屋內,一邊兒吩咐丫鬟沏茶,一邊兒命人請了沈初雪過來作陪。
在奕哥兒的童言童語和曾氏姑嫂二人的陪伴下,洛娉妍果然很快便將先前的不快放下。
然而,洛娉妍卻不知道,沈森與景蘊顧遠二人談妥了正事兒之後,便再次邀請道:“兩位世子難得來一趟江寧,不留下來遊覽一番豈不可惜?再則兩位到了我這地頭上,不讓我儘儘地主之誼,我這心裡也會歉意得很吶!”
景蘊聞言卻是笑道:“沈老闆家大業大,也是日理萬機。我等豈好太過叨擾?”
景蘊說完,就連顧遠以爲他這是拒絕了,沈森也略微露出失望之意時,景蘊卻突然又道:“聽聞沈老闆侄子各個傑出,在下倒是有心請令公子,陪在下領略一番江寧的山明水秀,只是不知沈老闆意下如何?”
沈森聞言眼睛一亮,大笑道:“世子說得對!年輕人就該跟年輕人在一塊兒。”
雖然沈森並不覺得,眼前這位年輕的世子爺,跟自己口中的“年輕人”有何相似之處,卻是爽朗地笑道:“若犬子能得世子爺一言半語的指點,那也是他們的造化!”
顧遠聞言也明白過來,景蘊這是想要看看沈家的下一代如何,有些事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
沈森見景蘊點頭,又見顧遠並無異色,便起身笑道:“趕早不如趕巧,兩位世子既來了我府上,不若便暫居府中,回頭也見見我幾個那不成器的兒子。”
景蘊卻在此時又拒絕道:“住在府上就大可不必了,我們在城裡還有些事兒。”說完景蘊頓了頓,故作沉吟道:“若沈老闆不介意,不如這就請令公子過來相見?”
沈森自是不會有意見,但卻笑道:“我那長子昨兒剛出發去了揚州城,怕是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我這就遣人將我那不成器的兩個小兒子叫來。”
景蘊對此並無異義,正如顧遠所想那般,他不過是想要看看這沈府的下一代,畢竟先前去過兩家,當家人不說,那下一代卻是沒一個成器的,說不定將來就會壞事兒。
顧遠卻在此時笑道:“聽說沈老闆還有侄子也住在一起的?不若叫過來一起熱鬧熱鬧,我這人兒最怕冷清。”
沈森聞言心念一動,笑道:“我那弟弟也就長子年齡稍大,次子着實年幼,但我還有個外甥近來也住在我府上,說不定兩位世子也還認識。”
景蘊聞言掃了沈森一眼並不作聲兒,顧遠卻是猛地想起洛娉妍,笑道:“可是洛侍郎的兒子?好像叫洛……”
顧遠一時沒想起洛繼宗究竟叫什麼,景蘊卻是接口道:“洛繼宗。若在也府上,就一併叫過來吧,他與我倆也算是故交。”
顧遠聞言略感驚訝,卻並未反駁,沈森卻是高興極了,若當真如此,對雙方都只有好處,畢竟對於景蘊與顧遠二人的真實來意,沈森也是有所猜測,京中風雲變幻,他並非雙耳不聞,二人此時來此,沈森是絕不相信僅僅只爲了……
想到這兒,沈森連忙喚來在橋邊兒上守候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二少爺三少爺給我叫過來,看看錶少爺可是與四少爺在一塊兒,也一併請過來,就說我要引薦他們認識兩位京城來的故交之子。”
丫鬟領命而去,沒多一會兒沈玧與沈琨便聯袂而來,就連洛繼宗也很快到來,只有沈璊遲遲不見人影,沈森不由怒喝道:“三少爺呢?”
沈玧雖不敢在沈森面前太過放肆,但想起沈璊那德行,卻仍舊癟了癟嘴道:“回稟父親,三弟午膳後,帶他那小徒弟賞菊去了,說是晚膳前回來。”
沈璊那小徒弟,不必沈玧解釋,沈森也知道是萬碧那小丫頭!
一時間沈森氣得牙癢癢,很想問問她一個小姑娘,成日裡跟着個大小夥兒這樣四處跑,真的合適嗎?也很想問問萬邵鵬萬大老闆,你閨女這樣扔在我府上,真的……合適嗎?
可這些話,沈森卻又不好當着景蘊與顧遠的面兒說的,只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頗爲恨鐵不成鋼地道:“回頭再來收拾他!”
三五八 引薦
沈森頗爲尷尬地朝景蘊與顧遠二人笑道:“犬子頑劣,還望兩位賢侄多多包涵。”
顧遠聞言連忙笑着起身,拱手道:“沈伯父這是客氣,還是埋汰我們兄弟呢?帶眼睛的都能瞧出,沈伯父府上這三位公子,不僅儀表堂堂,且行止間更是風度翩翩,哪有一絲沈伯父所言的頑劣?”
景蘊也在此時,斜斜地掃了三人一眼,目光只在洛繼宗臉上,稍作停留。
那眼中的深意令洛繼宗眼中有驚詫一閃而過,景蘊雖看得清楚,此時卻並不說話,只淡淡地朝洛繼宗一笑,瞧着甚是溫和,洛繼宗先是一愣,隨即也朝景蘊欠身一笑。
雖然沈玧三人到來之前,沈森便與景蘊二人商議好了說辭,並不在三人面前叫破身份。顧遠此言,不過是客氣罷了。但此刻聽顧遠如此讚譽自己子侄三人,沈森心中仍舊很是高興。
沈森心裡高興,面兒上也就越發的客氣,指着三人爲景蘊與顧遠介紹道:“這是我二兒子沈玧與我兄弟的長子沈琨。”說着又一指洛繼宗笑道:“這是我那做戶部侍郎的妹夫的獨子,洛繼宗。”
既是做戲,自然要做全套,顧遠聽聞沈森如此介紹,故作驚詫地朝洛繼宗拱手一禮,頗爲討好地笑道:“見過洛公子。”
洛繼宗原就被顧遠這樣子嚇了一跳,誰知景蘊也是極爲配合地在沈森言畢後,站起身來,朝着洛繼宗拱手一禮。
洛繼宗頓時心中一慌不知如何是好,景蘊卻在此時,擡眼朝他瞥了一眼,雖未言語,但卻讓洛繼宗立時鎮定了下來。
回想沈森方纔與他二人的言語,洛繼宗聽着便覺得甚是詫異,此時又見景蘊與顧遠如此行事,心中立時有了明悟。
洛繼宗當即穩定心神,朝景蘊與顧遠二人拱手一禮,欠身笑道:“在兩位玉樹臨風的公子面前,我等兄弟如何敢稱儀表堂堂?再者不怕兩位兄長笑話,在下不過是個庶子,承蒙舅舅擡愛,又哪裡敢在兩位兄長面前稱什麼公子,真是羞煞我也。”
景蘊見此挑了挑眉眼眸中也微微帶起了一絲笑意,較之去歲端午,此時的洛繼宗倒是少了絲靦腆與外強中乾的鎮定,多了份坦然與透徹,顯得越加的成熟穩重。
卻不知因着他二人的行事,洛繼宗對於京城,已有了更多的猜測,正在猶豫着是堅持考完鄉試,或是即可與洛娉妍返回京城。
沈森聞言哈哈一笑,對於洛繼宗能這般說話,即便知道洛繼宗是認識景蘊與顧遠的,沈森依舊很是高興,他看得出洛繼宗此言並非虛情假意,更看得出錦鄉侯世子對於洛繼宗如此言行,也甚至滿意。
沈森笑着爲洛繼宗三人介紹道:“這兩位是我京城故交的孩子,一塊兒遊歷到江寧。”說着沈森一指顧遠,笑道:“他姓鄭,與玧哥兒年紀相仿,你們自去論序,琨哥兒與繼宗喚一聲鄭兄即可。”
說着沈森又一指景蘊,笑道:“這位竇賢侄年紀最長,你們都稱呼一聲竇兄,要多加尊重,可聽明白了?”
洛繼宗自是沒有異議,沈玧亦是拱手一禮並不多言,想來他也察覺到了景蘊與顧遠二人的身份,並非如同沈森所言那般,卻也並不點破。
然沈琨卻是定然沒有多想的,沈森話音剛落,沈琨便抱拳一禮,笑道:“我瞧着竇兄與鄭兄的衣着像是書中俠客裝扮,想必二人乃是習武之人。”
洛繼宗聞言差點笑了出來,不僅洛繼宗,便是沈森父子與景蘊,亦是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唯顧遠,上下打量了沈琨一番,很是高興地上前拍了拍沈琨的肩膀,笑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紀,還頗有見識!往後再有劫富濟貧的時候,我便來尋你一塊兒,也算上你一個。”
沈琨聞言一愣,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笑道:“鄭兄真愛說笑,若說劫富濟貧,咱們不就是那富嗎?何須去劫,看到窮困人家,真心幫扶一把也就是了。”
雖知道顧遠乃是戲言,沈森父子心中仍舊有些不喜,好在面兒上都沒露出分毫。顧遠與景蘊卻在沈琨此言之後,對視一眼雙雙露出笑意。
洛繼宗見此方纔明白,顧遠之前乃是故意而爲,爲的怕是想要試探沈家衆人,如此看來所圖定然不小!心中那根弦兒,不由越加繃緊了幾分。
沈森怕再說出別的,急忙朝景蘊與顧遠笑道:“你們年輕人在一塊兒總是有話說,我老頭子就不參與了。”
說完又朝沈玧三人交代道:“你們定要代老夫好生招待兩位貴客,盡到地主之誼。領他們遊盡我江寧的風光,嚐遍我江寧的美食,你等可聽明白了?”
沈玧三人自是躬身應諾,沈森說完卻又補充道:“不可怠慢了老夫貴客,亦不可掉了老夫的臉面!否則仔細我扣你們月例,禁你們足!”
洛繼宗對此頗覺好笑,但面兒上卻不顯絲毫地隨着沈玧與沈琨一塊兒再次躬身應諾,反倒是景蘊與顧遠二人,聞言忽然笑出聲兒來,顯然並未將沈森的話放在心上。
好一會兒方纔止了笑,景蘊對沈森拱手笑道:“有勞沈伯父費心,伯父有事兒不必理會我們,一會子商議好行程,我們也該告辭離去了。”
聽聞景蘊要告辭離去,沈森急忙擺手道:“賢侄怎地這般客氣,既來了我府上,你們又不住下,好歹也用過晚膳纔是。”
此時洛繼宗方知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竟是不住在沈府的,仔細回憶了一遍之前沈森與他說過的,江寧城重要人物,洛繼宗卻是想不出這二位究竟會住在何處,總不能是驛站吧?
想到這兒,洛繼宗趕在景蘊與顧遠拒絕之前,笑道:“舅舅誠心相邀,兩位兄長莫不如留下用頓便飯,也好嚐嚐舅舅府上廚子的手藝,若說江寧特色菜餚,別家兒還真沒舅舅家做的地道。”
景蘊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很是不喜這種別人替他做主的感覺,正要再次拒絕,卻又突然改了主意,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咱們哥倆兒就留下來,嚐嚐沈伯父家廚子的手藝。”
三五九 通知
在曾氏院兒裡用過晚膳,洛娉妍與沈初雪雙雙起身告辭離去,又去了傅氏院兒裡請安,陪着說笑一陣後,方纔帶着晨霜與英兒返回鳳鳴集。
剛進院門兒,徐大媳婦兒與洛繼宗都在等着她,洛繼宗會來找自己,洛娉妍是早有所料,卻不知徐大媳婦找自己何事……
洛娉妍朝洛繼宗微微一笑,輕聲吩咐道:“有什麼事兒先去屋裡等着。”說完又對晨霜吩咐道:“我記得前幾天得了些胎菊,給繼宗泡壺送去。”
打發了洛繼宗,洛娉妍才朝徐大媳婦兒輕聲笑道:“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能幫的我一定幫。”
徐大媳婦兒一愣,知道洛娉妍這是誤會了,心中卻也很是感激,搖頭笑道:“謝表小姐關心,我家娃的病好了,能吃能睡,男人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過些日子就能回府裡當差。”
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便見徐大媳婦兒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捧到自己面前,笑道:“陳婆子說是京城來的信,表小姐與晨霜姑娘都不在院兒裡,英兒姑娘也沒找着人,奴婢不敢亂放,只好揣在懷裡了。”
英兒見此正要上前替洛娉妍結果信,洛娉妍卻已經伸手接了過來,詫異地問道:“舅母不知道?”
在洛娉妍想來,若是舅母知道,先前在舅母院兒裡舅母自是會告知自己的,怎麼會提也沒提一句?
徐大媳婦兒笑道:“奴婢先前也問了陳婆子,陳婆子說太太交代了,表小姐的信往後直接送到咱們鳳鳴集,不必再送去正院兒那邊兒。”
洛娉妍聞言朝徐大媳婦兒笑了笑,掃了眼信封,知道是紅螺來的信也不急着看,輕聲對徐大媳婦兒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徐大媳婦兒也知道表少爺還在屋裡等着,也不耽擱,屈膝一禮後就退了下去。
英兒見洛娉妍不說,自是不會問的,隨在洛娉妍身後進了屋子。晨霜已經命淺語替洛繼宗泡好了胎菊茶,還上了一小碟子冷淘做的菊花餅,洛繼宗正喝着茶,吃着餅子。
洛娉妍不由詫異地笑道:“這才用過晚膳,你怎麼又吃上餅子了?”說着走到洛繼宗對面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洛繼宗聞言滿臉興奮地笑道:“先前沒吃飽,這會子聞着這餅子香甜,忍不住再吃兩個。”說到這兒,洛繼宗將手裡沒吃完的菊花餅,擱在了碟子裡,接過淺語遞上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又抿了一口茶,卻並不在言語。
洛娉妍知道,洛繼宗來找她定然是爲着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二人的事,揮手令晨霜帶着淺語與英兒退下。
待她三人退下後,洛娉妍方纔道:“今兒下晌,我在舅母院子外那片林子裡遇見了舅舅跟錦鄉侯世子,安陽伯世子走在一塊兒。”
洛娉妍開了頭洛繼宗說起來也就順暢了許多,朝洛娉妍一笑,洛繼宗滿臉興奮地道:“兩位世子要在江寧逗留幾日,舅舅讓玧表哥帶着琨哥兒和我招待兩位世子。我們……”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沒等洛繼宗說完便神情嚴肅地問道:“知道他們找舅舅什麼事兒嗎?按理說舅舅只是個商人,便是皇商也是商人,他們卻不遠千里的找了過來。”
洛繼宗聽洛娉妍如此一問,臉上的興奮之色也蕩然無存,深深地嘆了口氣,沉默了好半晌才道:“舅舅沒說,”
說完洛繼宗頓了頓,解釋道:“這樣的事兒,舅舅怎會跟我們說呢?便是真的要說,怕是也只會與大表哥說纔是。”
洛娉妍點了點頭,心情卻是沉重起來,先前遇見洛娉妍並未多想,此時想來卻並不簡單。
洛繼宗見洛娉妍皺眉不語的樣子,抿了抿嘴勸道:“朝廷若真有什麼大事兒,想來也不會派遣兩位世子前來,我記得聽人說過,兩位世子都是在軍中任職,或許,人家就是出來遊玩的呢?”
洛繼宗言不由衷的話,讓洛娉妍又是心暖,又是好笑,卻不願與他繼續糾結這個話題,畢竟舅舅肯定會比自己清楚,遂轉而問道:“你今晚過來找我,不會就爲了這事兒吧?”
洛娉妍可沒忘記剛進來的時候,洛繼宗那滿臉興奮的神情,誰知洛繼宗仍舊不復先前的歡喜,只淡淡地道:“舅舅讓玧表哥帶着我跟琨哥兒一道,領着兩位世子游覽江寧。”
洛娉妍挑了挑眉,沒有說話,洛繼宗看了洛娉妍一眼,才小聲兒道:“琨哥兒說到了江寧不去臧龍山遊臧龍寺可惜了,璊表哥就說到時可以叫上府中的姐妹一塊兒同遊。”
洛娉妍聞言瞪圓了眼,急忙打斷道:“三表哥怎麼想的?你們一羣男孩子出遊,我們跟着去算什麼?而且還有外男!”
洛繼宗有些心虛地擡眼看了看洛娉妍,又低頭道:“安陽伯世子也是這個意思。”
洛娉妍氣得臉色漲紅,瞪着洛繼宗冷聲兒問道:“你今晚過來,就是來通知我的?”
洛娉妍沒有察覺她的聲音拔得有點兒高,令候在門外的晨霜與英兒也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擔憂不已。
洛繼宗聞言嘆了口氣,喃喃自辯道:“大表姐二表姐也去,聽說萬小姐與表妹也要去……”
洛娉妍閉了閉眼,緩了口氣才輕聲問道:“舅母知道嗎?錦鄉侯世子什麼意思?這是你們自己的決定,還是舅舅的意思?”
一連串兒的問題,洛繼宗卻聽出了洛娉妍鬆口的意思,淺淺地勾起嘴角道:“舅母已經同意了,說是到時候大表哥回來了,讓他和大表嫂帶奕哥兒跟我們一塊兒去,如此也就算是有大人跟着,錦鄉侯世子沒有反對。”
洛娉妍聞言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自嘲道:“如此說來,竟是我杞人憂天了。”
洛繼宗自然看出了洛娉妍的不喜,急忙寬慰道:“我原想阻止的,但璊表哥話一出口安陽伯世子便立即贊同,我看玧表哥也沒反對,這纔沒有吱聲兒的……”
洛繼宗說到最後,顯然也有些底氣不足,洛娉妍卻不想在與他計較,前世沒有幫襯過繼宗,今生也不曾幫過他什麼……反正這事兒她心裡有數了,若是舅母或是表姐表嫂來找她,她就應下,也會盡力幫幫繼宗,若不然就權當不知道好了。
三百六 來信
景蘊與顧遠離開沈府後,其實也在討論着出遊地事兒,顧遠很是得意地笑道:“沒想到那沈三這麼上道,沈森也不簡單,這邊兒剛一提那邊兒就做出安排,還讓他長子長媳長孫跟着,如此一來倒也越發的不顯眼了,甚至將他自己摘了出去。”
景蘊聞言冷冷一笑,掃了顧遠一眼,一邊兒策馬前行,一邊兒壓着聲兒道:“依我看那沈二纔是個厲害的。”
顧遠一愣,皺了皺眉低聲問道:“這話怎麼說?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景蘊搖了搖頭,微微皺眉道:“他估計猜出了我們的身份,便是沒有猜出應該也有了懷疑。”說到這兒,景蘊轉頭看向顧遠問道:“你沒發覺席間他幾次試探?”說完自己又笑了,語氣輕快地道:“好在洛家那小子機靈,幫我們打了掩護。”
顧遠聽景蘊如此一說,仔細回憶了一番席間之事,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可見這民間也是臥虎藏龍,咱們之前還是有些大意了。”
景蘊點了點頭,嘆道:“再看看吧,若是能行,沈家也是不錯的選擇,先試着接觸幾回,後面的事兒不急,咱們慢慢來。”
顧遠聞言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道:“等辦妥了這事兒,咱們也該返京了。”
景蘊卻是斜睨了他一眼,咬牙道:“回去的時候,漕幫跟鹽幫咱們還得去走一趟,成不成至少得摸清楚了他們的意圖,或者他們已經站到三爺那邊兒去了。”
顧遠聞言心中也是一沉,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直到此時莫問才策馬靠了上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到景蘊手中,景蘊掃了眼塞入懷中問道:“都打探清楚了?”
莫問點了頭,景蘊便揮手讓他退了下去,一行人加快了馬速,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江寧縣城。
洛娉妍送走了洛繼宗,這纔將紅螺的來信拿了出來,這是紅螺返京後的第二封信,上一封只是報了個平安,薄薄地一張紙,然而這一封,卻是如此厚實的一疊,看來京中或是府中,發生的事兒定然不少。
洛娉妍有些急切地拆開信封,裡面的內容卻讓洛娉妍鬆了口氣,進來給洛娉妍添茶的晨霜,看見洛娉妍嘴角地笑意,隨口問道:“什麼事兒讓小姐這般高興?”
洛娉妍擡頭粲然一笑,揚了揚手中的信紙,歡聲道:“紅螺姑姑來信了。”
晨霜正等着洛娉妍說說紅螺在信中說了什麼,洛娉妍的話卻戛然而止,將信紙在書案上反着一擱,端起晨霜新續的茶抿了口,揮手道:“你先下去吧,我這兒不用伺候,看完了還要給紅螺姑姑回信。”
晨霜見此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卻不知她退下後不久,洛娉妍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奶孃家住在京城貧民窟,那裡雖然不是最貧窮的地方,可距離棚戶也不遠。
那些蝸居在棚戶中的大多是軍戶,有喪子的孤老,或是傷殘後再不能上戰場的兵士,都是些京城中最底層的人,在失去了勞動力後,漸漸地也就失去了生存能力。
從很久以前,奶孃一家便一直在竭盡全力地照顧着這些人,雖是杯水車薪,卻也聊勝於無。
可這次,奶孃的兒子受傷躺在了牀上,奶孃的兒子便很久沒能給棚戶們送糧食過去,有一家兒小孫子發了高燒,眼見着不行了,纔不得不求到了奶孃家裡去。
夕月當時正好在奶孃家中幫忙照料受傷的崔信,見來人是位老者,衣衫襤褸,頭髮花白,滿臉的褶子深的猶如刀削劍刻的一般,雙手佈滿了老繭,指甲也是黑黑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最重要的是:來人還缺了一條腿!是杵着木杖來的。
夕月見此心下疑惑,正要詢問,卻見燕子從屋內趕了出來,疾步走到老者身前小聲兒地詢問着什麼。接着又將來人請進了院子,還要往屋內讓。
夕月便以爲是奶孃家來投奔的親戚,也沒放在心上,打了水就要往屋裡去。
誰知那老者卻在院子裡“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求道:“燕子姑娘,求您行行好,我家小孫子快不行了,真的快不行了!”說着那老者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夕月見此一愣,動了惻隱之心,急忙上前,一邊兒將燕子護在了身後,一邊兒問道:“你究竟是誰?來這兒有什麼事兒?您慢慢說,別嚇着我妹子。”
那老者聽夕月稱燕子是她妹子,也沒瞞着便將他小孫子病重的事兒說了一遍。
正在夕月猶豫着要不要相信的時候,燕子卻輕輕地拉了拉夕月,小聲兒道:“求姐姐別告訴小姐,勇伯是住在我們后街的鄰居,早些年上戰場傷了腿腳。”
說到這兒,燕子也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紅着眼眶接着道:“原本勇伯跟勇嬸兒日子也還過得去,一家子兒子媳婦和和美美的,誰知柱子大哥前年在戰場上丟了性命,柱嫂子……又不知跟隨跑了,只留下這麼個小孫子。”
夕月聽着燕子的解釋,看着跪着自己跟前兒的老人嗷嗷大哭,一時間心神震動,曾經她以爲如同她這般賣身爲奴已經很慘,沒想到在這皇城腳下,竟還有這樣的……
夕月上前扶起了老人,自掏腰包給老人的小孫子請了大夫,在老人家中,更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原來那位燕子口中的勇嬸子,早在兩年前兒子去世時便哭瞎了眼睛!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需要傷殘的老人支撐撫養。
在見識到這些或許並不是最悲慘,可夕月卻沒見過比這更悲慘的人之後,夕月從此便開始幫着奶孃一塊兒,照顧這些住在棚戶裡需要幫助的老人孩子。
多年積攢的月例銀子,便流水般變成了食物和藥材,可光有吃食是不夠的,很多人連蔽體的衣物也沒有,夕月不得不又買了粗布,親手給他們趕製衣裳。
景芝瞧見夕月做的,也就是夕月做來送給這些人的,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並非如同洛娉妍之前猜測的那般,是做給奶孃兒子的。
三六一 求見
洛娉妍看完信,先前只顧着高興夕月沒有令自己失望,也高興奶孃仍舊一如既往的值得自己信任,更是忙着心疼紅螺信中描寫的那些可憐人。
可看到最後,洛娉妍卻忍不住如紅螺般擔心起來。這樣的事兒,哪裡又是一個普通百姓能做的?尤其是夕月!連普通百姓都算不上,她是洛府的人,是戶部侍郎嫡長女的貼身奴婢!若是傳了出去,再被有心人利用……
洛娉妍不敢往下想,前世跟在太夫人身邊兒,這樣的事兒她不是沒見過,什麼樣的罪名都有,甚至好些人身份都比夕月,比自己高多了!
可,若要她就這樣寫信回去,讓夕月從此以後放着不管,這樣的話,在看了紅螺信中,對那些棚戶人家兒的描述之後,洛娉妍提起的筆,怎麼也落不下去。
猶豫再三,在晨霜與英兒催促了好幾次後,洛娉妍將筆往筆山上一擱,洗漱上了牀,書案上留下隻字未落的雪白信箋。
閉上眼腦海中翻騰着紅螺信中的話,那些殘喘求生的可憐人,就那樣在眼前越加的鮮明起來。
洛娉妍在牀上翻來覆去,直到天光漸亮才淺淺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洛娉妍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出了一頭一腦的汗。
晨霜見此嚇了一跳,一邊兒撩起牀帳,命人打來熱水,一邊兒急聲問道:“小姐,你這是被魘着了?”
洛娉妍望着滿臉關切地晨霜,心中忽然做下了決定,揮開晨霜遞來的熱帕子,吩咐道:“給我準備熱水沐浴,再找身兒出門的衣裳。”
晨霜聞言一愣,望着洛娉妍滿是疲憊地臉,心疼地小聲兒勸道:“小姐昨兒夜裡沒有休息好,如今天色還早不再多睡會兒?”
洛娉妍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了,這事兒很重要,耽擱不得!”卻並不與晨霜解釋,究竟是什麼事兒。
晨霜見此也不多問,一面吩咐英兒去廚房幫着冷淘一塊兒準備早膳,一邊兒命淺語秋實打來熱水,自己則親自開了箱籠替洛娉妍挑選衣裳。
洛娉妍沐浴出來,英兒與冷淘已經將早膳送了進來,洛娉妍卻是沒什麼胃口,匆匆喝了兩口粥,便起身催促地晨霜幫她更衣梳妝。
洛娉妍今日臉色不太好,晨霜特地爲她挑了套西瓜紅鑲杜若寬襴邊兒的窄袖夾衫,兩支烤藍蝴蝶簪,將半頭青絲簡單挽起。洛娉妍嫌棄晨霜動作太慢,揮開她替自己挑選的華麗耳鐺,自己隨手從妝奩裡拿了對珍珠耳墜戴上,便匆匆往門外走去。
如今已是深秋,霧氣又尚未散去,晨霜見此急忙命英兒與淺語趕緊追上去,自己則返身進屋取了洛娉妍忘記的斗篷。
洛娉妍趕到正院兒時,舅舅沈森與舅母纔剛剛坐到餐桌前,準備用早膳,見洛娉妍這會子過來,都吃了一驚。沈森急忙擱了碗箸,傅氏也跟着起身問道:“娉妍這是怎麼了?怎地這會子就過來了?”
尤其是看到洛娉妍,月白地灑金百褶裙上沾滿了露水,甚至裙裾下露出的繡花鞋也已經浸溼,傅氏不由也皺起了眉頭。
望着滿臉關切地舅舅舅母,洛娉妍掃了眼屋裡伺候的丫鬟們,傅氏一揮手便令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珍嬤嬤親自帶上房門,守在屋外。
見此洛娉妍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輕聲道:“請舅舅代爲求見錦鄉侯世子,娉妍有急事相求!”
想起昨日自己外甥女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又看看她此刻焦急地樣子,沈森聞言不由一愣,隨即眉頭深鎖,板着臉,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須得求到……身上?”
沈森沒有說出“錦鄉侯世子”幾個字,當洛娉妍知道他聽清了,洛娉妍也不說話,望着沈森點了點頭。
傅氏急忙追問道:“就不能先與你舅舅說說?還是……舅舅也不能說?”
洛娉妍咬着下脣沉默了半晌,纔將景芝來信說,發現夕月在制男子衣衫,紅螺因此返京,以及昨日紅螺再次來信的事兒,夕月與奶孃如何幫助那些棚戶人家,以及自己的擔憂,一一對沈森夫婦說了出來。
傅氏與沈森對視一眼,既有欣慰又有爲難,洛娉妍見此不由忐忑地問道:“是讓舅舅爲難了嗎?”
洛娉妍來的路上已經想好,若錦鄉侯世子不願幫忙,那她就寫信給夕月,道清其中原委,令其立刻停下,決不能因爲幫助別人害了一家人性命!甚至寫信給惠寧長公主求助。
但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單單是求見錦鄉侯世子,便令舅舅如此爲難。
見洛娉妍微顰的雙眉,以及垮下去的肩頭,沈森苦笑道:“倒不是別的,只是昨日我誠心挽留兩位世子留宿府中,但他們拒絕了,此時我也不知該去何處尋找他們。”
說到這兒,洛娉妍突然想起洛繼宗說過,舅舅讓他與沈玧沈琨一塊兒招待景蘊與顧遠二人的事兒,沈森此時也想到了,看着洛娉妍搖頭笑道:“我找你二表哥來問問,別的咱們一會兒再說。”
見洛娉妍點了點頭,傅氏笑着牽了她的手,嗔道:“這也不是什麼着急的事兒,便是世子願意幫忙解決此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娉妍快先去將鞋子換了,再燙燙腳,這溼鞋子穿了可是容易生病的。”
聽舅母這樣說,洛娉妍才察覺腳上的襪子已經溼透,低頭一看,果然西瓜紅的繡鞋,腳尖兒已經變色。
傅氏一面喚來丫鬟,領着洛娉妍進了自己內室,一面命人打來熱水給她燙腳。
晨霜見此亦是吩咐英兒回去取了乾淨的繡鞋來,淺語卻是笑道:“晨霜姐姐若是信得過,不若我去吧,我熟悉路,跑得快,一會兒便回來。”
晨霜見此愣了愣,淺語卻是着了急,連聲兒保證道:“晨霜姐姐相信我,我真的很快!”
英兒見此抿嘴笑道:“又不是什麼好差事兒,瞧你急得這模樣,你只管替小姐拿來就是。”說完又補充道:“取雙藍面的軟底兒繡鞋吧,小姐今兒說不得還要出去了。”
英兒說完晨霜纔回過神來,掃了眼英兒,斜睨着淺語淡淡地道:“那你就快去快回吧,小姐等着鞋穿,我記得你是紅螺親自調教過得。”
淺語聞言喜不自勝,點了點頭便急忙提着裙裾朝外跑去,直到跑遠了,看不見人影兒,晨霜才“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點着英兒的額頭到:“如今你也會替小姐拿主意了?”
英兒抿嘴一笑,不承認也不反駁,只望着淺語離開的方向,輕聲道:“紅螺姑姑說過,她也是個可憐人兒。”
三六二 吃茶
洛娉妍換好鞋重新回到花廳時,沈玧已經來過。但遺憾地是,沈玧也不知道景蘊與顧遠身在何處,他們臨走時並未留下聯繫地址,唯一的好消息是,昨兒約好了今日下晌在北城永福飯莊碰頭。
沈森將這消息告知洛娉妍後,洛娉妍再次沉默了,若是自己提出要去,顯然很是唐突也不合規矩,便是請人帶信也多有不便。
沈森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娉妍便安心在家等着,回頭讓你二哥哥帶個口訊給兩位世子,就說我有事請他們轉告家中父輩,請他們過府一敘。”
事到如今,洛娉妍已經不太抱有希望,心裡開始琢磨着,怎麼給紅螺夕月寫信了。
誰知第二天一早,景蘊與顧遠得了消息,便聯袂而來,沈森知道洛娉妍要找的是錦鄉侯世子,可卻不能將安陽伯世子拒之門外,只得先將二人都請入書房奉茶。
洛娉妍得知後,雖心中極不願與顧遠碰面,卻也不得不咬牙對沈森道:“那就一塊兒吧,反正這事兒以兩位世子的關係,也是瞞不了他的。”
沈森見洛娉妍並不反對,心裡也鬆了口氣,笑問道:“娉妍看是在舅舅書房呢?還是到園子裡比較好?”
洛娉妍卻是想也沒想地道:“既是談正事兒,還是去舅舅書房吧,舅舅也在一旁幫着想想法子纔好。”
傅氏對於洛娉妍的回答很是滿意,拍着她的手,點頭笑道:“這纔是正理兒,紅螺不在晨霜又年輕沒經過什麼事兒,一會子讓珍嬤嬤陪着娉妍過去,再有老爺在旁看着,我也放心。”
洛娉妍隨着沈森來到書房門前,正好聽見顧遠在書房內抱怨:“……你說這沈老頭兒什麼意思?把咱們叫過來卻扔在這兒灌水?”
聽到這話,沈森尚未有所不滿,洛娉妍便先皺着眉頭拉住了沈森的袖袂,瞪圓了眼,搖了搖頭。
接着便聽景蘊淡淡地回道:“管他什麼意思,這茶不錯,好好兒嚐嚐。”沈森聞言回過頭朝洛娉妍笑了笑,洛娉妍也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聽到門外傳來笑聲,顧遠與景蘊都止了話頭,洛娉妍見此也鬆開了拉着沈森袖袂的手,跟在沈森身後進了書房。
見洛娉妍跟着沈森一塊兒過來,景蘊便立時明白過來,今日尋自己過來的不是沈森,而是洛娉妍,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目光卻是落在了沈森身上,想看看他要如何解釋。
顧遠卻是直爽得多,看了景蘊一眼,便開口問道:“沈老闆這是什麼意思?”話雖是對沈森說的,目光卻是落在了洛娉妍身上。
既然人都已經找來了,洛娉妍也不故作忸怩,上前兩步屈膝一禮道:“見過兩位世子,今日乃是小女子求了舅舅尋兩位世子前來。”話裡話外雖都說着“兩位世子”可洛娉妍那一禮卻是對着景蘊。
顧遠見此癟了癟嘴在景蘊身側坐下,笑問道:“洛小姐怕是說錯了吧?沈二少爺帶信兒說沈伯父尋瑾軒,從頭到尾可沒我什麼事兒,這會子怎地就成了尋我二人了?”
原以爲無論怎樣,這樣的話依着洛娉妍的性子至少也會臉紅或是尷尬,誰知洛娉妍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板着臉回道:“便是沒有請安陽伯世子前來,您不也來了嗎?既然來了再說這話兒又有什麼意思呢?不如省點力氣吃茶。”
顧遠聞言一愣,從未聽過洛娉妍說這麼長一段兒話,那一次不是不逼急了不開口的?景蘊卻是微微挑了挑眉梢,沒有說完只靜靜地看着洛娉妍。
雖然穿了瑰紅的大襟衫子,臉色卻仍舊顯得蒼白,眼瞼下的黛色熬了粉也沒遮住,一看便知是多日沒有休息好,而且景蘊還發現,洛娉妍耳垂上只戴了一隻丁香耳墜釘,可見是沒有換完妝便趕了過來。看到這兒,景蘊不由微微勾了勾脣角,又很快掩了去。
洛娉妍沒心思與景蘊顧遠二人繞彎子,直接將紅螺寫給她的那封信雙手捧到景蘊面前,懇切地望着他,微微欠身道:“還請錦鄉侯世子相助!”
景蘊挑了挑眉,將信打開來,顧遠見此也急忙湊了上去,當二人將書信看完都皺起了眉頭,顧遠更是歪着頭,隔空指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我只當洛小姐巾幗不讓鬚眉,沒想到連你身邊兒的丫鬟也都個個是能人啊!”
沈森聽顧遠如此說話,雖知他並無惡意,卻不忍洛娉妍臉上露出的尷尬之色,不由輕咳一聲兒笑道:“此乃今冬剛剛採集的新茶,安陽伯世子請品嚐。”
顧遠聞言一滯,有些哭笑不得地掃了眼沈森,卻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如今他是聽見“喝茶”倆字兒,不!只要聽到“茶”這一個字兒!他便覺得渾身膈應得慌。
然而,顧遠卻沒注意到,在沈森話音剛落時,他便下意識地端起手邊兒的茶盞,抿了口……
洛娉妍見此忍不住抿嘴一笑,急忙錯開目光,臉上因憋着笑意,倒是漸漸浮現一片緋紅,少了兩分蒼白。便是景蘊也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又急忙將目光調回信紙上。
景蘊看完信,掃了洛娉妍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頭,手在茶几上輕釦了兩下,才冷聲道:“洛小姐怎麼會想到找我幫忙?又爲何以爲我一定會幫這個忙呢?”
洛娉妍聞言斂了笑意,回過頭望着景蘊的眼睛,正色道:“小女子從未以爲世子一定會幫忙,不過是試試罷了,世子若能幫忙自然是最好不過,若世子不願援手,或是世子不便相幫,娉妍自然只能想別的法子。”
景蘊挑了挑,望着洛娉妍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哦?那洛小姐打算想什麼法子呢?可否說來參詳一二。”
聽景蘊說出“參詳”二字,洛娉妍心中便鬆了口氣,知道他是願意幫忙的,心中高興嘴角便不自覺的微微勾起一絲笑意,輕聲回道:“小女子並沒有什麼別的法子。”
三六三 威脅【80月票加更】
洛娉妍這句話剛出口便見顧遠張了張嘴,實在是不想再聽他廢話,洛娉妍接着便道:“無非是,要麼寫信向長公主殿下求助,畢竟長公主殿下德高望重又是皇室成員,無論是身份、地位,亦或者是智慧,只要她願意,都足以解決此事。”
洛娉妍說完沒有看景蘊或是顧遠,反而是扭開頭淡淡地補充道:“但我不願如此!”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卻聽洛娉妍輕輕地嘆息道:“那麼我便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寫信回去讓她們都學學旁人,努力地做個睜眼瞎,沒事兒多去寺裡燒柱香,或許也能求得心安。”
洛娉妍說得極慢,景蘊與顧遠卻在聽到“睜眼瞎”與“求心安”時皺起了眉頭,看向洛娉妍的目光也冷了兩分。
洛娉妍如何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望着蒙了柔白紗的窗櫺,淡淡一笑,聲音越發清淡飄渺地道:“或許兩位世子認爲,小女子這是在逼迫你們,甚至覺得,小女子這是在威脅……”
洛娉妍尚未說完,顧遠便再也忍不住冷笑道:“難道不是嗎?至少洛小姐如今是在逼迫甚至威脅瑾軒吧?”
洛娉妍卻是再次一笑,淡淡地道:“我不知道我可以拿什麼去逼迫或者威脅到錦鄉侯世子,我也不懂什麼大道理,沒讀過幾本書,不過是常聽戲文裡唱忠孝難以兩全,我這也算是孝義難以兩全吧?”
說到這兒,洛娉妍回過頭望向景蘊顧遠二人,一字一頓地道:“我不可能,爲了幫助不相干的陌生人,置我親人安危於不顧,將我一府上下所有人,都置於危險之中,算是自私,但卻是人得本性。”
顧遠聞言一愣,還欲再說什麼,景蘊卻是擡手阻止了他,盯着洛娉妍的眼睛,認真地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如何做,纔算是幫你呢?我又憑什麼要幫你呢?”
洛娉妍沉默了半晌,方纔輕聲回道:“首先世子手底下也帶着兵,雖說與棚戶裡那些殘兵不一樣,可想來總有相似的心情。能夠明白他們爲了保衛疆土落得這般田地,卻無人問津的苦楚,於公於私世子都該伸出援手。”
景蘊聞言微微擡起下巴,亦如景芝高興,或是不高興時便會擡起下巴一樣,淡淡地冷聲兒道:“我記得沒錯兒的話,朝廷是有給過他們撫卹金的。”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眼中露出一絲厭惡的光,又很快隱了去,卻不知早已被景蘊瞧在眼中。
洛娉妍只當沒有聽見景蘊方纔之言,緩了口氣接着道:“那些人並非好吃懶做之徒,若是能有份差事給他們養活自己,想來他們會很感激世子,感激朝廷,也會很努力的。”
景蘊聞言一隻手擱在茶几上,修長地食指不停地輕叩着桌面兒,抿着嘴卻不說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着什麼。
就是顧遠,也安靜了下來,皺起眉頭是不是地打量洛娉妍兩眼,像是在疑惑,更多的……洛娉妍不想去猜,前世猜了整整三年,也從未猜出來過,今生卻是不想再猜。
好半晌景蘊纔看向洛娉妍,皺眉問道:“那你覺得,那些人都能做什麼?”
說實話,洛娉妍也不知道他們能做什麼,但聽景蘊如此問來,心中卻忍不住高興,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
沈森卻在此時接口道:“做什麼要看他們究竟傷在哪裡,傷成什麼樣兒,若是傷了腿,還能想法子安置,若是傷了手,那可就真的沒法子了。”
洛娉妍聞言急忙回道:“紅螺姑姑信中說,哪裡不僅僅有殘兵,還有他們的家屬。”說到這兒洛娉妍眼睛一亮,很是高興地問道:“女眷是不是可以安排她們做些針線活兒?”
誰知沈森卻搖頭苦笑道:“你以爲針線活兒就不需要技術?”說完沈森嘆了口氣道:“這世間,做什麼不需要技術?別說你,就是我一時半兒都沒想到能讓他們做些什麼。”
洛娉妍聞言大失所望,臉上方纔那一瞬間的神采頓時消失不見,厭厭地低着頭,喃喃道:“難道朝廷就看着那麼多曾爲邊疆出過力,賣過命的人自生自滅嗎?”
洛娉妍話音剛落,景蘊便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皺眉盯着洛娉妍冷聲兒道:“這種話能隨便亂說?方纔不是還說不能不願置親人於不顧嗎?”
聽景蘊這聲兒暴喝,洛娉妍頓時漲紅了臉,咬着脣,不知說什麼好,連手腳彷彿都沒地兒擱了似得。
顧遠像見了稀罕物兒似得,盯着洛娉妍看了半晌,憋着嘴問道:“你方纔說我不是挺能的嗎?這會子怎麼啞巴了?”
顧遠話音剛落,洛娉妍便有些惱羞成怒地扭頭朝他瞪了過去,咬牙道:“那麼大一隻茶盞,難道還堵不住你安陽伯世子的嘴嗎?”
沈森見此縮了縮脖子,低頭端起茶盞慢慢地抿了起來,景蘊挑眉看了顧遠一眼,忍着笑也端起了茶盞,只顧遠擡手隔空指着洛娉妍點了有點,好半晌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說出來。
景蘊吃了兩口吃,將茶盞擱下,才輕聲道:“洛小姐也彆着急,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我看不如這樣,你先寫信回去,讓你丫鬟別管這事兒,我呢,也吩咐人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瞧瞧,具體什麼情況,還要看過之後才知道。”
洛娉妍盯着景蘊的眼睛看了半晌,見他並無躲閃之意,方纔點了點頭道:“一切聽世子安排,回頭我立馬就寫信回去,有用得着的地方,也請世子儘管開口。”
洛娉妍說得真誠,景蘊卻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道:“行,我記住了。”說完起身朝着沈森拱手一禮道:“今日多有叨擾,我們就先告辭了。”
洛娉妍見此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一時間沒有想好,景蘊卻像是知道似得,朝她淡淡一笑,溫聲道:“我也需要趕緊遣人去看看情況,不管是上報朝廷還是想別的法子,這事兒總之我應下了。”
三六四 捕獲
顧遠見景蘊嘴角那絲笑意,張大了嘴半晌沒說出話來,又見洛娉妍居然也露出笑臉,心中頓時覺得有些氣兒不順。
直到出了沈宅,顧遠還忿忿不平地對景蘊抱怨道:“你說她跟芝姐兒,跟箐兒關係都不錯,對你也挺客氣的,怎麼就對我那麼大敵意呢?那天就覺得她怪怪的,敢情是針對我呢?難道是我哪兒得罪她了?”
景蘊聞言側頭掃了他一眼,微微皺着眉頭問道:“你很在意?”
顧遠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景蘊見此便不再搭理,扭回頭用力一夾馬腹,朝江寧城疾馳而去。
看着舅舅親自將景蘊與顧遠二人送出門去,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靠在蕪廊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兒,方纔瞧着輕鬆,實則洛娉妍心裡還是很緊張的,這事兒,再沒有比錦鄉侯世子更適合幫忙的人了!
晨霜見此急忙扶住洛娉妍,輕聲勸道:“小姐連着兩日都沒歇好,回去後奴婢便讓冷淘給小姐熬點兒小米粥,暖暖胃再好好兒睡上一覺。”
洛娉妍卻掩飾不住眼中的興奮,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回去我就給紅螺寫信,這事兒不安排妥了,我這心裡總是懸着的。”
說着洛娉妍吃力的撐起身子,就要回鳳鳴集寫信,晨霜見此跺了跺腳,喚人擡來肩輿,護着洛娉妍一路回去。
看着洛娉妍坐着肩輿回來,英兒等人都嚇了一跳,連等在鳳鳴集的傅氏也吃驚不已,急聲兒問道:“娉妍這是怎麼了?早間不是還好好兒的嗎?”一邊兒說着一邊兒親手扶着洛娉妍從肩輿下來。
洛娉妍見此面露愧色,小聲兒笑道:“沒事兒,許是這幾日沒有休息好……”
洛娉妍話未說完,晨霜便搶着道:“什麼沒休息好,小姐已經兩宿幾乎沒閤眼了,今兒早膳都沒用。”
原本讓傅氏擔憂洛娉妍心中已經很是愧疚,又聽晨霜這般一說,沒好氣地狠狠瞪了晨霜一眼,急忙笑着寬慰道:“舅母別聽晨霜胡說,只是心裡擔着事兒,這兩日休息不好罷了,一會兒給紅螺寫了信,我睡一覺就好了。”
傅氏瞧着洛娉妍雖臉色不好,眼睛卻是晶亮晶亮的,知道事情定是辦妥了,含笑點了點頭,吩咐道:“快去熬點燕窩粥來,一會子用了好睡會兒。”
洛娉妍含笑謝過傅氏便急急忙忙進了書房給紅螺寫了一封長長地信,心中仍由放心不下,又提筆給景芝寫了封信,請她代爲關注,如此洛娉妍纔算放下心來。
景芝收到洛娉妍書信時,沈瑋已經回到江寧,帶着妻小與弟弟妹妹們,邀了化名竇瑾軒與鄭文淵的景蘊與顧遠二人,還有不請自來的萬碧,同去了藏龍寺遊玩。
藏龍寺乃千年古剎,坐落在藏龍山腰,背倚險峰,山清水秀,層巒疊嶂,藏龍山勢綿綿方圓數十公里,四季竹海濤濤,松風陣陣,是江寧周邊兒廣大佛教信徒燒香祈福的好去處。
藏龍寺與沈家老宅相距幾十里路,沈瑋等人一早出發,趕到藏龍山腳下卻已暮色盡染,一行人只得留宿山下。
好在洛娉妍外祖母在世時,極爲信奉藏龍寺的香火,每年都要來往幾趟上香祈福。爲了方便,當年就在藏龍山腳下添置了一個小小的二進別莊。前前後後十來間屋子,一行人擠擠倒也能夠住下。
第二日天光微亮,衆人便已起身朝着山上藏龍寺而去。
沈瑋領着男子在前,曾氏帶着兒子與小姑子們在後。
出乎景蘊與顧遠意料之外的是無論女兒還是媳婦,甚至就連暫居沈府的洛娉妍與萬碧二人,雖沒有從小練武而來的矯健身手,卻也沒有如同京中夫人小姐般坐着肩輿上山。
一個個滿面通紅不住地在擦汗,卻仍舊咬着牙相互攙扶着往上走,就連三四歲大的孩子也不曾叫累叫苦,一步步地自己攀爬上山。便是萬碧偶爾嘟囔兩句,衆人也只是鼓勵兩句,並不相幫,
丫鬟婆子更是拎着包袱、籃子遠遠的跟在後邊兒,或是在靠崖那邊兒默默護着……好幾次奕哥兒都摔倒在地,都是由曾氏或洛娉妍姐妹將他扶起,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便鼓勵他繼續前進。
景蘊看着終於爬到山門前,坐在山石上或相互扇着風,或擠作一團兒不知鬧着什麼,或領丫鬟婆子給衆人分水的沈氏女眷,眼中不由露出暖暖地笑意,朝沈瑋羨慕地笑道:“沒想到沈伯父經商誠信,治家亦是嚴謹。”
沈瑋自是知道景蘊與顧遠二人身份,聞言哈哈一笑道:“賢弟有所不知,這規矩倒不是父親定下,而是祖母早年定下的規矩,我們這輩兒之前,沈家一直人丁單薄,祖母每每前來祈願,不但要求所有女眷同行還要虔誠。”
沈瑋說着指了指那條上山的山路,景蘊朝下掃了眼,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顧遠聽到景蘊的笑聲兒,湊過來問道:“什麼事兒這麼高興,也不說出來大家都樂樂。”
景蘊斜着顧遠,含笑挑眉道:“沈兄在與我說,這藏龍寺祈願極爲靈驗,你一會子要不要也去試試看?”
顧遠自是瞧出景蘊在調侃他,仰頭朝天上看了眼,煞有其事地問道:“太陽沒打西邊兒出來啊,瑾軒竟開起了玩笑,說說究竟何事令你心情如此之好?”
沈瑋見景蘊挑眉不語的樣子,急忙揚聲吩咐道:“小四去看看你嫂子她們休息好了沒,好了咱們就進去,正好是用齋飯的時辰,晚了這山上可沒吃的。”
沈瑋話音剛落,曾氏身邊兒丫鬟便領着奕哥兒,邁着小短腿兒跑了過來,有模有樣地拱手一禮道:“回稟父親,娘和奕哥兒都歇息好了,奕哥兒要吃飯。”
沈奕那穿着大紅緙絲薄襖,胖乎乎圓滾滾的小身材,配着雪團兒般的小臉兒,加上軟軟糯糯的聲音,立時將顧遠那顆尚未泯滅地童心給捕獲了。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顧遠便一個箭步上前,猛地將奕哥兒抱了起來,哈哈地笑道:“這小糰子可真好玩兒。”
三六五 出遊
這下可是將奕哥兒嚇壞了,變了臉色,瞪圓了一雙眼,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父親。
沈奕揮舞着肉嘟嘟的小手,癟着嘴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取悅了顧遠,卻讓遠處的曾氏,看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擰緊了絹子,一雙眼更是一錯不錯地盯着顧遠,生怕奕哥兒有個閃失。
洛娉妍原本就看顧遠不順眼,或者說如果不是奕哥兒跑了過去,洛娉妍連眼角也不會往那邊兒掃的。
此時看着奕哥兒快哭了的神情,在見顧遠在哪兒哈哈大笑的模樣,心中怒氣噌噌地往上冒,連帶着自己也沒注意到,便“噌”的一下站起身,朝着顧遠的方向走去。
好在洛娉妍路過曾氏身旁時,被曾氏一把抓住了胳膊,才讓她冷靜下來。
此時的顧遠,可不是什麼安陽伯世子,不是什麼勳貴少爺,而是舅舅沈森故交之子,首次遊歷到江寧,與她不過昨日才第一次見面,既是外男又不認識,她如何能……
洛娉妍閉了閉眼,緩緩地呼了兩口氣壓下心中怒火,站在了曾氏旁邊兒。可仍忍不住擔憂地望着奕哥兒,生怕顧遠一時失手,令奕哥兒出什麼意外。
這一幕好巧不巧都落在景蘊眼中,不由暗暗對曾氏的隱忍與顧全大局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自動忽略了洛娉妍方纔的衝動與眼中的擔憂。
景蘊心中篤定,以顧遠的身手別說孩子是被抱在懷中,便是飛在半空,也出不了什麼意外。
收回目光,順勢掃了沈瑋一眼,見他神態自若很是淡定的模樣,景蘊心下不由再次暗暗點了點頭,對選擇沈氏商行越發滿意。
直到沈奕都快哭出來了,景蘊才斜睨着顧遠,冷聲道:“還不快放下!仔細傷了沈伯父的孫子,別忘了你可還沒成親,就算想用自己的兒子去陪,你也還沒兒子!”
沈瑋聞言“哈哈”一笑,上前從顧遠手中接過兒子,笑道:“又不是瓷娃娃,哪裡就那般金貴了?”
說着伸出一手揉了揉奕哥兒的小腦袋,很是認真地望着他的眼睛,緩聲兒笑道:“男孩子可要大氣一點兒,哪裡能夠這般小家子氣?還動不動就掉金豆子,真是羞死人了。”
奕哥兒聞言眼淚越發地在眼眶裡打轉兒,卻倔強地沒有讓眼淚掉下去,嘟着嘴大聲兒反駁道:“沒哭!”
沈瑋見此笑着搖了搖頭,將奕哥兒放在地上,輕輕地拍了拍他後背道:“到你母親那兒去,告訴她,咱們該進去了。”
早就候在山門前的藏龍寺迎客僧,聞言上前雙手合十,呼了聲佛號,笑道:“沈施主好久不見,主持方丈已等候多時,廂房與齋飯也已準備妥當。”
說着從他身後走出兩個小沙彌來,迎客僧笑道:“讓這倆小沙彌給衆位施主領個路,還請沈施主隨貧僧先去見過主持方丈。”
沈瑋回頭看了景蘊顧遠二人一眼,見景蘊微微頷首,方纔對沈玧交代道:“爲兄去去就來,你先陪着兩位賢弟去用齋,你嫂子那邊兒也替爲兄轉告一聲兒。”說完沈瑋便隨着迎客僧先行離開了。
迎客僧自然沒有錯過沈瑋回頭看向景蘊與顧遠的那一眼,更沒錯過景蘊那微不可查地頷首點頭,心中雖有疑惑,卻也不願多事兒,並沒有放在心上。
衆人跟隨兩位小沙彌先去梳洗更衣後用過素齋,又休息了大半個時辰,方纔再次聚攏一處,沿着後山小道過了練武臺,一直往上登上藏龍山頂。
山頂有一個觀雲洞,洞前有株三人合抱粗細的古鬆,松下置有石桌石凳。這觀雲洞平常並不與人開放,今次亦是沈瑋求得方丈同意,洛娉妍等人方纔能登上山頂。
站在洞前極目遠眺,藏龍山脈猶如一條蟄伏地綠色潛龍,龍脊高高隆起,龍鱗在這即將進入臘月的天氣中,仍舊青翠碧綠。洞內有尊天然石柱,立在觀雲洞中央,猶如飛龍之勢栩栩如生。
景蘊從踏入觀雲洞便皺眉立在那石柱前,顧遠走過去時,景蘊側頭問道:“你說這是飛龍還是困龍?若說是飛龍卻困在這石洞之中,若說是困龍卻呈飛天之勢。”
景蘊說完嘲諷地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別人,還是嘲笑自己。顧遠見此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卻不知如何安慰。
二人在石柱前又站了一會兒,回到洞外古松下,衆人已擺開筆墨,或題詩,或作畫,萬碧湊了過來站在沈璊身後,正看他作畫,沈琨與洛繼宗二人更是席地而坐,擺上了棋局。
曾氏帶着女孩兒們,在不遠處的山洞另一邊兒,席地擺了一圈兒蒲團,中間安放了小几,取了茶點果鋪出來,一邊兒閒話,一邊兒煮茶烹茗,亦是好不好快活的樣子。
小小的奕哥兒邁着小短腿兒,在中間兒跑來跑去,更是爲這一家子平添了兩分熱鬧,還有景蘊從不曾體會過的,家的味道。
一開始兩邊兒人還能各玩兒各的,可有了個破壞規矩的萬碧,很快便又都湊到了一處,不是過去女眷那邊兒抓把瓜子,便是過去討杯清茶。
素有才名的沈春蕊,更是被拉過去跟着一塊兒吟詩作賦。就連曾氏也被勸過去提筆寫了首詩,才被放過。
只洛娉妍一直安坐在蒲團上,不停的洗杯煮茶,像是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連沈琨與洛繼宗幾次三番前來邀她下棋,也被她搖頭拒絕了。
景蘊亦是遠遠地站在崖邊兒,望着那龍首的方向,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熱鬧的衆人,不知想着什麼。
原本這般相安無事的等到太陽落山,衆人回到廂房洗漱後用過晚膳,明兒一早便下山回府也是極好的。
誰知洛娉妍一襲淺紫緙絲薄襖,半頭青絲瀑布般垂在背上,一雙素手跪坐煮茶的樣子,卻引起了顧遠的注意。
顧遠繞開衆人,走到小几前,蹲下身端起洛娉妍剛剛斟好的茶,自顧自地輕抿了一口,眼神便從先前的驚豔,變成了濃濃的疑惑。
三六六 佛偈
無論這煮茶的手法與姿勢,還是這茶的味道,竟都與自己母親如出一轍!便是被母親手把手教導的箐兒,也不過如是。
想起母親偶爾提起她時,眼中的歡喜與口中的讚譽,顧遠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
盯着洛娉妍看了片刻,顧遠咧嘴一笑,朗聲道:“洛小姐何不與大家一塊兒玩耍,獨自一人在這兒煮茶有什麼意思?”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擡眼掃了顧遠一眼,眼角卻看見景蘊獨自站在山崖邊兒的模樣,心念一動,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便真的起身朝石桌走去。
萬碧見洛娉妍過來,很是高興的上前挽了洛娉妍的胳膊,嬌笑道:“洛姐姐可算是過來了,快來看看我畫的。”一邊兒說一邊兒將洛娉妍往石桌那兒拉去。
見洛娉妍過來,沈琨也不與洛繼宗下棋了,急忙丟開棋子兒擠了過去,想看看洛娉妍這是要作畫還是題詩,他記得洛繼宗說過,洛娉妍的畫尚且能看,那詩卻是不能見人的。一直就想瞧瞧,究竟是怎麼個不能見人。
曾氏亦是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便是竇公子與鄭公子,也是父親知交好友的子侄,算得上是世交,娉妍不必太過拘泥,出來玩耍,大可放輕鬆些。”
洛娉妍微微頷首,並不說話,眼睛卻是朝石桌看了過去,見沈玧正在沈璊剛剛完成的畫作上題詩,便也不過去,對衆人笑道:“剛剛煮了些茶水,不妨先去用些茶,一會兒再來看二哥哥與三哥哥的大作。”
洛娉妍話音剛落,沈璊便挑了挑眉,但他尚未說話,萬碧便竄到洛娉妍跟前兒,嘟着嘴道:“洛姐姐怎麼能這樣,分明是我師傅的大作,玧哥哥不過是借了我師傅的光罷了。”
萬碧這“師傅”叫得是理直氣壯,沈璊卻沒好氣地拍了下她的腦袋,癟嘴教訓道:“都說了多少遍了別亂說話,我不是你師父,不是,不是,不是!你這麼笨,別壞了我名頭。”
萬碧一聽這話兒,頓時不依不饒非要沈璊承認她這個徒弟不可,沈璊卻有一副打定主意說什麼也不鬆口的樣子,奕哥兒不知爲何也跑了過來,爲着沈璊與萬碧二人又蹦又跳,看得曾氏也跟着心驚膽戰的圍着轉悠,一時間倒是越發的熱鬧起來。
沈玧在這熱鬧中收了筆,將畫紙提起輕輕吹了吹,正要放回去時,洛娉妍卻是款步上前,笑道:“二表哥若是寫好了,便將紙筆借與娉妍可好?娉妍也想寫幾個字。”
聽說洛娉妍要寫字,沈玧急忙朝邊兒上側身讓了讓,便是沈瑋等人也圍了過來。
這些人不止一次聽說洛娉妍的字寫的極好,卻是從未見過,就連萬碧與沈璊也停下了吵鬧圍了過來。
洛娉妍倒也不矯情,取了張沈璊作畫用的紙,提筆便在上面寫下一句佛偈: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收筆時洛娉妍笑道:“這兒可是佛廟,寫旁的也不尊重,我想着就寫個好。”說着將筆擱下,接過晨霜遞過來的溼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再次回到小几旁。
看着洛娉妍的字,除了少數幾人,衆人眼中都有驚訝之色,但顧遠眼中卻是滿滿的震驚!
若說只是烹茶煮茗的手法一樣,那麼也不是沒有巧合的可能,可這字!竟然也極爲相似……
顧遠不由自主地扭頭,朝着洛娉妍極爲淡然的背影望去,若說是巧合,那這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可若說是刻意而爲,看那手法,還有這字跡筆力,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那時候她還不認識自己母親。
與母親相遇乃是芝姐兒出了意外,那個不是她能掌控的,那麼她又是誰?爲什麼會與自己母親如此相似?她總是躲避自己,甚至是針對自己……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顧遠想着心事,卻不知他的神情卻被沈初雪盡收眼底,沈初雪見此皺眉往前走了幾步,正好擋在了顧遠的視線前,令顧遠一下子醒過神,收回了目光,心中的疑惑,卻已經生根發芽。
顧遠卻不知,同樣震驚的還有景蘊,倒不是因爲洛娉妍的字寫得怎樣,而是那句佛偈,分明就是寫給自己的!
顧遠此時正心神震動無心它顧,自然也就沒注意到洛娉妍所寫佛偈,正好對應着之前自己與景蘊二人在觀雲洞中所言。而當時景蘊被那石柱引得心神恍惚,只注意到進來的人是顧遠,便沒察覺到剛好從洞口路過洛娉妍。
之後從觀雲洞出來,雖然強自收斂了心神,可景蘊自己知道,心中還是一片迷茫……
此時這句佛偈來得正是時候,心中猶如撥雲見日一般豁然開朗,可不就正如那句物隨心轉,境由心造,煩惱皆心生。自己方纔也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想着想着景蘊嘴角便勾起深深地笑意,怎麼也無法斂去,身側的沈瑋見了不由詫異地問道:“賢弟這是想起什麼高興事兒了?”
景蘊挑了挑眉,倒是忘了身邊兒還有這一號人物,可見有些忘形,遂輕咳一聲兒一本正經地回道:“祖母信佛甚是虔誠,之前一直憂心不知帶什麼回去纔好,如今倒是瞧見個好東西,只不知洛小姐是否捨得割愛。”
沈瑋聞言皺了皺眉頭,畢竟閨閣女子的東西,那怕是一字半語的,又哪裡好流傳出去?
沈瑋的神情自然落在景蘊眼中,心中亦知此言孟浪了,不由回過頭很是坦然地望着沈瑋,慎重地拱手一禮,道:“沈兄恕罪,是在下孟浪了,實在是這句佛偈出現得太是時候,正好破了在下心中迷障。是而方又此言,絕無絲毫不敬之意。”
沈瑋見此也不好深究,淡淡地回禮道:“賢弟言重了,只是此乃閨閣女子之作,愚兄實在是……”
沈瑋話未說完,未盡之意景蘊卻是瞭然於胸,點了點頭輕笑道:“無妨,那便再借紙筆一用。”
說着景蘊擡步上前來到石桌旁,沈瑋自是明白了景蘊的意圖,親自爲他取來宣紙。景蘊提筆再次將那句佛偈書寫一遍,與洛娉妍方纔所寫又大不相同。
洛娉妍的字靈動有餘力道不足,景蘊的字卻勝在力透紙背,渾厚大氣……
三六七 流年【六一加更】
從藏龍寺回到沈宅,已經是進入十一月前的最後一天,不知景蘊如何與顧遠商議的,顧遠沒有隨着衆人回到沈宅,而是直接返回了江寧城。
景蘊獨自與沈森在書房關了半日,不知談妥什麼事情,離開時沈森滿臉笑意,景蘊神色間也頗爲滿意。
第二日一早,沈琨與洛繼宗離開了沈宅返回松陽書院去了,傅氏極力挽留二人在府中多歇息兩日,二人卻執意堅持,衆人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
沈瑋倒是好好兒的在府中歇息了兩天,但這些都與洛娉妍無關,回到沈宅的洛娉妍再次忙碌之中,除了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等課業,如今已是年底,各地的賬冊都送了回來,洛娉妍不得不每日花上兩個時辰,跟着傅氏學習打理賬冊。
好在前世裡洛娉妍已經跟着安陽伯太夫人學過,雖然沒有傅氏這般系統,但上手卻是極快,再次對沈府衆人展現了她理財經商的天賦。
等洛娉妍將所有賬冊打理清楚已經是臘月二十三,洛繼宗與沈琨也回到了江寧,大家都開始準備起過年的事宜來。
過了今年不知還有沒有機會手把手的這樣教導洛娉妍,傅氏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從各處禮單,到各種採買,傅氏都手把手的親自教導。
洛娉妍也趁此機會給洛府衆人,以及惠寧長公主,景芝,孫文婷甚至給安陽伯夫人與鄭箐兒等人,親自準備採買了土儀,託沈氏商行的船運去了京城。
洛娉妍卻不知遠在京城的長公主府,錦鄉侯府,安陽伯府此時早已亂了套。景芝連早已給她準備好的年節禮,此時都沒心思遣人送出。
而在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這天,因周哲致仕,次子周沐也如願以償的外放宿州做了知府。
臨行前趁着餞行宴,周沐更是當衆勸說洛鎮源將周氏接回府中養病,兩日後,洛鎮源多方考慮後,終是去了城外莊子,將關了近一年的周氏接回了府中。
周氏雖仍舊被禁足,但好歹總算是回到了洛府!洛妙姝對此自然是歡欣鼓舞,覺得機會來了。而洛繼宗與洛娉妍得到消息時,已是元宵之後。
洛繼宗恨得牙癢癢地卻也無可奈何,洛娉妍倒是十分淡定,勸道:“與其在這兒生氣,不如回去好好兒用功讀書。”
說完洛娉妍還親手給洛繼宗斟了盞茶,輕笑道:“你也知道,咱們留在江寧過年父親是極不滿意的,這會子去扯別的,不如將心思用在讀書上。”
洛繼宗抿了口茶,長長地吐了口氣才點頭道:“我也知道,當時父親沒休她那麼她回府也就是早晚的事兒,只有我考了功名回去,姨娘的日子才能好過些,可我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快!”
晨霜在一旁聽着癟了癟嘴,到底沒有說話,洛娉妍見此笑道:“你有話就說,在哪兒癟嘴做什麼?”
晨霜咧着嘴無聲的笑了笑,搖頭道:“回小姐,奴婢沒話說,奴婢給小姐少爺端點豌豆黃來。”說着便逃也似的轉身出了屋子。
洛繼宗挑了挑眉,指着晨霜的背影詫異地問道:“她這是怎麼了?怎麼陰陽怪氣兒的?”
洛娉妍掃了洛繼宗一眼,淺淺地抿了口茶,擱下茶盞後,擦了擦嘴角,方纔不緊不慢地笑道:“還能怎麼着?前兒被舅母拉去跟着珍嬤嬤學了幾日的規矩,這下子倒是老實多了。”
洛繼宗聞言“哈”了一聲兒,卻到底沒有再說她什麼,反倒是嘆了口氣道:“下個月考完了,咱們也就該返京了,不管怎樣咱們也總是要回去的,我瞧着姐姐添置的東西不少,如今便可先收拾起來了。”
交代完這句,洛繼宗見洛娉妍點了點頭便起身告辭,回去後倒是越發的用功讀書。
傅氏得知後很是心疼了姐弟倆一番,好在二月的鄉試成績出來,洛繼宗考得不錯,不僅得了秀才的功名,還真被他博了個進太學院的名額。
消息傳回京城洛鎮源高興壞了,早早兒的便開了祠堂祭祖,知道姐弟二人很快就會返回京城,更是命人每日都將洛繼宗和洛娉妍住的院子,裡裡外外地都打掃乾淨。
二月十六,洛繼宗陪着洛娉妍再次去了洛氏祖墳祭奠了祖父祖母以及母親沈氏,於二月十八,由沈瑋親自帶着家丁護着洛娉妍姐弟離開沈氏老宅,啓程返京。
傅氏與沈初雪姐妹自是萬般不捨,哭的是肝腸寸斷,洛娉妍只得一路從鳳鳴集陪着哭了好幾場,才終於出了二門。
候在大門口的沈森倒是並未說什麼,只將一封厚厚的書信塞在洛娉妍手中,叮囑道:“這信不急在一時,你在船上的時候再拿出來好好看。”
沈玧與沈璊對於洛娉妍姐弟的離開到沒多大感覺,反倒是沈琨對洛娉妍的離開極爲不捨,一路隨着沈瑋將洛娉妍姐弟送到了碼頭上,若非沈瑋攆人,怕是恨不得隨着洛娉妍姐弟一塊兒北上。
洛繼宗見此只得出言寬慰道:“不是說好了你過了寒食節就上京來嗎?到時候就跟我住在我院子邊兒上,咱倆還一塊兒讀書。你這會子什麼也沒準備,怎好說走就走?再說你不還得回書院去辭別先生嗎?”
沈琨這次也考得極好,與洛繼宗一樣獲得了太學院的入學資格。但他與洛繼宗不同的是,他打小就讀松陽書院,不僅有先生,還有許多的同窗需要回去辭別。
如此一來,他便只能等到寒食節之後再啓程上京,只是到那時候,怕是沈瑋都已經返回江寧了。
沈琨眼角掃見洛娉妍已經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進了船艙,早已看不見人影,才悻悻然地嘆了口氣,辭別了洛繼宗與沈瑋。
望着沈琨漸漸消失在眼簾中的身影,洛繼宗深深地嘆了口氣,朝洛娉妍乘坐的那艘三桅船看了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沈瑋見此拍了拍洛繼宗的肩膀,望着沈琨離去的方向,淡淡地笑了笑,輕聲道:“琨哥兒再過倆月就十三了,說不定叔父會給他定了親事再上京。”
洛繼宗聞言張了張嘴,沒想到沈琨那點子心思,不僅他幾個月前就瞧出來了,就連不太在家的大表哥也知道……
看見洛繼宗那張着嘴不知說什麼的樣子,沈瑋拍了拍他腦袋,搖頭道:“快上船,成日裡瞎琢磨什麼呢?”說完便揹着手上了另一艘三桅船。
因着帶的東西多,又沒有長輩隨行,洛娉妍被安排單獨乘坐一艘船,跟在洛繼宗跟沈瑋共乘那艘船的後面,好在鳳鳴集的四個丫鬟,連着兩房人都被沈森夫婦送給了洛娉妍,如此一來船上人倒是不少,也不會寂寞。
忠哥兒跟着徐大帶着家丁們,分乘小船四艘將兩艘大船護在中間兒,用過午膳便起錨出發了,一路朝着京城而去。
三六八 夜泊
一連航行七八日,終於再次來到揚州城,沈瑋帶着洛娉妍姐弟前去辭別萬鑫夫婦,在楚四娘滔滔不絕的眼淚中,於三日後方纔再次晝行夜泊緩緩北上。
三月三女兒節這日,洛娉妍一行經過半個月的航行,終於來到淮陰縣境內,將船隻停靠在了淮陰縣碼頭。
沈瑋因要順道前去拜訪大鹽商蔣德才,遂令洛繼宗與家丁看護好船隻,便獨自離開了碼頭前往淮陰縣城。
直到夜幕降臨洛繼宗過來洛娉妍船上一併用過晚膳,沈瑋尚未歸來,洛繼宗見天色已晚不好久留,便返回了自己所乘船隻。
送走洛繼宗後,洛娉妍剛剛梳洗躺下尚未入眠,便忽然見碼頭上火把通明,鼎沸的人聲遠遠傳來。
洛娉妍心下疑惑掀開牀幃正要起身詢問,晨霜便低頭稟報道:“小姐勿慌,方纔徐大前來稟報,說是碼頭上有人在追查逃奴,讓小姐小心防備勿要出了船艙去,外邊兒自有他們應付。”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可如何放心得下?沈瑋尚未歸來,洛繼宗獨自在另一艘船上,此時碼頭又是一片混亂,遂急忙遣了晨霜去喚了忠哥兒她娘過來。
忠哥兒他娘倒是尚未歇下,沒一會兒便隨着晨霜進了船艙。洛娉妍也不囉嗦,吩咐道:“勞煩忠嬸帶着淺語與秋實去繼宗船上照料一二,表哥不在我實在放心不下。”
忠哥兒他娘聞言笑道:“不敢當小姐一聲嬸子,奴婢這就領了秋實與淺語那倆丫頭過去。”見洛娉妍點了頭,忠哥兒他娘方微微屈膝退了出去。
忠哥兒他娘退下後晨霜便替洛娉妍再次放下牀幃,洛娉妍卻覺得莫明心慌,急忙吩咐道:“晨霜你辛苦些,帶着淺語與茜羽二人再去四處查看一下。”說完又叮囑道:“船艙外也點上燈,將舅舅商行的燈籠掛起來。”
晨霜聞言遲疑地問道:“那小姐怎麼辦?只留小姐一人兒在船艙,奴婢怎麼放心得下?萬一再出點兒什麼事兒,都不用回到京城等紅螺來收拾我,奴婢自己個兒就活不下去。”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股暖流淌過,抿嘴一笑,嗔道:“我又不出船艙,連牀都不下,讓你去你就去何來如此多的廢話?實在不放心便讓英兒進來陪我好了。”
洛娉妍說完見晨霜站在牀前,一動不動地撅着嘴望着自己,索性閉上眼躺回牀上,翻過身背對着她不再理睬。
晨霜盯着牀幃看了半晌,見洛娉妍如此行事,只得跺了跺腳匆匆轉身出去找英兒過來。
聽着船艙門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洛娉妍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知道是晨霜出去了,誰知她剛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一柄寒光乍現的匕首橫在了她的項間,同時一隻粗大的手捂住了她口鼻。
洛娉妍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呼救,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低沉黯啞的男聲在耳畔低低地響起:“想要活命就安靜點兒!問什麼答什麼!”
洛娉妍雙手死命地掰着這人手臂,感受着項間的顫慄,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瞪大了雙眼不願讓眼淚滑落,可身子卻仍舊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
那人緩緩鬆開了手,匕首卻是更靠近了兩分,壓着聲兒問道:“你們這船是去哪裡?船上有多少人?”
洛娉妍聞言暗暗猜想這位怕就是碼頭上正在搜查的逃奴,心中又悔又無奈,只得答道:“去京城。船上都是我身邊兒伺候的丫鬟婆子,共九人求你別傷害她們。”
洛娉妍剛說完便感覺那匕首割破了脖子上的肌膚,一絲疼痛與那低啞的男聲同時冷冷地傳來:“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去京城?”
“我……”洛娉妍尚未說完,二人便都聽到有腳步聲過來,那男子將一把拽住她的頭髮,警告道:“老實點!”說着船艙內便暗了下去。
洛娉妍心知定是這人將燈滅了,心下一慌,抓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識的越加用力。
正在此時敲門聲響起:“小姐,晨霜姐姐讓奴婢過來陪小姐。”英兒說完推了推艙門,卻見紋絲不動,不由急聲兒問道:“小姐,你在裡面嗎?小姐?”
那人拽着洛娉妍頭髮的手,卻在此時鬆開來,訝然問道:“洛小姐?”
洛娉妍一愣,想要轉回頭看看這人是誰,可卻不敢隨意亂動,畢竟脖子上還架着匕首呢。只得顫聲道:“家父是戶部侍郎洛鎮源。”
那人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洛小姐得罪了,我不會傷你性命,你趕緊讓門外的人離開!”
此人能認出自己,讓洛娉妍心下疑惑的同時也鬆了口氣,至少這會子的態度,瞧着不像是會要了自己性命,遂點了點頭,用手輕輕地扶着那人握着匕首的手,揚聲道:“我睡了,不必進來伺候,你也去跟晨霜說一聲兒今晚不必過來,都早點兒歇下吧。”
英兒聞言一愣,急忙道:“小姐還是讓奴婢進來吧,外面碼頭正亂着呢。您一個人在裡邊兒,晨霜姐姐跟奴婢都不放心。”
洛娉妍吞了吞唾沫,接着道:“不必了,外面就吵得很,你快別再說了,吵得我頭痛。”說完這話兒,洛娉妍的背心已經溼透,心裡祈求着英兒快些離去。
或許是洛娉妍的祈求沒被上蒼聽到,英兒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回道:“那小姐早些休息,奴婢這就去找晨霜姐姐。”說着便是一陣輕輕地腳步聲兒,漸漸遠去。
直到此時,那脖子上的匕首才離開了洛娉妍的項間,卻見一個黑影在牀前跪下,壓着聲兒道:“求洛小姐救救我家世子。”
洛娉妍一聽“世子”二字,連忙捂住了嘴,害怕自己驚呼出聲兒,好半晌才顫抖着轉回身子,抱緊了被子小聲兒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話剛出口,洛娉妍便再次瞪大了眼,藉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看清,船艙內哪裡是一個人,分明還有一個,就靠在艙門邊兒上!
看不清容貌,那人卻沒有隱瞞,一面起身將艙門邊兒上那人扶起,一邊兒解釋道:“回洛小姐,小的錦鄉侯世子身邊兒莫問。”
三六九 衣裳
洛娉妍聞言張大了嘴,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看着莫問將艙門邊兒那人拖到窗邊兒圈椅中坐下,返身要從桌上倒茶,那人卻在失去支撐時,從圈椅上滑落了下去,一時間莫問手忙腳亂。
洛娉妍猛地醒過神,披了薄襖下牀問道:“這人是誰?錦鄉侯世子?他怎麼了?你們怎麼會這樣?”
說完洛娉妍一指窗外碼頭,問道:“那些人是來找你們的?”
屋內早已熄了燈,不過是藉着一點兒外面的光亮勉強視物,洛娉妍自是瞧不見莫問臉上的神情,一連串兒地問題,也沒有聽到莫問的回答,只聽到一連串兒地“咯咯”聲兒,接着便是莫問咬牙切齒地道:“還請洛小姐幫下手。”
洛娉妍也不管莫問是否能看見,點了點頭趿鞋走了過去,這才發現錦鄉侯世子緊閉着雙眼,再次驚得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望着莫問。
離得近了,洛娉妍方纔看清,錦鄉侯世子緊閉着雙眼,莫問臉上一道口子朝兩邊兒翻起,已經泛白,卻還正淌着血……
莫問見洛娉妍站着不動,皺了皺眉頭扶住景蘊,壓着聲兒道:“還請洛小姐幫忙倒杯水來。”
洛娉妍點了點頭,轉身倒了盞熱茶,顫抖着雙手捧到莫問面前,卻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纔好,只覺得心撲通撲通地跳着,額頭背心都浸出了冷汗。
莫問一手扶着景蘊,一手接過洛娉妍捧來的茶餵給景蘊,可景蘊顯然已經昏迷過去,並沒能將茶水喝下。
洛娉妍見此穩了穩心神,顫着聲兒道:“你先將他扶到……”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四下看了看自己這船艙內實在是沒地方安置,咬了咬牙道:“扶到牀上躺着!”
莫問一愣,點了點頭並不說什麼,伸手便想將景蘊給扶起來。可使了兩下力也沒能將景蘊從圈椅上扶起來。
洛娉妍見此心下一急,一邊兒伸手幫忙,一邊兒抱怨道:“方纔還從地上給扶起來了,這會子莫不是……”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瞪圓了眼,鬆開景蘊的胳膊朝他額頭摸去。
“怎麼會燒的這樣厲害?”洛娉妍失聲驚呼道:“你們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安陽伯世子不是跟你們一塊兒的嗎?人呢?”
莫問艱難地扶着景蘊,聞言有些不耐地壓着聲兒道:“洛小姐還是小聲兒點吧,趕緊幫忙將世子扶過去。”
正在這時,晨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怎麼了?”說着就要推門進來,洛娉妍嚇了一跳,趕緊鬆開景蘊跑到門邊兒,將門閂上後退了兩步才吩咐道:“沒事兒,外面如今怎麼了?”
晨霜又推了推門纔回道:“說是追查逃奴,這些人也太霸道了,都已經追查到別家船隻上了,好在咱們掛着舅老爺家的燈籠,這些人倒是暫時沒有上來,徐大方纔過來說讓小姐安心,他們會守好船隻的。”
洛娉妍聞言吞了吞唾沫,回頭看了眼已經將景蘊拖到牀邊兒的莫問,纔回道:“行了,我知道了,讓徐大幾個守好了船,你們自己也小心些,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上船。”
晨霜雖然疑惑洛娉妍爲何要隔着艙門與她說話,此時卻也沒有多想,只叮囑道:“那小姐鎖好艙門,奴婢去下面瞧瞧。”
直到晨霜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洛娉妍纔算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轉身點燈。
莫問見洛娉妍點燈嚇了一跳,急聲兒喝問道:“洛小姐這是做什麼?”
洛娉妍也不管莫問是否能瞧見,沒好氣的朝莫問橫了眼,輕斥道:“你沒見你家主子在發燒?這黑燈瞎火什麼也看不見,便是你主子……”
洛娉妍本想說你主子死在這兒也不知道,想想這話不對,改口道:“有什麼傷咱們也瞧不見,怎麼幫他治傷?”說完洛娉妍便將燈臺再次點亮,移到了牀頭。
此時洛娉妍方纔看清,莫問與景蘊二人渾身都是溼漉漉的,可見是從水裡上來的,心下也是佩服,傷成這樣還能爬上這二層樓船。
再看景蘊臉色煞白,雙眼緊閉,嘴脣毫無血色,就連呼吸也若有若無,若非方纔額頭滾燙的溫度讓洛娉妍相信這還是個活人,怕是她會以爲他已經死了。
莫問見洛娉妍盯着景蘊看,小聲兒道:“洛小姐可否借個船艙給我們世子爺,世子爺傷在背上如今又發着燒,得先換了這身溼衣裳。”
洛娉妍聞言瞪了眼莫問沒好氣地道:“我上哪兒借船艙給你們?難道上船前你們沒打探清楚?攏共四間能住人的船艙,都住得滿滿當當,樓下毫無遮攔來來往往誰都能瞧見,再往下不是能住人的地方,且堆滿了貨物。”
莫問聞言一滯,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一行人剛剛逃出,實在是沒來得及打聽什麼。
洛娉妍見此,咬了咬牙道:“今兒的事你給我爛在心裡!若是傳出一言半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洛娉妍轉身將牀腳那扇屏風,用力的往牀前拉了拉,可惜她力氣太小,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屏風還是紋絲不動的立在那裡。
莫問見此上前幫着一起拖動屏風,一邊兒拖一邊兒問道:“洛小姐這是?”
洛娉妍嘆了口氣,冷着臉問道:“你家主子給你取名莫問,我咋發現你問題這麼多呢?”說完又使勁拉了幾下。
見洛娉妍不耐煩,莫問想着她與自家小姐的關係,想着她定然不會害了自家主子,也就不再多問,幫忙一起將屏風拖到了牀前。
屏風後一隻大木桶還留有玫瑰花的香味兒,莫問臉色一紅,急忙偏開頭,卻見洛娉妍已經從箱籠裡找出兩件衣裳。
洛娉妍將手中的衣裳往莫問那邊兒一扔,紅着臉,別開眼道:“這是給我弟弟做的,尚未完工,也不知合不合適,先湊合着穿吧。”
莫問接過衣裳一看,哪裡是什麼尚未完工,分明是見不得人吧?除了有個衣裳的樣子,不會讓人認作褲子以外,這衣領袖袂處的繡花,都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三百七 勇氣
洛娉妍眼角其實一直在觀察着莫問,見他拿着衣裳望着自己,一臉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頓時怒了,兩步上前一把奪過衣裳,恨聲道:“愛穿不穿,這時候還挑三揀四的!”
莫問見此頗爲尷尬地笑了笑,一笑便扯動了臉上的傷口,血流得更多,嚇得洛娉妍也顧不得別的,擡手便將手中的衣裳捂在了莫問臉色,急聲道:“你還是先止血吧,這樣淌下去你也該……”
莫問拿着從臉上取下衣裳,當場便愣住了,雪白的細棉衣裳上,已經染上了殷紅的血跡。
洛娉妍見此也是一愣,尷尬地道:“我,那個,你們暫時先穿着吧,總歸是乾的。”說完轉身到了艙門邊兒上。手撫上門閂又放了下來。
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此時出去,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與衆人解釋,更關鍵的是,碼頭上的人並未散去,她還能看到碼頭上那不停晃動的火把,以及那時時傳來的嘈雜……
莫問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不管什麼事兒總得等世子醒來再說。見洛娉妍整個人貼到了艙門上,也知道此時不是囉嗦的時候,更明白洛娉妍的尷尬,心中愧疚之餘,也不敢再繼續耽擱。
莫問急忙將衣裳往牀頭一放,解開景蘊的衣帶,小心地將他翻過身來,便聽景蘊悶哼了一聲兒。
洛娉妍也不知爲何,明明尷尬得要命,臉紅的像是快要燃燒起來,卻偏偏此時耳朵變得特別的靈敏,景蘊剛剛那一聲兒悶哼,她聽得一清二楚,因着不知他二人是否換好了衣裳,只得小聲兒問道:“換好了嗎?世子可是醒了?”
莫問就着燈光,看着自家世子背上交錯縱橫,已經發白潰爛的鞭痕,紅着眼哽咽道:“沒,洛小姐再等等,快了。”
話雖如此,可莫問卻不知該如何將衣裳再給景蘊穿上去,那背上的傷,實在是……
聽着莫問的聲兒不對,洛娉妍皺了皺眉頭,方纔見他臉上那傷口兩邊兒的肉都翻了起來,還在淌着血,定然是極痛的,可他卻眉頭也沒皺一下,這會子怎地竟帶上了哭聲兒?
洛娉妍心下一驚,轉身便朝牀邊兒走去,見莫問拿着衣裳立着不動,不由皺眉問道:“你怎麼還沒換?”
說完洛娉妍纔想起自己怎麼就走了過來!心中尷尬想要再退開,卻無意間瞧見景蘊滿背的傷,不由得驚呼出聲兒,瞪圓了眼指着趴在自己牀上的景蘊顫聲問道:“這,這是怎麼,怎麼弄的?”
莫問此時也顧不得別的,見洛娉妍驚呼出聲兒,急忙拉過被子就要給景蘊蓋上,洛娉妍卻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顫聲道:“這樣蓋上去怎麼行?”
話音剛落,英兒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急切地問道:“小姐,你怎麼了?你在跟誰說話?”
洛娉妍這纔回過神,深吸了兩口氣,滿是歉意地望着莫問的眼睛朝外揚聲兒道:“沒事兒,等着!”說完洛娉妍才小聲朝莫問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莫問冷冷地盯着洛娉妍雖沒有過激的舉動卻也沒有說話,就那樣冷冷地盯着她。
洛娉妍被莫問盯得有些心慌,扭開頭也不看他神色,壓着聲兒道:“他傷的這麼重,你們又是突然闖進來的,我這兒什麼準備都沒有,救不救得了他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便是我幫你們瞞着,我這兩個丫鬟也是瞞不過去的!”
莫問一聽這話正要開口,卻見洛娉妍滿臉的委屈地瞪了自己一眼,隨即別開頭,嘆息道:“我有兩個丫鬟是跟着我住在這屋裡的,就算把她們攆出去,總得有個理由吧!再說咱們要救人也需要人幫忙。”
不得不說洛娉妍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莫問,令莫問神色緩了緩,啞着聲兒道:“她們……”
莫問尚未說完,便聽英兒極力地拍着艙門問道:“小姐,你還好嗎?快開門啊,究竟怎麼了?”緊接着便是晨霜的聲音也傳了進來:“你怎麼在這兒站着?小姐怎麼了?”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莫問一眼,小聲兒道:“放心,當年救芝姐姐晨霜也出過力。”說完便轉身朝艙門走起,卻又停住了腳,吞了吞唾沫道:“你趕緊換了。”
莫問自然知道洛娉妍的意思,看着洛娉妍將艙門開了一條縫鑽了出去,想要阻攔卻是已經來不及。
好在艙外只有晨霜與英兒倆人,省了洛娉妍不少麻煩,卻仍忍不住問道:“徐大媳婦兒與淺語她們呢?”
晨霜見洛娉妍好好兒的站在自己跟前兒也鬆了口氣,笑道:“方纔那些人還想上咱們的船,表少爺恰巧趕了回來,將那些人打發了,卻也擔心有不軌之徒上了船,如今徐大嫂跟忠嬸兒正帶着淺語幾個四處查看呢。”
洛娉妍聽得一頭冷汗,勉強笑着點了點頭,交代道:“一會兒無論瞧見什麼,都給我爛在心裡,將嘴也給我捂緊了!”
晨霜一聽這話頓時覺得不對,上前拉住洛娉妍驚恐地望着艙門,問道:“小姐!你……”
晨霜沒有說完,洛娉妍便深吸了口氣掙脫了晨霜的手,邊走邊吩咐道:“你倆都跟我進來!”說着依舊如同出來時那樣,只開了一條縫兒,又鑽了進去。
洛娉妍都進去了,晨霜與英兒自然是要跟進去的,可剛進門晨霜便急忙問道:“屏風怎麼到牀前了?”說着晨霜扭頭看了洛娉妍一眼,再次驚呼道:“小姐,你的脖子!”
晨霜第一句話出口,洛娉妍便欲呵斥,誰知晨霜話鋒一轉,竟說起了自己的脖子。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察覺到自己項間也有陣陣疼痛傳來,伸手撫了撫脖子,疼痛更加明顯,擡手看了眼並不見血跡,猜到傷口很淺已經自己止了血。
洛娉妍鬆了口氣,晨霜卻已經嚇得臉色發白地將洛娉妍護在了身後,勇敢地朝着屏風大聲兒呵斥道:“不管你什麼人,趕緊給我出來!竟敢傷我家小姐,我……”
三七一 警告
不等晨霜說完,洛娉妍便一把捂住了晨霜的嘴,壓着聲兒呵斥道:“方纔怎麼跟你說的?”
正在這時,莫問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手裡拿着洛娉妍先前給他的衣裳,冷冷地掃了晨霜與英兒一眼,纔看向洛娉妍頗爲尷尬地道:“對不起洛小姐,這衣裳……”
莫問說到這兒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只得將衣裳抖了抖,在洛娉妍三人面前展開。
晨霜被洛娉妍捂着嘴還好,英兒第一眼便瞧見上面的血跡,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纔沒有叫出聲兒來。洛娉妍卻是滿臉尷尬,看着莫問手上不知爲何已經裂開縫的衣裳,臉紅的能滴出血來。
洛娉妍深吸口氣,才壓住心底的尷尬,扭開頭對英兒吩咐道:“你趕緊給我燒熱水送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
洛娉妍說到這兒掃了屋角那隻大木桶一眼,低聲兒道:“就說我要沐浴。”洛娉妍說完一張臉越發的紅了起來,也不知是尷尬的,還是尷尬的。
莫問也跟着輕咳了一聲兒,晨霜纔看清了那個滿臉污血的人竟是錦鄉侯世子身邊兒的莫問,使命地掰開洛娉妍的手,指着莫問詫異地道:“你怎麼在這兒?你臉是怎麼回事兒?你們家世子呢?”
一連串兒地問題說完,不等人回答,晨霜便又想起什麼,柳眉倒豎地追問道:“我家小姐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
莫問也是此時方纔注意到洛娉妍雪白的衣領上,有幾滴血,脖子上還有一條短短的血痕,可見之前是真的傷着了她……頓時心中是又羞又愧,卻不知說什麼纔好。
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拍了晨霜一下,恨聲問道:“你是想將所有人都叫來是不是?”說着一指還愣愣地站在身旁的英兒輕斥道:“你還站在這兒幹嘛?”
英兒猛地回過神,急忙轉身跑了出去,那可真是用跑的,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兒。
晨霜張着嘴還想再說什麼,洛娉妍卻揮手止住了她,轉身將艙門閂上,吩咐道:“世子受了重傷,你趕緊給我找些細軟的棉布出來,一會兒英兒打來水好給世子清洗傷口。”
晨霜聞言點了點頭並不多問,急忙便轉身在早已打開的箱籠裡翻找了起來。
莫問見此想了想壓着聲兒道:“不知船上可有鹽和金創藥?此時也沒法找大夫,這傷口已經潰爛得用鹽水清洗。”
洛娉妍一聽用鹽水洗,頓時捂着嘴,瞪圓了眼望着莫問,好半晌才緩過氣兒顫聲問道:“在傷口上撒鹽,那得多痛啊?”
莫問原本還想問問有沒有酒的,此刻聽洛娉妍這樣問,倒是有些說不出口了,好半晌才吶吶地道:“這個小的不知,在兵營裡小傷都是用鹽水清洗,大傷……”
莫問掃了眼蓋着被子的景蘊,低聲兒道:“大傷都要用燒刀子澆上去,說是能防止發炎。”
莫問說完晨霜已經找出了一匹上好的飛花細棉布,一邊兒將棉布擱在屋子中間小桌上,一邊兒接口道:“燒刀子沒有,鹽倒是不缺,我這就去廚房尋些過來。”
說着晨霜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洛娉妍,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方纔打開艙門鑽了出去,亦如洛娉妍之前那般,只開了一條縫兒。洛娉妍在晨霜出去後,又從裡邊兒就艙門閂上。
莫問見此徹底了鬆了口氣,眼前卻是一陣陣地發黑,咬了咬舌尖才強行穩住身形,扶着屏風框子滿臉感激地道:“實在是有勞洛小姐了。”說着眼睛不自覺地掃了洛娉妍的脖子一眼,低下頭小聲兒道:“小的莽撞,傷了洛小姐,還望洛……”
莫問沒有說完,洛娉妍卻勉強笑了笑,輕聲道:“也不怪你,許是你之前並不知道是我。”
莫問聞言猛地擡起頭,見洛娉妍笑容雖然勉強,眼神卻很是真誠,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實在是頭暈得厲害。
洛娉妍見莫問有些搖搖欲墜,才發現他臉上沒有沾到血污的地方一片煞白,知道他定然也傷的不輕,急忙上前扶着他道:“你快坐下吧,別的事兒我那倆丫鬟會做,你只需在一旁指點就好。”
被洛娉妍扶着,莫問掙扎了一下,洛娉妍卻冷笑道:“這會子計較旁的有意思?若要計較,先前你們就不該上我的船,更不該進我的船艙!”
莫問一聽這話,低下頭也不再反抗,順着洛娉妍的力道坐到了桌旁,看着那上好的飛花細棉小聲兒道:“還請洛小姐將這棉布絞成小塊兒的。”說完頓了頓又道:“等我家世子醒來……”
不等他說完,洛娉妍便冷聲打斷道:“救你家世子,我是看在芝姐姐的份兒上。”
說到這兒,洛娉妍神色黯淡了兩分,輕嘆道:“芝姐姐與我情同姐妹,世子是芝姐姐唯一的依靠,長公主殿下待我也極好,我怎能見死不救?”
莫問聞言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猛地擡起頭瞪着莫問警告道:“但我警告你,這事兒就咱們這幾人知道,若是傳出一星半點兒的風言風語,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莫問聞言一愣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一片酸澀,到底是自己主僕連累了她……莫問還想說些什麼,洛娉妍卻已起身從窗邊兒小几下拉出一隻針線框子,拿了剪子過來。
莫問便也將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指點着洛娉妍將那棉布,全部剪成一尺見方的一布塊兒。
洛娉妍尚未剪完,艙門便被敲響,洛娉妍看了莫問一眼,莫問點了點頭隨着洛娉妍起身站到了艙門側面,洛娉妍方纔拉開一條縫,見識晨霜拎着食藍,沒好氣地嗔道:“你個死丫頭,怎麼也不吭個聲兒?嚇死我了!”
晨霜進來見莫問手中拿着匕首就站在艙門邊兒上,也是嚇了一跳,隨即怒道:“你說,傷我家小姐的,可是你手中這把匕首?”
莫問聞言一陣尷尬,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晨霜見此越發惱怒,將食藍隨手擱在了地上,上前就朝莫問胸口一拳擂去,卻見莫問悶哼一聲兒,捂着胸口說不出話來。
三七二 傷口
晨霜見此頓時怒了,倒豎着柳眉,指着莫問的鼻尖兒警告道:“你別給我裝啊!我能有多大力?”
洛娉妍卻望着晨霜指着莫問的那隻手發呆,那隻手的手背上全是血跡,顧不得別的,洛娉妍一把拉住晨霜的手,顫聲兒吩咐道:“把,把他衣裳,”說到這兒洛娉妍還深吸了口氣,才說道:“給我扒開!”
晨霜聞言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小姐,這回是真嚇着了,不知說什麼好,更不知該怎麼辦了。莫問卻在此時苦笑道:“小的不礙事兒,不勞洛小姐費心了。”
莫問話音剛落,洛娉妍便厲聲喝問道:“不勞我費心?那你死在我這兒怎麼辦?你想害死我嗎?”說着又一指屏風道:“你家世子怎麼辦?我這船上都是女子,難道你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家世子在我船艙裡嗎?”
晨霜此時尚未反應過來,又聽洛娉妍一句一個“死”字,急忙問道:“小姐,怎麼就死不死的了?我就打了他一拳。”
說着晨霜舉起拳頭正想再說什麼,卻見自己拳面兒上都是血,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望着莫問說不出話來。
莫問見此勉強撐起身子,道:“還請洛小姐一定要救救我家世子,至於小人,洛小姐大可放心,只要我家世子醒來,小人便會自行離去。”
洛娉妍皺着眉頭冷笑道“離去?你是說從這船上跳下去嗎?”
晨霜此時也回過神來,拎起地上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一面將食盒打開,取出碗以及食鹽,一面兒冷聲道:“趕緊過來坐下,別給我家小姐找麻煩,要麼你自己過來,要麼……”
晨霜說到這兒,回過頭瞪着莫問,鄙夷地道:“瞧你如今的模樣,怕是連我也打不過。”莫問見此看了眼盯着自己的洛娉妍,點了點頭,緩緩地走到桌邊兒坐下。
正在此時敲門聲再次響起,洛娉妍小聲兒問道:“可是英兒?”聽到英兒的回答,洛娉妍方纔開了艙門,將人讓了進來。
英兒已經滿頭大汗,腰間橫着一隻裝了半盆水的銅盆,一隻手拎着一隻銅壺,進門便解釋道:“廚房還有,奴婢拿不動那麼多,又不敢叫人。”
洛娉妍點了點頭吩咐道:“先將這些裁好的細棉布用開水燙一燙,英兒幫我給世子清洗傷口,晨霜弄好了莫問也趕緊過來幫忙。”
想起景蘊背上那些傷,洛娉妍還有些腳發軟,此時卻是不敢在耽擱,一面吩咐一面朝屏風內走去。
莫問待洛娉妍轉進屏風才解開外面黑色上衣,露出胸前一道半尺多長的傷口,好在這傷口瞧着是剛傷了不久,雖然血淋淋的,卻不如臉上的傷口那麼嚇人。
晨霜用兌了鹽水給他簡單清洗了一下,便要用細棉布給他包紮起來,卻見洛娉妍突然從屏風內走了出來,來不及包紮莫問便將衣裳合攏了起來,漲紅了一張臉望着洛娉妍。
洛娉妍卻像是沒瞧見他的尷尬,輕聲吩咐道:“不能直接包紮,咱們沒有金創藥,但我記得那本書上寫過三七是止血療傷的好藥,你去找點兒三七出來,磨了粉給他撒上。”
說完洛娉妍又補充道:“多磨一點兒,一會兒世子也要用,他那背……”
洛娉妍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莫問卻是知道的,也注意到了洛娉妍捏成拳頭的手,低着頭小聲兒道:“要不,還是小的來給世子清洗傷口。”
洛娉妍聞言急忙點了頭,又後知後覺地問道:“你能行嗎?你臉上的傷還沒處理過。”
莫問點了點頭,毫不在乎地抓起一塊棉布,沾了點鹽水往臉上一捂,齜牙吸了口涼氣道:“沒事兒,這會兒沒怎麼淌血了。”
洛娉妍見此咬了咬牙,搖頭道:“不用了,你先處理好傷口,千萬不能在我這船上出事兒。”說完便再次轉回了屏風後面,對英兒吩咐道:“這屏風當着連空氣也沒了,咱們合力將這屏風挪開。”
晨霜聞言急忙將手中的棉布按在莫問胸前的傷口上,吩咐道:“自己捂好了,千萬別死在這兒!”說完便上前幫着洛娉妍與英兒一塊兒將屏風推開了一點兒。
晨霜直到此時纔看見景蘊背上的傷,頓時也是倒吸了幾口涼氣,回頭看了眼莫問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們這是從地獄爬出來嗎?怎麼一個個都這樣!”
洛娉妍此時卻沒心思呵斥晨霜,畢竟景蘊此刻真的傷的很重,一點兒也耽擱不得。而且好多地方已經都是膿,黃的白的與血水混在一起,又噁心又嚇人。
見銅盆裡的水,很快便渾濁起來,洛娉妍吩咐道:“晨霜跟英兒一塊兒去取熱水來,要快,多拿點兒,瞧着還需要很多。”
晨霜點了點頭,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端起銅盆便往外走,英兒也急忙拎上銅壺跟上,在路過莫問的時候,晨霜小聲兒交代道:“將門閂上,一會兒我們回來會敲門。”
莫問此時一手捂着臉,一手捂着胸口,卻在聞言後點了點頭,閂好艙門後,莫問回到牀邊兒,見洛娉妍正顫抖着手,小心地將那些膿血一點點的沾掉。莫問皺了皺眉頭,扔掉臉上那塊棉布,抽出腰間的匕首遞了過去。
洛娉妍正專心致志地清理膿血,猛地見一把匕首出現在眼前,也是嚇了一跳,擡起頭皺眉瞪着莫問,正要說話,莫問卻咬着牙哽咽道:“這樣的傷,得將腐肉都割掉。”
洛娉妍嚇得手一抖,棉布就狠狠地在景蘊背上擦了一下,昏迷中的景蘊也隨之發出了一聲悶哼,顯然是痛極了。
聽到這聲悶哼,洛娉妍才嚥了嚥唾沫,滿眼希翼地望着莫問問道:“一定要那樣嗎?”
莫問見此,抿了抿嘴。望着洛娉妍很是不忍地點頭道:“要不還是小的來吧。”
洛娉妍很想點頭說好,卻又見莫問臉色的傷因着方纔鹽水浸溼,又淌出了血來,咬牙搖了搖頭接過匕首道:“不用,你管好自己!”說完又警告道:“不準在我船上出事兒!”
三七三 療傷
晨霜與英兒回到船艙時,便見自家小姐一手捧着塊被紅紅黃黃的棉布,一手拿着匕首,小心地在錦鄉侯世子背上不斷的割着……莫問一手用已經浸紅的棉布捂着胸口,一手端着碗,就站在自家小姐邊兒上。
晨霜輕輕地擱下手裡兩隻銅壺,甩了甩手,上前從莫問手中接過碗,嘆息道:“你消停一會兒,小姐這兒……”
說着便見英兒已經擱下了銅盆,急忙吩咐道:“英兒兌一盆鹽水過來幫忙,我好去找三七出來磨粉。”
英兒聽後急忙在銅盆內兌上鹽水端了過去,然後接過晨霜手中的碗,晨霜便轉身又出了船艙,顯然藥材並未放在這兒。
洛娉妍又割了兩下,見手中的棉布已經很髒了,將手中的一扔,英兒便趕緊遞上一張剛剛浸過鹽水的棉布給她。洛娉妍將匕首在棉布上擦了擦,又在火上烤了烤,便頭也不擡的繼續割着景蘊背上的腐肉。
晨霜取回三七後見洛娉妍滿頭大汗,心疼地道:“要不小姐歇一會兒,讓我來吧?”
洛娉妍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了晨霜一眼,方纔點了點頭叮囑道:“一定要仔細些,將腐肉都割乾淨了。匕首每次擦拭後要在火上烤一烤。”說着將手中的匕首遞給了晨霜,自己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已經有些僵硬的脖子。
主僕三人忙活了大半夜,才終於將景蘊背上的腐肉清理乾淨,又用鹽水清洗過,撒上了厚厚一層三七粉,用棉布包紮上,纔算是鬆了口氣。
晨霜原想勸洛娉妍歇會兒,卻見牀上趴着錦鄉侯世子,牀邊兒還立着個莫問,所有的話便都說不出口了,那頭還有三間屋子,可徐大媳婦與忠哥兒他娘住了一間,淺語與冷淘住了一間,秋實與茜羽住了一間……
別說讓洛娉妍去住那樣的房間不合適,便是洛娉妍不計較這些,這會子過去又該如何解釋?
晨霜想到這兒,狠狠地瞪了莫問一眼,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還是英兒想了想道:“要不將樓下的美人榻搬上來,讓小姐先湊合着閉會兒眼?”
洛娉妍雖然很累了可卻實在是不敢閉眼,這會子閉上眼,眼前也是那血淋淋的後背在眼前晃悠,聞言搖了搖頭道:“我不困,不必麻煩了,你們快想想法子,這高燒不退也是會……也是不行的!還是得想法子將燒退下去才行。”
晨霜與英兒聞言嘆了口氣,認命地一盆盆換着涼水,可直到三更天后,景蘊的高燒也不見退下去,四人不由再次着急起來。
莫問見此咬了咬牙道:“洛小姐,小的這就去找點兒燒刀子來,給世子擦擦說不得有些用處。”
英兒聞言卻是立即接口道:“藥酒成嗎?我記得忠嬸子哪兒有兩瓶跌打酒,說是大忠哥經常傷着膀子,就多準備了一些。”
至於爲誰準備的,爲何要準備,洛娉妍一點兒也沒有心思理會,聞言也不等莫問說話,便急忙吩咐道:“那英兒趕緊去找些過來,就說,就說我扭了腳。”
說到這兒洛娉妍腦子也清醒多了,又吩咐道:“晨霜到繼宗那邊兒去,表哥他們船上肯定有酒,不論什麼酒,先想法子弄些過來。”
晨霜與英兒點了點頭自去分頭行事,洛娉妍也沒閒着,急忙打開裝有書籍的箱籠找起了醫書來。
沒一會兒英兒便帶回了跌打酒,洛娉妍接過看了看仔細問道:“忠嬸兒說了這是跌打酒?”
見英兒點了點頭,洛娉妍一面吩咐道:“你再去熬晚紅糖薑湯來,昨兒他們從水裡出來別是受了寒,”一面將跌打酒遞給莫問,吩咐道:“你給他擦擦,我再找找看書上有沒有什麼法子。”
正在這時,晨霜跑了進來,關上艙門便舉了舉手上的酒瓶,朝莫問笑道:“你家世子運氣不錯,那邊兒船上有個夥計,是北方人最愛喝酒,他那兒正好有燒刀子,我向他討了一瓶來。”
洛娉妍等人一愣,都擡頭望向晨霜,洛娉妍更是盯着晨霜,皺眉問道:“他可問你這大半夜的要酒做什麼了?你又是怎麼跟他說的?”
晨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米牙得意地道:“小姐放心,我什麼也沒說,他喝的迷迷糊糊的,我瞧見了只說也想要一瓶嚐嚐味兒,他也沒多問就隨手給了我一瓶。”
洛娉妍接過酒打開來聞了聞,纔看向莫問道:“咱們現在沒別的東西,醫書上說三七能這東西吃下去能活血化瘀,你看要不要給你家世子吃一點兒?”
三七的效果其實莫問是知道的,聞言點了點頭從洛娉妍手中接過酒瓶,又用溫水兌了點兒三七粉給景蘊灌了下去,纔將屏風拉回到牀前,親自去到牀邊兒爲景蘊用酒擦拭。
一宿的折騰,也不知是三七起了作用還是酒的功效,總之景蘊的燒雖然沒有全退,卻比之先前降了一些。
洛娉妍靠在桌邊兒剛有些迷迷糊糊,外邊兒便有了走動聲兒,晨霜知道這是又要起航了,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急忙朝艙外走起,只吩咐道:“小姐昨兒夜裡沒有歇好,天快亮了纔剛歇下,手腳都輕便些,莫要吵着小姐。”
徐大媳婦兒只當洛娉妍是因着昨夜碼頭上那一場給鬧的,並未多想,忠哥兒他娘卻是急忙問道:“小姐的腳可是好些了?要不奴婢去替小姐揉揉,那淤血得揉散了才行。”
徐大媳婦兒聞言一愣,也跟着急忙問道:“小姐扭了腳嗎?這是多久會兒的事兒?怎地……”
徐大媳婦兒沒有說話,晨霜便靈機一動,打斷道:“小姐腳沒事兒,就是昨兒夜裡有些受涼,一會兒出發前去碼頭上看看可有藥鋪抓些退燒,止咳,風寒之類的藥材在船上備着,萬一有個什麼,也不至於忙亂。這一路過去到徐州可是還有好幾天呢。”
徐大媳婦兒聞言深以爲然,笑道:“還是晨霜姑娘想的周到,奴婢一會子便去。”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奴婢過去在家裡,每年春秋都會挖些大青根熬水,對發燒,頭痛,嗓子痛,拉肚子都挺有效的,沒病的人喝了也沒事兒,還不易生病。”
晨霜聞言眼睛便是一亮,揚起眉梢盯着徐大媳婦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這季節也有?”
徐大媳婦兒靦腆地笑道:“這東西奴婢常備着,年前曬了些收着,前兒還給我們當家的熬了一罐子呢。就怕夜裡風大受了涼。”
晨霜聞言大喜,這可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急忙命徐大媳婦兒先去熬一罐子出來。
三七四 治病
不僅徐大媳婦兒,便是忠哥兒他娘以及秋實等人皆是一愣,這好好兒的怎麼就這般着急了?
晨霜卻是不理會這些,只笑道:“昨兒小姐心中煩悶,開着窗戶吹了一宿的風,我是怎麼勸也沒用,好歹先給小姐喝上兩碗,你不說還能預防嗎?再備上些藥材,咱們也算是有備無患。”
晨霜說完便滿臉興奮地轉回了艙內,想要將這個好消息與洛娉妍一塊兒分享,卻見她微微皺着眉頭趴在桌上,顯然睡得極不舒服,不由嘆了口氣,將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晨霜再次轉出船艙,見衆人都很是自覺的去到樓下,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下去吩咐道:“小姐也不知幾時醒,給小姐熬碗雞粥備着吧。”
晨霜話音剛落,忠哥兒他娘便急忙上前,忐忑地喚道:“晨霜姑娘,這,怕是不妥吧?”
晨霜聞言一愣,不解地朝忠哥兒他娘瞧去,卻不說話。忠哥兒她娘被晨霜看得越發的緊張,一雙手不由在裙上搓來搓去,好半晌才小聲兒道:“這受了寒的人,可不能用雞湯。”
往常在京裡洛娉妍有個頭痛腦熱的,那都是紅螺或是奶孃親自照料,今年來了南邊兒自家小姐可是從未病過,晨霜還就真沒聽說過這樣的說法,不由皺眉道:“不是說身子不好用人蔘燉雞補嗎?小姐便是受了寒,補一補不也起來了?”
徐大媳婦兒聞言笑道:“身子不好也要分很多種情況不是?好些個病症連人蔘也不能用呢。按照奴婢老家的說法,這受寒的人便最忌諱吃雞了,尤其是那大公雞。”
說完徐大媳婦兒頗爲不好意思地紅着臉笑道:“當然,奴婢老家窮,整個村兒才一隻大公雞,誰捨得吃啊。”
旁邊兒秋實淺語等人聞言都是掩口笑了起來,晨霜卻是笑不出來,皺着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既如此那就不用雞粥,熬些青菜肉糜粥吧。”
洛娉妍是被船晃醒的,晨霜回到艙內英兒已經倒了溫水給她漱候,晨霜見此急忙再次轉了出去,親自打了熱水送進來一邊兒給洛娉妍梳洗,一邊兒命英兒去端了早膳進來。可昨兒夜裡出了一身的汗,就這麼擦擦手臉有什麼用?
之前太過緊張,洛娉妍還不覺得怎樣,此時卻是覺得渾身上下都黏黏糊糊地,難受極了,想要沐浴更衣,卻又想着景蘊與莫問還在艙內……
一時間,洛娉妍看着原本寬敞的船艙,因增加了景蘊與莫問主僕二人,頓時顯得狹窄起來,雖然他二人一人……
想到這兒,洛娉妍也顧不得梳洗,急忙轉身去了屏風後面查看,誰知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莫問依着牀柱睡着了!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朝晨霜吩咐道:“取牀薄被來給莫問也搭上吧,他身上還有傷,可千萬別再出什麼意外了。”說着摸了摸景蘊的額頭,卻發現景蘊仍舊發着高燒,不由皺起了眉頭,對英兒端進來的粥也沒了胃口。
晨霜見此一邊兒找這被子,一邊兒笑道:“小姐是在爲世子發燒擔憂嗎?”說完也不等洛娉妍回答,便滿是興奮地將晨間徐大媳婦兒說的話對洛娉妍學了一遍。
洛娉妍聞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若真能退了燒去,她可是立了大功了!“說完便問道:”那藥水熬好了嗎?若是熬好了趕緊去端來給他灌下才是。”
晨霜聞言將被子往英兒懷裡一塞,笑道:“小姐別急,我這就去瞧瞧。”
說着晨霜就要往外走,英兒卻是拉住了她笑道:“晨霜姐姐陪着小姐用些粥吧,跑了那麼多趟你也該累了,我去端上來就是,方纔去取粥的時候,就瞧見徐大嫂用罐子裝了什麼藥汁子,還以爲是給徐大哥熬得呢,我也沒多問。”
說着英兒也不等晨霜反對,便將被子塞回了晨霜懷裡,自己轉身跑了出去。
晨霜見此失笑搖了搖頭知道英兒這是在心疼她,也不多說抱着被子進了屏風後面。看着她倆人的互動,洛娉妍很是滿意地低頭吃起了粥,嘴角含着淺淺地笑意,心中一片溫暖。
可不待洛娉妍再做感嘆,晨霜便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望着洛娉妍哆嗦道:“小姐,不好了,那莫問也發燒了,這可怎麼辦?”
洛娉妍聞言一驚,也顧不得起身時打翻了粥碗,便隨着晨霜轉了過去。
果然,莫問額頭滾燙並不比景蘊溫度低多少,洛娉妍試着推了推他也毫無反應,知道他並非睡着而是如同景蘊一般昏了過去,洛娉妍頓時也有些心慌着急,抓着晨霜的手道:“你不是說叫人去買了藥回來?還不快熬來給他倆灌進去。”
晨霜聞言正要往外走,英兒卻在這時返了回來,托盤上託着藥罐與細瓷甜白碗。
洛娉妍見此鬆了口氣,一面上前幫着接過,一面吩咐道:“先給莫問灌兩碗,人家說重病猛藥,咱們現在也請不到大夫,只能賭一把了。晨霜去將世子扶起來,也得給他趕緊灌下去。”
可昏迷過去的人,哪裡是那麼好灌藥的?而且還是三個都沒有經驗的女孩子,灌起來更是事倍功半。好不容易將藥罐裡的大青根湯灌完,卻又一大半兒撒在了被子上。
看着滿是狼藉的牀,不僅洛娉妍,便是晨霜與英兒也覺得脫了力似得有些站不住。可此時三人哪裡敢歇息?
英兒不斷地打涼水進來給他倆冷熬,晨霜更是親自跑去廚房,讓徐大媳婦兒再熬了一罐子,解釋說不小心摔碎了。可這樣的解釋,一次還行,難道往後再熬,次次都是摔碎了?
就在洛娉妍頭痛不已,與晨霜英兒二人合力灌完了莫問,給他換了牀被子,正準備給景蘊灌藥時,景蘊竟然睜開了眼……
景蘊雖然渾身無力,腦子卻是極爲清醒,看着眼前洛娉妍主僕忙碌的身影,知道自己算是得救了,鬆了口氣的同時也皺緊了眉頭,吃力地抓住洛娉妍拿着湯匙的手腕,虛弱地問道:“其他人呢?”
三七五 醒來
看着景蘊終於醒了過來,洛娉妍已經分不清此時的心情是驚訝還是驚喜,總之覺得大大地鬆了口氣,笑道:“莫問還在昏迷,你什麼也別管,有我們呢,你都能醒他也一定會沒事兒的。”說完頗爲不好意思地訕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景蘊難得的勾起脣角搖了搖頭,洛娉妍見他眉頭緊鎖,嘴脣也乾裂開來,便又輕聲問道:“你是先喝水還是先喝藥?”
此時的洛娉妍對於手中這黑乎乎的藥汁,那是深信不疑,那麼重的傷,才一夜的功夫他竟然醒過來了!
景蘊此時也看清了她手中的藥碗,剛想說先喝藥,洛娉妍卻是替他做了決定,將藥碗朝晨霜手中一遞,吩咐道:“還是先倒杯溫水來潤潤嗓子吧,看看有沒有蜂蜜,給加點兒。”
景蘊一愣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心中卻是暖暖的,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人管過他這些瑣事了。
英兒轉身出去給景蘊兌蜂蜜水時,洛娉妍上前扶着他坐起來了一些,輕聲交代道:“你背上的傷很重,若是能坐穩了,就別靠着,這樣也不容易碰着,若是坐不穩你說一聲兒,這麼多人……”
說道“這麼多人”洛娉妍纔想起來,這屋裡就自己主僕三人,實在是沒有那麼多人,頓時有些尷尬地看着景蘊,笑了笑道:“一會兒你吃了藥便躺着,多睡會兒傷好得快些。”
景蘊微微挑了挑眉正想說什麼,卻忽然注意到身上蓋得被子,牀上掛的帳子,分明都是女孩兒纔會用的水紅色,繡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
再看這被子分明是極好的蠶絲被,被面兒的用的是正宗的杭綢蘇繡,牀頭上擺着的黃檀木雕……不用問也知道,這絕不是什麼丫鬟的房間,而不僅自己,就連莫問也在腳那頭斜躺在牀上……
景蘊忽然覺得嗓子眼被堵住似得,說不出話來,或者說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眉頭不由越發緊皺了起來。
就在此時英兒端了兌好的蜂蜜水進來,望着冷着一張臉的景蘊有些不敢上前,求助似得往下晨霜,晨霜卻微微舉了舉手中的藥碗並不上前。
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掃了英兒一眼,嗔道:“昨兒夜裡怎麼沒見你這般害怕?”說着從英兒手中接過小碗,攪動了兩下遞到景蘊面前,打量着景蘊的神色,小聲兒問道:“能自己喝嗎?”
景蘊聞言擡頭目光復雜地望着洛娉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昨夜……”卻是說不下去,要怎麼說?說昨夜自己如同土匪強盜般闖進了她閨房?還是說自己猶如登徒子般佔了她的牀?
洛娉妍雖不知他究竟想要說什麼,可無論是什麼關於昨夜的,都很是尷尬,遂急忙笑道:“先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子好吃藥,吃完了你再睡一覺,說不定醒來就好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下意識地伸手探上景蘊的額頭,景蘊一愣,猶如被人定住一般不得動彈。
洛娉妍卻在收回手時,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頓時紅着臉解釋道:“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試試……就是你從昨兒夜裡就在發熱。”
洛娉妍說到這兒鼻尖兒上已經冒出汗來,頓了頓理了理思路才接着道:“就是你現在雖然還在發燒,但溫度已經降了不少。”
景蘊見洛娉妍那手足無措,甚至詞不達意地模樣,忽然就笑了!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小碗低頭喝了口,將碗遞給了一旁腦袋快要埋到胸口的英兒面前,朝晨霜吩咐道:“把藥給我吧。”
英兒聞言立時醒過神,雙手接過小碗,又將頭埋得低低的,晨霜也是低着頭,將藥碗趕緊朝前一遞。
景蘊掃了二人一眼,挑了挑眉,伸手要接過藥碗,誰知卻扯到背後的傷口,悶哼了一聲兒,洛娉妍便趕緊替他接了過來,但遞到他面前後卻也並不說話。
剛纔景蘊那一笑,洛娉妍覺得實在太過尷尬,恨不能轉身跑掉,或是找條地縫兒鑽進去,可自己既不能跑,也沒地縫可鑽,也只好硬着頭皮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見景蘊接過藥仰頭一口喝掉,洛娉妍便立即伸手接過藥碗,不待景蘊反應過來,又急忙對晨霜英兒二人吩咐道:“快扶世子躺下,這人生病受傷就要多睡覺。”
洛娉妍一邊說,一邊從英兒手中奪過裝蜂蜜水的小碗,頭也不回地轉過了屏風。
景蘊見此心中好笑卻也並不點破,就着晨霜英兒的力道,緩緩地躺了下去。閉上眼,鼻尖兒卻縈繞着淡淡地幽香,心中知道這是洛娉妍身上的味道,不由得景蘊難得的臉色一紅,好在他朝裡側着身,並未有人瞧見。
洛娉妍將兩隻碗朝桌上一放,回想起自己方纔的舉動,也是臉上一片火燒火燎。
不待洛娉妍緩口氣兒,晨霜與英兒也跟了出來,雙雙低着頭不敢看洛娉妍,只小聲兒稟道:“世子已經睡下,莫問還沒醒來。”
洛娉妍望着窗外,目光遊離地點了點頭,忽然轉身朝外走起,邊走邊道:“英兒留屋裡看着,將窗戶打開透透氣,晨霜跟我來一下。”說着洛娉妍打開艙門便走了出去。
晨霜不知洛娉妍要做什麼,急忙跟上,只聽洛娉妍小聲兒道:“我想了一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是人總得睡覺,能熬一天兩天,這傷也不知何時能好。”
說完洛娉妍回頭掃了晨霜一眼,晨霜立時癟了癟嘴道:“那能怎麼辦?小姐又不讓告訴旁人。”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淡笑道:“沒事兒,方纔我已經想好了法子,一會子你多聽少說,爲了咱們晚上有地方睡覺,記得好好兒配合我就成。”晨霜聞言點了點頭疾步跟在了洛娉妍身邊朝樓下走去。
淺語第一個發現洛娉妍下樓,急忙迎了上去笑道:“小姐可是餓了?午膳已經備好,正要給您送上去呢,您就下來了。”
三七六 睡覺
洛娉妍揮了揮手道:“這會子不餓,你去將人都給我叫過來,我有話說。”說完沒好氣地瞪了晨霜一眼,坐到窗下雞翅木可團花羅漢牀上。
晨霜雖然不明所以,卻緊緊地閉着嘴,甚至低下頭掩去自己目中的詫異。淺語見晨霜都低頭垂手,大氣兒都不敢出的樣子,更是一點兒也不敢耽擱,急忙轉身跑去找人。
沒一會兒淺語便將所有人都找了過來,倒不是淺語跑得多快,而是這船上的人實在是少,甚至連船工都是沒有的,不過是用鐵索掛在前邊兒沈瑋他們船上前行罷了。
衆人見洛娉妍臉色不好,將腿蜷在窗下雞翅木刻團花羅漢牀上,整個人懶懶地斜靠着八寶緙絲大迎枕,用胳膊撐着腦袋望着衆人不說話的樣子,心裡直打鼓,不知她在想着什麼,便誰也不敢吱聲兒。
沒人知道,洛娉妍這是快要睡着了,實在沒力氣說話罷了,好半晌洛娉妍才強打起精神,掃了衆人一眼,方纔輕聲問道:“往後徐大跟忠哥兒夜裡可是宿在前邊兒船上?”
徐大媳婦兒跟忠哥兒他娘不知洛娉妍何意,怎麼就問起自家人來了,卻也急忙上前半步答道:“前面兒的都知道,太太將我們兩房人給了小姐,往後就是小姐的人了,他倆管着兩艘小船,白日裡都在小船上,夜裡一輪一換上大船去,留下一人看顧。”
洛娉妍點了點頭,對忠哥兒他娘吩咐道:“你去問問前邊兒可還有空艙?若是有你倆今兒就搬過去同你們家人住一塊兒。”
忠哥兒他娘聞言頓時變了臉色,“撲通”就跪了下去,委屈地問道:“可是奴婢二人做錯了什麼?小姐您說,奴婢們改,您可不能不要奴婢啊!”
洛娉妍聞言倒是勉強笑了笑,指着晨霜道:“你們都沒做錯什麼,只是想讓她跟英兒倆從我艙裡搬出來,夜裡也不必再留人,可咱們就這麼幾個能住人的地方,我又能讓她們住在哪兒?若是秋實幾個,又實在是不方便。”
忠哥兒他娘與徐大媳婦兒都鬆了口氣,卻仍想說點什麼,洛娉妍卻打斷道:“也不是不用你們伺候,靠岸的時候還得你們去替我採購,只是平日裡衣食上有她們幾個就儘夠了。”
說完洛娉妍接過晨霜遞過來的溫水,抿了口道:“你們不如去前邊兒幫我看顧着繼宗,他到底年幼,雖說有表哥在,可表哥到底是男子,難免粗心,你們去了我也能安心些。”
二人聽洛娉妍說得懇切,遂放下心來,洛娉妍卻又說道:“徐大嫂子與忠嬸走後,咱們船上的人就更少了,往後秋實與茜羽一班,淺語與冷淘一班,輪流着夜裡值守一樓,膳食有英兒幫着冷淘,大家不必擔心,只一點,夜裡定要關好各處艙門!”
衆人無不應諾,洛娉妍見此微微頷首,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擺膳吧,早些用過,徐大嫂子與忠嬸兒也好早點兒收拾,晨霜與英兒也好早點兒將東西把過去。”
說完洛娉妍擡手一指擺在艙門邊兒上的美人榻道:“等你們收拾好了,讓英兒下來幫你一塊兒想法子將那美人榻搬上去。就擱我艙房裡。”
晨霜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兒,如此一來小姐夜裡就能好好兒睡個覺了。聞言急忙點頭道:“小姐放心,一會兒就擡上去。”
洛娉妍點了點頭,見淺語幾個手腳麻利地已經將午膳擺到中間兒的圓桌上,洛娉妍笑道:“人也不多,還是老規矩,都坐下吃吧。”
與英兒最是交好地冷淘,聞言急忙笑道:“那奴婢去喚英兒下來。”說着就要往樓上去,晨霜卻是急忙攔住了她笑道:“她正在收拾東西呢,也不知收拾好了沒,你們先吃我去瞧瞧就來。”
洛娉妍也是急忙喚住了冷淘道:“讓晨霜去吧,正好我有話問你。”
冷淘不疑有他,停住了腳步蹲身一禮道:“小姐請問,奴婢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洛娉妍見此掩口笑道:“不必緊張,就是早間給我喝的那個藥茶極是合口,是用什麼泡的?你給我也拿些,沒事兒我也能自己泡來喝。”
冷淘聞言一愣,朝徐大媳婦兒瞧去,徐大媳婦兒連忙上前笑道:“小姐若是喜歡奴婢哪兒還有好些,一會子都給小姐包了送去。”
說完徐大媳婦兒想了想補充道:“只是這東西雖說清熱瀉火,涼血解毒,散瘀止血。對頭痛腦熱,痢疾腹瀉,齒齦出血,咽喉腫痛都有效,卻也不能多吃,每日早晚各一劑便好,還能有預防的作用。”
洛娉妍聞言笑着點了點頭,很是感興趣地問道:“這東西你是哪兒來的?怎麼知道這麼多?”
徐大媳婦兒抿嘴笑道:“奴婢進府前,家裡是種染料的,這大青根還有個別名叫靛青根又叫藍靛根,是染料的一種,奴婢打小便認識,也是吃着這個長大的。”
聽了這麼多,洛娉妍最感興趣地卻是這東西能退燒,還能止血!心裡鬆了一大口氣,尤其是知道徐大媳婦兒還有不少的時候,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便更盛了些。
待英兒下來,所有人圍着大圓桌一塊兒用了午膳,徐大媳婦兒便與忠哥兒他娘收拾了包袱和鋪蓋捲兒,將艙房騰了出來。
小小的艙房裡面兩張牀,一張固定在小窗下的方桌,以及兩根凳子,瞧着空蕩蕩的。
晨霜將靠東邊兒一張牀鋪的厚厚的,換上了洛娉妍的雲絲被,掛起了煙青色牀帳,桌上換成南瓜琉璃燈,擺了一套紫砂茶壺,又在艙內薰了薄荷香,這才與英兒一道擡了洛娉妍的木桶過來,讓洛娉妍沐浴更衣。
聞着艙房內淡淡地清香,洛娉妍泡在熱水中緩緩地舒了口氣,頗爲得意地道:“可算是洗上澡了,往後這樓上白日裡就沒人了,夜裡值守的白日裡肯定要睡覺,夜裡睡覺的白日裡也肯定要下去幹活兒,咱們便也能輪換着休息了。”
三七七 伺候
晨霜聞言嘟着嘴道:“哪裡須得小姐跟着受累?小姐只管在這屋裡歇息便是。”
原本晨霜是想將景蘊主僕二人丟過來的,洛娉妍卻是阻止道:“白日裡這屋萬一來人怎麼辦?我那屋裡只要我不允許,誰也不能進去,倒是讓他們在那邊兒還安全些。”
晨霜看着只有不到三尺寬的牀,覺得甚至委屈了洛娉妍,但自家小姐已經這樣說了,她還能怎麼辦呢?
可昨兒夜裡是沒法子,如今有了法子,晨霜是說什麼也不會讓自家小姐再去受那個委屈的。
洛娉妍嘆了口氣道:“我就怕萬一白日裡我從這屋裡出去,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總要引起淺語她們懷疑,到時候就不好了,還不如白日裡我就呆在那邊兒。”
說完洛娉妍安慰道:“再說這艙房就是點燈,光線也沒那邊兒好,我就是看本書練個字兒,或是做個針線什麼的,在那邊兒也好方便些不是?”
晨霜聞言癟了癟嘴還想要說什麼,英兒卻是拉住了晨霜袖袂,緩緩地搖了搖頭。
晨霜不知英兒何意,卻知此時並非詢問的時候,待洛娉妍穿好衣裳,絞乾頭髮躺進被窩後,晨霜方纔尋了機會問道:“方纔你拉我作甚?難道小姐伺候了那主僕一宿還不夠,還要跟咱們一樣繼續去伺候人?”
英兒四下看了看,才皺着眉頭輕聲嘆息道:“不是我不心疼小姐,可這會子心疼又有什麼法子?那世子爺還躺在咱們小姐牀上了!若是……小姐將來可怎麼辦?”
英兒雖沒說清,當晨霜卻明白了過來,一張臉頓時煞白,顫抖着嘴脣驚恐地小聲兒問道:“你是說……”
說什麼晨霜說不下去,可英兒卻點了點頭,望着晨霜滿是無奈地道:“若小姐能嫁給世子,這事兒也就不算什麼事兒了,所以我覺得,如今咱們只能幫小姐瞞着旁人,卻不能阻止小姐過去照顧世子。”
晨霜倒吸了口涼氣,才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可這事兒……”說到一半兒,晨霜忽然問道:“你說這事兒若是讓老爺或是舅老爺知道,都是會爲小姐做主的!可小姐卻要瞞着,這是爲何?”
英兒哪裡會知道,洛娉妍只想將這事兒瞞着,等景蘊走後便當做從未發生,也算是還了景芝待她的好,至於旁的……洛娉妍還就真沒想,遂搖了搖頭道:“小姐總有小姐的打算,咱們做奴婢的,聽小姐吩咐也就是了。”
晨霜聞言咬了咬嘴脣,點頭道:“小姐待我好,我自是一輩子跟着她照顧她,她去哪兒我去哪兒。別的我也想不過來。”英兒聞言與晨霜相視一笑,並不再多言。
太陽西沉,碎金般的餘暉灑滿河面,又被晚風絞得更碎。洛娉妍醒來時莫問早已醒來,喝了大青根湯,用了一碗清淡的碧粳粥,雖然還有些發熱,但精神卻還不錯。
見洛娉妍進來,莫問急忙起身欲要行禮,洛娉妍揮手阻止道:“快別多禮,可知道早間把我們嚇死掉了,昨兒不是還警告你不許在我船上出事兒嗎?”
莫問聞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卻不知說什麼纔好。洛娉妍見他那模樣,“噗嗤”一下笑道:“行了,快坐下,好不容易纔將你救回來,這條命可是我的了,你可不能再出事兒!”
莫問一愣,很是慎重地點了點頭道:“洛小姐方向,待我們世子安全返回京裡,小的這條命就是小姐的,但有吩咐無敢不從!”
洛娉妍聞言笑得越發歡暢,挑眉問道:“你都不需要問問你家世子嗎?”
莫問聞言頓時露出尷尬之色,望着洛娉妍想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笑道:“你可別忘了方纔之言,如今什麼也別說,安心將傷給我養好,不然我不是虧大了嗎?”
說着洛娉妍扭頭看向一旁早已憋笑憋得臉紅的晨霜,淡淡地問道:“世子怎樣了?一直沒醒嗎?可退熱了?”
若是之前,這世子好不好的她都不在乎,反正她不過是聽命行事,可如英兒那番話卻一直縈繞在她耳邊,心中不由擔憂,若是這錦鄉侯世子就這麼去了,那小姐今後可怎麼辦?就算這世子好了,若是來個不認賬,小姐又……
晨霜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嘆了口氣,緩緩搖頭道:“世子一直沒醒,中間反覆了一回,我跟英兒,對了還有莫問一塊兒,又給世子餵了一碗大青根湯,倒是吃下去不少,如今瞧着熱倒是退了些下去。”
洛娉妍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回頭向莫問道:“你的傷怎樣了?可換過藥?”
說完也不等莫問回答,洛娉妍便吩咐道:“行了,你先去那邊兒坐下,讓晨霜給你換個藥,一會兒還得給世子換藥,我記得那年……”
洛娉妍說到一半兒停了下來,她記得顧遠有一次傷了胳膊,那太醫便是每日過府來給他換藥的,可這話卻是不能說,只好勉強笑道:“哪年記不得了,反正是從哪兒聽說的,傷口每日都要換藥。一會子我還有話想要問你。”
莫問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咬着後牙槽想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瞭然一笑:“別緊張,能說的你就說,不能說的我也不怪你就是了。”
莫問感激地點了點頭,轉到屏風外桌邊兒坐了下來,由着晨霜替他先換了臉上的藥……
一時間屏風內便只剩下洛娉妍與昏睡不醒的景蘊,洛娉妍咬了咬牙俯身探了探他的額頭,確實比早間退了不少,不由鬆了口氣。待晨霜那邊兒笑道:“好了!”洛娉妍方纔轉了出去。
見洛娉妍突然出來,莫問手上的動作一滯,紅着臉望着洛娉妍不知如何是好,晨霜見此笑道:“小姐要不再進去避避,纔剛換好臉上的藥,胸口的還沒換呢。”
洛娉妍聞言一愣,笑着點了點頭,嗔道:“也不早說,我還以爲換好了,趕緊的。”說着走到窗邊兒,背對着莫問等人,望着漫天流霞,臉上一直掛着的笑意漸漸散去,眼中帶着難以言明的情緒。
三七八 詢問
待莫問換好藥,洛娉妍方纔轉回身,臉上從新浮起淡淡地笑容,輕聲道:“也別耽擱,邊給世子換藥,咱們邊說話兒。”說着洛娉妍率先轉進屏風,莫問等人自然連忙跟上。
不知是因背後傷勢的緣故還是習慣使然,景蘊面朝裡側臥的睡姿,亦如剛剛睡下。
晨霜與英兒手腳麻利的拆掉景蘊身上的繃帶,備好鹽水與三七粉,洛娉妍親自看了看景蘊紅腫一片的後背,點了點頭道:“如今瞧着倒是沒有繼續潰爛。”
說着洛娉妍朝英兒一笑,交代道:“我記得舅母給了我不少蟲草,說是舅舅從西邊兒得來的好東西,回頭讓晨霜取出來,你頓了湯水給世子補補。”
英兒聞言點了點頭,卻是澀然地問道:“可是小姐,奴婢都沒聽說過那稀罕物兒,哪裡知道怎麼知道怎麼做?”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先前在醫書中看了兩個方子,回頭我抄給你,你照着做就是。說是適用於久病體虛、貧血的功效。我瞧着他這模樣,和久病體虛也差不多了。”
說完洛娉妍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道:“咱們都不是大夫不會醫術,世子又傷的這般重,也只能盡力而爲了。只希望世子福大命大能逃過這一劫,不然芝姐姐可就……”
想到當初景芝遇險,景蒔就在現場,洛娉妍的眉頭皺的更緊,也不知是前世裡這錦鄉侯世子便有此一劫,還是因着自己重生改變了什麼。
英兒小雞啄米似得點了點頭,至於心裡想着什麼,洛娉妍不知道也管不着,但對晨霜與英兒二人還是極爲信任的。
當英兒再次與晨霜全神貫注的替景蘊清洗傷口時,洛娉妍再次嘆了口氣,方纔望向莫問輕聲問道:“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受傷的嗎?怎麼都傷得這般重?”
莫問目光閃了閃,低下頭抿緊了嘴,洛娉妍見此知道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也不勉強,笑道:“你也不必爲難,先前我就說過,能說的你就告訴我,總是對你家世子的傷勢有好處,不能說我也不勉強。”
莫問擡眼點了點頭,仍舊不作聲兒,洛娉妍便又問道:“那你能說說你家世子這傷有多少日子了嗎?瞧着不是新傷。”說完怕莫問不答,急忙補充道:“我是怕萬一再感染潰爛,到時候我就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莫問低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道:“前前後後差不多有半月有餘。”說完也趕緊補充道:“這背上的傷不是一次……一次抽打的,斷斷續續差不多半個多月。”
不僅洛娉妍驚得捂了嘴巴,不停地倒吸着涼氣,英兒原本就煞白的臉色漸漸發青,手中端着的鹽水也不停地顫抖,好幾次差點撒了出去。
便是正在給景蘊清洗傷口的晨霜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這些傷重重疊疊的,看來這位世子爺,也不怎麼保險,自己都受了這麼大苦頭,我家小姐若真是跟了他,豈不是……
想到這兒晨霜手一抖,景蘊隨之便發出了一聲兒悶哼。
只因上次給景蘊清除腐肉時,他也時不時的悶哼一聲,故而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卻不知這一次景蘊竟痛醒了過來,只是想着身後乃是三個女子,便依舊一動不動地裝作還在昏睡罷了。
洛娉妍緩了好一會兒方纔穩定心神,點頭道:“你們好好兒養傷,別的我會盡力處理,有什麼需要也只管說,我量力而行。”
說完洛娉妍突然皺眉問道:“我記得你家世子不是與安陽伯世子在一處嗎?還有莫言,怎麼也不見他跟在你們世子身邊兒?是辦事兒去了?還是……”
洛娉妍不敢想象,若是顧遠出了意外,太夫人將要怎麼辦,還有鄭箐兒!雖然交流不多,但鄭箐兒對顧遠的情誼,洛娉妍卻還是知道的。
聽洛娉妍問起顧遠,裝睡的景蘊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仍舊沒有說話。莫問卻再次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才神色晦暗地道:“小人與莫言分別護着兩位世子……如今卻是不知他倆怎樣了。”
洛娉妍再次一驚,急忙問道:“怎地需要莫言去護着他了?顧,安陽伯世子身邊兒不是帶着護衛?”
莫問苦澀地笑了笑,搖搖頭卻不說話,見此洛娉妍哪有不明白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問道:“那,需要我讓表哥遣人去尋他們嗎?說不定……”
洛娉妍沒有說完,莫問便搖頭道:“知道船上是洛小姐,小的便想過求沈少爺幫忙尋人,可如今……”莫問頓了頓才道:“說不得他們也能如同咱們一樣,遇見洛小姐這般好心人。或是已經返回京城。”
莫問話語中的牽強,洛娉妍聽出來了,甚至能夠想象到,莫問這樣決定,不僅僅是爲了保護錦鄉侯世子和顧遠,同時也是保護洛府與沈家……
洛娉妍深深地嘆了口氣,心中既是擔憂又是無奈,好一會兒才輕言寬慰道:“相信兩位世子都吉人只有天象,你也別太擔心,好生養好傷纔是。”
說完洛娉妍粲然一笑,挑眉道:“你可別忘了,你這條命往後可是我的!”
正在此時晨霜與英兒也替景蘊將傷口清洗好了,洛娉妍幫着給景蘊上了藥,重新包紮上,幾人便退倒了屏風外,景蘊也在此時緩緩地睜開了眼,望着牀帳上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只聽外面輕聲軟語細細傳來。
洛娉妍回到桌邊兒,便提筆寫下蟲草木耳燉烏龜和蟲草烏雞湯的方子,對英兒交代道:“照着這兩張方子燉了湯給世子與莫問服用,缺了什麼藥材便讓徐大嫂子或是忠嬸兒去買。”
說完又補充道:“瞧着若是蟲草夠用,便再燉些蟲草白芨粥,都是益氣補血的方子。白芨收斂止血,消腫生肌效果極好,若是沒有就遣人去買。”
英兒點了點頭正要退下,莫問卻是聽出來,洛娉妍的蟲草定是不多,急忙搖頭道:“洛小姐不必破費,燉給世子便好小的沒事兒。”
洛娉妍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癟嘴道:“你沒事兒最好,別忘了這條命可是我的!趕緊養好了也能伺候你家世子,到底……不太方便。”
莫問聞言臉上一熱,自然明白洛娉妍的意思,不僅莫問,就是屏風後的景蘊,想着自己赤裸的上身,雖然纏滿了繃帶,也覺得臊得慌。
好在景蘊獨自在屏風後,而莫問半個腦袋都包着繃帶也沒人看得出來,好半晌莫問尷尬地點了點頭道:“洛小姐放心,不敢勞動洛小姐身邊兒的人,世子爺小的自己伺候。”
話音剛落,晨霜便冷笑道:“你伺候?方纔你那兩道傷還是我伺候的呢!”
洛娉妍聞言皺眉掃了她一眼,卻到底沒有說什麼,英兒卻是輕輕地拉了拉晨霜的胳膊,笑道:“晨霜姐姐快去給我找東西吧,一會兒奴婢還要給小姐熬點湯補補呢。”
莫問聞言滿是歉意地望了洛娉妍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見她眼瞼下一片烏青,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堵得慌,比被人追殺還要憋屈,好在低着頭的他,並未讓洛娉妍察覺到絲毫的異樣。
景蘊躺在牀上,聽着洛娉妍一點點的安排,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意,很快便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三七九 擔憂【月票20加更】
英兒拿着晨霜找出來的蟲草便出了艙房,洛娉妍見這主僕二人並無大礙便也不留在艙內,攆了晨霜趕緊去歇息,交代好亥時喚她起來,洛娉妍便也拿着醫書也出了艙房,將船艙給景蘊主僕留了出來。
雖然晨霜已經收拾過,可這空蕩蕩的船艙內,仍舊處處可見女子的痕跡,莫問撓了撓後腦勺,頗爲尷尬地挪到牀前看了看熟睡的景蘊,又百無聊賴地挪到窗前。
小心地側身躲在窗邊兒,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岸邊兒的情形,迎春花已經盛開,時而有農戶或扛着鋤頭或牽着耕牛走過,時而有年輕或年長的農婦,在河邊兒洗着衣裳……不見絲毫可疑的人影,莫問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擔心起顧遠與莫言來。
先前說不必,並非真的就不擔心,可此時自己與世子二人也是泥菩薩過江,又怎能拖洛小姐一家下水呢?
想到洛娉妍,莫問嘆了口氣斜倚在窗櫺上,望着江面餘暉漸漸散盡,一輪新月悄悄升起,不知何時如墨的夜幕上,便灑滿了星輝……
英兒捧着燉好的蟲草烏骨雞,走出廚房便見洛娉妍蜷在羅漢牀上,手裡拿着卷醫書已然睡着,心痛之餘,英兒小聲兒地喚道:“小姐醒醒,小姐,仔細着涼,咱們……回屋吧。”
睡眼朦朧的洛娉妍,點了點頭纔看見,英兒手中黑漆雕花托盤上,一隻嵌銀喜鵲登梅紫砂罐,又掃了眼四周,見秋實與茜羽兩個甲板上不知說着什麼,並未注意到自己二人,方纔小聲兒問道:“可是燉好了?”
英兒點了點頭,含笑道:“小姐要不要先嚐一碗,聞着可香了。”說着英兒屈膝將托盤遞到洛娉妍面前。
洛娉妍包着手揭開一點兒蓋子,濃郁的香味兒便飄散出來,頓時眼睛亮了亮問道:“這是燉的烏骨雞?”
英兒笑着點了點頭,輕聲回道:“烏龜與白芨船上這會子都是沒有的,好在烏骨雞早先準備了不少。奴婢用薯蕷配着蟲草燉了烏骨雞湯,浮油都撇乾淨了,這罐子雞湯給……”
英兒說到這兒再次壓低了聲兒道:“給世子先送去,一會子奴婢再給莫問裝一罐上去。”
洛娉妍點了點頭道:“那咱們一塊兒上去,一會兒你也好再下來裝給莫問。”說着洛娉妍便穿鞋下了羅漢牀,誰知剛站起來,便因蜷得太久腿早已麻木,差點摔倒,嚇得英兒都變了臉色,想要攙扶一把,手中又偏有托盤。
見英兒那樣兒洛娉妍抿嘴一笑,淡淡地道:“哪兒那般嬌弱了?”說着活動了下腿腳,便率先朝樓上走去。
洛娉妍主僕二人剛剛推開艙門,莫問便醒了過來,匕首不知怎地就出現在他手中,一雙狼似得眼睛更是嚇得洛娉妍差點驚呼出聲兒。
好在莫問及時反應過來,將匕首收了回去,更是疾步上前從英兒手中接過托盤,歉意地道:“抱歉洛小姐,小的沒想到是您。”
洛娉妍知道莫問這並非是針對自己,而是防備有敵人出現,但也證明他們此時尚未脫險,甚至自己一行人也都處在了危險之中,想要安慰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來。
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洛娉妍一邊兒朝艙內走去,一邊兒問道:“世子可醒來過?”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安慰道:“世子雖並未醒來,但有洛小姐悉心照料,瞧着呼吸也算平穩,想來定能熬過去的。”
聽到“悉心照料”幾個字,洛娉妍覺得嘴角直抽抽,想要反駁,又覺得沒意思,索性又問道:“那你呢?還發熱嗎?傷口可有什麼感覺?”
莫問將托盤放在桌上,一邊兒看着洛娉妍盛湯,一邊兒回答道:“小的傷口無礙,有洛小姐賜下良藥已經好了許多,熱也漸漸退下去了。”
莫問如此說,洛娉妍自是聽得明白,熱尚未退完卻有好轉,尤其是三七對於外傷卻有療效,放下心事洛娉妍便笑道:“既如此你先坐會兒,英兒幫我將世子扶起來,再去給莫問盛湯來。”
說着洛娉妍便端着湯碗朝裡走去,英兒自是急忙跟上,可看着景蘊的背影,便不由想起他冷漠的眼神,英兒哪裡敢叫醒他?站在牀邊兒望着洛娉妍躊躇着……
洛娉妍見此皺了皺眉頭,將湯碗往英兒手中一塞,親自俯下身,小聲兒喚道:“世子,醒了嗎?”
洛娉妍記得,每次晨霜或是夕月,亦或是之前英兒都是這般喚她的,怎地到了錦鄉侯世子這兒便不管用了?有些惱火地望了英兒一眼,英兒趕緊低下頭裝作沒瞧見,實在是……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瞪着景蘊的後背很想猛地給他一下,可想着那密密匝匝的傷口,到底沒下去手。
不僅是後背,就連肩頭與胳膊,事實上也佈滿了傷痕,洛娉妍猶豫再三,只得小心地挑了景蘊後脖頸上一塊兒沒有傷口的地方,輕輕地戳了幾下,俯下身喚道:“世子,錦鄉侯世子,醒醒,你用些吃食再睡,這樣昏睡是不行的。”
景蘊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洛娉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眼瞼上的睫毛,捲翹而濃密,甚至臉上細細的絨毛也一清二楚……
洛娉妍見景蘊忽然睜眼,嚇了一跳,往後猛地一退,若非景蘊及時出手抓住她,就差點仰倒過去,若是景蘊力道再大些,怕是洛娉妍就會直接撲下去……
好在景蘊此時虛弱,力道並不大,剛剛好幫洛娉妍穩住了身形。
看着自己裸露的胳膊,以及被抓在手中的纖細手腕,景蘊方纔回過神來,由着洛娉妍掙開自己的手,乾咳一聲兒,紅着臉道:“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洛娉妍一張臉早已紅透,低着頭胡亂的點了點,正要說什麼,莫問卻在此時走了進來。
聽着屏風內一直沒有動靜,莫問心中難免擔憂,誰知轉過屏風看見的,竟是英兒端着湯碗站在一旁,低着頭盡力在減少存在感。而洛小姐站在牀邊兒,緋紅着一張臉,就連露出的一截兒脖子,也透着淡淡地粉紅色。
莫問再看向自家世子,不知是發熱的緣故,還是因爲方纔發生了別的……一張臉也是通紅,一條胳膊還搭在被子外,連帶着還有纏滿繃帶的肩膀與半邊兒結實的胸膛……
三百八 雞湯
洛娉妍原就尷尬無比,莫問突然進來更是羞得無地自容,低着頭往後退了一點兒,再退了一點兒,就快退到屏風上時,景蘊看不過去輕咳一聲兒,洛娉妍猛地擡起頭來又急忙將目光錯開。
一瞬間洛娉妍的脖子更紅了,臉更是紅的要滴血似得,搶在景蘊開口前說道:“那個,英兒去問繼宗,不,問表少爺拿件衣裳過來,中衣,就,就說我要瞧着學,想,想要給老爺做件衣裳。”
洛娉妍一口氣說完,朝英兒瞧去,卻見英兒愣愣地望着自己,心下一急,催促道:“你還不快去!”
若非景蘊與莫問在跟前兒,洛娉妍恨不得跺腳!英兒卻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手裡的碗,又滿是委屈地看了看洛娉妍……
這短暫的尷尬,令景蘊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急忙問道:“那個,有吃的嗎?”聽到這話英兒是忽然鬆了口氣,洛娉妍卻下意識地朝景蘊瞧去,又急忙再次錯開目光。
景蘊見此,略微勾起一點兒嘴角,解釋道:“也不知睡了多久,如今有些餓了。”
見英兒站着不動,洛娉妍認命的嘆了口氣,問道:“那個,方纔讓英兒給你燉了點蟲草烏雞湯,你先喝點兒,太久沒吃東西,也不好一下子……”
洛娉妍的話尚未說完,景蘊便已經瞪圓了一雙與景芝極爲相似的鳳眼,頗爲糾結地問道:“你是說,那個,冬蟲夏草?西邊兒雪域來的?”
景蘊可不是這裡其他人,不僅頗爲精通醫術甚至對藥理也有過研究,此刻一聽蟲草烏雞湯第一反應便是尷尬,畢竟據醫書記載,這東西最大的功效是秘精益氣,專補命門。通俗點兒就是針對房事無力,強精健魄的……
景蘊很想無語望天,洛娉妍卻不明所以,只當景蘊與英兒莫問一般,並不知曉這蟲草的功效。
此時說起別的倒是少了兩分尷尬,洛娉妍遂解釋道:“瞧書上說,這湯益氣補血,如今沒法子請大夫,也只好……”
說到這兒洛娉妍突然說不下去了,難道要說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相信有腦子的都不會這樣說話,只好轉而笑道:“那什麼,我還讓英兒爲世子熬了蟲草白芨粥,也是益氣補血消腫生肌的,世子無須擔憂,只管靜心養傷便是。”
說着洛娉妍朝英兒擡了擡下巴,卻聽景蘊輕聲問道:“能先給我一杯水嗎?”
景蘊話音一落,洛娉妍便急忙吩咐道:“英兒快去兌碗蜂蜜水來。”說完才發現英兒手中還端着蟲草烏雞湯……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道:“那個,你們先扶世子起來,我去給世子倒水好了。”說完也不等衆人反應,便轉身出了屏風。
洛娉妍出了屏風,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拍了拍發燙的臉,先替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飲了下去。
景蘊卻是偏頭忍了忍笑意,方纔回過頭吩咐道:“莫問,扶我起來。”
莫問聞言急忙上前,將眼中的複雜都悄悄的隱藏了起來,說不清爲何,只覺得那樣的洛小姐看上去既可愛又無辜,可想着彼此身份的差距,心中既柔軟又酸澀……
景蘊剛剛就着莫問的力,掙扎着坐了起來,主僕倆便都出了一頭一腦的汗,倆人精神雖然都好了許多,但燒並沒有完全退下去,此刻身體還是極度虛弱,故而纔會這般狼狽。
英兒偷偷掃了二人一眼,心中不由嘆了口氣,晨霜心裡的擔憂,她不是沒有,可如今自家小姐還有別的選擇嗎?
就在此時洛娉妍低着頭捧了杯水走了進來,遠遠地將杯子往前一遞,笑道:“那個我沒找着蜂蜜,先喝點溫水潤潤嗓子吧。”
莫問見此急忙轉身接過,由於轉身太急,一陣頭暈襲來,強自忍住方纔將水杯送到景蘊手邊兒,扶着他抿了口。
洛娉妍見景蘊已經喝過水,急忙從英兒手中接過湯碗,小聲兒吩咐道:“你趕緊去找表少爺身邊兒的人,要一件表少爺的中衣,只說我要學着給老爺做,表少爺身邊兒的人自然會給你拿新衣,明白嗎?”英兒聞言點了點頭,屈膝一禮退了出去。
洛娉妍的話莫問與景蘊自然聽得極爲清楚,景蘊原未曾放在心上,誰知莫問想起自己內裡那兩塊不算衣裳的布片兒,心裡一陣溫暖,猶如喝了蜜汁一般,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
景蘊見此不由挑了挑眉,將手中的杯子遞給莫問,覷着莫問的臉問道:“想笑就笑不必忍着,說說看什麼事兒值得你這般高興?讓我也高興高興。”
莫問雖不如莫言穩重,卻也並非歡脫的性子,尤其是如今尚並未脫險,景蘊不得不疑惑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喜形於色?
誰知景蘊話音剛落,洛娉妍便立即變了臉色,不用想她也知道是爲何,於是拔高了音兒警告道:“不許說!”說完還不放心地提醒道:“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的!”
景蘊一聽這話知道莫問發笑,定是與洛娉妍有關,微微皺了皺眉頭掃了莫問一眼,卻是沒再繼續追問。
莫問被景蘊那樣淡淡地一眼掃過,說不上爲何有些心慌,就在想要找些事兒做時,洛娉妍將一條薄斗篷扔了過來,吩咐道:“先給世子披着,回頭便有衣裳了。”
景蘊與莫問一看那斗篷的顏色,不用問也知道,定是洛娉妍自己的,淡淡地雪青色,繡着瑰紅的玫瑰花,嫵媚而嬌豔。
景蘊下意識的吞了吞唾沫,望着洛娉妍如花般嬌嫩的側顏,朝莫問點了點頭。
莫問眼神暗了暗,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卻仍不住心底又是一片酸澀,什麼也沒說輕輕地將斗篷披在了景蘊的肩頭,將裸露出來的身體遮擋起來,手指卻帶着不捨,緩緩地從斗篷上滑過。
那絲滑的觸感,細細地針腳,都猶如鐫刻在了心上一般,帶着絲絲的疼痛,還有不甘,讓莫問整顆心都慌亂起來,在洛娉妍靠近時,急忙後退了兩步,退到景蘊眼角也瞧不見的地方……
三八一 稱呼
洛娉妍將湯碗遞到景蘊跟前兒,可看着他滿額頭的冷汗,到底嘆了口氣沒讓他自己喝,親自舀起一勺湯送至景蘊嘴邊兒,輕聲道:“這會子溫度正好,喝了趕緊躺下。”
景蘊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勾脣笑道:“好。”一個字,卻帶着過去沒有的異樣,好像格外的溫柔,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莫問聞言心中一緊,偷偷地掃了景蘊一眼,自家世子那目光和嘴角的笑意,別人看不出,打小跟在世子身邊兒的自己,又怎會看不明白?
可無論是那眼中的柔和,還是那嘴角的笑意,都刺痛了莫問的眼,堵得胸前的傷口都發出陣陣撕裂般的痛。
洛娉妍沒有多想,皺着眉頭,認真地如同前世裡照顧生病的安陽伯太夫人一般,一勺勺的餵給景蘊,甚至中途還曾經兩次用絹子給他擦了擦嘴角。
從頭看到尾,洛娉妍雖然一直皺着眉頭,就連動作也帶着機械般的僵硬,可她的嫺靜與細緻,仍舊令莫問的臉上的血色一點點的褪盡,不敢再看下去,獨自悄悄地退出了這狹小的屏風內側。
莫問的退出,洛娉妍並沒有注意到,景蘊卻是清楚的,但他只微微皺了下眉頭便隨即放開,卻並沒多說什麼。
只在洛娉妍將勺子送到嘴邊兒時,緩緩低頭,配合的喝湯。更多的時候,景蘊只是靜靜地看着洛娉妍那緊皺的眉頭,好像在越皺越緊……心中覺得好笑的同時,也是一陣陣暖意襲來,
莫問捂着胸口靠在窗櫺上,望着窗外一片靜逸的夜色,一顆心卻早已麻木得分不清是什麼感覺。
直到景蘊整碗湯喝完,洛娉妍纔剛剛鬆了口氣,英兒卻在此時抱着一隻小包袱推門進來,見莫問捂着胸口斜靠在窗櫺上,望着外邊兒出神,不由問道:“你怎麼了?可是傷口不適?”
洛娉妍一聽這話,顧不得還沒擦嘴角的景蘊,霍然起身,端着空碗疾步朝外走去,邊走邊問:“怎麼了?可是方纔扶世子起身扯着傷口了?”
對於洛娉妍的突然出現,剛剛回過神的莫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勉強笑道:“沒有,傷口很好,已經止血在漸漸癒合。”
如此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景蘊卻是看着牀邊兒空着的繡墩,微微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屏風,隱隱能夠看到洛娉妍就站在屏風邊兒上,可這一瞬,景蘊卻覺得隔得好遠。
見洛娉妍出來,英兒雙手捧上包袱,稟道:“這是表少爺特意令人尋的件未曾上過身的中衣。”
洛娉妍聞言笑着接過,問道:“表哥可問別的了?你怎麼說的?”
英兒抿嘴一笑,兩眼彎彎地道:“表少爺什麼都沒問,只讓奴婢轉告小姐,不必急於一時,舅太太曾交代過,讓表少爺到了京城便將吉繡坊的繡娘送一位去咱們府上,單獨教導小姐。”
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吩咐道:“既如此你且先去替莫問盛了湯來,他怕是已經餓了。”說完洛娉妍朝莫問掃了眼,莫問扯了扯嘴角既沒承認也沒反駁。
洛娉妍也不以爲意,拿着包袱又轉進了屏風,將包袱遞到景蘊面前,小聲兒道:“這是我大表哥的中衣,我瞧着表哥與世子身量差不多,世子也聽見了,表哥未曾上過身,先湊合着應該沒問題吧?”
景蘊接過湛藍杭綢包袱皮兒的包裹,打開來裡面一件雪白的飛花細棉中衣,點了點頭望着洛娉妍很是認真地道:“有勞洛小姐費心。”
洛娉妍一愣,勉強笑道:“世子客氣了。”這還是認識以來,景蘊第一次如此慎重地道謝,記得那次救了景芝他也不曾這樣……
就在洛娉妍走神時,景蘊挑了挑眉,斜睨着洛娉妍淡淡地笑道:“咱們也算相熟,洛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喚我景蘊,或是,”
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似猶豫又似羞澀,好半晌才微紅着臉道:“瑾軒,我的字。母親在世時便定下的。”
洛娉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時間卻不知說什麼好,勉強笑道:“那世子更衣,我便先……”
話未說完,景蘊便皺眉問道:“怎麼?洛小姐這是嫌棄的意思?”
洛娉妍再次一愣“啊”了一聲兒,見景蘊那皺眉的樣子方纔回過神來,莫名的覺得心慌,無意識地絞着手中絹子,尷尬道:“世子誤會了,只是,那個,一時改不了口罷了。”
景蘊見此淡淡一笑也不再爲難她,只盯着洛娉妍的眼睛,輕聲道:“那下次注意。”說完吸了口氣,道:“不知,在下,那個總叫洛小姐也顯得太見外了,你看……”
景蘊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也不知怎麼想的脫口道:“世子不必如此,最初救世子乃是迫於無奈,之後曉得是世子,也只是看在芝姐姐的份兒上。”
說完洛娉妍便頭也不回的……不!準確說是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二人在屏風後的談話,聲音雖然不大,但英兒與莫問都聽得一清二楚。
見洛娉妍跑了出來,莫問下意識地將臉埋在了湯碗裡,英兒也疾步上前欲要說些什麼,但洛娉妍卻並未注意到二人神色,直直地出了船艙,回到對面暫時住宿的艙房裡。
原本聽錦鄉侯世子那般開口,英兒心中還在替洛娉妍高興,誰知洛娉妍卻那樣生硬的回了一句,便跑了出去,也不知自家小姐究竟是何意思。
英兒擔憂地合上洛娉妍忘記關閉的艙門,望着她匆忙的背影,悄悄皺起了眉頭。
莫問卻是如同嚼蠟般,吃着碗裡的薯蕷,不敢去看洛娉妍的背影,世子的話是告訴洛小姐的,又何嘗不是告訴自己的呢?看來世子已經有了決定……
想到這兒,莫問覺得原本鮮美的雞湯,竟有些吃不下去。正在這時,景蘊淡淡地吩咐道:“再給我盛碗湯進來,記得加兩塊薯蕷和雞肉。光喝水哪裡能填肚子。”
三八二 轉變
在莫問起身前,英兒返回了桌邊兒,咬了咬牙親自挑了幾塊薯蕷和一隻雞腿,舀了半碗湯給景蘊送進去。
看着錦鄉侯世子肩上仍舊披着自家小姐的斗篷,手中卻拿着自己剛剛送來的中衣,英兒將湯碗遞到景蘊面前,輕聲道:“世子是想要先用湯,還是先更衣……”
英兒沒有說完,景蘊便冷冷地道:“不必了,還要換藥,穿這個沒有披斗篷方便。”說完接過英兒遞來的湯碗,便低頭喝了起來。
英兒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可景蘊那一張冰塊似得臉,讓英兒到了嗓子眼的話,直到景蘊吃完也沒能說出口。
景蘊接過英兒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臉,便揮手道:“扶我躺下就下去吧,不必留在這兒伺候。”
說完景蘊想了想,狀似無意地道:“這湯味道不錯,一會兒給你們小姐也送碗去,一個時辰後,給我煮一壺甘草茶,若是睡着了就叫醒我。”
莫問聽着景蘊吩咐英兒做事,挑了挑眉,起身站到窗邊兒自嘲的笑了笑,從那日知道這船上的人是洛小姐,就明白這是早晚的事兒……
正在此時,英兒走了出來,看着莫問皺眉道:“你怎麼又站在窗邊兒?如今雖然已經暖和,可夜裡還是有些涼的,仔細傷口還沒好又受了寒。”說完將盛湯的罐子以及碗箸都收拾到托盤內,出了艙房。
英兒將湯給洛娉妍送到艙房時,晨霜已經起身正在與洛娉妍說着話,看着英兒端着托盤進來,洛娉妍不由露問道:“英兒怎麼知道你晨霜姐姐起了?”
晨霜聞言癟了癟嘴,嗔道:“小姐何必打趣兒奴婢,英兒分明是給小姐送的湯來。”說完才衝着英兒一笑。
英兒卻屈膝道:“世子爺說着湯味道不錯,讓奴婢給小姐也送一碗過來。”
洛娉妍一愣,微微皺了皺眉頭尚未說話卻聽英兒接着說道:“世子還吩咐一個時辰後給他送壺甘草茶過去,若是睡着了便叫醒他。”
洛娉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晨霜卻是一直盯着英兒托盤中那碗湯,眼睛眯成了縫兒,嘴角也忍不住裂開來,只瞟一眼,便能看出她心情極好。
英兒起身將湯碗擱在洛娉妍手邊兒時,晨霜方纔回過神來,拍着英兒的肩膀道:“你在屋內陪着小姐,早些洗漱了休息,世子那邊兒我會照顧好的,明兒早你來替我。”
英兒點了點頭,晨霜正要轉身出去,洛娉妍卻喚住了她:“將這碗湯喝了再去,對身子有好處的。”
晨霜一愣,見洛娉妍望着那碗湯不知在想着什麼,不由笑道:“小姐說什麼呢?我去廚房瞧瞧,肯定還有吃的。”
英兒也急忙點頭道:“廚房還有湯,這是世子專門讓奴婢……”
不待英兒說完,洛娉妍揮了揮手,擡頭看向晨霜吩咐道:“就喝這碗,我不餓。”說着起身走到牀榻邊兒上,歇歇地躺了下去。
是逃避也好,還是別的什麼都行,見識過安陽伯府的幽深,洛娉妍一點兒也不願再去嘗試新的冒險,不願與錦鄉侯世子扯上任何關係,一直都不想!顧遠不行,錦鄉侯世子……洛娉妍閉着眼吸了口氣:也不行!
更不屑於挾恩圖報什麼的,若是那樣,當初救下景芝就沒必要放棄機會,不是嗎?
洛娉妍說不清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安慰自己,閉着眼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那碗被英兒送進來的蟲草烏雞湯就在她牀邊兒的小几上,一點點的變涼……
晨霜將甘草茶送到景蘊牀前,喚他起來飲用後,景蘊又吩咐道:“剩下的給莫問送去,然後用柴胡熬湯,武火燒開,文火燒一刻鐘,兩個時辰後叫醒我。”
說完景蘊便倒頭睡了下去,整整一夜周而復始,晨霜便不停地忙碌與廚房與艙房之間。
唯一值得慶幸地是,第二日清晨回到自己的船艙時發現,景蘊的高熱竟然已經退了下去,不僅景蘊,便是莫問也退了不少。
正當洛娉妍滿心歡喜,露出笑容時,景蘊醒了過來,微微一笑,朝洛娉妍吩咐道:“我這法子降溫怕是效果不能持久,但我這有個簡單的方子,不知你能不能幫我弄來。”
洛娉妍一愣點了點頭,不待她說話景蘊便毫不客氣地交代道:“用去節麻黃,去皮桂枝,去皮去尖兒杏仁,以及炙甘草熬水,三碗水熬成一碗,午膳後要用。早膳我想用些清粥,最好加點青菜。”
洛娉妍點了點頭,一面拿出紙筆道:“你說我記下來,一會子讓人去買。”一面朝英兒道:“快去跟冷淘說一聲兒,早膳用青菜粥配金絲蜜棗卷兒。”
景蘊聞言笑意在眼角一閃而過,微微皺眉道:“我不吃蜜棗,換芸豆或是紅豆吧。”
洛娉妍再次一愣,按照景蘊的意思吩咐下去,心中卻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總覺得景蘊,不,錦鄉侯世子,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不願與景蘊呆在一個艙房裡,洛娉妍抿嘴淺笑道:“世子若沒有旁的吩咐,那我便下樓去了。”
說着屈膝一禮便要退出,景蘊卻是再次喚住了她,淡淡地道:“一事不煩二主,你再多幫我寫個方子,瞧着若是方便也買了回來。”
景蘊說完又是不等洛娉妍答話,便接着道:“三七船上便有,但琥珀、去油乳香、去油沒藥、生龍骨、血竭、土炒象皮、兒茶、海螵蛸還是要去買的,想來船上也不會備着這些藥材。”
洛娉妍提筆記下,景蘊方纔交代道:“等分配置,回來與三七合在一起研成細末,便是金創藥,雖說簡易了些療效卻也還不錯。”
洛娉妍剛剛擱筆便聽景蘊如此說,不由瞪大了眼朝景蘊望去,可惜隔着屏風什麼也看不見,只得不敢置信地問道:“過去在京城常聽人說世子博學,沒想到還會醫術。”
景蘊聞言勾起嘴角,卻不動聲色地道:“我這等武夫,哪裡敢自稱博學?不過是在軍營待過一段日子,偷師學來兩張保命方子罷了。令尊大人才是博學之士!”
三八三 準備
船行至徐州,沈瑋再次上岸查看商鋪,洛繼宗亦要隨之上岸,二人遣人來詢問洛娉妍可要同去,洛娉妍卻是以夜裡沒休息好,疲乏無力婉拒了。
二人前腳剛走,洛娉妍便喚來徐大媳婦兒,交代道:“大薊、小薊、側柏葉、白茅根每樣給我買些回來,不拘多少,我弄着玩兒。”
徐大媳婦兒自然不敢多問,淺語等人成日裡看着洛娉妍抱着本醫書在廳內翻看,也只當她是突然對醫術有了興致,遂並未多想。
誰知徐大媳婦兒上岸不到半個時辰,洛娉妍又喚來忠哥兒她娘,吩咐道:“荷葉、茜草、大黃、梔子、丹皮聽說泡水各有功效,辛苦你替我跑一趟,每樣都買些回來。”
說到這兒,洛娉妍掩口笑道:“這書本上說的再好,神農還得親自嚐嚐百草,我也得親眼瞧瞧才成。”
聽說洛娉妍要學着神農嘗百草,忠哥兒他娘可是嚇壞了,哆嗦着勸道:“小姐萬萬使不得,您可是千金之軀,萬一有個什麼奴婢怎麼跟老爺太太交代。”
說着忠哥兒他娘便要跪下,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不過是瞧瞧,哪裡就能有什麼了?”
說完見忠哥兒他娘仍舊遲疑,方纔沉了臉道:“若是使喚不動你,也就罷了,回頭等徐大嫂子回來,讓她在辛苦一趟罷了。怕只怕到時候又要耽擱行程,且不知何時才能回到京城。”忠哥兒他娘聞言哪裡還敢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嘆息着下了船。
難得靠了岸,洛娉妍自然不會只採買這些東西,笑着對晨霜道:“難得靠岸,你也上岸去走走,瞧着什麼好的只管買來就是。”說着從荷包裡掏出幾兩碎銀,笑道:“這個你拿去,算是賞你的。”
晨霜自然是早就得了命令,要去市集上替莫問與景蘊挑選幾身兒不打眼的衣裳回來。
如今景蘊與莫問的傷雖然還有些紅腫,卻已經不礙事兒了,按照景蘊的說法,不過是再過七八日的功夫,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如此一來自然要準備的東西便多了起來,出了止血藥與金創藥,還得備上幾身衣裳纔是。
洛娉妍打發了衆人心裡便鬆了口氣,景蘊雖然沒說,但洛娉妍卻知道,定是有人還在追查他的行蹤,否則按照他時常走神的狀態,怕是早已呆不住。
故而今日打發去徐大媳婦兒與忠哥兒他娘,去採購配製止血藥的配料時,洛娉妍都特意將藥方拆散過的,如今人已經上了岸,洛娉妍自是不會在大廳裡坐等,交代了冷淘兩句,便帶着英兒回了艙房。
洛娉妍成日裡抱本醫書,可不是做樣子,自從知道景蘊還會醫術之後,洛娉妍沒有疑問便能從他哪兒尋得答案,幾日下來,洛娉妍對醫術倒是越發的有了興致。當然,也僅僅只是有了興致,罷了。
可有了這個傳授醫理的藉口,景蘊便時常將洛娉妍叫到跟前兒,或是講解醫書中洛娉妍不懂的地方,或是讓她陪着下一局棋,倆人的相處也漸漸融洽。
尤其是晨霜帶回衣裳後,景蘊一身簡單的細布衣裳,斜倚在美人榻上,迎着朝雲晚霞,別有一番安逸閒散的味道。
雖說住宿吃食什麼的還是個麻煩事兒,可有人陪着說話,下棋,日子也過得很快。不知不覺船在離開徐州大半個月後,就要抵達滄州。
到了滄州距離京城也就不遠了,景蘊自然不能跟着洛娉妍的船一路回到京城,而景蘊讓洛娉妍替他準備的各種藥品,在行進途中也陸續準備齊全。
距離滄州一日路程的時候,景蘊看着一臉懊惱的洛娉妍,一邊兒搖頭收了棋子兒,一邊兒從懷裡掏出三封信,推到洛娉妍面前,輕聲道:“今夜子時我便帶着莫問離開,這三封信便拜託你幫我帶回京城。”
洛娉妍斟茶的手僵在了半空,眨了眨眼望着景蘊一時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帶着自己也沒察覺的不捨,吶吶地問道:“怎麼就要走了?”
景蘊聞言眼中閃過笑意,卻又很快斂了去,洛娉妍也在此時醒過神來,臉色一紅,輕咳一聲兒解釋道:“我是說,你背上的傷不是還沒痊癒嗎?再說這馬上就能……”
不待洛娉妍說完,景蘊放緩了聲兒,輕言打斷道:“不說我與你一道進京傳出去不好,我也還有事兒要辦,這會子還不能回京,你記得將信收好,誰也不告訴,包括芝姐兒,一定要親手交到外祖母手中,記住了?”
洛娉妍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他說的“外祖母”是何許人也,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聽景蘊接着交代道:“遇見我的事兒,別告訴芝姐兒,我會另外想法子給她遞信兒。”
洛娉妍聞言不由擔憂起景芝,她已經知道景芝與景蘊已經失去消息兩個多月了,下意識地便埋怨道:“上回給芝姐姐送信就該告訴她的,你這樣她多擔心啊。”
說到擔心,洛娉妍方纔想起來,失去消息的可不是景蘊一人,不由嘆息道:“也不知安陽伯世子回到京城了沒,夫人就這麼一個獨子,還不知急成什麼樣兒。”
景蘊微微皺了皺眉,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很是嚴肅地道:“這話兒,往後你可不能再說。”洛娉妍不解地望着景蘊,只聽他淡淡地道:“他可是要與鄭家結親的人……”
景蘊沒有說完,洛娉妍卻是明白過來,哂笑道:“便是箐兒姐姐這會子也該在擔心呢。再說,我哪裡是擔心他啊,我不過是……”
洛娉妍沒有說完便停了下來,勉強笑了笑,起身將那三封信放進了箱籠中,又取出一隻烏木匣子推到景蘊面前,嘆息道:“這裡有三千兩銀票,都是萬和錢莊五十一百的小面額,你們帶着傍身,辦事兒也方便些。”
離別在即,莫問看似在整理包袱,實則偷偷地看着互動中的洛娉妍與景蘊,聽二人談話……
洛娉妍話語中的濃濃的擔憂與淡淡地不捨,都沒有瞞過莫問的耳朵,而景蘊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愉悅,更是令莫問心中的酸澀幾乎壓抑不住。
自從他傷勢穩定後,洛娉妍便極少再過問他,莫問也刻意迴避着與洛娉妍的接觸,只要她在船艙中,莫問便總是遠遠地呆着……
三八四 離去
景蘊將手搭在烏木匣子上,食指與中指輕叩,望着又返回箱籠前翻找的洛娉妍並不說話。
沒一會兒,洛娉妍又取出一把短劍,鐵刀木套祥雲紋赤金飾鑲百寶的劍鞘,如意紋包金銅鞘口,劍柄上用細細地金絲纏滿,沒有劍穗,只留一枚光禿禿的圓形赤金扣。一眼看去,這把劍的裝飾性顯然大於實用性,偏偏那素面劍顎卻又顯得極爲古樸。
洛娉妍拿在手中猶豫了片刻,才咬牙擱在景蘊面前,望着他糾結了半晌,小聲兒道:“這把劍……是我大表嫂送的,不知道算不算把好劍。”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像是解釋,又像是換口氣:“但聊勝於無總算是個武器,莫問還帶還有把匕首呢,遇敵時你總不能赤手空拳,你且拿着防身,等你回了京城,再想法子還我。”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正要伸手拿劍,洛娉妍又不安地按住劍鞘,叮囑道:“你可不能忘了,這把劍是定要還我的!”
這話說的洛娉妍心中也甚至尷尬,但有的話卻不能不說,望着景蘊咬着下脣道:“若是能不用,最好別用,我是說,最好別讓人知道,聽表嫂說,認識的人不少。”
景蘊聞言盯着滿臉忐忑地洛娉妍看了半晌,又挑眉看了眼面前裝着銀票的烏木匣子和短劍,終是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洛娉妍見此心中一惱,就要將東西收回來,景蘊卻忽然伸手拿起短劍一把拔出,頓時寒光乍現,三峰劍脊上靠近劍顎的部位,刻有兩個古樸的小篆【寒光】。
景蘊不由大聲讚道:“好劍!”驚得洛娉妍恨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急忙壓着聲兒怒道:“你就不怕被人知道?”
景蘊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專注地摩挲着劍身上細膩、華茂的雲紋,如珍珠又似捲雲,緩緩轉動劍身,方纔那絢麗自然的紋彩又消失不見……
景蘊深吸了口氣,喃喃道:“果真是寶氣浮鼎耳,神光生劍脊。”說完才望着洛娉妍專注而認真地道:“這是把難得的好劍!我收下了,多虧你想得周到。”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臉上終是露出笑容,點頭道:“能用就好,擱我這兒也不過是放在箱子裡,便暫且借你用用。”
景蘊聞言再次挑眉,望着洛娉妍勾脣一笑,卻並不回話,當着她的面兒打開烏木匣子,看也沒看便伸手從裡面取出一摞銀票,朝洛娉妍揚了揚,笑道:“這些足夠了。”說着將匣子給洛娉妍推了回去。
誰知洛娉妍卻不滿地道:“這樣我怎麼知道那些是多少?總該有個數,將來你也好還我不是?”
景蘊聞言抿嘴一笑,卻並不理會她,將短劍往懷裡一塞,將銀票交給莫問道:“收好了,這便是咱們回京前的吃住。”
看着莫問默不作聲地接過銀票,與幾套換洗衣物,以及各種大大小小的藥瓶子一塊兒塞進包袱裡。景蘊纔回過頭漫不經心地朝洛娉妍笑道:“這屋子今晚便還你,別的東西,你放心,自然都是會還你的。”
這話聽着彆扭,說不出是何感受,洛娉妍胡亂點了點頭,便見景蘊往美人榻上一倒,竟是當着她的面兒假寐了起來……
知道他二人夜裡要走,洛娉妍也不好說什麼,只私下裡交代英兒準備了不少乾孃,畢竟此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在洛娉妍想來,若是沒了乾糧怕是萬萬不行的。
剛過戌時洛娉妍便一個哈欠接着一個哈欠,景蘊見此皺眉勸道:“你還是去睡吧。”說完又覺得這話好像太過曖昧,補充道:“你放心,借你的東西都會還你。”
洛娉妍卻勉強笑道:“總得看着你們平安離開,我才能放心不是?古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今兒可是要送你這尊大佛。”
景蘊聞言也不與洛娉妍分辯,只是不到子時,雖然洛娉妍主僕三人便不知不覺都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待半夜裡洛娉妍三人醒來,船艙內哪裡還有景蘊主僕的身影?看了眼更漏,已是寅初時分。英兒替他主僕備下的金絲滿頭,肉餡餅一樣不少的留在了桌面上……
晨霜見此勃然大怒,與英兒嘟囔道:“世子這是何意?不聲不響的來了,在小姐……”晨霜說到這兒,頓了頓,改口道:“呆了近一個月,又不聲不響的走了,這是將我們小姐當成什麼人了?”
英兒也是皺着眉頭,卻是勸道:“世子是辦大事兒的,自然不能一直呆下去,再說,世子若真跟着咱們進了京城,下船時難免不被人發現,到時候小姐的名節……”
英兒尚未說完,晨霜便惱怒地打斷道:“還什麼名節?都在這艙裡住了小一個月了,便是別人不知道,我們難道也不知?小姐自己也不知?世子跟他那個奴才也不知?”
英兒聽晨霜這樣說,拉了拉她的袖袂,小聲兒勸道:“晨霜姐姐快小聲兒些,世子與小姐,自有他們的打算。再說人家莫問也不是什麼奴才。”
晨霜聞言癟了癟嘴,滿是不屑地道:“不是奴才是什麼?說好聽了叫侍衛,說難聽的就是隨從,不還都是奴才嗎?”
英兒四下看了看,小聲兒道:“那日我熬了湯藥送來,正好聽見世子與他說話,那莫問與另外一個莫言,據說一家子都是先皇賜給長公主的,好像還是個世襲的什麼,我沒聽清,也不敢繼續聽下去。”
晨霜聞言張着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英兒,問道:“真的?”說完便斂了神情,癟嘴道:“管他是什麼人,與咱們可沒關係,與咱們小姐就更沒關係!都是些忘恩負義的東西!”
英兒一愣,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此後也沒人再提起景蘊與莫問這對主僕。
自從景蘊與莫問離開後,第二日洛娉妍便搬回了自己的艙房,原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兒,但不知是少了人說話下棋,還是突然沒了事兒做,洛娉妍卻沉默了下來。當然,洛娉妍是絕不會承認,心中有着淡淡不捨的……
從帳子到被子,甚至連擺放的花瓶晨霜都替洛娉妍全部換過,洛娉妍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具體的又說不上來。晚間睡覺時,躺在牀上竟是破天荒的失了眠。
三八五 回府
又過了七八日,洛娉妍站在船頭,遠遠地便能看見依舊熱鬧繁華的京埠大碼頭。
洛娉妍不由生出一絲恍如隔世的感覺,前世裡從未離開過京城,今生離開後再次回來……相信一切都會漸漸地不同!洛娉妍藏在袖籠裡的手,悄悄地捏成了拳頭。
來接船的除了沈氏商鋪的京城大掌櫃沈忠,帶着商鋪的夥計之外,還有洛府新任的二管家與虞嬤嬤打發來的幾個婆子,洛娉妍常坐的馬車,與洛繼宗的小馬都被送了過來,可見洛鎮源也是十分重視二人的歸來的。
沈瑋留了沈大掌櫃在碼頭看着行李,一路護着洛娉妍姐弟回到洛府時,洛鎮源已經下衙回來,翠娘跟虞嬤嬤親自候在二門處,此番相見衆人原該好好兒契闊一番。
誰知洛妙姝卻也在嚴姑姑的嚴令下,迎了出來,洛娉妍便也沒了說話的心思,想衆人點了點頭,便先去了洛鎮源的書房。
看着竄高了半個頭的洛繼宗,洛鎮源很是歡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今有了功名也算是大人了,可要有個大人的樣兒,好好在家歇息兩日,後個兒再去拜見先生,也請同窗們吃頓飯……”
洛鎮源顯然還處於洛繼宗考中秀才的興奮中,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纔將目光轉到沈瑋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淡淡地點了點頭,道:“辛苦瑋哥兒一路護着他們姐弟回來。”
說完洛鎮源想了想,才道:“你一人兒在京城也沒個人照應,依我看不如就住在家裡,有什麼事兒也方便些。”
沈瑋對洛鎮源倒是不卑不亢,熱情而不太過,躬身含笑道:“謝過姑父好意,只是家父令侄兒查看京中商鋪,另有物件兒須得帶回江寧。住在府中卻是多有不便。”
洛鎮源皺了皺眉頭,倒也沒有勉強,點了點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洛娉妍。
今日洛娉妍一襲橘紅窄袖繡玉蘭花交領衫子,領口露出裡邊兒雪白地兒同色線繡纏枝梅的中衣,外面罩着淡金色紗衣,飄逸而鮮亮,小巧地赤金累絲鳳頭簪,配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花,將整個人襯得嫺雅莊麗。
洛鎮源不由點了點頭,好半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慈愛地笑道:“妍兒也長高了不少。”
說完洛鎮源頓了頓,像是思索着該如何開口,洛娉妍心知定是周氏的事兒,卻也並不點破,只微微含笑並不說話。
洛鎮源見此咬了咬牙槽,勉強笑道:“這一路妍兒照顧弟弟也極爲辛苦,去,去夫人房中請過安,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麼話咱們父女倆回頭再說。”
洛娉妍聞言心中好笑,挑了挑眉故作不知地輕聲道:“按理說夫人病了這麼些時候,娉妍該在身邊兒伺候的。可娉妍心中惦記母親墳塋無人打理……”
說到這兒洛娉妍話鋒一轉,笑道:“娉妍換身衣裳就和繼宗一塊兒去浦西園探望夫人。”
洛繼宗自然明白洛娉妍的意思,搶在洛鎮源開口前笑道:“父親還讓我休息兩日再去拜見先生,姐姐卻時時不忘差遣我。”說完搖了搖頭,笑道:“也罷,我也換身衣裳,便隨着姐姐一塊兒過去就是。”
洛鎮源聞言緊緊皺起眉頭,掃了眼面色如恆的沈瑋,頓覺心中尷尬至極。
好在沈瑋此時微微躬身道:“娉妍與繼宗平安回府中,侄兒也算是完成了父母交託的一樁任務,一會兒還要去鋪子裡查賬,就不耽擱了。”說着拱手一禮,便要告辭離去。
洛鎮源有心想留,卻也知道接下來的話,外人在場確實不好說,遂點了點頭。
洛娉妍見此心中微涼,急忙朝沈瑋笑道:“大表哥且先去忙,待娉妍與繼宗收拾好了在去別院兒看望大表哥。”說完頓了頓,洛娉妍又道:“大表哥在京中若是要辦什麼事兒,不妨遣了繼宗就成。”
洛繼宗聞言,急忙拱手道:“大表哥但有差遣,繼宗莫敢不從。”
沈瑋見此爽朗的哈哈一笑,搖頭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差遣你?你好生歇過便用功讀書,待過些日子琨哥兒來了,你多多幫襯就是。”
說完沈瑋又朝洛娉妍交代道:“臨行前母親交代了,讓我給你在吉繡坊挑個繡娘,但你也知道,大表哥對此是不太在行的,你若得空自己挑去,總歸我會在京城呆好幾日呢。”
洛娉妍點了點頭,看着洛繼宗與管家將沈瑋送了出去,方纔回身對着洛鎮源屈膝一禮,淺笑道:“女兒這就回去換衣裳,待繼宗送了大表哥回來,便去浦西園。”
洛鎮源見此嘆了口氣,哪裡會不明白長女這是有意在與自己慪氣,忙喚住她,嘆息道:“妍兒一回來便要與爲父置氣嗎?”
洛娉妍就快邁出門的腳步一頓,好一會兒纔回過頭勉強笑道:“女兒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如此一來洛鎮源倒是越發的確信洛娉妍心裡什麼都知道,遂也不繞彎子,在臨窗大炕上坐下,指着對面的位置道:“妍兒也坐吧,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聊聊天了。”
洛娉妍猶豫了片刻,原想拒絕,可回頭看着洛鎮源鬢角新添的華髮,到底沒有說出口。
親手給洛鎮源斟了盞茶,雙手捧到洛鎮源跟前兒,待洛鎮源接過後,洛娉妍纔在洛鎮源對面坐下來。
原先父女倆也是這般坐着,或下棋,或品茶,或聊天,什麼時候像如今這般相顧無言?
洛鎮源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不管怎麼說,周氏是你繼母,在莊子上也住了一年了。你大了,許多事兒翠娘出面到底不好看,妙姝這大半年也長進不少,等你和繼宗的事兒安排妥當了,也該輪到她了。”
洛鎮源雖沒說什麼事兒,但洛娉妍心裡卻是清楚的。心中雖然不忿,可到底是父親屋裡的事兒,別說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便是出了閣……也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想通了這一節,洛娉妍垂眸抿嘴道:“父親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女兒也不藏着掖着,父親要接她回來也好,不接她回來也罷。女兒不想見她。”
洛娉妍在賭,或許會輸,但若是不賭連贏得機會都沒有。故而淡淡地道:“場面上的事兒父親放心,女兒不會給洛府丟臉,在家裡女兒不想見她。女兒只當她還在莊子上,她不來找女兒麻煩,女兒自不會尋她晦氣。”
洛鎮源聽得卻是直皺眉頭,壓着聲兒低斥道:“胡鬧!你以爲這世上有不透風的牆?”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過重,嘆了口氣勸道:“也沒讓你怎樣,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三八六 靜園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直盯着洛鎮源的眼睛,問道:“父親也說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麼,夫人以紋銀十萬將我賣給董家的事兒,難道就真的沒人知道?”
洛鎮源一滯,皺眉輕責道:“都是多久的事兒了?都是一家人,罰也罰過了,妍兒又何必揪着不放?”
洛娉妍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的怒氣,有些無力地道:“不是女兒揪着不放,而是女兒真的怕了,怕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含淚望向洛鎮源,哽咽道:“過去十多年,我是真心將她當母親,當依靠的!可是結果呢?十萬兩便將我賣了!我不知道那天她又會將我怎麼打發……”
話音一落,洛娉妍的淚珠也跟着滾落了下來,一顆顆,斷了線的珍珠似得,洛鎮源見此頗爲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半晌才保證道:“爲父知道,妍兒是傷了心,爲父保證沒人能賣了你!你也知道,如今你的庚帖可是在你舅舅手裡的。”
洛娉妍聞言慘然一笑:“庚帖?若是如同上次在周府百香園那般,安排人毀了女兒名節,女兒又該如何?父親又能如何?舅舅舅母遠在江寧,還能如何?”
洛鎮源聞言一震,隨即卻是狐疑地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沒聽你說過?妍兒可不能胡亂猜測。”
什麼胡亂猜測,分明是想說胡亂編造吧?洛娉妍的心越發的冷了起來,低着頭望着玉簪白裙裾下露出的一點兒鞋尖兒,淡淡地道:“父親應該去問問夫人,或是我的好妹妹,或者問問妙姝的好表哥們!怕是都比娉妍更清楚一些也說不定。”
洛鎮源雙眼圓瞪,長女的話說得如此清楚,連什麼人什麼地方都清清楚楚,可見不是胡亂編造!好在看長女的態度,應該是沒有吃虧的。
雖說心裡這般想,可洛鎮源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妍兒你……”
不待洛鎮源說完,洛娉妍搖了搖頭,垂淚道:“若真有什麼,女兒又豈能活在世上?”
洛鎮源倒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勸道:“這世上可沒什麼邁步過去的坎兒,當年你母親去了,爲父……”
說到一半兒,洛鎮源頓了頓,話鋒一轉道:“看在爲父的面兒上,便是去做做樣子,給夫人請個安,那怕是轉悠一圈兒也好,與妍兒的名聲也有利,再說,她如今住在東北角的靜園裡。”
這一點兒,洛娉妍倒是不知道,聞言一愣,望着洛鎮源無奈的臉,嘆了口氣,緩和道:“父親怎麼將夫人安排在那麼偏的地方?”
洛鎮源擡眼掃了洛娉妍一眼,淡淡地道:“夫人身子不好需要靜養,那裡安靜少了嘈雜,對她養病是好的。”
洛娉妍冷笑道:“那浦西園不是更好?空氣好,景色也好,人少,地方還大。”
洛鎮源很是不願提及這個問題,畢竟當初接周氏回來,可不是洛鎮源自己的意思,他也是被周沐逼得沒法子了。可這話兒,讓他如何與女兒說去?
洛鎮源臉上的無奈洛娉妍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對這個父親也甚是心疼,好半晌,方纔嘆了口氣道:“既然病了,我便去瞧瞧她好了。”說完卻不忘補充道:“但我並非是原諒她了,只是不想父親爲難罷了,也希望父親不要總是爲難女兒。”
洛娉妍說完便站起身朝着洛鎮源一福,洛鎮源卻是愣在了那裡,沒想明白長女怎麼突然又答應了?
可長女方纔的話,聽在洛鎮源耳中卻甚是受用,點頭道:“妍兒越發懂事兒了,也知道體諒父親了。”
洛娉妍卻是並不在理會這些,帶着滿心的疲憊,點了點頭道:“那女兒這就先過去。”說完便出了門,帶着晨霜與英兒,還有淺語秋實幾個,浩浩蕩蕩的朝東北角的靜園而去。
看着洛娉妍離去的背影,想着她如今越發與紫君神似的容顏與氣度,洛鎮源欣慰的同時,也暗暗拿定注意,定要早些爲長女安排好將來。
在洛鎮源看來,若非出了周氏那樣的事兒,董君墨是極爲不錯的,可如今……想到這兒,洛鎮源深深地嘆了口氣,對周氏的怨氣也深了兩分,只是這些,洛娉妍與周氏都不知道罷了。
靜園距離正院還有兩刻鐘的距離,在整個洛府的最裡面,原是洛娉妍生母建的小佛堂,四周松柏成林很是幽靜,連空氣中都帶着絲絲草木的芬芳。
見洛娉妍進來,盤坐在炕上的周氏頓時瞪圓了眼,這靜園人極少,當初身邊兒的人都被洛鎮源發賣了,如今院兒裡只有兩個新買來的丫鬟並曾婆子,說是照顧,不如說是看守……
衣食雖不曾怠慢,行動卻被限制在了這靜園中,洛鎮源也極少過來。周氏冷冷地望着明豔的洛娉妍,目中充滿看了恨意,卻不似當初那般癲狂,可見一年的時間,到底是讓她冷靜了下來。
洛娉妍也不等她說話,檀口微啓,輕聲道:“給夫人請安了,今日剛剛回來,方纔見過父親,說是夫人已經回到府中養病,娉妍特來探望。”
周氏聽到“養病”二字,扯着嘴角無聲地笑了笑,目光卻是越發的冰冷了起來。
好半晌就在洛娉妍以爲她不會開口說話,準備轉身離去時,周氏咬牙道:“董家哪裡不好?君墨哪裡配不上你?我不過是多要了點聘禮,便被你誣陷成要賣了你!你的心,怎麼這麼狠?”
周氏的語速極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彷彿帶着冰渣子,洛娉妍卻並不願與她分辯什麼,如今已是毫無意義,卻還是站在門邊兒聽周氏說完後,淡淡地點了點頭道:“倒是勞夫人費心了,往後便不敢再勞夫人了。”
說完洛娉妍帶着晨霜等人出了屋子,如今她只一心回去翠庭軒,紅螺等人定是早已等急了。
可誰知洛娉妍尚未走出院門,周氏便跑了出來,立在門邊兒,灰敗地望着洛娉妍的背影,乞求道:“便是我有千般不是,看在我好吃好喝供你十年的份兒上,你讓我見見妙姝!”
洛娉妍一愣,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見周氏竟是連鞋都沒穿便跑了出來。
三八七 病倒
在晨霜看來,洛娉妍是極爲心酸的,見此不由擔憂地望了過去,張嘴想要勸阻。
卻見洛娉妍緩緩勾起脣角,雙眸含笑地望着周氏,淡淡地道:“夫人言重了,娉妍何德何能,有權利決定夫人的行止?”
說到這兒洛娉妍有意頓了頓,看着周氏臉上漸漸浮現怒色,方纔接着道:“更何況娉妍今日剛剛回府,對於府中諸事並不瞭解,便是有心替夫人向父親求情,也無從說起。”說完洛娉妍便笑着扭身走出了靜園。
晨霜朝着滿臉死灰的周氏,挑眉笑了笑,疾步跟了上去,拍着胸口笑道:“小姐今兒可真硬氣,方纔奴婢還以爲小姐會心軟呢!”
洛娉妍抿嘴一笑,橫眼掃了滿臉喜氣的晨霜一眼,正欲說話,蕾兒卻是迎面跑了過來。
見着蕾兒,不僅洛娉妍,便是晨霜也是面色一喜,英兒更是疾步迎了上去,笑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洛娉妍亦是笑道:“可不是?我這馬上就回去,難不成你竟是一刻也等不及?”說完輕笑兩聲兒問道:“說罷,是想我們了?還是想我們帶回來的禮物了?”
蕾兒卻是恭敬地一禮,望着洛娉妍急聲兒道:“小姐快跟奴婢回去吧,景小姐已經在翠庭軒等小姐了。”
洛娉妍一愣,皺眉喃喃道:“芝姐姐……怎會這時候過來?”雖心下不解,洛娉妍卻是越發的加快了腳步。
剛轉過影壁,便猛然見到景芝在門廊下轉來轉去,只能稱之爲乾瘦的身形,凹陷的雙頰,令洛娉妍嚇了一大跳,疾步上前喚道:“芝姐姐,你怎麼這樣了?”
說完洛娉妍便醒悟過來,景芝如此這般怕是爲了錦鄉侯世子!只是想到景蘊臨行前的交代,洛娉妍話到嘴邊兒,卻又猶豫了……
聽見洛娉妍的聲音,景芝猛地轉過頭來,頓時雙眼含淚的奔了過來,摟着洛娉妍的脖子,將頭靠在她肩上,哽咽道:“妍兒可算是回來了!”
洛娉妍知道她心裡難過,卻不敢表露出來,勉強笑道:“芝姐姐這是怎麼了?原還打算着一會兒給你們府上遞帖子過去,沒想到芝姐姐竟然這般着急就過來了。”
一邊兒說着,洛娉妍一邊兒朝晨霜與英兒而人打眼色,晨霜立時上前笑道:“誰不知道景小姐與小姐感情最好?這一別就是一年多,不僅景小姐惦記小姐,便是奴婢們也很是惦記景小姐。”
景芝摟着洛娉妍深吸了好幾口氣,方纔緩緩穩住情緒,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望着洛娉妍便問道:“妍兒上次來信,說見過我哥哥,可記得最後是什麼時候?”
看着景芝這般模樣,洛娉妍心下亦是萬分難過,可想着景蘊與莫問二人,滿身是傷的出現在自己船上,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臨走前又特特交代不能告知景芝,想來也是有原因的。
咬了咬牙,洛娉妍強笑道:“芝姐姐怎麼問起這個?”說完拉着景芝一邊兒往屋內走去,一邊兒笑道:“有什麼話,咱們進屋說,好歹讓我喝口水纔是。”
景芝聞言方纔想起洛娉妍剛剛到家,不僅尚未梳洗,就連水也沒來得及喝一口,點頭道:“倒是我無禮了,忘了妍兒剛剛到家。”
聽景芝這樣說,洛娉妍眼圈子也跟着紅了起來,害怕景芝發現異樣,忙低頭笑道:“芝姐姐何必這樣說?妍兒知道芝姐姐是掛念妍兒,心裡感激還來不及呢。”
說着二人在臨窗大炕上坐下,夕月親自領人給二人上了茶點,洛娉妍便揮手道:“都退下,我與芝姐姐一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說,都別來打擾。”
待衆人退下,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望着景芝笑道:“年前在舅舅家倒是見過世子與安陽伯世子,還和哥哥嫂嫂一塊兒遊了藏龍寺,後來兩位世子便離開了江寧……”
說到這兒,望着景芝原本充滿希翼的雙眸漸漸暗淡,洛娉妍心中越發糾結,究竟是說,還是不說?一時間竟是拿不定主意。
景芝卻是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點了點頭道:“那時候,哥哥瞧着好嗎?”聲音很輕,帶着一絲飄渺之意,聽的洛娉妍是心驚膽戰,越發猶豫。
好半晌洛娉妍方纔深吸了口氣道:“當時兩位世子瞧着倒是丰神俊朗,沒什麼不好的。”
景芝點了點頭,正欲說什麼,洛娉妍忽然問道:“難道世子還沒回來?”雖然心中明白,景蘊與莫問定是沒這麼快,可有些話洛娉妍卻是想要問問的。
景芝聞言卻是再次掉起眼淚來,閉目搖頭道:“沒,哥哥,已經好幾個月沒消息了。”
說完景芝便趴在炕桌上痛哭了起來,洛娉妍見此心裡亦是堵得難受,起身將景芝摟在懷中,想要安慰,可仍舊咬牙問道:“那,安陽伯世子呢?”
在景芝再次搖頭後,洛娉妍亦是心中一緊,看來顧遠與莫言亦是出了事兒。
看着失聲痛哭的景芝,洛娉妍不由想象着安陽伯夫人此時的模樣,是跪伏在佛像前禱告,還是如同芝姐姐一般痛哭?洛娉妍不知道,可心裡卻越發的難受起來。
好半晌,洛娉妍終究是拿定了主意,深吸了口氣後,勉強笑道:“或許,長公主殿下哪兒,有芝姐姐不知道的消息,芝姐姐今晚不若住在我這兒,與我同塌而眠可好?明兒一早,咱們便一道去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景芝聞言一愣,抽噎這擡起頭,滿是不解地望着紅了眼圈的洛娉妍,訥訥地搖了搖頭道:“妍兒不知,外祖母她……”景芝咬着下脣,艱難地忍着淚,哽咽道:“自從哥哥失蹤,外祖母便病倒了。”
洛娉妍一驚,瞪圓了雙眼急聲問道:“殿下可有大礙?如今可好些了?”
好半晌景芝緩緩地搖了搖頭,艱難地回道:“外祖母這幾日越發的沒了精神,若不是知道你今日回來,這會子我該在外祖母榻前守着的。”
景芝說完將頭靠在了洛娉妍肩上,喃喃道:“妍兒,我好怕,好怕!父親還在邊城,這會子也不知收到消息了沒有,更不知何時能夠回來,哥哥失蹤了,外祖母病了,我該怎麼辦?”
景芝說完再次大哭了起來,看上去是那樣的無助,看得洛娉妍亦是極爲心酸,望着這個處處爲自己出頭,處處維護自己的景芝,看着這個已經瘦得脫形,顯得那麼彷徨無助的景芝……
洛娉妍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容,堅定地保證道:“芝姐姐放心,殿下與世子都會沒事兒的!殿下很快就會好起來,世子也很快就會回來。”
三八八 求見
自從長公主病重,宮裡不僅流水般的藥材補品送往長公主府,當今皇后更是親自鳳鸞親至探望,同時留下身邊兒得用的內侍女官親自照料長公主起居。就連在長公主身邊兒幾十年的崔嬤嬤,也都要退步三舍。
洛娉妍想要求見長公主,即便是有景芝同行,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洛娉妍隨着景芝回到長公主府,二人便被皇后留下的內侍給攔了下來。
一夜未見長公主,景芝原本就心中擔憂,此時見內侍阻攔便更是不悅,立時瞪圓了一雙鳳眼,板着臉呵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要見我外祖母還得你的批准不成?”
面對景芝的喝問,那內侍卻是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禮,隨後滿臉堆笑道:“縣主說笑了。雜家便是再大膽又怎敢阻攔縣主。”
說完那內侍卻是將目光往洛娉妍身上一掃,繼而話鋒一轉,笑道:“不過皇后娘娘下令,不許不相干的人打擾大長公主她老人家靜心養病。”
洛娉妍聞言,心便漸漸低落谷底,惠寧長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唯一的親姑姑!
可不僅她唯一的外孫,錦鄉侯世子在外身受重傷,差點就死於非命,如今殿下不過是心憂病倒,長公主府便被宮裡內侍,或者說是皇后娘娘給把持了,甚至,怕是殿下的自有也……
想到這兒,洛娉妍心下驚駭地同時,面兒上雖不敢露出分毫,內裡小衣卻是早已被冷汗浸透。
景芝聞言頓時大怒,正欲呵斥,洛娉妍卻是急忙一把拉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笑着勸道:“芝姐姐切莫爲我耽擱時辰,還是先去瞧瞧殿下才是正經。”
說完洛娉妍隱晦地朝景芝打了個眼色,溫婉地笑道:“若是殿下精力尚好,求芝姐姐代爲通稟一聲兒。”
內侍聞言眼中寒光一閃,正欲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抿嘴笑道:“殿下若是願意見娉妍一見,自是殿下的恩典,若是殿下精力不濟,也不必強求,娉妍改日再來拜見也是一樣。”
說完洛娉妍朝着那內侍微微欠身頷首,笑道:“公公既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令,怎好爲娉妍爲難公公?只是殿下待娉妍極好,娉妍返回京城總是要來給殿下請個安的。如今又聽說病了,好歹也讓娉妍儘儘心,也不枉殿下對娉妍的疼愛。”
那內侍聽洛娉妍如此說,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畢竟戶部侍郎洛鎮源,亦是皇后娘娘想要拉攏的人之一,何必爲了這等小事兒將他女兒得罪了?
那內侍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便躬身引着景芝去了正殿,而洛娉妍則被獨自留在了門房裡,等着長公主召見。
待那內侍前來引洛娉妍去拜見惠寧長公主,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洛娉妍心中明白,怕是自己的求見已經被宮裡的皇后娘娘知曉,心中卻並不在意,理了理鵝黃衣裙上並不存在的皺褶,便娉娉婷婷地隨在那內侍身後,朝長公主正殿而去。
洛娉妍雖說來了長公主府許多次,但往常長公主總會讓人領着她,在花園或是別的院子見,今日卻是第一次到來正殿。
正殿自不同於別的院子,很是具有黃家風範,漢白玉鋪就的階梯和月臺,硃紅的天地柱,碧綠的琉璃瓦,廊廡下繁複的雕花彩繪,八位粉衣彩娥分立殿外,四重殿門雖然緊閉着,卻無一不彰顯着天家的莊嚴肅穆。
只走在這兒,洛娉妍便有一絲恍惚,與前世裡陪着安陽伯太夫人覲見時看見的那些宮中殿宇極爲相似,竟是分不清這是惠寧長公主府,還是宮中的某座殿宇……
不待洛娉妍走近,崔嬤嬤便領着兩名彩娥,從階梯上迎了下來,望着洛娉妍勉強笑道:“難爲你有心,剛回來就惦記着來探望殿下,殿下命我來接你去韶華殿。”
洛娉妍點了點頭,崔嬤嬤便當先往東邊兒走去,兩名彩娥稍稍駐足,洛娉妍便帶着英兒跟在了崔嬤嬤身旁。
洛娉妍原是想要帶晨霜的,但想着晨霜那性子,到底是不放心,臨行前換了雖然年幼卻寡言少語心思細密的英兒隨行。
走了好一段兒,崔嬤嬤這才壓低了聲兒叮囑道:“殿下決定一會兒就在寢殿召見你,別亂看亂瞧,知道嗎?”
洛娉妍一驚,便聽崔嬤嬤嘆息道:“殿下這會病得很重,皇后娘娘親自留了女官照料,一會子你可要注意些。”
崔嬤嬤雖沒說別的,可洛娉妍卻是聽得心驚膽戰,難道形式一驚如此嚴峻了?洛娉妍擱在腹間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哪裡藏了景蘊讓她帶給長公主的三封書信,也不知……
不知不自覺間,洛娉妍的額際便浸出了冷汗,崔嬤嬤見此心下疑惑,卻關切地問道:“怎麼?可是身子不舒爽?”
洛娉妍趕緊搖頭道:“許是昨兒見了芝姐姐心中實在歡喜,便沒有歇好罷了。”說着英兒已經將絹子遞了上來,洛娉妍低頭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勉強朝崔嬤嬤笑道:“讓嬤嬤擔心了。”
崔嬤嬤問皺了皺眉頭,若說洛娉妍昨兒沒歇好,崔嬤嬤是相信的,可若說是因爲心中歡喜纔沒有歇好,崔嬤嬤卻是不信。
昨兒景芝爲何急慌慌地跑去見洛娉妍,她心裡也是知道的,依着洛娉妍與景芝的關係,那樣的時候又怎能歡喜?更何況今日一大早便趕過來求見長公主殿下,定然不會是因爲歡喜……
可究竟爲着什麼,崔嬤嬤卻是說不上來,想着不由疑惑地望着洛娉妍,想要看出兩分端倪來。
洛娉妍見此心下着急,抿了嘴不敢多言,眼角卻是朝後輕輕掃了一下,崔嬤嬤便立時醒過神來。笑道:“小主子與洛小姐自來感情好,又是一年多不見,不說小主子,便是殿下見了洛小姐,想必心中亦是歡喜的,說不得病也能好些。”
洛娉妍故作羞澀地微微垂頭,嗔道:“嬤嬤慣會打趣兒人。”說完卻是正色道:“但殿下若真能因娉妍好起來,娉妍心中是歡喜的,讓娉妍做什麼也是願意的。”
崔嬤嬤聞言點了點頭,笑着繼續往前走去,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似得。只英兒微微緩了半步,將那兩名彩娥與洛娉妍隔得更遠了些。
三八九 送信
韶華殿距離銀安殿並不很遠,之後崔嬤嬤也不再與洛娉妍說話,洛娉妍更是不敢隨意開口,只靜靜地跟在崔嬤嬤身後,一步也不敢隨意走錯。
如今的情形,分明對長公主甚至是對景芝兄妹都極爲不利,洛娉妍心下忐忑焦慮不敢表露半分,只得祈盼着能順利見到長公主殿下,將懷裡的書信交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遠遠地便看見同樣碧瓦紅柱,比起正殿卻又小巧許多的一座殿宇,殿前花木扶疏,卻都低低矮矮與後面花園子裡的大爲不同。洛娉妍知道,這定然便是長公主居住的韶華殿。
果不其然,洛娉妍一行人尚未走近,便有一名十八九歲,身着宮裝的女子,含笑迎了上來。
那女子衝崔嬤嬤微微欠身,目光卻是掃向洛娉妍,笑問道:“這位可是洛侍郎府上的娉妍小姐?知道您來了,長公主可是很高興的。快進去吧,殿下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雖說此人面容帶笑,話語亦是溫婉親切,可洛娉妍卻莫明的聽出兩分冷意,尤其是洛娉妍注意到,方纔這人掃向自己的那一眼,分明帶了深深地探究。
崔嬤嬤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很快舒展開,回頭朝洛娉妍笑道:“這位便是皇后娘娘留在府中的女官,侍月姑娘。”
洛娉妍聞言當下心中一緊,面兒上卻是不顯,微微笑着頷首道:“有勞侍月姐姐照顧長公主殿下,還請姐姐帶路。”
洛娉妍的聲音清婉,說話又極爲客氣,那位那人倒是不好再說旁的,只含笑點了點頭,便當先領着洛娉妍一行走了進去。崔嬤嬤見此長長地鬆了口氣,這些日子以來,便是她也是小心翼翼。
惠寧長公主果然如侍月所言那般,早已在景芝的伺候下起身等候在了偏殿中。
看着兩眼凹陷,連面兒上原本保養得極好的肌膚也鬆弛下去,的惠寧長公主,尤其是腳邊兒還坐着同樣消瘦的景芝,看着這憔悴消瘦的祖孫倆,洛娉妍眼圈兒一紅便跪伏了下去。
亦如第一次見面那般,洛娉妍四指緊緊併攏,拇指藏在掌心內,背脊繃得筆直,額頭觸着地上,極力掩飾着哽咽,輕聲道:“殿下萬福金安,娉妍給殿下請安了。”
洛娉妍紅紅的眼眶惠寧長公主沒有瞧得真切,景芝看了個分明心中微暖,卻不知惠寧長公主只看洛娉妍如今行事,心中便是明白了兩分,微微嘆了口氣,方纔緩緩點頭道:“起吧,一年不見,洛丫頭竟是這般多禮了。”
洛娉妍聞言起身,眼角掃見那被喚作侍月的女官就站在門邊兒上,心下一動,並不敢多說什麼,只勉強笑道:“哪裡就是多禮了?方纔不過是依着國禮給長公主行禮罷了。”
說着再次屈膝一禮,望着惠寧長公主笑道:“殿下對娉妍多有庇護照顧,娉妍也是拿殿下當自己長輩看待,還望殿下莫要嫌棄纔是。”
惠寧長公主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慈和地笑容,招手道:“既然禮都行完了,洛丫頭過來挨着本宮坐會兒,也跟本宮說說這一年來都漲了那些見識。”
洛娉妍自是無不應下,款步上前淺淺地在惠寧長公主腳踏邊兒坐下,正想着如何將信拿出來,卻聽惠寧長公主揮手道:“都退下吧,我們娘幾個說說私房話。”
那侍月便是再不願意,崔嬤嬤並一衆彩娥緩緩退下後,也只得退出大殿,甚至將大殿的門,輕輕地帶了過去。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惠寧長公主見此心下一動,勉強笑道:“洛丫頭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卻是下意識地朝着殿門瞧了一眼,卻聽景芝小聲兒道:“崔嬤嬤就在門外。”話雖不多,卻讓洛娉妍明白有崔嬤嬤瞧着,自然是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偷聽了。
不管外邊兒有沒有人偷窺監視,或是偷聽什麼,洛娉妍是不敢冒險的。
當下微微側過身,面朝着惠寧長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忽然只一手摟着惠寧長公主的腿,將頭靠在了惠寧長公主的膝蓋上,從外邊兒看來,也不過是洛娉妍竟然大膽妄爲的在與惠寧長公主撒嬌,而惠寧長公主竟也時分縱容。
果然,緊接着洛娉妍便嬌嗔道:“離開京城一年多,娉妍時常想起殿下,也不知娉妍給殿下送回來小玩意兒,殿下是否喜歡。”
惠寧長公主何等精明的人物?只洛娉妍昨夜留了景芝,今日一大早便急急忙趕了過來,又聽景芝說起洛娉妍那句保證,心下便是明白洛娉妍知曉了什麼。再看她方纔那一眼,更加確信洛娉妍是有話要說的。
只沒想到洛娉妍會忽然靠在自己膝蓋上,要知道以往洛娉妍在她面前都是極爲守禮的……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下意識地便擡手撫上了洛娉妍的腦袋,點頭笑道:“一路送來的東西我都瞧了,你是個有心的孩子。也不枉我疼你一場,往後多來瞧瞧我,如今我這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了。”
惠寧長公主此時也不用“本宮”二字,只用“我”聽着倒是多了兩分慈和。
也正是因着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這一說一答,令門外豎着耳朵的侍月放心了不少。
洛娉妍卻在此時,將手探入衣襟內,悄悄取出了景蘊臨走前留下的三封書信。有不動聲色的擱在了腦袋與惠寧長公主的膝蓋間。
惠寧長公主自是有所覺察,面兒上卻是不動分毫地,嘆息道:“蘊哥兒那孩子若是也如你一般有心就好了,這一走也是大半年,如今竟是好幾個月沒了音訊。”
說着惠寧長公主挽袖掩面而泣,一副極爲悽苦地樣子,更是悲慼地道:“我攏共就他兄妹二人,他竟然……”
惠寧長公主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急忙笑着勸慰道:“殿下也不必太過擔憂,想來世子定是有事兒耽擱了行程,或是已經快到京城想要給您與芝姐姐一個驚喜,這纔沒有遣人通知你的。”
崔嬤嬤在外面聽着裡面並不掩藏的對話,嘆了口氣,侍月卻是緩緩放鬆了心神。
這位洛侍郎千金,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聽說還曾經被繼母給壓得死死的,哪裡又能惹出什麼麻煩來,倒是與她好好結交一番,說不得皇后娘娘還會更加歡喜。
外面的人卻不知,景芝在旁看着早已瞪大了眼,若非洛娉妍擡頭間給她打了個眼色,怕是便要驚出聲兒來。
先前洛娉妍突然做出的那等從未有過的親密舉動,景芝便深感詫異,如今景芝更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惠寧長公主從膝蓋上收了幾封信到袖籠中……
爲了不被暗處的人察覺出異樣,景芝也只得掩面而泣,做出一副不勝悲傷地模樣,可聯想昨兒夜裡洛娉妍說得那些沒頭沒腦的話,
景芝卻是不由心如擂鼓,既是高興又是酸澀,更多的卻是對洛娉妍的不敢置信,差點就要掩飾不住此時此刻心中的震驚與激動!只得不住地大口大口吸氣,心中更是暗道:妍兒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們一家人的福星!
如此一想,景芝心中的期盼不由更盛了兩分,卻從未想過,若是自己想岔了,失望了,自己又會怎樣?又該怎樣……
三百九 能幹
看着惠寧長公主將信收好,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悄悄擦了擦額頭浸出的汗水,又陪着惠寧長公主聊了聊一路見聞,見惠寧長公主面露疲色,侍月也將湯藥送了進來,洛娉妍才起身告辭。
景芝原是想要送洛娉妍出府,洛娉妍卻是笑道:“芝姐姐何必與我客氣?難不成一年不見咱們就生分了?”說着將景芝往惠寧長公主身邊兒推了推,便隨着崔嬤嬤朝外走去。
回到洛府洛娉妍波瀾起伏的心緒已經整理好,一路面帶笑意的回翠庭軒整理帶回來的東西。
要知道這些東西昨兒便該理出來,可景芝來得突然,又是爲了那樣的事兒,竟是一時間不得閒,也就只將惠寧長公主與景芝那份給尋了出來。如今倒是要將各處的禮物都理出來送去纔是。
看着原先給安陽伯夫人以及鄭箐兒準備的禮物,洛娉妍出了一會兒神,晨霜見此悄悄靠了過來,小聲兒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掃了晨霜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想起長公主府裡的情況嘆了口氣道:“也不知安陽伯夫人如今怎樣了。”說到這兒,洛娉妍略作猶豫,想着晨霜也是知道顧遠與景蘊一道的事情,遂又嘆道:“安陽伯世子也不知回京了沒有。”
誰知晨霜聞言卻是狠狠地皺了皺眉,撅着嘴不滿地勸道:“依着奴婢看,小姐就是操心過多。”
說完見洛娉妍橫眼掃過來,越發的不吐不快,接着便道:“安陽伯府的事兒,小姐還是少管爲妙,就是這禮,小姐最好也是一併託了鄭小姐給安陽伯夫人送去纔是,世子知道了想必也是高興的。”
洛娉妍聞言心念一轉也就明白了晨霜的意思,頓時皺起了眉頭,低聲兒訓斥道:“胡說什麼呢!”
見晨霜不服氣的還欲爭辯,洛娉妍板了臉警告道:“船上的事兒你最好都給我忘了,世子與咱們府上沒有絲毫的關係,更與你家小姐我沒有絲毫的關係!我給誰送禮不給誰送禮,也都與世子無關。以後萬不可在胡思亂想!否則別怪我不給你留臉面。”
話雖如此,可在晨霜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目光下,洛娉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微微紅了臉。
晨霜見此越發覺得洛娉妍是顧及着名聲,雖嘴上沒再反駁,心中卻也是不以爲意的。
在船上的時候,錦鄉侯世子對自家小姐的態度,只要不是瞎子,都是看在眼裡的,小姐如今這般說,也不過是不好意思罷了。
想到這兒晨霜抿嘴一笑,尤其是看着洛娉妍嫣紅的臉頰,晨霜朝洛娉妍眨了眨眼,笑道:“是是是,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總歸奴婢是聽小姐的。”說完更是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洛娉妍如何不知晨霜的意思?只氣得直跺腳,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沒得讓她以爲自己在欲蓋彌彰,那樣倒是不好了。
既然主意是晨霜出的,洛娉妍便順手將這差事交給了晨霜,想了想吩咐道:“你帶着秋實跟淺語,替我跑一趟鄭小姐府上。她倆也是乖巧的,你多帶着點兒。”說完又叮囑道:“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過過腦子,記住了?”
別看晨霜平日裡沒個大小,甚至脾氣火爆,可辦事兒能力卻是不差的。領了差事又正色問道:“那別的府上,是奴婢順道送過去,還是小姐另行安排?”
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媛媛跟文婷哪兒,自然是要我親自送去的,回頭我定好日子再送帖子過去就是。別的地方就讓蕾兒跟英兒分頭送去就成,她倆瞧着倒是越發能獨當一面了,早日送完了也好早日了了我這樁心事。”
晨霜自是不會有異義,趕緊領了人便帶着東西出了府去,英兒蕾兒倆人也各自帶了倆粗使婆子,領了東西往各家各府送去。
打發走了衆人,洛娉妍正準備帶着沫兒滿兒,冷淘茜羽四個丫鬟給府中各院兒送禮物去,洛繼宗卻是匆匆跑了進來。人尚未走進院子,便是揚聲兒笑道:“姐姐可是回來了?”
見洛繼宗興步走了進來,洛娉妍自然也不好這會子出去,只迎上去笑問道:“這會子你怎麼過來了?”
洛繼宗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望着洛娉妍笑道:“昨兒父親原是想要一家人一塊兒吃頓團圓飯的,可剛送走了大表哥,便聽說錦鄉侯千金到訪,後來姐姐又留了錦鄉侯千金歇下,倒是不好打攪,今兒我聽說姐姐與錦鄉侯千金出去了。”
洛娉妍也不瞞他,只笑着點頭道:“可不是,長公主殿下病了,原我也是要去請安的,芝姐姐來了便一道去了。”
洛繼宗一聽這話兒竟然越發高興起來,臉上的喜色是止也止不住,看得洛娉妍微微皺起了眉頭。
洛繼宗卻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只笑道:“姐姐離開京城一年多,錦鄉侯千金還與姐姐這般要好,姐姐可要常來常往纔是。”
洛娉妍卻是聽出了味兒來,再聯想當初在江寧時洛繼宗說過的話,洛娉妍頓時板了臉,輕聲道:“有什麼話兒,咱們屋裡說罷。”說着洛娉妍便轉身朝屋裡走去。
洛繼宗見此一愣,一時間沒明白洛娉妍爲何突然不高興了起來,卻也斂了笑疾步跟了上去。
姐弟二人在臨窗大炕上剛坐下,洛娉妍也不叫丫鬟上茶,便揮手命衆人退了下去,淡淡地望着洛繼宗道:“方纔我見你竟是滿臉止不住的喜意,可是遇見什麼好事兒了?也說來與我聽聽。”
洛繼宗一聽洛娉妍說起這事兒,頓時便又笑了起來,壓着聲兒道:“姐姐有錦鄉侯千金和長公主殿下庇護,便是舅舅舅母不在京城,想來夫人也翻不起什麼浪來,就是父親也好歹要給姐姐留足臉面不是?”
越說洛繼宗越是高興,接着神神秘秘地道:“姐姐是不知道,昨兒送了大表哥後,我去書房時正好瞧見紋硯向父親稟報錦鄉侯千金到來的事兒,父親可是極爲高興的一個勁兒的誇你能幹呢。”
三九一 訓斥
洛娉妍頓時黑了臉,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也顧不得手心疼,便訓斥道:“繼宗可別忘了,去年端午是誰給你撐腰,誰給你做的主!人,萬不可忘恩負義纔好。”
洛娉妍目光咄咄地望着洛繼宗,洛繼宗一愣滿臉的茫然,卻是急忙起身躬身作揖道:“姐姐可是冤枉我了,我如何會忘記長公主殿下還有世子爺的照拂?”
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警告道:“你能記住是最好,我與芝姐姐相交,卻是未曾想過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只是我們二人也算得上是性情相投罷了。”
說完洛娉妍深深地望着洛繼宗,也不叫他坐下,接着說道:“再說長公主,這世上有多少人去巴結討好?長公主又什麼人沒見過?爲何要幫扶我們姐弟,爲的也不過是看在芝姐姐的情面兒上,而人,便更應該知足纔是!”
洛娉妍這話兒說得極重,洛繼宗一時間也是羞紅了臉,好半晌才吶吶地道:“我也沒想過要利用景小姐或是長公主什麼,再說我也利用不了不是?”
說完擡頭望了洛娉妍一眼,頗爲委屈地道:“我高興也只是爲着姐姐將來不受欺負罷了。”
說到這兒,見洛娉妍淡淡地掃了自己一眼,洛繼宗只當她是不信,連忙解釋道:“父親將夫人接了回來,雖說仍舊讓她在靜園‘養病’可到底父親是個什麼心思誰也不知道。姐姐有了長公主的庇護,往後不論怎樣,日子定是不會難過纔是。”
洛娉妍卻是淡淡一笑,雖說談不上多冷,可洛繼宗卻是越發的心虛,急忙補充道:“我承認,我也是有私心的,可翠娘到底是我娘,我也只是希望她日子好過些罷了。”
洛娉妍長長地嘆了口氣,朝炕桌那邊兒掃了眼淡淡地道:“有什麼話兒坐下說罷。”
洛繼宗小心地打量了一番洛娉妍的神色,方纔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卻聽洛娉妍接着道:“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但今日我只跟你說一點兒,人有私心不可怕,誰人沒有私心?但卻不能爲着私心而不顧規矩臉面,不顧道德倫理。”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才接着道:“不管你有什麼心思,你若算計着讓人幫你,縱是人家幫了你,心裡也是不舒服的。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若以心換心,當你需要幫助時,又何須你去請求?”
洛繼宗聞言頓時擡起頭,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兒來。洛娉妍見他如此神情,抿嘴笑了笑,雖然笑容很淡,可洛繼宗到底是鬆了口氣。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揚聲喚道:“誰在外邊兒?趕緊給少爺送了茶點來。”說着端起手邊兒的茶,淺淺地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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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夕月與冷淘退了下去,洛娉妍方纔接着道:“去年端午,長公主爲何讓世子帶着你?這就已經是給你機會!你身份雖比不上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可你只要好好用功,自然會有人認可你,賞識你,你又何必自跌身價去討好巴結?”
洛繼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洛娉妍見此心中略感欣慰,接着笑道:“過幾日你就要去太學讀書,認識的人就越發的不同,咱們家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可父親好歹也是戶部侍郎!”
聽到這兒,洛繼宗終是緩緩地吐了口氣,再次長身而起,一躬到底,輕聲道:“姐姐放心,繼宗再不會如此糊塗。”
洛娉妍叫起後,洛繼宗才輕聲詢問道:“方纔姐姐說長公主殿下身體違和,不知如今怎樣了?可要送些……”
洛娉妍知道洛繼宗這是急着表現,笑着打斷道:“長公主府哪裡是那般好送禮的地方?再說咱們又能送出什麼?殿下吃的用的,都是宮裡遣人送出來的,自是不必咱們操心。”
說完洛娉妍才正色道:“方纔說了,你只管好生用心讀書,學了本事將來纔好爲朝廷出力,爲父親分憂,此時倒是不需你多做什麼。”
洛繼宗有些尷尬地低着頭微不可查的點了點,受教地道:“姐姐放心,繼宗真的明白了。”
洛娉妍見此掩口笑了笑,眼中是滿滿地欣慰與喜悅,輕聲兒道:“既是明白了,想必你也知道自己錯了。那就罰你給我搬東西吧。”說着洛娉妍起身朝外走去。
洛繼宗見此有些捨不得地端起茶盞猛喝了一口,便急忙追了出去,連聲兒問道:“姐姐讓我搬什麼?搬去哪兒?”如此好茶他才喝了一口,可是捨不得的。
見洛繼宗追了出來,洛娉妍才朝夕月笑道:“去將給各院兒準備的東西拿出來,一會子罰我們少爺替我捧着,挨着送過去。”
夕月一聽這話兒,看了洛繼宗一眼,抿嘴一笑,洛繼宗倒是不以爲意,反倒是鬆了口氣似地朗聲道:“姐姐讓我陪着送東西直說多好?繞如此大一個彎子,我還只當是讓我去抗石頭搬木料建房子呢。”
姐弟二人說笑間帶着沫兒滿兒出了院子,原是想將冷淘茜羽二人也帶上,可洛繼宗竟當真幫洛娉妍捧了送各院兒的禮品,自然也就用不着那麼些人,冷淘茜羽便留給夕月幫着準備晚膳。
挽香居倒是距離翠庭軒最近的院子,洛繼宗親手捧着洛娉妍給翠娘帶的禮品,與洛娉妍一道走了過去。
遠遠瞧見洛娉妍姐弟二人聯袂而來,院門口玩耍的小丫鬟便蹬蹬蹬地跑了進去,不多時翠娘便挽着簡單的圓髻,插了一對青玉長簪,配着兩朵小巧的絨花,穿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裙帶着末雨迎了出來。
瞧那模樣,顯然對於二人的到來很是意外,洛繼宗剛剛咧開嘴,翠娘便搶先笑道:“見過大小姐,見過少爺,你們姐弟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翠娘還管着府中中饋,自然是不會不知道洛娉妍出了門剛回來不久,也不會不知道洛繼宗今日在府中歇息並未出去,可卻怎麼也沒想到姐弟二人會一塊兒過她這兒來。
洛娉妍聞言也不等洛繼宗說話兒,斜睨了洛繼宗一眼,掩口笑道:“姨娘還是這般客氣,原是昨兒就該過來的,可昨兒芝姐姐突然來了,竟是不得閒。今兒正好繼宗說錯了話兒,我便罰他替我做了苦力,隨着我一道過來了。”
聽洛娉妍那樣開口翠娘正要客氣,誰知接着便說洛繼宗說錯了話被罰,翠娘眉心狠狠一跳,正在極力想着該如何勸解,誰知洛娉妍最後竟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翠娘此時方知洛娉妍是在與她玩笑,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也甚至歡喜,明白這是洛娉妍再告訴她二人感情好罷了。遂也跟着洛娉妍打趣兒了洛繼宗兩句,方纔一面將姐弟二人迎進去,一面朝末雨吩咐道:“快去將今日新做的綠豆糕和芙蓉糕端上來給大小姐和少爺嚐嚐。”
三九二 驚聞
洛娉妍並不在翠娘屋裡久坐,畢竟後面還要往芙蓉居以及慶熙苑而去,但洛繼宗卻是被洛娉妍給留了下來,笑道:“得,罰也罰過了,我這氣兒也消了,繼宗便留下來陪姨娘好好聊聊,晚點兒我在遣人來請你與姨娘去我院兒裡用膳。”
說着洛娉妍便站了起來,帶着沫兒滿兒朝外面走去,翠娘與洛繼宗自是感念洛娉妍的好意,一路將她送出了挽香居,知道看不見人影兒才返了回去。
想着兩年前,自己母子倆面對洛娉妍還是那般戰戰兢兢,如今卻能如此融洽,翠娘頗爲感慨地笑道:“不過兩年的光景,小姐,變化可真大。”
翠娘再說這話兒時,洛繼宗也是感慨地笑道:“那時候娘還總是遣了我去悄悄打探姐姐的消息,就怕她受了委屈。如今倒是她處處護着咱們。”
母子倆說着話兒,洛娉妍卻是已經路過了慶熙苑的大門,沫兒詫異地問道:“小姐怎地不進去?”
洛娉妍斜睨了沫兒一眼,知道她對羅先生也是極有感情的,遂笑道:“先生這兒咱們晚點再來,先去芙蓉居吧,不過是個過場,走一趟也就是了。”
沫兒一聽這話兒,便是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朝前趕靠了靠,在洛娉妍耳邊兒壓着聲兒道:“這話奴婢原不該說,畢竟二小姐與小姐到底是姐妹,可奴婢……”
沫兒剛起頭,洛娉妍便微微皺起了眉頭,聽着後邊兒的話隨即又舒展開來,笑着打斷:“有什麼話只管說,咱們翠庭軒可不興那一套。”
說着洛娉妍扭頭深深地看了沫兒一眼,淡淡地道:“我記得你到翠庭軒也有兩年了吧?”
洛娉妍說得極爲直白,沫兒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當即眼睛便是一亮,含笑道:“倒是奴婢的不是,小姐千萬原諒則個。”
說完見洛娉妍含笑橫了她一眼,當即也不再廢話,只小聲兒道:“芙蓉居那位雖說被嚴姑姑教導着,面兒上瞧着老實了不少,可奴婢這一年多瞧下來卻是越看越心驚,覺得小姐還是遠着些的好,沒得在被算計了去。”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斜睨着沫兒卻不說話,心中卻是暗暗猜測着洛妙姝不知道這一年多又做了什麼蠢事兒!
可轉念一想,先前的夕月也好,後來的紅螺也好,給自己的寫的書信可是不少,卻是從未提起洛妙姝又做了什麼或是府中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兒……洛娉妍不由心下越發詫異起來。
既然已經開了頭,沫兒自是不會藏着掖着,或者說既然當初她已經選擇了站在洛娉妍這邊兒,便沒想過要回頭,更何況洛娉妍這兩年也着實待她不錯。
沫兒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小聲兒說道:“去年二小姐生辰前,奴婢聽夕月姐姐說嚴姑姑替二小姐求了老爺,要在生辰那日去莊子上探望夫人,據說老爺也是答應了的。這事兒小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滿兒,咱們院兒裡的幾乎都知道。”
洛娉妍淡淡一笑:“你是我院兒裡的,我爲何不信你?只是究竟那日她去沒有?還是去了後發生了什麼?”
洛娉妍想着原來事情不是在府中發生的,難怪夕月沒放在心上,紅螺後來纔回來,想必也不知道吧?只是……沫兒又是如何知曉城外莊子上的事兒的?
洛娉妍滿眼疑惑地望着沫兒,誰知沫兒卻是搖頭道:“去沒去,或是去了發生了什麼,奴婢怎會知道?”
見芙蓉居越來越近了,沫兒不由心下一橫,伸出一手抓住洛娉妍的胳膊道:“小姐聽奴婢說完了再去,行嗎?”
洛娉妍瞧着沫兒竟是有些焦急地味道,不由停下了腳步,緩緩地點了點頭道:“行,那咱們到邊兒上樹蔭下說會話兒,今年也不知怎地,這個天就熱起來了。”
沫兒隨着洛娉妍站到路邊兒,抿了抿嘴,才小聲兒道:“可是二小姐生辰那日,奴婢去尋哥哥想走近路,便從花園子穿了過去,小姐也知道,花園子平日並沒什麼人路過,可奴婢卻無意間瞧見有人躲在花叢裡,心下好奇奴婢便湊了過去。”
說到這兒,沫兒竟是打了個寒顫,深了口氣才接着道:“原以爲是那個院兒裡的丫鬟躲懶,奴婢還想嚇嚇她,誰知卻發現竟是二小姐!當時二小姐面容猙獰,手裡拿着把修枝用的銀剪子,不住地在往地上戳……”
沫兒越說臉色越白,竟是浸出了一頭的冷汗,洛娉妍卻是高高地挑起眉梢,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她去城外莊子探望夫人了嗎?”
沫兒搖了搖頭,有些顫抖地道:“奴婢不知,也是奴婢好奇心重,一直等到二小姐離去,奴婢便湊了過去,想要瞧一瞧二小姐究竟在做什麼。”
沫兒滿眼驚恐地擡起頭,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顫抖地比劃道:“就這麼大,兩隻巴掌大小的奶貓,已經變成一灘肉泥,若非那皮毛奴婢瞧着眼熟,也不知道那是翠姨娘養的小奶貓,奴婢當時嚇壞了,也沒敢跟人聲張。”
說完沫兒的眼淚便不住地往下滾,身子也瑟瑟發抖,顯然還沒能從那份驚恐中回過神來。
便是洛娉妍也煞白了一張臉,萬沒想到竟是這樣!手下意識地擰緊了絹子,顫抖着問道:“你可看清了?當真是妙姝?”
沫兒含着淚望着洛娉妍緩緩地點了點頭,顫聲兒道:“可是這不是最嚇人的。小姐不知,奴婢去羅先生哪兒請教,有時會遇見二小姐,可那模樣竟是一點兒也瞧不出花園裡的樣子,真真兒是端莊嫺靜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洛娉妍倒吸了一口涼氣,穩了穩心神,皺眉道:“這事兒你還跟誰說過?可打聽清楚了當日她去沒去城外莊子,究竟在莊子裡發生了什麼?”
沫兒一隻手捂着嘴,使命搖頭道:“奴婢不知,奴婢嚇壞了,誰也沒敢說,也不敢再去打聽,若非小姐要去二小姐院子,奴婢……”
沫兒沒有說完便嗚嗚地哭了起來,滿兒在不遠處瞧着好奇,卻是不敢上前詢問,只當是沫兒犯了什麼錯兒,被洛娉妍訓斥了。想着二人這兩年的相處,怕沫兒難堪滿兒急忙低下頭。
三九三 變了
雖然洛娉妍也是嚇得心驚不已,可看了看不遠處的芙蓉居,卻是不好就這樣捧着禮物再回去。
咬了咬牙,洛娉妍招手將滿兒喚了過來,勉強笑道:“沫兒有些不舒服,就不跟着我進去了,你將給二小姐的禮物拿着,陪我進去走一趟,沫兒就在前邊兒亭子裡等我們好了。”
沫兒擡頭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要勸洛娉妍也別去,洛娉妍卻是掃了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輕聲寬慰道:“沒事兒,你別擔心,有滿兒跟着我也是一樣。”
洛娉妍拍了拍沫兒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勉強笑道:“我們去去就來,你安心等着就是。”
說完洛娉妍轉過身,背對着沫兒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方纔邁步朝着芙蓉居而去,滿兒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可也明白過來,方纔沫兒那樣定不是洛娉妍責罵了她,怕是與二小姐,脫不了關係……
洛娉妍剛到芙蓉居院門前,便有兩個高大的丫鬟上前齊聲行禮道:“見過大小姐。”神色說不上恭敬,卻也是不卑不亢規規矩矩。另有兩個丫鬟卻是早已返身往院內跑去,想必是進去通傳。
洛娉妍微微頷首,輕聲問道:“你們二小姐可在?”神色聲音雖都極爲穩定,可洛娉妍自己卻是知道,手心裡的汗,一直就沒幹過……
倆丫鬟屈膝答道:“大小姐裡邊兒請,二小姐剛下課,這會兒正在院內。”說着便一塊兒將洛娉妍往院內引去。
剛剛繞過刻芙蓉花大理石影壁,便見洛妙姝在嚴姑姑的陪同下,帶着兩個陌生的丫鬟緩步迎了出來。
精巧的海棠髻上只簪着兩朵珠花,並一支赤金鑲寶蝶戀花簪子。煙柳色散繡海棠花交領衫子上,鑲着巴掌寬的墨綠襴邊兒,襴邊兒上以銀絲,綴滿了小巧的流蘇。一襲軟煙羅的紗裙隨着洛妙姝的走動似飄然起舞,襯得她格外清麗秀雅……
在洛娉妍身前兩三步位置站定,斂衽一禮道:“妹妹見過姐姐,不知姐姐今日怎麼有空來探望妹妹,可是有什麼吩咐?”
洛妙姝確如沫兒所言那般,禮數周到行止端雅,可是洛娉妍卻敏銳的發現,洛妙姝雖然面兒上帶着笑,可眼睛卻是一直垂着,從始至終也未曾看她一眼。
看到這兒,洛娉妍哪裡不知道洛妙姝不過是礙着嚴姑姑在場的緣故,遂也不與她計較,微微欠身還了一禮,溫婉地笑道:“妹妹說哪裡的話兒?咱們是親姐妹,我離家一年多,回來了自然是要來看看你的。原是昨兒就該來的,倒是被旁的事兒耽擱了。”
說着側頭對滿兒示意了一下,方纔接着笑道:“也不知妹妹性子變了沒,我從江寧給妹妹帶了些上好的衣料回來,還望妹妹莫要嫌棄纔好。”
洛娉妍話未說完,滿兒便捧着兩匹上好的大紅緞子,以及上面壘着的一對剔紅如意瓶,紅彤彤一團的送到洛妙姝跟前兒。
洛妙姝連眼角也沒有掃一眼,便淡淡地道:“姐姐有心了,妹妹在這兒謝過姐姐。”
洛娉妍見此心念一轉,掩口笑道:“一年不見果真是生疏了,妹妹怎地這般客氣?我記得你尤爲喜愛紅色,特意給你挑了這兩匹大紅的,做衣裳還是做裙子,都是極好的,下面那匹還繡了花開富貴的暗紋”
洛妙姝聞言卻是一動不動地站着,猶如沒有聽見一般,後面的嚴姑姑見此卻是輕咳了一聲兒。
洛妙姝藏在袖袂裡的手,頓時捏成了拳頭,指甲在手心裡深深地印出了幾個月牙兒也不自知似得,再次屈膝一禮,頷首道:“有勞姐姐費心,妹妹極爲喜歡。”
乾癟癟的兩句話,說完卻像是沒話可說,或是不願在與洛娉妍多說什麼,洛娉妍原還想着是不是要進屋去坐坐,此時卻是笑道:“也不值什麼,妹妹喜歡就好,我還有事兒今兒就不進去了,改日再來看妹妹。”
說完洛娉妍再次欠身一禮,緩緩轉身繞過了影壁,尚未出芙蓉居,便聽到嚴姑姑壓着聲兒呵斥道:“平日裡怎麼教你規矩的?不管是不是你姐姐,上門是客,你便該先往屋裡請!”
洛娉妍聽見這話兒,挑了挑眉,微微頓了頓腳步,卻沒聽見洛妙姝的吱聲兒,那嚴姑姑卻是冷冷地道:“自己去廊下站着,將規矩再好好兒想想!”
這哪裡是請的教養姑姑?說是母夜叉也不爲過吧?洛娉妍這會子倒是真心的同情了洛妙姝一把,可到底,又與她何干?
洛娉妍嘴角含着淡淡地笑意,便那般挺直了脊背出了芙蓉居,與沫兒匯合時,平日裡寡言少語的滿兒,卻是忍不住朝沫兒哀嘆道:“難怪你不去,那嚴姑姑也太嚇人了。”
說着也沒等沫兒回答,甚至沒注意到洛娉妍已經挑眉看了過來,接着嗶哩啪啦地道:“你是沒瞧見,嚴姑姑那張臉,從頭到尾也就在二小姐行禮的時候帶了絲笑意,可不知爲何,我們小姐一行禮,她就板着一張臉。”
說到這兒滿兒還特意壓低了聲兒道:“後來小姐讓我將給二小姐準備的東西捧上去的時候,嚴姑姑那張臉更是黑的鍋底似得,嚇得我大氣兒都不敢喘,都不敢動彈。”
洛娉妍倒是沒注意到那嚴姑姑是什麼神情,洛妙姝一直垂着眼眸,也只當是不願見她,沒想到竟還有這一出。
沒想到滿兒竟是這般細心,連這兒都注意到了,想到這兒,洛娉妍看向滿兒的目光頓時深邃了不少,眼中帶上了淺淺地笑意。
但洛娉妍卻仍是出言打斷道:“難道紅螺姑姑就是這麼教導你規矩的?怎能在背後這般議論別人?今兒是嚴姑姑,明兒可不就是我了?那我可得小心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得罪了我們滿兒,還不知被說成什麼樣兒呢!”
滿兒一聽這話兒,頓時一驚,轉頭看向洛娉妍立時跪下忐忑地道:“小姐恕罪,滿兒再不敢了,滿兒……”
滿兒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淡淡地再次打斷道:“行了,也不過是提醒你一句,往後可要記牢了,我翠庭軒裡是斷不容有這樣兒人的。”說完洛娉妍淡淡地掃了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沫兒。
洛娉妍還記得,沫兒與滿兒剛到翠庭軒的時候,滿兒很是膽小老實,沫兒纔是話多的那個,如今卻是沉默了許多,想來定是被去年的事兒嚇壞了。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得不感慨,洛妙姝卻是變了許多!過去她心裡那點子小心思,也都擺在臉上,如今瞧着規規矩矩的,卻是懂得隱藏了……
三九四 師徒
師徒倆一年多不見,彼此都甚爲感嘆,羅先生難得面兒上帶着笑意,看着跟前兒執意行了弟子大禮的洛娉妍,眼眶也是紅紅的,不住地點頭道:“快起來,快起來!這是做什麼?”
話雖如此,可面兒上的笑容,卻是瞞不了人,羅先生心裡很清楚,她不過是被請到洛府教導兩位小姐認字兒罷了,與洛娉妍實在算不上什麼師徒關係。
可洛娉妍卻堅持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只要先生願意,將娉妍給先生榮養。”
羅先生的心,自然是暖的,眼中的目光也是暖的,拉着洛娉妍的手,再說話兒,便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慈愛。
洛娉妍親手捧上禮物,羅先生見大包小包的不少,不由搖頭笑道:“娉妍這是給爲師帶了什麼?”
從稱呼上不難看出,羅先生是打算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了,洛娉妍心中自然有數,也不詫異,只抿嘴一笑道:“也不是什麼值錢的,只是想着先生定然喜歡,這才帶了回來。”
說着洛娉妍便將東西親自一一打開來,放在羅先生跟前兒,上好的雨前龍井,出自名家的宜興紫砂壺,一頂小巧的青玉雀嘴兒薰爐,巴掌大的黑漆螺細牡丹花把鏡,四季如意剔紅小桌屏,林林總總吃的用的不下十數樣兒。
羅先生看在眼中,喜在心中,又見洛娉妍從滿兒手中接過兩捲紙,不由好奇地笑道:“什麼好東西,竟是放到最後?”
洛娉妍最先拿出的茶葉,接着是茶壺,然後是薰爐,顯然是依着羅先生喜好來的,後面那些個東西,也是無所謂,主要的還是前三件兒,這會子又拿出一卷紙,羅先生自是好奇不已。
洛娉妍卻是微微紅了臉頰後笑道:“先生這樣說,學生倒是慚愧了。”說着將兩張紙展開來,笑道:“這是學生離家一年多寫得最好的兩幅字畫,還請先生指點一二。”
聽洛娉妍如此說,羅先生倒是沒有急着說什麼,親自接了過來,起身走到書案前鋪展開來,仔細鑑閱後,方纔露出笑顏,點頭道:“看來這一年多,妍兒倒是沒有將課業落下。”
隨後又指點了一番,師徒二人方纔坐回臨窗大炕上說話,此時師徒二人的關係倒是越發親近了不少。
羅先生拉着洛娉妍的手,輕輕拍着手背道:“你不是個特別靈性的,但勝在足夠用心,爲師和欣慰,如今你回來了,爲師想着便好好指點你一番。”
說到這兒,便忍不住感嘆道:“要說靈性,你妹妹倒是勝過你兩分,可惜雖看着認真,可到底沉不住性子。”
洛娉妍微微挑了挑眉,沒有說什麼,只伸手爲羅先生斟了杯茶,笑道:“以前常聽人說勤能補拙,學生便想着只要努力了,總歸是會進步的。”
這話兒先生自然都是愛聽的,羅先生更是越發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爲師年幼的時候,家父也常與爲師這樣說。”說到這兒羅先生看着洛娉妍滿是慈愛地笑道:“妍兒既喚爲師一聲先生,爲師也不能辜負了這聲先生不是?”
洛娉妍一愣,不知羅先生要說什麼,這話卻也不好搭腔,只含笑望着羅先生。
羅先生見她這樣兒,笑得越發慈和,抿了口茶方纔笑道:“琴棋書畫,爲師不善音律,只能說是略懂一二,便是書畫也稍欠火候,倒是棋道自問還算拿得出手,妍兒可有什麼想學的?”
羅先生說完見洛娉妍並不立時回答,像是在思考一般,心中便暗暗點了點頭,接着補充道:“雜而不精不如專精一樣。”
既然羅先生已經將話兒說到這個份兒上,洛娉妍也在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音律羅先生說了不善,自己也從未接觸過,不如便放棄,至於字畫……說起來自己的字算得上師從安陽伯夫人,畫上面,羅先生也說了自己靈性不足……
洛娉妍想清楚遂擡頭笑道:“既如此,還請先生教導學生棋藝。”洛娉妍可不敢說什麼棋道,棋道博大精深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摸到門欖的?
羅先生聽後也是含笑點了點頭,心中對於洛娉妍的選擇很是滿意,這兩年羅先生也看出來了,洛娉妍的字已經自成風韻,遂笑道:“妍兒想清楚了就好,往後也不必在跟着你妹妹一塊兒上課,只每日下午過來就是。”
說着羅先生便起身從書架上,取出兩本薄薄的早已毛邊兒泛黃的冊子,交給洛娉妍道:“妍兒先拿回去看看,有不懂的地方,三日後咱們正式開始上課,爲師在爲你解答。”
洛娉妍雙手接過,才發現竟是兩本古譜,不由心中一動,暗道怕是羅先生的身份也不是那般簡單,可這話洛娉妍並沒說出來,只起身行禮謝過羅先生。
待再次入座,洛娉妍才斟酌着問道:“不知先生對於醫道藥理……”
話洛娉妍沒有說完,想起在船上的情形,洛娉妍琢磨着還是要學些實用的東西,便是於將來……也是有好處的!
只是羅先生聞言卻是狠狠地驚了一下,捏着杯子的手不由悄悄捏緊了兩分,面兒上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洛娉妍。
自己的出身旁人不清楚,羅先生還會不知道?要說羅先生擅於棋道,不如說羅先生家傳醫道,只是幾代人後如今已經沒人知曉了,但家中子女誰不是打小用醫書啓蒙的?
羅先生眼中神情變幻不定,不知道洛娉妍這是知道了什麼在試探她,還是隨口一說。
淺淺地抿了口茶,掩去心中驚駭,羅先生纔拿定主意,雲淡風輕地笑道:“妍兒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洛娉妍倒是沒有注意到羅先生的異樣,坦言道:“琴棋書畫固然重要,若有所長與學生亦是終身受益之事,但學生想着……”洛娉妍說到這兒也不知想到什麼,臉頰微紅道:“學了醫術,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能用上,倒是更實用些。”
說完洛娉妍才目光清澈地望着羅先生,滿是誠懇地道:“學生在回京途中,閒來無事也翻看了不少醫書,覺得甚是有趣。”
羅先生見洛娉妍目光坦蕩清澈,倒是放心了不少,沉吟片刻後輕聲道:“妍兒先回去,這事兒且容爲師想想。”
洛娉妍原本就是一試,羅先生既然沒有直接拒絕想來便是真的會醫術的,洛娉妍已經甚是歡喜,倒也沒有勉強,起身恭敬地行禮後方才緩緩退了出去。
羅先生在洛娉妍離開後,卻是陷入了沉思……
三九五 邀請
各處的禮都送出去後,洛娉妍也鬆了口氣,當天晚上將洛鎮父子以及翠娘請到了翠庭軒,自然洛妙姝哪裡也是遞了話兒過去的,可惜洛妙姝卻藉口身子不適,並未出席。
至於周氏……洛娉妍早忘了府中還有這號人物,當然旁人便是記得也不會去提起。
只是洛娉妍卻不知道,他們在翠庭軒其樂融融時,洛妙姝卻是周氏回府後第一次去了靜園,呆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又偷偷離去,竟是沒讓守院子的小丫鬟察覺。至於母女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那也就只有周氏與洛妙姝才知道了。
洛妙姝走後,周氏狠狠地發了頓脾氣,卻也並沒鬧騰出更多的動靜,而洛妙姝緩步走到翠庭軒外碧濤林裡,望着不遠處的翠庭軒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冷笑着回了芙蓉居。
只是快到院門時,陪着洛妙姝出行的兩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地問道:“小姐,若是嚴姑姑知道了……”
兩個小丫鬟可不敢當着洛妙姝的面兒,提什麼大小姐二小姐,爲這個可沒少守磋磨,只是二人沒說完,洛妙姝卻是斜睨了她倆一眼,冷聲打斷道:“你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呢?”
洛妙姝的聲音不大,卻很冷,語速極慢,四周出了風吹過林子的嗦嗦聲,再沒有旁的聲音,兩個小丫鬟嚇得繃緊了脊背,越發的膽怯,卻是不敢有絲毫耽擱地保證道:“小姐放心,奴婢是一個字兒也不會說出去的。”
其中看着年紀稍長的一個,更是垂眸道:“奴婢既然跟了小姐便是小姐的人,小姐放心,縱是爲了我娘跟弟弟,奴婢也是萬不會出賣小姐的。”
洛妙姝聞言再次冷冷一笑,斜睨着這個丫鬟嗤笑道:“你倒是個明白人兒。”
說着從腰間扯下被當做噤步的玉佩,往那丫鬟懷裡一扔,輕蔑地掃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好好兒當差,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們。”
兩個丫鬟自是連連保證不已,那個更小一些的看着年長那個得了玉佩,心中是如何暗惱沒有早點兒表忠心的,洛妙姝卻是不在乎的。
第二日洛娉妍一大早便趕去了孫府,昨兒已經讓人遞了帖子,孫文婷得了信兒,一大早的便等着洛娉妍的到來,此時二人相見自是一番親熱契闊。
洛娉妍卻是並不久留,拜訪過孫夫人,與孫文婷說了一小會兒話,只邀請她三日後去洛府赴花宴,便匆匆告辭,轉而去了武昌伯府。
武昌伯夫人對洛娉妍的印象倒是極好,知道她來早早的就準備好了瓜果茶點,在園子裡收拾出一處景緻極好的閣樓,讓朱媛媛與她玩耍說笑。
看着洛娉妍帶來的土儀等物更是樂的合不攏嘴,不住地笑道:“這是做什麼?沒得生分外道!難得上門一次巴巴兒地下了帖子,還要帶禮物來。往後可不興這樣,只管過來就是。”
洛娉妍亦是溫婉淺笑,抿嘴道:“哪裡就是夫人說的那樣兒了?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想着京城少見,送來給夫人和媛媛嚐個鮮兒罷了。”
聽了這話兒武昌伯夫人自是越發的高興,朱媛媛卻是不樂意地打斷道:“母親可歇歇吧,還讓不讓我們好好兒說話兒了?我跟洛姐姐可是有一年多沒見了。”
武昌伯夫人聞言寵溺一笑,無奈地道:“好好好,母親不打擾你們,且領着你洛姐姐去你院子說話兒。”
說完武昌伯夫人又對洛娉妍笑道:“只管安心玩兒,午膳給你們擺在園子裡,既能賞景也嚐嚐我們家廚子的手藝。”
朱媛媛聞言亦是點頭笑道:“我們家廚子手藝可是極好的。洛姐姐喜歡吃什麼,只管說來,我們家廚子定是會做的。”
洛娉妍原想拒絕,可聽了這話兒莫明的卻是點頭應了下來,起身謝過武昌伯夫人後,斜睨着朱媛媛點頭故作嚴肅地點頭道:“媛媛這話兒我倒是極爲相信的。”
朱媛媛一聽這話兒,哪裡不知洛娉妍是在笑話她這一年多又長胖了?武昌伯夫人倒是沒說什麼,只含笑看着朱媛媛不依不饒伸手咯吱洛娉妍的癢癢肉。
看着玩鬧成一團的朱媛媛與洛娉妍,不由對身邊兒的大丫鬟銀鷺感嘆道:“這女兒家也就在家時鬆快些,眼看着都大了,轉眼就要去成別人家的了,我這心裡……”
武昌伯夫人沒有說完,身後的大丫鬟銀鷺便是輕輕地給她捏着肩膀,小聲兒笑道:“咱們小姐性子好,周家少爺也是個好脾氣的,自然不會虧了咱們小姐。”
武昌伯夫人含笑點了點頭,看着洛娉妍與朱媛媛二人笑道:“可不就是看着他性子好嗎?沐二奶奶也是個好性兒的。”說着頓了頓,搖頭道:“若是媛媛能多個姐妹,性子也能沉穩些,偏我只生了她一個丫頭,倒是讓老爺跟她哥哥給寵壞了。”
到底洛娉妍在武昌伯府用過午膳後,才告辭離去,回去的路上卻忍不住感嘆道:“沒想到媛媛比我們都小,竟是早早兒的定了親事。”
晨霜亦是憋着嘴道:“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周家那樣兒的地方,朱夫人也真是捨得將媛媛小姐給送進去。”
夕月聞言沒好氣地斜了晨霜一眼,抿嘴笑道:“我只當你隨着小姐出去一趟是長進了,沒想到竟還是這般口沒遮攔的。要我說那周家二房,沐二奶奶倒是個不錯的人,與咱們府上那位可不一樣。”
洛娉妍聞言仔細想了想,不由便想起第一次去周府的情形,那位沐二奶奶倒是對自己等人照顧有加,卻也看得出周府並非安生地兒……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搖頭道:“這話兒可不好說,沐二奶奶人是不錯,可到底是二房,如今哲夫人尚在又不能分家,上面還有哲夫人與灝大奶奶壓着。”
晨霜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夕月也是忍不住朝晨霜看了過去,眼眸裡是滿滿地笑意卻不似晨霜那般多話,只低着頭悶笑,肩膀不停地顫抖,就是不說話。
晨霜卻是如夕月所言那般,是個沒遮沒攔的,望着洛娉妍眨了眨眼,指着洛娉妍笑道:“瞧瞧,咱們小姐分析得多好啊,等小姐說親時,可要小姐自己好好兒分析分析纔好,免得將來爲難。”
夕月聞言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兒來,洛娉妍卻是頓時羞紅了臉,卻咬着牙硬撐着,瞪了晨霜一眼,反將一軍道:“我說親時怎樣我是不知道,但本小姐一定會給你好好兒分析分析挑個好女婿的!”
一時間三人說說笑笑回到洛府,只是下車時三人臉上都是緋紅一片,引得前來迎接的英兒蕾兒等人好不詫異,開口詢問三人,卻是怎麼也問不出來。
回到翠庭軒,洛娉妍便也將那話兒揭過不再提起,只交代晨霜夕月好好兒的帶着幾個小丫鬟準備三日後的花宴,她自己卻是抱着羅先生給的冊子,斜歪在窗下,仔細地翻閱了起來。
第二日倒是安心在翠庭軒歇息了一日哪兒都沒去,幾乎就沒出翠庭軒的院門,洛繼宗卻在這日去前去拜見了他先生,又被先生留了飯很晚纔回來……
三九六 變色
洛娉妍再去慶熙苑時,也不知羅先生怎麼想的,竟是最終答應了教導洛娉妍學習醫術,只是甚爲嚴肅地道:“歧黃之術博大精深爲師亦只是略窺一二,妍兒若真心想學須得刻苦用功。”
洛娉妍自是心中歡快不已,急忙恭聲應下,羅先生說完卻是不再多言其他,親手煮茗與洛娉妍靜心後,卻是在院中榕樹下襬起了棋局,與洛娉妍對弈起來。
半日時光流水,羅先生每一步細細講解,洛娉妍方纔發現,竟是對前日那兩冊棋譜有了新的理解。
轉眼便到了洛娉妍邀請朱媛媛等京中貴女,前來洛府賞花的日子,酒水席面兒在自是早已準備妥當,挽香居後那片小小的梨園也已收拾出來,只等着衆人的到來。
隨着孫文婷,李冬梅,陳氏姐妹的陸續到來,梁麗萍居然也真的帶着丁秀英赴約了。
然而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原以爲因着惠寧長公主病重和錦鄉侯世子未歸,不會赴約的景芝,竟然也在衆人到來後緩緩而至。只有鄭箐兒果真沒來,洛娉妍對此倒也不甚在意。
將衆人引到翠庭軒安置好,洛娉妍方急忙將景芝拉到一旁,小聲兒問道:“芝姐姐怎麼來了?我還以爲……”
洛娉妍話未說完,景芝便柔聲打斷道:“外祖母的病好了許多,特地讓我來謝謝你呢。”
洛娉妍一愣,瞬間明白過來,惠寧長公主哪裡是病了,分明是擔憂過渡而已,想明白後,洛娉妍不由面色一紅,嗔道:“芝姐姐怎麼能跟我這般生分呢?”
景芝卻是嘆了口氣,拉着洛娉妍的手,很是誠懇地道:“不是生分,你是真的救了我外祖母的命,也相當於救了我的命,你都救我兩回了。”
見洛娉妍與景芝二人站在一旁小聲兒說話,朱媛媛輕手輕腳地湊了過來,猛地一拍二人肩膀,笑問道:“你倆說什麼呢?我可是聽說了,洛姐姐一回來,第一個去看的就是景姐姐你。”
被驚得魂不附體的洛娉妍與景芝,不由苦笑着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驚,不知被朱媛媛聽去了多少,方纔被打斷了話題,此時自然更是不能接着再繼續。
見洛娉妍與景芝不說話,朱媛媛不由不滿地道:“洛姐姐把我們請來,竟只是扔下我們不管不問,只與芝姐姐湊一塊兒說笑是那般道理?”
洛娉妍聞言知道朱媛媛怕是什麼也沒聽到,遂故作委屈地告饒道:“好媛媛,我可沒不理你,只是箐兒姐姐沒來,我問一下罷了。”
朱媛媛一聽這話兒,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轉頭看向景芝問道:“景姐姐知道鄭姐姐爲何沒來?”
景芝看着洛娉妍抿了抿嘴,勉強笑道:“我哪兒知道?我外祖母前段日子病了,昨兒纔剛好了些。這不就直接過來妍兒的花宴了?”
聽景芝提起花宴,洛娉妍一拍額頭,哀嘆道:“芝姐姐不說我都差點忘了。最近咱們府上梨花開了,我又離開京城許久這纔想着與姐妹們聚聚呢。芝姐姐幫我招呼着媛媛,我招呼一下客人,咱們一會兒就過去。”
景芝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是拉着洛娉妍的手,看了看朱媛媛,商議道:“要不,請媛媛幫妍兒先招呼着,我只說幾句話,一會兒就走,外祖母雖說病好了,可年歲大了,這,一病,到底是上了根本,一人兒在府中,我是不太放心的。”
洛娉妍一愣,不知景芝要與自己說什麼,朱媛媛這下倒是沒有再玩笑,點了點頭道:“那我先領着大夥兒過去梨園,洛姐姐一會兒趕緊過來。”
洛娉妍看了看景芝,見景芝朝自己緩緩點了點頭,方纔對朱媛媛道謝:“那就有勞媛媛妹妹,需要什麼只管跟晨霜夕月說,便是二人一時沒顧上,也可以跟英兒蕾兒說,都是我身邊兒得用的。”
朱媛媛倒是不羅嗦,聞言點了點頭笑道:“洛姐姐放心就是。”說完便招呼着與陳氏姐妹在蕪廊下說話兒的孫文婷,領着李冬梅等她人先一步出了翠庭軒。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擔憂地問道:“可是殿下身子骨……”
洛娉妍沒有說完,景芝卻是搖頭道:“方纔沒來得及說,我就是想告訴你,箐兒去了安陽伯府,說是昨夜宵禁前顧遠跟顧伯父一塊兒回來了。”
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越發地壓低了聲兒道:“但是聽說受了重傷,人事不省的,也不知如今怎樣,箐兒哪裡還有心思來賞花?就是我一會兒也該去瞧瞧的。”
說到這兒,景芝的神色也黯淡了兩分,抿着嘴忐忑地望着洛娉妍,問道:“妍兒跟我說句實話,我哥哥他,究竟怎樣了?是不是也受了傷?如今人在哪兒?”
聽景芝說顧遠昨兒夜裡跟着安陽伯一塊兒回了京城的時候,洛娉妍還不覺得什麼,可一聽說人事不省時,洛娉妍便是渾身一震,倒不是因着顧遠,而是顧遠的父親安陽伯!
若是沒有記錯,前世裡,安陽伯的忌日就在……幾天後!太夫人之所以那般清冷,可不就是因着老伯爺的去世嗎?他夫妻二人鶼鰈情深,老伯爺去後,太夫人……
想到這兒,洛娉妍猛地抓緊了景芝的胳膊,急聲問道:“知道是誰受傷了?怎麼會人事不省?有沒有生命危險?”至於景芝後面的話,洛娉妍是完全沒有聽見。
一連串的問題讓景芝頓時愣住了,而洛娉妍此時是真的很擔心,很怕這世安陽伯再次離世,留下孤苦的太夫人……更害怕若是這樣,自己的命運是不是能夠改變?
看着一瞬間臉色變得煞白的洛娉妍,景芝顧不得胳膊上的疼痛,皺眉緩緩地搖了搖頭,滿是擔憂地問道:“妍兒你這是怎麼了?你,可別嚇我。”
然而,洛娉妍卻像是仍舊沒有聽見一般,仍舊死死地盯着景芝,追問道:“究竟是誰受傷了?有沒有生命危險?夫人怎樣了?”
三九七 擔憂
看着這樣焦急地洛娉妍,景芝抿了抿嘴,皺眉忍下了嘆氣的衝動,輕聲勸慰道:“妍兒你也別太擔心,有,箐兒和安陽伯夫人在呢,還有鄭夫人相信也是在的,別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聽人說罷了,一會子去瞧過才知道。”
景芝特意咬重了“箐兒”倆字,就是想要提醒洛娉妍,顧遠已經在與鄭箐兒說親,不該有的心思該放下了……
然而洛娉妍卻是絲毫沒注意到,只焦灼地望着景芝,低聲懇求道:“芝姐姐去瞧過之後,遣人來告訴我一聲兒好嗎?說起來我也該去瞧瞧夫人才是,夫人她,對我是極好的。”
想起前世裡太夫人那消瘦蒼老的容顏,想起太夫人清冷寡言的神色,想起太夫人時時對窗神遊的模樣,那空洞的眼睛,四季冰涼的雙手,還有太夫人對自己的維護與幫扶……
洛娉妍微微紅了眼眶,長長的睫毛上也沾染上了晶瑩的淚花兒,一眨不眨地望着景芝,生怕她不答應的模樣。
景芝原是想要拒絕的,可看着洛娉妍那楚楚可憐地失魂落魄樣兒,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再見她嘴脣都要咬破了,不由閉着眼咬牙點了點頭,心中卻也是一陣陣的難受。
只是聽說受傷妍兒便是這般模樣,那到時候……可怎麼辦?怎麼辦!箐兒與顧遠……想必顧遠傷好他倆就會……到時候妍兒該怎麼接受得了?又會傷成什麼樣?怎麼就放不下呢?京中好男兒多得是啊!怎麼就死心眼兒了呢?
景芝心中焦急擔憂,面兒上卻是不敢顯露絲毫,想到洛娉妍將來可能受到的傷害,景芝搖了搖頭也紅了紅了眼眶,望着洛娉妍是滿滿的心痛與憤怒,卻不知該如何訴說。
而洛娉妍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景芝的異樣,只覺得鬆了口氣似得,緩緩放開差點咬破的嘴脣,輕聲叮囑道:“那芝姐姐快去,一會子有什麼消息便立時遣人來知會我。”
說到這兒,洛娉妍想了想道:“也跟安陽伯夫人說一聲兒,妍兒明兒一早便去探望她,請她一定保重身子。”
景芝張了張嘴原想勸阻,到底卻是沒有說出口,點了點頭勉強笑道:“夫人知道你有這份心,定會很高興的。”
洛娉妍搖了搖頭卻是不知該說什麼,只勉強道:“夫人是好人。”說完急忙轉了話鋒催促道:“芝姐姐快去吧。”
說完又想起什麼,急忙道:“要不芝姐姐稍等,我去廚房給你裝幾盒自己做的鮮果餅,味道還不錯,一會兒你給夫人送些去,也給殿下帶回去嚐嚐。”
景芝見此挑了挑眉,斜睨着洛娉妍心酸不已,卻故作沒好氣地嗔道:“怎麼?我還成幫妍兒送食盒的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討好地笑道:“芝姐姐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可是知道芝姐姐定會喜歡才特意做的。”說完也不等景芝說話,便急匆匆往小廚房跑去。
景芝見此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是笑不出來,爲安陽伯府也是錦鄉侯府與長公主府,更多的,卻是爲洛娉妍……
望着洛娉妍匆忙的背影,景芝幽幽地嘆了口氣,方纔帶着馨羅馨若跟了上去。
景芝到時正好聽到洛娉妍快速地吩咐道:“除了給芝姐姐帶走的六盒,別的每樣裝一碟送去梨園,再將我帶回來的櫻桃酒也送些過去。”往裡一看,紅螺正帶着兩個陌生的丫鬟在裝盒,洛娉妍在旁指揮不見一絲忙亂。
見此景芝抿嘴一笑,揚聲兒笑道:“好哇!妍兒竟是帶了好酒回來,也不知送去與我品嚐,竟是藏了私。”
洛娉妍聞聲兒一愣,回頭見景芝主僕三人站在廚房門前,不由勉強笑了笑,溫聲問道:“芝姐姐怎麼過來了?你若喜歡,我也給你封上幾罈子,但卻不要給殿下吃去,這酒甜味兒重加了好些冰糖,怕是殿下吃了不好。”
景芝見洛娉妍關切地話語,竟是這般隨口道來,若非時時記掛心中又如何能如此這般?不由得心中便是一暖,嘴角的笑卻越發的苦澀了兩分。
馨若卻是在此時從景芝身後歪出頭來,笑道:“洛小姐只管將好吃的好喝的多拿些出來,殿下不能用的,咱們帶回去自己吃。”
洛娉妍不待回話,紅螺便是笑道:“行,我這就讓人搬兩壇給你們送馬車上去。”說完又笑道:“還有昨兒嘗過的金桔酒味道也是極好,也給你們裝上一罈子。”
馨若聞言卻是不滿地撅着嘴道:“姑姑也太小氣了些,怎地就只裝一罈子?”
紅螺撫掌笑道:“我的馨若姑娘,你可是冤枉我咯!攏共小姐也就帶回來兩壇,昨兒開了一罈,就剩下一罈子沒開封的,若非景小姐與我家小姐親的跟自家姐妹一般,這話我是提也不提的。”
被二人如此笑鬧一番,洛娉妍倒是覺得鬆了口氣似得,景芝也覺得鬆快了許多,想起前年洛娉妍釀桂花酒的事兒,不由好奇地問道:“我記得那年你釀了桂花酒,也沒見你拿出來吃,這會子怎麼都是些果子酒了?可是妍兒自己釀的?”
洛娉妍抿嘴一笑,點了點頭道:“在舅舅家閒來沒事兒時,與表姐妹們一塊兒帶着丫鬟們一起釀的。”
說完解釋道:“舅舅家有個極大的果園,四季鮮果不斷,總歸是閒着沒事兒,便試着釀了些花酒果酒,嘗着花酒倒是不如果酒好,這次我回京便帶了些回來,只是埋得時間不夠味道終歸差了些,待今年得空再釀了,明年請芝姐姐來好好嚐嚐。”
一直沒有說話的奶孃崔氏也是笑道:“昨兒我嚐了那櫻桃酒與金桔酒,味道卻是不錯。只是梅子酒還有些澀味兒。”
洛娉妍見景芝彷彿越發的有了興致,不由打斷道:“芝姐姐若有興致,回頭邀芝姐姐一塊兒。”
洛娉妍眼中的焦急,景芝自然看在眼中,聞言點了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好了,等你釀酒時,定要叫上我纔是。”
洛娉妍親自將景芝送上馬車,看到馬車消失在了轉角處,卻仍舊愣愣的沒有回神,陪着洛娉妍一塊兒過來的淺語,見此小聲兒喚道:“小姐,是這會子去梨園,還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醒過神來,勉強笑道:“去梨園吧,倒是我怠慢了大家,你去替我將糟好的鳳爪,鴨信兒等送去梨園。再問問紅螺姑姑,我帶回來的梨花白在哪兒,午膳時就用那個也算是應景兒。”
說完洛娉妍走了兩步,又交代道:“在請紅螺姑姑替我準備一份禮物送給朱小姐,今兒可真是多虧了她幫忙。你們再留意着看看各家小姐,誰喜歡吃哪個味兒的餅子,也裝上一匣子給她們帶回去。”
三九八 待客
洛娉妍趕到梨園時,卻是狠狠地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想到洛妙姝竟然以主人的身份,正招呼着衆人。
之前不是沒有邀請過洛妙姝,無論怎樣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洛娉妍自然不會將事情做絕,面兒上總是過得去的。
然而當初洛妙姝可是極爲冷淡地表示,不一定能來!洛娉妍也不曾強求。而如今,偏她又如此熱情……卻是不得不令洛娉妍多想。
洛娉妍掃了一圈兒,見嚴姑姑並不在此,不知是離去了,還是未曾跟過來?只兩個陌生的小丫鬟一高一矮的緊緊隨在她身後。
看着洛妙姝那輕言淺語對誰都眉目含笑樣子,一時間洛娉妍心中竟說不出是何感受。不說沫兒口中的洛妙姝,便是自己那日在芙蓉居所見,與今日也是大爲不同!
今日她一襲淺粉的衣衫上挑繡着米珠爲蕊的朵朵桃花,配着散繡了青柳的翠色羅裙,顯得清麗嬌俏。
滿頭青絲挽成繁複的飛仙髻,卻只插着一支粉紅珍珠步搖,點綴着一串兒淺白的梨花,淺淡銀紅的披帛,斜斜地披在肩頭,隨着她在林間碎步穿梭而飛舞。
跟在身後的兩個丫鬟托盤執壺,總是適時的添茶斟酒,不得不說自己這個妹妹,變化真的很大,至少這會子看上去很有主人的架勢,行止間全是大家閨秀的風範,更重要的,還是難得的美人兒一個!
洛娉妍靜靜地在梨園邊兒上站了一會兒,看着洛妙姝親密地與梁麗萍表姊妹說笑,又毫無芥蒂地走到陳氏姐妹身旁……
洛娉妍一襲緋色衣衫,在這雪白的梨花中極爲顯眼,就在洛娉妍出神時,洛妙姝回頭便率先發現了她,遠遠地笑道:“姐姐可算是來了,不然我一人兒可真是忙不過來呢。”說着洛妙姝便帶着那一高一矮兩個丫鬟款款走了過來。
洛妙姝這一聲兒,不僅喚回了洛娉妍的心神,也讓朱媛媛孫文婷等人發現了林邊兒的洛娉妍,衆人皆是笑着迎了過來。
此時的洛妙姝哪裡還有半分疏離?也不管洛娉妍心中如何作想,親親熱熱地上前挽了洛娉妍的胳膊,笑問道:“聽說錦鄉侯府的景芝小姐也來了,怎地沒見人呢?”
說着洛妙姝還往洛娉妍身後故作不知地探了探頭,要知道景芝離開洛府,這事兒洛妙姝是知道的。
當然,朱媛媛也知道,可旁人卻是不知,孫文婷見此亦是急忙問道:“方纔景芝姐姐不是還跟洛姐姐一塊兒說話?怎地沒過來?”
見衆人都朝她望了過來,洛娉妍不動聲色的想抽出手臂,誰知洛妙姝卻是緊緊地抱住,一絲也不放鬆。
壓下心中對洛妙姝的不喜,洛娉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婉轉道:“芝姐姐府中還有事兒,過來跟我說一聲兒便回了。咱們玩兒自己的,下次罰芝姐姐做東請咱們。”
說着洛娉妍朝前走了兩步,原是想甩開洛妙姝,誰知洛妙姝卻又極爲靈巧的跟了上來,竟是不曾扔開半點兒。
洛娉妍無法,只好笑道:“今兒咱們人多,就這麼呆着也是無趣,一會子讓丫鬟在林間給咱們鋪了厚氈,咱們就席地而坐,擊鼓傳花也是不錯。”
一聽這個,李冬梅來了興致,笑道:“咱們還可以鬥草!”梁麗萍掃了洛娉妍一眼,掩口笑道:“聯詩,也是可以的。”
洛娉妍如何聽不出,梁麗萍這是想讓自己出醜呢?遂也掩口笑道:“不拘玩兒什麼,且不能站在這林子口,咱們先進去再說。”
洛娉妍想着,如此一來洛妙姝總不好一直拽着自己,誰知洛妙姝竟是拉着洛娉妍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笑道:“知道姐姐喜歡釀酒,方纔我讓丫鬟們收集了不少枝頭的梨花,姐姐快來看看能不能用?”
見洛娉妍臉上的笑容有些冷淡,英兒咬了咬牙上前屈膝一禮:“小姐。”說完也不說其他,只仰着頭朝洛娉妍望去。
如此洛妙姝倒是停下了腳步,扭頭朝英兒看去,微微顰眉,輕聲呵斥道:“怎麼這麼沒有規矩?縱是天大的事兒,難道你沒看見有客人在?”
訓斥完英兒,洛妙姝朝衆人屈膝一禮,歉意地笑道:“小丫鬟不懂規矩,但或許是有什麼急事兒找姐姐,姐妹們也彆氣惱咱們先過去,該吃吃該玩玩,回頭咱們再罰姐姐的酒。”
說完洛妙姝扭頭看向臉色已然不大好的洛娉妍,滿眼誠意地笑道:“姐姐發了帖子,將衆姐妹請了過來,可不興都丟給我一人兒,縱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也先指派了丫頭去纔是。”
就在都以爲洛娉妍會氣惱的時候,洛娉妍卻是粲然一笑,點頭道:“妹妹這話很是,我既請了各位小姐前來賞花,總要招待好大家纔是。”說着也不避着衆人,輕輕掃向英兒笑道:“方纔吩咐你辦的事兒都辦好了?”
原就是見洛娉妍幾次都沒能擺脫那討厭的人,方纔站出來,想着找個話題將小姐叫開纔好。
到底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多年,很是瞭解洛娉妍的心意,聽洛娉妍如此開口,英兒立時含笑點頭道:“小姐的吩咐奴婢怎敢不辦好?只是紅螺姑姑遣奴婢來問問,鄭小姐有事兒沒來,景小姐又走得匆忙,一時間竟是忘了,是這會子送去遣人還是怎樣?”
洛娉妍不知英兒說的什麼,卻是心念一動,笑道:“無妨,箐兒姐姐和芝姐姐那邊兒,回頭我自己親自送去就是。”
英兒點了點頭,笑道:“如此奴婢便將陶罐都盛了水捧過來,由着小姐們自己挑選?”
英兒如此一說,洛娉妍立時會意過來,暗道不愧是跟在自己身邊兒多年的。含笑道:“自當如此,既是送與姐妹們,怎麼着也得姐妹們喜歡纔好。”
洛妙姝等人其實並未走遠,洛娉妍與英兒的對話,自是都聽得一清二楚,洛妙姝只當洛娉妍是臨時抱佛腳,想要送什麼東西來遮掩過去,卻也心中甚是好奇,遂抿嘴笑道:“姐姐這是給姐妹們藏了什麼驚喜?竟是連我也瞞着。”
四百章 送禮
不得不說洛妙姝真的是越發的聰明瞭,可惜洛娉妍又怎麼會這般直接告訴她呢?只含笑道:“妹妹何必着急?雖是送與衆位小姐的,你若喜歡也可挑選一個。”
洛娉妍說得大方,洛妙姝卻是想起洛娉妍送自己的那些個東西,除了兩匹衣料也實在沒什麼能讓自己入眼的。
洛妙姝在心裡癟了癟嘴,暗道總不能每人送兩匹衣料,遂毫不在意地掩口笑道:“那我可是先謝謝姐姐了。”
這姐妹倆打機鋒,朱媛媛卻是早已不耐,三步兩步跑到洛娉妍跟前兒,搖着洛娉妍的胳膊撅着嘴道:“我不管,洛姐姐可得先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咱倆這關係怎麼着也得讓我先挑了纔是。”
朱媛媛到底身份與旁人不同,縱是誰心中不喜,卻也沒人說出來,只丁秀英附耳在梁麗萍耳邊兒小聲兒嘀咕了兩句。
卻不知梁麗萍自從那年元宵節後,被自己母親狠狠教導過,哪裡還會隨意出頭?更不知她說的那些話,竟是讓身後的孫文婷聽了去。
因方纔洛妙姝招呼着大家一塊兒過來,這會子人都擠在一起,指不定還不止孫文婷聽見了,只是旁人都是不會說就是了。
孫文婷想了想,從衆人身後走了出來,揚聲兒笑道:“媛媛這可是太過分了,旁人我管不了,反正,我是不依的。”
說完孫文婷也學着朱媛媛的模樣,搖晃着洛娉妍的另一條手臂,看向朱媛媛眨了眨眼,故意挑釁地笑道:“可不止你一人兒會搖手臂。”
洛娉妍像是被她倆折騰得不行,告饒道:“好媛媛,快饒了我吧,都要散架了。”
可惜,不知有心還是故意,朱媛媛也好,孫文婷也罷,竟是誰也不鬆手,陳氏姐妹對視一眼,竟然也跟着湊了上來。洛娉妍見此,急忙大聲兒朝英兒吩咐道:“還不快讓人將東西送來?”
英兒抿嘴一笑急忙點了點頭道:“衆位小姐行行好,放過我家小姐吧,奴婢這就去。”說完便提着裙裾跑了開去。
朱媛媛與孫文婷對視一眼,方纔放開了洛娉妍的胳膊,只簇擁這往林子中間兒走去,邊走邊問道:“洛姐姐究竟要送我們什麼,好歹讓我們心裡有個準備不是?”
這會子陳淑美靈機一動,想起方纔英兒說過的話,撫掌笑道:“我知道!定是杯盞之類的,方纔英兒那丫頭可是說了,要盛了水送過來。”
見陳淑美竟在這樣的場合開口說話,洛娉妍不由暗暗留了心,往常這倆姐妹可是從來不輕易開口的。
不僅洛娉妍,便是洛妙姝等人也擦覺到了陳淑美的異樣,紛紛都露出了詫異之色。倒是朱媛媛與孫文婷最爲鎮定。
這一年多,因着洛氏姐妹的緣故,走的走,關的關,大家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聚在一起,往日裡不過是兩三個交好的自己聚聚罷了。
而孫文婷自然是時常與陳氏姐妹相聚的,對她姐妹二人的變化心知肚明,至於朱媛媛,那是從未與她們接觸過,沒有比較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詫異好奇。
陳淑美卻像是沒注意到似得,歪着頭望着洛娉妍笑問道:“洛姐姐快說說,我猜的可對?若是猜對了,我可要首先挑選。”說這話時,陳淑美故意拉了拉陳淑娥,朝孫文婷與朱媛媛看了過去。
洛娉妍見此搖了搖頭,故作無可奈何地笑道:“反正有多的,你們只管挑,不滿意了,回頭我再個你們補一個就是。”說完自己也是掩口笑了起來。
洛妙姝見洛娉妍被衆人圍在中間兒,心中暗自惱火,面兒上卻是不曾露出絲毫,反而笑吟吟地揚聲兒調侃道:“難怪大家夥兒都喜歡姐姐,感情是姐姐大方。”
說完也學着洛娉妍一般,故作無奈地道:“哎,有個好舅舅就是不一樣。”說完洛妙姝頓了頓,接着又道:“說起來也是我舅舅,怎地就不見舅舅疼疼我的呢?”洛妙姝只當洛娉妍是南下途中買了什麼東西,故意如此說。
然而,洛妙姝卻沒料到,洛娉妍會在聽完這句話後,立時板了臉,斜眼朝她看來,淡淡地道:“我舅舅不過一介商賈,可高攀不上妹妹,要說舅舅,我記得妹妹也是有的。”說完便領着衆人在丫鬟們早已鋪好的厚氈上,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英兒便領着六個粗使婆子擡了三隻框子過來,每隻框子內都整齊的放着六隻陶罐,陶罐中都裝了半罐的水。
英兒捧着一隻托盤行至洛娉妍跟前兒,屈膝一禮,淺笑道:“奴婢逾越了,多送了些過來,想着小姐們也好自己挑選。”說着將手中托盤往前一送,接着道:“銀剪子也拿過來了,小姐看是現在……”
英兒話未說完,朱媛媛便已經從框裡拿起一隻圓肚闊口陶罐,罐子山水淺談,一蓑翁乘着孤舟正在垂釣。
朱媛媛看着罐子細密光潔,那蓑翁亦是栩栩如生,不由驚呼道:“好精緻的陶罐。”說着放下手中這隻,又取一隻出來,上面寒梅點點,紅衣仕女臨雪而立,連發絲兒都清晰可見。不由再次讚歎出聲兒。
不僅孫文婷,衆人見此都立時擠了過去,看了好幾個罐子,孫文婷扭頭看向洛娉妍問道:“這是洛姐姐要送我們的?”
洛娉妍抿嘴一笑,淡淡地道:“舅舅家裡有個陶窯,跟着表姐妹們學了幾個,瞧着還能見人便帶了回來。”
朱媛媛聞言擡頭望向洛娉妍不敢置信地問道:“洛姐姐,你說說看你還有什麼不會的?”說着一指厚氈中間兒擺放的鮮果餅和果酒,嘟着嘴道:“做餅子,釀酒,如今還會製陶!”
說完朱媛媛將手中一個繪了蘭草的罐子一舉,瞪着洛娉妍氣鼓鼓地道:“瞧瞧,這上面的畫兒也是畫的極好的。”
聽朱媛媛這般一說,洛娉妍也是不好意思了起來,微微紅了臉頰道:“那畫兒可不是我畫的。”說完頓了頓,越發不好意思地道:“我畫的都不能見人,這是我請了碧兒妹妹的師傅畫的。”
洛娉妍自是不會在一羣小姐中提什麼表哥表弟的,沒得引起誤會,只以萬碧做了藉口,倒也無人問起。
衆人聽洛娉妍如此一說,也不再追問,尤其是孫文婷早已挑好一隻繪有菡萏的罐子,笑道:“這隻我要了!誰也不許跟我搶。”衆人哪裡還有心思追問其他?
一時間衆人挑挑揀揀好不熱鬧,英兒及時送上銀剪子,恭聲道:“我家小姐說既請了衆小姐們來賞花,沒得空手回去的,剪兩支梨花回去插瓶也是極好的。”
四百章 傷逝
衆人挑好了罐子,命丫鬟捧着都去了林子裡親自挑選花枝,只有洛妙姝不曾挑罐子,更沒興趣挑選什麼花枝,洛娉妍卻是並不理會。
洛娉妍閒了下來,便想起景芝帶來的消息,一時間心中忐忑不已,前世裡再過幾日便是安陽伯的忌日,而自己則是後年夏天嫁給了顧遠。
想到這兒,洛娉妍眼神越發的晦暗,整個人都沒了精神,仔細算算可不就是顧遠剛剛出孝,便被宮裡指了婚嗎?短短一個多月,甚至沒有什麼準備便嫁了過去……那時候,鄭箐兒在哪兒?在做什麼?怎麼樣了?
一連串的問題浮現在腦海中,洛娉妍頓時便有些煩躁了起來。
洛妙姝見洛娉妍盤膝坐在厚氈上,雙眉緊皺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卻又很快隱了去,只眯縫着眼,悄悄打量着洛娉妍,暗暗琢磨洛娉妍究竟在想什麼。
洛妙姝自然不會知道,洛娉妍如今正掛心着安陽伯府,掛心着前世的太夫人,如今的安陽伯夫人,掛心着自己的命運,甚至掛心着鄭箐兒……
洛娉妍也不會知道,此時此刻景芝剛剛達到安陽伯府,尚未下車便已經被門口的景象驚住了!
大紅燈籠已經換成了白燈籠,管家與小廝腰間已經繫上白布,正在往門楣的匾額上懸掛白綢!
馨羅急忙打發了隨車婆子前去詢問,方纔得知就在兩刻鐘前,安陽伯已經撒手人寰,而安陽伯府內,正亂作一團。
那婆子不敢耽擱,急忙遞了名帖求見安陽伯夫人,卻得知夫人暈倒過去,正在等着太醫的到來。
婆子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回稟了景芝,景芝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急急趕來竟收到這樣的消息……早間還只說是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如今安陽伯竟已然辭世長眠……
還是馨若最先回過神,讓婆子再問了一句:“快去問問他們世子爺怎樣了?鄭箐兒小姐在不在府中?”
那婆子忙不迭地再去詢問,管家沉痛着一張臉,哽咽道:“我們世子還在昏迷中,尚未清醒,如今卻不知……”
那管家亦是難過不已,如今內院兒亂作一團,至少還有鄭夫人幫着照應。可外院兒這邊兒,連個支應的人都沒有。可這話,讓他怎麼說得出口?
即便管家不說,景芝難道就想不到嗎?咬了咬牙,景芝朝馨若掃了眼,示意她下車去與管家交涉。
馨若明瞭的點了點頭,撩簾下了車,朝着管家微微一福,沉聲道:“我們縣主既然來了,見見鄭夫人也是可以的,畢竟以咱們兩家的關係,斷沒有當做不知的道理。”
管家想了想點頭並未反對,道:“那老奴這就遣人去知會鄭夫人。”說着揮手讓一個小廝進去通稟,同時叫來一個粗使婆子交代道:“如今府中忙亂,你且領着芝蘭縣主的馬車去垂花門。切莫讓人衝撞了。”
那婆子領着景芝的馬車從側門往裡進了府不提,鄭夫人得了信兒也是急急忙忙的迎了出來。
鄭夫人雙眼也是紅紅的,一見着景芝便上前握住她的手,不住地道:“你有心了,這府中如今亂作一團,實在是……夫人哪兒有箐兒照料着,這後院兒我也能幫着支應,雖然名不正言不順的,可如今也顧不得了,只是……”
說到這兒,鄭夫人扭頭擦了擦眼角,剩下的話並沒有說下去,只勉強笑道:“你去夫人哪兒坐坐吧,想必這會兒也已經醒了。”
景芝也沒遇見過這樣的陣仗,微微搖了搖頭,小聲兒地問道:“我們兩家的關係,哪裡須得那般客氣?我哥哥也……”
說到“哥哥“二字,景芝也紅了眼眶,心下擔憂不已,卻是立時轉了話鋒問道:“靈堂可佈置好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儘管吩咐便是。”
鄭夫人自然不會吩咐景芝什麼,不說景芝的身份,只說這樣的事兒,景芝這樣的女孩兒到底也幫不上什麼,只勉強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白幔、罩布、絹花、輓聯、挽幛等物還在準備,也是匆忙了,從未想到過這一天會……”
鄭夫人再次按了按眼角,才接着道:“靈堂雖然還要一會兒才能佈置出來,但位置已經選好,大管家已經親自去僧道前來做法事,往各府報喪的人也已經遣了出去。”
景芝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壓着聲兒,不安地問道:“箐兒她,還好嗎?”
一提起女兒,鄭夫人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掉,之前強撐着的鎮定哪裡還繃得住?只聽她哽咽道:“我,一會子你幫我勸勸她吧?她自幼多跟着她姑姑身邊兒,如今她姑姑又是這幅模樣,她哪裡就能好了?如今正守在她姑姑牀前……”
聽鄭夫人說鄭箐兒此時守在安陽伯夫人牀前,景芝也是嘆了口氣,卻是不好多說什麼,只寬慰道:“您也別太難過,這樣的事兒擱誰身上也是難過的,等夫人跟世子好起來也就好了。”
鄭夫人還能說什麼?她如今最擔心的,不就是顧遠也不好了嗎?可這話她卻不能說,也不敢說!
景芝隨着錢嬤嬤去到安陽伯夫人正院兒時,遠遠地便聽見,院兒內哭聲震天,想來安陽伯夫人果然是醒了過來,景芝嘆了口氣,疾步走了進去。
見景芝到來,鄭箐兒愣了一下卻沒有迎過來,只一邊兒忙着替姑母,安陽伯夫人換上素淨的衣裳,一邊兒回頭用沙啞的嗓音招呼道:“芝姐兒怎地這會子就過來了?實在是……”說着一串串兒的眼淚便順着柔美的臉頰往下掉。
而安陽伯夫人則如同木偶一般,任由着鄭箐兒並兩個大丫鬟收拾打理,對景芝的到了竟像是毫無所知……
替安陽伯夫人換好衣裳與髮飾,扶着她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鄭箐兒才低低地解釋道:“表哥仍在昏迷中,如今是高燒不退,雙腿多出化膿,好幾處致命傷雖止了血,卻紅腫得厲害,太醫說,只能……”
鄭箐兒捂了嘴,不住地做着深呼吸,卻是止不住眼淚往下掉,好半晌才嘆息道:“我也沒功夫招待你,夫人這樣兒你也瞧見了,裡裡外外的全靠母親與幾個管事嬤嬤在支應打理,表哥又是這般情形,父親與哥哥也不知何時才能趕回來。”
景芝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此時此刻安慰的話,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好半晌只點頭道:“你也不用管我,我就是來看看你,和夫人,一會子便回去,晚點再來祭拜伯父。”
說到這兒,景芝頓了頓,紅着眼眶道:“我哥哥若在,少不得幫忙支應支應,可惜……哥哥,至今尚未回來。”說着景芝的眼淚也掉了下來,卻是沒有久呆,很快便帶着馨若馨羅二人,離開了安陽伯府。
四零一 花宴
正在洛娉妍走神時,衆人已陸續返了回來,夕月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上前稟道:“小姐,蒲園惜芳亭內已經佈置妥當,那裡距離自在處與觀自在都是極爲近便,紅螺姑姑吩咐將那兩處也收拾了出來。”
洛娉妍聞言方纔緩緩回神,微微一笑點頭道:“既如此便請衆位小姐移步惜芳亭用膳,咱們下晌再玩兒也是可以的。”
說着洛娉妍便站起身來,可惜盤膝太久,腿腳竟然有些麻木,幸得夕月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
而洛妙姝聽到“觀自在”三個字,便頓時渾身不自在,她可沒忘記,自己命運的轉折便是出在這“觀自在”上面!但她卻只在心中冷哼一聲兒,亦是疾步上前,笑顏如花地伸出芊芊玉手笑道:“姐姐這是怎麼了?方纔便見你有些恍惚。”
洛娉妍又豈會告知洛妙姝自己的擔憂,只抿嘴一笑,淡淡地道:“不過是這雪白的梨花,讓我想起去歲在揚州城見到的荼蘼瓊花罷了,一樣的潔白,卻又有不一樣的風姿,真真兒是令人見之忘憂,喜歡得緊。”
聽洛娉妍提起揚州城,從江南而來的幾位倒是沒什麼反應,如朱媛媛這般從未出過京城的,卻是被提起了興致,一時間圍着洛娉妍要她細說江南風光。
洛娉妍倒也並不推諉,只笑着將一路見聞略略講了一遍,大家便不知不覺隨着洛娉妍來到了蒲園中。
惜芳亭在蒲園靠南的位置,一片深紅淺白的杜鵑花中,一座八角飛檐亭坐落其間,亭腳邊兒上,還有兩株開得豔紅的石榴,映襯着亭子淺灰的石柱,雪白的亭牆格外顯眼。
尤其是此亭造型獨特,分上下兩層,上層中空,四邊有虛閣,八個角的飛檐上各懸鐵馬飛鈴,微風吹動,叮噹作響。從不同角度看,每個平面均爲八角。
亭子不大,中間兒一條盤旋而上的木質樓梯連接上下,上層一張大圓桌安放正中,除了桌椅,四周更是置放了幾盆開得正豔的梔子花,淡淡的幽香縈繞在亭間,清淡而又高雅。
站在窗前臨高而望,不遠處的自在處與觀自在自不必說,就是洛娉妍的翠庭軒也在竹林見隱約可見,更不提比這惜芳亭更高一樓的凝碧閣。當然,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這蒲園內百花盛開的花團錦簇。
隔着天青色煙羅紗幔望出去,洛府的景緻竟是出奇的好,朱媛媛探了半個身子在窗外笑道:“到洛姐姐這兒來了多次,今兒瞧着倒是最美的。”
孫文婷卻是眼角朝洛妙姝一掃,手扶着軟紗輕幔,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抿嘴笑道:“這紗幔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朱媛媛聞言回頭掃了眼,癟嘴道:“哪家兒沒有?不過是軟煙羅罷了,只是芝姐姐用得好,將園子裡的景色襯得越發漂亮罷了,尤其是那些花兒……”
朱媛媛話未說完,李冬梅想了想亦是上前兩步仔細瞧了瞧那紗幔,又回頭看了眼洛妙姝,目光微閃,掩口笑道:“與妙姝身上那條披帛倒是同一種料子,難怪孫姐姐覺得眼熟。”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了洛妙姝身上,縱是洛妙姝這一年多再怎麼長進,此時也是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望向李冬梅與孫文婷二人。
梁麗萍皺了皺眉頭沒有上去,丁秀英卻是兩步來到洛妙姝身旁,拉着她的手,朝洛娉妍笑道:“洛大小姐可真真是奢華無度,難怪人家都說皇商最是富可敵國。”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原想要爲洛妙姝解圍的心思也淡了去,心下更是不喜,只面兒上卻是不露分毫地笑道:“丁小姐此言差矣,說起來這用軟煙羅做幔子,我還是跟着夫人學的。”
說完也不再看向丁秀英與洛妙姝,隨着丫鬟們將菜餚酒水流水般的擺上了桌面兒,招呼着衆人入席落座。
當最後一道湯品呈上,洛娉妍正要勸衆人開動,沫兒卻是忽然跑了上來,顧不得屈膝行禮,便急聲兒道:“小姐快回去瞧瞧,馨若姐姐剛剛又來了,說有急事兒找您。”
不僅洛娉妍,便是朱媛媛也是一愣,立時問道:“馨若不是跟着景姐姐走了嗎?”說着將目光轉向了洛娉妍。
洛娉妍的臉色很不好看,之前景芝離去時說過有消息回來知會自己,可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會這般急,可見……不是什麼好消息。
洛娉妍再顧不得其他,起身朝着衆人團團一禮,歉意地道:“大家先吃,我去去就來。”說完也不等其他人回話,便疾步朝着樓下走去,晨霜夕月自然是要留下來幫着洛娉妍待客的,便是英兒蕾兒此時也不好離去。
只沫兒疾步跟了上去,卻不知朱媛媛竟也起身道:“你們先吃,瞧着洛姐姐那樣兒許是急事兒,我跟去瞧瞧。”說着也帶着丫鬟朝着樓下追了過去。
洛妙姝見此掃了眼孫文婷冷冷一笑,淡淡地問道:“孫小姐不跟去瞧瞧?”那意思分明是在說孫文婷身份不夠,被洛娉妍嫌棄。
偏經歷這麼多事兒,孫文婷再不是過去的孫文婷,聞言淡淡一笑,掩口道:“景芝小姐可沒遣人來叫我,若是洛姐姐需要我幫忙,自會遣人來尋我,這會子美食當前,我何苦丟下美食而去?說不得並非什麼大事兒也不一定。”
說完孫文婷便舉箸朝着近前的煙燻乳鴿伸去,笑道:“也不知洛姐姐從哪兒找的這麼些菜式,聽說是翠庭軒小廚房做的?”
孫文婷雖然目不斜視,可晨霜卻是知道這位孫小姐與自家小姐交好,不敢有分毫怠慢,急忙上前笑道:“回孫小姐的話,這些菜式都是我們小姐在南邊兒的時候自己試着做的,嚐了味道還好,今兒做出來請衆小姐們品嚐。”
孫文婷吃了一口鴿子肉,不住地點頭道:“嗯嗯!還真是如朱小姐那話兒,洛姐姐這是不讓咱們活了,瞧瞧,釀酒制餅就不說了,廚藝陶藝也是樣樣拿手,你們也嚐嚐這鴿子肉,果真是好吃,與平日裡吃過的都大爲不同。”
既然已經與洛娉妍站在了同一陣營,孫文婷話音剛落,李冬梅亦是笑道:“鴿子肉我還沒嘗,不過我跟前兒這道醬汁鱸魚卻是味道極美。”
夕月亦是趕緊上前笑道:“李小姐有所不知,這鱸魚不是松江來的,而是海里的,我們小姐也是昨兒纔得到。”
洛妙姝聞言目光一閃,舀了一勺仙貝什錦湯,淺淺地抿了一口,方纔故作無意地問道:“哦?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不知是誰送來的?”
四零二 報喪
晨霜聞言未曾多想,立時便頗爲得意地道:“自然是我們家大表少爺遣人送來的,不然從哪兒能弄到海里的好東西。”
wωw ★тt kΛn ★C○ 洛妙姝聞言扯着嘴角一笑,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打量着晨霜淡淡地道:“哦,大表少爺……”眼中卻是滿滿的不屑。
英兒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急忙上前半步屈膝笑道:“二小姐不知也是有的,昨兒大表少爺遣人給老爺送了些海里的水產,老爺說大小姐最愛吃這些,便着人給我們翠庭軒送了過來,想來老爺是覺得二小姐不愛吃,纔沒給芙蓉居送去罷了。”
洛妙姝聞言頓時臉色不好,狠狠地盯着英兒,卻並不急着發作,反而似是極爲贊同英兒所言般點了點頭,冷笑道:“姐姐真是教得好規矩!”
丁秀英看了梁麗萍一眼,見梁麗萍低頭吃菜並無搭話的樣子,皺了皺眉頭,隨即朝洛妙姝笑道:“洛小姐也彆氣惱,想來是主子規矩就沒學好,哪裡教得好奴才什麼規矩?”
洛妙姝聞言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勉強笑道:“倒是讓丁姐姐看了我們府上笑話兒了。”
這話不鹹不淡地,卻堵得丁秀英一時說不出話來,洛妙姝說完那麼一句,卻是將目光再次冷冷地落在英兒身上,微微仰着下巴,不緊不慢地道:“主子說話隨意插嘴,擅自猜度父親行事,我也不說你了,自去虞嬤嬤處領罰吧。”
洛妙姝雖然沒有懲罰英兒,但晨霜等人聞言卻是大變了臉色,就連孫文婷臉色也是難看起來,知道洛妙姝這是藉機發揮洛娉妍的丫鬟,可她卻又能說什麼呢?
英兒也是一愣,咬着脣角心念一轉,明白洛妙姝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遂也不求饒,屈膝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姐吩咐奴婢在此伺候各位小姐用膳,自是不敢輕易離去。”
說完英兒頓了頓,對上洛妙姝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接着道:“待各位小姐用好,奴婢自去虞嬤嬤處領二小姐的罰。”
洛娉妍卻是沒心思管惜芳亭那邊兒如今怎樣了,至少在洛娉妍看來,夕月與英兒都是極爲沉穩的性子,晨霜也是個利索能幹的,便是蕾兒也不差什麼,有她們看着總出不了亂子。
便是對緊跟上來的朱媛媛,此時洛娉妍也是顧不得的,疾步抄了小路朝着翠庭軒而去。
剛出了碧濤林,便見紅螺與奶孃二人一塊兒陪着馨若,就這麼站在院門前,洛娉妍不由一愣,揚聲兒問道:“怎麼都不進去?站在這兒……”
話未說完,洛娉妍自己便住了話頭,轉而急聲問道:“芝姐姐呢?可有什麼消息帶給我?”
馨若紅着眼眶癟了癟嘴,急忙提着裙裾朝洛娉妍跑了幾步,屈膝一禮哽咽着回道:“洛小姐怕是一會兒也該知道了,我們小姐剛到安陽伯府門前,便見他們在掛白,說是,安陽伯就在我們到之前剛剛去了。”
不僅洛娉妍驚得不知該如何動作,朱媛媛聞言更是疾步越過洛娉妍,猛地抓着馨若的胳膊,詫異地追問道:“去了?顧伯父去哪兒了?一個人去的?”
洛娉妍此時卻是回過神來,深吸了口氣,拉開朱媛媛讓馨若起身,穩住心神問道:“芝姐姐還說旁的了?你們可見着安陽伯夫人了?”
說實在的,猛地聽到安陽伯去世的消息,洛娉妍卻是一時間說不出是何感受來……
說難過吧?其實沒有!前世今生那個所謂的安陽伯,洛娉妍其實都沒見過,在她心中除了是個牌子以外,還真沒其他的印象,此時更多的,不過是擔憂安陽伯夫人的狀況……
說欣喜吧?其實有點兒,總覺得安陽伯的忌日,今生都與前世不同了,是不是自己的命運也大爲不同了呢?自己是不是可以從此以後高枕無憂了呢?
朱媛媛此時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馨若身上,並未注意到洛娉妍問話的漏洞,聽說安陽伯去了,洛娉妍竟是毫不奇怪似得,並未詢問如何去的,反而是問見到安陽伯夫人沒有?
沫兒倒是注意到了,卻知道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便是有,如今也不是時機。
馨若卻是低着頭,既沒聽出話中的毛病,畢竟安陽伯受傷的事兒,自家小姐一大早便告知了洛小姐,更沒有注意到洛娉妍臉上變幻不定的神情。
可紅螺與奶孃正站在洛娉妍對面,輕易便將洛娉妍臉上那既悲且喜的神色收入眼底,二人不由對視一眼,眼中都是滿滿地詫異。
馨若卻在此時吸了吸鼻子,輕聲兒道:“我們小姐是見過了夫人才回去的,說是晚點過來跟小姐一塊兒去祭奠伯爺,老爺和世子都不在家,咱們府上……”
馨若咬了咬脣,才委屈道:“也只有小姐才能出面兒了,旁人是指望不上的。”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便問道:“你們少爺呢?這樣的時候也不出面嗎?”見馨若擡頭朝自己詫異地望來。
洛娉妍方纔醒過神來,急忙改口道:“你回去告訴芝姐姐,讓她一會兒來尋我便是,我這就準備好,讓繼宗也準備準備,我父親可能還沒下朝,許是趕不上了。晚點兒讓繼宗護着咱們一塊兒過去,咱們女子總不好去前面兒的,說不得還能幫點兒忙。”
馨若聽了這話兒點了點頭,隨口感慨道:“洛小姐是沒瞧見,伯夫人如今那樣兒,呆呆的,換衣裳都是鄭小姐一手操持,她本人一點兒反應也沒,瞧着就怪讓人難受的。”
說着馨若扯出絹子擦了擦眼角,:“也不怪伯夫人那樣兒,他們府上是一點兒準備沒有,誰想到伯爺年紀輕輕地就去了呢?”
洛娉妍聽馨若這般一說,想起前世裡每到老伯爺忌日,太夫人都會哭暈過去幾次,接着便是一場大病的狀況,也是嘆了口氣。
好半晌,洛娉妍回過神,緩緩地嘆了口氣,輕道:“如今咱們也只能先過去瞧瞧,幫多少是多少,總要好好兒勸着夫人,別傷了自己身子纔是。”
四零三 送客
送走了馨若,洛娉妍才緩緩地吐出胸中濁氣,似整個人放鬆下來,又似越發憂心。
朱媛媛此時卻是顧不得別的,拉了洛娉妍便急急地道:“洛姐姐,一會子還有的忙,咱們先去用膳吧。那一桌子的好菜,我可是一口也沒來得及吃。早就前胸貼着後背了,你瞧瞧,到你這兒做客,都把我給餓瘦了。”
洛娉妍一下子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兒來,便是邊兒上的沫兒等人也是低着頭,肩膀不停的抖動。
只朱媛媛身後的大丫鬟,聞言漲紅了臉,瞧瞧拉了拉朱媛媛的袖袂,想要勸說兩句,誰知朱媛媛卻是滿不在乎地甩開她的手,道:“你拉我作什麼?難道在洛姐姐這兒,我還需要藏着掖着不成?”
洛娉妍再次一笑,心情也好了許多,點頭道:“這話兒很是!媛媛擱我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很不必客氣。”
說着洛娉妍一手挽了朱媛媛的胳膊,側身一手捏住朱媛媛胖嘟嘟的臉頰,笑道:“咱們這就回去,吃飽了再過去也是可以的,若是想吃什麼,只管讓廚房做就是,我還準備了一道甜湯,味道也是極好,一會兒咱們過去與她們一塊兒嚐嚐。”
朱媛媛一聽這話兒,眼睛立時亮了起來,湊近了洛娉妍故作神秘地問道:“洛姐姐不會是將好吃的都藏了起來吧?”
洛娉妍沒好氣地一笑,抿嘴道:“可不就是藏了起來?誰知還是被你遇上了。”說着故意嘆了口氣,哀嘆道:“哎,可憐我好不容易纔藏下的。”
二人說說笑笑回到翠庭軒,也沒怎麼準備,不過是將廚房裡還有的隨意挑了兩三樣兒出來,簡單的用過午膳,朱媛媛才問道:“芝姐姐也不知何時回來,咱們……”
朱媛媛話未說完,洛娉妍纔想起還沒遣人去通知洛繼宗,急忙喚來沫兒吩咐道:“你替我跑一趟,定要尋到少爺,將方纔的事兒講清楚了讓他立時回府候着。”
沫兒點了點頭正要出去,洛娉妍又忙叫住了她,叮囑道:“這事兒千萬別走漏了風聲,你只說你去尋你哥哥或是回家便是,讓紅螺姑姑給你牌子。”
安排好一切,洛娉妍方纔與朱媛媛一道帶着甜品返回蒲園時,此時二人臉上已看不出什麼異色。
見洛娉妍與朱媛媛上來,洛妙姝尚未說話,孫文婷便已經起身向二人迎了過來,小聲兒問道:“可是景芝小姐有什麼事兒?”
洛娉妍與朱媛媛對視一眼,都默契地沒有提起安陽伯府的事兒,畢竟這裡除了她們自己,似乎沒人要與她們一同過去。又何必在此時說出來呢?該知道的早晚都會知道。
便是孫文婷,洛娉妍也並不打算細說,只笑道:“芝姐姐先前落了東西在我這兒,所以才遣了馨若來尋我,偏生之前院兒裡忙亂,竟是誰也沒發現,這不,好一陣的找。”
說着洛娉妍看了眼空着的主位,朝前走了兩步,歉意地朝衆人笑道:“很是抱歉,竟沒能陪衆位一塊兒用膳,也不知飯菜合不合衆位的口味兒,我這裡準備了一道甜品,還望大家喜歡。”
洛娉妍話音落下,冷淘便端着托盤走了上來,後面還跟着同樣託着碗勺的淺語。
洛妙姝見二人面生,不由挑了挑眉梢,淡淡地笑道:“好水靈的丫鬟,姐姐這是上哪兒淘換來的?”
洛娉妍聞言頓時寒了臉色,斜睨着洛妙姝身後那一高一矮的兩個丫鬟,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妹妹竟然連丫鬟也能淘換來,難不成你身後那兩位,便是你用聞鶴去淘換來的?”
被洛娉妍提起聞鶴被髮賣的事兒,洛妙姝臉上也是再也掛不住,洛娉妍卻只當是沒瞧見,淡淡地道:“我這倆丫鬟談不上多好,卻也是舅舅舅母一片慈心,特意給我挑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衝着粲然一笑,掩口道:“妹妹若是嫌丫鬟不夠用,也可以回去求了你舅舅,讓他給你送幾個過來,想來父親也是不會有意見的。”
洛妙姝聞言徹底黑了臉,可面對這樣的洛娉妍,就連一直上躥下跳的丁秀英也沒敢吱聲兒,更別說旁人。
洛妙姝原想發作,可想着若是此時鬧出什麼,被嚴姑姑知道了卻是得不償失,遂壓下火氣,不冷不熱地笑道:“我哪兒有姐姐好福氣,有個有銀子的舅舅。”
洛妙姝說完這話兒,冷淘也已經分好了甜品,雖然衆人此時已經沒了用甜品的心思,卻也都不曾表露出來,但用過甜品後確實紛紛告辭,就連孫文婷再三思考後,也向洛娉妍告辭離去。
洛娉妍原本心中就擔着事兒,自是不會強留衆人,只在孫文婷告辭時,婉言道:“今日害你也沒玩兒好,改日我再單請你。”
孫文婷也不在意,只笑道:“我倒是玩兒得很開心,還得了洛姐姐那麼些好東西。”說完頓了頓又道:“再說,哪裡有總讓洛姐姐破費的道理?下次換我請洛姐姐纔是,說起來洛姐姐還沒到我們府上好好玩兒過,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的。”
朱媛媛見此只裝作沒看出衆人的心思,自顧自的叫喚着:“這人啊,吃飽了就想睡一會兒,洛姐姐快些找地方給我歇歇纔是。”
孫文婷看着好笑,忙於洛娉妍告辭離去,晨霜親自將她送了出去。這邊兒洛娉妍才親自領着朱媛媛回了自己的翠庭軒。
回到翠庭軒洛娉妍的臉上便再沒笑容,朱媛媛又哪裡還有一絲的睡意?
紅螺早已爲二人準備好素服,就連朱媛媛會用到的銀簪也準備妥當,只那衣裳因着洛娉妍從來都極爲纖細,穿在朱媛媛身上倒是顯得緊繃了些。
紅螺見此也不等夕月茜羽等人,自己便拿出尺頭裁了一副如意寬邊兒,親自替朱媛媛鑲嵌上去。
如此一來衣裳倒是合身了,玉簪白的衣裳鑲着青柳色如意寬邊兒,只是那裙子卻又配之不上,紅螺少不得翻箱倒櫃,尋出一條同樣青柳色襦裙給朱媛媛。洛娉妍也尋出一直青玉簪子,插在了朱媛媛低矮的流雲分稍髻上。
這邊兒洛娉妍與朱媛媛剛剛收拾妥當,隨行的丫鬟還未換好衣裳,沫兒便竟是與馨若一塊兒進了翠庭軒的大門。
四零四 祭奠
沫兒自是稟道:“小姐,少爺已經回來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洛娉妍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到馨若身上。
馨若卻是想了想才屈膝一禮,回道:“可能洛小姐要多等一會兒,我們小姐怕是要晚些才能過來。”說完頓了頓壓着聲兒補充道:“我們家世子回來了。”
洛娉妍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馨若卻接着說道:“世子聽說洛少爺也要前去,說是與小姐一塊兒過來,到時領着洛少爺一塊兒過去。”
朱媛媛聞言便立時接了口,問道:“真的假的?錦鄉侯世子也要前來?那我哥哥呢?有沒有說也要過去?”
一連串的問題,馨若倒是不知,搖了搖頭道:“沒聽世子提起武昌伯世子去不去,我們世子也是剛剛到家,許是梳洗後便會過來。”
洛娉妍此時亦是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早知如此方纔倒是不必那般着急。”說完朝晨霜吩咐道:“你去繼宗那邊兒瞧瞧,告訴他不必着急,若是還沒用午膳便先用些。”
晨霜領命而去,洛娉妍才與朱媛媛放鬆下來,想到安陽伯父子都身受重傷,不知景蘊如今怎樣了,卻又不好直接詢問,只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們小姐可還好?”
在洛娉妍想來,錦鄉侯世子若是不好,景芝定然也是慌亂的,果不其然馨若靠前兩步,壓着聲兒回道:“不幸中的萬幸,咱們世子好好兒的,我們小姐見了也終於鬆了口氣。”
洛娉妍聞言含笑點了點頭,卻聽朱媛媛詫異地問道:“怎麼?錦鄉侯世子也遇到危險了?”
馨若臉色一正,恭聲答道:“朱小姐說笑了,這樣的事兒,奴婢怎麼知道?我們小姐也只是見與安陽伯世子身受重傷心中擔憂,如今世子好好兒的站在她面前,鬆了口氣罷了。並不曾說別的。”
馨若這樣回答,朱媛媛信不信且不說,到底是不好再多問什麼,隨意地點了點頭,此時睏意也涌了上來,歪斜在大迎枕上嘟囔道:“總歸還有一會兒,我且歇歇。”說完竟是閤眼睡了過去。
洛娉妍見此心下好笑,喚人給她取了薄被蓋上,才遣了夕月領着馨若下去用茶,一塊兒等着景芝兄妹的到來。
且說景蘊剛回到京城,便聽說安陽伯去世的消息,心情也是沉重的,但此刻泡在溫水中,心情卻漸漸放鬆了下來。
對於安陽伯的去世,不得不說景蘊是有心理準備的,與莫問傷好離開後,景蘊便一路朝着顧遠追尋而去,那時候安陽伯便已經身中毒箭,能拖到現在,也多虧了洛娉妍給他準備了許多的藥品,尤其是那支百年老參,硬是吊着安陽伯一口氣回到了京城。
想起洛娉妍,景蘊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不知她知道自己回京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景蘊自是想不到,在朱媛媛睡着之後,洛娉妍也斜靠在臨窗大炕上,一開始還拿了針線想要縫兩針,結果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景芝與景蘊兄妹二人來到洛府,洛繼宗遣人來稟洛娉妍時,夕月才匆匆將洛娉妍與朱媛媛喚醒。
洛娉妍與朱媛媛二人簡單梳洗一番,正在重新挽發,景芝便已經等不及尋了進來,尚未進屋便揚聲兒問道:“妍兒在做什麼?怎麼這會子還沒出去?”
進來一看,二人將妝鏡放在臨窗大炕上,竟是一左一右坐在炕上正在梳頭,不由嗔道:“好你個妍兒,虧得我沒在外邊兒傻等,你倆竟是不慌不忙的在梳頭。”
景芝說話兒的功夫,夕月已經將洛娉妍半背青絲用用一條墜青金石月白絲帶繫上,髮髻上兩朵小小的珠花也正了正位置。那邊兒紅螺也是麻利的將花頭青玉簪插入了朱媛媛的髮髻上。
洛娉妍此時方纔起身賠禮道:“原是等着芝姐姐過來的,誰知等着等着,我竟是與媛媛一塊兒睡着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景芝這會子卻是因景蘊的平安歸來,心情極好地打趣兒笑道:“那怎麼沒見你如同媛媛般,多長二兩肉來?”
朱媛媛一聽這話兒,卻是不樂意了,抿着嘴微微擡起下巴,不屑地睨着洛娉妍道:“就她那貓似得食量,便是睡上一整日,也是長不出二兩肉的。”
景蘊騎馬帶着洛繼宗走在前頭,景芝三人同乘跟在二人後面,到了安陽伯府時,已與上午景芝來時大不相同,靈堂已經設好,丫鬟婆子,家丁僕從一律換上了喪服。
因着顧遠重傷在身,安陽伯府卻也沒有旁的男丁,靈堂竟是兩個管家在支應招呼。
景蘊見此皺了皺眉頭,問道:“難道族裡都沒有遣人過來?”景蘊臉色很是難看,顧家可是與他們府上不同,嫡支雖然人丁不旺,但旁支卻是不少,這麼些年來也都是依傍這安陽伯府生活。
景芝與洛娉妍朱媛媛二人去到後堂,安陽伯夫人倒是清醒了過來,守在堂前一雙眼睛哭的紅腫不已,淚珠子仍舊一個勁兒的往下掉。
洛娉妍見此心中一痛,忍不住疾走了兩步,竟是將景芝與朱媛媛都拋在了身後,下意識地跪在安陽伯夫人身旁,輕聲勸道:“您可要保重身子,不爲別的,便是爲着老伯爺也要好好兒的。”
這句話原是沒錯,前世裡洛娉妍也不知說過多少次,可聽在鄭箐兒的耳中,卻是不是那麼回事兒,立時便淡淡地頂了回去:“姑父正值壯年,怎麼會老?”
安陽伯夫人不知怎麼想的,此時聞言竟也是哽咽道:“伯爺還那麼年輕,都還沒看見遠兒成親……”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又想起仍舊昏迷不醒的顧遠,頓時哭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見此正不知該說什麼好,看着安陽伯夫人這樣兒,哪裡還有今生初見時的雍容雅緻?一時間心裡也難過不已。
好在此時景芝與朱媛媛也跟了上來,對着安陽伯牌位上了三炷香,方纔安慰道:“伯母節哀,無論如何爲着世子,您也該保重,此時伯爺去了,世子又有傷在身,您可是再不能有什麼了!”
聽到這話兒,洛娉妍方纔想起來,怎地就沒見着前世裡每年都要來打幾次秋風的顧二夫人呢?若沒記錯,那一家子可是安陽伯的堂弟啊!
如此一想,洛娉妍便也留了心,回到洛府後,特特找了洛繼宗過來詢問,卻得知不僅顧二夫人沒有來,便是顧二老爺與顧遠那個混不吝的堂兄竟是也沒有來。
洛娉妍不由在心中冷笑,難怪前世裡,每次自己與太夫人送了銀錢或是旁的給那家子,顧遠私下裡都要衝着自己發脾氣,敢情自己不過是代人受過,做了顧遠的出氣筒呢!
四零五 家宴
洛鎮源自然也是知道了安陽伯去世的消息,甚至已經與戶部官員約好,晚點要一塊兒去祭奠一番。然而回到府中,卻是首先聽說洛繼宗與洛娉妍姐弟倆,已經隨着錦鄉侯世子兄妹去祭奠過安陽伯了。心中詫異的同時,也是高興不已。
對於與錦鄉侯府的親近,洛鎮源自是歡喜的,甚至拿出不少好東西獎賞了洛娉妍姐弟二人。
當天晚上洛鎮源與戶部官員一道去祭奠過安陽伯後,不知又聽說了什麼,回到府中便立時對管家吩咐道:“立即去通知小姐少爺,今晚全家人一塊兒在花廳用膳。”
全家一起用膳,這樣的事情在過去是很少的,通常都是什麼重要日子纔會如此。管家不由一愣,望着洛鎮源猶豫片刻後,小心地問道:“那,要通知夫人和姨娘嗎?”
洛鎮源聞言卻是不答反問道:“難得我沒說清楚?還是你沒聽清楚?我說全家人!明白嗎?”說着揮了揮手道:“快去吧。”
董大郎跟隨洛鎮源多年,在做這大管家之前乃是洛鎮源的隨從,聞言不由詫異地望向洛鎮源,想要說什麼洛鎮源卻已看破他的心思,不耐地揮手道:“按我說的做去做吧,吩咐廚房做兩道大小姐愛吃的菜,再把紋硯給我叫進來。”
說完洛鎮源不再多說其他,董大郎也明白,洛鎮源不想說的事兒,很少有人能逼他。
想着洛鎮源對大小姐的看重,董大郎遣人喚來自己媳婦兒,交代道:“老爺今晚在花廳設宴,要全家人一塊兒赴宴,你親自去通知大小姐,若有機會,便告知大小姐,老爺交代大廚房準備了她愛吃的菜。”
董大媳婦兒一愣,望着董大郎驚詫地問道:“怎麼好好兒的要一塊兒用膳?可是出了什麼事兒?還是……”
董大郎皺眉揮了揮手道:“我哪兒知道,今兒下衙回來還好好兒的,許是去安陽伯府發生了什麼事兒也不一定。”說完董大郎再次交代道:“不管大小姐問不問,你一定要說清楚,老爺交代全家人一塊兒用晚膳。”
董大郎如此這般着重交代,董大媳婦兒自然明白過來,不由越發詫異地追問道:“當家的,你是說老爺要將夫人給放出來了?”
董大郎嘆了口氣,搖頭道:“誰知道老爺心裡怎麼想的呢?這事兒咱們也只能按照老爺說的辦,旁的卻是不好參與。”董大媳婦兒點了點頭,急忙親自去往翠庭軒通知洛娉妍,誰知洛繼宗竟然也在翠庭軒中。
見洛繼宗也在,董大媳婦兒立時便笑道:“可是給奴婢省了趟功夫,老爺安排得急,這會子怕是廚房與花廳那邊兒都亂作一團了。”
洛娉妍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斂衽而禮的董大媳婦兒,好笑道:“沒頭沒腦的這是說什麼呢?我怎麼就聽不明白了?”
洛繼宗也是一臉好奇地望着董大媳婦兒,他與董大郎接觸較多,深知董大郎脾性,往常他是最不煩與內院兒這邊兒接觸的,便是不得不接觸,也是斷不會讓他媳婦兒過來。
想到這兒,洛繼宗也是笑問道:“嬸子便直說什麼事兒吧?我們姐弟能辦到的,也絕不爲難你就是了。”
洛娉妍聞言欣慰地看了洛繼宗一眼,面兒上帶出一絲笑意,如今繼宗也長大了,便是與下人說話,也知道留有餘地。
而董大媳婦兒聞言更是如聞仙音一般,喜不自勝地道:“老爺從外頭回來,便吩咐說晚上要在花廳設宴,讓全家人都過去。”說完董大媳婦兒頓了頓,補充道:“老爺還吩咐廚房多做幾道大小姐愛吃的菜呢。”
董大媳婦兒補充這麼一句,原就是想要岔開洛娉妍與洛繼宗的注意力,將關注點集中到菜餚上去。
誰知她話音剛落,洛娉妍便笑吟吟地問道:“父親是說,全家人嗎?夫人的病,能出席嗎?”
洛娉妍雖然帶着笑,可董大媳婦兒莫明的卻在此時打了個寒顫,額頭上浸出一片冷汗,卻是不敢當着洛娉妍的面兒去擦拭。
董大媳婦兒自然明白洛娉妍的意思,她雖然也想不明白,卻是不敢隱瞞,屈膝一禮,面兒上帶出討好的笑意,委婉地回道:“老爺說,要全家所有人一塊兒用膳。想來夫人也是會出席的。”
說完見洛娉妍臉色越發的沉了下去,又趕緊補充道:“還有翠姨娘,晚膳時也是要一塊兒出席的。”
洛娉妍此時的心情委實算不上好,聞言挑了挑眉,揮手道:“行了,我們都知道了,你且去吧。”說着便命晨霜,親自將董大媳婦兒送了出去。
洛繼宗待董大媳婦兒走後,也是皺眉不已,望着洛娉妍問道:“姐姐說父親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是要將夫人放出來?可好好兒的怎麼就想起這個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洛娉妍此時也是煩躁不已,卻到底比洛繼宗更沉得住氣,輕聲安慰道:“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姐弟一心父親總得顧及一二。”
洛繼宗聞言也只得點了點頭,洛娉妍見他身上還穿着素服,不由打發他回去:“快去換身衣裳,顏色喜氣些的。”說完想了想補充道:“我記得你有一件雪青色暗紋的窄袖衫子,就換那個!”
說完洛娉妍想了想又叮囑道:“記住了,腰間不要系任何飾物,便用一隻翠孃親手繡的香囊即可。”
洛繼宗一愣,立時便明白了洛娉妍的意思,勉強笑着點了點頭,卻是笑道:“姐姐不知,自從我們離開京城,娘接管了家務,許久不曾給我繡過香囊。”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親自挑了個竹節紋驅蟲香囊交給他,方纔放他離開了翠庭軒。
待洛繼宗走後,洛娉妍自己也換了衣裳,穿藕荷地兒繡月白牡丹收腰闊袖衣,着寶藍色八幅挑銀紗裙,腕上還特意掛上青金石串珠,配着耳垂下一對青金石耳墜。
反倒是頭上極爲簡單,洛娉妍特地讓紅螺尋了支琉璃花頭長簪,鬆鬆地定住髮型並不着旁的飾品。搖着一柄梅花形雙面繡芝蘭玉樹的透明宮扇,帶着英兒與蕾兒緩緩步出了翠庭軒。
洛娉妍並不急着過去花廳那邊兒,只如同散步般,出碧濤林過蒲園再去花廳。
如此一來,果真如洛娉妍所料那般,當她達到時,該來的會來的要來的,竟是都來齊了。
洛娉妍倒也並不慌張,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目光淺淡並不看旁邊兒形容枯槁卻身着一身華服的周氏,更不去看一派端莊舒雅大家閨秀模樣的洛妙姝,只款步上前,朝着洛鎮源迤邐而禮。
四零六 接踵
對於洛娉妍的態度,洛鎮源像是沒有看見似得,滿臉笑意地道:“自家人哪來那麼多禮?娉妍快來挨着爲父坐下。”
洛府原本就人少,又因着是家宴沒有外人在場,這次晚宴倒是沒有分席,周氏坐在了洛鎮源左手邊兒,就連翠娘也在周氏下手落了座。
洛鎮源右手邊兒空着一個位置,洛妙姝就端坐在空位旁,洛繼宗倒是坐在了洛鎮源的正對面兒。
洛娉妍知道,那個空位便是留給自己的,洛娉妍倒也沒有客氣,點了點頭起身走到洛鎮源身旁,洛妙姝頓時明顯繃直了背脊,洛娉妍卻只當沒有瞧見,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的端坐在空位上,那姿態並不比受了嚴姑姑一年訓導的洛妙姝差上半點。
洛鎮源見此狀似十分開心的模樣,吩咐丫鬟們上了酒水,舉杯道:“娉妍與繼宗歸來,咱們原本早該爲她二人接風洗塵,今日算是補上。”
洛鎮源話音剛落,洛繼宗亦是有樣學樣,朝着洛鎮源舉杯道:“父親此言差矣,兒子與姐姐出門在外,勞父親牽掛是兒子的不孝,兒子謹以此杯向父親賠罪了。”
洛繼宗說完便仰頭一口將杯中酒吞入腹中,洛娉妍見此雖並未開口,亦是舉杯朝着洛鎮源微微一舉,滿飲了杯中酒。
洛鎮源聞言越發高興起來,也跟着一口將酒乾掉。周氏見此雖然心中不喜卻見洛妙姝舉杯後也跟着舉杯,翠娘自不必說,與洛鎮源一樣,慈愛地看了眼洛繼宗與洛娉妍,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洛鎮源飲過酒,又招呼着衆人吃菜,見衆人都動了筷子,方纔笑道:“夫人身子不好無力執掌府中中饋,娉妍也越發大了,我便想着,今日當着全家人的面兒,將府中中饋交予娉妍。”
此話一出,除了周氏沒有什麼反應以外,所有人都齊齊扭頭看向洛鎮源,便是洛娉妍亦是如此。
周氏朝洛鎮源淡淡地看了眼,便冷笑着斜睨着翠娘,想從她臉上看出不甘或是別的神色。
誰知翠娘只是輕微一愣後,便鬆了口氣似得點頭笑道:“可算是老爺體諒奴婢一回了,這一年多奴婢時時戰戰兢兢,既怕沒做好出了岔子,又怕老爺被同僚笑話。如今大小姐管家是在名正言順不過了。”
周氏聞言一雙眼睛如同淬毒一般,死死地盯着翠娘,桌案下的手,更是將衣襬揪成了團兒。
洛妙姝倒是比周氏更加鎮定一些,只在一開始斜睨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雖然愣了一下,卻是面兒上淡淡地,不言不語地望着洛鎮源的樣子,她也放鬆了身子,將所有的不甘不願,都壓在了心底。
還是洛鎮源見翠娘識大體,很是高興地笑道:“娉妍雖然聰慧卻到底年幼,又從未經歷過這些,你也要多指點她纔是,可不能丟手不管。”
說完更是慈愛的看向洛娉妍,滿臉慈愛地笑道:“轉眼間我兒便長大了,眼看着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這管家便是必須的一門學問,想來你舅母也是指點過你的,你在熟悉熟悉家裡,有拿不定主意的,可與爲父商議。”
洛娉妍見此知道父親是拿定了注意,雖不知他爲何突然如此,卻也沒有推辭的道理,掃了洛繼宗一眼,起身盈盈一拜,輕聲道:“父親放心,女兒若有不會的,自會向您請教。”
洛娉妍自是不會說什麼向翠娘請教,洛鎮源亦是知道那不合規矩,不合身份,遂點頭笑道:“爲父對娉妍是很有信心的,也會讓翠娘從旁協助於你。”
洛娉妍還只當洛鎮源今晚家宴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掌管府中中饋,說完了這事兒,便也沒再多想安心用起晚膳。
便是周氏與洛妙姝,雖心有不甘,雖覺得這頓家宴極爲諷刺,可也知道事成定局多說無益,即便如同嚼蠟,也都一言不發地埋頭用膳。
洛繼宗與翠娘雖有心調節氣氛,但見所有人都低頭不語,靜靜用膳的模樣,所有的話卻是都堵在了嗓子眼……
所有人都以爲,今晚再不會出什麼意外,尤其周氏與洛妙姝都沉默的情況下。然而,誰知剛吃幾口菜,洛鎮源卻再次開口,笑道:“夫人這身子養了一年多,雖說還是虛弱,卻到底比之年前好了許多。”
說到這兒洛鎮源頓了頓,轉眸看向沉默不語的長女洛娉妍,輕咳一聲兒,笑道:“爲父想着,改日請了風水大師來依着夫人的生庚八字,再建座院子。”
洛娉妍聞言一愣,剛剛送進口中的一小塊兒牛腩竟是忘了咀嚼。洛娉妍將牛腩吐出,方纔擡眼望向洛鎮源。
洛鎮源卻像是沒瞧見洛娉妍的目光似得,自顧自的一邊兒飲酒一邊兒說道:“夫人嫁給爲父十餘年,縱然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也還是這府裡的夫人。”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看了眼瞪圓了雙眼,含淚望着洛鎮源的周氏,在側頭看向雙眼放光,滿臉驚喜的洛妙姝,洛娉妍淡淡地問道:“父親這是詢問我們的意思呢?還是告訴決定?”
說完洛娉妍也不等洛鎮源開口,接着便道:“父親既說夫人身子不適,女兒想來還是養好了再挪動吧。”
周氏聞言頓時惡狠狠地瞪向洛娉妍,洛娉妍卻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也毫不退縮地朝周氏一笑,輕聲道:“夫人若是有個好歹,我們洛府倒是不好與周府交代。”
誰知洛鎮源卻在此時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板着臉呵斥道:“胡鬧!因着娉妍就要接管中饋,爲父這是告知與你,可不是與你商議!”
周氏與洛妙姝頓時面露喜色,洛娉妍深深地看了洛鎮源一眼,卻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再次用起了晚膳。
周氏與洛妙姝雖是歡喜不已,可這桌面兒上擺的大多是洛娉妍喜歡的菜式,到底少了兩分喜氣。
洛繼宗與翠娘雖很想說點兒什麼緩解氣氛,卻又都沒有身份與立場。洛鎮源見此,面兒上也不由露出氣惱與尷尬之色。
四零七 所求
洛娉妍卻是管不了這些,用完後起身朝着翠娘點了點頭道:“我就先回了,至於賬冊跟鑰匙,明兒再找姨娘交接也是一樣。”說完朝着洛鎮源極爲敷衍的屈膝一禮,便冷冷地轉身出了花廳。
誰知洛娉妍回到翠庭軒,換了身寬鬆的家常衫子斜歪在臨窗大炕上,還沒想清楚今晚這一出的緣由,更沒想出合適的對策,洛鎮源竟也趕了過來。
洛娉妍心裡明白,父親這個時候過來,顯然是專門爲着晚宴上的事兒而來,更準確些,便是爲着將周氏遷出靜園!心中悲憤的同時對洛鎮源的算計也冷笑不已,卻不忘起身迎出門相迎。
見洛娉妍臉色難看,洛鎮源如何不知洛娉妍心中所想?微微嘆了口氣,笑容不減的迎上女兒,笑道:“爲父瞧着娉妍用的不多,可是沒有吃飽?”
洛娉妍卻是無心與父親寒暄更無心與他東拉西扯,淡淡一笑,便直奔主題道:“父親有話不妨直說,我們父女倆難道還需要這些外面的彎彎繞繞?”
洛鎮源一愣,肅了神情,望着洛娉妍感慨似的嘆息道:“既如此,娉妍且隨爲父去書房喝杯茶吧,爲父可記得,娉妍這兒是有好茶的。”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眼前這位自己的父親一眼,好半晌點了點頭,吩咐英兒將從江寧帶回來的好茶拿出來。
紅螺見此阻了英兒,連夕月要來幫忙也搖頭阻止了,親自動手泡了茶爲洛娉妍父女倆送入小書房。不待洛娉妍吩咐,便又自覺的退了出去,更是細心的將書房門關上,自己守在門外不遠處做着針線,順道守着書房門。
洛鎮源端坐在書案前並不急着說話,而是不緊不慢地將紅螺送來的茶,端在鼻尖兒聞了聞,讚了聲兒好茶!
洛娉妍卻是側身站在書案旁並不爲所動,淡淡地望着洛鎮源,幽幽地問道:“父親若是認爲,用府中中饋大權便要換女兒對周夫人的諒解,說實話,女兒做不到!”
洛鎮源顯然沒有料到,女兒竟是這般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望着長女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嘆了口氣,不甘心地皺眉問道:“娉妍就是這般看待爲父的?”
洛娉妍並不說話,只是望着洛鎮源輕輕地挑了挑眉,看着洛鎮源臉上這一兩年平添的皺紋,洛娉妍不是不心疼的,可是想到前世的命運,想到今生的算計,她實在是沒法邁過心裡那道坎兒。
洛鎮源見此皺眉苦笑了一番,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道:“看來,在娉妍心裡爲父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啊。”
聽洛鎮源忽然如此感慨,洛娉妍心口一痛,正要說些什麼寬慰一番,卻聽洛鎮源淡淡地道:“妙姝還好,畢竟年紀尚小。”說到這兒,洛鎮源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洛娉妍,一字一頓地問道:“可是娉妍,你舅母遠在江寧,咱們府中誰能爲你奔走?”
洛娉妍一愣,萬沒想到父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正想說女兒還不想嫁人,卻又聽洛鎮源接着說道:“爲父爲何定要將中饋交予你來打理?不過是爲了讓你有個好的名聲,畢竟周氏的名聲已經壞了。且心性也不適合再掌中饋。”
說到這兒,洛鎮源頹然地低下頭,好半晌才喃喃道:“可無論她名聲怎樣,到底是你長輩,嫁於爲父十餘載也是不爭的事實,如何能一直將她關押在靜園?”洛鎮源說到這兒忽然沒了聲兒,只擡頭,靜靜地望着洛娉妍不說話。
洛娉妍見此,卻是覺得心裡跟火燒似得難受,氣憤地問道:“難道依着父親的意思,女兒就該被她那麼欺負?就該忍氣吞聲?還是說父親覺得女兒沒有被賣掉,就是大大的不孝?”
這話可是誅心,洛娉妍說完也是後悔,可這天底下又哪有後悔藥可賣?
洛鎮源不是不氣,不是不惱,卻到底也沒有與她計較,嘆了口氣搖頭道:“難道娉妍下江寧一年有餘,竟是連這點兒也看不破?爲父一直將她關在靜園,與你我父女倆又能有何好名聲?”
洛鎮源沒有說完的是:更何況你下面還有弟弟妹妹!可這話洛鎮源卻是不打算再說,或許女兒會爲了繼宗妥協,但絕不會爲妙姝讓步,這一點兒,他已經看的極爲清楚。
聽洛鎮源這般開口,洛娉妍心中亦是嘆了口氣,終究斂了心性兒,挨着洛鎮源坐了下來。
一時間父女倆就爲何將周氏遷出靜園,又該如何防止周氏插手中饋,談了足足兩個時辰。
不知是洛鎮源說服了洛娉妍,還是洛娉妍抵不過父親的意願,終究是點頭道:“既如此便依着父親的意思好了,只一點,父親保證的事兒總要算數纔是。”
洛鎮源欣慰地望着長女,點頭笑道:“爲父既然做出承諾,便不會自食其言,娉妍且放心就是。”
話雖如此,洛娉妍卻對此並不抱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在短時間內父親不要出爾反爾,讓自己管家期間能安安穩穩的便好。
洛娉妍卻不知,她想要安穩的或者說是平靜的生活,卻註定不能如願!
不說她辦的那場花宴,就是爲了告訴相熟的人家兒,她回京的消息,周府、董家,以及景蒔等關注着洛府的人,都早已收到消息。
單是她跟着景芝景蘊兄妹一塊兒去了趟安陽伯府,乃是與景芝朱媛媛同車而至,洛繼宗一路隨在錦鄉侯世子身旁寸步不離,各種謠言便已經如同長了翅膀似得,早已在京中傳遍。
這些人又哪裡會讓她的生活平靜下來?
景蒔得知後,狠狠地砸了兩套茶具。便第一時間找上了蔣氏,將要求娶洛娉妍爲妻的事兒,再次與蔣氏細說了一遍。
這一年多以來,即便景蘊不在府中,不!應該說因爲景蘊與錦鄉侯都不在府中,蔣氏被惠寧長公主好好兒的收拾了一番,越發的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對於景蒔再次提出求娶戶部侍郎嫡長女洛娉妍爲妻,蔣氏沒有再度排斥拒絕,反而極爲果斷的點頭道:“娘立時給你父親寫信,只要你父親同意了,娘就親自出面替你說和!”
在蔣氏想來,沒有那些亂七八糟歪心思最好,便是有,娶回來也有的是法子收拾!
再說如今安陽伯府可不太安生,那顧遠如今還不死不活的,如何與自己兒子相提並論?
想到這兒,蔣氏望着景蒔略帶陰沉,卻仍舊青澀的容顏,含笑點了點頭,保證道:“蒔兒放心,萬事有娘在,總是要讓你稱心的。”
四零八 心疼【給護法蔓延的小雨點加更】
景蒔卻不會知道,蔣氏的書信在他送出前,便已經被人偷偷送到景蘊的案頭,景蘊看過後,微微挑了挑眉,便讓人再悄悄放了回來。但卻註定了這封信,絕不會又絲毫的可能,被送到錦鄉侯的手中!
周氏也沒有想到,洛鎮源答應得好好兒的要將她遷出靜園,卻不是立時遷出,而是要等找來風水大師看過算過八字測過方位,新院子建好之後,方纔能遷出來住進新院子中。
洛娉妍卻在第二日一早,便從翠娘手中接過了府中對牌,鑰匙與所有的內院賬冊。
看着一大箱子的賬冊,洛娉妍頓時放棄了將夕月許配給奶孃兒子的心思,帶着晨霜夕月並英兒沫兒一道,沒日沒夜的開始查看起洛府這些積年的賬冊來。
至於洛鎮源找人來看風水,給周氏和八字,建院子的事兒,更是早已經被洛娉妍拋到了腦後。
周氏雖然對此極爲不滿,但洛妙姝卻是遣人來叮囑她道:“母親若是想要從靜園出來,那便一定要沉住氣,千萬別鬧出什麼動靜,如今洛娉妍被賬冊纏住,沒有心思來關注她這邊兒,若是引起了洛娉妍的注意……”
來人話未說完,周氏卻已經明白過來,雖說心下越發的惱怒,卻到底是忍了下來。
見周氏沒有鬧出任何動靜,洛妙姝是很滿意的,甚至在這期間還抽時間去了一趟靜園,母女倆關門聊了許久,如此一來,周氏雖然對不能立時離開靜園仍舊心懷不滿,卻也是與洛妙姝的關係拉近了不少,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然而出乎周氏與洛妙姝意料的是,在洛娉妍清理好賬冊後,首先做的並非是什麼整頓內務,或者是安插人手。而是從新將紫苑佈置了起來。
在紅螺的指點下,洛娉妍將紫苑佈置得與沈氏在世時一模一樣,洛鎮源下衙回來得知後,站在紫苑正房內,看着一處處帶有沈氏氣息的佈置,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溼了眼角。
洛娉妍見此上前挽着洛鎮源的胳膊含笑道:“女兒擅作主張還望父親莫要怪罪,女兒總記得父親那日說過的話,捨不得讓母親的氣息就那樣消息。”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接着又道:“再說,父親總是這樣住在翠姨娘的院兒裡也不像話,咱們洛府也不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兒,父親好歹也是三品大員不是?”
洛鎮源沒想到女兒怎麼就扯到自己官身上來,頗感興趣地問道:“哦?這話兒怎麼說的,與爲父當差還有了關係不成?”
洛娉妍掩口一笑,歪着頭看着洛鎮源的臉輕聲兒道:“旁的女兒也不懂,可女兒知道,大戶人家男主人都是有自己的院落的,女兒想着父親既然喜歡紫苑,夫人又要有自己的院子了,不若便將紫苑收拾出來做父親的院子。”
說完洛娉妍輕輕搖晃着洛鎮源的胳膊,一派小女兒的嬌俏模樣,撅着嘴問道:“父親說可好?”
洛鎮源哪裡會說不好?想了想點頭笑道:“還是我們娉妍想得周到。”說完想起沈氏這些個陪嫁品都已經交給了洛娉妍做嫁妝,遂打趣兒道:“不過娉妍將自己的嫁妝拿出來給爲父佈置屋子,豈不是虧了?”
洛娉妍聞言一愣,隨即紅了臉頰,說到底再怎麼重生歸來,前世今生的,她也只是個姑娘家。
前世若非她早亡,說不得再過些日子接受了安陽伯府的中饋,也就與顧遠圓了房,可到底人力有時盡,她並沒能等到那天……
洛鎮源見洛娉妍低着頭雙頰緋紅的樣子,卻是不知洛娉妍的思緒已經飄遠,只“哈哈”大笑着繼續打趣兒道:“看來我們娉妍是心疼啦!”
洛娉妍在洛鎮源的笑聲中,頓時回過神,之前的尷尬與羞澀卻是淡去了許多,聞言嗔道:“父親既然如此懷疑女兒,那女兒再收起來便是。”
洛鎮源見長女似乎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趕緊打住,正色道:“娉妍一片孝心,爲父心領了。”
說完洛鎮源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才接着道:“爲父着實喜歡這屋子,處處都能看到你母親的影子,就好像你母親只是睡了,或是走親戚去了似得。在這屋子裡心裡舒服啊!”
聽洛鎮源如此說,洛娉妍卻並未接話只細細地打量着洛鎮源的神色,畢竟父親與母親當年究竟怎樣,她也只是聽說而已,可此時洛鎮源滿臉的感傷與欣慰,卻是刺得她眼痛,不知不覺便蓄滿了淚水。
洛娉妍急忙偏頭悄悄擦了擦眼角,便聽洛鎮源輕聲說道:“娉妍一片孝心,爲父也不能讓娉妍吃虧不是?”
洛鎮源這話原是真心實意,可洛娉妍卻覺得備受傷害,頓時鬆開了洛鎮源的胳膊,不敢置信地望着洛鎮源,剛剛擦乾的眼角再次溼潤,渾身顫抖着問道:“父親這是要與女兒劃清界限?還是要將女兒掃地出門?”
洛娉妍的聲音有些尖銳,便是守在門邊兒的紅螺也是嚇了一跳,急忙回過頭來。
洛鎮源卻是知道女兒誤會了自己,也不氣惱,反而越發對洛娉妍一片孝心感動。這個世上有多少人能夠真的不計得失呢?即便是對着親生父母!
洛鎮源緩緩伸手扶住洛娉妍的肩頭,雖然洛娉妍立時扭開了頭,眼淚也不住地往下掉。洛鎮源卻是笑道:“爲父怎麼捨得將我如此好的女兒掃地出門?”
說完見洛娉妍並不爲所動,不由笑道:“娉妍心疼爲父思念你母親,爲父也要心疼女兒不是?”
可洛娉妍聞言卻仍舊是撅着嘴一臉的不高興模樣,洛鎮源苦笑着搖了搖頭道:“瞧瞧!爲父想要給女兒點東西,還得求着我家娉妍收下才是。算爲父說錯話兒,不是跟娉妍換的,是爲父想要貼補我家娉妍兩間鋪子做嫁妝,成不?”
洛娉妍到底是被洛鎮源那寵溺的語氣,與無奈的神情給給感動了,給盅惑了,給逗笑了……
看着女兒臉上還掛着晶瑩淚珠的笑顏,洛鎮源也是緩緩地舒了口氣,心裡甚至升起了萬丈豪情,便是爲着女兒這笑顏,也得將女兒給護好了!
四零九 請柬【給英兒的加更】
對於洛鎮源給了洛娉妍兩間鋪子的事兒,周氏與洛妙姝自是不會知道的,但洛鎮源卻鄭重其事的將這事兒說與了兒子洛繼宗。
洛繼宗聞言咧嘴一笑,不以爲意地道:“父親心疼姐姐,繼宗原該高興纔是,但父親如此慎重其事的來說與兒子知曉,怕是不放心兒子吧?卻叫兒子如何高興得起來?”
洛鎮源聞言雙眼緊緊地盯着洛繼宗,想要從他的神色間看出端倪,洛繼宗卻像是沒瞧見洛鎮源的目光似得,侃侃而談。
“姐姐是女子,將來嫁人了嫁妝便是她在婆家的依仗與體面,再說母親去得早,打小娘就告訴我要照顧姐姐,保護姐姐,兒子小時候不懂事兒,如今也沒有能力,甚今大多數時候還是姐姐在照顧兒子,別說是兩間鋪子,便是再多些又能如何?兒子還能不高興了?”
說完洛繼宗頓了頓,滿眼自信地與洛鎮源對視,豪情萬丈地道:“兒子是男子,也將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娘與姐姐的依靠,先生說過千金散盡還復來!如今咱們洛府偌大的家業,也是父親白手起家打拼出來的,難道兒子將來就不如父親?”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洛鎮源一愣,眼睛卻是一錯不錯地仔細觀察着洛繼宗的神色變化,看得出他所言都是真心,即便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提起過小女兒妙姝,洛鎮源此時是鬆了口氣,對那些個旁枝末節的並不在意。
有自己在,只要小女兒好好兒的,自己還能虧了她不成?如此一想,洛鎮源的臉上也是露出笑容來。
指着炕桌對面的空位,洛鎮源笑道:“坐下,咱們父子倆也好好兒說會兒話,自打你們姐弟倆從南邊兒回來,咱們還沒能好好兒聊聊。”
洛繼宗也不拒絕,這些日子他確實忙碌了些,先是跟着大表哥四處見識了一番,接着拜訪了原來的先生與同窗,緊跟着就出了安陽伯去世的事兒。
這些日子,洛繼宗都隨在錦鄉侯世子身邊兒,在安陽伯府幫襯着打下手,也算是增長了些見識。
至於錦鄉侯世子爲何突然對自己這般照顧,洛繼宗想不出來,卻也並不多想。在洛繼宗的認知裡,要麼是姐姐洛娉妍替自己說了好話兒,雖然可能性並不大,那麼就無非是自己入了錦鄉侯世子的眼。
無論是哪一種,自己在江寧時就想要謀求錦鄉侯世子的好感,想着即便做個跟班也是甘願的,如今自己能得了錦鄉侯世子的青睞,豈不是瞌睡正好遇見了枕頭,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何必再去追根究原?
眼看着安陽伯五七過後就要出殯,到時候又將是一通忙亂,沈琨卻已經來信,說起不日將要抵達京城。到時入了太學,想來這樣閒暇的時光以後是越來越少了。
洛繼宗索性脫了鞋子,學着洛鎮源的樣兒盤膝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兒,伸手給洛鎮源續了盞茶,玩笑似得問道:“是父親問兒子來答,還是兒子隨意的說說?”
看着兒子隨意的模樣,洛鎮源心裡是極爲燙貼地,捋着鬍子點頭笑道:“那你就隨便說說吧,也讓爲父瞧瞧,你都長進了多少。”
這邊兒父子倆正相談甚歡,那邊兒被談及的洛娉妍,卻是將手中大紅燙金的請柬往炕桌上狠狠一扔,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洛娉妍怎麼也不會忘記,當初在周府遇見的那驚險的一幕,更是不敢想象若是被人撞破,或是董君墨沒有出現,如今自己又會是怎樣一番模樣……
晨霜夕月見此,都是大吃一驚不敢出聲兒打擾,倒是紅螺拿着另一張請柬從外邊兒走了進來,見洛娉妍陰沉着一張臉,坐在臨窗大炕上不知想着什麼。
晨霜夕月都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皺了皺眉頭,上前將手中的請柬遞給洛娉妍,小聲兒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眼角掃見紅螺遞過來的請柬,沒好氣地不答反問道:“這又是哪兒來的?”說完像是怒氣更甚,忍不住抱怨道:“往後別什麼請柬都拿到我跟前兒來。”
聞絃音知雅意,紅螺立時明白過來,自家小姐是因着請柬在生氣,不由將目光移到了晨霜身上。這些個外邊兒來的東西,可都是要過了晨霜的手,纔會呈到洛娉妍跟前兒的。
晨霜脖子一縮,撅着嘴委屈地小聲兒回道:“門房送來時也沒說誰送來的。”
紅螺聞言皺了皺眉頭,目光移到炕桌上那章大紅燙金的請柬上,小心地問道:“這是哪府要辦喜事兒不成?小姐怎地氣成這樣兒?”
晨霜的話洛娉妍也是聽見了的,此時氣已經消了許多,再看手中孫文婷送來的粉色描金請柬,嘆了口氣道:“還能有誰?周府送來的請柬,讓我後個兒去她們府上聽堂會。”
說到這兒洛娉妍癟了癟嘴,不屑地道:“我得多大年紀,才能喜歡聽她們那個堂會啊?再說了,她們府上可不怎麼安全。”
洛娉妍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兒,紅螺倒是沒有聽清,但前面那句堂會不僅紅螺聽清了,就連晨霜夕月也聽明白了,不由都露出好笑而詫異地神情。
紅螺想了想方纔溫聲問道:“那,是她們府上誰下的帖子?”其實紅螺也是極爲頭痛,不管自家小姐與那周氏關係怎樣,至少在外人看來,洛府與周府乃是姻親,人家正式下了帖子,不去便是極爲無禮的行爲。
洛娉妍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頗爲無奈地望了紅螺一眼,癟了癟嘴道:“還能有誰?她們府上的老夫人哲老夫人親自下的帖子。”說完又補充道:“看上面的字跡,應該是哲老夫人親自寫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頗爲喪氣的垮了肩膀,把玩着手中孫文婷送來的帖子,一時間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
夕月卻是猛地靈機一動,試探道:“那帖子是單請了小姐,還是連着那對母女一塊兒請的?”
翠庭軒的人對周氏母女可沒什麼客氣,也就是當着外人的面兒喚一聲夫人與二小姐罷了,私底下都是以“那對母女”或是“那位”代替的。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睨了夕月一眼,嘟囔道:“她們費盡心思將周氏從城外接回來,怎麼會浪費如此機會讓她留在府中?自然是要拉出去溜溜纔會甘心的。”
晨霜亦是滿臉不屑地道:“怕更重要的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小姐與景芝小姐交好,想要趁機讓那對母女跟小姐同進同出,以擡高身價吧?”
四百一 掌家
不僅洛娉妍,便是紅螺聞言也是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真相似得,不住地點頭冷笑道:“很可能就是如此!”
紅螺說的極爲肯定,給了晨霜極大的信心,晨霜趁機將功補過,進言道:“那小姐到時候就推說要主持家中事務,無法脫身,讓那對母女自己去行不行?”
不得不說,晨霜今兒難得的幾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更是說到了洛娉妍的心坎兒上,聞言頓時一喜,忙不迭地點頭道:“那就這麼辦!”
洛娉妍拿定了主意也不拖沓,立時讓夕月替她備份厚禮,無論怎樣自己還管着洛府的中饋,與周府又是那樣的關係,總不能丟了洛府的臉面。同時又遣了晨霜親自去芙蓉居,請洛妙姝過來。
這邊兒晨霜出了門,洛娉妍看着夕月忙碌的身影,想着如今賬冊已經理清,英兒蕾兒甚至沫兒都能獨當一面了,不由目光一閃,對紅螺小聲兒笑道:“姑姑瞧着夕月怎樣?”
紅螺不明洛娉妍所指爲何,含糊道:“夕月這丫頭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倒是個老實本分又勤快的人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笑道:“我瞧着行事倒是越發的有了章法。”說完洛娉妍擡頭看向身側的紅螺,壓着聲兒拜託道:“有的話我不好說,姑姑替我問問奶孃,就說我有心想要將夕月許配給她兒子,聽聽她的意見。”
說完洛娉妍也不顧紅螺詫異地目光,含笑道:“只管告訴奶孃,夕月跟了我一場,我自是不會虧了她,少不得替她張羅一份體面的嫁妝就是了。”
紅螺是萬沒想到洛娉妍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事兒,雖然在江寧時,洛娉妍就透露過這份心思,可到底這麼日子過去了,也沒聽洛娉妍再提起,原以爲她已經打消了主意……
見紅螺那樣兒,洛娉妍嘆了口氣,那模樣,哪裡像是才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紅螺心口一疼想着若是夫人還在,自家小姐哪裡須得操心到這份兒上?
想到這兒,紅螺也是忍不住壓着聲兒道:“小姐糊塗!晨霜夕月都是夫人留給小姐要陪着小姐嫁人的,是小姐將來在夫家的儀仗,怎能……”
紅螺的話尚未說完,洛娉妍卻是擡手止了她的話頭,頗爲感傷的道:“若是我將來嫁得好,哪裡須得她們爲我犧牲幸福?若是我將來嫁的不好,她們也不過是陪我苦熬罷了。”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紅螺頓時沉了臉,忙不迭地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急聲兒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說完才皺着眉頭瞪着洛娉妍極爲不滿地道:“小姐說話兒也沒個忌諱,這樣的話兒哪能隨便亂說?再說了有老爺跟舅老爺舅太太看着,小姐又是這樣的模樣人品,怎麼就會苦熬了?”
洛娉妍知道紅螺是心疼她,也不與她分辯,更不能提起前世那些個遭遇,只笑道:“既然將來我會嫁的很好,那又何須她倆爲着我犧牲?”
說完洛娉妍像是解決了一件大事兒般,舒了口氣,笑道:“若是沒有合適的,我自不會隨便將她倆打發出去,這不是瞧着,”洛娉妍朝門外擡了擡下巴“挺好的嗎?纔想要成全罷了。”
洛娉妍越說越有了興致,笑得極爲明豔地道:“奶孃這樣無怨無悔的照顧我一場,夕月又是奶孃看着長大的,也相處了這十幾年,想來感情也是有的。”
聽洛娉妍說得頭頭是道,紅螺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寵溺地望着洛娉妍笑道:“那奴婢就聽小姐的差遣,回頭便尋個機會問問崔嫂子的意思。”
如此洛娉妍纔算放了心,又提起孫文婷送來的請柬,嘆息道:“周府那邊兒我不去,倒是連累得文婷這邊兒也去不得了。”
說着翻看孫文婷的請柬,才發現日子與周府是同一日,不由望着紅螺苦笑道:“沒得白白浪費了文婷的心意。”
紅螺聞言也是無奈,總不好周府這邊兒不去,反而跑去孫府赴了孫小姐的花宴,讓人瞧了去,還只當洛娉妍是成心打周府與周氏的臉呢!
正在此時,晨霜卻是氣鼓鼓地返了回來,洛娉妍往她身後瞧去,哪裡有半點洛妙姝的影子?
洛娉妍頓時明白洛妙姝這是故意給自己沒臉,心中卻也並不氣惱,斜睨着晨霜也不問事情經過,淡淡地笑道:“看來你是沒能請動二小姐。”
晨霜聞言嘴一癟就要告狀,洛娉妍卻是並沒給她說話兒的機會,不過是些讓自己聽了心裡不痛快的話兒,何必理會?
只見洛娉妍笑顏如花地輕聲道:“如此也不必麻煩二小姐,你再辛苦一趟,將請柬與禮單拿去靜園給哪位瞧瞧,看有沒有什麼還需要添補的,若有你再來回我,若沒有你便趁着如今天色尚早替我送去周府。”
聽洛娉妍如此安排,不僅晨霜眼睛一亮,急忙擺手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奴婢這就去。”說完便拿起桌上大紅燙金的請柬,又問夕月要了禮單,匆匆出門而去。
紅螺更是暗自點頭,笑道:“小姐如今越發老練,很有夫人當年的氣度,如此奴婢將來也有面目見夫人了。”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道:“聽舅母說起過母親年輕時候的事兒,那時候母親還沒嫁於父親,卻幫着舅母打理着偌大的沈家,竟是不見一絲錯漏的,我與母親比起來,可是差遠了。”
二人說了幾句,便揭過了話題,冷淘此時也喜滋滋地進來稟道:“小姐,您讓我做的菜式成了,可要現在端上來與您嚐嚐?”
一聽這話兒,洛娉妍也是極感興趣的起身,一邊兒往外走去,一邊兒笑道:“走,我親自去瞧瞧纔是,若果真好,便給父親與翠娘,還有繼宗哪兒都送份去。”
晨霜回來時,洛娉妍已經讓淺語幾個帶着剛剛出爐的新菜式給洛鎮源等人送了過去。
不出洛娉妍所料,周氏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自然是想要爲難爲難她的,不僅提出諸多要求,更是言明,既然哲老夫人那兒要送,便不能少了週二夫人那份纔是。
四一一 赴宴【月票40加更】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並不以爲意,晨霜卻是忿忿道:“真是沒見過這般臉大的!還當她是當家主母,什麼都想往周府搬呢!怎地就沒見她將自己個兒搬回去的!”
紅螺聞言皺眉嗔怪道:“這話兒也是你該說的?”
晨霜頓時住了嘴,縮着脖子吐了吐舌頭。
紅螺見她那樣兒,如何不知她並未放在心上?又見洛娉妍也不曾將這等“小事兒”放在心上,不由暗暗皺眉。
想了想伸手點在晨霜的額上,教訓道:“真真兒是個傻丫頭,這話傳了出去,咱們小姐豈不成了那不孝之人?”
說完見晨霜露出惶恐之色,便是洛娉妍目中也有了思索之意,方纔轉口到:“那請柬既是哲老夫人送來的,咱們送禮也只管送往哲老夫人哪兒便是,旁的何須你來在意?”
洛娉妍聞言鬆了口氣,笑着點了點頭,斜睨着晨霜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她若真有心想要送孃家什麼,只管自己從嫁妝裡拿。府裡卻是凡是都有定例,哪能隨意更改?這不年不節的,便是我有心成全夫人對孃家一片孝心,卻也沒有藉口不是?”
周氏打發走了晨霜心中正暗自得意,坐等着晨霜甚至洛娉妍親自過來再尋自己。
誰知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晨霜纔過來,稟道:“小姐遣奴婢過來知會夫人一聲兒,已經讓人將禮品給周府送去,後個兒一早小姐會準備好馬車,送夫人跟二小姐去周府赴宴。”
說完晨霜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望着周氏道:“夫人可得好生準備準備,這也是咱們洛府的臉面。”
周氏原就等得心火直冒,這會子聽晨霜這話兒,好像自己還會丟了洛府的臉面似得,頓時更是恨得吐血。偏晨霜也不多留,說完扭身便往外邊兒走,連說一個字兒的機會也不留給她。
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周氏趿着半舊的鞋子便追了出去,想要攔住晨霜好好兒教訓一番,讓她明白明白什麼叫“夫人”!
可讓周氏恨得牙癢的是,白芷與紅葵那倆吃裡扒外的東西,卻緊守着大門,說什麼也不讓她出院門半步。
周氏一氣之下“啪啪”兩個耳光準確無誤的扇在白芷臉上,紅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沒敢吱聲兒,卻將院門抵得死死的,說什麼也不敢放了周氏出去。
周氏叫罵了一通,白芷也不爲所動,更是威脅道:“夫人再這般鬧騰,怕是老爺又要請您去莊子上靜養了!”
周氏聞言狠狠地瞪了白芷一眼,卻也不敢再繼續鬧騰,只得悻悻然回到屋內。
雖說如此,可週氏坐在圈椅中卻是越想越氣,隨手拿起小几上的茶盞就要砸出去,卻又在脫手前想起,這些可不是沈氏那賤人的東西,都是自己,是自己的嫁妝!
白芷見此捂着臉不屑地癟了癟嘴,回頭冷冷地掃了紅葵一眼,淡淡地點頭道:“你做的很好,總歸咱們只要不讓她出去,將來等大小姐出嫁時,咱們也就解脫了。”
紅葵自是不敢多說什麼,聞言小雞啄米似得點了點頭,便縮頭縮腦地站在一旁,竭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恨不得隱身而去纔好。
便是青柳此時也縮成一團兒,躲在角落裡,不敢發出一點兒響動,引起周氏的注意。
要知道當初四個大丫鬟,雖說自己與香桂站在了夫人這邊兒,可如今卻只有白芷與紅葵還有個盼頭!
香桂病在了城外莊子,連個搭理的人都沒有,如今還不知怎樣了。自己每日跟在夫人身邊,說是得了重用,可哪日不被夫人發作幾次?身上的傷何時好過?
想起當初的選擇,青柳不是不後悔的,可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呢?好在周氏並沒有氣很久,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兩日後去周府赴宴的事兒上來。
上次出門子赴宴已經是前年的事兒了,這一年多不是被關在院兒裡便是被關在城外莊子,再不就是荒山僻嶺的寺廟!周氏拿定了主意,這次說什麼也要好好兒出去透透氣兒纔是。
這樣一想,周氏立時便激動了起來,一拍身旁的小几,大聲兒喊道:“賤蹄子,還不快給本夫人滾出來!又死哪兒躲懶了?”
青柳聞言再不敢躲下去,微微弓着背,縮着肩小心翼翼地挪到周氏跟前兒,也不敢站着,“噗通”一下跪在周氏腳邊兒上,低着頭不敢言語。
周氏此時心情正好,見青柳那模樣頓時便是不喜,皺着眉頭踢了踢青柳的肩膀,癟嘴道:“瞧瞧你那模樣,畏畏縮縮成何體統!好歹你也是侍郎府的一等大丫鬟,沒得這樣丟人現眼的。”
青柳不敢反駁,只將頭垂得更低,心中卻是委屈地要死,哪位侍郎府上的大丫鬟天天被打?身上的衣裳還是兩年前的?便是小丫鬟,也沒得吃不飽穿不暖身上還沒塊兒好皮兒的!
可這話青柳不敢說,這一年多她總結下來,知道這會子要是開口,定是會被周氏收拾!
果然,周氏說了那麼一通心氣兒越發的順遂了,也不願自降身價與一個丫鬟計較。卻忘了這一年多來,她都是怎麼與當初跟在她身邊兒的香桂青柳計較的,又是如何折騰這二人的。
再次踢了踢青柳的肩頭,周氏微微擡起下巴,居高臨下地吩咐道:“去,給我將衣裳首飾都找出來,後日陪我赴宴去。”說完周氏看着青柳身上那灰撲撲的衣裳,嫌棄地道:“你自己個兒也收拾利落了,別丟了我的臉,仔細我揭了你的皮!”
今日晨霜一連來了兩次,周氏要去周府赴宴的事兒青柳豈能不知?對於自己要陪着周氏去往周府的事兒,青柳也早已心知肚明。自己不陪着,還有誰能陪着?白芷還是紅葵?
白芷與紅葵都是得了死命令的,在老爺點頭之前不能離開靜園,留在府中唯一的作用,便是看管自己眼前這位“夫人”!
不管青柳心中如何的不屑,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絲毫,周氏話音剛落便忙不迭的起身朝着內室而去。
青柳前腳剛走,周氏也不放心地跟着起身走了進去。
四一二 怠慢
對於青柳的眼光和審美,周氏是不怎麼放心的。當然她也不會真的自己動手翻騰箱籠,只看着青柳滿頭大汗地將各色的衣裳,釵環,珠串,墜子一一尋了出來。
一時間這靜園的小小內室裡,也是華光乍現,珠光寶氣,雖然樣式已然不再時新,但成色卻是極好的。
周氏愛憐地撫摸着那光滑的絲緞,再將那些個自己多年收藏的珠寶一一在身上比對,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急着挑選,反而頭也不擡地呵斥道:“還不去備熱水,本夫人要沐浴。”
青柳聞言悄悄擡眼打量了如同魔怔般的周氏,沒敢說話,轉身欲走,卻再次被周氏叫住,只聽她淡淡地道:“記住了,多要點兒水,先用柚子葉去去晦氣,再加香露,今兒本夫人要好好兒梳洗梳洗。”
說到這兒,周氏也是幽幽一嘆,撫着自己乾燥的面頰,低聲兒呢喃道:“不然,本夫人有何面目出門見人?”
只是這話青柳並未聽清,只低着頭趕緊出去準備,生怕慢了再被周氏收拾。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周氏在自言自語的呢喃了一句後,臉色頓時變得陰沉,目光也陰仄仄的嚇人!
洛鎮源正與兒子繼宗,吃着長女遣人送來的佐酒佳餚,尤愛那道香嫩可口的煙燻田雞,正是愜意之時,紋硯前來附耳低語了一番。
洛繼宗目光一閃,急忙擱下酒盞,起身垂首道:“父親既有要務,兒子先行告退。”
洛鎮源卻是不以爲意的壓了壓手,笑道:“繼宗無須如此,不過是爲父擔憂你姐姐初學掌家,怕有人不服管教,令紋硯多關注兩分罷了。”
說到這兒,洛鎮源眼中笑意更盛,讚道:“不想你姐姐卻是個能幹的,咱們繼續吃酒便是,後宅有你姐姐坐鎮,咱們爺倆還能鬆快兩年。”
洛繼宗對洛鎮源口中“姐姐掌家的一些瑣事”,自是好奇不已,卻見洛鎮源並無細說之意,遂只得壓下心中疑惑,拿定主意回頭定要去翠庭軒詢問一番纔是。
面兒上卻是不露分毫心中所想,依洛鎮源之意坐回炕上,爽朗一笑:“如此便好,父親也能專心公務。想必姐姐知道,能爲父親分憂,又得如此讚譽,心中也定然是極爲高興的。”
一晃兩日過去,不僅周氏好好兒的收拾了一番,便是洛妙姝也是激動不已。
要知道,自從出了那年元宵節的事兒,不僅周氏被禁足,被遣送,被看管,便是洛妙姝的日子也是極爲難過。
不說那嚴姑姑是如何的嚴厲,只說這一年多來,除了前幾日洛娉妍設宴,洛妙姝竟是沒有參加過任何的宴會,最多也就是以探望周氏爲名,到城外莊子上透透氣兒。
想着就要見到疼愛自己的外祖母,見到打小與自己交好的周敏兒,洛妙姝還是很激動的。
一襲亮紫色繡百蝶穿花衣,同色花開富貴馬面裙,將洛妙姝大家閨秀的端莊高貴彰顯無遺。
不知是嚴姑姑的教導,還是洛妙姝自己的領悟,如今的洛妙姝並不如同過去一般,在頭上插滿了釵環,反而只挑了一對蝶戀花的累絲簪子,配着一條珍珠串子並耳墜,打扮得清清爽爽,便是洛娉妍見了,也是不住地點頭,面兒上露出笑意來。
當然,周氏也好,洛妙姝也罷,誰也不在乎洛娉妍的笑意,甚至覺得那笑意格外的刺眼,誰也沒有多理睬,便雙雙在丫鬟的扶持下上了馬車往周府而去。
上了馬車,看着洛妙姝一身的新衣,周氏的目光閃了閃,便扭頭掀起一角窗簾看向外邊兒的街景出神,也不知看街上的熱鬧,還是想着什麼。
洛妙姝看着周氏那枯黃的臉,配着鴉青色寶相紋妝花緞兒,心中暗暗不屑,卻並不表現出來。反而是將頭靠在周氏盡是骨頭的背脊上,狀似激動地道:“可算是與母親在一塊兒了,過些日子等緋院建好,母親便再不必過這等苦日子了。”
周氏背脊一僵,好半晌方纔緩緩放鬆下來,女兒到底是長大了,還知道心疼自己了……
周氏紅着眼眶拍了拍洛妙姝的手,望着車頂的承塵哽咽道:“咱們以後都會有好日子過的!”
晨霜早已親自去周府送了禮,長長的禮單雖沒什麼貴重物品,卻足以顯示洛府以及洛娉妍的尊重,晨霜更是替洛娉妍解釋道:“老夫人恕罪,老爺剛讓我們大小姐學着執掌中饋,如今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實在是抽不出身兒過來赴宴。”
如此哲老夫人也好,或是如今周府的當家夫人灝夫人也罷,誰還能說一句洛娉妍的不是?但沒了洛娉妍的堂會,到底是失了些意趣。
更何況這兩年灝夫人早已看清形勢,明白了長公主與錦鄉侯府在京中的影響力,今兒的堂會,原就是爲了替女兒與那洛娉妍拉進關係,誰知來的卻只有周氏母女,頓時便也沒了興趣。
若非請柬早已送出,灝夫人甚至想要取消這次堂會。因此周氏母女抵達周府時,不僅灝夫人沒有迎出來,更是隻遣了個三等婆子在垂花門前候着。
洛妙姝扶着周氏下車,一見這等情形頓時冷哼一聲兒,周氏卻深吸了口氣拍着洛妙姝的手,安撫道:“許是今兒人多,你大堂伯母被人絆住了也是有的。”
話雖如此,周氏到底還是對那婆子目露不善,冷冷地呵斥道:“你是死人嗎?還不帶路?”
說完便再不看那婆子一眼,自顧自地領着洛妙姝進了垂花門。可一路行去不僅路上丫鬟婆子極少,到了夕照亭更是發現,除了哲老夫人與灝夫人母女,竟是沒有旁人!
直到此時,周氏的臉色頓時再也繃不住,一下子便陰沉了下去,目光怨毒地盯着灝夫人,也不說話也不行禮,就那麼直直地站在哲老夫人跟前兒。
哲老夫人皺了皺眉頭,掃了灝夫人一眼,如何不知周氏如此乃是因着自己這個大兒媳的怠慢?此時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四一三 傳道
哲老夫人手中的金絲楠木的手杖往地上一杵,盯着周氏沉聲喝問道:“你與你母親也都是有誥命在身的,縱是你母親沒教你,難道如今你還不懂規矩?”
周氏聞言一個激靈,不甘的收回目光,朝着哲老夫人恭敬一禮,洛妙姝的禮數自是不會錯上半分,在周氏行禮前,便已經屈膝行禮,此時周氏行禮了,洛妙姝不免笑道:“許久沒見過堂外伯祖母,今日一見,堂外伯祖母還是這般精神。”
見洛妙姝較之以往知禮許多,哲老夫人臉上也緩緩露出笑意,朝她點了點頭笑道:“好孩子快起來,自家人很不必多禮。”
周氏在洛妙姝的攙扶下剛剛站起身,聞言頓時瞪大了眼望向哲老夫人,暗道怎地方纔就計較自己沒有行禮的事兒了?可這話兒周氏如今聰明瞭,並不會說出來。
哲老夫人卻是沒有再理會周氏,將目光冷冷地轉向灝夫人,嚇得灝夫人心中也是一突,可到底掌家夫人有掌家夫人的底氣,並沒有躲閃哲老夫人的目光。
哲老夫人見此心中再次嘆了口氣,這個大兒媳婦當初也是精挑細選的,比起老二媳婦兒來卻是差遠了。若非老二外任內院沒人打理,她說什麼也不會讓大兒媳婦掌家的。
哲老夫人收回目光,淡淡地吩咐道:“老大媳婦兒去瞧瞧午膳準備得怎麼樣了。”說完慈愛地對周落雪一笑,招手道:“落雪丫頭領着你妹妹去玩兒吧,很不必拘在這兒陪我老婆子,這堂會你們年輕人也是不愛看的。”
灝夫人與周落雪自然明白,哲老夫人這是要打發了她們離去,便是洛妙姝也明白過來,只周氏這一兩年不知是不是關傻了,差點說出,此時距離午膳尚早的話來。
幸而洛妙姝及時挽住她的胳膊,滿是歡喜地道:“母親最愛看這個,便在這兒陪着堂外伯祖母看堂會,女兒與落雪姐姐去園子裡轉轉。”
說到這兒,洛妙姝極爲傷感地嘆息道:“好久不曾逛過堂外伯祖母的花園子了,姝兒可是時時惦記着呢,尤其是堂外伯祖母的百香園。”說完洛妙姝鬆開了周氏的胳膊,屈膝一禮道:“女兒這就隨表姐去了。”
那溫婉知禮的模樣,不僅周氏晃了眼便是哲老夫人與灝夫人也是暗暗點頭不已。
待三人身影消失不見,哲老夫人連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揮退,將目光緩緩落在周氏身上,好半晌嘆了口氣招手道:“慧娘過來這裡坐。”
哲老夫人已經好多年不曾這般對她說過話,甚至在周氏的記憶裡,除了當年自己答應嫁去洛府做繼室,哲老夫人都沒有這樣對她和顏悅色過……
周氏望着哲老夫人保養得極好的容顏,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挨着哲老夫人坐了下來。
此時廣寒臺上已經咿咿呀呀的開唱,哲老夫人的目光也轉到了臺上,但周氏卻清晰地聽着哲老夫人一字一頓地道:“疏不間親,我也不說你母親的事兒,只一點,無論如何你也是我們周家出去的姑娘,我自不會害你。”
周氏聞言渾身一震,顧不得詢問母親怎樣便先溼潤了眼眶,轉頭望着哲老夫人,哽咽道:“堂伯母……”
這一聲兒“堂伯母”裡,究竟包含了多少委屈,周氏自己也說不清,隻眼淚卻是忍不住隨着這一聲兒“堂伯母”滑落下來。便是哲老夫人見她如此這般,心下也是一陣的難受。
將周氏曾經纖細白嫩的手握在掌心,安撫地拍了拍,哲老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皺眉道:“你呀,多大的人了還跟我這兒來哭鼻子?與其哭鼻子,不若動動腦子想法子扭轉現狀。”
周氏聽哲老夫人這般一說,便顧不得其他急忙收了淚水,滿眼乞求地望着哲老夫人道:“求堂伯母教我。”
雖說今次宴請有位周落雪交好洛娉妍之意,何嘗又沒有想要趁機指點周氏之心?
哲老夫人見周氏誠心求教,倒也不作推諉,只盯着周氏問道:“你也是堂堂侍郎夫人,不說京中的形勢如何,你府中的形勢可曾看清?”
周氏一愣,下意識便問道:“我們府中……可出了什麼事兒嗎?”說到這兒,周氏也不知想到什麼猛然一驚,急聲問道:“可是我們老爺被聖上訓斥了?”
甚至周氏都不等哲老夫人說話,便又急切地解釋道:“堂伯母也知道,我這一年多,都被老爺扔在城外莊子上,哪裡知道這些?便是如今老爺迫於表哥將我接了回來,也是將我扔在靜園不聞不問的。”
周氏越說越是委屈,同時也越說越是氣惱,狠狠地絞着手中的絹子,忿忿道:“都是洛娉妍那死丫頭害的!”
哲老夫人見她這樣,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心中也開始泛起了嘀咕,周家一門書香,怎麼就出了這麼個傻子呢?也不知她母親是如何教導的!就她這樣兒……還真是不好教!
可不管好教不好教,就如同哲老夫人先前所言,無論如何周氏也是周府出去的姑娘。哲老夫人只好嘆了口氣,閉眼道:“別想那些有的沒的,難道你就真沒看出來,如今你們府上是誰當家作主?她又爲何能當家作主?”
周氏愣愣地望着哲夫人,好半晌一絲絲怨憤從目光中傾瀉而出,忿忿道:“還不是那沒良心的不顧我們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只一味的偏幫前面那個死鬼和她的女兒。他……”
哲老夫人一聽這話,不待周氏說完,便猛地一拍羅漢牀的扶欄,恨鐵不成鋼地道:“愚蠢!”
說完哲老夫人一雙鷹似得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氏,壓着聲兒怒道:“一年多了,我原以爲你經歷了這些,怎麼也會長進不少,怎麼還這樣不動腦子?”
說完哲老夫人也不等周氏說話,第一次苦口婆心地替她分析道:“那洛鎮源是傻子?他既然那樣惦記前邊兒的沈氏,當初爲何會與你成親?這麼些年來,洛鎮源可有這樣對待過你?可有過問過後宅的事兒?可有這般重視過前面生的那個女兒?”
四一四 受教
一連串的問題不僅沒有讓周氏更加清醒,反而越加的糊塗起來,望着哲老夫人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滿心的屈辱與冤屈竟是無處訴說……
雖說是替周氏分析,可哲老夫人這也是發了一通脾氣,心氣兒順了不少,臉色也就緩和了許多,又見周氏一副呆愣委屈的模樣,嘆了口氣,知道不與她說清楚說直白,怕是她自己永遠也想不明白。
意識到這點兒,哲老夫人也不再循序誘導,而是直白的解釋道:“動動腦子,那洛娉妍是什麼時候開始受到洛鎮源重視的?”
哲老夫人說完也不等周氏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說道:“還不就是從她救了錦鄉侯千金?受到惠寧長公主接納開始的?便是你那個庶子,不也是那時候纔開始嶄露頭角?”
被哲老夫人如此一說,周氏頓時想起來,洛鎮源可不就是歐諾個那年端午節之後漸漸開始轉變的嗎?
她卻不知洛鎮源真正開始轉變,乃是從洛娉妍重生歸來!也就是她的寶貝女兒洛妙姝,將洛娉妍推入放生池之後,若是知道,不知周氏會做何感想。
哲老夫人見周氏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暗暗搖了搖頭,接着道:“過去十年你都做得極好,將洛娉妍照顧得妥妥當當的,讓洛鎮源也極爲放心,如今怎地一時腦熱鬧成這樣?”
周氏聞言再次感到委屈,卻是不敢多說什麼,只低着頭看着自己膝上裙子的花紋。
哲老夫人見此只當周氏有心悔改,語氣越發緩和,輕聲提點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無論洛娉妍怎樣,說到底也只是個姑娘家,早晚是要嫁人的。”
周氏聽到這兒,猛地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
哲老夫人見此知道周氏這又是想偏了,不知打着什麼壞主意,趕緊喝止道:“收起你那些歪門邪道的小心思!若是她嫁得不好,將來你女兒妙姝還能越過她去有個好?”
周氏心有不甘,鼓足了勇氣道:“妙姝跟她怎能一樣?妙姝可是有您這位堂外伯祖母的。”
哲老夫人冷笑道:“你當我這個堂外伯祖母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不成?我能跟惠寧長公主頂針?還是能替洛鎮源給你們府上當家作主?”
哲夫人用一連串問題,問得周氏瞪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然而哲老夫人卻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只見哲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接着說道:“她如今要嫁妝有嫁妝,要人脈有人脈,若是嫁的好了,不管她肯不肯幫襯妙姝,至少在外人看來,這也是妙姝的一個儀仗,她們可是親姐妹!你可明白?”
這下子,周氏方纔真正恍然大悟,雖心有不甘卻急忙點了點頭保證道:“侄女兒懂了,堂伯母都是爲了我們娘倆好,慧娘是萬不敢做什麼小動作的。”
周氏說完,哲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嗯”了一聲兒,又叮囑道:“便是你女兒哪兒,你最好也與她說說清楚纔是。”
說完哲老夫人才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幫你們母女,實在是我也沒有法子,這滿京城的,有幾個人能擰得過惠寧長公主的大腿?”
周氏也知道哲老夫人說的都是實情,自是不會再多說其他,只滿心苦澀地點了點頭,道:“堂伯母的教誨,侄女兒記住了。”
哲老夫人見周氏如此,到底心有不忍,皺了皺眉壓着聲兒道:“你也不必在她面前做小,我聽說你們府上正在給你建院子,相比洛鎮源如此安排也是有所用意的。”
周氏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哲老夫人臉上便帶上了一絲笑意,叮囑道:“搬出來後,你萬事莫要做主,只管聽洛鎮源安排就是,只要好生將那位嫁出去了,洛鎮源都會記你的好,將來自更不會虧了妙姝丫頭的。”
說道虧了洛妙姝這話兒,哲老夫人還是忍不住抱怨道:“要說當初也是你膽子太大,如何就敢私挪人家的嫁妝了?”
聽哲老夫人提起這茬,周氏癟了癟嘴,分辯道:“我也不是爲了我自己。堂伯母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點兒嫁妝。哪裡夠……”
周氏尚未說完,哲老夫人便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板着臉道:“你還有理了?難道你不明白嫁妝對女子而言意味着什麼?這事兒虧得沈氏孃家沒有追究,若是真鬧騰出去,別說是你便是整個周府的女兒,都沒個能好的!”
周氏被嚇得一縮脖子,哲老夫人卻怕她聽不見去,接着道:“往後誰還敢娶咱們周家的女孩兒回去?便是妙姝,你還想不想讓她嫁人了?有你這樣的娘,她有樣學樣誰敢娶她?還是你以爲這樣的事兒,有誰能忘記了?”
一連串兒的問題,問得周氏頓時白了臉色,冷汗涔涔地瞪圓了眼,拉住哲老夫人的袖子,急聲兒道:“不是說不追究了嗎?”
哲老夫人嘆了口氣,點頭道:“若不是沈氏孃家與洛娉妍父女倆都沒有追究,你以爲你還能坐在這兒聽我說教?我還敢請你登門做客?”
哲老夫人又絮絮叨叨教導了周氏一番,有了前邊兒的話,周氏如今倒是收斂了性子,虛心受教了,末了保證道:“堂伯母放心,您的教誨侄女兒定會記得牢牢的,再不敢錯一絲半點。”
說到這兒,周氏頓了頓補充道:“侄女兒將來好了,定然忘不了您的恩情,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哲老夫人聞言點頭笑了笑,暗道雖然洛娉妍沒來,但能如此暢所欲言的教導周氏一番也是不錯,只要她往後能省心些,別再給自己找麻煩就好!
面兒卻是極爲慈和地笑道:“我也不圖你什麼報答,只要你過好你的日子,便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聽哲夫人這樣說,周氏心中感動不已,紅着眼眶不住地點頭,哲老夫人卻是不放心的補充道:“往後做事兒多上點兒心,動腦子想想,若是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你也可以來問我。”
這下,周氏更是感動涕零,拉着哲老夫人的袖子,哭道:“堂伯母,如今也只有您才這樣真心實意地對我好了。”
四一五 羞惱【加800求祝福】
說完周氏竟是悲從心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沒一會兒便浸溼了一方絹子,更是伏在哲老夫人膝上大哭了起來。可在別人家哭泣是極爲晦氣之事,更何況哲老夫人年事已高,對此更是忌諱莫深,不由便皺起了眉頭。
可見周氏哭的可憐,又想到她那個不管事兒的老子跟小家子氣的娘,哲老夫人縱是心中再不喜歡,面兒上卻是不好表露出來,緊皺的眉頭強行舒展開來。
哲老夫人忍着不快,勉強扯出一絲慈愛的笑意,嗔怪道:“你既叫我一聲兒堂伯母,便一生是我侄女兒,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這邊兒該說的都說完了,哲老夫人不想也不願再跟周氏多說什麼,更怕說了周氏反倒誤事兒!
哲老夫人拍了拍周氏的手背,慈愛地笑道:“你難得出來一趟,今兒在堂伯母這兒好好兒鬆快鬆快,讓你嫂子伺候咱們膳食,等用過晚膳再回去也不遲,下晌咱們一塊兒打葉子牌。”
周氏此時正是感動之時,又見哲老夫人難得的對自己和顏悅色這般親切,自然是哲老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聞言便不住地點頭,一邊兒抹淚一邊兒點頭笑道:“慧娘自是全聽堂伯母的安排。”
周氏這邊兒總算是將哲老夫人的話聽進去了,然而,洛妙姝卻沒有那麼容易說動。
剛進入夕照亭,洛妙姝就發現周敏兒竟是不在,當着哲老夫人的面兒,洛妙姝沒敢開口詢問,這會子離了長輩跟前兒,洛妙姝便迫不及待地拉了周落雪,笑問道:“今兒怎沒見敏兒妹妹?沒告知她我要來嗎?”
周落雪聞言面兒上笑容一頓,想了想提點道:“妙姝妹妹最近可有回去看你外祖母?”
洛妙姝不知周落雪此言何意,卻也不願說自從外祖母被外祖父奪了管家大權,她便再也沒有回去過,只故作委屈地道:“大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給我找了個教養姑姑,成日裡拘着我,母親身子又不好,哪裡有時間出府?”
周落雪自是瞭解洛妙姝的情況,不要說當年元宵節的事兒,是當着自己的面兒發生的。便是最近光是母親,就不知在自己耳邊絮叨了多少次。
但周落雪並不點破,只笑道:“那怕是妙姝妹妹還不知道,二叔奶奶潛心禮佛之後,三叔奶奶便大病了一場,如今敏兒倒是越發的懂事兒了,也不亂跑,只安心在家侍疾。”
說到這兒,周落雪特意揮了揮手,讓香墜兒帶着小丫鬟們退遠些,才壓低了聲兒,掩口笑道:“三叔在任上給敏兒定了門親事。如今正守在二叔奶屋裡繡嫁妝呢。”
三堂舅在福建任職,因着家中沒有旁人,三堂舅母才帶着敏兒留在京城照顧三堂叔祖母,這些洛妙姝自是曉得的,可如今怎麼會……
洛妙姝不由當即一愣,瞪圓了雙眼,急切地問道:“這是怎麼說的?三堂舅怎捨得?三堂舅母沒意見嗎?”
周落雪斜了洛妙姝一眼,意味不明地淡淡一笑,仍舊壓着聲兒,掩口道:“怎麼會捨得?可捨不得又能怎樣?庚帖都交換了。再說,三叔也是怕她那個性子,留在京城將來闖了大禍,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連性命怕也保不住!”
周落雪說完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輕搖羅扇,自顧自地緩緩朝前走去,洛妙姝心不在焉地跟在她身後,面兒上不顯,心中卻是震驚不已。
不是周敏兒定親,而是周落雪那句,怕她留在京城闖禍,怕她丟了性命!惹了什麼不能惹的人!這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所謂闖禍,怕也就是暗指的自己吧?至於不能惹的人……
洛妙姝心中冷笑,憑她也配?面兒上卻是不顯,如同沒有聽懂過一般,嗤笑道:“三堂舅母也太小心了些,憑着咱們這樣的人家兒,在這京城裡,又有幾個是咱們惹不起的呢?”
周落雪聞言原不想理會,可想着將來自己是若是能嫁入晉江候府,畢竟是親戚,便是不能成爲自己助益,也萬不要拖了自己後腿纔是。更何況說不定還能在關鍵時候,幫襯自己一把……至少,洛娉妍說不定是有這個可能的!
想到這兒,周落雪正色道:“妙姝妹妹可說錯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在京城實在算不上什麼,尤其是如今祖父他老人家已經退了下來,而父親到底資歷尚淺,兩位叔叔又都在外任職。”
洛妙姝正想分辯幾句,周落雪卻是越發壓低了聲兒,接着提點道:“你父親雖說如今已是三品大員,可若是想要再往上走個一兩步,卻是難如登天。”
說到這兒,周落雪很是認真地停下腳步,看向洛妙姝道:“可若是你長姐,或是你,能有個好姻緣,說不得就能幫襯你父親一把,如此將來你既是你父親的助力,你父親也能成爲你的依靠。”
這樣的話,從未有人對她說過,洛妙姝愣愣地想着,眼眸一點點的亮了起來,充滿自信地點了點頭,滿臉興奮地正要說什麼,卻聽周落雪狀似無意地接着道:“但若是將來你長姐的姻緣不好……”
周落雪故意頓了頓,斜眼掃向洛妙姝,微微偏了偏頭,笑問道:“不知妙姝妹妹覺得,你能越過她去嗎?”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頓時努力,冷笑道:“憑她有幾個銀子,不過是個商賈之女罷了,拿什麼來和我比?”
洛妙姝的態度,令周落雪突然不知說什麼好,心中更是暗惱,真真兒沒見過這般蠢笨還自以爲是的!早知如此,自己何必浪費那許多脣舌?
如此一想,周落雪面兒上的笑容也越發勉強起來,不鹹不淡地附和道:“你若能嫁的比她好,我自是替你高興的。”
說完周落雪卻是再不多說半句,只面色淡淡地領着洛妙姝在園子裡瞎轉悠,還特特帶她去了一趟已經完全建好的百香園,在裡面晃了有足足半個時辰。
如今的洛妙姝也不再是過去的洛妙姝,周落雪的態度以及她今日說的話,只在腦海中過了幾遍,便立時明白周落雪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了,不由心中也是一陣陣的羞惱,面兒上卻並不顯露分毫。
洛妙姝只緊緊地跟在周落雪身旁,絕不落單!尤其是在那百香園中,更是如此!
周落雪那番話令洛妙姝惱怒的同時,更是讓她心中警惕,害怕周落雪會出什麼幺蛾子害了自己,更是認定了周家長房已經站到了洛娉妍那邊兒,若非哲老夫人授意,周落雪豈敢與自己說這些?故而每一步都越加小心起來。
周落雪若是知道洛妙姝的心思,不知會如何作想,只如今二人並不在說話,周落雪自然也就無從得知。但不說話的二人顯得格外沉悶。
出了百香園,都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思與興致,周落雪算着時辰,想着祖母該說怕是已經說完,便領着洛妙姝返回了夕照亭。正好此時哲老夫人這邊兒該說的已經說完,甚至廣寒臺上的戲也已經停了下來。
周氏極爲親熱地坐在哲老夫人下手邊兒,正與哲老夫人品評着方纔哪出摺子戲,見洛妙姝與周落雪款款歸來,立時露出笑臉起身朝前迎去,又想起哲老夫人還在,又急忙停住腳步。
洛妙姝見此暗暗皺了皺眉,不知周氏這是怎麼了,像是中了邪,一點兒也不像她自己,目光不由隱晦地轉到哲老夫人身上。
哲老夫人見二人聯袂而歸,笑呵呵的召了洛妙姝到身邊兒說話,什麼最近讀什麼書,最近學沒學女紅之類的,洛妙姝倒是越發有禮,有問必答毫無不耐之色,看得哲老夫人不住點頭,誇她是個有福氣的。
洛妙姝心中雖有不耐卻仍忍不住暗暗高興,對於自己有福氣這點兒她可是從未懷疑過,面兒上也就笑得越發親熱,只周落雪淡淡地看着這一幕,心中卻是嘆息不已。
待灝夫人前來稟了哲老夫人午膳已經備好,哲老夫人方纔止了話頭,笑呵呵地與一行人移步去了花廳,下晌又遣人請來週三老夫人一塊兒打葉子牌,便是周落雪與洛妙姝也被留了下來,幫着兩位老夫人看牌,一時間倒是其樂融融。
周氏母女陪着哲老夫人用膳的時候,景蘊已經陪着三皇子,在御花園中消食兒。
四一六 兄弟
景蘊自從進宮,眉頭便一直沒有鬆開過,卻從始至終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不僅僅是顧遠的受傷與安陽伯的意外去世,更是因爲皇貴妃這大半年來,越發虛弱的身子。
這麼長時間以來,太醫查不出皇貴妃身子突然虛弱的病因,當初若非偶然也不會懷疑到了那個上頭!如今雖然線索已斷,可最後的線索卻是直指中宮!
既然不知還能不能找到證據或是解藥,更不知皇貴妃還能堅持多久,那就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否則當初也不會那般迫不及待地貿然行事,也就不會是如今的局面……
想到這些,尤其是如今顧遠與皇貴妃的情形,景蘊心裡沉甸甸的,甚至常常懷疑,是不是自己錯了?
對於此次外出的事兒,景蘊不提三皇子也不問,只如同往常一般揹着手,不緊不慢地領着景蘊在御花園裡散步消食兒。
直到來到開闊的太華池前,三皇子才緩緩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同樣已經停下腳步的景蘊,搖頭苦笑道:“你怎麼還是這麼個性子?”
說完更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可知自從你們失蹤之後我與母妃有多擔心?一連派了七八波人去找你,偏你消失得無聲無息。皇姑奶奶急的都病了!你回來卻一句話沒有,難不成我們的擔憂都多餘的?如今又是這麼個情形,你就不打算跟我說什麼?”
景蘊就站在距離三皇子一步遠的地方,任由三皇子打量、抱怨,面兒上卻一派雲淡風輕極爲悠閒的模樣,好像他真的沉醉在了這美麗的景緻中,至於三皇子方纔說了什麼,他是完全沒有聽見的。
三皇子見此不由氣急,壓着怒氣喝問道:“你可知當時我是真嚇着了!萬一你有個什麼,我該如何向皇姑奶奶交代?如何向芝姐兒交代?如何向我自己交代?你讓我將來怎麼面對皇姑奶奶,面對芝姐兒?縱是到了地下,我又該如何面對皇姑姑?”
景蘊見他情緒越發激動,斜眼朝三皇子身後那幾個內侍瞧了眼,三皇子自然將他的神色看在眼中,揮手間便令那幾人遠遠退開,給自己二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景蘊見此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垂眸想了想忽然問道:“皇貴妃娘娘的身子如何了?太醫院可有什麼說法?”
聽景蘊轉移話題,三皇子雖然心中不滿,卻仍忍不住嘆了口氣,露出滿面愁容道:“還是那樣兒,太醫院那些個太醫也不知幹什麼吃的,竟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景蘊聞言亦是越發的皺緊了眉頭,追問道:“我離開這大半年都沒有一絲好轉?”
三皇子有些氣餒地搖了搖頭,不願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你不知道,自從皇姑奶奶病了,父皇遣了太醫院院使親自前去,皇后娘娘便以照料爲名,不僅遣了身邊兒得用的女官,連內侍都遣了過去。”
說到這兒,三皇子便停了下來,扭頭看向巋然不動的景蘊,但景蘊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怒之情,卻沒有逃過三皇子的眼睛!
三皇子嘴角不由露出絲絲笑意,又極快斂去,狀似無意地趁着景蘊難得的心緒起伏淡淡地問道:“遠哥兒如今傷勢怎樣了?”
然而三皇子卻沒料到,景蘊心緒平復極快,聞言只是淡淡瞥了三皇子一眼,顯然已經將他的用心看破,卻也不再閉口不言,輕聲道:“顧遠的傷勢基本穩定。”
說完見三皇子似鬆了口氣似得,不由提醒道:“但顧伯父去世,他也是要丁憂的,殿下若有心,此時便該想法子將顧遠的位置拿在手裡纔是。”
三皇子聞言挑眉一笑,滿是自信地道:“這事兒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那挑眉的動作竟是與景蘊平日裡的極像,不知道的怕還以爲這哥倆是親兄弟來着。
景蘊見此也不再多說,再度將目光投向遠處一叢含苞待放的菡萏,三皇子卻是不由嘆了口氣道:“瑾軒當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說景蘊比原計劃晚歸幾個月,好歹是平安歸來,有些事兒並不急着一時半會兒的,只要人在就好。可顧遠身受重傷,甚至安陽伯慘遭橫死!這些事兒他不能不在意,更不可能不過問!
但景蘊不說他也是沒辦法,十幾年的兄弟,他比誰都清楚景蘊的性子,之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逼他說點兒什麼,結果也就逼出了那麼一句而已,自己想要知道的,卻是半字未提。
三皇子頗爲誇張的捂着胸口,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偏景蘊還是那樣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不由泄氣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景蘊見此心中也是好笑,更多的卻是濃濃地暖意,在這被人稱作最是無情的天家裡,身爲皇子的三殿下,能這般如兄弟般平等待自己,無論如何都實屬難得!
景蘊也不想把三皇子逼急了,挑了挑眉梢勾起嘴角淡笑道:“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是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
三皇子癟了癟嘴一臉的嫌棄,正要說什麼,景蘊卻是突然正了神色道:“別的暫時還沒消息,但有一點兒可以確認,這次的事兒與那位並無關係。”
三皇子聞言倏然一驚,壓着聲兒問道:“是意外?”顯然這話他自己也是不信的,果不其然景蘊緩緩地搖了搖頭。
三皇子見此眼中精光一閃,卻是面不改色地問道:“你可確定?”說完見景蘊那挑眉不語的樣子,冷冷一笑點頭咬牙道:“好,很好!既還有旁人隱在暗處……”
說到這兒,三皇子突然頓住,壓住心中怒火,扭頭望向似笑非笑地景蘊,眯縫起眼睛,低聲問道:“依着瑾軒的意思?”
景蘊卻是回過頭,再次將目光投向遠處湖心,那叢夾雜在碧綠荷葉間即將盛放的菡萏,勾脣一笑,答非所問地道:“春天都快過去了,不急的事兒,不如先放放。”說完景蘊回頭朝着三皇子挑了挑眉梢。
三皇子瞧着景蘊那模樣,心念一轉便明白過來,如今的情形,無非就是這麼幾個人兒而已,總逃不出那兩位的手筆,既然不是宮裡這位……
雖然之前從未曾想到,但此時心中有了明悟,三皇子便也不再心急,轉而似笑非笑地問道:“那瑾軒不妨與我說說,究竟什麼纔是瑾軒眼中,着急的事兒?”說完還有意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景蘊被三皇子看得渾身不自在,扭頭握拳輕咳一聲兒,卻也並不隱瞞,反而是回過頭挑眉看向三皇子,理直氣壯地道:“比如,替我向聖上討張賜婚聖旨?”
四一七 調侃
說完這話,饒是景蘊那堪比極北之地的冰塊兒臉,此時也忍不住泛起一抹不自然的嫣紅。甚至不敢繼續與三皇子那驚詫的目光對視,只得故作不在意地移向遠方……
三皇子望着景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甚至很想伸手摸摸耳朵,看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可見景蘊那閃躲的目光,以及臉上可疑的紅暈,頓時確信,自己絕沒聽說!不由指着景蘊“哈哈”大笑道:“那你的先說說,是瞧上了哪家兒的姑娘。”
景蘊見此冷哼一聲兒,顯然有些惱羞成怒了,深知景蘊的三皇子急忙止了笑,露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卻仍忍不住戲謔道:“說說何時看上的?我可認得?”
景蘊聞言臉色越發陰沉,三皇子卻是不以爲意,接着皺眉問道:“說起來也真是奇怪了啊,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會在這時候,提起這樣的事兒?”
見景蘊又翻臉的跡象,三皇子急忙伸手拍了拍景蘊的肩膀,安撫道:“你總得告訴我是哪家兒姑娘,我纔好替你求旨不是?要不,你自己去跟父皇說?”
景蘊聞言果然很快收斂了怒色,雖不曾露出三皇子期待已久的討好模樣,臉色卻也好看了許多。
三皇子癟了癟嘴,隨即眨眼問道:“究竟是哪家兒的美人兒?讓你這位佛爺都動了心思?你可是連父皇的賜婚都拒絕了好幾次的景大少爺,堂堂錦鄉侯世子!”
說完也不等景蘊回答,三皇子心裡明白,就這等程度景蘊是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遂接着笑道:“或者瑾軒也沒什麼中意的人選,只是被皇姑奶奶催的急了?”
三皇子說到這兒,景蘊朝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顯然對他如此說法極爲不滿,卻也僅僅只是這麼一眼,便又再次扭開了頭。
三皇子面兒上雖不在意,心中卻是有些不滿,遂也扭開頭,不緊不慢地道:“如此本殿下替你向父皇求一張賜婚聖旨?相信父皇定會極爲高興爲你慎重挑選的。”
說到這兒,三皇子小心地偷偷朝景蘊掃了眼,見景蘊果然已經回過頭,朝他瞪了過來……
三皇子心中暗自偷笑的同時,收回目光故作苦惱地搖頭嘆道:“算了誰讓咱們是兄弟呢?說不得父皇一時忙碌忘記了,倒是被有心人給惦記上就不好了。本殿下還是好人做到底,替你物色好人選,這樣也算是替父皇分憂。”
三皇子原以爲自己都這樣說了,景蘊怎麼着也得跟自己說點兒什麼,至少也該透露下是哪家兒的姑娘。
可誰知景蘊聞言竟是露出頗爲贊同的神色,點了點頭道:“殿下言之有理,聽說好幾家正在爭奪安陽伯遺留下來的兵權,想來聖上也正是忙碌之時,很是不必爲這等小事兒打擾,還是以後再說吧。”
說完景蘊還若有所指地掃了三皇子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三皇子頓時傻了眼,被噎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最後只得搖頭失笑道:“你說咱們兄弟這麼多年,你就不能成全我一次?”
景蘊挑了挑眉梢,完全沒有成全的意思,三皇子頓時怒了,隔空指着景蘊,忿忿地道:“你說你這麼個悶葫蘆,誰嫁給了你還不得悶死?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
話未說完,三皇子卻見景蘊望着遠處不知想到什麼,嘴角竟顯露出一絲溫……溫柔?的笑意?而自己則是被景蘊這小子給……忽略了?
三皇子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輕咳一聲兒想要喚醒景蘊,也掩去自己被忽略的尷尬。誰知景蘊竟是出了神,三皇子一連咳嗽幾聲兒,他愣是來了個充耳不聞!
三皇子見此,只當景蘊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卻見景蘊眼角眉梢的笑意竟越來越深……
三皇子自是不知,景蘊乃是想起了在洛娉妍船上,那些養傷的時光,還有……洛娉妍五花八門的補品……
見此三皇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着咳嗽好幾聲兒,如今嗓子也真就不舒服了,索性便伸手在景蘊眼前晃了晃,最後甚至一把拉着他退了一步。
這下景蘊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可那臉色卻實在算不上好,就在三皇子琢磨着說些什麼,化解一下此刻的尷尬時,景蘊卻是忽地斂了神色,正兒八經地道:“殿下似乎很閒,不妨多注意一下那位接下來的動向。”
景蘊似乎極爲嚴肅地在與三皇子討論正事兒,就連面兒上也不帶一絲異色,就彷彿剛纔露出那滲人笑容的不是他!
可三皇子卻知道跟前兒這傢伙,分明就是想要岔開話題!而方纔景蘊的話,顯然讓三皇子也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兒,遂卻並不想輕易放過他……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地神情,並不理會景蘊方纔之言,故作好心地拍了拍景蘊的肩膀,笑道:“你若當真動了心,那可得抓緊點兒纔是,否則別說皇姑奶奶,怕是父皇也等不及,更何況,等着你的可不止一個!”
果然話音一落,景蘊的臉便黑了下來,然而讓三皇子失望的是,他竟然只是皺了皺眉,隨即便不以爲意地點了點頭……
接着景蘊繼續正兒八經地道:“除了鹽幫,其他都還算妥當,就是漕幫那邊兒殿下也無須擔憂,我已經有了法子,只是……”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扭頭看向三皇子,微微眯縫起眼睛,冷聲兒道:“依我看,咱們先暫時按兵不動纔是正經。”
三皇子聞言詫異地盯着景蘊看了半晌,見他神色不似玩笑,遂也斂了打趣兒他的心思。
既是談論正事兒,三皇子凝眉想了想,極爲認真地點了點頭,冷聲道:“瑾軒言之有理,既然敵在暗我在明,咱們不妨化明爲暗。反正總有喜歡搶風頭的人!”
卻不知景蘊聽了他這話,悄悄鬆了多大一口氣!景蘊是真怕他在繼續追問下去,到底於女孩兒家名聲不好,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又想起蔣氏給邊關父親寫的那封“情真意切”的信,景蘊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四一八 逃!
三皇子見景蘊那神情,還以爲他也正在極力思考鹽幫的事兒,又見他露出這般笑意,不由也跟着彎起嘴角,淡淡地笑問道:“瑾軒可是有了什麼好法子?”
景蘊一愣回過神來,雖然知道三皇子是誤會了,卻也並不解釋,反而鎮定自若地笑道:“此事殿下無須擔憂。”說完想起什麼,面色不太自然地輕咳一聲兒道:“山人自有妙計,殿下只管靜候佳音便是。”說完還朝三皇子挑眉斜睨了一眼,露出一絲笑意。
見景蘊說得如此篤定,又是那樣一副自信滿滿地神情,三皇子挑了挑眉沒有再追問爲什麼。
自從景蘊生母嘉善郡主去世後,皇帝便時常召景蘊進宮小住,說是小住實則十天半月出宮一次,有時甚至三兩月纔出宮一次。
當時三皇子與景蘊年紀相仿,皇帝便做主讓其在入宮時與三皇子一同,住在皇貴妃的含章宮中。
皇貴妃是個溫柔的性子,見景蘊小小年紀喪母心生愛憐,待他便越發溫柔盡心,給了幼年喪母的景蘊極大的安慰,也大大的彌補了景蘊母愛的缺失。
景蘊與三皇子同吃同睡同玩多年,皇帝見此更是令二人一同在文華殿跟着翰林讀書,甚至還給景蘊如同皇子般挑了個伴讀。
如此一來二人不僅感情較之旁人深厚,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彼此間也就比旁人多了幾分瞭解。三皇子很是清楚,你若問急了,景蘊說不定就給你撂挑子,這樣的事兒過去也是時常有的。
三皇子轉而問起安陽伯的身後事,想到自己出宮不便不能親去祭拜,不由感嘆道:“也不知父皇怎麼想的,按理說成親便該出宮開府建衙,不管封不封爵位至少不能留在宮裡吧?”
景蘊聽三皇子提起這事兒,他心裡倒是有個模糊的猜測,挑眉看了看三皇子,還是覺得此時不便說出來,遂並不理會他。
三皇子原本也沒打算讓景蘊說什麼,但見他沉默不語的樣子,心中便有些不高興了。
遂三皇子目光一錯不錯地望着景蘊,像今兒偏要他給出個說法似得,嘟囔道:“我成親三年多了,長子都滿了週歲,老二宮裡更是兒子女兒添了好幾個,可除了當年被封了遼王,鎮守北疆的那位以外……”
三皇子說到這兒便不再往下說,只盯着景蘊仔細打量,似在他臉上看出同仇敵愾,又似在等他發表意見。
景蘊卻像是沒聽見似得將目光投向遠方,方纔三皇子提起顧遠,他嘴上沒說心中卻很是擔憂。極少人知道京中這麼多功勳子弟,爲何他就與顧遠特別親近,那是因爲顧遠便是當年聖上給他挑的伴讀,倆人也算是相伴了十來年。
三皇子見景蘊不僅不與自己同仇敵愾,甚至還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神色,頓時不由惱了,沉聲怒道:“我若是建了府,咱們走動也方便些,還是你壓根兒不願與我走動?”
景蘊聞言頗爲無奈的回頭看向三皇子,卻是實在不願與他繼續這個話題,嘆息道:“這事兒我說了不算,你也做不了主,殿下想讓我說什麼?還是讓我替殿下您去向聖上請封?”
三皇子被景蘊這話噎得不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無理取鬧,不由搖頭笑了笑,正想怎麼岔開話題,卻見身邊兒的內侍小德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三皇子見此挑了挑眉,若沒記錯小德子被景蘊指使去打探那兩位的行蹤了,如今小德子卻……
小德子尚未跑到跟前兒,便急忙跪了下去,也顧不得擦頭上的汗,急聲兒道:“不好了世子爺,和順公主朝這邊兒來了。”
此話一出,景蘊那張萬年不化的冰山臉瞬間崩潰,露出一絲怒容的同時,更是忿忿地瞪了三皇子一眼。那模樣,那神情,就彷彿是三皇子出賣了他似的。
雖說的確是三皇子有意透露了行蹤,可……
在三皇子露出思索之意時,景蘊拱手一禮,忿忿咬牙道:“殿下保重,臣下還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說完瞪了三皇子一眼,一甩衣袖也不等三皇子迴應,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下連三皇子也變了臉色,當然不是難看的臉色,而是無聲的笑了,望着景蘊離去的背影,三皇子搖了搖頭嘆息道:“看來蘊哥兒是真陷進去了。”
要知道這樣的事兒在過去可不是發生了一回兩回,但景蘊最多也就皺皺眉罷了。如今卻是如此大的反應,甚至逃也似的跑了……
頓時間三皇子便對景蘊想要求娶的那個女孩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要知道,能看到景蘊臉色變化如此之大,這麼多年來,可是極爲難得的!
然而沒等三皇子嘴角的笑意收起,和順公主便帶着浩浩蕩蕩一羣的宮娥走到了近前,四處張望了一番後,方纔盈盈一禮。起身後便問道:“皇兄怎獨自在此處?是賞景,還是等人?亦或是……”
三皇子哪裡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的心思?原本三皇子覺得還不錯,至少模樣瞧着很是溫婉端莊,性子也是溫柔可人的,比起那位不知強了多少。
故而每當景蘊進宮,三皇子都很樂意幫上一把,可如今景蘊已經心有所屬,他又何必再湊這個熱鬧,亂點鴛鴦譜?
三皇子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微微擡了擡下巴,俯視着和順公主,直言道:“皇妹怕是來晚了,既如此何必強求?”
說完便不再多看這個皇妹一眼,踱着步子離開了御花園朝着貴妃宮中而去。今兒一直忙着跟景蘊套話,倒是還沒來得及去瞧瞧母妃。三皇子想着皇貴妃那日漸消瘦,且藥石無效的病症,心下也是一陣煩躁。
若非太醫院一衆太醫也查不出緣故,三皇子與景蘊也不會懷疑皇貴妃是被人下了慢性毒……可惜的是,他倆查探許久,也沒有找到皇貴妃中毒證據!若非如此,二人又何須如此着急?
四一九 牽掛
直到三皇子身影消失,和順公主仍舊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聽懂了三皇子的話,亦或是壓根兒就沒聽懂。只惡狠狠地盯着身邊兒的大宮女,臉色陰沉地柔聲問道:“你不是對本宮說,只要咱們快些過來便能遇見世子嗎?”
大宮女如何敢說人家那是爲了躲你,纔有意溜掉的?只得趕緊跪下,將頭埋得低低地,請罪道:“是奴婢沒打聽清楚誤了公主的正事兒,還請公主責罰。”
和順長公主見此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畢竟這麼多年自己一貫給人和善印象,沒得爲這麼一件小事兒便放棄了。
閉了閉眼平復了心中惱怒,和順公主方纔緩聲兒道:“起吧,往後辦差仔細些,再出錯兒我可不饒你!”
大宮女急忙謝恩,起身後想了想建議道:“公主既是有心召世子做駙馬,何不趁聖上去娘娘宮中時求了聖上呢?到時娘娘再幫着公主說兩句好話,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和順公主聞言卻是臉色越發陰沉了起來,自己那個好姐姐,皇后娘娘嫡出的和禧公主,不也曾爲這事兒求過皇后娘娘?
可最後不還是不了了之了?如今別說自己不敢,便是自己敢母妃也是不敢的,那不是明目張膽的同和禧搶人嗎?父皇答不答應不知道,至少皇后娘娘是不會答應的!
如今只能是引得他自己開口向父皇求旨,如此和禧公主也好皇后娘娘也罷,誰也怪不到自己頭上來,更是說不出旁的!
和順公主自然不會知道,先前三皇子提及景蘊拒絕過皇帝幾次賜婚,裡邊兒便有和禧公主一次……若是知道,怕是也不能如此有信心了。
和順公主更不知道,景蘊如今已經動了求旨賜婚的念頭,只是對象不是她而已,若是知道,不知心裡作何感想,又是否會怪罪到別人頭上,亦或是說出旁的去?
早已離開的三皇子自然也是不知道和順公主打的這份注意的,若是知道……怕也只能搖頭苦笑罷了。
此時三皇子正沉着臉步入永寧宮,宮婢們遠遠地便伏地行禮,然而三皇子卻緊皺着眉頭,從衆人身旁邁過,連叫起的心思也沒有。
皇貴妃好蒔花弄草,尤愛蘭草,永寧宮中多種珍品名株尤以鐵骨素與大鳳素居多。然而似錦繁花濃郁的香味兒,卻掩蓋不了那股子透窗而出的藥味兒,三皇子皺了皺眉,在緩步踱入正殿。
皇貴妃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地斜臥在金絲楠木軟榻上,微微閉合的眼瞼卻在不停的轉動着,顯示着她並未睡着。
三皇子嘆了口氣,揮退宮娥悄無聲息地上前,輕柔地將她滑落到半背的正紫色繡七尾五彩金鳳薄被,往上拉了拉,直至蓋住那讓人心疼心酸的消瘦肩頭。
感到有人靠近,皇貴妃便猛地睜開了雙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自己牽腸掛肚放心不下的皇兒時,方纔斂去目中厲芒,露出溫柔祥和之色。
兩個孩子的猜測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可自己明裡暗裡都查過,吃食上也極盡小心,身子骨卻仍舊一日不如一日。先時太醫診脈,只說是生產小公主時傷了身子,後又因小公主夭折鬱結於心,只開些疏肝理氣的溫補方子。
吃了近一年的藥也沒見緩解半分,本不願給兩個孩子多增煩惱,可眼見着身子骨越發不好不知還能堅持多久,這纔不放心地多交代了幾句,卻不想被倆孩子察覺,追查到最後,矛頭竟是直指……
萬沒想到兩個孩子會爲了她,如此膽大包天地不管不顧,如今事情鬧成這般模樣兒,更是害的安陽伯爺丟了性命,令她既是心暖的同時,更加的心痛!只是,她卻只能裝作不知……
皇貴妃緩緩勾起嘴角,極力露出笑意,艱難地溫聲問道:“蘊哥兒,可是,出宮了?”
這一年多來,皇貴妃不僅僅是消瘦了許多,曾經如鶯啼般清麗婉轉的嗓音漸漸黯啞,就連說話,也越發的吃力,三皇子不是不知,卻只能裝作沒有發現。
無論心底如何的暗痛洶涌,面兒上三皇子不敢露出絲毫,只裝作極爲輕鬆的樣子點了點頭,才極輕柔地問道:“母妃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皇貴妃微微撐起身子,搖了搖頭,喘了兩口粗氣再次追問道:“蘊哥兒,可說,安陽伯,世子,怎樣了?可好些了?”這撐身搖頭的動作,顯然對她而言是極大地負擔與消耗,連額頭都浸出汗珠,眼睛卻是滿含期待與擔憂地望着三皇子。
三皇子見此暗暗嘆了口氣,微微皺起眉頭又很快放鬆,勉強含笑道:“母妃無須擔憂,聽瑾軒說遠哥兒是好多了。”
說到這兒,三皇子話鋒一轉,再次勸道:“縱是爲了兒子,您也該好好兒愛惜身子纔是,瑾軒也擔憂您,只是不方便進來看您。”說完頓了頓,補充道:“瑾軒好像有了意中人,到時候還得求您幫着向父皇求旨賜婚呢,您可要好好將養纔是。”
聽三皇子如此說,皇貴妃果然眼睛都亮了起來,急切地張了張嘴。三皇子瞧着心痛,急忙輕聲道:“您別急,這不他也沒說是哪家姑娘,只說要等您身子好了,幫他參詳參詳纔是。”
皇貴妃聞言眼中的笑意更盛,望着三皇子俊逸的臉龐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嘴卻不住地張張合合,看那口型,三皇子知道,那是一個又一個的“好”字!
三皇子強忍着眼眶中的溼意,輕輕地拍着皇貴妃的背,勸慰道:“母妃再睡會兒養養神吧,兒子跟瑾軒都盼着您好呢。還有您的皇孫,前兒已經會叫人了。昨兒過來給您請安時您睡着了,沒敢打擾。晚點他午睡後還過來,你可得留着精神。”
皇貴妃聞言果然緩緩閉上了眼,不想剛剛閉上又突然睜開,瞪圓了眼,喘息着艱難地道:“欠,他的,你,好,補償。安陽,伯,的,母,還。”
皇貴妃說完緊盯着三皇子的眼睛,生怕他沒聽明白,急的想要再說一遍,卻是怎麼也發不出聲兒來。直到三皇子使勁兒點頭保證後,才緩緩閉上了眼,沒一會兒,便傳來輕淺卻平穩的呼吸。
四百二 崩潰
皇貴妃與三皇子自然不會知道,顧遠如今雖然已經醒來,整個人卻顯得渾渾噩噩。
雙腿因之前受傷嚴重又拖延太久,還只能依靠針刺維持,不知是否能夠康復。
而之前有意與姑姐家親上加親的鄭夫人,也因此將鄭箐兒強制帶回了家中,再也沒讓她出現在安陽伯府,或者應該說,沒出現在任何地方……
安陽伯夫人看着丈夫的屍身與臥病的兒子,傷心欲絕的同時,又面臨弟弟與弟媳的背叛拋棄……真可謂是雪上加霜!卻不得不咬牙,親自去求來顧遠堂叔一家,爲丈夫主持祭奠與葬禮。
景蘊出宮便直奔安陽伯府而去,如今有了顧遠的堂叔幫着主持,不管人品怎樣,至少不至於沒人守靈,祭奠也不再如最初那般不成樣子。
然而剛剛跨進安陽伯府大門,看着迎上來的顧二老爺,景蘊仍舊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敷衍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加大了腳下的步子。
八十一僧,八十一道,日夜不歇地輪流爲已故安陽伯做着法事,府中的男僕女婢一片片地跪在靈堂外,此起彼伏的哭孝聲兒與那僧道的詠唱隱隱暗合,遠遠地傳了出去,便是站在府外,也能聽到,瞧着場面倒是極爲恢弘。
只是不知爲何,景蘊瞧見眼前這對面帶得色的父子,便心裡極不舒坦!卻又對如今的安陽伯府無可奈何。
如今的安陽伯府內也是沒有人了,否則安陽伯夫人又豈能讓這等小人,來玷污了安陽伯的英靈?
景蘊閉了閉眼,心懷歉疚地進了靈堂,給安陽伯上了三柱清香,又燒了紙錢,強忍着噁心與那對父子勉強寒暄了兩步,便再不看那對父子一眼轉身去了顧遠養傷的院子。
顧遠並未在他自己居住的院子養傷,哪裡是安陽伯府的最深處,便是尋醫問藥也是極不方便,安陽伯夫人便收拾了距離垂花門不遠的《齊鳴齋》,這裡原是安陽伯爺修身養性的地方……
景蘊跨進屋子,繞過黑漆螺細大屏,便見顧遠仍舊那般呆愣地躺在牀上,望着帳子頂也不知在想着什麼,就連他進來,也不曾有過其他反應。
景蘊也不在意,反正這麼些天來便一直是這樣。景蘊自顧自地在牀前鼓凳上坐下,皺眉看着顧遠,好半晌才艱難地問道:“腿上的傷,感覺可好些了嗎?”
就像例行公事一般,也沒指望他回道,問完後,景蘊便接着道:“今兒進宮了一趟,聖上與三殿下都很擔心你。”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突然說道:“你舅舅正在爭取伯父生前的差事。”
此話一出,顧遠果然轉過頭來,猛地撐起身子,用雙眼猩紅地望着景蘊,但因用力過猛,胳膊上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再次崩裂淌出血來。
顧遠對此毫不在意,只死盯着景蘊的眼睛,暴躁地厲聲喝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景蘊見此狠狠地皺了下眉頭,一面起身按住顧遠肩頭強迫他躺回牀上,一面冷聲喊道:“請太醫!”
說完景蘊方纔看向顧遠一雙不甘憤恨地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皺眉喝問道:“你着什麼急?聖上還沒有拿定注意,這不是小事兒,豈能一時半會兒就定下來?總之還沒下旨就會有轉圜的餘地。”
景蘊聲音很冷,倒不是對顧遠的態度不滿,而是生氣他如此不顧惜自己,要知道,他這條命幾乎可以說是安陽伯爺用命換來的!
想起故去的安陽伯,景蘊的眼眶也微微溼潤起來,扭開頭不去看他,淡淡地道:“你可以繼續這樣要死不活地躺着,等着人家將咱們一切都奪走的時候,我自會再來通知你。”
一瞬間,顧遠不僅臉上血色褪盡,便是身體中的力氣彷彿也被抽乾抽盡,似不能支撐般“咚”地一聲兒倒回牀上。
望着帳子頂上繫着明珠的同心結,顧遠眼角緩緩地淌下一滴眼淚,卻仍不甘心地呢喃道:“他怎麼會這樣?怎能這樣?父親母親待他不薄……”
說到這兒,顧遠越發的悲從中來扭頭望向景蘊,像是尋求安慰,更像是希望景蘊騙騙他,那怕一句也好!
正在此時安陽伯夫人隨着太醫一塊兒走了進來,見顧遠傷口上包紮的純白細棉布,已經被血染透,殷紅一片刺眼灼目!
安陽伯夫人一直咬牙撐出來的堅強,終於崩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三步並作兩步撲到顧遠牀前,擡手想要給他兩耳光,卻在看見他滿身是傷時不忍心下手。
高高舉起的手掌,緩緩收攏,只留一根指頭,指着他的鼻子哭罵道:“我當你是個爭氣的!如今你父親屍骨未寒,我們安陽伯府等着你支應門庭,你如今這樣是想怎樣?”
說完手臂一橫指向靈堂的方向,望着顧遠顫聲兒道:“你聽聽,聽聽!你父親的屍身還停在那裡……”
安陽伯夫人說到這兒,張了好幾次嘴,沒能發出聲兒來,好半晌才接着道:“之前,連個守靈的人都沒有!我指望着你好起來,也能送你父親一程,指望着你好起來,能給你父親打個幡,盡個孝!可你……”
安陽伯夫人再也說不下去……她如何不知顧遠如今這樣,除了因伯爺的去世,自己的受傷,還有自己弟弟一家人做的那些事兒的緣故?
安陽伯夫人閉着眼任由眼淚滾落,就那樣顫顫巍巍地站在顧遠牀前,別說顧遠,便是景蘊見了也紅了眼眶,實在不放心任由她那般站着,低着頭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顧遠也是淚流滿面,又是懊悔又是委屈,此時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心中的悔恨,在看見安陽伯夫人的眼淚時,再也抑制不住地爆發出來,竟如同孩子般“嗚嗚”地哭了起來。
待重新包紮好傷口,經太醫確認並無大礙後,安陽伯夫人才拉着景蘊的手,懇求道:“替我勸勸他吧,咱們府裡如今……”說着安陽伯夫人眼淚再次淌了下來。
四二一 忽略
安陽伯夫人話沒有說完,可景蘊如何能不知曉她所要說的?說實話,如今這一切景蘊一直覺得是自己造成的,心裡早已滿是愧疚,如今見安陽伯夫人如此,更是羞愧難當。
趕在她情緒再次崩潰前,景蘊急忙扶住她胳膊,點了點頭保證道:“伯母將遠哥兒交給我,放心我會好好兒看着他,再不會有之前的事兒出現。”
安陽伯夫人聞言,含淚點了點頭,有抽噎着道了謝,方纔由朱嬤嬤錢嬤嬤扶着,步出了齊鳴齋,只留顧遠與景蘊二人。
待安陽伯夫人離去後,顧遠許是哭累了,閉着眼歇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盯着景蘊,一邊兒淌淚一邊兒委屈地哽咽道:“他們是我親舅舅跟舅母,是我安陽伯府的姻親!”
說完盯着景蘊喘了兩口氣,突然忸怩地將頭轉向另一邊兒,咬着牙小聲兒道:“怕我殘疾耽誤了箐兒,要將她帶走許配旁人,我理解,我無話可說!可我父親屍骨未寒,他怎能在這時候往我背後插刀子?謀算父親遺留的兵權!”
景蘊見他肯說話了,內心實則大大的鬆了口氣,面兒上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寬慰道:“難不成聖上的差事,還能一直等着你丁憂完,養好傷?”
說完話鋒一轉,挑眉似笑非笑道:“倒是你的差事,雖說晉江候府也在替公孫諾謀劃,但我已經請三殿下幫忙,暫時由咱們自己人拿下,將來能不能拿回來,便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景蘊說了這麼多,顧遠卻只是要緊了牙槽,瞪着紅腫的雙眼,一言不發地望着他,見此景蘊也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察覺到顧遠放在內側的手,早已捏成了拳頭,上面青筋跟跟冒起……
景蘊被顧遠這般盯着,時間長了也覺得彆扭,皺了皺眉正想緩和兩句時,顧遠卻忽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景蘊見此心中一喜,便起身站到了腳踏之上,望着顧遠通紅的雙眼,含笑道:“你若能想通便是最好!不說其他,養好身子將伯父好好兒送走。將來再立功勳又有何難?”
說完景蘊頓了頓,不知怎地就想起洛娉妍來,眼眸帶笑道:“再說,鄭箐兒是很好,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咱們暫且不談,只你舅舅如今行事,難道咱們還能拉攏過來?若是不能你強娶回來,將來也不過是令她爲難。”
顧遠聽景蘊提起鄭箐兒,眼神一暗沉默下來,好半晌才沙啞着嗓子乾澀地問道:“箐兒她,如今還好嗎?”
景蘊見顧遠如此神情,心中也是長長一嘆,搖頭道:“如今諸事繁雜倒是忽略了她那邊兒,回頭我便令人前去查探,定會給你個準確消息。”
說完想了想景蘊再次言道:“差事兒你還要不要,伯父遺留下的兵權,聖上最後交給了誰,甚至你舅舅一家的打算,這些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將養好身子,才能再謀其他,你可明白?”
今日說過的話,比景蘊往常半月還多,顧遠如何看不出他的愧疚與擔憂,勉強露出一絲笑意。
顧遠點了點頭道:“瑾軒放心,我顧遠沒有那般不濟,也早不是黃口小兒如何能當真不知輕重。只是……心頭有些鬱結罷了,如今卻是要好好爲我安陽伯府打算打算纔是。”
這邊兒景蘊說通了顧遠,放心了不少整個人也舒朗起來。
卻不知鄭府,此時卻是已經翻了天……
安陽伯夫人的親弟弟此時瞪着一雙嗜血的眸子,面對鄭夫人的悲痛欲絕與忙亂的丫鬟婆子,既是焦頭爛額更是怒火中燒!自然也是心痛不已的……
原來鄭箐兒被帶回府中便被禁了足,鄭夫人深知女兒拳腳功夫不弱,特意找了八個會拳腳的僕婦看守着。
鄭箐兒多次出逃失敗後,鄭夫人更是咬牙將她鎖在了房內,連窗戶也都用木條釘死,揚言道:“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我是你母親,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裡跳!顧遠不行,誰也不行!”
鄭箐兒便知道,母親這是鐵了心要拆散自己與表哥……想起往日情景,再看這些日子父母所作所爲,不禁心灰意冷……
然而鄭箐兒卻沒有再做出什麼反抗的事兒,反倒是成日安心在屋裡繡着嫁衣。
那嫁衣鄭箐兒一針一線都是親自動手,已然繡了一年有餘,若非安陽伯府出了如今的事兒,顧遠又是那副模樣,怕是鄭夫人也狠不下心如此對待女兒。
鄭箐兒一連繡了七八日,也不與人說話,白天黑夜的繡,看着女兒日漸消瘦,鄭夫人也唯有嘆息而已。
昨日聽人來稟,說是那嫁衣已然完成,美輪美奐極盡精美。鄭夫人心中不免忐忑,追問道:“小姐可有說什麼或是做什麼?瞧着可還好?”
來人卻是笑稟道:“小姐怕是累狠了,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繡,眼瞧着就瘦了不少,如今嫁衣已經繡好,小姐早早傳了晚膳,說是要好好兒睡上一覺。”
說完那人也是鬆了口氣兒的模樣,勸慰鄭夫人道:“小姐怕也是想通了,明白夫人一番苦心,如今已經用過晚膳,奴婢過來前小姐還要了熱水沐浴,怕是已經歇下。”
鄭夫人聞言也是鬆了口氣,很是歡喜道:“那就好,我這麼做不也是爲了她好嗎?”
說完鄭夫人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道:“要說遠哥兒也是我看着長大,人品學問沒一樣不好的,尤其是性子開朗,待箐兒又好,若非如今這般模樣,我哪裡有不同意的?”
那人聞言急忙附和道:“可不就是這話兒?小姐可是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不疼的?表少爺雖好,可如今……”
那人說到這兒,有意壓了壓聲兒,像是怕被人聽見似得,小聲兒道:“萬一真落了個殘疾,小姐豈不是要跟着苦一輩子?縱是沒有落下殘疾,表少爺還有三年的孝,到時候小姐都多少年歲了?”
這話很是得了鄭夫人的心,不僅點頭表示贊同,還賞了那人五兩銀子,笑道:“你用心照顧小姐,我自是不會虧待你的。”
那人歡歡喜喜地謝恩退下,鄭夫人雖心中亦是歡喜不已,但想着女兒既然已經歇下,便也沒有過去打攪。
四二二 香殞
鄭夫人送丈夫出門上朝後,便一直計算着時辰過去探望女兒,太早了怕女兒還沒起身,自己過去吵了女兒休息,太晚……鄭夫人又等不及想要見到女兒。
被那顧遠耽擱到現在,女兒的年齡可實在不小了,既然已經想通,那便要早些相看人家兒纔是。
倒不是要鄭箐兒相看人家,而是鄭夫人心中早已有了幾個人選,如今是急切地想要與鄭箐兒細說一番。
鄭夫人算好了女兒起身的時辰,想着女兒最近的消瘦,心疼地命丫鬟帶了早膳同自己一道趕來,想要與女兒一塊兒用早膳,昨日那前去正院兒,向鄭夫人回話的僕婦急忙上前行禮道:“夫人這麼早就來了,小姐怕是還沒起身呢。”
說着那婦人滿臉堆笑道:“不過這會子也該起了,奴婢這就去請小姐。”說着便從腰間取下鑰匙,開了鄭箐兒房門上的大鎖,一邊兒敲門一邊兒喚道:“小姐,起了嗎?夫人來看您了。”
可一連好幾聲兒屋內也毫無動靜,那僕婦回頭訕笑道:“許是小姐累狠了,睡得沉沒聽見。”
說完那僕婦還待再敲,鄭夫人卻是心裡一跳!敲門竟無人應聲兒,莫不是……
鄭夫人如今想來,只當女兒前日子安靜繡嫁衣的舉動,不過時掩人耳目,如今,定是又逃了!
頓時鄭夫人只覺得血衝腦門,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上前兩步伸手將那僕婦往邊兒上一扒拉,狠狠地瞪着那僕婦,厲聲呵斥道:“還不來人給我把門撞開!”
那僕婦被鄭夫人這般盯着呵斥,頓時嚇得脖子一縮,額頭上便浸出了汗珠,唯唯諾諾地想要再說什麼,看守院子的婆子僕婦們卻都已經聞聲趕了過來。
其中一個管事婆子見此,上前請示鄭夫人道:“也不用衆人合力,奴婢便能將門踢開,只是這門可就……”
那管事婆子話未說完,鄭夫人便不耐地揮手道:“這會子還管什麼門不門的?還不趕緊給我踢開!”
話音一落,那管事婆子便退後了兩步,朝手心裡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撩起寬大的襦裙,兩步飛奔,旋身便是一腳穩穩當當地踢在了對應着門閂的部位。
門倒是應聲而開,然而,待那管事婆子轉身朝裡一看,頓時嚇得連退數步,張着嘴,手指顫抖地指着屋內,竟是一時間嚇得說不出話來。
鄭夫人見着她這模樣,心往下一沉,往屋內掃了眼,可就是那一眼!令鄭夫人驚呼一聲兒差點站立不住。
鄭箐兒身穿,七彩紅綾遍繡四季如意紋的嫁衣,臉色烏青地懸在半空,雙眼圓瞪無神地望着不知何處,佈滿了紫紅的血絲,舌頭長長垂出。一雙鴛鴦水合紋繡鞋,一隻還在腳上,另一隻卻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鄭夫人一個踉蹌朝屋內撲去,抱着鄭箐兒冰涼的雙腳,連一聲兒哭喊也沒發出,便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丫鬟婆子們這會子纔回過神來,一面將鄭夫人扶到軟榻上,一面兒將鄭箐兒從房樑上抱下來。去太醫院請太醫的,去尋兵部尋鄭宜安地,一時間忙亂不已。
太醫來的很快,但鄭箐兒身子已經僵直,還有什麼可看的?給鄭夫人請了脈,太醫看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皺了皺眉,給鄭夫人紮了兩針。
鄭夫人幽幽醒來,想起那一抹迎着晨光的豔紅,呆滯地將目光移向身旁的大丫鬟,顫抖地道:“還好都是夢,小姐可起身了?”
丫鬟見此眼眶一紅,低着頭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鄭夫人此時方纔看清,自己這會子還躺在女兒閨房的軟榻上,頓時猶如五雷轟頂,臉色變得煞白。緊緊地盯着自己的大丫鬟厲聲問道:“小姐呢?小姐……怎麼樣了?”
說到最後,鄭夫人自己也知道了結果,可仍舊不甘心地含着淚望着跟隨自己多年的大丫鬟。
鄭夫人見此差點再次昏厥過去,好在那丫鬟及時上前扶住鄭夫人,悲切地勸道:“夫人可要挺住,小姐,如今還需要您主持。”
聞聽此言,鄭夫人再也忍不住地哀號悲泣起來,嚇得屋裡屋外的丫鬟婆子,一個個低頭站着大氣兒也不敢出。
安陽伯夫人的弟弟鄭宜安正在此時趕回了府中,如今內院外宅都得了消息,各項事宜也都有條不紊地準備了起來。
老管家見鄭宜安回來,也顧不得其他,急忙上前恭聲問道:“老爺可回來了,您看小姐的靈堂安置在哪兒?身後事又依怎樣個章程?夫人如今……老奴也只能等着老爺回來做決定,不敢擅自做主,可該準備的,老奴已讓人準備齊全。”
鄭宜安聽老管家說出“靈堂”二字,仍舊不肯相信自己疼愛了十多年的愛女,會這般年紀輕輕地就香消玉殞!
搖了搖頭,鄭宜安呲目欲裂地暴喝道:“胡說什麼!什麼靈堂?什麼身後事!小姐不好好兒的在房裡嗎?”說完一把揮開老管家,大步流星地朝着內院兒而去。
尚未靠近鄭箐兒的院子,便見到女兒院子裡站滿了丫鬟婆子,鄭宜安腳步一頓,緊接着鄭夫人痛哭悲泣的聲音也遠遠傳了過來……
鄭宜安也是腳下一個踉蹌,好一會兒才穩住身形,咬緊了牙槽,紅着眼睛大步跨進了院子。
見鄭宜安進來,丫鬟婆子們鬆了口氣的同時,那些個被分來看守院子的僕婦,一個個心都高高懸起,冷汗再次淌了下來!
鄭宜安此時卻是顧不得丫鬟婆子,大步流星的朝屋內走去,可怎麼也沒想到,腳還沒邁進房門,鄭夫人便得了消息撲了出來,一頓拳打腳踢,哭喊怒罵道:“你給我出去!出去!”
鄭宜安連連閃避此時也是心中火起,怒喝道:“發什麼瘋!”說完目光朝鄭夫人身後幾個丫鬟身上一掃,冷冷地呵斥道:“還不快將夫人扶進去歇着!”
鄭夫人卻是一下子坐倒在了青石地上,指着鄭宜安,仰天哭喊道:“若不是你惦記上顧家的兵權,箐兒又怎會走到這一步!你還我女兒命來,還我女兒命來!”
鄭宜安一聽這話兒,心中也是一虛,緊接着卻是越發惱火,瞪着鄭夫人怒喝道:“你這內宅婦人懂什麼,就在這裡胡說八道!箐兒難道不是我女兒?箐兒又哪裡懂得那些?不讓箐兒嫁給遠哥兒的不是你嗎?你還有臉在這兒哭了!”
鄭宜安越說越氣,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作勢便要動手教訓鄭夫人,鄭夫人幾個大丫鬟嚇得不輕,卻也急忙攔在鄭夫人身前,勸道:“老爺息怒,夫人也是太過傷心難過,還望老爺體諒體諒夫人!”
另一個丫鬟亦是急忙一邊兒扶起鄭夫人,一邊兒勸道:“地上涼,夫人快起來。老爺還是快去看看小姐吧!夫人剛剛暈倒了,這會子怕是神智都不太清醒,老爺又何必與夫人計較?”
四二三 打算
不管鄭宜安夫妻倆怎樣相互埋怨,到底不忍讓女兒死後再受什麼委屈,吵過吼過哭過鬧過之後,還是冷靜地坐了下來,商量着給鄭箐兒治喪的事兒。
鄭夫人想了許久,終是忍不住揮退丫鬟,帶着一絲忐忑地問道:“老爺,箐兒可是爲了……你說,咱們去求了姐姐,讓箐兒入了顧家祖墳怎樣?”
鄭夫人說完急忙解釋道:“若是咱們箐兒能入鄭家祖墳,我自是不會說這話兒,可族裡能答應嗎?”
鄭夫人見鄭宜安不說話,越發的焦急,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朝鄭宜安靠近了些,急聲兒道:“老爺也瞧見了,箐兒的心願不就是嫁給遠哥兒嗎?若非出這麼些事兒,他倆原也是要成親的。”
鄭宜安聽到這兒冷笑一聲兒,咬牙掃了鄭夫人一眼,咧嘴嘴道:“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當初將箐兒死拉活拽的從安陽伯府弄回來的是誰?你怎麼好意思說這話?”說完想了想還補充道:“不想丟臉,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去!”
不管怎樣,顧遠也是他看着長大的親外甥,是他唯一的親姐姐,唯一的孩子!
對顧遠,鄭宜安心底還是很疼愛的。謀算安陽伯遺留的兵權,那是因爲鄭宜安料準了那兵權,怎樣也落不到顧遠身上,他自然是要爭取的。
雖然之前因爲太醫說顧遠的傷勢可能永遠好不了,他捨不得女兒嫁過去受苦,默認了鄭夫人的做法,可也沒打算要這樣害了顧遠!
鄭宜安的話,令鄭夫人頓時不滿起來,板着臉,抿緊了嘴瞪着鄭宜安,怒道:“難道你就要看着咱們箐兒成爲孤魂野鬼不成?”
說着鄭夫人的眼淚便一顆顆地往下掉,卻眼也不眨地盯着鄭宜安,顯然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
而此時,鄭府上下雪白一片,鄭箐兒去世的消息也已經送往各處,不僅鄭宜安同僚知交,鄭夫人閨中好友,便是景芝與洛娉妍,也都收到了消息。二人具是震驚不已,尤其是洛娉妍,更是惶恐不安,覺得心跌落到了谷底……
自然,安陽伯夫人也沒有被落下,鄭箐兒貼身大丫鬟如意親自來的安陽伯府報喪。
鄭夫人得知鄭箐兒去世,先是不敢置信地問道:“前幾日還好好兒的,怎麼就去了?”
如意在幫着鄭箐兒逃跑幾次後,便被鄭夫人關進了柴房,如何知曉鄭箐兒去世的緣故?只聽說是突發惡疾,連請太醫都沒來得及便去了。如意心中雖有疑惑,卻是無從打聽消息。
此時安陽伯夫人問起,如意一邊抹着淚一邊兒將鄭箐兒回府後的遭遇細說了一遍,聽得安陽伯夫人也是胸脯急速欺負地紅了眼眶。
雖說安陽伯夫人對鄭夫人很是氣惱,便是對自己那個弟弟,也是惱怒不已,可到底鄭箐兒是無辜的,是自己極爲喜愛的侄女兒。
雖說是晚輩,安陽伯又尚未出殯,自己不好親自過去,但卻也是要有所表示。
安陽伯夫人正要派錢嬤嬤與如意一同前去了鄭府,看看有什麼是能幫上的便也幫幫忙,送這侄女兒安心而已。
誰知鄭夫人卻在此時趕了過來,也不等人通稟便提着裙裾往裡跑。好在此時安陽伯府上下也是雪白一片,倒是不覺得鄭夫人一身素服有何不對,但鄭夫人提着裙裾一路朝齊鳴齋而去,還是引起了許多人注意。
安陽伯夫人只聽說鄭夫人下了馬車便往裡跑,並未多想,只當鄭夫人是因喪女之痛亂了分寸,還吩咐身邊兒丫鬟道:“去將鄭夫人請我這邊兒來。”
但朱嬤嬤卻在此時忽然疾步了進來,也不顧其他,上前附耳道:“夫人快去看看老奴瞧着鄭夫人不太對,竟是直直朝着齊鳴齋而去。”
安陽伯夫人一驚,也顧不得如意還在場,便急忙問道:“這話怎麼說的?”
朱嬤嬤搖了搖頭,皺眉道:“老奴也是不知這纔來請夫人快去,若是世子知道箐兒小姐的事兒,怕是要不好!”
安陽伯夫人聞言也是悚然一驚!沒錯兒,若是此時讓自己兒子知道箐兒去世的消息……
安陽伯夫人不敢想下去,之前顧遠裂開的傷口,還有那殷紅的血,都深深地刺痛了安陽伯夫人的眼睛,還有心。
此刻安陽伯夫人再也坐不住,瞪向如意冷冷地吩咐道:“隨我前來!”說完便疾步朝外走去,錢嬤嬤與朱嬤嬤亦是緊隨其後。
若非景蘊尚在顧遠這兒,門口留了莫言莫問二人守着門,怕是安陽伯夫人趕到時,鄭夫人已經闖了進去。若非顧及着景蘊身後的惠寧長公主,或是安陽伯夫人來得再晚些,怕是鄭夫人也要大聲叫嚷出來,令裡面的顧遠知曉了。
安陽伯夫人趕來時,見鄭夫人正帶着兩個丫鬟,與景蘊留在門外的兩個貼身侍衛對持,一副說什麼也要進去的架勢,也是將安陽伯夫人氣得差點仰倒。
這會子可顧不得什麼親戚情分,當初她將箐兒從安陽伯府拖走時,說的那些話可都還在耳歷歷!她當初可沒顧念過什麼親戚情分。
想到這兒,安陽伯夫人朝朱嬤嬤使了個眼色,朱嬤嬤便與錢嬤嬤一道,帶着兩個丫鬟上前,先捂了鄭夫人與倆丫鬟的嘴,直接將她們拖到了遠離齊鳴齋的正院兒上房小花廳。
安陽伯夫人朝莫言莫問看了眼,見二人朝自己拱手施禮,安陽伯夫人方安心不少,微微頷首跟在鄭夫人身後離開了齊鳴齋。
鄭夫人被錢嬤嬤與朱嬤嬤這般一拖,早已沒了“夫人”的形象,卻也沒了鬧騰的心思,見安陽伯夫人進來,便立時跪了下去,一邊兒磕頭一邊兒道:“求姐姐可憐可憐我們箐兒吧!”
這沒頭沒腦的話,令安陽伯夫人一愣,想起鄭箐兒這些年來在身邊兒承歡膝下的模樣,再見鄭夫人煞白着一張淚痕斑斑的臉,心下也是一軟沒了那麼大火氣,緩聲兒道:“有什麼事兒你先起來再說。”
四二四 母親
鄭夫人此時怎會起身?聞言不僅沒有起身,反而更是“嘭嘭嘭”在地上連着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紅腫一片,可見使了勁兒。
安陽伯夫人見此皺緊了眉頭,知道自己這個弟妹,所求定非小事兒,否則豈會如此這般?
安陽伯夫人微微側身讓過,並不受鄭夫人的禮,一邊兒朝朱嬤嬤錢嬤嬤示意,一邊兒緩聲兒道:“你先起來再說吧,若不是你往遠哥兒哪邊兒去,我也不會這般待你。”
說起顧遠,安陽伯夫人心中也是有氣的,板了臉道:“遠哥兒如今什麼情形,你做舅母的也是知道的,不然你也當初也不會將箐兒死拖活拽的拉走不是?怎地就忍心鬧到他哪兒去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說到當初鄭夫人的行爲,安陽伯夫人也是紅了眼圈兒。鄭夫人卻是在聽到“要他命”三個字兒時,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安陽伯夫人見此嘆了口氣,眉頭越發地皺緊了起來,好在錢嬤嬤與朱嬤嬤得了安陽伯夫人的受命,將鄭夫人生生從地上給拽了起來。
安陽伯夫人在上首落座,盯着一臉狼狽的鄭夫人,舒了口氣後,慢慢地抿了口茶,纔再次悠悠地問道:“究竟什麼事兒?箐兒也是在我跟前兒長大的,有什麼弟妹只管說,我自是不會虧了她。”
鄭夫人見此心便不住地往下沉,卻仍忍不住開口求道:“這事兒事關箐兒,我想跟姐姐單獨說。”說完將目光掃向朱嬤嬤與錢嬤嬤二人。
安陽伯夫人原想要拒絕,可見鄭夫人一臉的堅持,想了想終是點了頭,對兩位嬤嬤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準備好熱水,一會子再進來給鄭夫人梳洗。”
說完又補充道:“再去個人到世子那邊兒瞧瞧,看看錦鄉侯世子有什麼要求。”
兩位嬤嬤對視一眼,知道自家夫人這是拿定了主意,也不多說,蹲身一禮後,便雙雙退了出去,還順手將門給關上。
鄭夫人見此立時再次跪在地上,哽咽道:“大姐是知道我們家箐兒的,那孩子是個死心眼兒,也是我糊塗,害了箐兒。”說着鄭夫人再次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
安陽伯夫人見此在心念一轉,沉了臉道:“先前就說問你,箐兒好好兒的跟你回去,怎地就突然沒了?”
雖說安陽伯夫人心中早已有了兩分猜測,可當鄭夫人說出來時,還是狠狠地震驚了一番,眼眶子也頓時紅了起來,蓄滿了淚水,端着茶盞的手也顫抖起來,看着跪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的弟媳,卻是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了。
鄭夫人既已起了頭兒,話自然不會就說到這兒爲止。
喘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可憐巴巴地望着安陽伯夫人,咬牙祈求道:“求大姐看在箐兒跟遠哥兒打小一塊兒長大,箐兒她又是爲了遠哥兒去的,讓箐兒入了顧家祖墳吧!”
安陽伯夫人好懸沒有站起來,只氣得手直哆嗦,好半晌纔將茶盞擱在了小几上,怒道:“弟妹這是在胡說什麼呢!”
鄭夫人自然知道安陽伯夫人不會樂意,卻仍忍不住分辯道:“箐兒跟遠哥兒的情誼,大姐也是知道的,,若非我豬油蒙了心,他倆的好事如今近……”
鄭夫人尚未說完,安陽伯夫人便是一巴掌拍在了小几上,震得茶盞使勁兒晃悠了好幾下。
鄭夫人看着安陽伯夫人不敢置信地目光,心口一顫還想要分辯幾句,安陽伯夫人卻是板着臉直截了當地一口回絕道:“弟妹是傷心過度來這兒胡說了吧?什麼好事將近,我家遠哥兒可是連親都還沒定呢!”
鄭夫人聞言猛地一擡頭,安陽伯夫人卻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接着不緊不慢地道:“箐兒可是我嫡親的侄女兒,若是換了旁人來如此詆譭她的清譽,我定是不依的。”
安陽伯夫人那神情,有些嚇着鄭夫人,尤其是那目光,猶如刀子似得。鄭夫人做了安陽伯夫人近二十年的弟媳,還從未看到過安陽伯夫人如此鋒利的一面,過往自己這個大姑子,可是極爲溫和的……
就在鄭夫人驚疑不定,盤算着怎麼說服安陽伯夫人的時候,安陽伯夫人卻是揚聲兒喚道:“還不送水進來給鄭夫人梳洗?”
錢嬤嬤聞聲兒,領着八個小丫鬟魚貫而入,鄭夫人見此灰敗着一張臉跌坐在地上,知道今日所求定是不成了。
一時間鄭夫人也顧不得還有丫鬟婆子在場,哭喊道:“大姐也是做母親的,難道忍心看着箐兒就這樣成了孤魂野鬼,將來連個供奉也沒有不成?”
說完含淚哭喊道:“若是能說動了老爺跟族裡,我倒是願意讓箐兒入了鄭家祖墳,將來就一直陪在我身邊兒,何苦來求大姐了?不也是看着箐兒她……”
說着鄭夫人便再次痛哭了起來,可安陽伯夫人卻是明白,這樣的事兒是萬不能答應的!
不說自己兒子如今的情形不好,萬不能讓他這會子知道箐兒的事兒,若是有個好歹,自家這偌大的安陽伯府可怎麼辦?
便是好了,這事兒也是不成的!不說別的,只說兒子尚未娶妻,這箐兒入了顧家祖墳,將來如何說親?如何與親家與兒媳交代?
想到這兒,安陽伯夫人揮了揮手,閉眼打斷道:“弟妹也說了,都是做母親的,弟妹也爲我想想,爲我遠哥兒想想,還是快別說了!莫要傷了情分。”
說完安陽伯夫人深吸了口氣,淡淡地道:“箐兒也是在我跟前兒長大的,如今年紀輕輕就沒了,我這做姑母的心裡一而是難受,便出五百兩銀子給她置辦一塊墳地,在添上幾畝祭田,也就不怕沒了人供奉。”
見安陽伯話說到這份兒上,鄭夫人慘笑着揮開上前來替她梳洗的錢嬤嬤,望着安陽伯夫人,冷笑道:“敢情大姐覺得我是來討銀子的!”
說完也不等安陽伯夫人說話,一甩衣袖滿是淒涼地蹣跚着離開了屋子,這回也沒往別處去,直直地出了安陽伯府,回了家去……
四二五 害怕
鄭夫人滿懷憤恨悲切地回到府中,開始着手主持鄭箐兒喪斂事宜時,景芝也急匆匆地趕到了洛府,欲要尋洛娉妍一塊兒過去。
紅螺親自帶着淺語跟秋實,到二門前迎接景芝主僕三人,景芝見洛娉妍竟然沒來出來,原也沒放在心上,馨若卻是詫異地道:“今兒怎地不見洛小姐?連晨霜夕月也不來迎我們了,還要勞煩姑姑您辛苦這一趟。”
馨若說話倒還算客氣,紅螺倒也沒有多想,只臉色不大好看,馨羅見此急忙拉了馨若,朝她瞪了一眼。景芝卻在聞言後停下腳步,詫異地朝紅螺看了過去。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朝着景芝賠禮道:“景小姐多多包涵,我們小姐今兒接了鄭府送來的信兒,人就有些不大好。相比景小姐這會子過來,也是爲的這樁事兒。”
景芝一聽洛娉妍不大好,急忙問道:“這是怎麼說的,什麼不大好?妍兒究竟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嗎?”
一連串的問題,卻只換來紅螺再一聲兒嘆息,搖了搖頭道:“這個奴婢也說不好,景小姐還是去瞧瞧吧。”
這個回答景芝自然是很不滿意的,當即皺起了眉頭深深地看了紅螺一眼,卻也沒有再與紅螺多說什麼,急忙加快了腳步朝着翠庭軒而去……
一踏進院門,景芝便詫異地扭頭掃了紅螺一眼,整個翠庭軒都靜悄悄的,不似往日過來時那般熱鬧,丫鬟們不知是得了命令還是下意識地,都極爲小心地放輕了腳步。
紅螺見此,壓着聲兒想景芝解釋道:“鄭府來報喪之前,我們小姐還好好兒的,剛處理完府中事務,準備去羅先生哪兒上課,誰知鄭府報喪的人一來,我們小姐聽完後臉色就變了。”
說到這兒,紅螺也是滿心滿眼的惱怒,帶着一絲煩躁地道:“之後我們小姐便說要回房歇息,誰知奴婢進去一看,小姐臉色煞白地縮成一圈兒坐在牀上,一直不言不語地也不知在想什麼。”
景芝聞言越發的皺緊了眉頭,還想要問什麼,卻是守在門口的蕾兒眼尖,遠遠地便瞧見了景芝一行,一邊兒撩起門簾子,一邊兒朝裡揚聲兒笑道:“景小姐來看小姐了!”那語氣中的歡快是掩也掩不住。
聽着那歡快聲兒,景芝的眉頭也鬆開了些,幾步進了屋子繞過屏風,卻見洛娉妍蒼白着一張臉,抱着雙膝坐在外間兒臨窗大炕上,目光有些呆滯地望着自己,像是沒反應過來似得……
景芝見洛娉妍這樣兒,也是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坐到炕沿兒上,握着洛娉妍冰涼的手,顫聲兒道:“妍兒這是怎麼了?”
見洛娉妍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並不理會的樣子,景芝伸手撫住她的臉,再次追問了一聲兒。誰知洛娉妍卻是忽然眼淚就一顆顆地往下掉。
景芝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急忙扯了絹子,一邊兒替洛娉妍拭淚,一邊兒急道:“我知道妍兒心裡難受,可人死不能復生,咱們一塊兒去送她一送,便也全了這些年的姐妹情分。”
話雖如此,可洛娉妍的眼淚卻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反而是越掉越多,像是沒有盡頭地樣子,景芝不由越發覺得怪異。
在景芝心裡,洛娉妍與鄭箐兒可實在算不上多要好的關係,也就平日裡遇見了說笑幾句,或是年節什麼的相互送個禮,別的可沒怎麼來往過,怎地就難過成了這樣?
此時卻也來不及多想,一邊兒勸着一邊兒替洛娉妍擦着眼淚,怎麼也想不明白,便是自己也不曾如洛娉妍這般難過,難不成自己的心是冷的?
景芝只當洛娉妍是爲鄭箐兒難過,覺得自己到底是心冷了些,不由得也跟着胡思亂想起來,心中染上了濃濃地悲慼,自嘲地想着,到底是深宅大院的女子,心冷如冰,心硬如鐵……
景芝怎麼都不會想到,洛娉妍那裡是在爲鄭箐兒難過,分明是在爲自己的命運感到害怕!
洛娉妍原本就一直在疑惑,依着顧遠與鄭箐兒的感情,爲何前世嫁給顧遠的卻是自己,甚至也一直在慶幸今生顧遠身邊兒有個鄭箐兒,而且就快成親了,自己總算是不會重蹈覆轍。
可如今鄭箐兒的突然離世,讓洛娉妍意識到,前世怕也是因着鄭箐兒的離世,纔有了自己後來嫁給顧遠的事兒……
至於爲何是自己嫁給顧遠,洛娉妍不願去深究,此時更多的是對命運的恐懼與彷徨。
景芝見洛娉妍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淌淚,也不知道洛娉妍究竟在想什麼,景芝見此也慌了神,急忙一把摟住洛娉妍,小聲兒的喚着“妍兒”“妍兒”眼淚也不知不覺間落了下來。
冰涼的淚珠滾入洛娉妍的脖頸,讓洛娉妍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看着滿眼焦灼望着自己的景芝,還有景芝不住給自己擦淚的手,一時間悲從中來,洛娉妍猛地抱着景芝大哭了起來。
這下不僅景芝,便是晨霜夕月也不敢在沉默,紛紛上前勸慰,好在洛娉妍哭過一陣覺得心裡好受多了,見景芝一身素色衣衫,元寶髻上一圈兒玉簪花,卻只用了支玉白長簪,知道她是要去送鄭箐兒一程的。
洛娉妍收拾了心情,沙啞着嗓子哽咽道:“芝姐姐是要去送箐兒姐姐的吧?且等我一等,我換身衣裳隨你同去。”
夕月晨霜見此都紛紛鬆了口氣,夕月忙喚來英兒蕾兒,替二人打來溫水梳洗,晨霜也替洛娉妍準備好了要更換的衣裳首飾。
不多時,紅螺送來了剛剛煮好的雞蛋和冰袋,英兒與蕾兒也捧來了兩盆溫熱的水,一番收拾後,洛娉妍換了襲水藍地兒繡玉簪白小雛菊的衣衫,隨着景芝出了門。
前世的鄭箐兒是否去世,洛娉妍只能猜測無從知曉,至少她是沒有參加過什麼鄭箐兒的祭奠的。可今生卻因機緣巧合,洛娉妍親自前往了鄭府,送了鄭箐兒最後一程。
洛娉妍沒想到,這次前往鄭府祭奠鄭箐兒,會解開心中一個盤旋與前世今生許久的不解之謎……
四二六 解謎
洛娉妍與景芝趕到鄭府時,鄭府大門上已經高高地懸掛起了白底兒黑子的燈籠,門匾上掛上了白紗堆花,下人們腰間都繫着麻木汗巾。
洛娉妍從車簾縫隙看出去,鄭府上下可謂是一片素縞,與之前去安陽伯府看到的情景是何其相像?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想起,據說安陽伯因非壽終正寢,故而只能停靈五七,這幾日就該出殯……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再次想起安陽伯夫人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前世裡沉默清寡的模樣,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隨着思緒遊走,馬車已經在鄭府東側門停下,搭着夕月的手下了車,換了鄭府內一輛黑漆平頂小車。
直到在垂花門下了車,鄭夫人早已遣了鄭箐兒身邊兒大丫鬟如意,親自帶着兩個小丫鬟迎了出來。
如意的裝束不同於府中其他丫鬟只在腰間繫着麻布,而是一身雪白的孝服,頭上扎着白絹堆花,一身素白竟是不見一絲旁的顏色。
見了景芝與洛娉妍二人,如意一邊兒上前見禮,一邊兒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洛娉妍與景芝見如意這身裝扮,詫異地對視了一眼,洛娉妍與鄭箐兒到底不如景芝相熟,許多話不便問出口,只得將滿腹疑問藏在口中。
景芝卻是沒這許多顧及,忙上前親手扶了如意起身,也紅着眼眶問道:“你家小姐怎麼去的?前些日子瞧着不還好好兒的嗎?你家夫人怎麼讓你穿成這樣?”
如意也不隱瞞,低聲細語的將鄭箐兒是如何被帶回鄭家,又是如何一次次的逃跑,自己如何被關在了柴房裡,說到最後自己從柴房被放出來得知鄭箐兒一場急病已經去了,如意再次悲痛欲絕的哭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幾人邊走邊說到了鄭箐兒的院子,靈堂設在了前院兒西跨院兒裡,屍身卻還停在鄭箐兒身前居住的閨房這邊兒。
洛娉妍與景芝也是這才知道,鄭夫人心疼鄭箐兒年紀輕輕尚未出嫁就去了,入不了祖墳,又沒有婆家,怕她將來成了孤魂野鬼。便在城外給鄭箐兒買了墓地又添置了幾十畝祭田。
又怕將來沒人照料,還建了座叫做《冰玉庵》的小庵堂,一來爲鄭箐兒祈福,希望她來生有個好命途,二則也收養一些孤女,將來這些人能念着鄭箐兒的好,有人給掃墓祭奠。
洛娉妍聽得心中感念,這纔是親孃,再怎樣對子女也是拳拳關愛之心,卻不知鄭夫人這也是得了安陽伯夫人的提醒,沒法子纔想出這麼個主意。
因如意自請去冰玉庵出家,說是要爲鄭箐兒祈福。鄭夫人感念如意的忠心,便收了她做乾女兒。
對於如意所說的鄭箐兒是急病而亡,洛娉妍與景芝對視一眼,雙雙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相信,但這畢竟是人家家裡的事情,誰家還沒點兒陰私呢?
洛娉妍與景芝都不再提起此事,進了院子給鄭箐兒上了三柱清香,由着鄭箐兒一個庶妹與如意陪着去見了鄭箐兒最後一面。
此時的鄭箐兒已經收拾過了,至少口眼都閉着,舌頭也沒有伸出來,臉上熬了粉,瞧着並不嚇人,如同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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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景芝卻是詫異地嘀咕道:“怎麼穿這麼一身兒?”說着疑惑地朝如意掃了眼,又看向洛娉妍。誰知洛娉妍卻是臉色大變,煞白着一張臉,緊緊地盯着鄭箐兒身上那襲火紅的嫁衣出了神。
洛娉妍只覺得自己被五雷轟頂,覺得找到了前世嫁給顧遠的因由,亦或者說,洛娉妍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當年成親那日,顧遠掀開蓋頭,看見自己第一眼便皺眉的緣故……
那年父親洛鎮源剛剛升爲戶部尚書,元宵節宮中設宴,外命婦都要進宮朝賀,皇后娘娘特旨令帶了家中待嫁女孩兒進宮,自己也是一襲七彩紅綾衣裳,繡的也是四季如意紋……
那緞子,聽說是有人點名指姓送給自己的,當年自己還因此狠狠地得意了一段兒日子!
洛娉妍閉了閉眼,想要深吸口氣卻怎麼也吸不上來,只覺得雙耳轟隆隆直響,還記得成親時的嫁衣,原本該自己準備,可宮裡卻遣人送了一整套過來,嫁給安陽伯過門便是伯夫人……實則洛娉妍至死顧遠也沒有爲她請封……
景芝見洛娉妍臉色白得幾近透明,嘴脣也快要咬破了,額頭上還佈滿了汗珠,景芝心裡一緊,急忙拉了洛娉妍冰涼的手,喚道:“妍兒還不快鬆口!你……”話未說完,便見洛娉妍身影一晃差點仰倒。
嚇得景芝急忙伸手扶着她連聲兒問道:“妍兒這是怎麼了?”“妍兒你可別嚇唬我!”
如意等人也是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了洛娉妍在邊兒上先坐下,又給她端來熱茶潤嗓子。
好半晌洛娉妍才勉強緩過神兒來,望着景芝漲了好幾次嘴眼淚又一次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明白前世她定是被人算計了,而算計她的人,定是在宮裡……
想到這兒,洛娉妍幾乎快要暈倒過去,很想問問是不是前世的命運,今生仍舊無法逃脫?可這話她又能問誰?
洛娉妍望着景芝好半晌,見景芝急的都快掉淚,才含着淚虛弱地道:“讓芝姐姐擔心了,我有些不太舒服,給箐兒姐姐上了香我就先回了。”
景芝見洛娉妍這樣,哪裡還敢留她?只管不住地點頭道:“先叫了太醫來瞧瞧,一會子我親自送你回去可好?”如意更是急忙打發了小丫頭去前頭稟了鄭夫人。
鄭夫人對景芝與洛娉妍還是很有好感,尤其是景芝,因着安陽伯府的關係,景芝與鄭箐兒也算得上是打小一處長大的,此時聽說景芝與洛娉妍這麼快就過來祭奠女兒,便想着親自來見見二人,誰知與那報信兒的小丫頭,倒是在半道上正好遇上。
聽說洛娉妍差點暈倒,急忙趕了過來,洛娉妍與景芝卻發現幾天不見,鄭夫人臉色也很是難看,不僅蠟黃,而且眼眶子也凹下去不少,想着鄭箐兒是鄭夫人唯一的女兒,心下也是嘆息不已。
然而,洛娉妍此時卻是沒力氣與鄭夫人多做寒暄,此時的洛娉妍一心只想要回家,回翠庭軒,甚至最好是回江寧舅舅家去,躲得遠遠兒的纔好……
鄭夫人尚未開口,洛娉妍便起身盈盈一禮,想要告辭離去,可話尚未說話口,景芝便急忙朝鄭夫人說道:“妍兒一早得了消息就難過得很,在家哭了幾場,方纔猛地見了箐兒差點暈了過去,我想着便讓妍兒先回去好了。”
鄭夫人一聽這話兒,又見洛娉妍一張蒼白的臉上佈滿了淚珠,心下又是感動又是難過,眼淚也不住地往下掉,急忙點頭哽咽道:“好孩子,我們箐兒,能有你們這樣的姐妹,也是她的福氣,可惜她……”
鄭夫人說到這兒是再也說不下去,傷心欲絕地哭了起來,見鄭夫人如此景芝少不得又寬慰了幾句,也明白鄭宜安雖然還有旁的兒女,可鄭夫人卻只有鄭箐兒一個女兒,明白她的傷心難過。
可見洛娉妍實在有些堅持不住地樣子,還是急忙道:“伯母節哀,妍兒也節哀,箐兒見你們這樣,心裡還不定怎麼難過不安生呢。”
聽景芝這樣說,又見洛娉妍此時又出了滿頭滿腦的冷汗,鄭夫人也不敢多留她,拉着洛娉妍冰涼的小手使勁兒拍了拍,方纔遣了身邊兒得用的嬤嬤,叫來軟轎過來將二人送了出去。
四二七 病了
茜羽正在院子桂花樹下,教淺淺妮妮幾個小丫頭打絡子,忽地見晨霜夕月扶着洛娉妍走了進來,後面還緊跟着滿臉焦急地錦鄉侯千金和馨若馨羅二人。
茜羽不由嚇了一大跳,一面命淺淺去找紅螺姑姑趕緊來,自己一面迎了上去,將夕月手裡的包袱接了過來,小聲兒問道:“姐姐,小姐這是怎麼了?”
夕月沒有說話,晨霜橫了她一眼,輕斥道:“還不快去準備茶水,沒見景小姐來了?”
晨霜語氣不好,茜羽滿臉委屈的不敢多說,急忙轉身朝小廚房跑去,夕月見此一邊兒扶着洛娉妍往裡走,一邊兒嗔道:“知道你着急小姐,也不必在她們身上撒氣。”
這幾年下來,景芝是真心拿洛娉妍當親妹子看待,她也沒有別的姊妹,這會子可是沒心思沒工夫管丫頭間這點子小事兒。
這般模樣的洛娉妍,比起當年被洛鎮源罰了跪祠堂看着還要不好,景芝的一顆心早就懸在了半空。若非一直在心底給自己打氣,說自己是做姐姐的,妍兒這會子正需要自己,景芝眼眶裡的淚珠怕是早已掉下來了。
紅螺得了淺淺的信兒,也是唬了一跳急忙跑了出來,見洛娉妍臉色煞白,滿頭的汗珠一下子便紅了眼眶,急忙上前替過夕月,將洛娉妍半摟在懷裡,一連聲兒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怎麼就成這樣了?”
不待晨霜夕月答話,又接着問道:“可請大夫了?”快去廚房燒了熱水送來,出了這許多的汗,泡個熱水好好兒燙燙纔是。”
夕月見紅螺竟是完全沒注意到後面的景芝,急忙朝景芝一禮道:“景小姐還請屋裡坐,我們小姐……”
話未說完景芝揮手打斷道:“我跟妍兒什麼關係?還需的你說這些?快遣個人去大門口候着,我已經讓人去請了太醫。”接着朝馨羅吩咐道:“來的定是咱們府上相熟的太醫,你也跟着去,趕緊把人給我接進來。”
馨羅屈膝一禮,隨着淺語一道出了翠庭軒,這邊兒紅螺也與晨霜一塊兒扶着洛娉妍進了屋子。
此時奶孃崔氏也得信兒跑了過來,見洛娉妍那樣心疼得什麼似得,眼淚不住地掉,摟着洛娉妍又是擦汗又是喂水,不住地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就成這樣了?”可這話誰也答不上來,就是晨霜夕月也是一臉的茫然。
洛娉妍腦子也是一片漿糊,昏昏沉沉的,紅螺見此與奶孃崔氏親自伺候洛娉妍洗了澡換了身兒乾爽的衣裳,又將她送到牀上躺下,太醫才趕了過來。
原來自洛娉妍從江寧回來,就說奶孃年歲大了,想要讓奶孃家去養老,崔氏卻是不依,直說要看着洛娉妍出嫁她才能安心回家歇着。洛娉妍拗不過她便也依了。
自此崔氏也就不大管事兒,多半兒時間都在自己屋裡呆着,今兒忽然聽淺淺跟妮妮說洛娉妍那樣子嚇人,才急忙趕了過來。
太醫來撫了脈,只說是鬱結於心,開了副疏肝利膽安神養心的方子,也就走了。
景芝見此也不好多說,只陪着洛娉妍開解了半晌,可洛娉妍的心事她又哪裡知道?看着時辰不早,洛娉妍強打起精神勸道:“我沒事兒,今兒就不留芝姐姐用膳了,快回去吧。”
景芝見洛娉妍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也知道都是盡心的,便也不多留,親手喂洛娉妍喝了第一碗藥,擦了嘴角親手給她掖好被角,方纔離開洛府。
景芝從洛府離開後,越想越覺得奇怪,今兒一早過去洛府,洛娉妍的神色就很是不對,抱着她哭了那麼好幾場。
但那時候至少景芝看得出,洛娉妍眼中是滿滿的悲傷,可是後來在鄭府,景芝看得分明,洛娉妍眼中分明就是恐懼……
景芝想到這兒不由朝馨若與馨羅問道:“你們說,妍兒這到底是怎麼了?真就因着箐兒的事兒傷心成這樣?”
馨若想也沒想地搖了搖頭道:“這個奴婢可說不好,但洛小姐與鄭小姐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
馨若話音一落,馨羅便遲疑地接口道:“奴婢瞧着,洛小姐好像有些害怕甚至是恐懼。”
說到這兒,馨羅先打了個寒顫,壓着聲兒道:“小姐,會不會是洛小姐在鄭小姐靈前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馨羅越說越小聲兒,說到最後幾乎是幾不可聞,但景芝與馨若卻又偏偏都聽清了。
景芝聞言也是臉色一變,想起方自己的猜測也是白了臉,顫抖地問道:“若當真如此,妍兒可怎麼辦?”說着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是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景芝與馨羅馨若一路越想越是害怕,在垂花門前膽顫心驚地下了車,也沒注意到景蘊帶着莫言與莫問二人,正好說着什麼,從邊兒上走過。
景芝主僕三人沒有注意到景蘊,但景蘊卻是看到了她三人,尤其是景芝臉上那惶恐不安的神色,引起了景蘊的注意,皺眉走了過來,冷聲兒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猛地聽到景蘊的聲音,景芝三人都嚇了一跳,好半晌才緩過氣兒來,馨羅馨若趕緊蹲身見禮,景芝卻是撅着嘴不滿地抱怨道:“哥哥走路怎麼都不帶聲兒的?”
景蘊卻是並不理會這些,淡淡地點了點頭,馨羅馨若看了景芝一眼,悄悄往後退了三步遠遠兒地候着。景蘊方纔再次問道:“這是上哪兒去了,怎麼這會子纔回來?”
這回景芝倒是聽清了,也不隱瞞,嘆了口氣道:“還能上哪兒,今兒早晌鄭府來送信兒,說是箐兒沒了。我便約了妍兒一塊兒過去了一趟。”
聽說鄭箐兒沒了,景蘊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回頭掃了莫問一眼,莫問點了點頭,景蘊便也不再多說。
誰知景芝卻是拉着景蘊的袖袂,可憐巴巴地仰着臉問道:“哥哥,你說若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會不會有什麼啊?”
四二八 兇險
景蘊聞言越加皺緊了眉頭,待景芝說完不由冷聲低呵道:“胡說些什麼亂七八糟該看不該看的?”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過生硬,深吸了口氣寬撫道:“莫要胡思亂想,你若得閒便多過去陪陪,若是缺了什麼藥材只管從庫裡取就是。”
景芝得了景蘊的安撫,可心裡還是極爲忐忑,拉着景蘊的袖袂不放,再次問道:“真的不會有事兒?”
景蘊見此嘆了口氣,少不得要親自將景芝送回芝蘭院,便朝莫言莫問吩咐道:“你們先去書房等我。”
景芝滿心忐忑恐慌,景蘊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了景芝身上,自然沒有人注意到景蘊身後的莫問,低着頭誰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悄悄捏緊了拳頭,在景蘊發話後隨着莫言抱拳一禮,便匆匆朝景蘊外書房而去。
景芝見景蘊還有事兒,低着頭咬牙拒絕道:“哥哥有事兒就去忙吧,我,沒事兒的。”
見景芝這副言不由衷的委屈模樣,景蘊倒是難得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將景芝送回了芝蘭院,又陪着安撫了好一會兒方纔回到外院兒書房。
景芝自然也沒看見,景蘊出了芝蘭院大門,眉頭便再次深深地皺了起來,直到回了外院兒書房,也沒能鬆開來。
見景蘊進了院子,莫問與莫言急忙迎了上來,莫問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什麼來,低着頭隨着景蘊身後進了書房。
正事兒商議完畢,景蘊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莫言與莫問見此抱拳一禮正要退下,景蘊忽然又道:“莫問先留下……”
莫言聞言掃了莫問一眼,雖說心底詫異不已卻也並沒多說什麼,自從這次返京,莫問也覺得莫言變得不太一樣,發呆的時間特別多,話也變少了,這會子爺竟是有話要避着自己單獨……
雖不知什麼事兒,可莫言看得出景蘊神色並不太好,有些擔心地再次掃了莫問一眼,見景蘊擡頭看來,急忙低頭退了下去,一時間書房只留下莫問與景蘊二人。
景蘊並沒有急着說話,而是皺眉盯着桌案不知想着什麼,手指下意識地在黃楊木桌面兒上敲擊着,莫問也沒有說話,低着頭站在一旁,書房內一時間便只剩下景蘊手指的敲擊聲兒。
莫問見此心念一動大致猜到景蘊將自己留下來的緣故,咬了咬牙瞧瞧朝景蘊看了一眼,見景蘊仍舊在走神,不由上前半步,低聲兒道:“爺……”
莫問剛出聲兒,景蘊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不吭聲兒轉身進了書房裡面的小套間兒,沒一會子拿着一隻錦盒出來擱在了書案上。
莫問的心思景蘊又豈能不知?只是到底跟了自己這些年,再說這事兒也只能是由他去,旁人到底是不放心。
景蘊將錦盒往前推了推,低聲兒吩咐道:“這裡面是大相國寺智安和尚親自加持開光的,你想法子給洛小姐送去。”
莫問聞言猛地一擡頭,又急忙低下,點了點頭上前取了錦盒便要退下,景蘊卻在此時淡淡地道:“仔細些,別讓旁人知道。若是當真兇險立時來回。”
莫問點了點頭,想了想問道:“爺,就不去瞧瞧?”
到底這句話擊中了景蘊的心思,聽景芝說得如此兇險怪異,景蘊還是很擔心的,也想要親自去瞧瞧,可那裡又能夠呢?想到這兒,景蘊頗爲煩躁地皺眉揮了揮手,一言不發地將莫問打發了下去。
打發了莫問,景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由自主的便想起最初的相見,又想起那年聖湖泛舟的往事……尋思着若當真兇險了,還得去求了外祖母,少不得便要這事兒攤開來對外祖母說個明白了……
卻不知洛娉妍此時確實極爲兇險,景芝走後不久洛娉妍不僅將湯藥全都吐了出來,還發起高燒,連洛鎮源與洛繼宗也驚動了,洛鎮源一面命洛繼宗拿了帖子再去請了相熟的太醫前來,一面在洛娉妍屋外焦灼的轉來轉去。
還是沫兒忽然想起洛娉妍這些日子跟着羅先生學習醫理,料想羅先生說不得也是會些歧黃之術的,急忙從翠庭軒偷偷溜出去了慶熙苑……
沫兒尚未跑進慶熙苑院門便急聲喚道:“羅先生,羅先生!”羅先生身邊兒小丫鬟,聞聲兒急忙趕了出來,在沫兒轉去後院兒前將她攔了下來。
小丫頭跟沫兒也是極爲相熟的,說話便也不那麼客氣,見面便嗔道:“怎麼這會子過來了?先生這會子正在合香可是不敢打擾,有什麼事兒姐姐也再等等。若是壞了先生的香,先生可是要罰我的。”
沫兒此時哪有心思等?拉了那丫頭的手急聲兒道:“管不了什麼香不香的了,快去稟了先生,求先生救救小姐。”
那丫頭被沫兒唬了一跳,急忙問道:“這是怎麼說的?”
今兒早晌紅螺便親自過來替洛娉妍請了假,說了鄭府的小姐沒了,要讓洛娉妍過去一趟,這一走就是一整日的,怎麼這會子突然就說出救命的話來了。
小丫鬟也是知道羅先生待洛娉妍與旁人不同,聞言不敢有絲毫耽擱,留了沫兒在院子裡等着,自己急忙轉身去了後院兒羅先生合香的地方將事兒稟了。
羅先生一匣子香毀了,倒也沒怎麼生氣,但臉色到底是有些不好,細問究竟怎麼回事兒,那小丫鬟也講不清楚,知道來的是洛娉妍身邊兒的沫兒,羅先生便將她喚了進來。
沫兒雖然只在書房伺候,但翠庭軒就這麼大,洛娉妍生病的事兒又沒刻意瞞着,她倒也知道得清楚。
沫兒將知道的始末說完,便深深一福道:“老爺已經那帖子去請太醫了,可這會子人還沒來,之前錦鄉侯千金也是請了太醫來的,可小姐藥全吐了不說,如今更是發熱起來瞧着極爲兇險。奴婢想着小姐跟先生學醫理,如今也只能來求先生了。”
對於洛娉妍,羅先生還是真心喜歡的,也是打心眼兒裡要將她作爲傳人培養,如今聽沫兒這般一說,倒也顧不得藏拙,卻也說道:“雖說我也只是會點兒皮毛,比不得宮裡的太醫,可娉妍到底是我的弟子,我便隨你走一趟。”
羅先生說完就那樣一身青灰色水田衣,跟着沫兒出了門,走了幾步想了想又返身回去,從博古架上取下一隻小木匣子讓小丫鬟抱着,跟着一塊兒去了翠庭軒。
四二九 隱瞞
羅先生趕到翠庭軒時,剛進院門便見洛鎮源在院子桂花樹下轉來轉去,顯得極爲焦躁不安。
羅先生想了想上前一禮道:“見過洛大人,聽說大小姐病了,民婦過來瞧瞧。”
平日裡洛鎮源對這位女先生還是極爲尊重的,只是這會子卻是沒有心思寒暄,敷衍地一拱手,點頭道:“羅先生有心了。”說完卻是並不再多說其他。
羅先生見此皺了皺眉頭,也不好在這會子與洛鎮源較真兒,若換了洛府其他人,羅先生怕是不會過來這一趟,便是來了見此也會轉身回去了。
可到底洛娉妍是羅先生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作爲衣鉢弟子的,即便洛鎮源這會子不耐,羅先生也頗爲理解,想了想輕聲問道:“聽說已經遣人去請太醫了,也不知太醫來了沒?怎麼說?”
洛鎮源顯然也沒料到羅先生會問這麼多,卻也看出羅先生對自家長女的關愛,臉色緩和了許多,嘆了口氣道:“太醫還沒來,夫人又病着,也不知娉妍如今怎樣了,真是急死個人。”
周氏有沒有生病,羅先生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但她也不是多事兒的性子,想了想道:“不若民婦進去瞧瞧。”
羅先生說完見洛鎮源朝自己看來,淡淡一笑,輕聲解釋道:“大小姐好歹也是民婦的學生,民婦早年也跟着家父學了些歧黃之術,雖說只是皮毛,應個急等太醫前來,想來還是能夠的。”
洛鎮源心中雖有遲疑,卻到底點了點頭,客氣道:“那就勞煩羅先生了。”說着微微拱手一禮補充道:“還望先生一會子遣人出來通個信兒。”
羅先生點了點頭並不多說其他,微微一禮便抱着懷裡的木匣,帶着丫鬟進了正房。
還沒進內室,便見晨霜領着英兒蕾兒還有兩個面生的小丫頭,也是進進出出地忙碌着,屋子雖然敞了窗戶,聞着還有一股子酸腐味兒,羅先生心裡便有了個大概。
進屋見洛娉妍雙頰緋紅,滿頭滿腦的大汗,嘴脣更是紅的如血一般,一張一合地囈語着什麼,紅螺與奶孃崔氏二人紅着雙眼,守在一旁不住地給洛娉妍擦汗。
羅先生皺了皺眉頭,還沒等說話,端着藥碗,在一旁焦急無比地夕月便瞧見了她,急忙端着藥碗就迎了上來,紅着眼眶道:“先生怎麼過來了?”
紅螺與奶孃崔氏也聽到了聲兒,紅螺回頭看了眼,朝羅先生點了點頭又急忙給洛娉妍擦手。
崔氏只當羅先生是因着今日洛娉妍請假的緣故過來的,急忙上前啞着聲兒道:“先生見諒,小姐她……”
羅先生卻是不等她說完淡笑道:“放心,娉妍定會好好兒的。”說着疾步走到牀前,再次仔細地打量了洛娉妍一番,皺眉俯身抓了洛娉妍的手腕。
直到此時紅螺方纔一驚,正要說話卻見羅先生正在把脈,不敢出聲兒打擾,又見羅先生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不由直直地往下墜,紅着眼眶卻是不敢錯開一絲兒。
此時的洛娉妍正陷在夢魘之中,前世種種紛沓而來,尤其是鄭箐兒身上那襲大紅的嫁衣,總在眼前晃來晃去怎麼也躲避不開,想要開口求救,卻發不出聲兒來……
羅先生鬆開洛娉妍右手又抓了她左手,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看向紅螺,問道:“聽沫兒說,先前錦鄉侯千金也是替妍兒請了太醫來的,可有說什麼?”
紅螺與崔氏對視一眼,均是搖了搖頭,紅螺嘆了口道:“那太醫說沒有大礙,開了張方子便走了,可這藥小姐吃下去就吐了,緊接着便發起熱來。”
說着紅螺眼淚也掉了下來,崔氏見此更是一邊兒抹淚,一邊兒哽咽道:“自從那年小姐掉進放生池,怎地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先是救人弄了一身的傷回來,又是跪祠堂傷了膝蓋,如今又這樣,我可怎麼有臉去見夫人。”
崔氏自是知道洛鎮源就在院兒裡,故而說這話的聲音可是不小,洛鎮源在院內聽了個一清二楚,臉上也是訕訕地,不住嘆氣。
卻不知崔氏這番話,不僅洛鎮源聽得一清二楚,更是讓躲在後罩房廊沿兒下的莫問,也聽了個清楚明白。
莫問悄悄捏緊了拳頭,卻是沒有挪動分毫,一則怕被人發現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二則也是想要仔細聽着當日船上那倆丫鬟的腳步聲兒,找機會將東西送過去。
羅先生聽崔氏那般說完,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方纔說道:“說旁的也於事無補,這會子太醫沒來,我倒是會點兒歧黃鍼灸之術,你們若沒意見,我便替娉妍扎兩針先讓她安穩下來。”
說完羅先生緊緊地盯着奶孃崔氏與紅螺,二人對視一眼卻是拿不定主意,羅先生見此皺了皺眉道:“你們應該也知道,我是要娉妍承襲衣鉢的,雖說我不是什麼大家,可也希望自己這點兒本事能傳承下去。”
紅螺聞言咬了咬牙點頭道:“既如此,還請先生施以援手,小姐若是好了,定是不敢忘了您大恩的。”
說完紅螺竟是朝羅先生跪下磕了三個頭,羅先生見此朝邊兒上避了避,正要說話,紅螺接着又道:“崔嫂子在外邊兒幫忙看着點兒,這裡我與夕月幫着羅先生。”
奶孃崔氏聞言朝院子看了眼,嘆了口氣,壓着聲兒道:“不,跟老爺說說?這要萬一……”
崔氏話未說完,朝羅先生掃了眼。紅螺卻是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道:“不必了,想來夫人若在也不會怪罪與我。”說完也看向羅先生滿眼誠懇地道:“我相信小姐,也相信羅先生,這些日子小姐便是跟着羅先生在學醫理,我早知道了。”
羅先生見此含笑點了點頭,並不在多看旁人一眼,徑直坐到了洛娉妍牀沿兒上,打開懷裡的木匣,嘆了口氣呢喃道:“沒想到,還會有用到你的一天……”
匣子裡整整齊齊密密匝匝地擺放了長長短短上百根針,有金有銀,看得紅螺與崔氏還有夕月都是瞪大了眼。更是看跟着羅先生的小丫鬟,手腳麻利地取了燈罩,將燈盞挪到了羅先生順手邊兒。
四百三 救治
紅螺雖說知道羅先生的醫術定是不差,卻從未想過,羅先生鍼灸之術如此只好,甚至沒有等奶孃崔氏出去,便就着小丫鬟送來的溫水洗了手,一邊兒給針消毒一邊兒就當着衆人開始施針。
木匣中雖然針很多,但羅先生卻只用了十幾支,只見羅先生或捻或彈,動作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一會兒洛娉妍緊皺的眉頭便鬆了開來,額上的冷汗也漸漸止住了。
雖然洛娉妍額頭的熱並沒有退下去,但紅螺還是鬆了口氣,與奶孃崔氏以及夕月等人相視一眼,具是露出了兩分笑意。
這邊兒紅螺等人鬆了口氣,那邊兒莫問卻是越發焦急,等了許久來來往往的丫鬟不少,卻總也不見晨霜與英兒過來,正在莫問預要翻上房頂時,被人從身後突然捂住了嘴!
莫問一驚,袖籠裡的匕首已然滑出,便聽景蘊壓着聲兒道:“是我!”莫問聞聲一愣,將匕首收了回去,景蘊也在此時鬆開了捂着莫問嘴的手。
莫問正要行禮,卻被景蘊一把拉住往暗處一躲,一色粉衣綠裙的秋實與茜羽便走了過來,秋實小聲兒嘀咕道:“方子好有什麼用?小姐吃不下去也是白搭。”茜羽也嘆了口氣,壓着聲兒道:“你說小姐要是有個什麼,咱們怎麼辦?還會南邊兒去嗎?”
聽到這兒景蘊的眉頭越發的皺緊了兩分,看向秋實與茜羽的眼神越發冰冷起來。
雖然沒見過這倆丫頭,也不知這倆丫頭誰是誰,卻知道是隨着洛娉妍一道上京的。想起在船上,自己的存在洛娉妍只讓晨霜與英兒知道,想來這些人也是不得洛娉妍信任的。
許是感受到了景蘊冰冷的目光,茜羽打了個寒顫,一邊兒回頭張望,一邊兒小聲兒問道:“你覺沒覺得,好像有人盯着咱們?”
秋實聽茜羽這樣說,也跟着回頭看了看,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詫異地道:“你這是怎麼了?咱們這深宅內院兒的,哪裡來的人?再說這會子大家都忙着,也不知小姐這會子怎樣了。”
二人說這話漸漸走遠,景蘊與莫問方纔從暗處走了出來,景蘊冷冷地掃了眼二人離去的方向,轉而問道:“東西送出去了?”
莫問急忙從懷裡將錦盒掏了出來,低頭道:“小的到時,洛大人一直守在前面院子裡,屋裡也一直有人,小的沒找着機會進去,晨霜與英兒也不見到這後邊兒來。”
景蘊聞言接過錦盒點了點頭道:“沒進去就對了。”說完想了想揮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想法子送進去。”
莫問聞言一驚,擡頭看向景蘊,眼中是滿滿地驚訝,景蘊見此想了想,盯着莫問地眼睛,沉聲道:“請外祖母替爺求旨賜婚的事兒,就在這幾日。”
莫問一聽這話,即便是極力隱忍,臉色也是一僵,點了點頭明白自家世子這是在警告自己,莫問低頭抱拳一禮,轉身便消失在了翠庭軒中,誰也沒察覺到他的到來和離去。
景蘊倒是看着莫問離去,皺了皺眉,再次隱在了暗處,凝神細聽屋內的動靜。
正在此時太醫已經來了,替洛娉妍把了脈,見洛娉妍脈息平穩,不由挑了挑眉,又細細問了洛娉妍之前的狀況,羅先生已經走了,紅螺倒是沒想爲羅先生隱瞞,主要這事兒關係洛娉妍安危她賭不起!
誰知太醫沉吟片刻,竟是笑道:“沒想到府上還有如此高人,若是方便老朽還想拜見一番,不知行不行?”
紅螺等人心下一驚,相互對視一眼,也不敢輕易替羅先生做主,只好爲難地道:“之前替我家小姐扎針的,乃是我家小姐的女先生,怕是,不太方便。”
說完紅螺見太醫臉上露出遺憾之色,想了想道:“我家小姐這樣兒,想來還要麻煩您多跑兩趟,不若等小姐醒了,替您問問。”
夕月在旁聽了心念一轉,急忙補充道:“可不是,旁人說話怕是不管用,我家女先生性子比較清冷,但對我家小姐卻是極好的,或許小姐的話會有些用處。”
太醫倒也沒有勉強,雖然能夠看出這人鍼灸之術極爲高明,但也僅此而已,旁的並不能看出什麼,遂也沒有勉強,笑道:“那就再說吧。”說完太醫有細細叮囑了一番,開了藥方方纔離去。
一時間洛娉妍屋裡又是好一頓忙碌,洛鎮源親自將太醫送了出去,洛繼宗知道洛娉妍還在昏睡中也不便進屋打擾,奶孃崔氏親自帶了倆小丫鬟出去抓藥,淺語與茜羽兩個將洛娉妍之前換下的衣物拿去漿洗……
晨霜給洛娉妍屋裡換上凝神香,打發了英兒與蕾兒兩個出去,與夕月守在了屋內。
景蘊見此尋了個機會,用小石子將英兒喚了過來,英兒一見是景蘊還嚇了一大跳,好在被景蘊冷冷一瞪,也不敢驚呼出聲兒。
英兒縮着肩膀,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兒,小聲兒地問道:“不知世子爺這會子過來有何差遣。”說完怕景蘊給洛娉妍出什麼難題,急忙補充道:“我家小姐病重,怕是,完不成世子爺的任務。”
景蘊見英兒這會子怕成這樣還知道維護洛娉妍,目光不由柔和了兩分,也不急着將東西交給英兒,反是吩咐道:“我要見你家小姐一面,你想法子將屋裡的人引開。”
英兒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鼓着勇氣擡頭看了景蘊一眼,見景蘊目光雖然冷冷地卻極爲認真,想了想咬牙道:“我家小姐說了,船上的事兒,過去了就過去了,還請世子爺放過我家小姐。”說着英兒雙腿一曲,便跪在了景蘊跟前兒。
景蘊聽了英兒這話莫明覺得惱怒,倒也沒有細細分辨便眯縫起眼睛冷聲兒道:“爺跟你家小姐的事兒,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景蘊聲音雖然不大,但英兒還是聽出了語氣中的怒氣,心中一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道:“爲着我家小姐的清譽,請世子爺恕罪,奴婢不能替您做這樣背主的事兒。”
景蘊聞言倒是冷靜了下來,想了想點頭道:“你家小姐病了我總歸是要看看才能放心,再說有些事兒總要與你家小姐交代清楚才成。”
英兒聞言一愣,擡頭望着景蘊,見景蘊雙眼竟是隱隱含着笑意,心裡一鬆卻是搖頭道:“世子爺怕是不知,我家小姐紮了針,這會子還在昏睡,怕是聽不見世子爺交代什麼。”
景蘊聞言皺了皺眉,難道解釋道:“我總要見見才放心,你只管去想法子就好。”
英兒聞言,咬了咬脣,再次大膽地問道:“世子爺可是認真?”
景蘊沒想到這小丫頭膽子還挺大,勾起嘴角點了點頭道:“原是不必與你這小丫頭掰扯,但看在你忠心的份兒上,回頭只管告訴你家小姐,佔了本世子的便宜,不負責是不行的!”
四三一 探視
英兒一聽這話“嗖”地就紅了臉,怎麼也沒想到印象中極爲嚴肅的錦鄉侯世子,竟然會說出這等無賴的話,不由微微張着嘴,愣在了原地。
景蘊見英兒傻不啦嘰地望着自己好半晌,也怪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好在他站在暗地兒裡也不明顯,不由輕咳一聲兒,故意板了臉,壓着聲兒道:“還不快去!傻愣着幹嘛?”
英兒猛地回過神來,見景蘊皺了眉頭,目光也帶上了不耐,趕緊低了頭,抿着嘴忍了好一會兒的笑,才小聲兒道:“世子爺稍等,奴婢去想想法子,一會兒還上這兒來尋世子。”說完便急忙轉身再次跑開,也不知想什麼法子支開夕月去了。
誰知沒等英兒回去,這邊兒剛將夕月哄出了屋子,甚至沒來得及跟晨霜交代兩句,便見一身湛藍地兒同色暗紋勁裝的景蘊,從窗戶翻身而入。
英兒與晨霜都是嚇了一跳,縱是英兒也沒想到景蘊會這樣進來,好在反應還算迅速,一把先捂住了晨霜的嘴,纔沒讓晨霜尖叫出聲兒。
就這樣晨霜還瞪圓了眼,滿眼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景蘊半晌回不過神來,卻被景蘊冷冷一瞪,訕訕地縮回了手,下意識地要低頭,才發現英兒還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
晨霜沒好氣的將英兒的手扒拉下來,瞪了英兒一眼,卻也不敢當着景蘊說什麼。
景蘊此時也沒心思理會晨霜與英兒兩個丫鬟,徑直走到牀邊兒,看着臉頰緋紅的洛娉妍,深深皺起了眉頭,俯身探了探洛娉妍的額頭,察覺並沒有想象中的燙手,才舒了口氣。
靜靜地立在牀邊兒,直到此時景蘊才察覺到,洛娉妍這牀上的帳子,極爲別緻,天青色的煙影紗上繡滿了金黃的野菊花,就連枕頭也是天青色杭綢繡金黃野菊,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細細地看了半晌,伸手替洛娉妍捋了捋散了的頭髮,伸手從懷中掏出錦盒放在了她枕頭邊兒。
英兒見此壯着膽子,爲難地道:“世子瞧見了,我們小姐紮了針,正在昏睡中,您說什麼她也聽不見。雖然已經將夕月姐姐哄走,但一會子怕是紅螺姑姑該回來了,世子爺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奴婢一定轉達,還請您……”
景蘊自然明白英兒這是趕人的意思,回頭看了她二人一眼,點了點頭直起身卻並沒有離去,反而是在洛娉妍牀沿兒上坐了下來。
直到此時景蘊纔有了打量洛娉妍閨房的功夫,屋內一色的香枝木櫃子桌椅,上面具是搭着天青色繡銀白菊花文錦緞,還有一套花鳥粉彩細瓷茶盞,顯得屋內格外涼爽。
還有一座雙面繡孔雀朝陽插屏就安放在三步開外,聯想着這翠庭軒的佈局,知道後面定是同往耳房的門,再一想船上當初的佈局,景蘊心中便自以爲有了兩分了然,卻不知那後面連着的正是洛娉妍的小庫房。
牀頭的小几上,銅胎琺琅三足爐,正薰着凝神香,一盆綠蘿就放在邊兒上,青瓷蓮花筆洗灌了清水,養了兩尾紅色錦鯉小魚苗……
英兒見景蘊不緊不慢地打量屋子,心中一急正想要說什麼,景蘊卻在此時冷冷地開口道:“將今日的事兒細細說一遍。”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補充道:“若被我查到有什麼隱瞞,相信你們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好性兒的人。”
此話一出,英兒到了嘴邊兒的話只好嚥了下去,晨霜抿嘴想了想,原想要捋一捋思路,英兒卻是急了,拉了拉晨霜的袖子,小聲兒提醒道:“紅螺姑姑怕是要回來了。”
英兒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可怎麼得了?晨霜顯然也想到了此處,咬了咬嘴脣,將今日接到鄭府報喪,景芝到來,以及之後前往鄭府的事兒都細細說了一遍。
景蘊越聽眉頭皺的越緊,然而聽完後也只得出與景芝一般的答案,嘆了口氣壓着聲兒交代道:“枕邊兒盒子裡是智安和尚加持開光的,在佛前供了三年,回頭給你們小姐戴上。”
英兒與晨霜自是不敢多問,景蘊也不等她二人迴應,原只是交代她二人罷了,說完便起身從窗戶躍了出去,緊接着便再沒聽到任何聲音……
英兒與晨霜對視一眼,都不確定景蘊是否真的離開了,卻也知道紅螺或是夕月回來。英兒想了想小聲兒道:“姐姐還是先將盒子收起來吧,萬一一會子姑姑或是夕月姐姐回來,見着了枕邊兒的錦盒咱們可交代不過去。”
晨霜沒好氣地瞪了英兒一眼,拍着胸脯小聲兒道:“你這妮子,原看你是個好的,沒想到膽子這麼大,這要傳了出去可怎麼得了?”
說話間晨霜已經上前將景蘊留在洛娉妍枕邊兒的錦盒打開,將裡邊兒一塊兒嬰兒巴掌大小,溫潤通透的玉璧取了出來,塞在英兒手裡,壓着聲兒道:“既是開過光的好東西,你快替小姐戴上,或許有用也不定。”說完便趕緊將盒子藏了起來。
這邊兒晨霜剛剛藏好盒子,英兒卻不敢將玉璧就這樣給洛娉妍戴上,晨霜回過頭來,見玉璧還在英兒手上,頓時怒道:“你還愣着幹嘛?”
英兒想了想忐忑地道:“這到底是男子的東西,就這樣給小姐戴上?”
晨霜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一聲兒,瞪了英兒一眼,奪過英兒手中的玉璧,一邊兒替洛娉妍戴上,一邊兒埋怨道:“你不是很有主意嗎?既然將人都領進來了,這會子再說這些有何用?”
晨霜這邊兒剛剛給洛娉妍戴好,還沒來得及理好衣襟,紅螺與夕月便雙雙進了屋子。
這下別說英兒便是晨霜也驚出了一身的汗,回頭勉強笑道:“你們怎麼一塊兒回來了?”
紅螺如今滿腹心思都在洛娉妍身上,倒是沒察覺出晨霜的異樣,只問道:“小姐怎樣了?”
晨霜趕緊答道:“剛給小姐擦了汗,瞧着已經好多了,也不那麼燙了。”說着手裡動作不停,急忙替洛娉妍將衣襟整理好,又蓋好被子。
夕月卻是將一個小匣子遞給了英兒,問道:“不是說給小姐熬粥,怎麼還在這兒?你要的黃芪我也取來了,快去吧。”
英兒手心裡早已全都是汗,聽夕月如此一說便鬆了口氣,知道夕月定是沒有懷疑什麼,急忙接過匣子,正要下去,紅螺卻是問道:“要黃芪做什麼?”
雖沒料到紅螺會有此一問,英兒此時卻也不再慌張,小聲兒解釋道:“冷淘說給小姐準備兩道清淡爽口的小菜,我便在廚房裡幫着熬粥,記得小姐說過在粥裡添點兒黃芪極好,便回來找姐姐取點兒。”
紅螺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交代道:“那你快去,粥用小火慢慢熬上不用着急,一會子奶孃該將藥取回來了,先給小姐熬夜。”
夕月聞言也是點頭補充道:“可不是,太醫說了小姐怕是半夜就會醒,先喝了藥才喝粥。”
晨霜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又怕紅螺萬一瞧見了洛娉妍脖子上帶着的玉璧,急忙笑道:“既然小姐還沒醒,不若我先守着你們去歇着,半夜再來換我。”
紅螺原是不想離開,夕月卻覺得晨霜之言甚是有理,也跟着勸了紅螺先去歇息一會兒,自己與晨霜二人守在了洛娉妍屋裡。至此總算是過了這一關,晨霜與英兒具是慶幸不已。
四三二 求救
晨霜卻是不知,英兒回到廚房一邊兒熬粥,一邊兒回想着今晚的事兒,越想越覺得心下忐忑。
這樣的事兒憑着晨霜與自己想要一直瞞下去怕是不易,若是被奶孃或是紅螺姑姑知道,怕是自己與晨霜不死也得脫成皮,若是再被外人察覺了,自己與晨霜不說如何,怕是小姐也沒得個好!
英兒越想越覺得害怕,可再仔細琢磨錦鄉侯世子的意思,尤其是那句極爲無賴的話,英兒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淺淺地笑意,覺得錦鄉侯世子不是那不負責的人。
奶孃崔氏取了藥送來廚房,見英兒獨自坐在爐子前傻笑,不由皺了皺眉,問道:“小姐如今病成這樣,你這丫頭怎地熬粥也不用心,光顧着傻笑?”
英兒猛地回過神,擡頭看向奶孃,越發覺得這事兒得找個得力的幫手!但奶孃與紅螺,亦或是夕月……英兒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賠笑道:“崔媽媽息怒,奴婢是瞧着小姐如今睡得安穩,心下高興的。”
聽英兒這樣說,奶孃崔氏臉色也好了許多,點了點頭叮囑道:“藥材先用水泡上一刻鐘,然而便熬上,等小姐醒了就送進去。”說完奶孃崔氏將藥包放下,轉身朝洛娉妍屋子走去。
看着奶孃離去的背影,英兒嘆了口氣,一邊兒起身取出一劑藥,用藥罐泡上,一邊兒仔細分析起三人的利弊來。
夕月哪兒英兒是最先放棄的,不說夕月能不能替自己與晨霜守住秘密,依着夕月的性子不去揭發已經不錯,再說了若是被紅螺或是奶孃知曉了,怕是夕月與自己等人的下場差不多。
想着夕月對自己的照顧,想着夕月的性子,英兒很快便放棄了夕月,不忍心將她拉下水。
剩下的也就是紅螺與奶孃了……這個英兒也沒有猶豫多久,自家小姐成親後奶孃便要離府,這是翠庭軒裡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兒,而紅螺卻是會一直陪着自家小姐。
英兒想了想,喚來蕾兒替自己守着粥,又叮囑她一會子熬藥,蕾兒聞言上下打量着英兒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英兒並不想將這事兒弄得人盡皆知,也萬不能人盡皆知,哪怕是傳出一絲兒也不成,遂面帶尷尬地討好道:“好蕾兒你幫幫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去就來。”
蕾兒聞言急忙探了探英兒的額頭,見她並沒有發熱才鬆了口氣道:“還好你沒發熱,嚇得我以爲……”
蕾兒沒有說完,但下面的意思英兒也聽明白了,嗔道:“這話兒可不能亂說,我瞧着咱們小姐怕是從未經過這些嚇着了,便是我也嚇着了。”
蕾兒聽英兒這樣說點了點頭,轉而關切地笑道:“你只管去,咱倆誰跟誰啊?”
說完蕾兒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英兒,左右看了看沒有旁人,冷淘不知去庫房翻找什麼了也不在廚房內,便壓着聲兒問道:“你可是來葵水了?”
英兒一聽紅了臉,跺着腳啐道:“你瞎胡說什麼!”說着便要伸手咯吱蕾兒。
蕾兒見英兒這般模樣,挑了挑眉,揮手道:“行行行,我瞎胡說,只是姑姑上次告訴我,千萬別沾涼水,你也記着些。”
英兒與蕾兒是一塊兒進府的,倆人差不多大小,英兒虛歲十歲,蕾兒則剛滿十週歲。英兒聞言不由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蕾兒,小聲兒問道:“你,來過葵水了?”
這下輪到蕾兒不好意思了,紅着臉點了點頭,小聲兒道:“別說出去,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嗎?快去吧,這兒有我替你看着。”
想着自己還要去找紅螺,英兒也不在這兒糾結耽擱,朝蕾兒點了點頭,便一溜煙兒地小跑着往後罩房而去。
英兒在後罩房轉了個彎兒去了紅螺的屋子,知道紅螺可能在休息英兒輕輕敲了敲門,在紅螺開門的一瞬間,便先跪了下去,嚇得紅螺以爲洛娉妍哪兒又出了什麼變故,拔腿就要往外走,連頭髮也顧不上攏一下。
英兒卻是一下子抓住了紅螺的裙裾,低着頭小聲兒道:“姑姑,英兒是來跟姑姑認錯的,求姑姑救救英兒,救救小姐。”
英兒說這話時,不僅手心裡都是汗,連後背的衣衫也早已溼透,心中極爲害怕忐忑,若是今日說不通紅螺,怕是自己的小命兒也就到了頭……
紅螺聞言卻是鬆了一大口氣,低頭看向還跪在地上的英兒,嗔道:“你這死妮子可是嚇死姑姑了,還不快起來!”說着一把拉起英兒進了屋子。
紅螺也沒將英兒的事兒放在心上,往日這般來求她原諒的小丫鬟也不是一個兩個。便不以爲意地問道:“說吧,又闖什麼禍了?平素看着你是個穩妥的丫頭,沒想到你也有闖禍的時候。”
英兒卻是咬了咬嘴脣,回頭看了眼敞開的房門,鼓着勇氣返身將門窗都關上,又跪在紅螺跟前兒磕了三個頭,含着淚道:“求姑姑救命!”
見英兒一系列動作,回想起英兒之前說“救小姐”的話,再見英兒咬出深深牙印兒的嘴脣,紅螺方纔擔憂起來,板着臉壓着聲兒問道:“究竟何事,還不快快說來?”
英兒來找紅螺,原就是豁出一切此刻倒也沒在隱瞞,只低着頭道:“方纔錦鄉侯世子來了,進了小姐屋子,送了小姐一塊兒……”
話未說完紅螺便“噌”的站起身,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厲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紅螺此時哪裡還顧得上景蘊送了什麼,滿耳朵都是景蘊進來洛娉妍的屋子!這可怎麼了得?
英兒也是被紅螺的模樣嚇了一大跳,縮了縮脖子,將頭埋得更低,卻不知該如何說起了。
紅螺見英兒不說話,越發着急,正要開口忽地想着這事兒萬不能傳出去,便強壓了怒火,小聲兒問道:“還有什麼,趕緊說來!”雖說聲音小了,可那目光卻彷彿刀子般要將英兒凌遲!
四三三 坦白
英兒心中害怕,早已是滿頭滿腦的大汗,伏在地上顫聲兒道:“求姑姑息怒,聽奴婢細細道來,奴婢不敢有半絲隱瞞。”
紅螺聽了氣得眼前發黑,卻強制忍着,胸脯急速起伏,冷笑道:“不敢隱瞞?不敢隱瞞你爲何不攔着?爲何不早報?這會子來說不敢隱瞞?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
英兒知道紅螺氣急,不敢再拖沓絲毫,低着頭小聲兒哀求道:“奴婢不敢攔着也是有緣故的,求姑姑聽奴婢說完,奴婢真是一心爲着小姐。”
事已至此紅螺也知道總得將事情弄清楚了纔好想法子,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住心中的焦急,坐回椅子上,冷聲兒道:“還不快快與我說清楚?”
英兒便再次將今日之事細細與紅螺說了一遍,最後說道:“世子爺許是怕小姐見了不乾淨的東西,特意送來大相國寺智安大師加持的玉璧,讓小姐戴在身上。”
紅螺這會子倒是冷靜了下來,盯着英兒瑟縮地身子,冷聲兒道:“擡起頭來!”
見英兒一雙眼睛乾淨澄明,紅螺心下越發疑惑,皺了皺眉問道:“若說是景芝小姐我倒也想得明白,可爲何是錦鄉侯世子?你還有什麼沒說的?難道世子與小姐平日裡……”
紅螺不敢說下去,更不敢想下去,英兒卻是知道,這個時候總得將事情說個明白,遂將返京途中之事細細說了出來,驚得紅螺再次站了起來,在屋子中央轉悠了好半晌才沉聲道:“這麼大的事兒……若是傳出個什麼,你讓小姐……”
紅螺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英兒卻是急忙磕了兩個頭,咬牙道:“事已至此奴婢與晨霜姐姐覺得,若是世子能娶了小姐,也是小姐的出路,總比如今這般,若是老爺那天改了心意,誰能護着小姐,舅老爺與舅太太都離得太遠。”
這話倒是說到紅螺心坎兒上了,這些年來洛鎮源的反覆,令紅螺也是極爲不安,聽英兒這般一說越發的冷靜下來。
紅螺坐回椅子上,深了口氣問道:“還記得我是怎麼叮囑你們的?還記得平日裡我都怎麼教導你們的?你可還有什麼隱瞞我的如今還不統統說出來?”
紅螺的話一聲兒急是一聲兒,又見英兒低着頭,便補充道:“夫人去得早,咱們這些個跟在小姐身邊兒的就更要上心些,尤其是這些個事情更是要謹慎,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如何對得住夫人,小姐對你也是極好的,難道你都忘了?”
英兒聞言急忙磕頭道:“英兒不敢忘了姑姑教導,更不敢忘了小姐的恩情。”
說完英兒才擡起一雙淚眼,望着紅螺道:“可英兒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小姐當初真是無意間救了世子,當時的情況也是沒法子,更不敢讓人知道,奴婢只得與晨霜姐姐一塊兒幫着照料的世子,幫着小姐瞞着旁人。”
說到這兒英兒頓了頓,又補充道:“小姐叮囑說,這事兒只能爛在肚子裡,所以回來我們誰也沒敢說。若非今日世子前來,奴婢也……”
英兒說完再次低下頭伏在地上不敢吱聲兒,
紅螺聞言卻是點了點頭,紅着眼圈嘆息道:“小姐也是命苦,如今這般也不知是好是壞……”說完又緊張地問道:“世子,可對咱們小姐……做了旁的什麼?或是說了什麼?”
英兒想了想道:“世子只說得知小姐病重特來看望,聽說是祭拜鄭小姐後生病的,送了塊大相國寺智安大師加持過,在佛前供奉了三年的玉璧,讓給小姐帶身上。”
紅螺聽後舒了口氣,眉頭卻仍舊皺的緊緊地,閉目想了想又問道:“如今那玉璧呢?”
英兒低着頭有些不敢看紅螺,小聲兒道:“晨霜姐姐說那個驅邪,給小姐戴脖子上了。”
紅螺一聽便怒了,壓着聲兒呵斥道:“胡鬧!這事兒要是被人知道了,小姐還活不活了?”
說着紅螺便起身朝外走去,英兒不敢耽擱也疾步跟了上去,沒一會兒便到了洛娉妍的屋子,見晨霜親自坐在牀邊兒,時不時地用小銀勺給洛娉妍喂點兒水,夕月反倒是靠不上邊兒,只在一旁替洛娉妍繡着鞋面兒。
見紅螺進來晨霜夕月都急忙起身,晨霜一見紅螺身後跟着的端了托盤的英兒,臉色就是一變,低着頭不敢吱聲兒。
夕月卻是急忙迎了兩步笑道:“姑姑怎地這會子過來了?也不說多歇會兒,小姐這邊兒好歹有我們看着。”
晨霜夕月都是紅螺打小親自調教的,原也不叫她“姑姑”只因洛娉妍那年落水後,開始喚紅螺“姑姑”翠庭軒的人便也跟着改了口。
若說之前紅螺定然不會多想,如今一看這樣兒自然是明白晨霜的心思,定然是怕夕月發現了洛娉妍脖子上的東西,不敢讓夕月靠近,如今又看英兒跟着自己進來,怕是心下也極爲忐忑。
紅螺皺眉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瞪了晨霜一眼,方纔對夕月淡笑着吩咐道:“你也守了這些時辰,快去歇息吧,明兒一早來替換晨霜也有個精神頭。”
紅螺開了口夕月自是沒有多想,卻是急忙勸道:“姑姑放心我不礙事兒,小姐這兒也沒什麼事兒,您只管去歇着,等小姐醒了我再遣了小丫鬟去叫您。”
紅螺此時卻是有話要與晨霜細說,哪裡能留了夕月在屋裡?聞言勉強笑道:“我在屋裡也睡不着,小姐剛一落草夫人便將小姐交給我,如今這樣,我哪能安心睡覺?快去吧。”
夕月見此也不好多說,點了點頭,收拾了針線簍子,又輕聲交代晨霜若是有事兒定要去叫她,方纔退出屋去。
夕月前腳剛一走,紅螺的臉色便冷了下去,瞪了晨霜一眼,走到洛娉妍牀邊兒一下子將她扒拉到一邊兒,手便往洛娉妍脖子探去,嚇得晨霜一驚,猛地喚道:“姑姑!”
紅螺卻是並不理會她,徑直將洛娉妍脖子上那塊玉璧取了出來。見玉璧瑩潤通透,雕工細膩生動,觀音大士端莊肅穆面帶慈悲,知道是上等羊脂玉,由大師雕刻而成,又想着這玉璧乃是在佛前供奉多年,心下便暗自點了點頭。
四三四 擔憂
晨霜見紅螺如此動作,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只不敢置信地看了英兒一眼,眼中有着滿滿被騙的羞惱,卻見英兒已然早她一步低頭跪下,便也不敢再做耽擱,“噗通”一下跪倒在牀前。
然而紅螺卻仍舊伸手從洛娉妍脖子上取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好生替小姐收起來,萬不能讓人瞧了去。”
晨霜雖然心下忐忑,卻是不敢多言,急忙雙手託着絹子捧過,又起身找出先前的錦盒收了進去。
待晨霜收拾妥當紅螺才沉聲道:“當初我返京留你在小姐身邊兒伺候,原是看你年歲比小姐大些,又跟在我身邊兒多年,想來總該是穩妥的,可沒想到竟是……”
紅螺話未說完,沉聲便再次跪下,含淚委屈地道:“奴婢也一心想要護着小姐,往日都是寸步不離的,可當時船上人少,碼頭上又是一片混亂,小姐打發奴婢前去查看,就一會兒的功夫奴婢回來時,世子爺跟他那個侍衛已經在小姐船艙裡!”
說起這事兒,晨霜也是滿肚子的委屈,遂接着噼裡啪啦地道:“奴婢回來時小姐還攔着不讓奴婢進艙,只說要自己歇息,後來是瞞不住了才讓奴婢知曉。”
晨霜邊說邊掉淚,可見當初也是又氣又急地。這會子說起來都是心有餘悸地道:“姑姑不知,當時的錦鄉侯世子命懸一線,瞧着比小姐今日還要兇險,小姐又一心想要救人,奴婢哪裡能夠攔得住,也怕傳出風聲壞了小姐閨譽。”
英兒此時也在一旁幫着分辯道:“小姐說便是看在景芝小姐的面兒上,也不能對她唯一的哥哥見死不救,奴婢們也是沒法子。”
話說到這兒紅螺也算是徹底弄清楚了前因後果,事到如今再說以往的事兒卻是沒什麼用處,可有的話與這兩個丫頭,卻是說不清楚,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晨霜見此心念一轉,起身上前兩步,小聲兒道:“小姐雖說瞧着沒有旁的心思,可若是小姐能嫁了世子也是極好的。”
晨霜話音剛落便被紅螺狠狠地瞪了一眼,冷冷地訓斥道:“你懂什麼?錦鄉侯世子可是惠寧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外孫,是聖上的親外甥,這事兒咱們說了能算數?怕是他自己也做不得主!”
說完更是嘆息道:“再說,也不知他有沒有那個心思,縱然是有卻難保不是想擡了小姐進府做小!到時又該如何是好?你們難道就這般狠心?”
晨霜與英兒都從未想過這個,一聽紅螺這話具是嚇得白了臉色,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螺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此時就此打住,小姐說得對,所有的事兒都爛在心底,莫要再去提起。”說到這兒紅螺頓了頓,皺眉道:“若是,再來,只管來回了我,我自有話說。”
英兒與晨霜聞言具是真的鬆了口氣,這樁秘密埋在心底,若沒有今日之事過去也就過去,可今日錦鄉侯世子的到來着實令她二人深感不安,如今紅螺肯接手那是再好不過。
紅螺叮囑了兩句,見英兒與晨霜那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搖了搖頭道:“往後的日子長着呢,這玉璧之事也莫要與小姐提起,往後看看再說也不遲。”
晨霜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卻是遲疑道:“小姐如今這般模樣,興許這玉璧……”
晨霜沒有說完,紅螺豈能不知她的意思,想了想道:“我記得小姐有一串佛珠,你去取來壓在小姐枕頭底下,或許也有些用處,那佛珠也是在大相國寺開過光的。”
晨霜自是沒有不應之理,紅螺見晨霜自去取佛珠,便喚了英兒起身,遣她依舊回廚房幫忙。
事情已經有紅螺接手處理,英兒自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見紅螺沒有懲罰她,自是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紅螺看着洛娉妍的睡顏,卻是再次嘆了口氣……
若是錦鄉侯世子當真與老爺提出要納小,自家小姐該如何是好?或是老爺因着別的緣故,將小姐隨意嫁了出去,往後再爆出今日之事,又該如何是好?
紅螺陷入了深深地擔憂之中,卻不知如此擔憂的並非獨獨她一人,莫問離開洛府並未走遠,只在洛府街對面暗處藏身,等着景蘊出來後才悄悄返回錦鄉侯府。
莫言與莫問二人並非錦鄉侯府家僕世奴,而是先皇賜給惠寧長公主的八大侍衛之後,身上亦有世襲的爵位,雖然微末可也不是奴僕可比。
二人居住在錦鄉侯府中,爲了方便二人護衛景蘊,在距離景蘊的院子並不很遠的地方,亦是有單獨的院落居住,有丫鬟僕從伺候。
莫問回到院中,發現莫言並不在房中,莫問也無心尋他去處,自顧自地尋出那件早已裂成幾片的衣衫,倒在炕上回想着當初在船上的點點滴滴,回想洛娉妍的一顰一笑……
漸漸莫問心中有了決定,倘若世子娶她爲妻自己便將一切埋藏心間,只一心一意護衛他二人,若世子另有姻緣,自己便只待世子成親後,離開錦鄉侯府!
雖然自己只是個五品千戶,但要在邊關謀個一官半職再花些力氣升遷……應不是難事……但縱然自己拼命怕也難以短時間爬上三品……
也不知洛侍郎是否能將自己小小武官放入眼中,到時佳人又是否能夠等得自己上門求娶?一時間思緒紛沓而至,千迴百轉間竟是輾轉難眠。
不知怎地就想到景蘊先前所言殿下求旨賜婚已在近前,是洛府小姐,還是旁的什麼人?若是旁人,世子是否會先將她擡進府中做了姨娘偏房?到時自己又該如何?
莫問越想越是心慌,竟“嗖”地起身將那衣衫捧在手中細細摩挲,莫言卻在此時推門而入,見莫問坐在炕上捧着一件破衣,不由嬉笑着問道:“難不成你娘又爲你動了針線?還是……”說着便上前欲要取走細看。
莫言倒沒有懷疑旁的,都知道莫問他娘舞刀弄槍在行,穿針引線纔是笑話,從小到大雖也爲莫言縫製過兩雙襪子,兩件衣衫,就是沒一樣能穿上身的,就更別提穿出門了。是以見了莫問捧着件明顯裂縫的衣衫,不由打趣兒兩句而已。
四三五 難眠
莫問見莫言要來奪自己手中衣衫,心中一慌害怕他看出端倪,一把抓住藏於身後,微紅了臉頰道:“與你何干?莫不是閒得發慌竟是管起我的閒事來?”
說完莫問話鋒一轉,問道:“上次伯父問你的事兒可是想清楚了?你是要繼續留在世子身邊兒還是前去邊關搏個前程?”說完接着又道:“侯爺不是也說能在邊關爲你謀得一職?”
莫言聞言搖頭苦笑道:“侯爺那裡不提,單單世子待你我便如同兄弟,咱們打小一處長大真要離去又如何捨得?”
說完莫言也不脫鞋,轉身在莫問牀上盤膝坐下,望着頭頂墨綠色承塵,嘆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當年父親與叔父將你我送來世子身邊兒,一則陪伴,二則不就是護得世子周全?我又豈能在此時離去?”
說完莫言似想到什麼,扭頭看向莫問,皺眉問道:“怎麼?你起了離去的心思?”說完板着臉道:“那些個大事兒我不懂,但替世子跑跑腿還是能夠的。若是你有了別的想法,我不攔你,但有的事兒還希望你爛在心裡。”
莫問聞言沉默了半晌,才吶吶地地反駁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那樣的小人?”說完也不看莫言,只低着頭問道:“可如今你年歲不小了,就沒有想過……”
說到這兒,莫問有些說不下去,莫言卻是挑眉看向他,原是靜待下文,卻發現莫問臉紅得嚇人,心中不由越發好奇,莫問說他不是那等小人,卻並沒有說他不會離去……
如今莫問又是這樣一幅神情,莫言想了想不由挪過來撞了撞莫問的肩膀,笑問道:“莫不是你小子起了什麼心思?說說看是哪家……”
莫言尚未說完,莫問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想也不想地反駁道:“我成日裡跟在世子身邊兒,不然也是與你一處,上哪兒起什麼心思去?”
見莫問如此着急不由一愣,雖莫問說的不錯倆人大多數時候都在一處,即便不在一處也是有任務在身……可莫言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不由皺眉打量起莫問來。
莫問見此越發心中慌張,急於轉個話頭脫口便是問道:“你說世子年歲也不小了,到如今也不娶親會不會先納個小?”
莫言一聽這話,越發好奇起來,挑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莫問,好半晌才扯着嘴角嗤笑道:“你是不是想多了?世子會不會成親,要不要納小,或是納幾房侍妾那都是世子的事兒,與你我何干?”
說完見莫問臉色不善,不由癟嘴道:“再說了,咱們跟在世子身邊兒這麼多年,你看世子是那等貪花好色之徒?若世子願意,別說娶妻納小,就是招來府裡做通房丫鬟,在這京城也能排出兩條長隊來。”
莫問聞言低頭一嘆,將那衣衫往枕頭底下一塞,拉起邊兒上薄被矇頭倒了下去。轉過身背對着莫言,卻是不再多說什麼。
莫言有心再問問,卻也看出他不願再談,聯想他今日所言,莫言暗自猜測怕是莫問對誰動了心思卻不敢明言?
再想到幾年前殿下所言:“你二人娶妻後便可離開侯府,本宮自會爲你二人安排好出路。”怕是到時自己二人便要離開錦鄉侯府,這小子不願離府,因此動了納小的心思又怕世子責罰?
莫言想了一會兒猜不透究竟爲何,看了眼莫問側躺的背影,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莫問的牀,倒也並未將此事太過放在心上,卻不知莫問雖然躺下一動不動,卻是一夜未眠。
莫問不知一夜未眠的,今夜很多!除了他自己與守候在洛娉妍身邊兒的紅螺三人,還有得知洛娉妍病重,歡喜地難以入眠的洛妙姝母女。
當然周氏此時還沒機會與洛妙姝商談什麼,甚至還惦記着哲老夫人的話,琢磨着是不是明日尋個機會前去探望。洛妙姝卻是盤算起了洛娉妍的家當,猜測着若是洛娉妍就此死了,自己是不是能分點兒什麼……
當然景蘊回到錦鄉侯府也是轉輾反側難以入眠,猶豫着該怎麼與外祖母提起此事。
景蘊心中非常清楚,如今並非求旨賜婚的最好時機!
不說自己如今須得時時小心,步步爲營,一步踏錯便可能是粉身碎骨。只說那洛鎮源眼看着年底很可能再往上走一步,到時不僅是執掌一部,而且入閣也指日可待,更何況,洛鎮源所在的還是掌管天下錢糧的戶部!那位,又豈能容許自己輕易拉攏?
景蘊穿着雪白的中衣起身推開窗戶,閉眼享受了片刻清涼的夜風,方纔終於下定決心,天亮便趕往公主府,先與外祖母商議一番,再說向聖上求旨賜婚的事。
原本景蘊是想等着大事兒落定再親自求來賜婚聖旨,到那時,聖上怕已經是三哥,求旨也會比較容易。可如今景蘊卻是等不及了!
原想裝作不在意,可怎麼也無法將得知她生病時那一瞬間的心痛摒除。
尤其是之前,看到她睡夢中仍舊微顰的眉頭,那燒得緋紅的臉頰……那丫頭說,之前她在昏迷中仍舊在囈語,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閉上眼她的身影便在眼前晃悠……
在景蘊眼中,作爲大家閨秀洛娉妍談不上多優秀,更不是最美的那一個,家世也絕不是最好的,可她卻總能吸引自己的目光……
她不僅有救芝姐兒的勇氣,還有救自己的能力,經過船上的相處,景蘊有理由相信,她便是那個冥冥中註定能夠與自己攜手一生,能夠與自己共謀大事的佳人!
隱藏心意的莫問,虎視眈眈的景蒔,居心不良的董君墨……如此這般的人不知還有幾何?
景蘊只要想到這些,便一刻也不願等待,只想立即將她娶了回來!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讓任何人都不得再窺視。
想到這兒景蘊望着天上的新月,自嘲地笑了笑,以往外祖母給自己相看的閨秀千金也不在少數,偏自己總能找到拒絕的理由,如今,竟落得個想要抓住不易,想要放棄又不能的結果……
四三六 忐忑
與惠寧長公主曾經替景蘊相看的,那些個宗親勳貴之家的大家閨秀相比,無論是家世還是學識,洛娉妍無疑是差了許多,對此景蘊心中極爲沒底兒……
一時想着外祖母對洛娉妍也是甚爲喜歡,一時又怕外祖母阻攔反而越發行事艱難。一時想要將返京之事徹底攤開,一時又怕外祖母受驚牽掛。
在景蘊翻來覆去思量間,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雖然並未想好如何說服外祖母,甚至沒有想好如果外祖母反對又該如何應對……但景蘊已經做好最壞打算.
依舊是寅初起身,在院中打了套拳又練了會兒劍,不慌不忙地洗漱後到後院陪着景芝用過早膳,再將馨芙早已備好的鮮果交給景芝,笑道:“既是去探病,豈能空手而去?昨兒得了些早熟的葡萄,嘗着味道還好,便便宜你了。”
得了景蘊給的葡萄景芝自是歡喜不已,挽着景蘊的胳膊卻是故作不滿道:“沒想到還是沾了妍兒的光,否則哥哥怕是捨得不拿出這好東西來。”
景蘊倒是沒心思與她說笑,只挑眉看她,淡淡地道:“那還是留在府中,待你回來爲兄陪你一起……”
話未說完景芝便討好地笑道:“哪有送出的東西再收回的道理?不和哥哥多說了,我得趕過去看看妍兒,不然到底放心不下。”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叮囑兩句早去早回,便由着景芝風風火火出了門,朝洛府趕去。
景蘊簡單收拾一番先去了書房,有條不紊地交代好莫言與莫問一人前往安陽伯府,一人前往城外辦事兒。待二人各行其事後,方纔獨自策馬出門,瞧着與平日裡並無不同,卻沒有人知道他一路帶着忐忑。
活了二十來年,景蘊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不安與忐忑,即便極力鎮定,心中仍不住地掂量着籌碼與措辭,在朝着長公主府而去路上握着馬繮的手,是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可長公主府與錦鄉侯府,不過兩條街的距離,即便景蘊刻意放緩馬速,也不過是轉眼間,便到了長公主的大門外。
侍衛見景蘊一大早的獨自過來,連莫言莫問都沒帶在身邊兒,心下雖是疑惑卻也急忙迎了上來,接過景蘊手中的馬鞭。
門房內的管事知道景蘊到了,也急忙迎了出來,人尚未靠近,便滿臉堆笑道:“世子爺怎地這一大早的就過來了,也不帶倆人在身邊兒,殿下若知道了又要擔憂了。”
景蘊掃了他一眼,正要往裡走,忽地頓住腳步側頭看向他問道:“一大早的你不幹活,呆在這門房做什麼?”
那管事一邊兒將景蘊往裡迎,一邊兒笑道:“前兒武定侯府的老夫人給咱們殿下送了拜帖過來。說是今兒個要帶着她媳婦孫女一塊兒過來。也不知是哪位爺送老太君跟夫人小姐過來,這不老奴便在這兒候着了。”
說完那管家隨着景蘊跨過門欖,接着笑道:“老奴這心裡正沒底兒呢,您也知道武定侯府極爲爺的脾性喜好都不大一樣,正巧您來了,有您坐鎮,老奴這心裡也不至於沒了個章程。”
景蘊原就心煩意亂,此時聽說外祖母有客來訪,更是煩躁不已,聞言便挑眉斜掃了這管事一眼,淡淡地問道:“難不成堂堂長公主府,如今沒落到要本世子幫你待客?”
那管事自是聽出了景蘊話語中的不善,心下詫異地同時,急忙賠笑道:“世子爺說笑了,老奴不過與您玩笑兩句罷了。”
長公主府的人對景蘊的脾性還是極爲了解的,此時這般一賠笑,景蘊倒是不好在繼續借機發作了,淡淡地冷哼一聲兒,邁步朝着後殿而去。
景蘊心裡清楚,惠寧長公主要接待武定侯府老夫人,自然不會是在偏殿,此刻長公主定然是在後殿歇息,而想要在武定侯老夫人到來前與惠寧長公主將事情說清,如今瞧着卻是不能,心裡盤算着只能隨機應變。
卻不想朱嬤嬤早已得了惠寧長公主的令,一大早的便候在了正殿前邊兒,見景蘊風風火火地走來,還大吃了一驚,急忙迎了上來。
朱嬤嬤與崔嬤嬤二人,可以說是看着景蘊兄妹倆長大,年幼時他兄妹二人,沒少得兩位嬤嬤的照料。故而景蘊對這兩位跟了自己外祖母一輩子的老嬤嬤,還是十分敬重的。
此刻見朱嬤嬤迎了上來,景蘊亦是停下腳步,也不待朱嬤嬤行禮,便親手托住了她,嘴角帶出一分笑意道:“嬤嬤何須如此多禮,這些年,外祖母這兒全賴嬤嬤們操勞辛苦,倒是我們做子孫的該好好兒謝過嬤嬤纔是。”
朱嬤嬤聞言怎敢託大,急忙笑道:“瞧世子爺說的什麼話兒?侯爺自不必說那是爲了聖上和天下百姓,老奴心裡只有敬佩的。世子爺也是做大事兒的人,這些個瑣事兒不就合該老奴來做?”
說着朱嬤嬤滿眼慈愛地打量着景蘊,點頭笑道:“世子爺快進去,殿下這會子怕還不知道您來了呢,一會子見了您,還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兒。”
自從景蘊出事兒惠寧長公主大病了一場,緊接着安陽伯的立時,也讓惠寧長公主很是傷懷了一段日子,畢竟都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再想到女婿如今還在邊關,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惠寧長公主很有些日子鬱郁不歡了。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正要朝裡走去,忽然停住腳步,皺眉看向朱嬤嬤,小聲兒問道:“嬤嬤知道,武定侯老夫人是過來賞花還是……”
景蘊話未說完,朱嬤嬤卻是明白過來,知道景蘊最不耐煩的就是有人打他的主意,遂急忙安撫道:“世子爺放心,殿下雖然心心念唸的,可總要您點頭纔是,斷不會勉強您。”
說完朱嬤嬤看着景蘊,嘆了口氣勸道:“老奴也說句當說的話,世子爺莫要怪罪。”
景蘊聞言雖然仍舊皺着眉頭,卻點了點頭道:“嬤嬤有話明言就是,這麼些年嬤嬤對外祖母一心一意,對我兄妹二人也是照顧有加,景蘊心裡有數。”
朱嬤嬤聽景蘊如此說,臉上方纔再次染上笑意,點頭道:“世子爺年歲不小了,不爲了殿下,也該爲了小主好好兒打算打算纔是。小主可是過了十五了,再下去……”
景蘊聽朱嬤嬤提起景芝,也是嘆了口氣,若非自己在前面擋着,怕是芝姐兒的親事早已說定,又豈會等到這會子?便是自己今年定下來,怕是芝姐兒也得等明年,或許再耽擱個一兩年,可不就耽擱了?
想到這兒,景蘊面含感激地點了點頭道:“嬤嬤放心,我心裡有數,斷不會耽擱了妹妹。”
朱嬤嬤聽景蘊說得篤定,心下雖然詫異,難不成世子爺同意與武定侯府結親?可更多的卻是歡喜,連忙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如此殿下也能放寬些心思。”說着推着景蘊笑道:“世子爺快進去,您與殿下也好說說話兒。”
四三七 吃食
得知景蘊前來,惠寧長公主果然十分高興,連忙打發小丫鬟去迎接,自己也扶着崔嬤嬤的手走了出來。
遠遠看見景蘊便揚聲笑道:“蘊哥兒今日怎地這麼早就過來了?可是用過早膳?”
景蘊自是急忙上前行禮,而後方纔笑道:“外祖母這兩日身子骨可還好?孫兒已經用過早膳,心中有事兒欲要求助外祖母,便早早過來了,好在沒有打擾外祖母歇息。”
聽聞景蘊有事兒求助自己,惠寧長公主又是高興又是懸心,自己這個外孫打小要強,何時聽他說過求助之言?也不知究竟所爲何事……
此時人多,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景蘊也不多言,只上前親自扶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一塊兒進了殿內。
待小丫鬟上了茶點後,景蘊方纔含笑掃了崔嬤嬤一眼。雖說崔嬤嬤對自己兄妹以及洛娉妍都是極好,可今日要說的事兒,景蘊暫時並不想被很多人知曉。
崔嬤嬤見此笑着點了點頭,在惠寧長公主發話前,便蹲身一禮,笑道:“前兒洛小姐送來的茯苓糕,殿下不是說味道極好,比咱們府上的還強上一些?”
惠寧長公主聽崔嬤嬤提起洛娉妍前日遣人送來的茯苓糕,很是高興地笑道:“那丫頭也不知怎地就那般手巧,做的吃食還好,就這些個小點心,味道竟是極爲特別,尤其是茯苓糕的味道,我很喜歡。”
崔嬤嬤聞言笑道:“可不就是知道殿下喜歡,奴婢想着也不能殿下想吃了再去問洛小姐要,便讓廚房學着做了,也不知成了沒有,奴婢這就去瞧瞧,若是成了,便給殿下送來嚐嚐。”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更加高興,忙不迭地點頭道:“好好好,你快去瞧瞧,若是成了,一會子給老太君也嚐嚐,再給芝姐兒也送些去,還有洛丫頭,不能每次都是咱們偏她的好東西。”
崔嬤嬤聞言更是笑着接口道:“殿下光想着吃了,可不能忘了做的人,若殿下嚐了味道還好,別忘了好好兒賞賜玉梅,昨兒就盯着廚房做了一日,後來還親自上了手。”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急忙問道:“玉梅的手好了?太醫不是說不能使勁兒,要多歇着嗎?”
崔嬤嬤抿嘴笑道:“殿下還不知她那性子,哪裡是閒的住的?再說又是殿下您想要吃的,可不就自己上了手?”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許是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病重宮裡遣人來接管了自己府上的事務,可朱嬤嬤怕這些人不安好心,死活把着廚房不讓,結果就傷了手。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不由嘆道:“虧得洛丫頭及時送信來,不然我這老命也撿不回來,你們也跟着我吃苦受罪。”說完叮囑道:“讓玉梅好生歇着,府裡的事兒都甭管了。”
崔嬤嬤聞言寬慰了幾句便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明顯有話要說的景蘊與惠寧長公主祖孫倆。
待崔嬤嬤虛掩上門,惠寧長公主纔看向景蘊,滿是慈愛地笑問道:“說吧,咱蘊哥兒有什麼事兒要交代外祖母去辦的?”
說完又不忘補充道:“先說好,外祖母年紀大了,辦不了什麼大事兒,蘊哥兒可不興爲難外祖母。縱是辦得不好,蘊哥兒也不能埋怨。”那模樣那神情,十足的孩子樣兒。
景蘊雖說沒有心情說笑,可見惠寧長公主精神極好,臉上也不由露出笑容,點頭保證道:“外祖母放心,孫兒必不會令外祖母爲難便是。”
聽景蘊如此一說,惠寧長公主臉上笑容更盛,點頭笑道:“我也知道,我家蘊哥兒最是孝順,打小就知道心疼人。”
景蘊卻是抿嘴想了想,組織了一番措辭方纔輕聲道:“外祖母這兒平日裡也沒個人來,錦鄉侯府也冷冷清清的。孫兒想着自己年歲不小,卻總讓外祖母擔憂。如今芝姐兒也一年大似一年,不能因着孫兒的緣故耽誤了芝姐兒,所以……”
景蘊尚未說完,惠寧長公主的眼睛便亮了起來,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兒似得,急忙問道:“如此說來,咱們蘊哥兒是想通了,懂事兒了。”
說着雙手合十呼了聲佛號,連聲兒道:“謝天謝地,你若當真這麼想也不枉外祖母疼你一場,去見你母親時,外祖母也有話說了。”
說完惠寧長公主紅着眼眶,滿是欣慰地盯着景蘊,雖不說話,景蘊卻知道惠寧長公主在等着給她一句承諾。
景蘊倒也不矯情,點頭道:“以往是孫兒的不是,害外祖母擔了這許多的心,如今孫兒也想明白了,不說先成家再立業,至少不能害外祖母擔心,也不能耽擱妹妹。”
惠寧長公主總算是等到景蘊一句承諾,心裡鬆了口氣,也有了心思捉弄他,故而端了茶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景蘊,好半晌才笑問道:“是你自己有相中的?還是外祖母替你挑個好的?”
景蘊原就被惠寧長公主瞧得及不得勁兒,聞言更是覺得尷尬,輕咳一聲兒所答非問地道:“聽說,外祖母極喜歡洛小姐送來的糕點吃食?”
景蘊原是想要開個頭,再慢慢與惠寧長公主說,最好是惠寧長公主能自己提出來,那就再好不過。
然而,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雙眉一挑,擱下了手中茶盞,就連臉上的笑容也斂了去,打量着景蘊淡淡地問道:“蘊哥兒這是入眼了?打定主意了?”
景蘊怎麼也沒想到惠寧長公主會突然大變臉,卻也明白,外祖母這是知曉了自己的心意,只是這神色,卻看不出滿不滿意。
話就說到這份兒上,景蘊自是也不願隱瞞,無論滿不滿意的,自己已經決定,能做的不過是說服而已,在這之前,自己也已經做過最壞的預料了。
想到這兒,景蘊望着惠寧長公主地眼睛,點頭道:“孫兒瞧着她還好,模樣性情都不錯,與芝姐兒相處得也好,外祖母不是也極喜歡她嗎?”
說完景蘊還笑着補充道:“對了,外祖母還喜歡她做的吃食,往後可不必如此麻煩,什麼時候想吃了,只管叫她做來便是。”
四三八 祖孫
景蘊是一心想要調節如今有些沉悶的氣氛,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好在惠寧長公主也沒有一口將洛娉妍整個兒否決掉,只淡淡地點頭道:“洛丫頭的模樣,性情,倒是都不錯,我也很喜歡,尤其是芝姐兒與她交好後,性子也開朗了許多。作爲芝姐兒的玩伴,閨蜜,洛丫頭都是不錯”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頓了頓,淡淡地掃了眼景蘊。景蘊聞言面兒上不見絲毫喜色,心中更越發着急,知道怕是外祖母沒有那麼輕易答應!
果不其然,惠寧長公主見景蘊那神情,也不理會接着道:“可到底家世差了些,可要做本宮的孫媳,做錦鄉侯府當家奶奶,做你景氏一族宗婦,分量卻是不足。”
景蘊聞言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惠寧長公主卻是直接打斷道:“再說她父親那個位置,聽說也要往上挪一挪的,到時也過於敏感了些,於咱們這樣的人家兒很是不必如此。”
景蘊聽惠寧長公主這般說來,面兒上神色不變,心裡卻是嘆了口氣,原本早已猜到外祖母會反對,卻沒想到會如此直接。
若自己今日沒提,此時或許還能拖上一拖,可如今已經起了頭,怕是一會子武定侯老夫人前來,即便武定侯老夫人不提,怕是外祖母也會提出聯姻之事!
想到這兒,景蘊再次嘆了口氣,原是不想讓外祖母擔心的,此時卻也顧不得了……
權衡再三,景蘊便乾脆起身,興致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站定,也不等惠寧長公主說話,便撩袍跪下先磕了三個響頭。唬得惠寧長公主一時間竟是忘了言語,只盯着景蘊看。
好半晌待惠寧長公主回過神來,起身欲要扶起景蘊時,景蘊卻是望着惠寧長公主,懷着僥倖之心問道:“除去洛侍郎的緣故,外祖母對對她,對洛小姐可是還有別的不滿之處?”
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垂下了正欲起身拉起景蘊的手,順勢坐了回去。皺緊了眉頭盯着景蘊,好半晌才微微擡着下巴,也不理會景蘊此刻的神情,淡淡地道:“不滿倒是沒有。”
說完惠寧長公主心中也是一番糾結,對於洛娉妍,她還是挺喜歡的,可……
看着景蘊滿含期待的目光,惠寧長公主收回思緒,居高臨下地看着景蘊,語氣越發冷了兩分道:“不管怎麼說,她對咱們芝姐兒也是有救命之恩的,再說還有爲你送信之義,不過……”
不等惠寧長公主說完,景蘊便沉聲打斷道:“外祖母說漏了,洛小姐不僅對芝姐兒有救命之恩,便是孫兒,若非有洛小姐搭救,怕是也回不來京城。”
聽景蘊如此說,惠寧長公主頓時怒道:“本宮有沒有不承認她的送信之義,但是,難不成她不送信來,你便回不來了?”
景蘊如何聽不出自己外祖母此時已然動怒,不由得嘆息道:“原是不想說與外祖母擔憂,但洛小姐對孫兒確有救命之恩,安陽伯意外身亡,與顧遠的重傷臥牀便是最好的例證。”
聽景蘊提起安陽伯與顧遠,惠寧長公主也顧不得生氣,她可沒忘記顧遠當初是隨着自己這唯一的外孫出門的!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噌的一下站起來,拉起景蘊急忙問道:“這話兒怎麼說?難不成……
景蘊見惠寧長公主已經明白,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洛小姐救了孫兒,否則孫兒怕是回不來了。若非如此孫兒又豈能託她帶信與外祖母?”
惠寧長公主萬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些,心下又驚又急正要細問,崔嬤嬤卻在此時去而復返,站在門口揚聲兒稟道:“殿下,老太君攜武定侯夫人小姐過來給您請安了。您看……”
惠寧長公主聞言,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下去,揚聲兒道:“迎進來!”
說完方纔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景蘊,壓着心焦,皺眉道:“先去福寶齋等着,一會子再找你說話!”說完更是警告道:“仔細想好了,若有半點隱瞞,看我不打你板子!武定侯府的嫡長女婉茹,你也是見過的,我瞧着倒是極好。”
說完惠寧長公主揮了揮手,景蘊也不在此時與惠寧長公主分辯,點了點頭,起身從旁邊側門退了出去。
惠寧長公主閉目穩了穩心神,方纔召了崔嬤嬤近前來,只是臉上卻再無之前的笑意。
崔嬤嬤不知惠寧長公主因何事惱怒,也不敢隨意打聽,只笑道:“殿下喜歡清靜,咱們府上也是許久沒有人來了,今兒老太君來陪殿下說笑,殿下可要開心些纔好。”
惠寧長公主聞言勉強笑着點了點,轉而問道:“人到哪兒了?東西可都備好?”
崔嬤嬤急忙點頭道:“說是剛進了府門,過來許是還有一會兒。殿下放心,午膳已經安排好了,給婉茹小姐的見面禮也已經備好了,一會子您只管與老太君說笑便是。”
這會子,惠寧長公主是一點兒說笑的心思都沒有,勉強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好在沒一會兒,武定侯老夫人便在兒媳與孫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惠寧長公主也不讓跪,笑道:“不過是些虛禮,快過來坐下,咱們好些日子沒見,可得好好兒聊聊。”
話雖如此,武定侯夫人與女兒婉茹還是規規矩矩的磕頭行禮,惠寧長公主不由嗔道:“都說不必如此,偏你多禮。”
武定侯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到惠寧長公主跟前兒,欠身一禮笑道:“殿下不與我計較,我這腿腳不好也就不堅持,可她們卻是不能失了禮數。”
惠寧長公主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命人給婉茹送了份見面禮,對武定侯老夫人笑道:“還是你好福氣,大半年不見婉茹越發漂亮了。”說完又問道:“你身子骨瞧上去倒還硬朗,怎麼腿疾又犯了?多久會兒的事兒?”
武定侯老夫人見惠寧長公主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到自家孫女兒身上,只贊她漂亮心底不由黯然,卻是不敢顯露絲毫。一一答了惠寧長公主的問話,笑道:“要說好福氣誰敢跟殿下您相比?芝姐兒乖巧懂事兒人也端莊漂亮,蘊哥兒就更不用說,從小到大都不讓您操心,又有一身好本領替聖上掌管着龍翼衛。”
四三九 訪客
景蘊一邊兒隨着小丫鬟朝福寶齋走去,一邊兒琢磨着說服外祖母言辭。剛拐過穿堂忽然停下腳步,朝小丫鬟吩咐道:“去瞧瞧朱嬤嬤在做什麼,若是得空請她過來包福齋,就說我有事兒找她。若是不得空也讓她遣個人過來回話。”
小丫鬟自是不敢違背景蘊的吩咐,聞言屈膝一禮,急忙轉身往回跑去。
這邊兒景蘊剛剛在包福齋落座,朱嬤嬤便急急走了進來,不待朱嬤嬤行禮,景蘊便淡笑道:“嬤嬤不必多禮,辛苦嬤嬤跑一趟不過是我閒得無聊,想問問今日是誰送武定侯老夫人一行過來的,如今身在何處,我也好尋來說說話兒。”
朱嬤嬤聞言笑道:“不敢當世子一句辛苦,原是老奴該做的。”說完才解釋道:“今兒武定侯老夫人與夫人小姐是由護衛送來的,武定侯府幾位小爺都沒跟過來,不然殿下又豈能不讓您出面寬帶一二?”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外祖母可留膳了?今兒是怎麼安排的?”
朱嬤嬤雖沒想到景蘊會突然關心起這些,卻也一一答了。
得知惠寧長公主已經吩咐準備午膳,景蘊便不再多留,起身笑道:“既如此,就不必準備我的午膳,想來外祖母一時半會兒也不得空,我去安陽伯府一趟。”
朱嬤嬤倒沒多想,安陽伯府的事兒她們也都知道,遂問道:“可要替世子準備些什麼送去?”
在景蘊說過不用後,朱嬤嬤惋惜道:“也不知安陽伯世子與夫人遭此變故如今怎樣了,世子您多勸解着些。”
景蘊點了點頭並不回話,只叮囑道:“若外祖母問起,只說我下晌再回來。”
景蘊說完便往安陽伯府趕去,朱嬤嬤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誰知惠寧長公主心裡記掛着景蘊先前所言救命之事,實在沒有心情與武定侯老夫人說笑。
惠寧長公主雖瞧着一身蜜合繡金圓袖衫,配着一襲水紅色遍地金葫蘆紋八幅湘裙的鄧婉茹很是喜歡,但想着景蘊先前所言,此時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笑道:“何必羨慕我?你不也有婉茹在身邊兒陪着?”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苦笑道:“這丫頭好是好,可下半年就該及笄了,還能陪我多少年?倒是蘊哥兒,我可聽說一回來便先來探望您,不像我家那幾個混小子,成日裡沒個人影兒,不是跑馬就是遛狗的。”
對於武定侯老夫人的試探,惠寧長公主既不願直接回絕,也不能應承什麼,只得故作不知地笑道:“我瞧着允哥兒也是極好的,哪裡就像你說的那般了?”
武定侯老夫人見此又試探了兩句,見惠寧長公主卻總是這般不做正面迴應,面兒上甚至漸漸露出疲憊之色,不由暗自嘆了口氣,卻也並不太過失望。
這樣的事兒總得來來往往好幾次纔能有個結論,何況景蘊的情況她們也都知曉,連聖上的賜婚都能拒絕,又豈是單憑長公主便能定下的?
憑着景蘊與自家長孫的關係,相信無論成與不成,長公主府與錦鄉侯府都不會讓自家太過難堪。
有了這份底氣,武定侯老夫人沒坐多一會兒,便知趣兒地起身告辭。並邀請道:“我們府上的牡丹這幾日開得不錯,殿下若是得閒不妨帶上芝姐兒到我們府上坐坐,也讓我們府上沾沾您的福氣。”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着點了點頭,也不強留,只讓崔嬤嬤親自將她一行送了出去,便急急去了福寶齋。
誰知行至半路朱嬤嬤趕了過來將惠寧長公主攔了下來,笑道:“一轉眼兒的功夫殿下也等不得,虧得老奴一直留心也沒能趕在殿下前面。”
都是跟在身邊兒幾十年的老人,朱嬤嬤說話雖然隨意,惠寧長公主卻是並不在意,只揮手道:“有什麼事兒回頭再說,我這會子忙着去福寶齋……”
惠寧長公主話未說完,朱嬤嬤便笑道:“可不就爲這事兒?也沒想到武定侯老夫人這就走了,先前世子還找我詢問殿下是否留膳,得知殿下要留武定侯老夫人午膳,才說去安陽伯府一趟。”
惠寧長公主聽到這兒,已經板了臉,老大不高興地嘟囔道:“他倒是個心寬的,大清早扔我這麼個消息,我哪兒還有心思設宴待客……”
惠寧長公主嘟囔過了也就過了,轉而問道:“蘊哥兒可輸了什麼時候回來?”說完也不等朱嬤嬤回話,又吩咐道:“記得給他做兩道喜歡的菜,瞧着這些日子忙裡忙外的,人都瘦了。”
朱嬤嬤聞言抿笑答道:“世子爺說了,他要午膳後回來,說是有話與您說。”
惠寧長公主一聽頓時不高興地沉了臉,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點頭道:“既如此,讓他回來立即來見。”說完便轉身朝韶華殿走去。雖沒說什麼,但身邊兒這些個伺候的人,卻都不難從其神色間,察覺出惠寧長公主難掩的不愉之色。
景蘊到了安陽伯府,見莫問守在齊鳴齋院門外,輕聲問道:“今兒鄭夫人可有過來?”
莫問搖了搖頭正想要說什麼,景蘊卻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這幾日好好守着,萬不能讓什麼不相干的人闖了進去,等過了這幾日便給你放個假,你也回去看看家人。”
說完景蘊便朝裡走去,並不給莫問說話的機會。雖說知道莫問不是不知深淺輕重的人,斷不會在此時此地,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來。但此時,景蘊就是不想聽他說任何話!
當初在船上,莫問偷瞧洛娉妍的眼神,景蘊不是沒有瞧見,甚至莫問的心意,景蘊也極爲清楚,卻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經過昨晚的事兒,景蘊對於莫問那點子小心思,莫明的變得極爲在意,不想不願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關於她的一星半點兒……
景蘊進去時,顧遠正墊着大迎枕斜靠在牀上看書,氣色看上去還不錯。景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挑眉道:“今兒天氣不錯,看來你心情也還不錯。”
顧遠聞言苦笑道:“錯不錯的還不都這樣?轉眼便是家父五七,母親說……”說到這兒,顧遠頓了頓,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咬了咬後牙槽道:“說父親死於非命,不能停滿七七,打算五七過了就出殯,我可不得快點兒好起來?”
景蘊聞言也是嘆了口氣,勸道:“別想太多,再不濟還有哥兒幾個幫你。”
顧遠點了點頭卻是不願多說,景蘊見此寬慰了幾句後,叮囑他好生歇息便告辭離去。
顧遠雖然詫異景蘊的來去匆匆,卻也並沒放在心上,卻不知景蘊此時內心正糾結着是去洛府接芝姐兒,順便再打探一下她的消息,還是先回長公主府與外祖母說清道明……
四百四 說服【給執事Misssyq的加更】
就在惠寧長公主負氣推開碗箸,命朱嬤嬤將動也沒動過的午膳撤下時,景蘊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聽到崔嬤嬤勸道:“殿下好歹用些,省的一會兒世子回來埋怨奴婢們不盡心。”
惠寧長公主癟了癟嘴,正要說話,景蘊急忙開口道:“外祖母這是怎麼了?可是想用些新鮮的?”
見景蘊回來,朱嬤嬤與崔嬤嬤都鬆了口氣,朱嬤嬤更是笑道:“哎喲,可是將世子給盼回來了,好歹陪着殿下用些,這一會子沒看見,殿下這心啊……”
朱嬤嬤尚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嗔道:“就你話多!”說完亦嗔亦怨地掃了景蘊一眼,彆扭地問道:“可是用過了?”
景蘊如何看不出惠寧長公主的意思?原也沒想到武定侯老夫人一行竟這般早就離去,遂急忙笑道:“外邊兒的東西,哪有外祖母這兒朱嬤嬤的好手藝?可不餓着回來求外祖母賞口吃食?”
說着景蘊已經挨着惠寧長公主下手邊兒坐下,看着滿桌菜餚笑道:“看來孫兒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瞧這一桌子好菜可不擎等着我?”
惠寧長公主被景蘊說得有了兩分笑意,嗔道:“既是餓着還這般多話。”說完卻是又急忙吩咐朱嬤嬤再上兩道景蘊愛吃的菜,崔嬤嬤已經親手給景蘊盛好了飯。
有景蘊哄着惠寧長公主倒比平日裡多用了小半碗,朱嬤嬤與崔嬤嬤皆是笑着鬆了口氣。
惠寧長公主漱過口,洗了手,也顧不得午休,便將崔嬤嬤與朱嬤嬤都打發了下去,斂了神色問道:“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兒?當初你回來可是說一路平安的。”
景蘊聞言將手中描金纏枝花細瓷茶盞擱下,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正色道:“孫兒原沒想這麼早便提起此事,也是怕外祖母擔心。”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卻並不言語,只拿眼盯着景蘊,緩緩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盞。
景蘊卻是面露回憶之色,躲開惠寧長公主的目光,低頭一邊兒把玩扳指,一邊兒輕聲道:“孫兒與顧遠一路北上,原想着趕在年前回京,誰知在淮陰縣。”
景蘊說到這兒,頓了頓,猶豫着要不要將當初的目的說出,惠寧長公主卻是等不及地問道:“在淮陰縣怎麼了?”
景蘊擡頭看了惠寧長公主一眼,略過拜訪鹽幫的目的,苦笑着將自己與顧遠是如何被關押,顧遠的腿又是如何受刑重傷,一一道了出來。
剛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已經臉色鐵青,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厲聲道:“這些人好大的膽子!”說完又急忙再次確認道:“那顧家小子,就是那時候受傷的?”
景蘊自是明白惠寧長公主的意思,並不直接回答,只淡淡道:“當初我們帶出去的藥都在莫言身上,因爲他傷在腿上跑不快,孫兒擔心被抓回去,便讓莫言帶着他往山林裡藏了起來。”
說到這兒,景蘊擡頭望着惠寧長公主地眼睛,道:“孫兒則由莫問帶着往運河逃跑。”
只聽顧遠身受重傷,景蘊由莫問帶着逃跑,惠寧長公主哪裡還不明白,當時的景蘊怕是傷勢也不輕,不由紅了眼眶小心地問道:“蘊哥兒都傷在哪兒了?”
景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低聲道:“都好了,不礙事兒,外祖母很不必掛心。”
可惠寧長公主怎麼可能真的不掛心?正欲在問,景蘊卻是說道:“顧遠的傷當初莫言給他上過藥,原看着好了許多,可沒想到與安陽伯匯合後,卻一路被人追殺,如今才這般嚴重。”
惠寧長公主聞言嘆了口氣,埋怨道:“當初我就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該參與這些,偏你們是一個不聽,如今……”
景蘊見惠寧長公主又提這話,正欲要岔開話題,說之惠寧長公主卻是看着景蘊,很是認真地道:“我覺得武定侯家的婉茹不錯。”
說完擡手止了景蘊的話頭,接着道:“他們家與旁人不同,一則從不參與這些,二則主要精力都是放在南邊兒海上,孫子輩這代人也開始漸漸想要走科舉之路,我瞧着就很好。”
景蘊想了想卻是並不反駁,只是將自己怎麼上了洛娉妍的船,洛娉妍又是如何爲他療傷救得性命,最後是如何受託來長公主府送信,一一道了出來。
惠寧長公主卻是沒料到中間兒還有這麼一段兒,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吶吶道:“看不出,這丫頭膽子倒是不小。”
景蘊聞言卻是笑道:“這有何看不出的?當初她不就是敢孤身一人上山救了芝姐兒嗎?”
聽景蘊這般一說,惠寧長公主忽然想到什麼,板着臉問道:“她就不怕你不認賬?就不怕我不答應?”
誰知景蘊卻是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着搖頭道:“人家怕是沒指望你孫兒認賬負責。”
惠寧長公主自是不信,挑眉看着景蘊淡淡地“哦”了一聲兒,便聽景蘊笑道:“真的,不哄您,當初人家說了,這事兒只能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許說出去。孫兒回來這麼些日子,她也沒見問過一句。”
說到最後,景蘊便有了些頹喪,惠寧長公主也是詫異不已,皺眉道:“這丫頭想什麼呢?難道我就是那不講理的人?不說她救過芝姐兒跟你的性命,單是與你在船上呆那麼些日子……”
景蘊聽到這兒,怕惠寧長公主產生誤會,急忙解釋道:“當初在船上孫兒身受重傷命在旦夕不說,單是身邊兒的人也不少,我這邊兒莫問自是寸步不離的,她進進出出身邊兒也至少帶着一個丫鬟。”
聽景蘊說洛娉妍還帶了丫鬟,惠寧長公主果然緩緩點了點頭,景蘊正要鬆口氣,卻是突然問道:“她身邊兒都帶了那些丫鬟?”
景蘊哪裡聽不出自己外祖母的懷疑?只笑道:“聽她喚那倆人,一個叫英兒,十來歲的年紀,一個叫晨霜,比芝姐兒還要年長一些。”
說完景蘊更是立時追問道:“外祖母說說看,不說洛小姐的清譽,便是這救命之恩洛小姐不提,孫兒又豈能裝做不知?那孫兒都成什麼人了?”
聽說晨霜也跟在身邊兒,惠寧長公主倒是想起那年元宵剛過,晨霜跪在自己跟前兒求救的模樣,又聽景蘊如此說來,神色也就越發緩和了兩分,卻是嘆息道:“洛丫頭是個好的,就是可惜了武定侯府這門好親。”
景蘊聞言卻是挑眉笑笑,目中露出狡黠的光,含笑問道:“外祖母既說武定侯府是門好親,那又何必浪費了呢?”
四四一 嫁娶
惠寧長公主聽景蘊說,不願浪費武定侯府這門好親!先是一愣,隨即仔細打量了景蘊兩眼,見他滿臉笑意不似作假,心不由往下一沉……
惠寧長公主眯縫起了眼睛,板了臉沉聲道:“蘊哥兒!你可還記得你母親?還記得你母親的悲苦?記得你母親是如何去的?”
惠寧長公主一連三個問題,問得景蘊當下一愣,惠寧長公主卻只當他心虛,頓時惱怒地厲聲呵斥道:“你怎能學你那沒良心的父親!怎能說出如此之言!”
惠寧長公主越說越氣,擡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炕桌上杯盞茶碟好一陣晃動,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碰擊聲兒,倒是將景蘊喚回神來。
景蘊趕緊安撫道:“外祖母想哪裡去了?不說洛小姐於我和芝姐兒有恩,便是沒有洛小姐這事兒,孫兒也斷不敢忘記外祖母的教導,正妻七年無所出,方可納妾,孫兒年過四十無子,方娶平妻。”
聽景蘊如此說,惠寧長公主狐疑地盯着他眼睛問道:“那之前蘊哥兒所言,不浪費這門好親,又是何意?”
景蘊聽後笑道:“我的外祖母,在您眼裡孫兒價值萬金,在人家眼裡,洛小姐與鄧小姐也是寶貝,哪裡能容得孫兒胡作非爲?再說,就是孫兒願意,兩位小姐怕也是不願意的吧?”
惠寧長公主見景蘊答非所問,不由再次沉了臉,景蘊卻是不敢再等惠寧長公主發怒,急忙笑道:“不過就是結親而已,咱們府上沒了孫兒不是還有……”
景蘊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冷笑道:“你將人家當做一家人,人家卻未必如此待你!”
景蘊哪裡不知惠寧長公主指的是誰?卻是搖頭道:“外祖母可能聽孫兒說完?芝姐兒也到年歲了,孫兒瞧着與武定侯世子年歲亦是相當,彼此也是打小……”
惠寧長公主聽到這兒,眼睛猛地一亮,含笑打斷道:“還是我蘊哥兒慮事周詳!你這邊兒既已拿定主意,芝姐兒年歲也到了,便該考慮起來。”
惠寧長公主越說越歡喜,竟是接着又道:“明兒我就親自入宮,也不尋旁人,直接面聖求了指婚聖旨,到時你們兄妹一娶一嫁再好不過!”
瞧着惠寧長公主滿臉喜色,不似玩笑,景蘊急忙勸阻道:“外祖母且寬限孫兒幾日可好?洛小姐那邊兒怎麼也該透個氣兒纔是。先前不是說了,人家洛小姐並無嫁給孫兒的意思。”
景蘊說到最後也有些尷尬,就好像自己強娶似得,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更是不高興了。
在惠寧長公主眼中,自己這個外孫不僅文韜武略,更是要模樣有模樣,要身份有身份,不提傢俬產業也是京城多少名門貴媛夢寐以求的成親對象,更何況女兒去世後,分到外孫與外孫女手中的產業可不少。
怎麼從外孫那話裡的意思來看,這洛家那丫頭,竟然還對自己外孫還不滿意了?
惠寧長公主可不願意委屈了自己寶貝外孫,不由板了臉道:“這事兒蘊哥兒就甭管,外祖母自有主張,明兒叫了她來我親自問問,若洛丫頭當真不樂意,咱也不必勉強。”
景蘊一聽這話,知道外祖母是生氣了,不由皺了皺眉,搖頭道:“此事何須外祖母費心,我自去與她說明便是,還有洛侍郎那邊兒好歹也該打個招呼。到時再請外祖母替我們向聖上求旨。”
景蘊說完見惠寧長公主還欲再說什麼,急忙轉了話題道:“倒是武定侯府那邊兒,要勞外祖母多費心了,到底芝姐兒是女孩兒家,總不能咱們上趕着貼上去,總要他們先提出來纔好。”
惠寧長公主的思緒果然立時便被帶偏,琢磨起景芝的婚事,想了想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兒,改明兒我就領芝姐兒上她家賞花去,先前她家老夫人還說府裡的牡丹花開的極好。”
見惠寧長公主臉上露出笑意,景蘊剛剛鬆了口氣,卻聽惠寧長公主道:“依着我的意思,洛丫頭那裡若是點了頭,你便直接來告訴我,洛鎮源哪兒很不必多說什麼,與其費那功夫,不若求來聖旨管用。”
景蘊低頭想了想,外祖母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依着這兩年對洛鎮源的瞭解,果真是與他細說無益,到不知聖旨來的管用。遂笑道:“就依外祖母的意思。”
說服了惠寧長公主,景蘊是長長地鬆了口氣,開始琢磨起怎麼說服洛娉妍。
惠寧長公主見景蘊接受了自己的意見,心下也甚是歡喜,遂接着又出主意道:“就是洛丫頭那裡你自己去問也不合適,依着我的意思,隨便那家夫人替你去問一句,都比你去問的好。”
這話景蘊可是不好接,若是洛娉妍生母尚在,亦或是周氏稍微靠譜些,這事兒都不難辦,可依着洛府後宅如今的情況,請了旁人去問,反倒不如自己去的好。
景蘊想到這兒忽然想到景芝,自己這個妹妹不是成日裡往洛府跑嗎?或許讓芝姐兒帶句話也是不錯,可到底芝姐兒尚未成親,許多話說起來也是不便……
就在景蘊盤算着究竟怎麼跟洛娉妍說這事兒時,翠庭軒中卻是一片歡聲笑語。
洛娉妍半夜便退了燒,早晨起來雖說渾身無力,卻比昨日好了許多,令守了她一宿的紅螺等人具是鬆了口氣。
尤其是一大早景芝趕了過來,見洛娉妍已經退燒,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用早膳,便歡喜地道:“還好妍兒醒了,不然這一籃子葡萄可就便宜了我。”說着景芝讓馨羅將籃子擱在了小圓桌上。
聽說景芝帶來葡萄來,紅螺再一看那葡萄顆顆飽滿,紅得發紫,紫的發黑,不由笑道:“這會子就有葡萄了?可是稀罕物,往年怕是還要多等上倆月也不定。”
景芝聞言頗爲自得地笑道:“可不就是稀罕才特特送了過來?也不知我哥送哪兒弄的,出門時巴巴給我送了過來,說是讓妍兒也嚐嚐。”
聽說是錦鄉侯世子讓景芝送來的,洛娉妍還沒什麼反應,淡淡地點了點頭道:“謝謝芝姐姐惦記着我,倒是我讓芝姐姐擔憂了。”說完才補充道:“也請芝姐姐代我謝過世子。”
紅螺臉上的笑意去世更盛了,連忙道:“世子爺費心了,這可是個精貴東西,不定那家用溫棚養的呢。”
說着紅螺將籃子遞給了正伺候洛娉妍用早膳的夕月,吩咐道:“你去洗一碟子過來,讓小姐正好與景小姐一塊兒嚐嚐。”
景芝聞言也是笑道:“還是紅螺姑姑想得周到,我倒是沾了妍兒的光,平日裡若我不提,哥哥那裡記得這些。”說着脫了鞋在洛娉妍對面歪坐了下來。
四四二 議定
洛娉妍在紅螺等人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一天天的好了起來,自己也想通了,既然已經知道問題出在了衣裳上面,自己小心些便是,又何必太過執拗?
細想前世,那時的自己已經及笄卻尚未說親,而父親也已經順利的成爲戶部尚書,雖非首輔卻也是輔臣之列。被人算計,定然有着父親官職的緣故。
如今距離自己及笄還有些日子,父親也還不是尚書,更不是什麼輔臣,那麼一切也都還來得及,何苦自己嚇唬自己?
猜到了大致的緣由,雖然具體的想不出來,洛娉妍卻也不打算糾結,將來的事誰能說清呢?就算是命運如此,自己註定了要再次嫁給他,想來也定不會過成前世那般模樣。
洛娉妍心中安定下來不再繼續糾結,又有景芝時常陪伴,就連周氏搬出了靜園,也不曾找過她的麻煩,洛娉妍的精神頭便也跟着好了起來。
原以爲周氏搬了出來,無論怎樣也會爲了管家權來與自己糾纏一番,誰知周氏非但沒來糾纏自己,反而因她管家主動免了她晨昏定省,如此便是洛妙姝也極少見面,洛娉妍的心情又怎能不好呢?
每日裡除了跟着羅先生學醫術棋道,便是練字女紅,洛娉妍也不隨意走動,轉眼安陽伯五七出殯。
對於安陽伯府洛娉妍雖已解開心結,卻還是有心迴避,那晚洛鎮源特意留在翠庭軒用晚膳,洛娉妍見此將翠娘與洛繼宗也請了過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洛鎮源開口笑道:“爲父素來知曉,娉妍與那安陽伯夫人很是親近,如今眼看着過兩日安陽伯出殯,咱們府上路祭之事……”
洛娉妍聞言不等洛鎮源說完,便一邊兒給洛鎮源添了一箸菜,一邊兒笑道:“父親糊塗,如今繼宗大了也該讓他多歷練歷練纔是,女兒到底不便拋頭露面,讓管家幫忙看着些,想來繼宗也不出了大的錯差。”
洛鎮源聞言看了洛繼宗一眼,見洛繼宗滿臉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由笑道:“既然你姐姐說你已經長大需要歷練,那爲父便給你這個機會。”
洛鎮源說完飲了杯酒,接着道:“只是你到底沒經歷什麼事兒,回頭爲父會交代大管家親自教導你,一切事宜由你與大管家共同處理,你也要虛心聽從大管家的教導,萬不可任性妄爲。”
洛繼宗得了洛鎮源的首肯,頓時喜得什麼似得,連忙起身作揖,笑道:“父親放心,兒子定不會丟了咱們洛府的臉面。”說完更是朝着洛娉妍笑道:“也謝謝姐姐信我。”
洛娉妍卻並未放在心上,只掩口笑道:“你是咱們家的唯一男子,將來是要頂立門戶的,如今有父親看顧着還不讓你歷練歷練,等待何時?”
洛娉妍說完洛繼宗正要接話,卻聽洛娉妍再次叮囑道:“但有一點你記住了,用心辦事兒是好的,可切莫耽誤了學業。”
洛娉妍話音剛落,洛鎮源便點頭笑道:“你姐姐說的不錯,可記住了?”聞言,不僅洛繼宗,便是翠娘也是歡喜不已。
這邊兒洛娉妍萬事順遂,那邊兒惠寧長公主帶着景芝去武定侯府賞花,也是出乎意料地順利。
收到惠寧長公主的拜帖,武定侯老夫人是喜出望外,原以爲定是長公主殿下說服了錦鄉侯世子,特地對兒媳叮囑好:“可要好生給婉茹制兩身衣裳,還有首飾也一併定新的。”
武定侯夫人自是立時應承,只是無論武定侯夫人還是老夫人,都沒想到當日景芝會與惠寧長公主同來。
一襲遍地金芙蓉闊袖衫,與景芝頭上八股絞絲粉玉瓔珞,襯得景芝一時嬌豔無雙,別說武定侯府旁的小姐,便是盛裝跟在武定侯老夫人身後的婉茹,也要遜色許多。
惠寧長公主更是當衆得意地笑道:“我這外孫女多時不陪我老婆子出來走動,聽聞你們府上牡丹花開得好,今日卻偏要跟來長長見識,老太君可莫要嫌吵纔好。”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自是笑道:“這人老了不就圖個熱鬧,縣主肯來老身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嫌吵?殿下若是捨得,長長久久留在我們府中才好呢!”
武定侯老夫人原是句玩笑話,誰知惠寧長公主竟是笑道:“你若不嫌棄,那就將她留在你們府中罷了,省的來吵我老婆子。”
原本武定侯老夫人就是想與錦鄉侯府結親,或者說是與長公主府結親!這才狠下心將自己尚未及笄的孫女帶了過去。此刻聽惠寧長公主如此一說,武定侯老夫人自是喜出望外。
卻不知惠寧長公主也鬆了口氣,原還想着這話該怎麼起頭,既然武定侯老夫人已經將話遞到了嘴邊兒,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這可真是剛瞌睡便有人遞上枕頭。
就是武定侯得知後也是極爲高興,哪家也沒有長子尚未成親,先給幼女定親的道理,若非家裡前邊兒幾個女孩兒都是庶出,武定侯也不能答應老夫人如此作爲。
就連武定侯夫人也鬆了口氣,原想着若是景蘊那邊兒有了眉目,還得趕緊給幾個兒子趕緊定下來,正琢磨着京中貴女,如今倒是省了許多麻煩。如此一來,倒是真是賓主盡歡,接下來的話也就容易了許多。
不是說景蘊不好,可到底相對於婉茹而言,景蘊年歲大了些又是那麼個脾性,可武定侯府上下卻也從來不敢奢望求娶景芝。
一則景蘊尚未說親,沒有哥哥尚未娶親先嫁妹妹的道理。二則錦鄉侯府與旁的人家不同,攏共也就景芝這麼一位小姐,哪裡捨得輕易許配?
不曾想惠寧長公主竟親自上門透露口風,不僅武定侯老夫人與武定侯夫婦,樂的成日裡都合不上嘴,鄧允知道後也是傻笑了許久,再見景蘊時竟有了兩分忸怩。
若是往常,景蘊或許心情好時會打趣兒兩句,便是心情不好也會刺他兩句,但如今一邊兒忙着安陽伯出殯之事,一邊兒還記掛着尋機與洛娉妍說清求旨賜婚的事兒,景蘊便都沒了心情,倒是令鄧允也自在了不少。
待忙過安陽伯出殯景蘊也閒了下來,便琢磨着怎麼跟洛娉妍見上一面,該說的總該當面說清纔是。可再去洛府顯然並不合適,景蘊思來想去,只有景芝出面請洛娉妍來家裡做客最爲便捷。
景芝與鄧允因着自己尚未成親,故而也沒能立時交換庚帖,可惠寧長公主卻已經親自寫信,將此事告訴了遠在邊城的錦鄉侯景馳,因此景芝也被拘在了府中好些日子,輕易出不了門。
景蘊拿定注意便也不再拖延,甚至沒有想好以何理由說服景芝請洛娉妍來家中做客,便立時起身朝芝蘭院尋景芝而去。
四四三 設宴
收到景芝的花宴請帖,洛娉妍很是高興了一番,早早兒地便帶着英兒與蕾兒趕去了錦鄉侯府。
景芝更是歡喜不已,轉眼與洛娉妍已有大半個月未曾相見,此番自是早早地便親自在垂花門迎接。
剛一見面,景芝便拉着洛娉妍的手笑道:“可算是來了,這些日子我不便出府,妍兒竟也想不到來看我,若非哥哥提起讓我主持花宴,怕是妍兒都忘了我了!偏我下了帖子,還這會子纔過來。”
洛娉妍聞言自是滿懷歉意,立時賠笑道:“這些日子先生拘得緊些,府中事務也多,我家那位夫人剛剛遷了院子,正是忙亂的時候,哪裡就敢隨意出門了。”
景芝也不與她計較,嗔怪兩句,便笑道:“這是我第一次主持花宴,今日來的人也是不少,一會子若是沒顧上你,妍兒別在心裡埋怨我便是。”
洛娉妍聞言也不以爲意,抿嘴笑道:“瞧芝姐姐說的什麼話,多大的事兒就值當我埋怨芝姐姐了?一會子若是人多,芝姐姐只管忙去,留了馨若陪我便好。”
景芝一聽這話橫了洛娉妍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還不知我身邊兒的情況?攏共也就這兩個幫襯的,偏你開口就要一個走!”
說完景芝嘆了口氣,頗爲傷感地道:“我比不得你早早兒便能隨沈夫人學管家理事,回京後你父親更是將整個洛府交予你打理。”
洛娉妍自是知道景芝的情況,聞言不由握住了景芝的手。感覺到洛娉妍手心傳來的溫暖,景芝笑道:“這些年我都是去人家府中赴宴,便是在外祖母府上也沒操持過這些,好在你來得早,一會子幫我瞧瞧可還差些什麼,別讓我出醜就成。”
見景芝如此,洛娉妍自是點頭應下,正在此時又有馬車停下,洛娉妍隨着景芝回頭看去,卻是朱媛媛緊隨洛娉妍到了。
三人亦是許久不曾相聚,此番相見自是歡喜不已,朱媛媛更是望着洛娉妍,嗔道:“洛姐姐也真是!不說約我一起,偏我想着你往你們府上去接你,快到門前了就見你家馬車往景姐姐這邊兒來了,一路好趕也沒追上你。”
洛娉妍聞言笑道:“我也好久沒見到芝姐姐了,偏生這些日子家裡事兒多也不得閒,今兒芝姐姐下帖子我可不得要早些過來?”
景芝一聽這話,也是橫了洛娉妍一眼,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笑問道:“妍兒還知道早些過來,怎地不見你是最早的?”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知道自己竟不是來得最早的,不由詫異地問道:“難不成還有比我更早的?我可是用過早膳就出了門。”
景芝癟了癟嘴道:“好意思說早,沒聽說媛媛都趕到你家門前了你纔出門?再說鳳兒與婉茹都已經先到了。”
說到這兒,景芝回頭看向馨羅與馨若二人,吩咐道:“你們替我在這兒候着,不可失了禮數。”說完想了想朝朱媛媛與洛娉妍問道:“你們快替我想想,有什麼要注意的沒?”
朱媛媛只笑道:“這要注意的多了,別的也就不說,只你們府上好吃的好喝的別藏着掖着就成,這麼多年景姐姐可是第一次下帖子給我,若不將好東西拿出來招待,我可是不依的。”
洛娉妍到底年長一些,又當着洛府的家,想了想問道:“也不知芝姐姐今兒打算在哪兒待客,在哪兒設宴?”
景芝聞言笑道:“我們府上情況妍兒也是知道的,我也不打算去旁的地方,正好去歲在碧波湖上栽種的碧蓮如今開了,離我院子也近便,午膳就設在我院子裡,下晌咱們一塊兒去划船賞蓮。便是一會子有姐妹想要逛逛,湖邊兒的景色也是不錯的。”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笑道:“要不怎麼說芝姐姐的院子是塊好地方呢?那院門外的碧波湖不必說,便是你院子裡那一溜的垂柳跟紫薇,也是極爲養眼的。”
說完洛娉妍想了想又笑道:“咱們這會子慢慢走過去便成,不過再有人來,芝姐姐讓馨若她們備上輕紗小車或是軟轎,不然說不得一會子開席了人家還在半道上。”
這話自是誇張,景芝卻也明白從這垂花門走過到芝蘭院很有些距離,便點了點頭對馨若馨羅二人吩咐道:“按妍兒的吩咐仔細去辦來,萬不可出了差錯。”
說完景芝便親自領着朱媛媛與洛娉妍朝芝蘭院而去,邊走邊對朱媛媛道:“一會子媛媛幫我看顧着妍兒些。我怕顧不過來。”
朱媛媛一聽這話,歪着頭不由笑問道:“景姐姐請了很多人嗎?剛用過洛姐姐,這會子便用上我了。”
景芝嘆息道:“我原沒請多少人,除了你跟妍兒也就兩家兒與我們府上交好的世交。”
說到這兒,景芝偏頭看向洛娉妍笑道:“不過我怕你無聊,將文婷請了過來。”說完眨了眨眼問道:“看我對你好吧?”
洛娉妍聞言自是歡喜,面兒上卻故作嫌棄地道:“芝姐姐這話我可不認,你請誰不請誰與我何干?沒得算我頭上的道理。”說完見景芝撅着嘴瞪着自己,忍不住“噗嗤”一笑,停下腳步,屈膝一禮道“好啦好啦,我記芝姐姐的好,成了不?”
如此景芝方纔笑了起來,沒走兩步卻是再次嘆息道:“綏遠候府的蔣鳳兒,妍兒應是認識,鳳兒她嫂子是寧王嫡次女,算起來也是我表姐,聽說鳳兒要來也要跟來。這原也沒什麼,可表妹敏珠郡主不知從何得了消息,也要來湊熱鬧。”
不僅洛娉妍便是朱媛媛聞言也瞪大了眼,當今聖上存世就兩個兄弟,一個是以紈絝聞名的六王爺寧王,一個是聖上登基時尚且年幼的十一王爺安王!
聽說那安王是在聖上身邊兒長大,對於安王而言,聖上是亦兄亦父,然寧王卻不然,雖說看似紈絝,但他幾個子女都教養極好。親事也是極好,只是這寧王怎麼就與綏遠候府扯上了關係?
景芝見洛娉妍滿眼疑惑,不由掩口笑道:“離京也有離京的壞處吧?蔣四去歲成親娶得便是寧王府的敏珍郡主。”
洛娉妍聽景芝這樣一說,不由搖頭嘆了口氣,看來這綏遠候府也安寧不了幾日了……當然這是後話,如今卻是與洛娉妍無關。
四四四 重提
三人行至半途,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遠遠便見景蒔迎面走了過來。景芝正要帶着二人迴避,景蒔竟遠遠拱手一禮,望着三人笑道:“洛小姐好久不見。”
今日穿水紅地兒夾銀絲月白連珠孔雀紋窄袖交領衫,一條石榴紅繡百蝶穿花煙紗披帛鬆鬆地斜在肩頭,越發襯得洛娉妍人似桃花,面若芙蓉,不由得竟有些看呆了。
景芝見此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自己三人同行這景蒔卻特意與洛娉妍打招呼,可見是居心不良!
再見朱媛媛詫異地望了洛娉妍一眼,景芝緊皺了柳眉正要說話,景蒔卻是回過神來,笑道:“早聽說妹妹今日設宴請各家小姐前來賞花,沒想到洛小姐也來了。”
洛娉妍見避之不過,不知這景蒔還要再說什麼,趕緊在他開口前屈膝一禮,頷首輕聲道:“見過景公子。”
如此倒是將景蒔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眼,朱媛媛眼眸一轉,亦是趕緊行禮淡淡道一聲“見過。”起身後側頭看向景芝笑道:“原以爲景姐姐先前只是客氣,沒想到竟真有疏漏,看來一會子我還得與洛姐姐一道幫景姐姐好好兒忙活一番纔是。”
景芝這會子也回過神來,冷冷地瞪了景蒔一眼,才轉頭朝朱媛媛與洛娉妍頗爲歉意地道:“媛媛跟妍兒別惱,都是姐姐的錯兒,低估了人心,高估了品性。”
說完故作嘆息地補充道:“原以爲已經通知府中各院,今日又貴女臨門,我只想當然的以爲不相干的人自會迴避,沒想到還是衝撞了媛媛與妍兒。”
景芝這話落在景蒔耳中,已然讓他變色,誰知景芝說完轉回頭來,再次看向景蒔時更是直言問道:“難道姨娘沒教你規矩,先生也沒教過你禮法?知道來的都是女客不知道迴避,還要冒冒失失上前招呼!”
景芝說完一手拉起洛娉妍,一手拉着朱媛媛,帶着丫鬟們便揚長而去。
景蒔原是想找機會與洛娉妍說上幾句話,沒想到卻被景芝如此羞辱,頓時立在原地臉色變得格外難看,背在身後的手,也不自覺的捏成了拳頭。
好在仔細回想先前之事,覺得洛娉妍好像並未表現出反感之意,景蒔才微微鬆了口氣。盤算着等只待錦鄉侯書信傳回,便讓蔣氏立時上門求娶!
在景蒔想來對於這樁婚事,周氏是不會拒絕的,再有父親錦鄉侯的首肯,那洛鎮源也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景蒔全然沒有想過洛娉妍是否會點頭,在他看來只要洛鎮源點頭來,這樁婚事也就成了。更沒有料到,三人剛剛離開自己的視線,行至一出空曠通透處,洛娉妍便緊緊地反握住了景芝的手。
察覺到洛娉妍手心全是汗漬,景芝心中不由越發歉意,正要說話,洛娉妍卻轉頭對朱媛媛歉意地道:“媛媛帶着丫鬟們到前邊兒替我們看着,若有人來喚我一聲兒可好?”
洛娉妍這樣,自然是有話要單獨與景芝說,不僅害怕旁人過來聽見,更是不想讓自己知曉。
朱媛媛到底是從小與這些公門侯府的人打交道,聞言抿脣點了點頭,保證道:“洛姐姐只管放心與景姐姐說話,我帶着丫鬟落後兩步,若是有人來只說掉了東西,讓景姐姐這倆小丫鬟陪着英兒與蕾兒去前頭。”
洛娉妍一聽竟是比自己想的還要周到,感激地一頷首,並不多說什麼。待朱媛媛與丫鬟們都走開,纔回頭看向景芝,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景芝見洛娉妍擯開了所有人此時卻又不說話,不由急聲問道:“妍兒究竟想要與我說什麼?”說着下意識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洛娉妍自是感受到了景芝的焦急,深吸了口氣道:“芝姐姐可還記得,那年大相國寺後山……”
洛娉妍尚未說完,景芝便越發的握緊了洛娉妍的手,目含感激地道:“妍兒救我一命,我如何能忘記?”
洛娉妍卻是搖頭道:“不,芝姐姐可還記得當初娉妍有跟你說過,能救了姐姐純屬意外,若非當時有一錦衣少年拼死抵擋那黑衣人,再給娉妍八分本事娉妍也救不出姐姐,自己也定會搭在裡頭?”
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景芝猛地想了起來,雙眼放光地望着洛娉妍,驚喜地問道:“可是妍兒找到那人了?”
景芝那滿臉的驚喜做不得假,洛娉妍卻是瞧着心酸,搖了搖頭又急忙點了點頭,實在是不忍心破壞景芝心中的英雄夢,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景芝卻是個急性,見洛娉妍這樣,頓時追問道:“別的不管,妍兒快說說那人什麼樣?在哪兒見着的?可是在京城?你怎麼先前也不說?”
景芝一連串的問題喚來洛娉妍一聲長長地嘆息,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洛娉妍握緊了景芝的手,小心地打量着景芝的神色道:“那人就在你們府上,剛剛纔見過。”
景芝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望着洛娉妍,洛娉妍卻是咬了咬下脣,接着道:“那年端午,他跟在世子身後拜見長公主殿下我就認了出來,只是……”
洛娉妍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下去,想了想道:“我有告訴過世子,難道世子沒有告訴芝姐姐嗎?”
景芝望着洛娉妍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眼圈卻是紅了起來,好半晌才滿臉猙獰地咬牙道:“早就知道他跟他那個娘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好歹大家都姓景!他怎能……”
景芝話未說完,眼淚便掉了下來,洛娉妍見景芝這樣心中也是一痛,急忙鬆開了景芝的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頓地道:“芝姐姐冷靜些,只要咱們心裡有數,往後別再去得罪他,離他遠着點就好,氣壞了自己可不值當!”
景芝回過神,從洛娉妍眼中不僅看出了擔憂更有着恐懼,不由含淚點了點頭,扯出絹子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帶着哭腔問道:“妍兒說我哥哥知道這事兒是嗎?”
四四五 貴女
洛娉妍一邊兒接過景芝手中的絹子,替她細細的擦去淚痕,一邊兒點頭道:“可不是?最先是不敢說,後來在江寧時見着世子就將這事兒告訴了世子,還以爲世子回來後會告訴芝姐姐的,所以我回京後也就沒再提起。”
說到這兒,洛娉妍故意望着景芝眨了眨,抿嘴笑道:“主要是大多數時候,我都沒想起他這號人。”
景芝聞言忍不住“噗嗤”一下跟着笑了起來,見景芝臉上有了笑容,洛娉妍終於是鬆了口氣。
該說的都說了,景芝也收拾好了心情,洛娉妍便去轉了回去,牽起朱媛媛的手,歉意地笑道:“方纔與芝姐姐說了兩句舊事,謝謝媛媛在這兒替我們放風。”
朱媛媛倒是不以爲意,抿嘴笑道:“那洛姐姐便說說要如何謝我就成,可別說那些個虛的假的,我不愛聽。”
景芝聞言走了過來,笑道:“一會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只管你挑,我都依着你還不成嗎?”
誰知朱媛媛卻並不領情,癟了嘴道:“景姐姐請了我來,自然是要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供着我纔是,難不成你還想要藏着?洛姐姐說要謝我,自然是洛姐姐的心意,與景姐姐何關?”
朱媛媛自是瞧出景芝眼眶還有些紅紅的,卻也明白,侯門公府瞧着花團錦簇,可誰家沒點兒見不得光的事兒?
再聯繫之前遇見景蒔,朱媛媛大膽的猜測,洛娉妍與景芝所言之事,怕是與景蒔有關,便更不會多問什麼,只揪着洛娉妍要她答謝。洛娉妍好說歹說,終於與朱媛媛商定,回去便親手做一匣子點心給朱媛媛送去,纔算揭過了此事。
三人說笑着來到芝蘭院前,一陣風吹過,碧波湖上便泛起層層漣漪,遠遠看去白的粉的都在綠波中搖曳,洛娉妍不由感嘆道:“如今瞧着倒是越發貼合這碧波湖三個字兒了。”
芝蘭院中的紫薇花卻在風中落了一地,三人剛剛跨進院門,便見一隻雪團兒似得小狗在飛花中咬着尾巴,與落英一同打着轉兒。
蔣鳳兒原在東邊兒遊廊下蕩着鞦韆,見三人進來立時笑着走了過來,隔得遠原地便嗔道:“將我們請了來,竟是拋在這裡不聞不問的,這算什麼道理?”
景芝正要賠笑,屋內一身着耦合琵琶襟上衣,襲紫綃翠紋裙的少女也走了出來,軟軟糯糯地喚了聲“芝姐姐。”又朝朱媛媛頷首一笑,目光便轉向了洛娉妍似帶着濃濃的好奇。
景芝見此連忙向洛娉妍介紹道:“鳳兒自不必說,這位是武定侯府的婉茹妹妹。”
景芝話音剛落,婉茹便抿嘴笑道:“我知道,這位定是傳聞中洛侍郎府上的娉妍小姐。”說完朝洛娉妍走了兩步,望着洛娉妍笑道:“早就聽說娉妍小姐與芝姐姐最是交好,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洛娉妍雖覺得婉茹話裡有話,卻打心眼兒裡對她討厭不上來,聞言也是含笑一禮道:“娉妍見過婉茹小姐。”
朱媛媛見此不由笑道:“你倆累不累?”說完橫了婉茹一眼,朝洛娉妍笑道:“洛姐姐不必與婉茹客氣,別看她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卻最是個淘氣的。”
朱媛媛這話一出,不僅景芝便是蔣鳳兒也掩口笑了起來,婉茹頓時不依不饒地就要去撓朱媛媛的癢癢。
朱媛媛一時躲避不過,竟是往景芝及洛娉妍蔣鳳兒三人身後躲去,一時間五人竟是笑鬧一團,那雪白的小狗也跟着湊熱鬧,倒是將洛娉妍心中對婉茹的生澀感消除了不少。
這邊兒朱媛媛剛剛告饒,景芝拉着婉茹的手笑道:“娉妍怕是不記得了,婉茹的哥哥你也是見過的。”話音剛落,不等洛娉妍回話,兩擡軟轎也到了門前。
景芝自然鬆開洛娉妍的手,急急忙忙與蔣鳳兒一道朝院門口迎去,朱媛媛與婉茹也拉了洛娉妍一塊兒上去。
只見軟轎上下來兩位珠隆華翠的女子,一個梳着雙丫頭,一個挽着留仙髻。一個頭插銜珠展翅五尾鳳,胸佩百寶長命鎖。一個着瑰紅金絲雲袖衣,一個穿洋紅牡丹裙……
果然如同洛娉妍猜測那般,這兩位便是寧王府的兩位郡主,難怪景芝與蔣鳳兒都急忙前去迎接。於景芝而言這是表姐妹,於蔣鳳兒而言這可是親嫂子。
好在兩位郡主並不倨傲,見衆人行禮敏珍郡主便笑道:“今兒我們可都是來芝姐兒這賞花玩耍的,很不必如此多禮,大家隨便些的好。”
蔣鳳兒聞言立時接口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我嫂子最是好性兒,在家就跟我親姐姐似的。”說着蔣鳳兒便挽了敏珍郡主的胳膊,朝衆人笑了笑。
誰知敏珠卻歪着頭撅嘴問道:“我姐變成了你姐,那我上哪兒去?你問過你哥哥願意了嗎?”
衆人一聽這話頓時笑了起來,敏珍郡主卻是板了臉,伸着手指頭點在敏珠郡主額頭上,嗔道:“誰教你這般胡咧咧的?母妃若是知道看不罰你。”說完便回頭看了一眼跟在敏珠郡主身後的大丫頭。
嚇得那大丫頭急忙低下頭,不敢言語,敏珠郡主想來也知道自己說錯話,拉着敏珍郡主的胳膊就是一陣搖晃,撒嬌道:“我不過是兩句玩笑,姐姐竟要向母妃告狀不成?”
景芝到底是主人家,見此也是急忙插科打諢很快將此事接過,一行人簇擁着這對姐妹進了屋,很快馨若與馨羅又分別帶着孫文婷與另外兩位一樣裝束的小姐走了進來。
景芝親自領着那兩位同樣裝束的小姐朝兩位郡主走去,孫文婷倒是被送到了洛娉妍身邊兒,朱媛媛與她也算是相熟,三人很快說笑起來。
婉茹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低聲嘟囔道:“也不知芝姐姐怎麼就請了她們。”說完怕洛娉妍不認得這二人,又輕聲介紹道:“她們便是晉江候府那對雙胞胎,一個叫公孫媚,一個叫公孫嬈,你看她倆不是長得很像嗎?我是分不出誰是誰的。”
朱媛媛聞言偏頭一笑,接口道:“要說這公孫媚與公孫嬈還算好的,你們是沒見過她們長姐那纔是厲害人物呢。”
聽朱媛媛如此一說,洛娉妍也想了起來,前世裡便聽說過,哲老夫人有個侄女兒特別厲害,成國公府上下沒人敢不讓着三分,原來就是這兩位的長姐。雖沒見過那位,可也聽說過她有兩個妹妹進宮一同侍主,很是受寵,一同被封爲了美人……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越發仔細的打量起兩位公孫小姐來。
四四六 雪球
兩個明眸皓齒的粉嫩女孩兒很是合了兩位郡主的眼緣,再加上與敏珠郡主差不多年紀,三人很快便玩在了一塊兒。
孫文婷不知這些個侯門伯府裡邊兒的彎彎繞繞,也沒有洛娉妍前世的記憶,不由抿嘴笑道:“小小年紀就長成這般模樣,可見將來大了不定怎麼嫵媚妖嬈呢。”
洛娉妍一聽這話頓時肅了神情,一把拉住孫文婷的手緊張地搖了搖頭,婉茹也是一臉警惕地朝那邊兒三人看了眼,見沒人注意到這邊兒,方纔鬆了口氣,卻也急忙起身笑道:“屋裡怪悶得慌,不若咱們還到院子裡玩兒去。”
朱媛媛與洛娉妍都沒有反對,孫文婷雖不太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害的幾人都如此緊張,卻也什麼都沒問跟着三人出了屋子。
朱媛媛一如既往的能坐着絕不站着,一出屋子就直奔東邊兒廊下鞦韆而去,婉茹見朱媛媛坐在了鞦韆上,也不甘落後的擠了上前,孫文婷見此拉着洛娉妍笑道:“咱們若也擠上去,不知那鞦韆可是承受得住。”
洛娉妍卻是並不理會,早在之前剛進院兒時她便注意到了那雪團兒似得小狗,此刻那小狗正無聊的在院子裡打着轉兒,洛娉妍不由取了快糕餅想要哄了那小狗過來。
婉茹見此不由仰頭笑道:“娉妍姐姐難道不知,狗是吃肉的?”說完便從鞦韆上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朝那小狗走去。
洛娉妍這才驚奇地發現,這狗竟不怕人也不人生,被婉茹一把抓起摟在懷裡。洛娉妍怎肯放過如此機會,也急忙跑了過去,便是身後的英兒與蕾兒二人眼中也充滿了興趣與好奇。
朱媛媛見此揚聲兒笑道:“抱着有什麼好玩兒的?我哥養了一羣狗,雖不如這個小巧可愛,我卻見過我哥拿着骨頭或是球扔出去,沒一會兒那狗就咬了回來,那個纔好玩兒呢。”
洛娉妍聞言橫了朱媛媛一眼,嗔道:“你自己不愛動彈,還非得狗跑給你看不成?”
誰知洛娉妍話音剛落,婉茹便不知拿着什麼東西,擡手往外一扔,小狗嗖地一下便竄了出去,還沒等洛娉妍回過神來,那狗嘴裡便叼着個明晃晃地東西跑了回來。
洛娉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之前墜在婉茹腰上的那隻琺琅鏤空香球嗎?一時間竟是覺得哭笑不得。
朱媛媛見此撫掌哈哈大笑,得意地道:“洛姐姐看到了嗎?不光是我一人想要看狗狗跑,婉茹動作比我還快,她那香球裡以前還放過肉脯。”說着越發地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洛娉妍聞言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搖了搖頭正想勸婉茹算了,卻見孫文婷也在此時擠上了鞦韆,與朱媛媛坐在一塊兒掩口笑道:“你們逗狗狗跑,我們只管坐着看就成。”
婉茹這會子逗着小狗正是興起時,纔不會不理會這些,只顧着一次又一次的將那香球扔出。
洛娉妍看了沒一會兒便沒了興趣,轉到廊廡下拿堅果逗弄那對鸚鵡,只是沒想到那狗見沒好處,玩兒了一會兒便不再理會婉茹扔出的香球,自顧自的再次追起了尾巴來。
朱媛媛與孫文婷看戲不怕臺高,二人着婉茹一陣大笑,朱媛媛更是一邊兒揉着肚子一邊兒笑道:“聖上還不差餓兵呢,你只逗着人家跑,也不給塊兒肉吃,人家不理你了吧?”
說完朱媛媛竟是笑得癱軟在了孫文婷身上,若不是後面丫鬟扶着怕是要從鞦韆上掉下來。
婉茹見此有些下不來臺,狠狠地瞪了朱媛媛二人一眼,冷哼一聲兒,朝洛娉妍交代道:“娉妍姐姐幫我瞧着雪球,我去去就回。”說完朝着朱媛媛二人吐了吐舌頭,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望着朱媛媛與孫文婷,嗔道:“你們幹嘛逗人家,萬一給芝姐姐惹了麻煩豈不是……”
洛娉妍話未說完,朱媛媛便搖頭笑道:“洛姐姐放心,婉茹不是那小心眼兒的人,這會子不定去找什麼回來逗這狗呢。”
話音剛落,婉茹便用絹子包着什麼跑了回來,尚未走近,雪球就朝她跑了過去,爲着婉茹一跳一跳的打轉兒,不停地汪汪直叫喚。
婉茹見此得意地一笑,高舉着手中的東西,朝朱媛媛道:“這回,咱們要來個厲害的!”說完便朝院門口跑去,朝着院子外面使勁兒一扔,手裡的東西就呈一條弧形飛了出去。雪球也是箭一般朝着婉茹扔出去的東西飛奔而去。
原本洛娉妍等人誰也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可等了好久也不見雪球回來,朱媛媛才變了臉色,起身跳下鞦韆問道:“雪球怎麼還沒回來?”
孫文婷倒是沒放在心上,反而安撫朱媛媛道:“多大點兒事兒,許是一時沒找着,或是見了別的什麼好玩兒的,餓了自然也就回來了。”
誰知朱媛媛與婉茹對視一眼,滿眼焦急地小聲兒解釋道:“雪球可是皇貴妃的愛寵,聽說是錦鄉侯世子年幼時送給皇貴妃的,如今皇貴妃身子不好才讓世子帶出宮,讓芝姐姐代爲照料的。”
洛娉妍一聽這話也變了臉色,急忙道:“別耽擱了,想來雪球也不會跑遠,咱們兩人一組都出去找找,別走遠了,找到了就直接回來,沒找到的一炷香後也趕緊回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穩住心神道:“若倒是還沒找到,也只能趕緊告訴芝姐姐,讓芝姐姐府里人去找了。”
孫文婷聞言也笑不出來了,下意識地與洛娉妍站在了一塊兒,洛娉妍見此也沒拒絕,點了點頭道:“文婷就與我一組好了,芝姐姐院子這邊兒我還是極熟悉的,你倆也別走遠更別走散了。”
洛娉妍說這話時深深地看了朱媛媛一眼,朱媛媛立時想起這園子裡還有個景蒔,不知何時會冒出來,遂沉着臉點了點頭,並不多說的與婉茹一道領了丫鬟先行出了院子。
洛娉妍也不敢耽擱,與孫文婷帶着英兒蕾兒和孫文婷的兩個大丫鬟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四四七 龍井
對於孫文婷來說,錦鄉侯世子那就是傳說中的人物,雖然大家都生活在京城中,卻是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與錦鄉侯世子有什麼交集。
其實不僅僅是孫文婷,洛娉妍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就算曾經有過交集……好吧,只能算是認識!認識不算交集!洛娉妍也希望彼此爛在肚子裡,然後隨着五穀之氣排泄出去!
然而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沿着院子牆角的花叢找了一圈兒雪球,竟被錦鄉侯世子給攔了下來。那雪球還好生生地呆在景蘊身後丫鬟的懷裡……
孫文婷早就嚇得不知該怎麼辦纔好,躲在洛娉妍身後低着頭不敢儘可能的減少自己的存在感,若是仔細觀察,像極了今生第一次與顧遠相見的洛娉妍。
可惜,見過那場面的人此刻都不在這兒,洛娉妍也沒心思去仔細琢磨,匆匆朝景蘊一禮,勉強笑道:“雪球跑了出來,武定侯府婉茹小姐與武昌伯府媛媛小姐都在尋找,可巧被世子找到,這下大家都能鬆口氣了。”
說着洛娉妍便示意英兒上前接過雪球,景蘊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難看出她的疏離與防備……
景蘊不由皺了皺眉頭,他自然知道,沒有自己點頭馨芙不敢將雪球交給旁人,故而並不理會洛娉妍之言,只淡淡地掃了洛娉妍身後的孫文婷一眼,冷冷地道:“我找洛小姐還有些事兒,不若你先帶雪球回去?”
孫文婷甚至沒有擡頭,便知道這話定是對自己說的,雖是問話,但孫文婷卻沒膽子拒絕,低着頭不敢去看洛娉妍的神色,就急忙點了點頭,親自上前從馨芙手中接過雪球頭也不回的,帶着自己兩個丫鬟匆匆原路返了回去。
洛娉妍見此不由嘆了口氣,擡頭皺眉看向景蘊聲音微冷地問道:“不知世子尋小女子何事?難道不知……”
話未說完景蘊便悶聲不響地上前一把抓起洛娉妍的手腕,嚇得洛娉妍驚呼了一聲兒,引得遠處的孫文婷,不放心地匆匆回頭看了眼,想要返回來,卻到底沒有勇氣,只得咬了咬牙加快步子朝着芝蘭院跑去。
洛娉妍剛要掙扎便被景蘊帶着朝不遠處的的亭子走去。還是景蘊第一次與洛娉妍見面的那亭子,只是如今亭子外湖面上已經長滿了蓮葉,一支支菡萏穿插期間靜待盛放。
洛娉妍一時掙脫不得,又一路踉蹌,到了嘴邊兒的話便沒能說出口,好在剛剛進入亭內景蘊便鬆開了洛娉妍的手腕。
洛娉妍心中氣惱不已,也不看景蘊神色,也不問究竟何事,只低頭揉着被抓疼的手腕,自然也錯過了景蘊眼中,一閃而過的尷尬與懊惱。
卻不知這一幕剛好落入英兒與蕾兒的眼中,便是馨芙也看得極爲清楚,只是此時景蘊臉色是在算不上好,便誰都沒敢出聲打擾而已。
蕾兒不解地朝英兒看了一眼,見英兒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二人便不再多做交流,只隨着馨芙一般如同什麼也沒看見,靜靜站立在亭外。
亭子中間兒的大石桌上依舊放着紅泥小爐與茶具,景蘊見洛娉妍放下了手腕,才緩和了神情,輕聲笑道:“準備了你愛喝的雨前龍井。”說着便當先在石桌前坐了下來。
洛娉妍聞言爲之氣結,誰愛喝雨前龍井了?誰告訴你我愛喝了?奈何此時卻不是分辯的時機。總得弄清這位大爺究竟找自己何事。
洛娉妍無奈地在景蘊對面坐下,誰知擡眼卻見景蘊依舊如同第一次見面時一般靜靜地望着自己,並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不由氣得咬牙問道:“世子請小女子前來,是品茶,還是請我來替世子您煮茶?”
景蘊聞言一愣,看着洛娉妍咬牙切齒地模樣,不由悶笑出聲兒,好一會兒見洛娉妍臉上神色越發難看,才斂了笑意,挑眉道:“你好歹跟我學了十幾日醫術,難道給我煮盞茶也不行?”說完更是嘀咕道:“難道連尊師重道都不懂。”
洛娉妍聞言越發惱怒,癟嘴冷笑一聲兒正要說話,景蘊卻是忽然擡頭正色道:“今日找你過來,是有正事兒與你商議。”
洛娉妍見景蘊忽然斂去玩笑之色,也深吸口氣壓住心中怒火,正了神色點頭道:“世子但說無妨。”
誰知景蘊卻在此時擡手揮了揮,讓馨芙領着英兒與蕾兒退遠七八步,這樣的距離只能看見亭中人做了什麼,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洛娉妍不由朝英兒三人掃了眼,轉頭間忽然想到什麼,詫異而緊張地問道:“難道是與當初船上的事兒有關?”洛娉妍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事兒需要避着旁人……
誰知景蘊對於洛娉妍的問題卻表現得十分淡定,甚至可以算是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親自動手燒水洗杯煮起茶來。
洛娉妍正欲追問,景蘊又像頭頂長了眼睛似地,搶在洛娉妍開口前說道:“若是在下沒有記錯,洛小姐好像看了在下身子?”
景蘊說到這兒一臉嚴肅地擡頭看向洛娉妍,好像當初洛娉妍不是救了他性命,而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似得,洛娉妍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抿着嘴,瞪圓了眼,臉頰也漲得通紅,想要反駁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恨得下意思捏緊了拳頭,咬牙瞪着景蘊。
不向景蘊卻在此時再次低下頭,避開了洛娉妍充滿憤怒的眼神,一邊兒擺弄地手中的茶具,一邊兒淡淡地道:“在下潔身自好了二十年,難道洛小姐不覺得……”景蘊說到這兒,向洛娉妍掃了眼,問道:“需要對在下負責嗎?或者洛小姐打算悔不認賬?”
那一瞬間,洛娉妍覺得自己像是耍了流氓,玷污了人家清白的登徒子似的……心裡堵得慌,卻還真不知說什麼纔好!
好在景蘊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像是警告也像是控訴……帶着得意也有委屈……
控訴?委屈?洛娉妍閉了閉眼,強忍住想哭的衝動,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穩住心神,壓制住想要質問想要發狂的慾望,咬牙道:“我以爲,當初是救您的性命!”
景蘊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行雲流水地爲洛娉妍斟了一盞色澤清亮,香氣四溢的雨前龍井。
就在洛娉妍捏着指尖兒,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接過來時,景蘊將小小地甜白瓷茶盞朝洛娉妍推了推,又擡了擡下巴示意道:“嚐嚐,我的手藝不比你差。”
洛娉妍心中雖氣,但聞着茶香,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四四八 雷擊
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剛端起茶盞景蘊便淡淡地道:“從古至今,這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只得以身相許的不在少數,洛小姐以爲如何?”
好在這茶湯還燙,洛娉妍只是捧在手心並未送入口中……否則洛娉妍怕是會噴出來。
就這樣洛娉妍也是好半晌回過神,兩眼帶着怒火緊緊地盯着景蘊,壓着聲兒咬牙喝問道:“您究竟玩夠了沒有?或者您根本就沒事兒只是爲了來消遣我?芝姐姐不是說您要在宮裡當差很忙嗎?”
景蘊聞言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淡淡地問道:“芝姐兒跟你說了很多我的事兒?”
她說的是這個嗎?這是重點嗎?頓時洛娉妍心中那種被戲耍的感覺越發濃烈,若不是怕守在亭外的三人看出端倪,洛娉妍此時都想要掀桌子了!當然以她的力道,這大石桌她也掀不動……
景蘊好整以暇地嗅了嗅茶湯再淺淺地啄了口,嘆了聲“好茶”,才擱下茶盞,許是見洛娉妍已然氣得臉色發白,才極爲嚴肅認真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沉聲道:“消消氣,今日也不是爲了來與你鬥嘴的。是真得有事兒。”
洛娉妍自是不信景蘊這套說辭,之前就說尋自己有事兒,可說了半天,也沒句正經的!卻忍不住問道:“究竟何事?”
景蘊擱下茶盞,食指下意識地敲擊着桌面,望着洛娉妍含笑道:“我想着,這事兒總歸要先告知你纔好。”說完也不等洛娉妍發問便接着道:“外祖母喜歡你,想要向聖上求旨將你賜婚於我。”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景蘊心中卻並不輕鬆,抿緊了嘴脣,雙眼放光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娉妍,生怕錯過一絲的神情。
然而洛娉妍臉上並沒有出現景蘊期待的欣喜,更不知此時的洛娉妍只覺得五雷轟頂,耳邊不住地迴響着“賜婚”二字,整個人都被這句話驚得愣住了。
自然洛娉妍也沒能注意到,景蘊從說這句話時還面帶笑意,當洛娉妍臉色越來越難看,甚至血色也一點點的褪去時,景蘊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流露出淡淡地失望……直到擱在桌案上的手,緩緩捏成了拳頭……
景蘊再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像是壓着什麼似得,冷冷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皺緊了眉頭,一字一句地問道:“難道,嫁給我,就讓你這麼,難以接受?”
景蘊沒有察覺到說這句話時心口隱隱的疼痛,與屏住呼吸地緊張,直到洛娉妍緩緩地搖頭後,才緩過氣兒來。
洛娉妍也沒有注意到,景蘊說這句話時微微地顫抖,只滿眼乞求地望着景蘊,幽幽地開口道:“你,能求求長公主殿下嗎?”
景蘊以爲自己聽錯了,不由挑眉問道:“什麼?”
洛娉妍之前在說出那句話時便已然豁出去了,此刻自然更是顧不得旁的,只滿眼希翼地望着景蘊,帶着一絲懇求,再次說道:“您能讓長公主殿下改變主意,不向聖上求旨,對嗎?”
如果說之前景蘊的話對於洛娉妍猶如五雷轟頂,那麼如今便算是現世報,洛娉妍的話猶如一道驚雷擊中他全部的驕傲。
景蘊不敢置信地望着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如此乾脆利落的拒絕!即便之前隱隱覺得,洛娉妍或許不一定願意嫁給自己,可也沒想到洛娉妍竟然會當面拒絕,連想也沒想就當面拒絕!
景蘊壓着心口的灼痛與怒火,如鷹一般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洛娉妍,沉聲怒道:“給我一個理由!”
不得不說景蘊突然的憤怒還是嚇着了洛娉妍,同時也讓洛娉妍看出了景蘊在生氣,雖然心中不忿,明明該生氣的是自己!卻不由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咬着嘴脣下意識摩挲着手中溫熱的茶盞來緩解心中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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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就在景蘊就要壓不住怒火時,洛娉妍方纔輕聲開口,滿是誠懇地道:“娉妍命硬,剛出生不久就剋死了生母,故……”
洛娉妍原想着無論怎樣,只要讓景蘊面兒上過得去就好,誰知剛開口景蘊便冷冷地打斷道:“芝姐兒出生我母親便去了,你是說芝姐兒也命硬不成?”
洛娉妍一驚,萬沒想到這點,不由深吸口氣再次沉默下來,咬着嘴脣細細思量着,這話究竟該怎麼說,才能既不傷了對面這位大爺的面子,又能如願脫身。
景蘊見洛娉妍亦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低着頭盯着茶盞細細摩挲,莫明地便息了心中的怒火,極有耐性地靜等着聽她要如何解釋,究竟還能說出什麼花兒來!嘴角也不自覺地噙上了一絲看好戲地笑容。
果不其然,落聘想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便望着景蘊開口道:“娉妍乃失牯長女且自幼頑劣,琴棋不善書畫不精,配不上世子身份尊貴。”
說完洛娉妍還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景蘊,見他嘴角微勾似帶嘲諷,洛娉妍不由咬牙負氣道:“娉妍生性懶散,喜歡簡單的生活,不願發生什麼改變!”
景蘊聞言挑眉一笑,淡淡地問道:“難不成你還打算終生不嫁?你是問過你父親和你舅舅的意思了?”
洛娉妍一愣,自己何時說過終生不嫁?不由望着景蘊皺眉道:“那世子究竟是何意?”說完頓了頓,在景蘊開口前接着道:“或是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來,只要娉妍能做到的斷不會推辭。”
景蘊見此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望着洛娉妍一字一句地搖頭道:“本世子沒什麼要求,只是覺得洛小姐該爲本世子負責而已。”說完見洛娉妍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由越發無辜地問道:“難道佔了本世子的便宜你想不認賬?”
見洛娉妍仍舊張嘴欲要反駁,景蘊趕緊接着又道:“我記得外祖母待你一直不錯,你當真如此狠心,想要傷她老人家的心?”
想到惠寧長公主對自己多次的庇護,洛娉妍下面的話頓時有些說不出口,卻又不願勉強自己點頭應下,一時間不由沉默下來。
景蘊望着洛娉妍巴掌大的小臉,想着她之前說過的話,忽然說道:“在這京城中,我不敢說我們府上是最簡單的,但在世家中絕不會有比我們府上更簡單清靜的。”
聽景蘊這樣說,洛娉妍不由擡起頭來,景蘊見此嘴角微微帶上笑意,接着道:“我知你不是那白目的女子,應該明白依着你父親如今的官職,你的婚配對象絕不會是販夫走卒,不說你父親願不願意,怕是你舅舅也不會答應。”
這話洛娉妍雖不願承認卻也沒法反駁,只得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
四四九 兄妹
景蘊見洛娉妍點了頭,眼中也再次染上了笑意。望着洛娉妍挑眉道:“你既是清楚,就該明白,便是你父親那些個下屬府中後宅,也沒有幾個如你我府中這般清靜。”
洛娉妍聞言一愣,這事兒她還真不知道,就算是前世在安陽伯府裡,顧遠也只擡了一位姨娘回來而已,而且她知道安陽伯自始至終也只有一位夫人而已,倆人感情很好。所以安陽伯去世後夫人才會那般傷心欲絕。
至於旁的人家……洛娉妍接觸甚少,上哪兒去知道這些?
洛娉妍愣愣地神情頓時取悅了景蘊,不由含笑望着洛娉妍,緩聲兒道:“我不敢保證一輩子不納妾,但是我能發誓,除非你七年無所出,否則決不納妾。”
景蘊說得斬釘截鐵,說完像是怕洛娉妍不信,又急忙解釋道:“想必芝姐兒也告訴過你,我母親雖說是因生產而亡,但在那之前一直鬱鬱寡歡。我不會讓我的夫人重走母親的舊路。”
景蘊說完臉頰已經不自然的泛起紅潮,卻不敢在洛娉妍點頭前,錯過她一絲神色。
洛娉妍聞言皺緊了眉頭,心中暗暗惱怒景蘊的口沒遮攔,什麼納妾?什麼舊路!想要當面啐他兩句,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承諾雖無法令人完全相信,卻仍是輕輕地擊中了她的心防……
景蘊看着洛娉妍的臉頰越來越紅,心情也越發的好了起來,嘴角輕輕彎起,眼眸也染上了柔和的笑意。
卻不想,洛娉妍絞着手中的絹子低頭糾結了半晌,最後竟“噌”的一下站起身,倉惶中一言不發地朝亭子外疾步走去……
雖沒聽見倆人說了什麼,但洛娉妍緋紅地臉頰,英兒與蕾兒還是看的一清二楚,二人不由對視一眼,具是抿着隱隱地笑意,急忙跟了上去,一路喚着“小姐”又不敢大聲引起注意。
景蘊未曾想會惹惱了洛娉妍,只當她如此表現乃是羞澀所致,坐在亭中,望着她有些荒而逃的背影和那翻飛地裙裾,心情很是愉悅地笑出了聲兒來……
洛娉妍正低頭往芝蘭院跑去,誰知景芝這時找了過來,見她一臉憤懣地低頭朝自己跑來,不由疾步迎上前,關切地問道:“妍兒這是怎麼了?”
不待洛娉妍回話,景芝下意識地朝着洛娉妍來的方向望去,除去英兒與蕾兒兩個丫鬟,更見自家兄長端坐亭中,正挑眉望着自己二人……
再看洛娉妍,一雙水漉漉的大眼睛滿是驚慌,緊抿的紅脣帶着倔強,尤其是洛娉妍那隻搖頭,卻並不說話的模樣,令景芝皺緊了眉頭,狠狠地瞪了自家兄長一眼,牽起洛娉妍的手快速地回了芝蘭院。
孫文婷見洛娉妍隨着景芝一塊兒回來了,頓時鬆了口氣疾步迎了上來,看了景芝一眼,壯着膽子將洛娉妍拉到一旁,輕聲問道:“錦鄉侯世子找你什麼事兒?你還好吧?”
說完頗爲自責地道:“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一人跑了,可之前我太害怕了。”說着掃了眼景芝,見離得尚遠,不由壓低了聲兒道:“錦鄉侯世子那眼神太嚇人了,我……”
看得出孫文婷是真心歉意,也是真的擔心自己,洛娉妍暖暖一笑,握住她有些發涼的手,打斷道:“快別說這些,沒事兒的。”
⊕ ttκд n⊕ ¢O 說完見孫文婷並不相信,不由安撫道:“長公主殿下喜歡我做的吃食,世子想讓我做了給殿下送去,我便與世子商議了一下味道,你知道殿下的口味是不好隨便讓人知道的。”
孫文婷聞聽此言方纔沒了懷疑,長長地鬆了口氣,拍着胸脯道:“沒事兒就好,方纔可真是嚇死我了。”
這時朱媛媛與婉茹也走了過來,婉茹拉着洛娉妍袖袂撅着嘴問道:“不是說好了一炷香就回來?”
朱媛媛也是沒好氣地道:“還是你定的規矩說是倆人不能分開,你與文婷怎麼分頭行事?還好沒出什麼事兒,雪球也找到了,不然看你怎麼辦!”
洛娉妍自是明白朱媛媛的意思,這纔想起這府中除了那位大爺,還有一個景蒔!洛娉妍不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有些自嘲地想到:虧他好意思胡咧咧,這府裡哪裡有他說的簡單清靜?
想道這點兒,洛娉妍便也將此事拋開不再多想,景芝見洛娉妍神色恢復如常,也鬆了口氣急忙進了屋子,裡邊兒還有幾位貴客等着招待。
洛娉妍心不在焉地勉強留在錦鄉侯府用過午膳,在兩位郡主先行告辭後,也立即與景芝辭行道:“家中事務繁雜,今日就不多留,改日,改日娉妍再請芝姐姐去我們府上玩耍。”
聽洛娉妍那話,竟有些不願再登門的意思,景芝原想留下洛娉妍,待沒人時再細問始末,卻見洛娉妍那忐忑模樣到底嘆了口氣道:“久不出門今兒怕是累狠了,妍兒早些回去歇息,咱們改日再聚便是。”
孫文婷見此也急忙向景芝告辭,說是正好與洛娉妍順道,對於孫文婷景芝是可有可無的,原本請來也只是想讓她與洛娉妍做伴兒,此時自然也不會挽留,立時點頭道:“如此也好,你們路上也能有個伴兒。”
如此一來便剩下朱媛媛與婉茹、蔣鳳兒三人,朱媛媛已然定親自是不好多留,婉茹見人都走了也覺得甚是無趣跟着起身告辭,蔣鳳兒一見如此,不由嗔道:“早知你們都要走,先前我便該與嫂嫂一塊兒回去,沒得如今只落下我一人兒。”
婉茹聞言便與蔣鳳兒搭了個伴兒,倒是走在了朱媛媛前頭,見沒了旁人,朱媛媛忍不住拉了景芝問道:“洛姐姐怎麼這麼早就走了?可是因爲……”
朱媛媛沒有說完,景芝卻又如何聽不出她是意指景蒔?想起洛娉妍之前的神情,有些話景芝倒是不好多說,只含糊地點頭應和了兩句。
待送走了朱媛媛,景芝心底的怒氣便再也忍不住,也顧不上收拾傢什兒,只留下馨羅馨若幫着章嬤嬤拾掇,自己帶了兩個新提上來的小丫頭匆匆朝景蘊的院子趕跑去。
景蘊住的楓溪院位於錦鄉侯府東路,一座自帶一角花園的四進院子,乃是歷代世子居住之地,
景芝從西角門直接穿入楓溪院花園時,被守在院門外的慕寒,溯風二人給攔了下來。
景蘊也是剛用過午膳,此時穿一身月白杭綢家常衫,正躺在院子香樟樹下一張嵌雲母醉翁椅上,卷着一本什麼書再看。更有四兒捧壺,小五打扇伺候在一旁,他看幾行書,擡手四兒便斟上一杯酒,瞧着好不逍遙自在!
景芝卻是氣得不行,不顧慕寒與溯風二人的阻攔,一把揮開二人,抿着脣一步跨進院子瞪着景蘊,氣鼓鼓地怒聲道:“哥哥倒是休閒愜意,可憐我好不容易有個姐妹常來常往,你也要給我得罪了去!”
四百五 悶棍
景蘊一聽景芝這話兒便知她說的是洛娉妍,不由詫異地坐起身來,望着景芝沉聲問道:“這話怎麼說的?”
四兒與小五見此急忙退到了院門外,景芝帶來的兩個小丫鬟自然也是不敢留下,如此院中便只留下了景蘊兄妹二人。
景芝見自家哥哥滿臉疑惑地神情不似作假,心下不由嘀咕:難不成是自己弄錯了?妍兒果真是因着景蒔的緣故生氣?
可景芝怎麼想也覺得不對,不由問道:“哥哥今日可是與妍兒說了什麼惹了她生氣?不然爲何我出來找她時她滿臉都是惱怒之色?”
景蘊不由挑了眉,詫異地問道:“她究竟與你說了什麼?讓你這般來質問你的哥哥。”景蘊實在不覺得洛娉妍離開亭子時會是滿臉怒意,卻也深知景芝的性子,知道定然不會有假,不由皺緊了眉頭。
景芝想了想搖頭道:“就是妍兒什麼也不說,我才擔心,這不是來問哥哥了嗎?妍兒自從與哥哥在亭子裡見了面,便一直不太說話,敏珍表姐帶着敏珠告辭時,她也急忙告辭走了。”
景蘊一聽這話心底鬆了口氣,低頭悶笑了兩聲想讓景芝坐下,才發現竟然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不由揚聲喝問道:“都死哪兒去了?還不給小姐搬了椅子來!”
景芝也是此時才發現,自己來了半晌沒人給自己奉茶不說,竟然連個座椅也沒有,不由嘆了口氣道:“哥哥院兒裡還是該添兩個丫鬟,沒見馨芙姐姐一人忙不過來嗎?”
四兒小五倆人在院門外聽見景蘊的聲音,嚇得一拍腦門趕緊跑了進來,一邊兒彎腰作揖,一邊兒急急忙廂房內搬了玫瑰椅與小几出來。
待他倆上了茶水瓜果退下後,景蘊才望着景芝笑道:“添兩個丫鬟有什麼用?馨芙年歲不小也不能總留在我院兒裡,依着我的意思給你添個嫂子纔是正經,也好替我管管這院子。”
景芝一聽這話瞪圓了眼,也顧不得追問洛娉妍究竟爲何生氣了,急忙問道:“哥哥這事兒與外祖母說了?外祖母怎麼說?可是相看好了那家小姐?”
景蘊盯着景芝看了半晌,才勾脣一笑,輕輕淺淺地道:“就是你常來常往的好姐妹,洛侍郎府上嫡千金——洛娉妍。”
景蘊話音剛落,景芝想也沒想“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瞪圓了一雙鳳眼,否決道:“我不同意!”
怎麼也沒想到,景芝居然會反對!一時間景蘊眼角眉梢還沒有完全舒展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望着景芝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得不說,景芝與洛娉妍果然是一對好姐妹,而景蘊今日運道,顯然不太好,之前被洛娉妍狠狠地劈了一劍,如今滿心歡喜地等着親妹妹的祝福,等來的卻是景芝再次給了他一悶棍……
雖然都是那樣地不敢置信,然而景蘊對待景芝與洛娉妍仍是不同的,面對洛娉妍的反對時,景蘊是滿心的不甘與憤怒,而如今卻只剩下無奈……
景蘊哭笑不得地望着景芝,好半晌才輕聲問道:“你又是爲什麼拒絕呢?”
這些年景蘊在景芝身上付出的感情與精力自是不必說的,小時候只要回府便會將她帶在身邊兒,就是出門與會友,也會帶着小小的景芝。
幾年前聖上的賜婚,不也是爲了景芝才鼓起勇氣斷然拒絕的嗎?那是的景芝纔剛剛八九歲,景蘊害怕娶回來的妻子不能善待景芝,故而拒絕了所有人……沒想到竟是耽擱到了現在。
這些景芝自然是知道的,她也是心疼哥哥纔會這般直截了當地反對,卻沒想到哥哥還是露出了受傷的神情。
聽景蘊問她理由,景芝沉默了許久,才故作刁蠻地道:“妍兒比我還小,是我認的妹妹,怎能嫁給哥哥做我嫂子呢?”
景蘊卻是不吃這套,望着景芝淡淡地道:“你們感情好不是正好?既不怕她欺負了你,也不擔心你與她合不來?”
景芝聞言咬了咬脣,再次反駁道:“可哥哥比妍兒大了那麼多,怎好結成夫妻?”
景蘊一下子被景芝氣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老了?”
景芝很想點頭,可卻怎麼也點不下去,只得咬着脣坐回了椅子上,做出一副“你明白就好”的表情,嘴裡卻是忍不住解釋道:“我沒說哥哥老了,我是說妍兒還小。”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認可道:“她的確還年輕,若沒記錯還有幾個月才及笄。”
景芝見景蘊終於認可了自己的話,頓時歡喜不已,正要在補充兩句,卻聽景蘊接着道:“但她將洛府管的有理有條,是個能幹的。你不也說我這院裡越發沒個章法?馨芙年歲不小了,總不能一直留在我院裡。我就想找個人回來替我好好管管院子。”
景芝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哥哥要娶妍兒的理由竟然是這個!之前她一直在緊張,在害怕,害怕自己這唯一的哥哥受到傷害。
然而如今,景芝卻覺得自己或許想偏了,會受傷的,可能會是自己一直視爲妹妹的洛娉妍!
景芝不由失望地問道:“哥哥要找管理院子的人,府中不是有管事嬤嬤嗎?再不濟……”
話未說完,終於將景蘊激怒,瞪着景芝呵斥道:“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哥是要成親,給你找個嫂子不是要找個管家!”
景芝見景蘊動怒也不敢再放肆,卻又不甘心就此放棄,想了想忐忑地輕聲問道:“哥哥是喜歡上妍兒了嗎?”
這個問題令景蘊一愣,也在心底反覆的問自己,是喜歡嗎?是喜歡還是感激?感激她救了芝姐兒,後來又賭上閨譽救自己?
最初洛娉妍救了自己時,自己並未想過要娶她爲妻,是什麼時候決定娶她的?景蘊想不起來,甚至說不清爲何在外祖母反對,洛娉妍自己反對,就連芝姐兒也反對的情況下,還如此堅決的,一心一意的,想要娶她爲妻!
景蘊越想越是煩躁,皺眉揮了揮手道:“此事已成定局,芝姐兒不必再說,外祖母已經答應不日便向聖上求旨賜婚。”
景芝卻是並不買賬,頓時瞪圓了雙眼,衝着景蘊大聲問道:“哥哥問過妍兒了?妍兒說她了願意嗎?你總不能強娶人家吧!”
四五一 做主
景蘊聞言不由再次搬出了之前對付洛娉妍的法寶,擡頭凝望着景芝,問道:“你也希望你好姐妹將來的日子好過吧?咱們家不缺銀線也不缺官爵,並不圖她什麼。再說這滿京城的,有幾家後宅能比咱們府上清靜?”
景芝聞言張嘴欲要反駁,景蘊頓時有些壓不住怒火地吼道:“別跟我提鄧允!那是你哥哥我跟他提的!他要是敢隨便納妾,你哥我就廢了他!那是你還有個做大長公主的外祖母!”
景芝被景蘊吼得一哆嗦,臉色也有些發白,呆呆地望着景蘊不敢說話。
景蘊也知道自己方纔將景芝嚇得不輕,吼過之後怒氣也消散了許多,不由緩了緩語氣道:“你應該知道哥哥答應過外祖母,除非正妻無所出,否則是決然不會納妾的,如此相較於其他人,難道你哥哥不是更好些?”
景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在想反駁已經來不及。見景芝終於被說服,景蘊也是鬆了口氣,起身走到景芝跟前兒,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芝姐兒放心,哥哥會好好兒與她過日子,決不讓我的寶貝妹妹爲難。”
景芝想到自己的猜測,很是爲難地點了點頭,輕聲叮囑道:“若是妍兒惹哥哥不高興了,哥哥只管告訴我,別吼她,她的日子也挺苦的。”
景蘊聞言不由笑出聲兒來,想着洛娉妍在船上時的模樣,除了自己最初傷重不能行動時,後來瞧着她可是逍遙得很。就是回到京城,她也是想做什麼做什麼,哪裡就苦了?若說苦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兒了。
景芝見景蘊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不由撅着嘴不滿地道:“哥哥可要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你若動不動就如同方纔那般吼妍兒,我是不依的!”
景蘊見此再次揉了揉景芝的腦袋,點頭道:“沒想到轉眼間咱們芝姐兒也長大了,有了想要保護的人。”
說完頗爲吃味地望着景芝,眨了眨眼道:“但相較於她,我不是與你更親嗎?你怎能一直幫她說話?”
景芝抿了抿嘴,很想說我就是不想你受傷捨不得你受傷,才這麼堅決的反對的,可誰讓你自己吃了秤砣鐵了心呢?
可這話景芝說不出口,也不能再說出口,只好勉強笑道:“哥哥是男子,妍兒只是小女子,我自然要幫着妍兒些。”
景蘊聞言並不再說多說什麼,只覺得如今再無阻礙,心情也越發暢快起來,想着只等外祖母求得聖旨賜婚,便要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這院子再不會如此冷清,該會喜慶熱鬧許多吧?
想想着到時的情景,甚至是將來的生活,景蘊眼角眉梢再度染上深深地笑意……
低頭一看景芝正仰着頭望着自己,景蘊忍不住笑道:“等你好姐妹進門,你的婚事便由她給你操辦,想來你總該是會滿意的。便是不……”
景蘊剛開頭,景芝便紅了臉,絞着手指站起來瞪着景蘊,越聽越不像話,不由一跺腳嬌嗔着打斷道:“哥哥竟是拿我來打趣兒!”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景蘊這邊兒滿心歡喜地等待着惠寧長公主,爲他求得賜婚聖旨,洛娉妍那邊兒卻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一路上英兒跟蕾兒都瞧出洛娉妍心情不好,誰也不敢吱聲兒,就連英兒心中雖有猜測,卻也看出自家小姐與錦鄉侯世子今日算得上是不歡而散,自然更是不敢多言半字。
回到府中,洛娉妍也不去便軟倒在臨窗大炕上,斜靠着大迎枕垂眸發呆。
紅螺站在一旁心焦不已,很想問問今日在錦鄉侯府都見着了什麼人,世子可曾說過什麼?然而洛娉妍不說,她自是不好多問,只得暗暗嘆息琢磨回頭再找了英兒來詢問。
洛娉妍卻在此時突然扭身將頭埋在了大迎枕裡,輕聲嘟囔道:“總歸此事自己做不得主,又何必想那麼多?”
紅螺見此心不由往下一沉,卻極力裝作隨意地樣子,笑着靠上去輕聲問道:“小姐這是說什麼呢?奴婢都沒聽清。”
洛娉妍擡起被悶得有些發紅的臉,笑道:“沒什麼,都說了姑姑不必自稱奴婢卻總也記不住。”
說完洛娉妍忽然想起夕月的事兒來,四下掃了眼,見晨霜夕月都不在跟前兒,只淺語和秋實帶着淺淺妮妮兩個小丫頭守在門邊兒,遂壓着聲兒笑問道:“上次託姑姑問奶孃的事兒,奶孃怎麼說?”
紅螺一時沒料到洛娉妍會問這個,到了嘴邊兒的話不得不嚥下去,笑道:“小姐能替崔嫂子想着,崔嫂子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不願意的?只是夕月哪兒……”
紅螺說到這兒,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方纔問道:“小姐打算怎麼跟夕月說去?”
這倒是個問題,畢竟自己沒有成親,貿然提起這事兒終歸是不好,想到成親,洛娉妍不由再次想起景蘊所言之事。
洛娉妍是不願嫁入侯門相府的,自己前世被指婚給顧遠,當時父親已經是戶部尚書,隨着太夫人出行,還不止一次被人病垢爲不要臉、攀高枝兒……
更何況如今,父親還只是個小小的侍郎?到時自己又將面對多少的流言蜚語?何苦來哉!
再說失了兵權與倚靠的年輕伯爺,又哪裡比得上惠寧長公主唯一的外孫,手握重兵的錦鄉侯世子爺?
以惠寧長公主的身份與眼光,替外孫挑選世子妃又怎會那般隨意?定然是會從那些宗親勳貴中,精心選出才情品貌俱佳的纔是。
如此一想洛娉妍不覺鬆了口氣,而後又覺得自己很是矯情……論家世論品貌錦鄉侯世子都無可挑剔,擺在自己面前居然還要去拒絕……洛娉妍不由覺得好笑,卻並不曾後悔。
當然,若惠寧長公主果真挑中了自己也沒什麼好怕的!那至少說明她老人家對自己的喜愛,況且今生的自己也不再是前世的傻妞,嫁妝也不似前世般都不夠養活自己,又有景芝幫襯着……還有那樣一句諾言……
這樣一想,洛娉妍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淺淺地笑意,越發覺得安心起來,便當真將此事丟開一旁。
紅螺自是不知洛娉妍想到了哪裡,半晌不見洛娉妍不回答,不由再次問道:“小姐可是想好了?”
洛娉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纔想起紅螺問了什麼,臉頰微微一熱頓覺尷尬無比,又怕紅螺發現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不由下意識地用手扇了扇風,掩飾地嗔道:“姑姑還是讓人在屋裡添兩盆冰纔好,這個天氣已經很是悶熱。”
紅螺一聽不贊同地道:“這個季節就在屋裡添了冰,過些日子可怎麼辦?再說了屋裡冰用多了也不好,那個……”
不等紅螺說完,洛娉妍笑着打斷道:“算了,也不是很熱,姑姑看着辦就是。至於夕月哪兒,我想着還是一事不煩二主,由姑姑去說與她纔好,若是願意我自會爲她做主消了奴籍,嫁妝什麼的我也早爲她們備好了。”
紅螺雖覺得今日有些跟不上自家小姐的思緒,低頭想了想倒也沒有拒絕,滿口應承道:“既然小姐拿定了主意,就只管放心,好歹她跟了小姐十幾年,這事兒奴婢定會辦好不會虧了夕月。”
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揭過了此事,打發道:“如此就辛苦姑姑,順道看個好日子,早些辦了的好。以前是咱們院兒里人少,耽擱了她倆,如今倒是很不必。”
被洛娉妍這般一打岔,紅螺早忘了要去尋英兒的事兒,急急忙忙出了屋子尋夕月探話去。
洛娉妍也軟軟地靠在大迎枕上,隨手翻出羅先生給予的一本醫書翻看了起來。卻不知有人正嘴角噙笑的想着她欺霜塞雪的肌膚,春風拂柳的身姿。甚至算計着她究竟有多少嫁妝,多少助力。
四五二 失算
景蒔剛在蔣姨娘哪兒用過午膳,又與蔣姨娘密議了一番去洛府求親之事,正是滿心歡喜浮想聯翩之時。誰知回自己禧福苑途中剛剛轉過穿堂,景芝便一頭撞了上來,景蒔一時避之不及便與景芝撞了個正着……
景蒔壓下心中怒火正要服軟賠禮兩句,誰知景芝居然沒有理會,頭也不回的跑了過去,緊接着又是兩個小丫鬟一陣風似的追了過去!
景蒔不由眯縫起眼睛,望着景芝離開的背影,若是以往兩人這樣撞上,依着景芝脾性以及對自己的厭惡,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仗着有惠寧那老東西撐腰,少則羞辱兩句,甚至……今兒這是轉了性兒還是?
景蒔越想越覺得,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兒,看景芝那模樣,景蒔對此越發的有了興致,將最近府裡的事兒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不由將思緒放在了景芝今日宴請上來。
莫明景蒔便想起早間,在園子裡見到與景芝走在一處的洛娉妍……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
此時的景芝卻連規矩都顧不得,哪裡還有心思管景蒔心裡在想些什麼?
悶頭跑回芝蘭院兒,一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一手撫着燙得快燒起來的臉頰,嘴角噙着笑意,一雙鳳眼中含煙蘊霧,是遮擋不住地嬌羞欣喜。
小丫鬟見景芝彎腰半靠在院門邊兒上,急忙請了章嬤嬤前來。
章嬤嬤見景芝宜嗔宜喜的神情,不由搖頭失笑迎了上來,伸手扶住景芝,一邊兒細細地替她擦着額上的汗珠,一邊兒嗔道:“小姐這是歡喜什麼呢?都成大姑娘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跑得這一頭一腦的汗。”
說着朝剛剛追到門前的倆小丫鬟輕斥道:“小姐這般跑來,你們跟在身邊兒也不勸着些,還不快去準備熱水,給小姐沐浴更衣,這要是招了風可不得了。”說着便扶着景芝朝屋內走去。
景芝想着方纔景蘊說,將來她的親事要由洛娉妍來爲她操辦,想起洛娉妍那皺着眉頭一臉爲難的模樣,不由笑出聲兒來,一雙眼睛也是越發晶亮起來。
浸泡在撒了玫瑰花瓣的溫水中,景芝用胳膊撐着下顎,回想着與洛娉妍相遇相識相交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又想起早晌洛娉妍說起的事兒來。
景芝不由懊惱,自己先前只顧着生氣衝動,竟是忘了問哥哥一句……
剛聽洛娉妍說起此事時,景芝下意識地便認定了是景蒔要害了自己,可此時靜下來一下,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兒。
若說他要害了自己,由着那黑衣人將自己擄走便是,可依着妍兒的話,當時景蒔竟在拼命抵擋。若說他是爲了救下自己,那爲何事後哥哥與外祖母都竭力尋找當時的黑衣人與錦衣少年,他卻始終默不作聲?
景芝豈會知道,那黑衣人原是要將她交給景蒔的,但她那時偏有了轉醒的跡象,景蒔不得已才與那黑衣人打鬥起來。
原不過是做戲與景芝看,即便沒法劫走景芝來控制景蘊,也要讓景蘊與惠寧長公主對自己心懷感激。誰知洛娉妍竟會突然跑了出來?
那黑衣人無法只得趁機再次打暈了景芝,一邊兒與景蒔過招,一邊兒想着乘機捉住洛娉妍。
因着當時無法言語交流,景蒔心中又怕事情鬧得太大,不願牽扯過多官員家眷,正猶豫間,洛娉妍居然又準備逃跑……
黑衣人當時也是爲之頭痛不已,沒辦法只得決定,由自己動手捉拿洛娉妍離去,順便將景芝交予景蒔。故而當時那黑衣人看似發狠丟下景芝,實則只是想要將她留給景蒔。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洛娉妍竟會在那是突然去而復返,從而機緣巧合救下了景芝……
事後景蒔很是惱怒了一段日子,爲了不過多暴露,自然不願說出來招惹麻煩!故而還曾幾次三番以眼神恐嚇洛娉妍,嚇得洛娉妍也不敢輕易將此事說出來。
景芝猶豫着要不要去長公主府將此事說與外祖母,亦或是一會兒再去楓溪院找哥哥問個明白。卻不知景蘊此時已然出門,朝長公主府而去。
在景蘊看來該說的已經說過,洛鎮源那邊兒只等聖旨一下,自是不必多說什麼。而洛娉妍自己最後也沒有反對,景芝也算是默認了,那還是早些將事情辦了纔是。
畢竟依着三皇子的意思,洛鎮源今年底或是明年開年很有可能再進一步,也一直有拉攏他的心思,只是洛鎮源總是左右而言他,好在也沒有往那位身邊兒靠!
景蘊可不希望這事兒再起波瀾,讓那些個打着洛娉妍注意的人,趁機起什麼心思!畢竟從下旨到成親,最快也要到明年春暖花開時。
想到三皇子殿下,景蘊不由想起有兩日沒去看過顧遠,雖說顧遠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身子好了許多但傷並未痊癒。又去爲安陽伯送殯勞累一場,如今卻不知怎樣了。
景蘊遂盤算着,與外祖母談過正事兒之後便去安陽伯府瞧瞧顧遠。如此一想,景蘊不由輕輕夾了夾馬腹,加快了行進速度。
景蘊原以爲外祖母必然還在午睡,怕是要等一會兒才能見到,誰知剛跨過垂花門朱嬤嬤便迎了上來,自己竟然在今日之內,連續第三次失算!
朱嬤嬤迎面走來,一邊兒行禮,一邊兒笑道:“世子可算是來了,殿下用過午膳只在羅漢牀上小憩了片刻,奴婢怎麼勸也不去午睡,說是要等您過來。”
惠寧長公主早就知曉景芝今日設宴,邀請交好的女孩們前去錦鄉侯府賞花,那一片荷蓮還是前年端午後景蘊讓人種下的,當時只當景蘊是心血來潮,如今想來卻約飯耐人尋味。
芝姐兒會邀請洛丫頭,惠寧長公主那是一點兒也不意外。而自己那個外孫也是個見縫插針的人,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說服芝姐兒設宴,又是如何與洛丫頭談的……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臉上便止不住地好奇、興奮、與玩味……如此一來還怎能安心午歇?更是篤定自己那個外孫定會第一時間來尋自己!
只是惠寧長公主也沒料到,景蘊竟是來的如此之快……
四五三 厭煩
小丫鬟剛剛撩起湘妃竹簾,景蘊人尚在門外,便聽惠寧長公主揚聲兒戲謔道:“蘊哥兒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景蘊聞言腳步一頓,尷尬地輕咳一聲兒想要掩飾此刻的窘迫,可臉頰上的燥熱卻是怎麼也退不下去,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道:“外祖母說什麼呢?連午覺也不歇,難不成就是爲了看孫兒笑話?”
說着景蘊走到惠寧長公主下手邊兒坐下,只見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笑道:“我原想着你差不多回來,但沒想到竟是這般着急。”
景蘊見此也不再廢話,極爲光棍地點頭道:“可不就是着急?三哥比我大不了幾月,已然兒女成雙湊了個好。顧遠若非意外也與鄭箐兒結爲秦晉之好。如今就連芝姐兒都說好了人家,孫兒着急些不也很正常?”
惠寧長公主聞言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卻並不吃他這一套,只淡淡地道:“先前也沒人攔着你,只你自己偏不要的。”
景蘊知道外祖母這是又想起自己抗旨拒婚的事兒來了,不由低下頭避開惠寧長公主的目光,叉了塊早熟的香瓜遞過去。討饒道:“外祖母快吃塊瓜,消消氣兒別慪壞了身子。”
惠寧長公主何時想與他置氣了?更是捨不得爲難自己寶貝外孫,方纔也不過是順口提了句罷了。
伸手接過香瓜,在嘴裡咬了一口,惠寧長公主忽然滿是好奇地問道:“洛丫頭答應了?你怎麼跟她說的?她就敢應了你?”
惠寧長公主一連三個問題,讓景蘊頓時板了臉,冷冷地道:“總之外祖母趕緊進宮請旨便是,何必再問那許多?”雖說如此,可惠寧長公主卻見景蘊連耳尖兒都紅了起來,心下越發好奇起來。要知道能讓自己這個外孫臉紅的事兒可實在不多!
惠寧長公主還想追問兩句,卻見景蘊擱下茶杯,起身淡淡地道:“勞外祖母替孫兒奔波是孫兒的不孝,回頭讓孫媳婦好好兒孝敬您,孫兒還有事兒便不多留了。”
說完景蘊便與離開,惠寧長公主見此也是氣得不輕,卻也知道方纔將這個外孫子給惹惱了,便也沒開口阻攔。
景蘊走到門邊兒上,卻聽惠寧長公主不緊不慢地道:“若是聖上允了這樁婚事,怕是那洛鎮源這一兩年就動不得了,也不知到時他會不會怨你們。”
景蘊的腳步再次一頓,不禁懊惱先前怎麼就沒想到這個!不由回過頭望着惠寧長公主,想要說點兒什麼,惠寧長公主卻是閉上眼淡淡地道:“去吧,別多想。這些年他也太順遂了些,這也算不上什麼波折,聖上自會有主張的。”
惠寧長公主說完便不再說話,景蘊也只得皺眉點了點頭,朝着惠寧長公主躬身一禮,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長公主府,景蘊壓下心中的煩躁,一路朝安陽伯府而去,此時入宮已然來不及,也不想與三皇子商議什麼,此刻只想聽顧遠安慰兩句。
景蘊卻不知,此時的顧遠哪有精力與能力安慰他啊!不說他自己,便是安陽伯府裡,也是一派雞飛狗跳,早已翻了天……
原來鄭夫人被安陽伯夫人拒絕將鄭箐兒墳塋建在顧家祖墳後,心中發狠,在顧家祖墳不遠處購下田地,建了庵堂,由如意在此主持。一則替鄭箐兒祈福,一則照看鄭箐兒的墳塋。
那日顧遠爲其父送葬後,將棺槨暫存在了城外感應寺,又趕去祖墳查看父親墳塋修建。恰巧便瞧見鄭家家僕在一片工地上忙碌,不由打發人去詢問了究竟。
得知是爲鄭夫人爲如意興建的庵堂,顧遠不由詫異,再遣人探聽,卻是得知鄭箐兒離開安陽伯府後,不過幾日便消香玉損,如意自請落髮修行,爲鄭箐兒照看墳塋與祭田,以求鄭箐兒不至於成爲孤魂野鬼。
顧遠一時間心神大震,不顧自己身上重孝,匆匆趕去鄭府,在鄭夫人一番冷嘲熱諷後,得見鄭箐兒遺容,卻被那一身豔紅刺得當場吐血昏厥。
鄭夫人也是嚇了一大跳,心中雖尤不解恨還想在刺激顧遠兩句,卻被趕來的舅舅攔了下來。
顧遠被家人匆匆擡回安陽伯府,醒來後卻成日裡不是薰酒就是買醉。就連安陽伯夫人也勸阻不了……
當錢嬤嬤得知景蘊到來時,可謂是喜出望外,急忙小跑着往正院兒報喜:“夫人,錦鄉侯世子爺來了,錦鄉侯世子爺過咱們府上來看世子了!”
那歡喜的聲音老遠便能聽到,雙蓮與寶瓶亦是扶着安陽伯夫人急忙迎了出來,連聲兒問道:“嬤嬤您慢點兒,夫人都沒聽清了,究竟誰來了?”
錢嬤嬤一邊兒小跑,一邊兒笑道:“還能有誰?錦鄉侯世子爺來了,誰是來看看咱們世子。”
說到這兒錢嬤嬤也趕到了安陽伯夫人跟前兒,頓了頓朝安陽伯夫人一禮,斂了笑道:“夫人,老奴想着還是請錦鄉侯世子爺幫咱勸勸世子,旁人的話世子也聽不進,他的話多少還能聽些。上次不就是……”
安陽伯夫人聽到這兒也是急忙點頭道:“對對對,你說的沒錯兒,早想請他過來,可咱們府上到底還在孝期,也不好隨意登門,正盼着他來呢。”
若非那一身慘白的孝衣與枯瘦的身姿,僅憑此刻安陽伯夫人與朱嬤嬤等人臉上的喜色,不知情的怕還真看不出這府上是在守孝。
景蘊很快被請到了花廳,安陽伯夫人早已在此等候,見了景蘊,也不等他見禮,安陽伯夫人便抹着淚哀求道:“蘊哥兒也算是與我們遠哥兒一塊兒長大,你可一定要勸勸他纔是。”
說到這兒,安陽伯夫人剛剛抹乾的眼淚,再次淌了出來,哽咽道:“你知道他那身子,如今卻是這般作踐自己,讓我到了地下該如何面對伯爺……”
安陽伯夫人有些說不下去,景蘊卻是皺起了眉頭聽得雲裡霧裡,不由將視線轉移到錢嬤嬤身上,疑惑地挑了挑眉。
錢嬤嬤見此嘆了口氣,也顧不得勸慰自家夫人,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景蘊一聽又是因爲前去祭拜鄭箐兒……
想起洛娉妍病中緊皺的眉頭,和那章緋紅的小臉,景蘊心中不由對鄭箐兒有了厭煩之感!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尤其是聽錢嬤嬤哭道:“也不知箐兒小姐怎麼就那麼想不開,竟然穿着嫁衣懸……這不是存心害我們世子爺嗎?”
安陽伯夫人卻在此時開口道:“倒也不怨箐兒,若不是他舅母那般逼迫箐兒又何至於此?說到底箐兒是因着我們纔去的,還這般年紀輕輕的……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聽安陽伯夫人這般說,錢嬤嬤與雙蓮寶瓶幾個也都跟着紅了眼眶。鄭箐兒到底是在安陽伯夫人身邊兒長了十幾年,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然而景蘊的眉頭不僅沒有鬆開,反而越皺越緊,又見安陽伯夫人與錢嬤嬤幾人哭做一團,沒完沒了的!不由不耐地起身道:“伯母且放寬心,我這就先去瞧瞧顧遠,想來他總是個明白的,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說完景蘊也不等安陽伯夫人說話,在錢嬤嬤與雙蓮寶瓶幾人的怔愣間,起身一禮便匆匆退了出去。安陽伯夫人還想再說什麼,張了張嘴,景蘊卻已經出了屋子。
幾人都不知,此時景蘊心中正壓着一團火氣,對鄭箐兒,也對顧遠……
四五四 怒斥
景蘊隨着小丫鬟走進六合苑時,安陽伯夫人身邊兒的朱嬤嬤,正帶着顧遠身邊兒幾個貼身小廝,滿臉焦灼地守在房門外。
見景蘊過來,幾個小廝都急忙迎了上來,朱嬤嬤更是立時拍着房門稟道:“世子,錦鄉侯世子過來看您了,您開開門吧!”然而別說開門,就連一點兒回聲兒也沒有傳出來。
景蘊見此眉頭越加深鎖,冷冷地掃了幾個小廝一眼,朝房門走去。朱嬤嬤自是不敢阻攔,急忙讓到一旁正欲與景蘊解釋顧遠心情不好,卻見景蘊一腳踢向房門,房門頓時應聲而開……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朱嬤嬤正要進屋,卻被景蘊冷冷一瞪,頓時立在了當場不敢稍作動彈。那幾個小廝更是早已低頭垂腦地跟在景蘊身後,連目光也不敢隨意亂掃。
一步踏入屋內,只見桌翻椅倒,八扇琉璃屏破碎一地,酒壺酒罐隨處可見,或橫或立雜亂不堪。
跨過梨花槅扇,顧遠坐在腳踏上,背靠臨窗大炕,手邊兒堆放着十來個散落的酒壺,一襲灰白細麻曳撒早已皺得不成樣子,連黃楊木簪都掉在了地上,顎下青色胡茬隱顯,可見是多日不曾梳洗……
朱嬤嬤也是好幾日來第一次得以進來,見此情景不由紅了眼眶,捂緊了嘴,害怕自己驚呼出聲兒。
但她卻怎麼也沒料到,景蘊上前兩步,隻手提起顧遠便是一拳揮去!嚇得朱嬤嬤別說捂嘴,連規矩和害怕也都顧不得,急忙跑上前抓住景蘊的手臂,喊道:“世子爺!我們世子還有傷在身!”
景蘊卻是理也不理,手臂一揚便將朱嬤嬤給甩了出去,單手抓着顧遠呵斥道:“他既找死,何不成全了他!”
顧遠也不知是不是清醒了,聞言便大聲哭了起來,直嚷道:“我該死,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接着便是嗚嗚地哭泣聲兒。
景蘊嫌棄地將顧遠扔在地上,想要踢上兩腳,卻又想到他身上的傷勢到底沒踢下去。
景蘊深吸了兩口氣,平復着心中的怒火,蹲下身拍着顧遠的臉頰低喝道:“你可越發的出息了!老伯爺屍骨未寒,老夫人以淚洗面,你不思安慰,竟在這兒尋死覓活,是爲不孝!身負皇命不思報國是爲不忠!”
說着又狠狠地拍了兩下,接着道:“你說你怎麼就成了這麼個不忠不孝的人了?依我看,你也是該死!”
顧遠痛哭流涕地抓住景蘊拍打自己臉頰的手,咬牙道:“箐兒,箐兒死了!死了!是因爲我死的!是我害死的!”
景蘊一聽這個鄭箐兒就煩得要死,更何況見顧遠這樣原就心情不佳,聞言立時甩開了顧遠的手,氣急而笑道:“爲你死的?不說這天底下,這滿京城想要嫁給你安陽伯世子的女子還少?就是世家裡又有多少?難不成死了都是你害死的?”
說完景蘊猛地站起身在屋裡煩躁地轉悠了兩圈,指着顧遠呵斥道:“你看看你如今是個什麼鬼模樣?爲你死的?你也配!”說着又轉悠了兩圈,冷笑道:“你是悔婚了?還是負心了?她是爲你挨刀了還是擋劍了?怎麼就爲你死了!”
景蘊越說越氣,喝問道:“父母養育十幾年,不思回報養育之恩,竟是爲着兒女情長尋死覓活,還了不起了是吧?”
景蘊見顧遠還是那副要死不活地模樣,一甩衣袖咬牙道:“你愛怎麼就怎麼吧!總歸是你安陽伯府的事兒,你若有臉下去見你顧家列祖列宗我不攔你,你若不怕你父親死不瞑目我不勸你!我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兄弟!”
說完朱嬤嬤等人一路哀求,景蘊也沒再理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安陽伯府。
景蘊不知自己離開後安陽伯夫人再次痛哭一場,也不知顧遠呆呆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半晌也沒有動彈。出了安陽伯府,景蘊便一抖馬繮,直奔龍翼衛校場,在裡邊兒狠狠地操練了幾日。
而就在這幾日,洛娉妍不僅將夕月的身契還給了她,消了她的奴籍,還將她送去了離奶孃崔氏家不遠的一座,五間兩進的小院備嫁。
一份八臺嫁妝東西雖不算多,可房舍田地,金銀頭面,衣料被褥,銅盆擺件,也算是應有盡有極爲齊全。
景芝在府中對於當年大相國寺發生的事兒,越想越想不通,又尋不到景蘊人影兒,便匆匆趕來洛府想要與洛娉妍商議商議。
誰知景芝剛一進翠庭軒院門,便見晨霜挽着個包袱站在夕月身旁,而夕月正挽着包袱,跪伏在翠庭軒院子中央失聲痛哭……
這麼個場景不由讓景芝一愣,便是身後的馨若與馨羅也皺起了眉頭,一人扶着景芝疾步朝屋內走去,一人走向站在一旁勸慰夕月的晨霜。
雖沒人懷疑洛娉妍發賣夕月,卻都爲是夕月犯了什麼錯兒,被洛娉妍攆了出去。誰知景芝進門一看,紅螺與翠娘也都紅着眼眶,圍在早已連流滿面地洛娉妍身邊兒小聲兒寬慰。
紅螺見景芝進來,急忙上前一禮,笑道:“景小姐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真是趕早不如趕巧,今日咱們小姐送夕月出府,正是難過的時候,可巧您來了,快幫忙勸慰勸慰,奴婢也好收拾送夕月過去。”
景芝點了點頭,馨羅卻是忽然問道:“姑姑可能說說,那夕月究竟犯了什麼錯兒?怎地洛小姐定要攆了她呢?”
這下輪到紅螺等人愣住,好半晌翠娘才最先反應過來,笑道:“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兒的?我們小姐的奶孃替她奶兄弟求了夕月去做媳婦兒,這不小姐剛放了她奴籍還置辦了一份嫁妝,要送她過去備嫁呢。”
翠娘說完紅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丫頭也是個死心眼兒的,原是她自己點頭應下的,偏這會子臨走了又捨不得小姐,在哪兒哭着賴着不走。”
紅螺這話兒一出,別說翠娘與馨羅等人,便是洛娉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景芝更是沒好氣地道:“我還當她犯了錯兒呢!早要捨不得幹嘛要點頭?將來陪着妍兒嫁了,做個管事姑姑也是可以的。”
四五五 釋懷
洛娉妍聽景芝提起什麼嫁人不嫁人的,不由臉色一紅,底下了頭,自然也就錯過了紅螺眼中一閃而過的欣喜之色。
景芝卻是沒想那麼多,直接坐到了洛娉妍身邊兒,擡起洛娉妍的下巴,點了點她的額頭,滿是戲謔地笑問道:“你這哭得眼睛又紅又腫的,給誰看呢?我哥……”
景芝話剛出口便意識到這話兒不合適,趕緊住了口,急忙改口道:“可是算準了我要來,故意讓我心疼的?”旁人沒有在意,洛娉妍與紅螺卻是都聽清了景芝忽然改口前的話。
紅螺是心中一喜,既然景芝都知道了,那錦鄉侯世子定然不會將自己小姐當做小妾擡進府去。
洛娉妍卻是目光一凝,微紅着臉頰咬了咬嘴脣,極力錯開目光,裝作沒有聽見似的問道:“芝姐姐這會子怎地過來了?不是說最近都不出門嗎?”
景芝聽洛娉妍如此一問,掃了眼屋裡衆人,笑道:“哪兒有什麼事兒,不過是閒得無聊過來找你玩。”
說着景芝話鋒一轉,接着笑道:“不過既然要送夕月去備嫁……”景芝擼下手腕上一對翡翠子,笑道:“這個權當我給她添妝了,不值什麼,別嫌棄。”景芝說着將鐲子遞給了身旁的馨羅,命她給夕月送去。
紅螺見此笑道:“如此奴婢也快去收拾收拾。”說完朝景芝與洛娉妍一禮,笑道:“小姐陪景小姐坐會兒,奴婢去去就回。”
洛娉妍自是看出景芝是有事兒找自己的,就不知是關於她自己的還是關於……
洛娉妍沒有想下去,在紅螺話音剛落,便笑道:“家裡還有英兒她們看着,外面也有忠哥兒她娘與徐大媳婦兒,哪裡就缺了人手?記得帶了淺淺跟五兒倆過去,往後淺淺與五兒就留在那兒陪夕月,等着送完嫁再回來便是。”
說完洛娉妍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淺啄了一口,笑道:“姑姑與晨霜也好好兒陪夕月一宿,好歹倆人都是您看着長大的,省的她剛換地方夜裡心慌。”
紅螺猶豫片刻便點頭應了下來,翠娘見此也不久留,笑道:“我也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兒差人來喚我一聲兒便好。繼宗今晚不回來用膳,我去廚房叮囑一聲兒,省的給忘了。”
洛娉妍也不挽留,起身送翠娘出了屋子,見晨霜夕月,馨若馨羅四人湊在桂花樹下嘀嘀咕咕說着什麼,好歹面兒上都帶着笑容,洛娉妍也就放心了許多。
前世陪着自己苦了一輩子的人,今生便要給她們一條好的出路,無論將來如何,總要保了這些人的幸福安樂。
回到屋內,洛娉妍拉了景芝的手嗔道:“芝姐姐大老遠趕來,是想要與我玩什麼?亦或者……”洛娉妍說到這兒故意拉長了音,不說下文。
景芝見此也不吭聲兒,抿着嘴便將手探向了她的咯吱窩,一時間倆人笑鬧一團,帶英兒蕾兒帶着溫水進來爲洛娉妍淨面時,倆人早已癱軟在臨窗大炕上動彈不得。
梳洗後,打發了英兒蕾兒,洛娉妍方正色道:“好了,我知道芝姐姐今兒過來定是有事兒,這會子又沒旁人,芝姐姐有話不妨直說。”
景芝聞言嘆了口氣,皺眉思索了片刻,方纔壓着聲兒道:“我就是對當初那件事兒想不通,你說景蒔若是要救我爲何當初不說,過了這麼久也不說,若說是他害我,可你卻說他拼死抵抗,這怎麼也說不通。”
洛娉妍一聽這話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管他是爲什麼,芝姐姐只要知道一點便可。”
景芝聞言挑了挑,洛娉妍便直接說道:“他當初在現場,可事後卻沒有承認,那就只能說明他心裡有鬼,或是有所圖謀,無論是哪一點,咱防着不給他機會得手便是,何必管其他那許多?”
景芝聞言一愣,好半晌才勉強笑了笑,嘆了口氣道:“我竟是鑽進死衚衕了,說到底還是我沒有你通透。”
洛娉妍聞言慘淡一笑,幽幽嘆道:“我哪兒是什麼通透之人?再愚蠢不過了,只是不願將事情複雜化罷了。真要說起來,我其實也琢磨過這個問題。”
聽洛娉妍這樣一說,景芝來了興致,捏着洛娉妍兩邊兒臉頰道:“你想過竟是不告訴我?”說完頓了頓,見洛娉妍的臉蛋兒在自己手裡變得特別搞笑,不由鬆開手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道:“快說,你都怎麼想的。”
洛娉妍一邊兒撅着嘴揉着被景芝捏疼的臉蛋兒,一邊兒無所謂地道:“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種是抓了芝姐姐去要挾你哥哥,和長公主殿下,另一種是拼死將你救出,獲取芝姐姐兄妹二人及殿下的感激,無論哪一種只要成了總有好處。”
不得不說洛娉妍真相了,景芝聞言也是一愣,隨即冷冷一笑道:“這可真是好主意!”
洛娉妍也是那日回來仔細回想前世所見所聞,記得是聽說過錦鄉侯世子有個弟弟的,據說一直跟在錦鄉侯世子身邊兒當差,如此看來應該是第二種,畢竟前世她還在宮裡見過景芝呢。只是這些話洛娉妍自是不會說出來罷了。
景芝解了心結,又見屋裡沒有旁人,不由壓着聲兒道:“難道妍兒就沒什麼想要跟我說的?”
見洛娉妍一愣,似不明白自己所問一般,不由再次伸手朝洛娉妍臉蛋兒捏去,偏生這次洛娉妍反應快給躲了過去。
景芝越發不滿意,伸手點着洛娉妍的鼻尖兒,壓着聲兒道:“如今你喚我做姐姐,改明兒我就該喚你做嫂嫂了,難道你就沒什麼要跟我交代的?”
洛娉妍一愣,瞪圓了眼抓着景芝的手急聲兒問道:“是殿下說與芝姐姐的還是世子說的?”
景芝見洛娉妍這模樣,不由一笑,得意地道:“你管誰告訴我的,只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景芝說到這兒突然一頓,一時間想不起合適的詞語,洛娉妍卻是明白了景芝的意思,臉頓時火燒火燎地紅了起來。
景芝見此心中反而鬆了口氣,卻忍不住試探道:“也不知你怎想的,我哥哥這個人最是無趣,冷冰冰的又死板,還不如顧遠來的活波開朗呢。”
聽景芝提起顧遠,洛娉妍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景芝卻沒放在心上,只眨了眨眼,笑問道:“若是讓你選,你選顧遠還是我哥?”
洛娉妍想起前世那些日子,冷笑道:“我誰也不選!若是可以,我不願進什麼公門侯府,情願如夕月那般找一個可以相扶相攜,相偎相依的人,風霜雨露酸甜苦辣都無怨無悔地一起慢慢走過。”
景芝聞言一愣,望着這一刻的洛娉妍,是那樣的陌生又令人羨慕,好半晌景芝也回不過神來,最後卻只得苦笑着嘆息道:“我何嘗不是與妍兒一般想法?可咱們這樣的出身,便註定了有許多事兒是身不由己的。”
洛娉妍聞言也是一嘆,緩緩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可不就是這話?咱們的生活看似錦衣玉食,光鮮亮麗,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好日子,可又有多少事兒是咱們自己能做主的?”
這一刻,洛娉妍與景芝都想起了鄭箐兒,不由望向對方的眼睛,都看出了無奈與妥協,不由相視一笑。
看着洛娉妍姣好的容顏,景芝忽然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道:“旁的我不敢說,至少在哥哥與你之間,我總是向着你的。”說完景芝退開了一點兒,如願看到洛娉妍的臉上漸漸染上緋色,笑道:“其實我哥哥也是極好的!”
想着鄭箐兒,這一刻洛娉妍心底突然有了釋然,也不再去計較那些個什麼好不好的,路是人走出來的,日子是人過出來的,今生無論如何,總不會比前世糟糕也就是了。
四五六 歡喜
紅螺回府已經是第二天午膳後,剛跨進院門便朝淺語問道:“小姐可在屋裡?”
得知洛娉妍正在午睡,紅螺也不打攪直接回屋梳洗更衣後,取出那隻被她收起來的錦盒,纔去了洛娉妍的屋子。
洛娉妍果然已經起身,正坐在夏櫥裡與英兒茜羽倆人做着針線,見紅螺進來急忙笑道:“姑姑幾時回來的?還以爲怎麼也得晚膳前呢,夕月可還好?”說着往紅螺身後望去,詫異地道:“怎地不見晨霜?”
紅螺笑着搖了搖頭,嗔道:“小姐都成大姑娘了還這般急躁,這可不行。”說完才解釋道:“夕月還好,就是想小姐。晨霜原打算同我一塊兒回來,我想着她倆一處長大,今後一個府內一個府外的怕是難得見面,便留她在那邊兒多陪夕月兩日。”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笑道:“還是姑姑思慮周詳。便讓她倆好好兒聚聚,若是還有誰想過去的,輪流着過去也是可行的。”
紅螺心中記掛着錦盒的事兒,見此事已經說清,怕洛娉妍在問點兒別的,遂急忙笑道:“奴婢倒是有兩句話,想單獨與小姐說說。”
紅螺說完目光掃向英兒與茜羽二人,二人急忙起身見洛娉妍點了頭,方纔輕輕退了出去。
英兒想了想並未走遠,而是搬了杌子在門前橫廡下繼續做着針線,若是晨霜見了怕是要感嘆此時的英兒,看上去竟與晨霜是那樣的相似。
屋裡沒了旁人,紅螺纔將懷裡的錦盒掏了出來,遞到洛娉妍手邊兒壓着聲兒道:“這是錦鄉侯世子前些日子送來的,奴婢沒讓小姐知道。”
洛娉妍聞言眨了眨眼,滿是詫異地望向紅螺,怎麼也想不明白紅螺何時與錦鄉侯世子有了交集,更不明白一手將自己帶大的紅螺……怎能隨便替自己……收下外男的東西!
紅螺自是看出了洛娉妍眼中的詫異與不敢置信,搖頭嘆了口氣道:“若我一早知道,定是不會收下的,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能損了小姐閨譽。”
洛娉妍聽紅螺這話,明白定是景蘊來時紅螺並不在場,後來才知道的。只是……洛娉妍打開錦盒看了眼裡面的玉璧,輕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紅螺聞言卻是不滿地瞪了洛娉妍一眼,才壓着聲兒埋怨道:“小姐怎能將那麼大的事兒瞞着奴婢?還好知道的人不多,英兒也是個嘴牢的,我擔心晨霜嘴快便將她留在了夕月那邊兒,給夕月做伴兒。否則若出了什麼差錯,讓奴婢怎麼有臉去見夫人?”
洛娉妍再次一愣,原來晨霜被留下來,還有這個緣故在裡面……想到這兒洛娉妍忽然一驚,猛地擡頭望向紅螺。
紅螺看她那眼神,不由嘆息道:“難道小姐現在還想瞞着奴婢不成?”
不必再問什麼聽紅螺這話,洛娉妍便明白,紅螺怕是早就知曉了,不由撅了嘴嘟囔道:“也不知誰竟只聽姑姑的,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紅螺見此壓着聲兒笑道:“小姐快別惱,若不是錦鄉侯世子來得突然,小姐當時又在昏迷中,怕是也沒人敢揹着小姐,來告訴奴婢。但奴婢還是那句話,小姐原就不該瞞着奴婢,這是多大的事兒啊!”
說完紅螺不由嘆了口氣道:“小姐都不知道,自從知道了這事兒奴婢這心,就一直懸在嗓子眼兒!”
洛娉妍聞言歉意一笑,正要解釋,卻聽紅螺嘆道:“原想着若是小姐及笄時,世子爺還沒個表示,奴婢便寫信去求了舅老爺舅太太,讓他們趕緊給小姐說門親事。甭管他是誰,咱也不給人做小!”
洛娉妍一愣,望着紅螺不解地問道:“姑姑從哪兒聽來,我要與人做小的話兒?”
說完轉念一想洛娉妍卻是明白過來,若依着父親洛鎮源的官職,自己想要嫁給給錦鄉侯世子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做個側夫人倒是很有可能的……
紅螺橫了洛娉妍一眼,見她目露了然之色,笑道:“如今倒是不必擔心了,想必世子對小姐也是有心的。”
說到這兒,見洛娉妍朝自己挑了挑眉,顯然並不太認同,遂笑道:“小姐不知,從鄭府回來那日傍晚您就高燒不退,錦鄉侯世子怕是聽景小姐說起,半夜裡偷偷翻牆過來,特特送了這塊玉璧,說是智安大師加持開光的,還在佛前供了三年呢。”
洛娉妍聞言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又聽紅螺接着道:“第二天世子不還打發景小姐給小姐送了葡萄來嗎?昨兒聽景小姐那話兒,怕是世子已然與景小姐言明。”
紅螺說到這兒可是滿臉止也止不住地喜意,笑道:“若世子有心讓小姐做小,怕是不必奴婢多嘴,景小姐第一個便會不依,可看着景小姐那神色,卻沒有不贊同的意思。”
洛娉妍見紅螺將事情分析到了這份兒上,也不再隱瞞,點頭道:“前些日子去芝姐姐哪兒赴宴,世子有告訴我說,長公主殿下喜歡我,想要向聖上求旨,將我許配……許配給,他。”
洛娉妍說到最後難掩羞意,低着頭聲音更是輕的幾不可聞,但後面的話紅螺便是不聽……又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紅螺頓時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交代道:“小姐可要將這玉璧收好了,等聖旨下了就貼身戴着,老奴這就去給舅老爺舅太太寫信,請舅老爺舅太太趕緊上京來纔是。”洛娉妍想要阻止時,紅螺卻已經興匆匆地出了屋子。
正在這時,洛繼宗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姐姐在屋裡嗎?在幹嘛呢?”
紅螺笑道:“少爺來了,小姐在屋裡坐針線呢,快進去歇會兒吧。”說着又交代英兒道:“還不讓人給少爺上茶?”說完補充道:“記得,少爺喜歡雨前龍井,我記得上次小姐從景小姐哪兒回來時帶了些。”
這事兒洛娉妍卻是不知,不由暗暗記在了心裡。待洛繼宗在對面坐下,便斂了心思問道:“怎地這會子過來了?”
洛繼宗咧嘴笑道:“姐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前兒大表哥走時,姐姐可是說了要設宴請琨哥兒的,這不,明兒休假,琨哥兒就攆了我來問你,什麼時候請他。”
洛娉妍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嗔道:“你問他多大的人了?一頓酒菜也值當惦記?真給小舅舅丟人!”說完卻還是點頭道:“他既惦記着便讓他明兒過來吧,省的說我說話不算數。”
洛繼宗聞言咧嘴一笑,點頭道:“咱們也不飲酒,姐姐多備些好菜好肉好茶水便是。”
四五七 欣喜
送走洛繼宗後,洛娉妍才得空叫了英兒過來,問道:“這茶葉是怎麼回事兒?我怎麼沒聽芝姐姐說起?”
英兒搖了搖頭,詫異地道:“我們上車時就在車裡,以爲是景小姐送的也沒放在心上。”說完不由問道:“難道不是嗎?”
洛娉妍腦海裡驀然想起景蘊那句:“準備了你愛喝的雨前龍井。”……不由笑着搖了搖頭,轉而問道:“方纔姑姑說有一些,究竟是多少?”
這個英兒倒是清楚,笑道:“瞧着怕是有兩三斤左右。”說完補充道:“像是分出來的,所以奴婢才以爲是景小姐送小姐的呢。”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哪裡還會不明白?定是景蘊從哪兒特意爲自己分了些來,心中一暖臉上便染上了薄薄地紅暈,抿嘴笑道:“你給我分出兩包半斤的,一包留着明兒送給琨哥兒嚐嚐,他就在南邊兒定是喜歡的,一包給我送來,一會子我給父親送去。”
用過晚膳洛娉妍便帶着茶葉去了洛鎮源的書房,見書房內果然亮着燈,門前卻不見紋硯與靜宣不由皺了皺眉,親自推開了洛鎮源書房的門。
見洛娉妍到來,英兒手中還拎着一包東西,洛繼宗不由笑了出來:“早知道姐姐有多的,我就不給父親送來了。”
說完洛繼宗看了滿臉驚喜地洛鎮源一眼,笑道:“姐姐怕是不知,先前父親還在埋怨,說你有了好東西,只想着我這個兄弟,卻忘了他這個父親呢。”
洛繼宗話音剛落,洛鎮源便板着臉輕斥道:“怎地越發沒了規矩!爲父也是你可以調侃的?”
洛娉妍卻從洛鎮源臉上看出了一閃而過的尷尬之色,笑道:“原也不知得了這些茶葉,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給父親送來的。”
說着洛娉妍便從英兒手中接過茶葉包,擱在了洛鎮源書房的臨窗大炕上。笑道:“父親若吃了好,我哪兒還有些。只管遣人來告訴女兒便是。”
洛鎮源長長地舒了口氣,點頭笑道:“夠了,夠了,這些就儘夠了!”臉上顯而易見的欣喜之色不容錯識,卻令洛娉妍心中一酸……
洛鎮源心裡也不好受,自從那年元宵,出了那檔子事兒,不說府裡的氛圍,便是父女間也總隔着無法消弭的隔閡,洛鎮源試了幾次洛娉妍沒有迴應後,都死了心了,不曾想女兒竟然……想到這兒洛鎮源眼角微潤,急忙側開頭往書案後走起。
洛繼宗見洛娉妍與洛鎮源之間氣氛微凝,不由笑道:“姐姐別光說不練啊,既是要泡茶,我也嚐嚐姐姐手藝。可是許久不曾嘗過了。就用我方纔送來那包就好,總歸都是一樣的茶葉,剩下的我再包回去。”
有着洛繼宗在中間兒插科打諢,洛鎮源與洛娉妍之間倒是少了許多尷尬,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洛娉妍方纔趁機說出,明日沈琨將來府中用膳之事。洛鎮源自是欣然應允保證一定抽空在家。
而此時景蒔卻是滿心焦急地從后角門出了府,往城北一處他從未去過的小院兒而去……
等了這好些日子卻總不見錦鄉侯回信,景蒔心中不由按捺不住,趁着景蘊近來都不在府中,便悄悄去了他小舅舅姜子期的暫住之地。
姜子期開門時,見是景蒔嚇了一大跳,左右看了看急忙將他讓進院中,皺眉問道:“蒔兒怎麼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你娘還好嗎?”
也不怪姜子期如此謹慎,實在是自從五年前進京,雖然每次搬家都給景蒔留了住址,然而景蒔便從未他過他住處來。
二人相見,通常是姜子期給景蒔留下暗號,倆人依照約定在城內或是城外某處相見。猛然一見景蒔出現在自家門外,姜子期又怎能不緊張?
五年前姜子期奉父命進京,偷偷見過長姐如今的蔣姨娘後,又遞了拜帖給錦鄉侯,當時二人還算相談甚歡,第二日錦鄉侯還特意爲姜子期設宴接風,姜子期離開京城時更是親自相送。
卻不知姜子期不過是在城外轉悠了一圈兒,便折返了回來。衆人都以爲他回了遼東,他卻偷偷留在了京城,一面教導景蒔武功謀略,一面幫父親打探消息以求將來。
這些年來景蒔自己也很是爭氣,不僅在錦鄉侯世子跟前兒伏低做小令錦鄉侯世子對他另眼相看,對於自身武功學識也都很是用功,從不曾落下半點。景蒔外公知道後很是高興,每年還給他準備了一份銀兩,用於結交京中權貴。
但因姜子期害怕被人察覺自己逗留京畿,不僅自己常常更換住址,甚至從未邀請景蒔到自己的住處來。
景蒔見自己小舅舅的院子不過一座三間瓦房的一進小院兒,不由沉默了片刻,再見姜子期一臉警惕的模樣,更是越加尷尬,好半晌才勉強笑道:“外甥有急事兒想求舅舅,請舅舅一定要幫幫外甥。”
姜子期見景蒔滿眼期待,不由心軟了兩分,點頭道:“既然來了就進屋說話吧。”說着將景蒔帶進了自己住的屋子。
景蒔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地將自己欲要求娶戶部侍郎洛鎮源嫡長女的話說過,又道:“之前母親已經給父親寫過信,然而卻一直沒有回信,不知是路上出了意外,還是父親有不同意見。”
姜子期一聽這話,眉頭舒展開來,上下打量着景蒔笑道:“看不出你小子也長大了,要成親了!”說完姜子期猶豫片刻問道:“這事兒你還與誰說過沒有?”
景蒔搖了搖頭道:“這事兒外甥只說與了母親,母親也是同意的,不然也不會替外甥給父親寫信,只是……”
姜子期聞言擡手打斷了景蒔的話,仔細盤算了一番景蒔求娶戶部侍郎嫡長女的可行性,以及可能帶來的各種好處。
半晌後姜子期點頭笑道:“此時包在舅舅身上,舅舅親自回去一趟,讓你外公與你父親說去。若果真能成,相比你外公也會爲你備下一份家當!就是舅舅我也會給你準備一份新婚賀禮!”
景蒔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連連作揖謝過姜子期便告辭離去。姜子期也不耽擱,當晚便收拾細軟滿懷欣喜地連夜出發。
四五八 驚喜
在洛娉妍給洛鎮源送茶,景蒔悄悄溜去見姜子期時,三皇子也來到了龍翼衛的校場。
三皇子懶懶地坐到了涼棚底下,一邊兒自己斟了一杯景蘊泡好的雨前龍井,一邊兒饒有興致地看着景蘊在校場上揮汗如雨。
當景蘊看到三皇子坐在他的椅子上時,挑了挑眉扔下被虐得爬不起身的侍衛,走了過來。笑道:“殿下怎麼這麼空閒?”
三皇子想着剛剛聽來的消息,心底暗樂,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癟了癟嘴道:“自從上次出宮,你自己說說有多久沒進宮去看我了?”
景蘊接過內侍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臉,在三皇子斜對面坐了下來,冷笑道:“我這不是怕被人算計了去,不敢再輕易涉險嗎?”
三皇子一聽這話兒來了氣,直起身子問道:“你說得我哪兒跟龍潭虎穴似得,不就是給和順報了個信兒?再說了,也不是我給她報的信兒,是她自己發現你的!”
對於這樣沒有營養的話,景蘊是一句不想多說,轉而問道:“娘娘身子近來怎樣了?可有好轉?那位可有什麼動靜?”
三皇子聞言揮了揮手,讓內侍都退了下去,才皺眉道:“母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也別成日裡呆在軍營,得閒去看看她吧,她挺想你的。”
景蘊微紅着眼眶點了點頭,低聲兒道:“前些日子我遣了人去西南,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
三皇子聞言舉了舉茶杯,回道:“你有心了,我跟母妃都知道,別太爲難自己,母妃也不想看你這樣。”
說到這兒,三皇子頓了頓,接着道:“母妃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我,反而是你。不過如今她倒也放心了。”
景蘊一愣擡起頭來,不明白三皇子這話究竟何意,三皇子悶聲笑了笑,戲謔地望着景蘊挑眉道:“皇姑祖母午膳前來探望母妃,說是給你挑了門親事,來問問母妃的意見。”
景蘊聽到這兒以爲是外祖母尚未死心,想要說動皇貴妃勸說自己,卻聽三皇子笑道:“母妃一聽這話兒便很是高興,連精神頭都好了許多,立時遣人請了父皇過來用午膳。”
說到這兒三皇子朝景蘊眨了眨眼,笑問道:“你猜怎麼着?午膳時父皇當即點頭應允,說是……”
三皇子話未說完,便見景蘊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在涼棚裡轉來轉去……
三皇子不由嘆了口氣勸道:“你也不必這樣,你看看你都多大歲數了?上回不還讓我替你求旨賜婚嗎?我看你……”
然而三皇子的話再次沒能說完,景蘊忽然頓住腳步,上前狠狠地摟了三皇子一把,笑道:“不管有事兒沒事兒,咱們改日再說。”說完轉身便跑了出去。
三皇子倒是愣在了當場,喃喃道:“這什麼意思?也不問問指的哪家兒千金?這是高興?早幹嘛去了?”
三皇子翹起嘴角望着景蘊一路狂奔的背影,卻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感覺,但景蘊此時卻是滿心按捺不住地歡喜,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便匆匆往家裡趕去,行至半道,又轉向了長公主府。
第二日乃是休沐,不僅洛鎮源與洛繼宗都在府中,便是沈琨也一早帶着禮物來了洛府。
洛娉妍正在準備菜單,治辦配料,洛鎮源與洛繼宗便陪着沈琨一塊兒來了翠庭軒。
按理洛鎮源是不該讓沈琨進入內宅的,然而沈琨不僅給他和洛娉妍準備了禮物,就連周氏母女以及翠娘也沒有忘記,這讓洛鎮源心中很是高興,便依着沈琨之意,先拜見長輩去了周氏以及翠娘哪兒。
紅螺見此暗暗皺眉,對洛娉妍嘀咕道:“若是讓世子知道,小姐讓表少爺進了屋子怕是不好。”
洛娉妍原沒放在心上,聞言不由笑道:“那依着姑姑之意,我還要將琨哥兒打出去不成?”
紅螺抿着嘴低頭想了片刻,忽地眼睛一亮笑道:“小姐可以請老爺少爺陪着表少爺在院子桂花樹下品茶,回頭咱們將席面兒擺在碧濤林裡,就說哪兒清涼不是很好?”
洛娉妍不置可否地淨面梳洗,換了身待客衣裳,方纔出見了沈琨。
沈琨雙手捧着一隻尺許長的楠木匣子,笑道:“在老家時就偏了表姐不少好東西,這個算是我孝敬表姐的,還望表姐莫要嫌棄。”
紅螺聞言不等洛娉妍上前,便急忙雙手接了過來。洛娉妍見此心中好笑,卻不好多說,只笑道:“屋裡悶熱,也沒添冰盆,不若在這桂花樹下稍作,待我爲父親和弟弟們煮來茶水,先潤潤口。”
洛鎮源自是沒有異議,聞言便朝桂花樹下的石桌走起,洛繼宗微微一愣,也隨即跟了上去。
沈琨雖然眼神一暗,但見洛鎮源與洛繼宗父子倆都沒有異議,自己自是不好說出別的話語,頷首笑道:“那就有勞表姐。”
待洛娉妍上了茶,沈琨尚未品評,只聞那香味兒,便笑道:“可見早就該來拜見姑父,今兒不但勞煩表姐侍茶,還偏了表姐的好茶來吃。”
洛娉妍不以爲意,淡笑道:“知道你定會喜歡特地給你留了些,一會兒帶回去,也請同窗們嚐嚐。”
沈琨聞言更是臉龐都亮了起來,急忙起身作揖,笑道:“有勞表姐費心了。”
雖說沈琨的目光不敢直接盯着洛娉妍,但那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瞞過洛鎮源的眼睛,再看滿臉笑意隱含深意的洛繼宗……
洛鎮源不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淡淡地朝洛娉妍道:“時辰不早了,娉妍快去準備些好菜,今日爲父便與你兩個兄弟留在你這兒一塊兒用膳了。”
正說着,洛妙姝帶着兩個丫鬟走了進來,見洛鎮源與洛繼宗陪着一陌生少年坐在桂花樹下,不由走了過去。
洛妙姝朝洛鎮源行禮後,淡淡地笑道:“這大熱天兒的,父親怎地在院子裡坐着?姐姐也不請父親進屋去?”
不僅洛娉妍看了洛妙姝心裡不舒服,就是紅螺與洛鎮源聞聽此言也是皺了眉頭,沈琨心中卻是暗暗添了驚喜。
四五九 聖旨
洛繼宗見氣氛凝滯,趕緊笑道:“妹妹怕是不知,別看姐姐當着家,可咱府裡上下到處都用上了冰盆,偏姐姐這兒卻還沒用,說是還要等些日子。如今那屋裡比這外邊兒還熱兩分,倒是這兒涼爽自在些。”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心裡也不痛快起來,府裡誰不知道今年最先要添冰盆的,就是她的芙蓉居?不僅她的芙蓉居添了冰盆,就連周氏的新院子,也讓給添了冰盆。
父親與嚴姑姑都沒說什麼,就是洛娉妍也沒拒絕,偏這會子洛繼宗來提起此事,洛妙姝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洛娉妍見此暗暗搖了搖頭,不欲與洛妙姝多言,遂淡淡一笑裝作沒有聽見,輕聲道:“你們先坐會兒,若有興致,我讓小丫鬟給你們取了棋盤來。我去廚房瞧瞧。”
在洛鎮源點頭後,洛娉妍看也沒看洛妙姝一眼,便轉身朝廚房走去。見洛娉妍果真去的廚房,洛妙姝也不好多說,只悄悄咬碎了一口銀牙!
若是將洛娉妍許配給她那商賈舅家,對於洛妙姝而言那纔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惜竟是沒人接招……
沈琨雖心中亦是頗爲遺憾,卻也看出翠庭軒的人都不待見這位洛二小姐,尤其是洛娉妍簡直連一個字兒也不想與她多言。沈琨不由在心底癟了癟嘴,面兒上卻是不顯地將一隻錦盒遞了給洛妙姝,笑道:“小小見面禮,表妹莫要嫌棄。”
直到此時洛妙姝才注意到了沈琨,見他眉目清秀,脣紅齒白的,心下不由添了好感。
打開錦盒一看,一隻巴掌大小的赤金攢珠孔雀擺件栩栩如生,再看向沈琨時,洛妙姝眼中便添了兩分真實的笑意。
洛妙姝謝過沈琨,見洛娉妍躲到了廚房也不多留,笑着客氣兩句便離開了翠庭軒。
她可不願與商賈之家扯上關係,即便是俊美少年又如何?即便是考取了功名又怎樣?還不是一身的銅臭!
想到這兒洛妙姝再看向手中的錦盒,不由癟了嘴,憤憤道:“這孔雀擺件兒倒是值錢,雖說是俗物一件,卻也能夠看出這沈家果然是財大氣粗!”
身後倆丫鬟對視一眼,笑道:“管它怎麼財大氣粗,不也還是要捧着金子銀子來哄得咱們老爺高興?不還是想得到咱們老爺的提攜?”
洛妙姝聞言微微擡了擡下巴,淡淡地掃了倆丫鬟一眼,眼中有着滿滿地嘉許,滿臉竟是得意之色。
洛娉妍做好菜餚送出來時,見礙眼的洛妙姝已然離去,心裡鬆了口氣,笑道:“也不知合不合表弟的口味,父親雖久居京城卻總也忘不了家鄉的味道,我做了兩道新菜,今兒便請表弟替我嚐嚐,看是不是咱們江寧的風味。”
沈琨聞言喜得見眉不見眼,連連謙虛道:“表姐請我吃飯,怎還敢當表姐一個‘請’字?”
說着沈琨正要動筷,卻見洛府管家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滿是喜意地喊道:“老爺!快,接聖旨!天使已到門前。”
洛鎮源一驚猛地站了起來,心中雖詫異怎會有什麼聖旨下達,卻並沒有多問,立時沉聲吩咐道:“你快去準備香案,遣人通知夫人和二小姐立時更衣準備接旨。”
說完又朝洛娉妍等人交代道:“娉妍先回屋梳洗,琨哥兒也去尋身繼宗的新衣先穿着,咱們接了聖旨再說。”
洛娉妍心突突直跳,幾乎下意識地便猜到是什麼聖旨,不由朝紅螺望去,卻見紅螺也是滿臉驚喜地望着自己,不由輕輕點了點頭,紅螺便上前扶着洛娉妍往屋裡去。
此時沈琨哪裡還能留在翠庭軒?亦是急忙跟着洛鎮源出了院子,與洛繼宗回了洛繼宗的院子。
衆人好一陣忙碌後集中在了前院兒正廳前,洛府大門洞開將天使一行迎了進來。
洛鎮源在前,洛繼宗與沈琨隨在其身邊兒,周氏在後,跟着翠娘以及洛娉妍姐妹倆。再後面洛府僕從奴婢的也是黑壓壓一片,都低着頭,卻不難看出大家的興奮,實在是在洛府當差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卻誰也沒見過接聖旨。
洛鎮源見竟是由龍翼衛護送,奉天殿秉筆太監孫得功親自前來,心下不由一突,趕緊帶着洛府衆人跪下三呼萬歲,準備接旨。
隨着“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茲聞戶部左侍,郎洛鎮之女娉妍,溫良嫺淑、品貌出衆,朕躬聞之甚悅。今錦鄉侯世子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欽此!”的話語以孫得功尖細的嗓音傳出,洛鎮源方纔鬆了口氣。
隨之而來的是洛鎮源心底止不住的涌上來喜意,自然也就沒注意到洛繼宗緊皺的眉頭,與沈琨早已煞白的臉色。
當然更沒有人注意到,臉色同樣難看的還有洛妙姝,與眼中閃爍着複雜光芒的周氏。
孫得功更是不會在意那些,宣完旨一邊兒朝洛鎮源笑道:“恭喜洛大人!”一邊兒輕巧地接過洛鎮源遞過來的荷包,在手裡輕輕一捏塞進了袖籠裡。
洛鎮源見孫得功目光卻往後尋着洛娉妍的身影,不由一面與孫得功寒暄,一面示意洛娉妍趕緊上前。
紅螺早已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了,一遍遍在心底呼着佛號,感謝沈氏的在天有靈,一邊兒扶着洛娉妍起身,在洛鎮源示意後扶着洛娉妍走到洛鎮源的身邊兒。
洛娉妍倒很是鎮定,面兒上不僅沒有一絲慌亂,甚至沒有一絲的緊張。雖說上次賜婚的是懿旨,賜婚對象也有所不同,但畢竟前世已經經歷過一次,且心中早已有了準備。
見洛娉妍款款而來,落落大方的行禮問安,孫得功雖是聖上身邊兒紅人亦是側身只受了半禮,先是讚了聲兒:“果然不愧是聖上與惠寧大長公主看中的人兒。”
接着朝洛娉妍微微欠身一禮,笑道:“洛小姐好福氣,這將更是有大福氣!世子爺可是當世難得才俊,深得聖上倚重,洛小姐只管安心備嫁,這將來的好日子少不了。”
說完孫得功又對洛鎮源笑道:“世子妃所需鳳冠霞帔禮服飾品,內務府不日將一併送到府上,若有什麼需要改動的,讓洛小姐儘管明言便是。”
洛鎮源笑着感謝了兩句,洛娉妍也是面色從容優雅地欠了欠身,輕笑道:“有勞公公。”說着朝紅螺微微示意,便又是一個荷包遞了過去。
洛妙姝卻是聽得咬牙切齒,然而她沒想到有人比她還要難以承受。洛娉妍話音剛落,沈琨聞言雙眼一黑竟是暈厥了過去。
好在洛繼宗眼見及時上前扶住,纔沒摔倒在地上,卻仍舊是引起了衆人的注意。就連孫得功也將注意力從洛娉妍身上,轉移到了沈琨這兒。
洛繼宗嚇得滿頭是汗,急忙朝孫得功與衆人解釋道:“表哥近來身子不適,先前正欲……”
話未說完,洛鎮源便也疾步走了過來,揚聲兒喚來管家打斷道:“快將表少爺送去房內!”
說完洛鎮源頗爲自責地嘆了口氣,朝孫得功道:“都說了讀書不在旦夕,偏這孩子就是不聽,若是在京城出了什麼意外,我可怎麼向他父親交代。”
孫得功聞言,淡淡地問道:“哦?不知這位是……”
聽孫得功問起,洛鎮源急忙堆起勉強地笑意,搖頭道:“這是內弟幼子,去歲中了貢生,與犬子一道在太學院讀書,偶爾過來讓下官指點一二。”
四百六 沈琨
孫得功能在奉天殿侍奉又豈是一般人?如何能看不出蹊蹺之處?但見洛娉妍雖面露焦急,卻並無其他異色,不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得罪洛鎮源與這將來的錦鄉侯世子妃。
捏了捏袖籠裡揣着的兩個荷包,孫得功微微點了點頭,面兒上覆露出笑意,輕聲寬慰洛鎮源兩句後,方纔笑着告辭。
誰也沒有注意到孫得功離去後,洛妙姝便不管不顧地立時回了芙蓉居,將自己鎖在了房內。
雖然能摔能砸的東西,如今洛妙姝是一概不敢亂動,但仍忍不住將剛剛繡好的繡品,絞成了條!還有那些個這些日子練習的畫作,撕了個粉碎!
周氏一路追來,卻被關在了門外,想要大聲兒叫門,卻又害怕引起旁人注意,一時間愁眉不展,嚴姑姑卻走了過來。
嚴姑姑淡淡地朝周氏一禮,便揚聲道:“二小姐,請您開門。”嚴姑姑的聲音冰冷而刻板,嚇得屋內洛妙姝一哆嗦,立時回了神。
洛妙姝趕緊將扯亂的東西都歸置好,又理了理衣衫髮髻,方纔緩緩開了門,堆起勉強的笑意,先朝周氏屈膝一禮,隨後起身笑問道:“不知姑姑尋我何事?”
嚴姑姑卻並不作答,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擡步進了屋子,洛妙姝心中一緊趕緊跟了進去。
周氏見洛妙姝那神情,心中一痛紅了眼眶,卻到底沒有說什麼,也疾步追了進去。
好在洛妙姝開門前,已經將絞爛的繡品撕爛的畫作藏了起來,嚴姑姑也只在屋裡轉悠了一圈兒,便淡淡地點頭道:“既然夫人找二小姐,那二小姐便好好兒陪陪夫人,這也是孝道。”說完嚴姑姑便揚長而去,只留下周氏母女。
洛妙姝頓時垮了肩膀,沒好氣地瞪了周氏一眼,皺眉問道:“母親尋我有事兒?”
周氏也跟着鬆了口氣,嘆道:“我能有什麼事兒?還不是看你臉色不對,怕你闖出禍事趕緊過來看看。”
洛妙姝聞言冷冷一笑,淡淡地問道:“母親這話什麼意思?好像我經常闖禍似得!我知道,你不就是還在怪我那年元宵節與洛娉妍爭吵嗎?可你沒瞧見是她先動手打我的?”
洛妙姝想起當初的事兒就氣得肝兒疼,遂說了一句便扭開臉也不願再提,周氏聞言溼了眼眶,望着洛妙姝,輕聲問道:“姝兒可是在怨爲娘?”
洛妙姝一愣,癟了癟嘴,不屑地道:“我能怨母親什麼?不過是我自己沒本事,勾搭不上世子爺罷了!”
說起這個,洛妙姝不由便想起當年周氏哄她說,安陽伯世子年歲比自己大了太多,等自己成年安陽伯世子早已成親……
更是猛然想到如今安陽伯去世,世子便要守孝,洛妙姝心下不由一喜,更是想到錦鄉侯世子據說與安陽伯世子很是交好,嘴角便不由自主地高高翹了起來。
回頭看向周氏,洛妙姝抿嘴笑道:“母親不必多慮,女兒自有主張。”說完見周氏一臉擔憂的模樣,不由皺眉道:“你且放心,我如今不會對她怎樣,,且由着她得意兩日!”
周氏如今一看就洛妙姝這神情便嚇得不輕,急忙勸道:“姝兒可莫要再生事端,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嫁出去,爲娘自會爲你挑門好親事。”說完周氏更是將那日哲老夫人說她的話搬了出來。
然而洛妙姝又豈能聽得進去?皺眉揮了揮手道:“母親若是無事,就先回去吧,我還要練女紅字畫,忙着呢!”
見洛妙姝如此神情,周氏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噎在了嗓子眼,張了張嘴怎麼也吐不出來。
無論怎樣,洛妙姝的情緒好歹是平復了下來,卻不知躺在客院兒牀上的沈琨,此時卻是雙眼含淚地望着洛繼宗。
洛繼宗見了心下不忍勸道:“琨哥兒看開些,各人有各人緣分,說不得就是你的緣分沒到而已。何必……”
洛繼宗說到這兒頓了頓,猶豫片刻壓着聲兒道:“再說你這心思,不說小舅舅與我父親尚且不知,知道了也不一定能依你,就是我姐姐,也不一定能點頭不是?”
誰知沈琨卻只抓着洛繼宗的手,搖頭問道:“表姐當真要嫁給那錦鄉侯世子?定是上次藏龍寺一遊,被那錦鄉侯世子窺視了去!我……”沈琨說到這兒哽咽着說不下去,好半晌才哭道:“我好恨!”
洛繼宗嚇了一跳,趕緊捂了他的嘴道:“你小聲兒點,若傳了出去沒得壞了我姐名聲,你可是想要害死我姐?”
沈琨聞言愣愣地望着洛繼宗,面如死灰地搖了搖頭,誰知洛繼宗剛剛鬆開手,沈琨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洛繼宗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時,洛鎮源恰好送走了孫得功一行,匆匆領着大夫趕了過來。
見沈琨已經轉醒,洛鎮源也是鬆了口氣,隨即卻是緊鎖起眉頭,望着痛哭流涕的沈琨不知說什麼纔好。
大夫替沈琨把脈後,撫須笑道:“這位少爺並無大礙,應是受了什麼驚嚇或是刺激,一時間鬱結於心導致氣息不暢,故而昏厥,老朽給開張疏肝理氣的方子,用上兩劑便也無礙了。”
洛鎮源此時不好多說什麼,沉着臉點了點頭,安撫道:“琨哥兒好生歇息,莫要多想,繼宗就在這兒陪着琨哥兒哪兒也別去。”說完方纔隨着大夫走了出去。
沈琨大哭過後,忽然聽聞洛鎮源之言,頓覺尷尬無比,掙扎着起身就要告辭離去。
洛繼宗怎敢讓他此時離府?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誰能負責!趕緊勸道:“琨哥兒,你這樣讓我父親與姐姐怎麼安心?再說了這樁婚事是聖上賜的,又豈是你我能更改的?”
說到這兒,見沈琨再次掉下淚來,不由皺眉低喝道:“你究竟想要怎樣?我們府裡也不安生,姐姐管着家本就步步維艱。若有心人將今兒的事兒傳出去,對我姐姐會是怎樣的影響,你當真沒想過?”
沈琨茫然地擡頭無神地望着洛繼宗,卻並不說話……
洛繼宗一時氣急,抓起沈琨的領子,搖晃道:“難道你想要害死我姐姐嗎?那錦鄉侯府是什麼地方,錦鄉侯世子又是什麼人?若被錦鄉侯府的人知道了,我姐姐將來別說好日子,能有安生日子嗎?錦鄉侯世子還能對我姐姐好嗎?”
沈琨渾身一震,望着洛繼宗看了半晌,漸漸低下了頭深吸口氣,了無生氣地小聲兒道:“你放心,我不會胡言亂語,也不會害了表姐,一會子喝過藥我便回去了。”說完又補充道:“往後……就說我,我只是……”
說到最後,沈琨也沒說出往後什麼,他只是什麼,但洛繼宗卻鬆了口氣,拍着沈琨的肩膀,道:“其實你與我姐姐不過見過兩三次面而已,連話也沒說上幾句,何苦呢?”
沈琨靠在牀柱上,低頭呆呆地坐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們府上也有姐妹,可只有表姐……我到現在還記得在考場裡吃的薑絲肉餡兒餅的味道,咬在嘴裡是香的,吃進肚裡是暖的……”
沈琨說着說着,眼中不由露出追憶之色,令洛繼宗再次皺緊了眉頭,卻並沒有打斷他。
四六一 心疼
沈琨悄悄地離開了洛府,除了洛鎮源有着淡淡地擔憂,便只剩下紅螺與洛繼宗不同程度的鬆了口氣。就連洛娉妍也是事後才知曉的。
然而,夜幕降臨前,從惠寧長公主府駛來的馬車,卻引起了洛府所有人的注意。
洛娉妍帶着英兒蕾兒親自迎了出去,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崔嬤嬤一身藍綢褂,穿着淺葛色襦裙,只梳了個最爲簡單的圓髻,卻插着支松鶴長壽的金簪。
守着洛府二門的倆婆子眼中便露出了羨慕之色,暗歎:都是給人做下人的,這位哪裡像下人?瞧這通身的氣派,說是那家的老夫人,怕也有人相信。
尤其是見崔嬤嬤扶着小丫鬟的手上,露出一對碧綠瑩潤的鐲子,更是滿臉堆笑的就要迎上去。
誰知洛娉妍卻先她倆一步,迎了上來。崔嬤嬤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地道:“怎敢當洛小姐親迎,真是老奴的罪過。”
洛娉妍對崔嬤嬤打第一次見面便有着深深地好感,聞言笑道:“嬤嬤快別這麼說,您是長公主殿下身邊兒的老人,這幾年對娉妍又很是照顧,娉妍不過是在這兒站了一會兒子,您那裡就當不得了?”
說着洛娉妍上前親自扶着崔嬤嬤的胳膊朝裡走,邊走邊問道:“嬤嬤此來是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崔嬤嬤笑眯了眼兒,看了洛娉妍一眼,曖昧地笑道:“那裡是殿下有什麼吩咐,是咱們世子爺放心不下洛小姐,硬是要殿下答應,送老奴過來。老奴也只好過來偏洛小姐幾日吃食了。”
洛娉妍聞言紅了臉,微低着頭,嗔道:“嬤嬤也來打趣兒娉妍!”說完頓了頓方纔小聲兒問道:“不知,世子他……他可是有什麼交代?”
崔嬤嬤見洛娉妍那粉面含羞的模樣,笑得越發慈和,搖頭道:“世子倒是沒什麼交代,只是聽說洛小姐在籌備給身邊兒人的婚禮,便硬要老奴過來幫着看看。”
說着崔嬤嬤故意嘆了口氣道:“老奴也說了,洛小姐身邊兒的紅螺就是極好的,偏世子說她沒經歷過什麼婚嫁之事,怕洛小姐到時手忙腳亂的。”
說到這兒崔嬤嬤望着洛娉妍快要埋進胸口的臉,不由笑出了聲兒來,滿帶戲謔地道:“可見咱們世子是真心疼洛小姐,將來你們可要好好兒過日子,殿下也就放心了。”
洛娉妍扶着崔嬤嬤低頭走了半晌,眼見快到翠庭軒,才輕聲兒道:“夕月是娉妍母親身邊兒的人,又跟在娉妍身邊兒多年,即可說是伴着娉妍長大,也可算是看着娉妍長大,如今嫁人,娉妍便想給她個體面,還望嬤嬤多費心指點娉妍。”
崔嬤嬤笑着拍了拍洛娉妍的手,正欲說話,紅螺便帶着翠庭軒裡所有人迎了出來,笑道:“先聽說嬤嬤要來住些日子,奴婢還不敢相信,可算是將嬤嬤等來了,奴婢這心也落到了肚子裡。”
崔嬤嬤含笑與紅螺寒暄兩句,衆人將她迎進了翠庭軒,這是崔嬤嬤第一次來翠庭軒,看着裡邊兒花木扶疏,崔嬤嬤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進了正房,裡面兒的擺設雖是清爽簡潔爲主,卻不失莊重典雅,崔嬤嬤再次點了點頭,笑道:“可見洛小姐是個心思巧妙的,這屋子佈置得很好,便是殿下見了也是會喜歡的。”
幾人正說笑着,淺語已經領着跟崔嬤嬤過來的兩個小丫鬟,將行禮搬了進來。
東西不多就一隻箱子與一個包袱,洛娉妍見此知道崔嬤嬤果真是要長住的。不敢怠慢,親自吩咐將東邊兒幾間廂房打開給崔嬤嬤暫住,崔嬤嬤也不曾拒絕,很是高興能離洛娉妍近些。
但洛娉妍沒想到,崔嬤嬤卻命小丫鬟將那隻箱子擡進了洛娉妍的正房,笑道:“這是殿下給洛小姐的添妝,說是隻當洛小姐是咱們縣主閨蜜,往後卻是能了。”
說着崔嬤嬤取出鑰匙,將箱子打開,裡面沒有旁的東西,一對近兩尺高的紅珊瑚卻格外顯眼。
洛娉妍先是聽崔嬤嬤之言羞得不行,而後卻又被這對珊瑚的珍貴,驚得不行,想要婉拒,崔嬤嬤卻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長者賜不可辭,這是殿下心疼洛小姐,也是殿下的一點子心意,洛小姐只管收下。”
說完崔嬤嬤看向紅螺直接吩咐道:“紅螺快給洛小姐收起來,這東西到時候放在嫁妝裡擡出去體面,放在新房裡也喜慶,殿下只原洛小姐與咱們世子和和美美的就心滿意足。”
紅螺聞言自是歡喜不已,急忙附和道:“殿下與嬤嬤費心了,將來小姐與世子的日子就如這珊瑚似得紅紅火火,奴婢到了地底下見了夫人也能交代了。”說着便親自領了淺語與蕾兒,將這隻箱子搬進了洛娉妍的庫房內。
不管是不是藉口,總之崔嬤嬤是爲着夕月的事兒來的,如此夕月的婚事便越發緊湊的準備了起來。
崔嬤嬤甚至陪着洛娉妍去了一趟送給夕月的宅子,指點着淺淺與時兒幾個,重新將宅子佈置了一番,笑道:“夕月從這裡出嫁,佈置就該按照孃家來,可不能弄成了婆家。”
紅螺一聽,拍着腦門笑道:“可不就是嬤嬤這話兒,先前便覺得哪裡不對,還好有嬤嬤來指點一番。”
崔嬤嬤又將竈上的事兒一一過問了一遍,點頭道:“這就儘夠了,畢竟出嫁時孃家這邊兒午膳就是正席,不能太過了,太過婆家那邊兒也不好做。”
洛娉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自是不知,景蘊當初就是以她嫁過去就要籌備景芝的出嫁爲由,說服惠寧長公主將崔嬤嬤遣了過來的。
回到洛府,崔嬤嬤又問了全福人,問了喜婆等等,就連奶孃崔氏準備的聘禮也陪着洛娉妍一一過目了一遍,笑着挨個兒指點了一番,讓洛娉妍大長了見識。
洛娉妍不由拉着崔嬤嬤的手,笑道:“嬤嬤不說,我都不知道里面還有這麼多道道兒,以往只知婚嫁須得備下這些,卻不明白爲什麼。”
崔嬤嬤不以爲意地道:“這有什麼,等洛小姐活到老奴這般年紀,怕是知曉的比老奴還多。”
說完崔嬤嬤想起什麼,忽然問道:“聽說府上二小姐不日將過生辰,不知洛小姐是如何打算的?”
四六二 教導
洛娉妍聽崔嬤嬤忽然提起洛妙姝,心下便是一愣,自己與洛妙姝的關係旁人不知,長公主身邊兒的崔嬤嬤不可能不知,要知道那年晨霜還去了惠寧長公主府上求救呢!
崔嬤嬤見洛娉妍那般神色,當即猜中她的想法,笑道:“老奴多句嘴洛小姐別介意,若是老奴說的在理兒,還請洛小姐細想想,若是不愛聽只當老奴聒噪,洛小姐也別放心上。”
聽崔嬤嬤如此說,洛娉妍自是不好說什麼,點了點頭道:“嬤嬤客氣了,有什麼話兒您只管說就是,您過的橋比娉妍走的路多,吃的鹽比娉妍吃的米多。”
崔嬤嬤見洛娉妍不是那不聽人言的,笑着點了點頭,拉了她緩聲兒道:“洛二小姐畢竟是您妹妹,不管發生過什麼,您如今管着府裡中饋,若沒個表示人家只會說您小心眼兒不夠大氣。”
說到這兒,崔嬤嬤頓了頓,仔細看了看洛娉妍的神色,見她若有所思並無不喜,心中不由對洛娉妍越加喜愛。便接着道:“再說您馬上就要離開這府裡,何不拿她練練手?”
洛娉妍自是聽明白了崔嬤嬤的言下之意,望着崔嬤嬤含笑問道:“嬤嬤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崔嬤嬤原就是來指點洛娉妍的,哪裡會藏着掖着?聞言立時笑道:“洛小姐只管置下席面兒,一面讓她自下請帖,一面兒以您的名義也下一份請帖,這些個看在您和世子爺面兒上來的人,將來也不過貼一份回禮罷了,卻是做足了臉面。”
紅螺在一邊兒聽了不由擔憂地道:“嬤嬤的主意好是好,既給了老爺面子也給了那母女體面,可別人家到時候不領情,咱們小姐貼了銀子事小,惹來她母女來埋怨就冤枉了。”
洛娉妍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掃了紅螺一眼,朝崔嬤嬤掩口笑道:“沒想到嬤嬤竟是如此狹促之人,這哪兒是給她母女臉面?到時無論來的人多還是人少,都是打臉!而且不管她們心裡怎麼想,都得來感謝我。”
紅螺聞言見洛娉妍與崔嬤嬤相視一笑,頓時也明悟過來,不由笑道:“還是嬤嬤想得周到,既成全了小姐的名聲,又替小姐出了氣。”
說完紅螺朝着崔嬤嬤恭敬一禮,滿是懇切地笑道:“還望嬤嬤多指點指點我們小姐,奴婢給您切甜瓜解暑去。”
誰知崔嬤嬤聞言,卻故意板着臉道:“依着你的意思,敢情老婆子費心費力的,就值幾塊甜瓜?”
說着崔嬤嬤似有似無地掃了洛娉妍一眼,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地朝紅螺道:“老身可是知道,世子爺從三殿下哪兒討了不少好茶,都送洛小姐這兒來了……”
說完崔嬤嬤故意嘆息道:“哎,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吃上幾回那樣的好茶。”
洛娉妍早已臉色通紅,瞪了紅螺一眼,嗔道:“都是姑姑惹的事兒,招誰不好?偏要惹了嬤嬤。還不趕緊將剩下那些個茶沫子攏攏,給嬤嬤泡了茶送來。”
說完洛娉妍自己也繃不住笑了起來,崔嬤嬤更是指着洛娉妍好半晌止不住笑,紅螺見此纔算回過神,嗔了倆人一眼,笑着搖頭走了出去。
崔嬤嬤就王公世家怎樣設宴,以及各級官宦人家如何設宴,詳細地爲洛娉妍講解了一番,在崔嬤嬤看來,惠寧長公主畢竟到了這個年歲,將來少不得要這位外孫媳婦幫着設宴待客的,如今便趁機都一一告訴了她。
洛娉妍依着崔嬤嬤的教導先列了章程出來,紅螺一看直拍手道:“這可多虧了是嬤嬤您,若是旁人哪兒有這般精細。”
崔嬤嬤卻不以爲意地笑道:“這算什麼精細,洛小姐既要做臉,不妨就做的漂亮些,讓人挑不出理兒來纔是。”
洛娉妍聞言笑着點了點頭,晚膳後便帶着英兒蕾兒兩個,拿着下晌理出來的章程先去找了周氏商議。
周氏這座新院子離紫苑不遠,叫慧園,洛繼宗說是她自己取得名字,地方不大,不過是三明兩暗連着三間兒倒座,白芷帶着紅葵並幾個小丫頭住在倒座裡頭。既是方便照顧周氏生活起居,也很是方便——看門。
周氏聽白芷說洛娉妍來了,先是皺了皺眉頭,衣裳也不曾更換就那樣穿着早兩年做的夏衫,鬆垮着髮髻,便急忙出了房門。
只見周氏一邊兒攏着頭髮,一邊兒遠遠兒地揚聲兒笑道:“妍兒怎地有空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要爲娘幫忙?你只管說,爲娘能做到的斷沒有不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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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看周氏那樣兒,絲毫看不出當家夫人的模樣,洛娉妍就是聽着她的話,心裡也膈應!尤其是她那一聲聲兒的“爲娘”“爲娘”!可到底周氏乃是洛鎮源明媒正娶回來的,洛娉妍也不好多說什麼。
洛娉妍也不走進,只站在臺階下,微微擡着下巴望着周氏,抖了抖手中的章程道:“過幾日便是妙姝生辰,我理了個章程出來,你也瞧瞧可有什麼不滿的地方,若有我再改了,也好早日讓下人們準備,省的到了日子忙亂。”
周氏一聽這話便愣住了,自從那年元宵後,洛娉妍可沒給過她們母女好臉色,也不知如今打的什麼主意。心裡雖然這樣想着,可週氏還是急忙下了臺階,伸手接過洛娉妍寫的章程。
院子裡的光線不好,這兩年周氏也衰老得極快,掃了眼便皺起了眉頭,朝洛娉妍笑道:“既然來了就進屋去坐坐,我也能看清,這……”
周氏尚未說完,洛娉妍便點了頭,直接擡腳往屋裡走去,周氏剩下的話便被噎在了嗓子裡,心裡又恨又惱卻是無可奈何,只得在心裡不住地念清心咒,爲了自己女兒無論怎樣她也都忍了!
洛娉妍進了屋並不往裡走,只在最靠近門邊兒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周氏見此也不勉強,甚至都沒叫人上茶,只笑道:“爲娘這兒也沒好茶,想來你也是吃不慣的。”說完便藉着燈光,低頭看起了洛娉妍送來的章程。
正席擺在大花廳,還要請三喜班來唱幾齣熱鬧喜慶的,又是在蒲園擺茶宴,請了伶人來給姑娘小姐們唱小曲兒。雖然外院兒沒有設宴招待男賓,卻是不好強求……
就這周氏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使勁兒眨了眨眼,見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地還在哪兒才放了心!再看菜單子,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雖都不多卻極爲齊全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周氏不由在心底感嘆,到底是有了門好親事,這氣量也大了起來,想到這兒,周氏滿臉堆笑地一邊兒將那單子交給洛娉妍,一邊兒笑道:“妍兒考慮得很是周到,爲娘沒有什麼要補充……”
話未說完,英兒已經上前從她手中接過了單子,又悄悄地退回洛娉妍身後。
若是之前,周氏怕是又不知在心裡怎麼罵人了,如今卻只是一愣,想起惠寧長公主遣了嬤嬤到府裡專門教導洛娉妍,不由感嘆道:這纔是世家大族的氣派!
想到因着洛鎮源厭棄自己,害得女兒去年生日都過得慘淡,今年洛娉妍肯如此安排,倒也算是彌補了心中對女兒的虧欠。
又想到屆時來的人定是不少,便是看在這位未來的錦鄉侯世子妃的份兒上,這禮肯定輕不了,周氏臉上的笑容不由越發燦爛。
四六三 嫁妝
送走洛娉妍,周氏就興匆匆地跑去了芙蓉居,要將這好消息親自告訴自己寶貝女兒洛妙姝。
誰知洛妙姝聞言一愣,先是疑惑地打量着周氏,隨即冷笑道:“娘莫不是發燒燒糊塗了吧?她能有這麼好心?不來噁心我……”
洛妙姝話未說完猛地想到什麼,沉了臉問道:“母親說的可是真的?”
周氏不明白這女兒如今是怎麼了,想一出是一出不說,這變臉竟比翻書還快!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旁的我不知道,但那章程我是見了,只看她後面怎麼做就知道了。”
洛妙姝聞言狠狠地撕扯了兩下絹子,恨聲兒道:“她這是想用銀子來侮辱我呢!”說完目光刀子似得掃向周氏,厲聲道:“娘去跟她說,做生辰用的銀子由娘你來出!”
自從那次庫房裡的寶貝被收走,周氏對銀子那是看得極重,聞言便是沉了臉,呵斥道:“你個敗家丫頭!娘手裡能有多少銀子?她銀子多想要給你使你還不敢使了?”
周氏越說越氣,厲聲道:“記住了,你也是洛府嫡出的小姐,這洛府的銀子多少你都用得!便是她出銀子也是該的!誰叫她是你姐?那就該給你用!若不給你用,那她就是不顧手足之情!”
說完周氏喘了口氣,狠狠地看着洛妙姝,接着道:“娘手裡這點子東西,是給誰留的?還不是……”
話未說完便被洛妙姝陰沉着臉打斷道:“還不是等着帶進棺材的!”說完也是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着周氏,咬牙切齒地道:“我告訴你!這銀子你若出了最好,不出也得出!反正我是不會去丟這人的!”
直愣愣望着洛妙姝瞬間變得狠厲可怖的臉,周氏一時間竟是忘了說話,好半晌才嚥了嚥唾沫,小聲兒道:“姝兒你這是怎麼了?娘手裡能有多少銀子?哪裡請得起……”
話未說完洛妙姝卻是轉身進了內室,沒一會兒拿着一隻錦盒走了出來,塞在周氏懷裡,交代道:“拿去當了!你再貼點兒就差不多了。”
周氏順手打開一看,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滿臉笑容地將那攢珠赤金孔雀拿了出來,捧在手心轉來轉去地看了又看,隨即點頭笑道:“這可是純金的,這珠子也好,瞧這光潤圓滑的,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珠子。”說完不忘讚道:“可真漂亮啊!”
洛妙姝見周氏如此模樣,癟了癟嘴,將頭扭到了一旁,周氏卻盯着那攢珠赤金孔雀,隨口問道:“姝兒這是打哪兒得來的?”
洛妙姝豈會說這是沈家人送的?故而並不理會周氏,誰知周氏卻忽然想起洛妙姝方纔是讓她去當掉這攢珠赤金孔雀的事兒,頓時猛地將那攢珠赤金孔雀收回了錦盒裡,一把蓋住,嗔道:“你傻呀!這麼好的東西也不知道不留着做嫁妝!”
說完周氏將那錦盒往懷裡一揣,淡淡地道:“姝兒放心,娘給你保管着,將來你出嫁時再給你。”
顯然周氏還在爲要當掉這攢珠赤金孔雀生氣,卻沒看出洛妙姝早在她將那攢珠赤金孔雀拿出來讚歎時,臉色就不太好了!
此時聽周氏如此一說,洛妙姝頓時大怒,衝周氏吼道:“你若敢藏着,仔細我燒了你庫房!”說完還不忘補充道:“別忘了將賬本看仔細了,可別被人蒙了去!還有這東西決不能讓羅勝……”
說到這兒洛妙姝也是猛地頓住,此時纔想起來,羅勝家的連着羅勝,還有周氏的奶孃陳氏,與自己的奶孃丫鬟早一道被洛鎮源發賣了。
洛妙姝不由皺眉嘆了口氣,挨着周氏坐了下來,緩了語氣道:“不是姝兒要爲難娘,可咱們不能在這上頭認了輸,否則將來還不知怎麼樣呢!”
周氏聞言忿忿地道:“如今她掌着中饋,給你過生辰又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怎麼就是咱們認輸了?又不是咱求她的。”
說完周氏猛地想起那日哲老夫人跟她說過的話,小聲兒道:“我瞧着她那模樣,也沒有想要爲難咱們的意思,她如今不是被指了婚要嫁入錦鄉侯府嗎?許是想博個好名聲罷了,咱們……”
周氏剛說到這兒,洛妙姝眼睛一亮,點頭冷笑道:“母親這樣一說就對了!可咱們爲什麼要給她這個機會?這生我還偏就不過了,她能將我怎樣?”
周氏聞言沒好氣地戳了戳洛妙姝的額頭,狠狠地道:“你這丫頭怎麼死腦筋呢!如今她是被聖上指婚,不管怎樣都會嫁過去,再說了她與那錦鄉侯千金關係好成那樣兒,便是沒有這好名聲,日子能有多難過?你可別忘了,她可是有數不清的嫁妝!”
說完,周氏壓低了聲兒,搶在洛妙姝開口前輕聲道:“咱們這會子不妨放低了姿態與她交好,將來總能沾光不是?”
聽周氏說道“沾光”洛妙姝猛地想起顧遠那俊朗陽光的笑容,不由微微紅了臉龐,點頭道:“母親說的,也有道理。”
接下來的日子,不僅洛妙姝與周氏極爲配合,幾乎是洛娉妍交代什麼就是什麼,一點兒沒給洛娉妍找麻煩。就連洛鎮源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多了起來,每日裡總要到翠庭軒轉悠兩圈兒,或詢問洛娉妍飲食,或叮囑莫要勞累。
五月二十七日一早,錦鄉侯府的內院管事嬤嬤,便親自送來了錦鄉侯府的賀禮,倒是比周府還要來的早些。喜得周氏見眉不見眼的合不攏嘴,恨不得當場就要纔開來看看,究竟送了什麼寶貝。
誰知那管事嬤嬤卻是個“不懂事兒”的,竟將禮物交給了跟在洛妙姝身邊兒的嚴姑姑……令周氏與洛妙姝臉上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隨即更是不顧周氏臉色地道:“老奴還有個不情之請,若是沒來也就算了,既然來了少不得要拜見一下咱們未來的世子妃,不知哪位姐姐能幫着通傳一下。”
周氏原不欲理會,白芷站在周氏身後有些看不過去,上前屈膝一禮,笑道:“嬤嬤言重了,大小姐若知道您來了,怕是高興還來不及,陪您過去的還不得沾您的光得些賞賜?”
說着白芷便要叫人,洛妙姝心念一轉,笑道:“也不必旁人,叫我身邊兒的雀兒帶嬤嬤過去就是。”
聽聞白芷之言,這屋裡大大小小的丫鬟早已激動不已,恨不得毛遂自薦領了這嬤嬤前去翠庭軒,那雀兒聽洛妙姝點了她,頓時喜出望外!
雀兒急忙走了出來,目帶得色地將屋裡大大小小的丫鬟掃了眼,方纔朝着這嬤嬤屈膝一禮道:“有勞嬤嬤今天辛苦前來爲我們小姐送賀禮,自當奴婢陪嬤嬤前去。”
說完起身後雀兒更是自來熟地笑道:“大小姐的翠庭軒與這花廳一東一西頗有些距離,咱們可要趕緊些,否則一會兒人多了,倒是沒了說話的機會。”
嚴姑姑聞言輕咳一聲兒,雀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僅周氏與白芷等人,便是洛妙姝與嚴姑姑也都沉了臉,嚇得一哆嗦,心中暗暗後悔,自家主子還沒顧過來何必巴結旁人家的奴才!頓時沒了旁的心思,急忙領着這管事嬤嬤出門去。
四六四 想起
這管事嬤嬤洛娉妍是不認識的,但崔嬤嬤卻是與她極爲熟悉,倆人相見少不得一番契闊。
紅螺見此急忙笑道:“兩位嬤嬤不如進屋說話兒,小姐正等着呢。”
崔嬤嬤聞言方纔回過神,點頭笑道:“正是這理兒,洛小姐還等着你呢,好在紅螺提醒及時,否則還不知耽擱多少時候。”說着一邊兒領着那錦鄉侯府內院管事嬤嬤朝洛娉妍屋裡走去,一邊兒笑問道:“怎地就是你過來了?”
管事嬤嬤抿着嘴低聲兒笑道:“您也知道,小姐如今不便隨意出府,世子便讓我帶着賀禮過來,說是無論怎樣,咱們錦鄉侯府一定要給洛小姐撐起臉面。”
崔嬤嬤聞言笑着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淺語與秋實打起了簾子,將三人讓了進去。
進入洛娉妍的屋子,那管事嬤嬤先是一愣,轉頭看了眼崔嬤嬤,崔嬤嬤笑道:“這院子本是洛小姐生母沈夫人建來閒逛歇腳之處,洛小姐這兒往日也沒個來客。”
管事嬤嬤聞言瞭然地點了點頭,朝端坐在臨窗大炕上的洛娉妍屈膝一禮,笑道:“知道小姐掌着中饋,今日格外繁忙,原不該來打攪小姐,但老奴想着既然來了少不得要拜見一番,纔不請自來,還望小姐寬恕。”
洛娉妍並不起身,頷首笑道:“嬤嬤客氣,不知嬤嬤怎麼稱呼,往常去芝姐姐哪兒也沒見過。”
聽洛娉妍提起景芝,管事嬤嬤笑道:“不敢當小姐一聲兒‘嬤嬤’老奴當家的原姓費,後被老爺賜主姓,但大家還是習慣稱老奴費嬤嬤。”
說完費嬤嬤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雙手奉上,笑道:“世子爺憂心小姐勞累,令老奴捎來書信一封,還望小姐親啓。”
英兒看了紅螺一眼,見紅螺點了點頭方纔上前屈膝接過,而後奉與洛娉妍,費嬤嬤見此心下暗暗點頭,面上的笑容也越盛起來。
洛娉妍接過書信並不立時取閱,只點頭笑道:“有勞嬤嬤費心,不知芝姐姐近來如何?好些日子沒見過了。”
費嬤嬤簡單的說了兩句景芝的近況,又連帶着說了景蘊的些許小事兒,方纔告辭離去。
剛過辰時孫文婷便與陳氏姐妹率先到來,蕾兒將三人領去見過了周氏,便與洛妙姝一塊兒留在了花廳。好在沒一會兒週二老夫人也帶着丫鬟到了,周氏有連同洛妙姝一塊兒出迎,三人方纔鬆了口氣,卻只相視一笑並不多言。
待李冬梅,梁麗萍,丁秀英三人到後,武昌伯府朱媛媛,武定侯府鄧婉茹二人聯袂而至。
洛娉妍沒想到二人竟走到了一塊兒,得信兒後不由親自迎了出來,笑道:“你們二人怎地就走到一起了?”話音剛落未等二人回話,綏遠候府蔣鳳兒也到了,三人不由笑着側頭看去。
正在此時洛妙姝趕了出來,洛娉妍想着崔嬤嬤的話,緩了緩上前的腳步,便聽洛妙姝笑道:“今日有勞各位姐妹賞光,前來參加我的生日宴,真是令蓬蓽生輝,更令妙姝受寵若驚。”
原來先前朱媛媛與鄧婉茹到時,洛妙姝便得了信兒,急忙趕了出來,沒想卻落在了洛娉妍後頭。
如今蔣鳳兒來的卻是正好,蔣鳳兒不同於朱媛媛,上次在周府赴宴時倆人便不對付,更不似鄧婉茹倆人連面兒也沒見過。
綏遠候府與晉江候府一向交好,蔣鳳兒與周落雪姐妹幾人也極爲相熟,由於她母親亦是繼室,洛妙姝對她倒有十分的好感。
雖說自從上次與周氏去了周府做客,洛妙姝便對周家長房再無半點喜意,對蔣鳳兒卻仍舊錶現得極爲熱情,遠遠地便往上迎接,卻不知乃是不願跟在洛娉妍身後之故。
洛妙姝將洛娉妍三人擠在了身後,心中正暗暗得意,誰知洛娉妍卻只往前挪了半步便不再動彈,令洛妙姝心間頓時有了猜疑,卻是不好在此時改了口峰,遂笑道:“沒想到鳳兒姐姐能會:撥冗蒞臨,實在是妙姝的榮幸。”
話音剛落,又有一輛輕轅馬車緩緩駛了過來,洛妙姝自然因此沒能注意到蔣鳳兒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衆人定睛一看,車旁跟着的都是熟人,不是周家長房的人來了還能有誰?
對於哲老夫人這一房人,洛妙姝自上次去過周府之後,便再無半點好感,但卻不敢表露絲毫,只得面帶笑意急忙迎了上去。
哲老太爺雖然已經退了下來,但影響力卻仍在那裡,不僅洛妙姝,便是朱媛媛與鄧婉茹二人與洛娉妍對視一眼,也都走至蔣鳳兒身邊兒,與她一道急忙迎了上去。
周落雪扶着丫鬟的手最先下了車來,卻沒顧得上與衆人打招呼,只微微頷首一禮,便回過身扶着母親灝夫人下車,而後倆人一同扶着滿頭銀絲的哲老夫人從車上緩緩下來。
哲老夫人看着人羣最前面的洛妙姝微微皺了皺眉頭,面露慈愛地笑道:“今兒妙姝生辰,我老婆子也來偏一杯酒水。”
說着便有丫鬟將哲老夫人備下的賀禮雙手捧上,洛妙姝笑着雙手接過,遞給了身後的胖丫頭鶯兒。
灝夫人見此也示意身後丫鬟,將禮物當即奉上,洛妙姝再次雙手接過,正要道謝,卻聽哲老夫人笑道:“自你回京,多次請你過府玩耍,偏你都不去,可是嫌棄我老婆子了?如今倒是越發不好請你了。”
洛妙姝一愣,便見哲老夫人往前走了兩步,親自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光可鑑人的烏木匣子,遞到洛娉妍面前,笑道:“算不得什麼貴重東西,權當給你道喜,你這丫頭也太過拘禮了些。”
洛娉妍面無異色雙手接過交給身後的蕾兒,方纔屈膝一禮,笑道:“娉妍回京便該去探望哲老夫人才是,奈何當時夫人病體違和,父親命娉妍接掌中饋,實在是……”
說到這兒,洛娉妍嘆息着搖了搖頭,滿臉苦意地笑道:“府中諸事繁雜,娉妍又是剛剛接手,不敢有半分輕忽大意,每日都戰戰兢兢害怕有了疏漏,失禮之處還望哲老夫人原諒則個。”
哲老夫人聞言自是不好再說什麼,目光也移向了站在洛娉妍身後不遠處的朱媛媛,含笑點了點頭。
灝夫人在出門前便被哲老夫人叮囑,萬不能在洛娉妍面前託大,尤其是如今她已經與錦鄉侯世子定親,又很得惠寧長公主喜愛。
若是以往灝夫人不定能放在心上,可如灝夫人怎敢不聽?故而也只是含笑看了洛娉妍與朱媛媛一眼,並不多說什麼。
倒是周落雪此時緩緩上前,微微屈膝一禮,起身後笑道:“你既不得空來找我玩耍,那便我來找你可好?你該不會將我拒之門外吧?”
洛娉妍正要作答,周氏已經扶着週二夫人趕了出來,滿臉笑意地揚聲兒道:“堂伯母怎地親自過來了,不過是小孩兒家家的,過個散生,很不必當真。”
哲老夫人見周氏神色,又不着痕跡地觀察了一番洛娉妍,見二人均無異色,方纔鬆了口氣有了玩笑的心思。
哲老夫人笑望着周氏,嗔道:“原想着你母親走時,怎麼也會叫上我一聲兒,竟是不聲不響地自己過來了,害我老婆子一陣好等。”
周氏與週二夫人自是一邊兒連忙賠罪,一邊兒擁着哲老夫人往裡走去,一時間倒是沒人想起落在衆人身後,滿臉陰晦的洛妙姝,也沒人注意到朱媛媛對面未來婆家人渾身不自在的神情。
四六五 遺忘
衆人簇擁着哲老夫人與週二老夫人到了花廳,洛娉妍見人都已到齊落座,便笑道:“今兒請了三喜班來唱堂會,我已點了《麻姑獻壽》送給妙姝,別的大家隨意。若是有不想聽堂會的,也可去蒲園用茶,那邊兒單請了伶人清唱小曲兒,午膳時在遣人通知大家可好?”
洛娉妍話音剛落衆人無不點頭稱好,洛妙姝雖心中不喜卻也不好在此時發作,尤其是身後還站着嚴姑姑……
然而,洛妙姝怎麼也沒想到,灝夫人會在此時走出來,拉起洛娉妍的手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能幹的,往常倒是小看了你。”說着回身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金絲楠木雕花匣子,塞在洛娉妍手中,笑道:“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灝夫人見洛娉妍捧着匣子並不打開,面兒上不由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卻很快隱了去,笑道:“原說第一次見面就該給你見面禮,偏那時候是在咱們府上設宴,我忙得腳不沾地兒竟是忘了,這回算是給你補上,你可不許嫌棄。”
洛娉妍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一邊兒笑道:“灝夫人太過客氣。”一邊兒依着灝夫人的意思,當衆將匣子打開。
一對顏色很鮮豔,水氣十足的冰藍色翡翠手鐲,呈現在大家面前,灝夫人趁機上前,拿去玉鐲一邊兒往洛娉妍手上套去,一邊兒笑道:“這藍色翡翠雖是少見,卻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是我想着,如今天氣熱了娉妍戴這個正好。”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想要成全這灝夫人,洛娉妍正好就穿了身月白色鑲水藍襴邊兒闊袖衫子,一襲水藍地兒繡蒲公英百褶裙,倒是與這鐲子極爲相襯。
灝夫人拉着洛娉妍的手看了又看,回頭對哲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說着鐲子可是與娉妍有緣?瞧着像是量身爲她定做的般。”
洛娉妍聞言不由心下好笑,若非崔嬤嬤特意交代,今日洛妙姝生辰,不妨將那些個豔色讓給她穿去,才特地挑了這麼一身兒。偏哲老夫人卻又笑着不住地點頭,直說好看。
洛娉妍並未將這麼一副鐲子放在心上,屈膝一禮算是謝過,洛妙姝極力裝着不在意,卻仍忍不住目光往洛娉妍手腕上掃去,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冰藍冰藍的翡翠呢!
此刻聽聞灝夫人與周老夫人之言,洛妙姝心中更是惱恨,今兒可是自己生辰!一個個竟來給洛娉妍送禮,這算怎麼回事兒?
周氏也不曾見過這樣的翡翠,但那匣子她確不會認錯,金絲楠木啊!尋常人家見也難得一見,便是這巴掌大的小匣子,也值不少銀子呢!可想而知那對鐲子的價值。
再見那鐲子被灝夫人套在了洛娉妍的手腕上,周氏心裡頓時猶如貓抓狗咬似的難受。一雙眼都捨不得挪開分毫。
這還是周氏不知哲老夫人先前送過一隻烏木匣子給洛娉妍,若是知道了還不知會怎樣呢!
洛妙姝無意間掃到周氏直愣愣望着洛娉妍手腕的神色,心底一驚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如今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萬不能讓周氏鬧出什麼笑話兒來。
洛妙姝拿定了注意,要將衆人分開,不由感謝洛娉妍捨得花銀子,不僅搭了戲臺,還在花園子也請了伶人唱曲兒。
洛妙姝狀似無意地上前兩步,擋在了洛娉妍與周氏之間,笑道:“外祖母與堂外祖母怕是不愛動彈,便讓我母親陪着您二老去後邊兒用茶聽戲。姐妹們則由我親自陪着,去園子裡轉轉,如今園子裡花兒開得可是正好。”
周氏的神色哪能逃過洛娉妍等人的眼睛?就連丁秀英也早發現了周氏目光的異常與梁麗萍李冬梅相視一眼,俱都選擇默不作聲兒。
更別說朱媛媛等人,那是早已鍛鍊成了人精兒的。在場估計也就只有週二夫人,尚未察覺周氏的目光罷了。
故而洛妙姝話音一落,竟是沒人吱聲兒,周落雪皺了皺眉頭猶豫着要不要幫襯兩句,洛娉妍便笑着附和道:“還是妙姝想得周到,想來小姐們跟在夫人們身邊兒也拘束,不如各玩各的。正好那邊兒也請了伶人唱曲兒。”
衆人聞言無不點頭,哲老夫人也笑呵呵地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先過去,省的你們不便宜。”
哲老夫人如此說了,週二老夫人自是不好出言反對,看了周氏一眼,見周氏微微點頭,也笑着起身跟了上去。灝夫人掃了周落雪一眼,也急忙上前扶着哲老夫人。
洛娉妍自是不好站着不動,親自將兩位周老夫人送去後院兒聽戲,不曾想剛出了花廳,便見衆人竟未曾離去……
鄧婉茹更是立時上前挽住了洛娉妍的胳膊,笑道:“別的先不說,我還沒去過洛姐姐的翠庭軒,好歹也讓我去見識見識,沒得朱姐姐跟景姐姐都去過,就我沒去。”
鄧婉茹洛妙姝原就沒放在心上,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衝着洛娉妍來的,不由將目光掃向的蔣鳳兒等人。
誰知剛看過去,蔣鳳兒也掩口笑道:“如此我們便都去坐坐纔好,沒得厚此薄彼的!”周落雪早已與蔣鳳兒站在了一處,孫文婷正與朱媛媛說着什麼,陳氏姐妹站在二人身邊兒不遠……
洛妙姝目光從在場衆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李冬梅與梁麗萍姐妹身上,正想說話,李冬梅便笑道:“這位姐姐說得在理兒,洛姐姐可不能只請旁人,不請我們。”
接着梁麗萍點頭笑道:“可不是這話兒?要說咱們還先認識呢,偏就從未請我們去過,今兒說什麼也要去你那院子坐坐。”
洛妙姝頓時臉色變得漲紅,小拳頭也捏得緊緊的,刀子似得目光狠狠地掃向洛娉妍。
洛娉妍好似沒有察覺似得,拍了拍鄧婉茹的手背,輕聲兒笑道:“我就陪你們玩耍了,讓大家晌午都餓着不成?”
鄧婉茹聞言撅着嘴不依道:“旁人我不管,反正洛姐姐若不能陪我,也得遣個人領我去瞧瞧。”
朱媛媛見洛娉妍一時爲難,不由上前拉了洛娉妍道:“我也既沒心思聽曲兒,也沒興致逛園子,不若我與婉茹去你院子歇息一會兒,我也好睡一覺,午膳時你再遣人來叫我。”
聽三人如此說話,旁人自是不好在要求去洛娉妍院子,雖到底沒讓洛妙姝孤身一人兒,卻也讓她備受冷落,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
尤其是午膳後,蔣鳳兒挑着頭再次要求去翠庭軒做客,衆人便徹底的將她遺忘在了角落……
四六六 忤逆
當朱媛媛與鄧婉茹首先提出告辭時,哲老夫人也起身朝周氏笑道:“我們也不多留了,家裡事兒也不少,你堂伯父還在家等着我們呢。”
週二夫人聞言想了想,也起身對周氏笑道:“既如此我便與嫂子搭個伴兒一塊兒回去就是,省的路上你還擔心。”
如此一來誰也不好留下來用晚膳,衆人紛紛起身向洛娉妍告辭,誰也沒想起今日是爲洛妙姝生辰而來。
倒是送衆人離去時,周氏將洛妙姝拉在了一塊兒,洛妙姝有心發作,看了眼遠遠跟在自己身後的嚴姑姑,不僅沒敢多說,反倒是擠着笑容挨個將人送走。
嚴姑姑見此點頭道:“二小姐今日表現很好,也累了一天,明兒的功課免一半兒,好生歇息歇息。”說完便轉身往芙蓉居而去。
見嚴姑姑走遠,紅螺笑道:“小姐也快回去梳洗梳洗,今兒一天可是累得夠嗆,一會子又要張羅晚膳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正欲要離去,誰知洛妙姝卻在此時爆發了,指着周氏的鼻子吼道:“都是你!爲何要這樣來害我!”說着一指洛娉妍,厲聲喝問道:“你究竟是我母親,還是洛娉妍她娘?又或者她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來這樣害我?”
如此一來洛娉妍倒是不好馬上離開了,停下腳步站在一旁,想要看看洛妙姝還能說出什麼……驚天之語來!
周氏早已被洛妙姝吼得七葷八素,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這是怎麼了……
洛妙姝卻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齜牙裂目地問道:“難道就因爲她有銀子,所以連你也幫着她來害我?”說着洛妙姝竟是突然揚手,一耳光朝周氏扇去!
周氏當場就被打懵了,捂着臉頰望着洛妙姝,滿眼的不敢置信與心如死灰……萬沒想到自己養育了十二年,心疼寶貝了十二年的女兒,親生女兒!竟然會有向自己動手的一天!
別說周氏沒有想到,就是白芷與紅葵,洛娉妍與紅螺,也都沒有想到洛妙姝會動手,而且是向周氏動手!洛娉妍莫明想起沫兒說過的話,頓時一股寒意襲上心頭,順着被脊樑一直往上,直衝腦門。
雀兒與鶯兒雖說素來知道洛妙姝性子爆烈,可也沒料到她竟敢動手打周氏……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洛妙姝卻沒有理會旁人是否愣住,一把抓住周氏的胳膊,拼了命的搖晃着嘶喊着:“你是我娘!我親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怎麼能!”
那狀似癲狂的模樣,嚇醒了洛娉妍。她雖不願多事,雖極不待見周氏,可此時卻也不能裝作沒看見。
此時白芷等人也醒過神來,白芷和紅葵到底跟了周氏這麼多年,急忙將洛妙姝拉開,護着周氏往後退了幾步。
雀兒與鶯兒縮着脖子努力減少着存在感,誰知洛娉妍會忽然呵斥道:“你們就這樣做貼身大丫鬟的?你們就這樣看着你們小姐忤逆不孝的?還不給我把人送回芙蓉居!”
洛妙姝猛地聽到洛娉妍的聲音,頓時轉移了目標,扭頭惡狠狠地盯着洛娉妍,冷笑着揚聲兒呵斥道:“送回芙蓉居?你怎麼不讓她們將我送去衙門呢?這下你得意了?你高興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說完洛妙姝喘了口氣兒,正要說話,紅螺卻是按捺不住將洛娉妍擋在身後,呵斥道:“這可真是笑話!你忤逆對我家小姐有什麼好處,就值當的高興得意的?”
洛妙姝冷冷一笑,喘着粗氣不屑道:“你不早想置我於死地嗎?如今正好告我個忤逆之罪殺了我啊?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假好心,不就是想要藉着我過生辰來給我難堪,羞辱我嗎?”
洛妙姝一聲兒高過一聲兒,紅螺聞言卻是心中一虛,有種被戳中心思的尷尬,洛娉妍卻在此時一把撥開了紅螺,望着洛妙姝冷笑道:“還真是沒見過這樣兒狼心狗肺的!我出錢出力給你做生,竟然還成了不安好心了!”正好也讓洛妙姝錯過了紅螺心虛的模樣。
洛妙姝正欲再說什麼,可洛娉妍既然開了口,又豈會給她繼續發作的機會?
只見洛娉妍直接走到周氏身旁,一指仍舊處於呆愣中的周氏,喝問道:“我不管其他,其他的我也管不了!可當初她爲了給你籌備嫁妝,就狠心地要以十萬兩賣了我,你忘記了?就算你忘記了,可她是生你養你十幾年的親孃!你也忘記了嗎?”
周氏被洛娉妍一聲暴喝嚇醒,回過神來見洛妙姝仍舊面紅目赤地望着自己,而洛娉妍卻擋在自己身前,一時忍不住“哇”地一聲兒哭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就連洛鎮源將她送去城外莊子,她也只有恨只有怨,卻沒有委屈,今日卻是真的委屈了,委屈極了……
周氏一發不可收拾,洛娉妍卻沒心思理會周氏的情緒,只盯着洛妙姝看。
洛妙姝被周氏的哭聲兒吵得越發煩躁,衝上來就要越過洛娉妍朝周氏而去。洛娉妍她是不敢動手的,其實這次連周氏……她也不是要動手。
但洛娉妍卻在此時一把抓住了洛妙姝,反手就是一耳光扇過去,呵斥道:“簡直是個畜生!”說完又是一耳光扇在洛妙姝臉上,冷聲兒道:“剛纔那一巴掌是替她還你的,這一巴掌是替她教訓你目無尊長的!”
這邊兒鬧成這樣,即便鶯兒與雀兒站在一旁不敢動彈,卻仍有人將虞嬤嬤和嚴姑姑請了過來。
洛娉妍兩巴掌剛打完,洛妙姝尚未來得及還手,嚴姑姑的聲音便冷冷地從背後傳了過來:“我就是這樣教你的?”
洛妙姝下意識地一縮,伸出的手也被虞嬤嬤帶來的粗使婆子猛地抓住了。洛娉妍站在周氏身前一動不動地板着臉看着嚴姑姑朝她點了點頭,轉身將沒了聲兒地洛妙姝與那倆丫鬟一併帶走。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轉身看向哭得撕心裂肺的周氏,深吸了口氣,朝白芷輕聲交代道:“將夫人送回慧園好生照料。也多寬慰幾句。”說完再次深深地看了周氏一眼,便也頭也不回的帶着紅螺返回了翠庭軒。
至於周氏望着洛娉妍的背影想了些什麼,洛娉妍不知道,恐怕除了周氏自己,也沒人能知道了。
洛娉妍自然更不會知道,在這之後,周氏很是真心的顧了她一段日子,也替她免了一個不必要的大麻煩。
四六七 不餓
離開了周氏等人的視線,紅螺便不由抱怨道:“我就說小姐不該多事兒,看吧,人家不僅不領情還埋怨上了。還好小姐沒受傷,不然……”
紅螺沒說完,洛娉妍便岔開話題問道:“對了,哲老夫人送我那隻匣子放哪兒了?之前也沒顧上看看,都不知是什麼。”
紅螺見此自然明白洛娉妍不想多說,只好將心中的怨言壓了下去,笑道:“還好哲老夫人先給了小姐,聽蕾兒說,那灝夫人給小姐鐲子時,周夫人臉色特別難看,直盯着小姐的腕子就差上來搶了。”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如今她實在是一點兒也不想聽到關於那對母女倆的任何話題。
紅螺見此也收了聲兒,緊步跟在洛娉妍身側,回了翠庭軒便先去將哲老夫人送的那隻烏木匣子取了出來。崔嬤嬤遠遠一看見,笑問道:“什麼精貴東西,還用了這上等烏木。”
洛娉妍聞言不由掩口笑道:“嬤嬤怕是要失望了,我手腕上這對鐲子,原本還是用金絲楠木盒子裝的呢。也不過如此。”
說着洛娉妍便打開了那烏木匣子,不由挑了挑眉,將那枚用五色絲線墜着的千手觀音掛件取了出來,從色澤的飽滿上看,倒是比腕上的鐲子還要好上許多。
質地極度細膩純淨,無棉無絮清透似水。不僅晶瑩剔透,還熒光四溢,顯得觀音靈氣十足,每一處細節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但洛娉妍卻知道,這鐲子與這掛件兒,應該是同一塊兒料子出來的,只是將剛性最足,冰感最好,伴生了墨翠的這一塊兒雕成了千手觀音,不由朝崔嬤嬤等人笑道:“心思倒是巧妙。”
說着舉了舉腕上的鐲子,對比道:“這掛墜兒怕就是從這鐲子中心挖出來的。”
崔嬤嬤聞言上前仔細看了看,隨即將掛墜兒放回了洛娉妍手中,笑道:“洛小姐收好吧,這藍翡翠雖說常見,可水頭這麼好的卻是極爲少見,這個也算是極品了。”
說到這兒崔嬤嬤來了興致,笑道:“殿下年輕的時也極愛翡翠,尤其是那些個顏色豔麗的,早年先皇還特地賞了殿下一套紫翡翠頭面,殿下可是寶貝了好多年,至今還時常拿出來觀賞呢。”
蕾兒與淺語等人聞言急忙圍了過來,要崔嬤嬤說說那是套怎樣的頭面,這些日子崔嬤嬤時常教導這些個小丫鬟,彼此間相處得極爲融洽隨和。
崔嬤嬤見此也不惱,反而坐了下來給她們細講了各種各樣的翡翠,當然,也包括長公主殿下那套紫翡翠頭面。
洛娉妍可有可無地聽了兩句,忽然想起早間那錦鄉侯府的……什麼嬤嬤……洛娉妍一時想不起來,但卻記得她送來了一封錦鄉侯世子的書信,不由起身朝小書房而去。
滿兒疾步迎了上來笑道:“小姐這是要看書還是練字?奴婢去叫沫兒過來。”
洛娉妍對於滿兒的認真很是滿意,笑着搖了搖頭,問道:“今兒,英兒送進來的信你收哪兒了?給我拿過來。”說着走到書案前坐了下來。
滿兒一愣咬了咬嘴角,有些緊張地小聲兒道:“回小姐,英兒今兒沒送任何東西進來,小姐是不是記錯了?”說完眼眶都紅了起來,急忙保證道:“小姐相信奴婢,奴婢絕對沒有擅自離開書房,只在午……”
滿兒話未說完,洛娉妍已經站起身,嚇得滿兒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看着滿兒緊張的神情,洛娉妍不由失笑道:“我有那麼嚇人嗎?”
滿兒一時間漲紅了臉不知說什麼好,洛娉妍卻已安撫地笑道:“沒送進來就沒送進來,何必緊張?你到我院兒裡也有兩年了,可有人欺負過你?怎地還這般模樣?”
滿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搖了搖頭,這時英兒走了進來,一見這情形想了想笑道:“小姐可是找信?奴婢給小姐放內室裡了,不過紅螺姑姑方纔說晚膳已經準備好,問小姐在哪兒擺膳呢。”
說完英兒又對滿兒笑道:“你也快去用膳,一會子說不得小姐看書或是練字還要你在邊兒上伺候呢。”
洛娉妍看着滿兒越發漲紅的臉,失笑道:“行了,別緊張,你快去用膳吧,今晚不用你伺候早點兒歇息就是,明兒一早還得去先生那兒,你記得早點兒準備好要用的東西。”
滿兒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匆匆一禮一溜煙兒地跑了,洛娉妍才轉頭朝英兒問道:“老爺的飯菜可送過去了?各房各院都安排好了?”見英兒點頭後,洛娉妍才揮手道:“我還不餓,這會子不用你伺候,你也先去用膳吧,一會兒給我送碗粥來,配兩個小菜。”
就在英兒猶豫着要不要勸洛娉妍先去用膳時,洛娉妍出了小書房,蕾兒與淺語等人還圍着崔嬤嬤正在問東問西,洛娉妍見了笑着搖了搖頭直接回了內室。
洛娉妍剛進內室,英兒便跟了過來,笑嘻嘻地將收在枕頭底下的書信取了出來,雙手捧到洛娉妍跟前兒,見洛娉妍臉頰紅了起來才笑着跑了出去。
洛娉妍看着英兒離開的背影,咬着脣嘀咕道:“小妮子仔細別落我手裡,到時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完洛娉妍方纔輕輕地拆開了信封。
“見字如晤,萬安,勿念……”景蘊的字,一如既往的鐵畫銀鉤,然洛娉妍只看了個開頭,臉就火燒火燎了起來,嘴裡小聲兒啐道:“誰跟你如晤了?還萬安勿念,誰念你了真是自作多情……”
紅螺進來時,恰好就聽到了最後幾個字兒,不由隨口問道:“誰自作多情了?”
洛娉妍嚇了一跳,急忙將信往身後一藏,轉過身瞪着紅螺,強作鎮定地撅着嘴道:“姑姑怎地走路都不帶聲兒的?也不去用膳!這會子過來可是有事兒?”
紅螺見洛娉妍這模樣一愣,心念一轉明白過來,怕是在看錦鄉侯世子的來信,不由笑道:“奴婢是來請小姐用膳的。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再晚用了怕要積食,有什麼事兒還是用了晚膳在做不遲。”
說完紅螺故意頓了頓,眨了眨眼忍笑道:“就是要回信兒,那也要用過晚膳,纔有力氣的不是?”
洛娉妍一聽這話哪裡還不明白?剛剛消退下去的紅潮,頓時再次涌上了臉,連眼睛都蘊了層水霧,跺着腳嗔道:“姑姑怎麼這樣!”
說着洛娉妍就衝上來,推着紅螺往屋外去,一邊兒推還一邊兒嚷道:“什麼回信不回信的,姑姑別亂說,我就是不餓!不餓!一點兒也不餓!”
崔嬤嬤在外面聽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兒,蕾兒等人也不敢再繼續呆下去,急急忙忙都散了。
崔嬤嬤也不由起身準備往外走,便見紅螺滿臉笑意地被推了出來,剛與崔嬤嬤對視一眼,身後便“啪”地一聲兒響起關門聲,以及門閂的聲音……
二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卻不知洛娉妍閂上房門後,便背抵在門上整個人都鬆了口氣。
蹲了下身,將捏皺的信小心地舒展開來,從頭到尾匆匆掃了一遍,景蘊的話很少,不過是叮囑她注意休息,又說他去內務府瞧過,禮服很美,完工會立即送來,若有要改動的地方就遣人告訴他,他讓人盯着改去。
末了還問她六月六要不要去大相國寺觀禮,若是要去可以約上芝姐兒同行,若是得空他也會去。又說往後不可再叫芝姐姐,沒得亂了長幼。
林林總總不過是些瑣碎之言,但前世今生,洛娉妍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信,心跳總是忍不住地加快,臉也忍不住發燙,就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似得。
短短一封信,洛娉妍硬是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才紅着臉含羞帶喜地將信紙上的皺痕一一壓平,重新疊好收進牀頭暗格裡。
四六八 人算【月票40加更】
過了洛妙姝的生辰就進入了六月,紅螺與晨霜在第二日便匆匆趕去了夕月那邊兒,婚期早已定了下來,就在六月初二。
洛娉妍本是要親自去給她送嫁的,偏那日內務府將洛娉妍的鳳冠霞帔送了過來……洛娉妍沒去成,只讓英兒與蕾兒給夕月帶了一盒夕月最愛吃的糕點。
英兒與蕾兒是跟着紅螺和晨霜一塊兒回來的,說起夕月的婚禮,晨霜眼中不發羨慕之色,笑道:“小姐沒去太可惜了,雖說婚禮並不盛大,但卻極爲熱鬧。”
原來不僅翠庭軒的人大半兒去了,奶孃崔氏家那條街上的鄰居都去了,便是馨若與馨羅倆人也求了景芝的恩典,特意趕去添了妝送了嫁,還去奶孃家觀了禮。
更是有杜老管家親自去送嫁,孫文婷親自去添妝!雖說二人誰也沒去奶孃崔氏那邊兒坐坐,可這份體面就別提了!
尤其是左鄰右舍,看見孫文婷的馬車靠近,無不擁擠過來看熱鬧。鬧得孫文婷差點下不了馬車,還是杜老管家親自出面,纔給孫文婷讓出了一條道兒來。
洛娉妍自然明白,無論是老管家還是孫文婷,都是看在自己面兒上過去給夕月撐場面的。
但洛娉妍不僅記下了這份情誼,更是對孫文婷能親自過去羨慕不已,她也很想去看看那份真實的熱鬧,看看那些誠心祝福的笑臉……
然而,洛娉妍不僅沒有去成夕月的婚宴,甚至六月六也沒有去成大相國寺。
夕月成親那日傍晚,景蘊得了崔嬤嬤的信兒,興匆匆地跑去長公主府,對惠寧長公主笑道:“外祖母眼見着就是六月六曬經節,您不若去大相國寺觀禮,順帶散散心。”
景蘊一提去大相國寺觀禮的事兒,惠寧長公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卻不知道崔嬤嬤爲了勸洛娉妍同去費了多少心,若不是哄着洛娉妍說,長公主一人兒在府中如何寂寞如何可憐,洛娉妍也不能點頭答應……
惠寧長公主故意癟着嘴淡淡地道:“這麼熱的天兒還去湊那份熱鬧做什麼?還是在府裡清靜些。到時把家裡的衣料翻出來透透氣兒,那些個藏書也都搬出來曬曬,沒得都發黴了。”
景蘊聞言笑道:“瞧外祖母說的,您就是去了誰還敢吵着您不成?家裡的衣料也好,藏書也罷,您不守着難道誰又敢偷懶?孫兒不過是想讓您去舒散舒散,別成日憋在家裡給悶壞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方纔面色微霽,點頭笑道:“蘊哥兒說的也有理,既如此那便去城外靈泉寺觀禮。哪兒又清靜,環境又好。”
景蘊一愣,正想着該怎麼勸阻,惠寧長公主卻已經吩咐道:“去!遣人通知靈泉寺主持,到時咱們去觀禮,也通知芝姐兒和洛丫頭準備準備,就說六月初五我帶她們去鬆散鬆散,跟那洛鎮源也提一句,就說咱們六月初七晚上回來。”
猛然間景蘊所有的話都被惠寧長公主這一句,堵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除了在淮陰那次,景蘊這麼多年來,還從未如此憋屈過。
這靈泉寺在離京城八九里路不算很遠,可來回就是騎馬也需要小半天功夫,景蘊初六那日還得在宮裡當差,自是沒辦法過去的。那他費這麼大功夫幹嘛?不就是爲了……一時間景蘊惱的暗暗咬牙。
惠寧斜眼看着景蘊吃癟的樣子,心裡樂開了花兒,還從未見自己這個外孫對芝姐兒以外的誰,如此上心過。
不僅日日催着將鳳冠霞帔趕了出來,連誥命服也讓內務府一併制了。可見是真心急了。
惠寧長公主知道後心裡是高興了許久的,但對於景蘊當初瞞着自己下江南,還差點沒了命的事兒,惠寧長公主還是很氣惱很介意的,且一直沒找到機會出這口氣。
故而對於景蘊那抿緊的嘴脣和漲紅的臉,惠寧長公主只裝作沒瞧見,權當是懲罰他了。
這樣一想,惠寧長公主便眼睛一亮,越發地暗自得意,往後這外孫兒要是再不聽話,就有的是辦法懲罰他,看他還敢不敢那麼油鹽不進!
心裡拿定主意的惠寧長公主心裡是真痛快了,滿是興致地與景蘊商議着要帶去靈泉寺的人手和東西,又叮囑他回去給芝姐兒準備好,初五一早她就過去接她……
林林總總惠寧長公主說了很多,景蘊面兒上不動聲色好似在認真聽着,時不時地還點頭附和兩句,心裡卻早已在琢磨着,既然阻止不了外祖母,那便想法子將洛娉妍留下!總好過跑那勞什子的靈泉寺去的好,深山老林的,若是出點兒什麼意外可怎麼好!
景蘊只顧着盤算心事兒,完全忘了長公主出行是有禁衛軍護衛的,即便不是他們龍翼衛也有虎嘯營的人跟着,哪兒能出什麼事兒啊?
對於景蘊的心思,不知道惠寧長公主知道不知道,但老天爺肯定是知道的。
初四下午洛鎮源剛剛下衙回府,沈大掌櫃地便笑呵呵地跑來了,洛鎮源將人請進書房,紋硯尚未來得及上茶,洛鎮源尚未來得及說話,沈大掌櫃便喜滋滋地從懷裡掏出封信來。
將信雙手交給洛鎮源,沈大掌櫃笑道:“老爺說了,最遲後個兒一早,最快明兒下晌就能到京城!”
沈大掌櫃眼中的興奮是藏也藏不住,當然他也沒想過要藏着,但洛鎮源一聽這話比沈大掌櫃的還要激動,一下子便站了起來,一邊兒三下五除二拆信封,一邊兒在書房內轉來轉去,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得。
洛鎮源一目十行地掃過沈森書信,立時撫掌大笑起來,連聲兒道:“好!好啊!舅兄回來了就好啊!哈哈哈”這一刻的洛鎮源,瞧着竟少了文人的儒雅,添了兩分武人的豪爽。
洛鎮源是真高興啊!要知道景蘊都來找過他兩次了,就爲了商議婚期走流程的事兒!
如今內務府更是將鳳冠霞帔都送到了他府裡,可長女的庚帖卻不在他手裡!賜婚當日的事兒瞧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去,再加上自己手裡拿不出庚帖……
被有心人編排事小,被錦鄉侯世子誤會也都是小事兒,但若是被聖上誤會那可就事兒大了!鬧不好那就是欺君之罪啊!
洛鎮源這些日子是真的有苦難言,急的嘴裡都起了泡兒,卻不敢在洛娉妍面前露出絲毫,不!準確說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絲毫。就連沈琨那邊兒,他也只得讓洛繼宗親自跟着,不給人留下任何的可趁之機。
這是洛鎮源還不知道,除了沈琨的事兒,如今錦鄉侯府裡還有一位,自從賜婚後便成日借酒買醉的,若是知道了,怕是還要擔心受怕!當然,若是讓那位知道洛鎮源手中沒有庚帖,怕是也會趁機鬧出些事兒來。
可惜那位不知道,沈森也帶着庚帖就要到了,這小心翼翼地日子洛鎮源終於熬到頭了!又怎能不高興?
沈森來了!庚帖也就來了,即便是傳出什麼他也不怕了。再說沈森雖不是沈琨的父親,可他是沈氏的當家人,是沈琨的親伯父,說出來的話比自己有信服力!
四六九 天算
景蘊沒能想出阻止洛娉妍陪同惠寧長公主去靈泉寺上香的法子,卻是靈機一動,想起自己可以親自帶隊護送外祖母去上香,故而早早兒地便報了上去。
聖上得知他是護送惠寧長公主出城上香,雖是疑惑了一下爲何捨近求遠,卻也沒爲難景蘊。
鄧允知道後更是厚着臉皮求到他這裡,笑道:“你可不能只顧着自己一人兒樂呵,將兄弟給拋在腦後。”
說完見景蘊瞪眼瞧來,鄧允也不以爲意,笑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心思,不就是爲了見見人家嗎?”說完還眨了眨眼,小聲兒問道:“說說,可是那年端午節瞧上人家的?我可告述你,那天打聽她的可不在少數。”
景蘊聽鄧允這麼一說頓時皺起了眉頭,連眼神都冷了下去,轉身就要走開。
誰知鄧允竟是跟狗皮膏藥似得,舔着臉又追了上來,一鞠到底,擡着頭笑道:“是兄弟說錯話兒了,大舅哥寬恕則個?好歹也心疼心疼你妹婿唄!也讓我跟芝姐兒說上兩句話不是?”
景蘊氣得擡腳就朝鄧允踢去,幸好被鄧允往後一跳給躲開了,不然這一腳聽着聲兒可是不輕……
見沒踢着鄧允,景蘊也不打算繼續糾纏,冷着臉不屑地道:“少跟爺在這兒胡咧咧,誰是你舅哥了?是聖上賜婚了?還是你們家來下定了?”
鄧允一聽這話不服氣了,直起身子梗着脖子道:“這能怪我嗎?若不是你在前邊兒當着道兒,說不定我兒……”
見景蘊的目光越發冷凝,鄧允到了嘴邊兒的話突然打了住,弱了氣勢改口小聲兒道:“我已經將芝姐兒娶回家了。”
景蘊原是拿定了注意,說什麼也不帶鄧允去的,畢竟二人至今尚未定親,雖說兩家說定,誰知將來有沒有什麼變數?
再說依着外祖母的意思,兄妹倆定親成親的,趕得太近說出去不好聽,芝姐兒與鄧允的事兒最好是放在明年春暖花開時。可景蘊實在是被鄧允纏得沒法子,到底還是鬆了口。
當崔嬤嬤知道因沈森的到來,洛娉妍不能去城外靈泉寺時,還不知道景蘊主動請纓的事兒,只想着自己跑一趟,順道去一趟錦鄉侯府,也讓世子爺心裡有個底兒。
遂崔嬤嬤朝洛娉妍故作輕鬆地玩笑道:“瞧這事兒湊巧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您有意不想去呢。”
說完見洛娉妍果然朝自己望了過來,崔嬤嬤趕在洛娉妍開口前笑道:“洛小姐放心,老奴這就替您跑一趟,定會稟明瞭殿下。殿下也不是那不能說理兒的人。”
洛娉妍也未多想,只以爲崔嬤嬤是想惠寧長公主了,遂笑道:“那就勞煩嬤嬤了,若是太晚不若就留在殿下哪兒歇一宿,這些日子可是辛苦嬤嬤。”
崔嬤嬤哪能在長公主府留宿?倒不是她不願或是長公主不允,而是留宿了,如何去錦鄉侯府報信兒?遂急忙笑道:“不礙事兒不礙事兒,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在這兒吃得好住得好,還不幹活兒,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兒去?再說回去還得收拾。”
洛娉妍抿嘴笑笑也不勉強,一心只准備着明兒去城外迎接舅舅的事兒。
又怕沈琨在學裡沒收到消息,急忙叫來沫兒交代道:“交代你哥哥明兒辛苦一趟,送老爺進了宮,就趕緊去學裡跟繼宗和琨哥兒說一聲兒。”
如此一來洛娉妍就越加沒心思多想,甚至連崔嬤嬤什麼時候走的也都沒注意到。
惠寧長公主得知洛娉妍不能去,頓時笑出聲兒來,崔嬤嬤一愣,小心地試探道:“殿下這是……”
惠寧長公主揮了揮手,一邊兒扯了絹子出來擦着眼淚,一邊兒笑道:“我只是想到,明兒蘊哥兒那表情就很想笑。”說着惠寧長公主再次笑了起來,突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外孫媳婦也很不錯,最近令人開心的事兒還真不少。
崔嬤嬤不明所以,一邊兒給惠寧長公主撫着胸口順氣兒,一邊兒聽惠寧長公主吩咐道:“你一會兒回去告訴洛丫頭,好好兒招待她舅舅,下回有機會咱們再去就是,回來時我遣人給她帶靈泉寺的素餅。”
說完惠寧長公主忽然嘆了口氣,擡頭望向崔嬤嬤嘆道:“也難怪蘊哥兒着急,這都賜婚半個多月了,也不見個動靜,濯纓沒回來,這事兒總不能蘊哥兒自己去跟洛鎮源商議吧?也不能老婆子我去說吧?”
看着惠寧長公主皺眉的樣子,崔嬤嬤笑着寬慰道:“您也知道,洛小姐向來與她舅舅一家親厚,又出過那樣幾件事情,向來親家老爺也是等着她舅舅上京來呢。”
說完崔嬤嬤遞了小塊兒甜瓜給惠寧長公主,接着道:“這不,明兒個最遲後個兒她舅舅不就到了?您吶擎等着喝外孫媳婦茶吧!”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滿意地笑了。
崔嬤嬤也不久待,陪着惠寧長公主又說了會兒洛娉妍在家的情況,笑道:“眼見着時辰不早了,您明兒還要早起,夜裡可得好好兒歇息,若是睡不着就讓小丫鬟給您揉揉腳底。”
惠寧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笑道:“你且去吧,照顧好洛丫頭,也順便教教她,尤其是一些宮裡宮外,宗親世家的關係,你要趁現在跟她講個明白。”
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揮了揮手,崔嬤嬤便急忙退了出來,趕去了錦鄉侯府。
崔嬤嬤怎麼也沒想到,景蘊聽完她的話竟是冷冷地盯着她,也不說話。好像她說錯什麼話兒,做錯什麼事兒似的,害得她剩下的話也不敢接着說了。
景蘊實在是氣急了,好不容易想了個法子能正大光明的見上一面,交代幾句話,怎麼就這麼難呢!難不成自己還要再一次跳牆進去?被人知道了自己倒無所謂,她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景蘊閉了閉眼,連一個字兒也不想說了,無力地揮了揮手道:“辛苦嬤嬤跑這一趟,後面幾日怕是她也會很忙,還請嬤嬤幫着照應一二纔好。”
崔嬤嬤抿了抿嘴,緩緩往外退,走到門邊兒想了想還是說道:“殿下的意思是洛小姐的舅舅來了,您和洛小姐的婚事就該抓緊了,另外殿下還問了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四百七 心意
崔嬤嬤出了院子才小聲兒朝守在院門外的慕寒問道:“慕小子,世子爺今兒是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兒?”
慕寒看了崔嬤嬤一眼,低下頭並不說話,溯風見此嘿嘿一笑,低聲兒道:“嬤嬤就別問了,問了慕寒也不會告訴您,他可是在努力向莫問大哥學習,少說話多做事兒呢!”
說完溯風朝院內擡了擡下巴,頗爲自得地道:“再說爺煩心的事兒,您也幫不上忙不是?”
崔嬤嬤嗔怪地看了二人一眼,嘆了口氣轉而問道:“明兒個誰做小姐的護衛隊長?我有幾句話要交代。”
溯風聞言不由一愣,詫異地望着崔嬤嬤不答反問道:“嬤嬤竟是不知?爺已經向聖上請示過了,明兒親自帶隊護送殿下和小姐去靈泉寺上香,說是除了莫問大哥留守所有人都去。”
這下崔嬤嬤愣住了,卻也明白過來爲何景蘊臉色那麼難看了,不由急忙轉過頭將臉上的笑意隱去,忍笑告辭道:“行了,我走了。”說完便匆匆離了錦鄉侯府。
回到翠庭軒時崔嬤嬤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洛娉妍問起惠寧長公主時,崔嬤嬤打量了洛娉妍許久,才嘆了口氣道:“殿下都好,說是讓你不用擔心,下次有的是機會再去,還說回來時會給你帶靈泉寺的素餅。”說完崔嬤嬤卻滿是欲言又止地望着洛娉妍。
洛娉妍如何看不出崔嬤嬤的神情?靜待片刻見崔嬤嬤不說,不由笑問道:“既如此嬤嬤怎麼愁眉苦臉的?想說什麼就說,難不成嬤嬤回去了一趟竟是與娉妍就生分了?”
崔嬤嬤聽洛娉妍這樣一說,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哪裡是老奴不說,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說起,心裡也替我們世子不平罷了,這老天爺也太……哎,這都什麼事兒啊!”
洛娉妍聞言一愣,忍不住皺眉問道:“可是世子,出了什麼事兒?”洛娉妍雖語氣平緩,但眼中卻流露出焦急。
實在是當初景蘊那一身傷,給洛娉妍帶來的衝擊太大,兩輩子也沒見過那樣嚴重的傷,如今想起也忍不住不寒而慄。
崔嬤嬤見此心中一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委委屈屈地將景蘊如何說動惠寧長公主去上香,又如何向聖上請意親自帶隊說了出來,末了崔嬤嬤含笑道:“別說殿下,就是老奴也明白,世子這不就是想見見洛小姐嗎?”
說完崔嬤嬤還衝洛娉妍眨了眨,頓時羞得洛娉妍滿臉通紅,啐道:“嬤嬤胡說什麼呢!”
崔嬤嬤聞言誇張地嘆了口氣道:“老奴哪兒敢胡說,洛小姐是沒瞧見,今兒殿下讓我去知會世子一聲兒,世子光聽了一句您不去了,那眼神就差點就老奴給凌遲了!”
說完崔嬤嬤滿臉委屈地嘟囔道:“又不是老奴我設計安排的。要說這事兒也是巧合,偏世子卻活像要將老奴撕了似得,害的老婆逃也似的跑了回來。”
洛娉妍聞言忍不住掩口一笑,臉卻越發的紅了起來,目光閃爍地掃了崔嬤嬤一眼,也不說話轉身跑進了內室裡,崔嬤嬤見此抿嘴一笑,知道洛娉妍已經聽進去了,心裡很是高興地回了自己屋子。
景蘊想着陰差陽錯洛娉妍竟然不去!心底不由添了兩分煩躁,想起自己這些天的忙碌,落在外祖母眼中怕是要成了笑話,更添了懊喪。
景蘊不由搖頭苦笑,難怪古人說世事無常,直至後半夜心情才稍稍平復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景蘊怎麼也沒想到,剛剛護着外祖母與妹妹的馬車出城門,便見洛娉妍常坐的那輛馬車停靠在官道邊兒上。車下站着的小廝有些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
鄧允見景蘊一直盯着路邊兒一輛馬車,不由好奇地靠了過來,正準備說話,景蘊卻皺着眉頭輕輕一夾馬腹,脫離了隊伍……
鄧允一愣側頭看去,竟是方纔站在那馬車邊兒上的小廝,不知因何跑了過來,鄧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神情。
熟悉景蘊的人都看得出,今日這位錦鄉侯世子爺心情可不太好,就是與之相交多年,即將成爲他妹婿的鄧允也不敢太過放肆。在鄧允看來這小廝完全就是找死!
誰知接下來一幕卻讓鄧允眼珠子差點掉進了塵埃裡,景蘊不僅沒有斥責,不!準確說景蘊壓根兒沒跟那小廝說話,也沒讓那小廝說話,策馬行至小廝跟前兒景蘊便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及馬繮扔給了那小廝。
那小廝膽子不小,竟也伸手接過了景蘊扔去的馬鞭與馬繮,牽着馬跟在景蘊身後朝着馬車而去。
站在馬車旁,不等馬車主人說話,景蘊便皺眉輕斥道:“怎麼也不帶倆護衛就出門?這麼個小廝能頂什麼事兒?出了危險怎麼辦?”
景蘊見一連三個問題,洛娉妍都沒有吱聲兒,以爲她生氣了,不由深吸了兩口氣,方纔緩了緩聲兒,問道:“你這是要隨我們一道去嗎?”在景蘊看來若是想要去就該遣人來通知他纔是,怎能這樣隨便由一名小廝護着就出城來?
誰知洛娉妍卻在此時輕聲回道:“世子誤會了,我在前邊兒歸雁樓定了雅間兒,晨霜帶着英兒蕾兒都留在了那邊兒,午膳時繼宗與琨哥兒也要過來,一會兒都在哪兒等我舅舅。”
此話一出景蘊臉色越加難看兩分,卻抿着脣並不在說話,洛娉妍倒也知道他寡言的性子,遂急忙接着道:“知道殿下與芝姐姐……”
剛說到這兒,景蘊便是一聲輕咳,使得洛娉妍下意識地停了話頭,才猛地想起景蘊曾在信中提過,自己再喚“芝姐姐”已然不合適……
一時間洛娉妍不由頓了下來,臉色漲得通紅,同在馬車內的崔嬤嬤也明白過來,不由悶笑出了聲兒,引得洛娉妍臉色越加漲紅。
好在景蘊在此時問道:“外祖母與芝姐兒都在那邊兒車裡,可是要過去見見?”
雖有車簾子阻隔,景蘊並不能瞧見洛娉妍漲紅的臉色,但對於崔嬤嬤方纔的嘲笑景蘊還是感覺到了,遂纔開口解圍。
洛娉妍聞言自是明白景蘊的好意,眼眸一轉,輕聲笑道:“聽崔嬤嬤說這一路去往靈泉寺,路上也沒個吃食,娉妍特備下一些,請世子代爲轉交。”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見倆尚未留髮的小丫頭撩了車簾轉出來,手裡吃力地拎着兩隻黑漆描金食藍。緊接着景蘊便聽崔嬤嬤小聲兒問道:“老奴何時說過這話?老奴分明是說世子……”
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顯然是被洛娉妍阻止了,景蘊嘴角不由揚起一絲笑意,知道她在車內能看見,遂點了點頭道:“既如此瑾軒代外祖母與妹妹謝過小姐美意。”
見景蘊接過食藍卻並不離去,崔嬤嬤想了想一撩車簾跳下馬車,忍笑道:“洛小姐且在這兒等等,老奴去給殿下請個安很快回來,也請世子代爲守護馬車片刻。”
景蘊聞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中卻染上了笑意。崔嬤嬤見此哪有不明白的?
在洛娉妍尚未反應過來前,崔嬤嬤便帶着給景蘊送食藍的淺淺與妮妮,一塊兒疾步朝惠寧長公主那邊兒隊伍而去……洛娉妍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景蘊笑着將手中的食藍往上提了提,好讓馬車中的人能看見,望着車簾挑眉問道:“外祖母與妹妹,怕是吃不了這許多。”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又道:“從這兒到靈泉寺,慢慢走午膳時也能趕到了。”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方纔咬牙道:“殿下用不完的,就,就請世子代勞好了。”說完洛娉妍便再不作聲兒,原想說扔掉,卻到底沒說出口。
景蘊四下掃了眼,見那小廝還算識相牽着馬,站在七八步開外的地方,方纔輕聲問道:“可是你親手做的?”問完也不等洛娉妍回答,便笑道:“辛苦了,心意收到,等我回來給舅舅接風。”
四七一 請安
鄧允見景蘊接過倆小丫鬟遞來的食藍,當即就愣了一下,隨即又見崔嬤嬤從馬車上下來,便恍然明白過來,那馬車上坐着的是那位高人,值得眼高於頂的錦鄉侯世子親自前去,甚至親自拎着兩隻食藍,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意。
見景蘊拎着食盒直接走了回來,連馬都是任由之前那小廝牽着,鄧允更是玩笑之心大起,不由策馬上前笑道:“什麼寶貝要您自己拎着?要不兄弟幫你一把?”
景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地想要走開,偏鄧允來了興致,也跟着翻身下馬,走在景蘊身側,低聲兒笑道:“給兄弟瞧瞧唄,什麼好東西藏得這麼嚴實。”說着就要動手接過景蘊手中的食藍。
景蘊終於怒了,沒好氣地一腳向他踢去,冷着臉道:“給我滾回隊伍去,否則你就此折回去也成!”說完景蘊便頭也不回的將食藍拎向了惠寧長公主的馬車。
崔嬤嬤回到洛娉妍馬車,見洛娉妍紅着臉低頭扯着手中的絹子,回頭看了眼惠寧長公主那邊兒的隊伍,笑道:“殿下的馬車還沒走,洛小姐要不要也去請個安?既然都到了這兒不去露個面兒怕是不好。”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瞪了崔嬤嬤一眼,撅着嘴沒有說話,崔嬤嬤不由調侃道:“瞧瞧,這小嘴兒上都能掛油瓶了。”說完壓着聲兒問道:“可是世子守護不利惹洛小姐生氣了?回頭老奴就上殿下跟前告世子一狀!”
洛娉妍見崔嬤嬤越說越沒邊兒,不由羞惱道:“嬤嬤先前怎就將娉妍一人扔下了?這會子又來說這話,可見不是真心的。”
崔嬤嬤笑着安撫了幾句,洛娉妍卻發現,淺淺與妮妮兩個小丫頭竟一直低着頭悶笑,肩膀更是一直在輕輕抖動,臉色不由越發漲紅,待那小廝返回便立即下令往燕歸樓而去。
洛娉妍卻不知,惠寧長公主的隊伍雖然已經繼續朝前走去,可景蘊卻是一直待到洛娉妍馬車駛出視線才策馬追了上去。更不知景蘊竟安排了倆龍翼衛的兵士在洛娉妍馬車後,跟去了歸雁樓以策安全。
景芝在馬車裡卻是瞧得分明,不由對惠寧長公主驚奇地笑道:“看不出哥哥對妍兒還是挺有心的。”對於景蘊能真心對待洛娉妍,景芝那是最高興不過的。
說着景芝打開食盒捏了一塊兒鬆軟的茯苓糕,含在嘴裡,頓時皺了皺眉,望着惠寧長公主道:“妍兒對哥哥,好像也不是沒意……”
惠寧長公主聞言,也跟着捏了一片兒核桃芝麻雲片放在嘴裡,細細地品了品點頭癟嘴道:“洛丫頭知道我愛吃甜食,偏今兒的糕點都捨不得放糖,不夠甜。”
一時間惠寧長公主馬車裡便傳來祖孫倆的笑聲兒,景蘊剛好追至馬車邊兒上,將二人對話聽了個分明,嘴角的笑意不由便更盛了兩分。
鄧允不知聽了多少,待景蘊策馬歸隊後,便靠了過來,輕咳一聲兒笑道:“嫂夫人怎麼知道您不愛甜食兒的?這個可要跟兄弟說說。”
說完鄧允回頭朝不遠處的馬車掃了眼,酸酸地道:“芝姐兒可是與咱們一處長大,小時候你也沒少帶她跟咱們一塊兒玩耍,但你問問,她可知道我的口味兒?”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嫌棄地回道:“爺不記得芝姐兒何時與你這賴皮一處長大的,但你若想讓她知道知道你的口味兒……”景蘊也朝身後的馬車掃了眼,淡淡地道:“你可以先去跟爺外祖母說道說道。芝姐兒打小跟着外祖母長大的。”
鄧允一聽這話兒趕緊住了嘴,再說下去怕是連惠寧長公主也得罪了,要知道至今他可是連庚帖也沒拿到,不像人家有聖上旨意作爲底氣。
鄧允卻是不知,景蘊到如今也尚未拿到洛娉妍的庚帖,心裡雖說並不慌亂,卻也很是着急。
待惠寧長公主一行到了靈泉寺,果然如景蘊所料那般,已經是晌午時分,寺廟裡早已清場專等着惠寧長公主一行到來,連禪房齋飯也一併備好。
景蘊親自扶着景芝下了軟轎,兄妹二人剛走到惠寧長公主的軟轎前,正要扶惠寧長公主下轎,鄧允便湊了上來,也不顧景蘊臉色難看,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朗聲道:“鄧允給殿下請安了。”
那聲音別說軟轎裡的惠寧長公主,便是隔得遠些的龍翼衛兵士也聽得一清二楚,衆人心中雖是詫異,卻也被鄧允那模樣逗得忍不住悶笑出聲兒。
景芝站在惠寧長公主軟轎一旁,聞言頓時臉色羞得通紅,好在有帷帽遮擋纔不至於無所適從。
惠寧長公主下轎,正要叫鄧允起身,卻見鄧允正側頭望着景芝,滿臉傻笑,頓時沒好氣地道:“鄧小子是來給我請安的,還是來偷窺我外孫女的?”
若換了旁人或許會覺得羞澀,便是景蘊那般自認臉皮比較厚的,也會多少有些尷尬。
然鄧允卻不僅不予理會,還理直氣壯地給惠寧長公主磕了個頭,笑嘻嘻地道:“殿下可不能這麼說,當日是您親口許諾待大哥成親,就操持我跟芝姐兒的婚事,這怎能算是偷窺呢?分明是……”
鄧允話未說完景芝便已經氣得跺腳,惠寧長公主卻是不鹹不淡地問道:“怎麼?有膽子做沒膽子認了?你倒是說說分明是什麼?”
鄧允嘿嘿一笑,掃了眼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景芝,仰頭朝惠寧長公主回道:“小子分明是光明正大的在看!”
一時間惠寧長公主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拿眼朝景蘊掃去,景蘊早已氣得臉色比鍋底還黑,沒好氣地一腳踹在了鄧允臀上,壓着聲兒道:“再敢敗壞芝姐兒名聲,仔細你的皮兒!”
鄧允卻是十足的潑皮像,聞言不僅不慌不惱,反而可憐巴巴的望向帶着帷帽的芝姐兒,委屈地咕噥道:“你可瞧見哥哥平日都是怎麼對我的了!”
惠寧長公主見此忍不住搖了搖頭,頗爲無奈地道:“行了,快收起你那潑皮樣兒,仔細我反悔!”
說着惠寧長公主一邊兒扶着景芝的手往禪房走,一邊兒淡淡地吩咐道:“今兒也沒有外人,蘊哥兒跟允哥兒就在這兒陪老婆子一塊兒用齋吧。”
鄧允聞言嗖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袍裾上的灰塵,朝景蘊得意地露出一口大白牙,疾步跟了上去,也不說謝恩,只笑道:“今兒小子可是有福了,能陪您用齋那可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景蘊看着有意無意跟在景芝身後的鄧允,一時間氣得牙癢癢,可如今當着外人的面兒且外祖母已經發話,他倒是不好說什麼,只是想起不在這兒的洛娉妍,景蘊目光柔和了許多,很想知道,若是她也在這兒,不知又會是一番怎樣地情景……
四七二 翹首
歸雁樓乃是沈家產業,兩名龍翼衛到來拿出腰牌要求清場時,早已在這兒做準備的沈大掌櫃迎了出來。
在京城多年,沈大掌櫃自然明白,龍翼衛也好虎嘯營也罷,都不是他們這等小小商賈得罪得起的,急忙一邊兒作揖,一邊兒解釋道:“不知兩位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兩名龍翼衛這會兒卻是沒心思跟個客棧老闆抹嘴皮子,直言道:“迎不迎的咱哥兒倆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兒我家大人未過門的媳婦兒要來你歸雁樓,識相的快快清場,莫要得罪了貴人,惹了你惹不起的人!”
沈大掌櫃聞言心往下一沉,這可如何是好?自家表小姐還在樓上,若是出個意外,不說旁的,怕是老爺也饒不了自己!
沈大掌櫃肉眼可見地浸出一頭一腦的汗,賠笑道:“實在對不住兩位大人了,不知你家大人未過門的夫人,是哪位大人府上千金?說不得與我家表小姐也認識,可否搭個伴兒?”
兩名龍翼衛一聽這話冷冷“嗤”笑一聲兒,不屑道:“你家表小姐什麼東西?能和洛侍郎府上千金相提並論?還認識?還搭伴兒!臉大的你!給人家提鞋怕也不……”
話未說完,兩名龍翼衛卻發現沈大掌櫃明顯鬆了口氣,連腰桿也直了起來,拱手笑道:“那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小老兒家表小姐正是洛侍郎府上千金,今日小店主家返京,表小姐正在樓上雅間兒等着。”
兩名龍翼衛一聽這話,頓時愣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急忙拱手一禮道:“方纔多有得罪,還望掌櫃的見諒,小子也是奉命前來護衛洛小姐安全。”
沈大掌櫃急忙側身讓過,回禮道:“兩位大人客氣了,還請樓上雅間兒喝杯茶,嚐嚐小店師傅手藝,也不枉辛苦一遭。”說着沈大掌櫃的順手將一個荷包塞了過去。
龍翼衛收下荷包臉上笑容更盛,卻並不往樓上去,只笑道:“掌櫃的好意我們哥倆心領了,這樓上還不是不去了。”
說着另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龍翼衛此時亦是笑道:“掌櫃的放心,咱們哥倆就在這樓下喝茶,相信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當着咱哥倆的面兒上來衝撞了洛小姐。”
沈大掌櫃一聽這話兒,皺眉掃了眼大廳內已經坐下的兩桌人。顯然之前的對話那兩桌人也已經聽見,此時正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不知如何是好。
隨着沈大掌櫃的目光,倆龍翼衛也看了過去,見那兩桌桌面兒上的吃食早已撤下,且兩桌都是年輕人,二人不由對視一眼,都皺起了眉頭。
其中一名龍翼衛緩緩踱了過去,輕輕地踢了踢桌子腿兒,喝問道:“吃完了還不走,留在這兒是想幹嘛!”
那兩桌人顯然是一道的,聞言對視一眼,也不回話,直接從懷裡掏出銀兩擱在桌上就想要離開。
誰知另一名龍翼衛卻在此時,猛地抽出佩刀將幾人攔了下來,再次喝問道:“沒長耳朵還是沒將我們哥倆放眼裡?問你話呢!在這兒幹嘛?”
那幾個年輕人中有一名年紀稍長的,聞言頓時直起身,抱拳回道:“恩師今日返京,小子今日帶着幾位門窗學弟,乃是再此等候恩師,不知何處得罪了兩位大人?”
這話兩名龍翼衛一時難分真假,卻疑惑這少年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但也不欲在此時招惹是非,給洛娉妍帶來麻煩,更何況這還是洛娉妍舅家的酒店。
二人回頭掃了沈大掌櫃的一眼,沈大掌櫃也不知這幾名年輕人身份,不由將目光掃向縮在角落不敢吱聲兒的歸雁樓掌櫃。
歸雁樓掌櫃見此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躬身作揖道:“回大掌櫃的,這幾位客官已經來了有幾日,都是城門剛開便來,快關城門方纔離去。”
兩名龍翼衛聞言暗道這行人應與樓上那位無關,方纔緩了臉色,卻仍舊問道:“既說你家恩師今日返京,又爲何一連幾日來此?”
另一位龍翼衛更是冷聲兒問道:“你們是哪家書院學子,你家先生又是何許人也?”
幾名年輕人眼中漸漸都有了怒氣,方纔回話那位卻仍舊壓住怒火,躬身回道:“稟兩位大人,我家先生乃是閒雲野鶴,不過收了我們幾個學生罷了,當不得大人詢問。”
對此回答兩名龍翼衛自是不信,正欲再問卻見樓梯轉角處,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探頭朝下一望,又急忙縮了回去。知道定是樓下動靜引起了樓上洛小姐注意,不由皺眉揮手道:“那就快快離去!”
兩名龍翼衛自是不知,自己二人放走的究竟是何人,若是知曉了怕是要追悔莫及。
蕾兒回去卻將樓下情形,誇張地與洛娉妍學了一遍,崔嬤嬤聞言抿嘴笑道:“怕是世子擔心洛小姐身邊兒人手不夠,特地留下那倆人以策小姐周全。”
洛娉妍聞言雖覺得很不必如此,心中卻仍覺溫暖,笑着點了點頭招來淺淺吩咐道:“你去樓下找沈大掌櫃,就說我請忠伯代爲好生款待兩位大人。”
淺淺點了點頭笑嘻嘻地跑了出去,洛娉妍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午膳時洛繼宗與沈琨果然趕了過來,見歸雁樓空空蕩蕩,只在角落坐了兩位身穿龍翼衛制袍,桌上放着龍翼衛佩刀,心中不由詫異。
沈大掌櫃見二人均是目露疑惑,而那倆龍翼衛見洛繼宗與沈琨進店已站起身來,急忙將早間的事兒告訴二人知曉。
洛繼宗聞言頓時明白洛娉妍是不好出面兒的,遂笑道:“既如此就請忠伯替我上去告知姐姐一聲兒,午膳我與琨哥兒便在樓下陪兩位大人喝一杯好了。”
沈大掌櫃正有此意,見洛繼宗如此通透很是高興地點了點頭,又看向沈琨。
沈琨自然是想要上去與洛娉妍一見,但聽洛繼宗已經說了這話兒,只得笑道:“既如此我便再此陪着繼宗一塊兒就是,勞煩忠伯代爲引薦,也幫着置辦一桌席面兒。”
得知眼前的小小少年竟是自家大人未來的小舅子,兩名龍翼衛不敢託大,急忙拱手一禮,笑道:“洛少客氣,我們哥倆也是託了令姐福氣,纔不必受那日曬奔波之苦,才能坐在這兒吃茶聊天。”
說着便將旁邊兒的位置給洛繼宗與沈琨讓了出來,笑道:“洛少若不嫌棄,還請……”
話未說完,洛繼宗便笑道:“不敢當兩位大哥‘洛少’之稱。”說着一指沈琨,笑道:“這是小弟舅家表哥,與小弟同在太學唸書,今日有勞兩位大哥護得家姐周全,還請兩位大哥賞個薄面,讓我兄弟二人,請兩位大哥喝一杯。”
沈琨聽說眼前之人,乃是那錦鄉侯世子特意留下保護洛娉妍的人,心裡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見洛繼宗不僅處處將他拉作一處,還時時真心爲着他,心中亦是微暖。
洛繼宗話音剛落,沈琨便急忙笑道:“繼宗這話很是,還請兩位大哥賞臉,用上一杯薄酒。”
兩名龍翼衛年紀也不過十七八歲,正是愛熱鬧的年紀,洛繼宗與沈琨有意奉承,那倆人也有心巴結,幾杯酒水下肚,四人便很快熟悉了起來。
當日落西山紅霞漫天時,樓下四人還在把酒言歡,樓上的洛娉妍卻終於遠遠看見,一隊風塵僕僕地人,策馬向着旌旗招展地歸雁樓疾馳而來。當先的不是沈森,還有誰?
四七三 沒給
沈森此次一路急趕上京,爲的就是洛娉妍的婚事,猛地一見外甥女親自到城外迎候,沈森心裡就別提有多高興,不及寒暄沈森便感慨道:“幾月不見娉妍就長大了,如今都要嫁人了。”
洛娉妍聞言羞澀一笑,微微低下了戴着帷帽的頭,嗔道:“舅舅千里趕來,竟是爲了取笑娉妍的不成?”
沈森自從收到信,心中就沒有安穩過,此時見洛娉妍這副小女兒的模樣不由越發擔心皺起了眉頭,嘆了口氣正欲再說什麼卻見店中還有旁人,許多話到了嘴邊兒又不得不嚥了下去。
見沈森欲言又止的模樣,沈琨笑道:“想必伯父一路風塵急急趕來,這會子也是累了,有什麼話咱們不如回家待伯父梳洗後再說。”
洛娉妍亦是點頭對沈琨的話很是贊同,笑道:“琨哥兒說的不錯,舅舅先跟我回家,梳洗後有什麼話咱們邊吃邊說,娉妍親自下廚給舅舅做幾道家鄉小菜。”
洛繼宗聞言亦是急忙附和,沈森卻不由一愣,望向沈琨問道:“怎麼?你沒住在家裡?”
沈琨正欲解釋,洛娉妍卻挽着沈森的胳膊,嗔道:“舅舅這是做什麼?別院距離太學院多遠?琨哥兒難道每日盡將時辰花在路上?”說完搖了搖沈森的胳膊笑道:“好啦舅舅,有什麼話兒咱們回家再說吧。”
兩名龍翼衛見此急忙上前,在洛娉妍三步開外站定,抱拳一禮笑道:“洛小姐說的是,畢竟是城外難保有那不開眼的前來打攪,若不嫌棄便由我們哥倆送洛小姐一程。”
沈森詫異地朝二人看來,龍翼衛的服飾沈森自然認得,不由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低着頭也不說話,不由越發疑惑。
洛繼宗見此急忙笑道:“舅舅別看了,早間我與琨哥兒都在學裡,實在不好請假,錦鄉侯世子又抽不開身,怕有人衝撞了姐姐,特意請兩位大哥留在此處,以策姐姐萬全。”
沈森聞言臉上也是露出笑意,急忙與二人道:“兩位辛苦了!”說着便從從身上扯下荷包,遞了過去,笑道:“不成敬意,給兩位小哥拿去打酒喝,千萬莫要嫌棄。”
兩位龍翼衛對視一眼,心知這位到時可是世子爺正兒八經的妻舅,豈是早間的掌櫃掌櫃能比的?急忙擺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們哥倆兒在這兒白吃白喝了一整日,什麼事兒也沒幹,哪兒好意思收您的銀子。”
沈森又勸了兩句,心知這兩位怕是在錦鄉侯世子手裡當差,遂也不勉強,只笑道:“既然兩位小哥兒不肯收,在下也不勉強,改日讓我這侄兒與外甥請兩位喝酒總可以吧?”
幾人寒暄說笑幾句,便護着洛娉妍先上了馬車,衆人策馬一路朝侍郎府而去。
剛接到沈森洛繼宗就遣了小廝回去報信兒,這會子洛鎮源也早已候在家中,得知沈森與洛娉妍姐弟一道歸府,很是高興地迎了出來。
洛鎮源自然也瞧見了兩位龍翼衛兵士,兩廂見禮後那倆人也不多留急忙告辭離去,至於是回了兵營還是去了城外靈泉寺覆命,這就不得而知了。
洛鎮源將沈森安排在了洛繼宗隔壁的院子,衆人約好,有什麼事兒,待梳洗後到洛鎮源書房詳談。洛繼宗卻是笑道:“明兒一早先生還要檢查課業,我們就先走了,琨哥兒哪兒裡太學近便,我也跟着琨哥兒過去,省的明兒還得早起。”
洛鎮源笑着點了點頭,沈森發現沈琨臉色不太好,卻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只勉勵二人勤學用功,便揮手讓二人自去。
晨霜領着英兒蕾兒淺語冷淘四人提着食盒,陪着洛娉妍將晚膳送洛鎮源書房時,沈森已經在洛鎮源書房坐了好一會兒。
菜餚是紅螺親自準備的,同樣一色江寧風味,雖然沒有洛娉妍親手做的小菜,畢竟她也剛剛梳洗好而已。但卻很合洛鎮源與沈森二人口味。
洛娉妍陪着吃了兩口,便要起身告辭,洛鎮源也沒強留,沈森卻道:“一會兒我去你院兒裡看你,有些話也想單獨與你淡淡。”
沈森說這話時並沒有避着洛鎮源,說完後便笑着解釋道:“你嫂子擔心娉妍高嫁,雖是聖上指婚,卻也怕嫁過去日子不好過,讓我給她單帶了份嫁妝過來。”
沈森的家資洛鎮源是知道的聞言也不做他想,點了點頭對洛娉妍笑道:“爲父當年就說過要爲你準備一份嫁妝,只是沒想到轉眼你就要嫁人,這事兒回頭將你弟弟妹妹叫到一處,爲父再說與你們。”
洛娉妍點了點頭正要退出,卻見舅舅眉頭緊鎖地看了自己一眼,沒來由的心裡一突有了不好的預感,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輕輕退出了書房,還順手將門給虛掩上。
待洛娉妍離開後,沈森才沉着臉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按理依着你的品級聖上是不會指婚的,怎麼就單單指了娉妍?”
洛鎮源聽着這話心裡很是不痛快卻也不好多說什麼,沈森說的沒錯,依着他的品級除了皇子庶妃,聖上都不可能給自己女兒指婚,但奈不住人家惠寧長公主親自求娶啊!
想到這兒洛娉妍面露得色,很是開心地笑道:“舅兄怕是有所不知,早兩年妍兒救過那錦鄉侯千金性命,至此不僅與錦鄉侯千金很是交好,還很得惠寧長公主喜愛。”
說着洛鎮源還很是自得地頓了頓,方纔挑眉笑道:“娉妍離開京城一年多,不僅不見錦鄉侯千金疏遠了她,反而越見親厚了兩分,想必惠寧長公主也是因此選擇了娉妍。”
沈森聞言很想嗤他兩句,但事已至此可謂是木已成舟,即便自己反對或是別的也沒有用,除非錦鄉侯世子或是惠寧長公主親自開口退婚,否則怕是沒人敢抗旨不遵。
再說有些事兒,沈森還是不想讓洛鎮源知道的,畢竟知道了對他並無好處,這洛府的當家主母也不再是自己妹子,自己也就沒必要爲他洛鎮源費那份心思,想到這兒,沈森方纔遂勉強點了點頭。
擡頭見洛鎮源滿眼殷切地望着自己,沈森想了想皺眉道:“我知你想問我要庚帖,可那庚帖在你嫂子手裡收着,並未交給我。故而怕是要萬事皆要等她來了再說。”
洛鎮源一聽這話愣住了,好半晌回過神來,怒道:“難不成大嫂還想抗旨不成?這……有什麼話不能先交換了庚帖再說?”
見洛鎮源氣急,沈森很想安撫幾句,卻聽洛鎮源將那日賜婚時沈琨的表現娓娓道來,直言道:“這事兒知道的可不少,若是傳出什麼流言蜚語的,讓娉妍如何是好?我又拿不出庚帖,到時可就是欺君之罪!”
沈森聞言也是嚇得面無血色,直愣愣地望着洛鎮源,又驚又怒地問道:“此言當真?”
四七四 坦言
洛鎮源氣急而笑,盯着沈森皺眉反問道:“舅兄難道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子?我能拿娉妍的幸福,和我一家老小的項上人頭玩笑?再說若非如此,我何必讓繼宗寸步不離的跟着琨哥兒?”
沈森聞言恍然,難怪之前覺得奇怪,沒成想竟是這麼個道理!沈森一時間亦是氣急,一拳擂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碗碟“叮鈴哐啷”直響,卻不甘心就此將庚帖交出。
洛鎮源只當沈森手裡也沒有庚帖,發了一通脾氣也靜了下來,嘆息道:“方纔也是着急了,語氣不善還望舅兄見諒。”
沈森聞言苦笑,擺手道:“都是爲了娉妍,說這些做什麼?只是琨哥兒那孩子……哎!”沈森亦是不知說什麼纔好,只得長長嘆息一聲兒。
洛鎮源與沈森相顧無言坐了半晌,這酒菜因這事兒倆人也吃不下去了,沈森索性起身道:“我先去看看娉妍,將你大嫂交代的事兒辦了,回頭就給你大嫂去信,讓她火速進京。”
洛鎮源點了點頭,頗爲無奈地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也怪我當初在信中沒有跟舅兄說清楚。”說到這兒,洛鎮源頓了頓,嘆息道:“我也是怕信件萬一有個閃失……”
洛鎮源沒有說完,沈森便點頭道:“沒寫進去就對了,這事兒萬一傳了出去,不管是對誰都沒好處!這話也就到此打住,琨哥兒哪兒自有我去處理。”
洛鎮源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這事兒原就是沈森比他更好出面,親自將沈森送到翠庭軒,洛鎮源也不多留,只將時間與空間都留給了沈森舅甥倆。
洛娉妍知道沈森有話要說,特地將屋裡的丫鬟都打發了出去,親自沏茶奉與沈森,方纔在沈森對面坐下,輕聲笑問道:“舅舅不辭辛勞千里趕來,娉妍很是感動,只是不知舅舅要與娉妍說什麼?”
沈森看着一襲緋色綾衫,八幅玉白月華裙的洛娉妍,撥弄着茶麪兒上的浮沫久久不語,就在洛娉妍忍不住想要再次詢問時,方纔嘆了口氣道:“娉妍長大了,可有些事兒,原也不該與你說。”
說到這兒沈森頓了頓,洛娉妍的心卻直直地往下墜,擰緊了手中的絹子,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響。
沈森望着洛娉妍淡淡一笑,嘆了口氣道:“可不說,舅舅這心裡總是不踏實。”
不知沈森究竟要說的是什麼,洛娉妍只覺得剛剛沐浴後的身子已經被汗浸溼,卻挺直了脊樑,一動不動地望着沈森。
沈森點了點頭,笑道:“果然長大了,沉得住氣了。”說完沈森擱下手中的茶盞,壓低了聲兒道:“去歲錦鄉侯世子與安陽伯世子前去江寧沈府的事兒,娉妍是知道的。”
洛娉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見沈森盯着她的眼睛,輕聲兒問道:“可你知道他們究竟到我沈家做什麼嗎?”
洛娉妍一愣,很想搖頭,卻又覺得自己隱約知道,可若是點頭,好像有說不清楚,不由沉默下來。
原是想等沈森自己說出,偏沈森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就是不說話,洛娉妍不由咬了咬嘴角,回道:“娉妍猜到一些,具體的卻不清楚。”說到這兒洛娉妍想了想,將當初淮陰救得景蘊之事緩緩道出。望着沈森不確定地道:“或許,與此事亦是有關?”
沈森卻早已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外甥女竟與錦鄉侯世子還有這麼一段兒,到了嘴邊兒的話終是嚥了下去,勉強笑道:“那娉妍,是甘心的嗎?”
洛娉妍一驚,萬沒想到沈森會突然這麼問,這麼多人誰也沒問過她是不是甘心,父親沒有,繼宗沒有,紅螺沒有,芝姐兒也沒有,誰都沒有……
可舅舅千里迢迢趕來,第一時間就問了!洛娉妍不由紅了眼眶,又怕被舅舅看見惹舅舅擔心,急忙側開了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
沈森一見洛娉妍這模樣,頓時急了,咬牙道:“娉妍若果然不願,舅舅便是……”
一語未盡,洛娉妍卻是急忙哽咽着打斷道:“舅舅快別這麼說!娉妍沒有被迫。”說完竟是泣不成聲,令沈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猜不透洛娉妍這究竟是怎麼了!
好在洛娉妍沒一會兒便回過頭來,臉頰上,睫毛上雖然還掛着淚珠,嘴角卻噙着笑意,起身行至沈森跟前兒,屈膝一禮道:“娉妍謝過舅舅如此憐愛,請舅舅放心,世子很好。”
沈森急忙扶起洛娉妍,輕斥道:“娉妍這是做什麼?我是你舅舅,疼你不是應該的?你母親不在了,我不爲你着想,誰爲你着想?”
洛娉妍含淚一笑,坦誠道:“若說最初娉妍也曾心有不甘,可若娉妍說,娉妍要找個鄉野村夫共結連理,白首不離,舅舅能答應嗎?父親他又能答應嗎?”
沈森一愣,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從外甥女這兒聽到這樣的話,在沈森想來,再不濟洛娉妍的夫婿也該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
心裡想着,沈森不由便說了出來,洛娉妍聞言卻是淡淡一笑,輕聲反問道:“可這時間有多少欺世盜名之徒?這時間又有多少僞君子?娉妍要如何一一甄別?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守住本心?不被過眼煙雲眯了眼?”
沈森再次愣住,望着眼前的外甥女居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洛娉妍抿嘴一笑,粲然笑道:“不記得誰說過,日子是人過的,路是人走的,娉妍不相信自己走不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也不相信終其一生也過不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洛娉妍這一刻的笑容是那樣的自信,話語是那樣的篤定,令沈森也不由點了點頭,深吸了口氣,笑道:“娉妍心中既已拿定了主意,舅舅也不再多說什麼,只要記住,什麼時候舅舅家的大門都爲你敞開着,就是你表哥表嫂,也都是心疼你的。”
洛娉妍聞言再次紅了眼眶,抿着笑點了點頭。誰知沈森卻在此時,從懷裡掏出一隻厚厚的油紙信封推到洛娉妍面前。
洛娉妍不解地望着沈森,沈森卻是點了點頭,示意她打開來。
四七五 添妝
洛娉妍疑惑看了眼沈森,在沈森淡淡地笑意中小心地將信封打開,卻被裡面的東西震驚了!
洛娉妍愣愣地望着沈森,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尋回聲音,試探道:“舅舅,這是……”
沈森見洛娉妍那小心翼翼地模樣,不由朗笑了起來,慈愛地望着洛娉妍道:“這是舅舅給你的添妝。”說完沈森自顧自地端起茶盞抿了口,也不等洛娉妍說話便接着道:“舅舅知道你不缺銀子,舅舅也沒打算再給你更多的產業。”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急忙擺手道:“舅舅說哪裡話?舅舅已經給娉妍很多了,我……”
話未說完,沈森便打斷道:“舅舅沒給過你什麼,那些都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要好好兒珍惜,更要好好兒打理。”
洛娉妍聞言急忙點頭,正要說話,卻又被沈森搶先,笑道:“你手裡的是舅舅給你的添妝禮,再給你別的產業你也打理不過來,但這座礦山卻是你正需要的。”
沈森說完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眼中依舊一片茫然,不由笑道:“傻丫頭,這個你收好了,說不得那天就能用上,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也不遲。舅舅沒什麼別的祈求,只希望你們都好好兒的。”
說到這兒沈森嘆了口氣,苦笑道:“舅舅只是一介商賈,有的也不過是些銀子,幫不了你什麼,再說這礦山尚未開發,若是開發指不定多少人打主意呢,從你外祖父那一代傳到舅舅手裡,舅舅也不知能保住幾日,不若成全了你。”
洛娉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聽沈森道:“這話兒原不該對你說,但舅舅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將來若是能夠,幫你表哥或是侄兒們謀個出身就是。”
洛娉妍捏緊了手裡的地契,紅着眼點了點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身份!多麼現實而沉重的詞語,多麼可笑又悲涼的字眼!自己母親不就因着這倆字,被周氏嘲諷了十餘年?不!就因爲這倆字,上輩子自己不知給舅舅舅母帶去多大的傷害,留下多少的眼淚……
一時間洛娉妍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沈森卻是笑道:“好了,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這些事兒總要看他們自己努力才成。”說着沈森轉了話題道:“過幾日怕是你舅母也要到了,到時舅舅可就沒法再留你了。”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着沈森不解其意,沈森卻忽然大笑起來,好半晌才壓低聲兒道:“你父親問我要你庚帖,看樣子是真急了,偏我就不想如他的意,說是庚帖在你舅母手裡,沒帶在身上呢。”洛娉妍一聽這話兒,不由捂着嘴笑了起來。
洛娉妍生母原本的嫁妝不少,甚至比洛府此時的產業還多,且這麼多年來無論是沈氏在世時,還是沈氏去世後洛鎮源接手後,都一直經營得很好。
洛鎮源早已全部交給了洛娉妍,作爲她的嫁妝,連同管理產業的人手也都一併給了洛娉妍作爲陪嫁。
如今沈森又給了洛娉妍整整一座礦山作爲添妝,這樣的嫁妝若是全都擺出來,怕是連公主也趕不上。
六月六,洛娉妍雖然沒去寺裡觀禮上香,卻指揮着家裡丫鬟婆子將庫房挨個兒打開來,一一翻曬,尤其是書房裡的各類書籍字畫。
正在洛娉妍一邊兒忙碌,一邊兒琢磨着沈森昨日所言之語心中忐忑不安時,洛繼宗匆匆趕了回來。洛鎮源便將洛娉妍姐弟妹三人,一塊兒叫到了剛剛收拾好的內書房。
望着在自己對面兒落座的姐弟妹三人,洛鎮源拍了拍手邊兒一隻楠木匣子,開誠佈公地笑道:“當年爲父窮得別說讀書,便是安葬你們祖母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多虧了你們舅母沈夫人,你們祖母方纔得以下葬,爲父才得以繼續唸書。”
洛娉妍倒是早已知曉這些,並無太多驚訝,而洛繼宗畢竟去過祖墳,多多少少也知曉些,唯有洛妙姝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由瞪大了眼望着洛鎮源,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洛鎮源說着從匣子裡拿出一疊契約,有房契、地契、田契還有身契,林林總總厚厚一摞。
洛鎮源一邊兒取出,一邊兒感慨道:“爲父這些年也掙下了一份家業,如今就分給你們。”
洛鎮源說這話時卻並不看洛娉妍和洛妙姝,只望着洛繼宗繼續說道:“原本沒打算這麼早給你們,但娉妍的婚事既已定下,爲父想着還是早些交給你們,自己學着打理的好。”
說着洛鎮源將手邊兒的各種契約分成了三份,笑道:“這宅子就不說了,如今還另有三座宅子,一座兩進的,兩座三進的,七間鋪面兒,地段也是有好有壞,但總歸是這京城裡的一份產業,四座莊子六百餘畝良田和一百多畝沙地。”
洛妙姝緊緊地盯着洛鎮源手邊兒的契約,沒有說話,嘴脣卻是抿得緊緊地。
洛娉妍微微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看了眼洛繼宗與洛妙姝,到底嚥了下去,洛繼宗倒是沒什麼表情,不是說他不在乎,而是他相信洛鎮源與洛娉妍。
將姐弟妹三人神色看在眼中,洛鎮源在心底嘆了口氣,望着洛妙姝接着道:“你們姐妹都是有母親嫁妝做底,這些個產業中,房子我就不留了,莊子鋪子我各留一座以作養老之資。”
洛鎮源說完見姐弟妹三人誰也沒有吱聲兒,方纔舒了口氣,臉上重新添了幾許笑意,輕聲道:“剩下的雖然不多,但連同裡邊兒的人手都分成三份,你們姐弟妹一人一份。在這京城無論是做嫁妝還是做聘禮,算不得極體面卻也並不寒酸。”
洛娉妍聞言正咬着嘴角,猶豫着究竟要不要拒絕,不拒絕於心不忍,拒絕又不甘心便宜了洛妙姝!
誰知洛鎮源話音剛落,洛妙姝便搶先站起身來,扯着嘴角,憤憤地冷笑道:“我跟她都是父親您的女兒,可父親不覺得如此行事也太不公平了些?”
四七六 分歧
洛妙姝說完也不看洛鎮源與洛繼宗的臉色,只微挑着眉角,斜了洛娉妍一眼,冷笑道:“她有個商……”說到一半兒,洛妙姝自覺說錯了話,急忙頓住改口道:“母親的嫁妝如何能與先夫人相比?”
洛鎮源聞言一巴掌拍在了手邊兒的花几上,震得上面青銅花觚也晃動不已,低聲斥責道:“這就是個人的命,由不得你不服!你打小有母親的疼愛,而你姐姐卻從來沒有過你怎麼不說?”
說完見洛妙姝還要說話,洛鎮源不由越加惱怒,板着臉瞪眼道:“還不坐下?若實在不想要,或是瞧不上爲父這點子家當,你大可以離去!”
洛娉妍臉上卻是已然呈現出冷凝之色,原本她還想要拒絕的,畢竟自己嫁妝不少,繼宗又是兒子,將來還要娶妻……
偏洛妙姝說了這話兒,洛娉妍心中冷笑,不還在拿她舅舅身份說話嗎?她反而不想拒絕了!看她又能如何。
洛繼宗的臉色也不太好,但洛繼宗卻沒有說話,小心地看了洛娉妍冷凝的面色一眼,皺緊了眉頭。顯然方纔洛妙姝改口之前說的話,不僅洛娉妍聽清了。
洛妙姝對此卻是毫無所知,但對於洛鎮源的惱怒,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若是這會子將父親得罪了,那些個家資產業若是今日沒分到,怕是將來也沒了機會,總歸是弊大於利的!
想清楚這些,洛妙姝這纔不得不閉嘴,不甘不願地坐了回去。
洛鎮源掃了洛繼宗一眼,歉意地望着洛娉妍道:“三座宅子,你們姐弟妹一人一座,七間鋪子爲父留下一間,你們一人兩間,四座莊子你們也一人一座,剩下的便是爲父養老的。娉妍雖爲長,但繼宗到底是我洛府唯一的男丁……”
洛鎮源沒有說完,洛娉妍便搖了搖頭打斷道:“父親別說了,就按照您的意思來吧,我都沒意見。”
洛鎮源欣慰地點了點頭,朝洛繼宗笑道:“既如此,繼宗便先來選出你中意的宅子鋪子以及莊子吧。”
洛繼宗卻是急忙搖了搖頭道:“姐姐爲長,長幼有序,理應讓姐姐先挑纔是。”
洛繼宗話音剛落,洛妙姝便冷笑着嘀咕道:“人家又瞧不上眼,你還在這兒推推嚷嚷的,以爲人家會領你的情?”說完洛妙姝再次站了起來,望着洛鎮源笑顏若花地道:“既然哥哥姐姐都謙讓,不若讓我這個做妹妹的,先來拋磚引玉?”
幸好羅先生不在這兒,不然定會捂臉大呼:“這絕不是我教的,我從未教過她‘拋磚引玉’這麼個用法!”
洛繼宗好笑地掃了洛妙姝一眼,並沒有說話,又回頭看向洛娉妍,卻見洛娉妍像是沒有聽見似得,垂眸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一時間很有想笑的衝動,卻又怕洛妙姝沒事兒找事兒惹來麻煩,不得不強忍了下來。
洛鎮源氣得端着茶盞的手直哆嗦,好半晌才平穩下來,將目光看向洛繼宗,不容置喙地吩咐道:“繼宗先選!”說完又皺眉補充道:“別磨蹭!弄完了明兒爲父好還要去衙門辦理手續。”
洛繼宗聞言不知可否起點了點頭,起身選了兩間鋪子,一座帶有沙田的莊子,以及一座二進的宅子。
選完後洛繼宗晃動着手裡的房契地契鋪契,笑道:“總歸我是要跟父親住一處的,便拿套小宅子得了,我要進學沒什麼功夫打理,這鋪子我便挑了兩個地段好的,以後憑給人家收點店租,還望姐姐妹妹見諒。莊子我就要那座沙田的,也算是平衡一下。”
洛娉妍想着那沙地聽說種葡萄或是涼瓜都是極好,便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麼,洛妙姝心念一轉,覺得自己也不算吃虧,也沒吱聲兒,但卻立時站了起來。
洛妙姝居高臨下地看着洛娉妍,冷笑道:“姐姐手裡產業衆多,你舅舅一家到來怕也要給你添不少嫁妝,想來也不介意我先挑吧?畢竟與你這將來的錦鄉侯世子夫人不過是錦上添花,與我可是全副嫁妝。”
洛妙姝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洛娉妍偏不接招,淡笑道:“妹妹沒管過家不知道,這家業越大看着收入不少,實則開銷也越大,再說,母親留下的,那是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們對母親的心意,父親給我的,卻是父親的慈愛。”
說完洛娉妍便當着洛妙姝的面兒起身,挑了座離洛府近便的宅子,以及兩間鋪子,那莊子也挑在了與洛繼宗那座莊子不遠處。
洛妙姝看得直咬牙,正要發作,洛鎮源卻笑道:“如此很好,你倆姐弟原就親厚,將來即便各自成家也要常來常往纔是。”
洛妙姝聞言倒是說不出話來,低頭仔細挑了兩間佔地交大的鋪子,與一座莊子,收起剩下的那套宅子氣鼓鼓的坐了回去。
洛鎮源見此含笑點了點頭,望着洛娉妍道:“這些個產業今日便給了你們,將來你們姐妹出嫁爲父再每人添一千兩的壓箱銀子,剩下的便都是繼宗的了,就如他所言,他是要頂立門戶讀書考學的,不比的你們。”
洛娉妍點了點頭並不多言,洛妙姝卻狠狠地瞪了洛繼宗一眼,又冷冷地看向洛娉妍,不陰不陽地道:“有些人捏着大把的銀子,卻來跟兄弟妹妹爭搶父親的產業,也不嫌丟人。”
洛娉妍一直都是不與理會的,但見洛妙姝越發得意起來,不由冷笑道:“沈家給我多少,那都是沈家的,與你何干?你若不服便回你周家要去!”
說完看向洛繼宗笑道:“父親給的這些產業是父親的一片愛女之心,今兒姐姐收了,銀子姐姐就不要了,給你留着唸書用,另外姐姐每年再貼補你五百兩銀子唸書,直到你成親爲止,繼宗可有意見?”
洛娉妍說完洛妙姝已經愣住了,萬沒想到洛娉妍竟然這麼大方,要知道洛繼宗纔不過剛滿十四歲,等到成親少則兩三年,便是等到十八九也不算晚……這不得兩三千兩銀子?但想到洛娉妍舅舅家裡有的是銀子,她自己也產業衆多,不由癟了癟嘴。
洛鎮源卻是笑道:“娉妍不必如此,爲父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也說了,那是爲父的一片心意,至於繼宗唸書舉業,爲父自有安排。你若有心,將來好生督促他纔是正經。”
洛繼宗也是急忙點頭道:“我如今在太學唸書花不了多少銀子,再說父親也給了我產業,姐姐若是有心,替我打理兩年便是,哪裡有讓姐姐出銀子的道理?”
洛鎮源看上去極爲開心,洛娉妍聞言也是欣慰地望着滿臉通紅的洛繼宗,三人間倒是越發顯得溫情脈脈,看得洛妙姝眼睛都快噴出火來,心裡卻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四七七 滿意【給執事:白熊芳的加更】
又過一日,沒等傅氏一行抵達京城,惠寧長公主一行就從靈泉寺返回了京城,將惠寧長公主與景芝祖孫倆送回府中,景蘊便第一時間將拜帖遞到了洛府。
這是自聖上賜婚後,景蘊第一次提出登門拜訪,不僅洛鎮源與沈森極爲重視,就連洛繼宗與沈琨也被特意叫了回來作陪。
得知景蘊以到門外,洛鎮源與沈森原要親自出迎,卻被洛繼宗攔了下來,笑道:“今日可不是錦鄉侯世子登門拜訪,而是姐姐未來的夫婿,哪有老丈人去迎接女婿的,父親與舅舅且坐着,兒子代爲相迎便是。”
沈琨一聽這話,亦是急忙起身道:“表弟說的極是,還是琨兒與繼宗同去好了,也顯得咱們慎重不失禮儀。”說完二人便聯袂朝着大門而去。
二人來到門外時,景蘊已經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了隨行而來的溯風,正隨着董大管家進門而來。
洛繼宗急忙上前行禮,與沈琨躬身作揖道:“學生見過錦鄉侯世子,世子駕臨學生未及遠迎還望恕罪。”
景蘊以銀鑲藍寶石螺紋長簪束髮,靛藍地兒暗紋銀邊兒直綴外罩着銀紗袍,交領與袖袂邊兒上,繡滿繁複的花紋。腰間繫一條巴掌寬銀鑲藍寶的束腰,與頭上的長簪自成一套。一條銀絲雙環絡子墜在直裾上,看上去家常又不失雍容。
見二人行禮景蘊微微一笑,擡手虛扶,神色較平日添了絲柔和,聲音卻依舊冷淡地道:“往後都是一家人,兩位不必多禮。”
洛繼宗聞言直起身,咧嘴笑道:“倒也是,往後便要稱一聲‘姐夫’再喚世子倒顯得生分了。”沈琨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並不說話。二人引着景蘊一路朝洛鎮源書房而去。
洛鎮源與沈森早已此等候多時,是以景蘊剛進院門,便見洛鎮源與沈森二人聯袂迎了上來,景蘊急忙停步,躬身一禮,朗聲道:“小婿拜見岳父大人。”說完又朝沈森一拜,淡笑道:“舅舅萬安。”
洛鎮源與沈森的高興自不必說,尤其是沈森,上次見面,雖然景蘊實則是有求於他,但那態度之冷傲自不必說,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可如今雖聖旨以下,景蘊卻仍舊以禮相待,讓沈森越發感道高興。
洛鎮源與沈森急忙還禮,將景蘊迎進了書房,洛繼宗與沈琨亦是陪在一旁。
景蘊倒是不與幾人繞彎子,待紋硯上茶退下後,便笑道:“今日冒昧打擾,還望岳父見諒。得知舅舅上京,正在陪外祖母上香途中,既是孝道使然,亦是皇命不可違。”
沈森急忙擺手笑道:“世子說哪……”
沈森剛開口,景蘊便笑着打斷道:“難道舅舅對娉妍嫁於在下有什麼不滿嗎?”說完見沈森一愣,接着笑道:“若舅舅對我這個外甥女婿還算滿意,直呼在下瑾軒便可。”
洛鎮源與沈森一愣之後,都哈哈大笑起來,急忙點頭道:“是不該稱世子了,是不該了!”
洛繼宗則在此時打趣兒道:“父親與舅舅也太小氣了些,哪有人改口不給個紅包做改口費的?是吧,姐夫?”說着洛繼宗便朝着景蘊伸出了潔白修長的手掌,再次引得衆人大笑起來。
景蘊見此搖了搖頭渾身上下摸索了一遍,頗爲尷尬地道:“要不先欠着,今日實在是沒有準備。改日你來我府上,我定然雙倍奉上。”
幾人笑談間便到了晚膳時候,景蘊起身拿出一張請柬告辭道:“瑾軒在德陽樓定了席面兒,明日替舅舅接風洗塵,還望舅舅屆時賞光。今日時候不早,瑾軒就不多做打擾先行告辭。”
洛鎮源怎能讓景蘊這時候離開,急忙笑道:“已經到了飯點兒哪有餓着肚子離開的道理?”說完便朝洛繼宗吩咐道:“叫你姐姐準備兩道拿手好菜,爲父還請瑾軒喝一杯。”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便又坐了回去,笑道:“既是岳父大人美意,小婿豈有辜負之理。”
洛娉妍並沒有出去見景蘊,只依着洛鎮源的意思,親手置辦了一桌席面兒,讓英兒蕾兒等人裝在食盒內,提了往前院兒書房送去。
景蘊上桌不僅沒有客氣,還親自替洛鎮源和沈森滿了酒,舉杯笑道:“瑾軒自罰兩杯,還望舅舅多多包涵。”
沈森等人一愣,不解地望向景蘊,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沈琨也望了過去,想看看這位錦鄉侯世子又要說出什麼。
景蘊卻是一言不發地仰頭一口飲盡,而後才輕聲賠禮道:“這第一杯,是瑾軒還舅舅千里奔波辛苦,若非因着瑾軒突然求娶,想來舅舅也不會如此奔波勞累。”
說完又滿了一杯,一口飲盡,道:“這第二杯,乃是怪瑾軒思慮不周,求得聖上開恩指婚,便該立即派人迎接舅舅舅娘上京,也不必讓舅舅舅娘兩地分隔。”
喝完這兩杯酒,景蘊又倒了第三杯,卻是舉杯朝着洛鎮源微微一禮,頷首道:“這杯瑾軒謝過岳父,謝岳父培養出如此優秀的女兒。”
景蘊說得極爲誠摯,不僅令洛鎮源父子與沈森好感劇增,便是沈琨也動容不少,雖仍舊低着頭不說話心裡卻也想明白了,嫁給景蘊確實算不得委屈她,倒是自己,其實根本配不上她至少在這位錦鄉侯世子跟前兒,自己並沒有一爭長短之力……
至此沈琨方纔真的歇了心思,之前無論誰來說,沈琨嘴裡不說心裡卻是苦的,此時那份苦澀之感卻漸漸淡去,望着景蘊的目光,也帶上了一絲淺淡地笑意。
又不過七八日的光景,傅氏一行也趕到了京城,只是在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隨行的,除了沈寒煙與沈珹,竟然還有萬鑫一家子……
剛下船,萬碧便與楚四娘一塊兒撲了過來,也不顧旁人的眼光。萬碧還好,見了洛娉妍只是歡喜而已,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都是些洛娉妍走後的事情。
楚四娘卻是拉着娉妍一邊兒抹淚,一邊兒滿是哀怨地道:“早知道當初我就該先將你定下來,說好了給我家乾哥兒做媳婦兒的,怎麼就指給錦鄉侯世子了?那侯府……”
四七八 直白
見楚四娘越說越不像樣子,傅氏再也忍不住,皺眉拉開洛娉妍,壓着聲兒輕斥道:“多大的人了?這也是你能說的話兒,仔細被人一折子告到聖上哪兒,有你受的!”
楚四娘一驚,捂着嘴扭頭望向萬鑫,那眼神充滿了無辜和彷徨,還有委屈和不甘。洛娉妍見楚四娘這樣兒,忍不住抿嘴笑了出來。
萬碧這幾個月一直跟在沈璊身邊兒,很是長了些見識,也覺得她娘這樣說不好,不由揚聲兒勸道:“孃親這話兒讓洛姐姐怎麼回答?難道要洛姐姐抗旨,去跟聖上說不要嫁給那個什麼世子,就願意嫁給我哥哥不成?”
萬碧說的那叫一個正義凜然理直氣壯,洛娉妍的笑卻僵在了臉上,就連不遠處的萬乾也是一臉尷尬地望着自己母親與這寶貝妹妹,不知說什麼好。
楚四娘卻是沒好氣地橫了萬碧一眼,點着她的額頭,輕斥道:“女孩兒家怎能這麼不矜持?沒得讓人笑話兒!我家娉妍纔不是這樣的人呢!”
別說傅氏,就連萬鑫也聽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一聲兒,趕緊上前對洛娉妍和傅氏笑道:“一路舟車勞頓,要不咱們今兒先各自回去梳洗休息,有什麼話兒明兒再說?”
傅氏早已氣得臉色鐵青,將洛娉妍護在身後,聽萬鑫如此說,淡淡地點了點頭,拉着洛娉妍就準備走。
這時候萬乾卻追了上來,傅氏正要發作,萬乾一躬到底,歉意地道:“我母親,那個我妹妹天真浪漫不諳世事,還請洛小姐原諒,我母親,她,那個,其實沒別的壞心思。”
傅氏聞言冷冷一哼,洛娉妍卻覺得萬鑫與萬乾這對父子實在辛苦,不由點了點頭笑道:“伯母與碧兒妹妹都是心思純真之人,娉妍不曾放在心上。”
聽洛娉妍如此說,萬乾方纔鬆了口氣,再次一禮笑道:“那就多謝洛小姐了。”
傅氏卻是看着姓萬的這一家子都不樂意,見洛娉妍說完,理也不理地便拉着洛娉妍上了回府的馬車。
卻不知,萬乾攔着洛娉妍道歉的一幕落在了楚四孃的眼裡,頓時便爲兒子抱屈起來,拉着萬鑫的袖袂,撅着嘴道:“瞧瞧,咱們乾兒還是喜歡娉妍的,都是那聖……”
話未說完便被萬鑫一把捂住了嘴,額頭已經驚出了一頭一腦的汗,這可是京城,誰知道哪裡有聖上的暗探?誰知道那句話會傳到聖上耳朵裡?
可見楚四娘顰眉瞪眼的望過來,萬鑫卻急忙鬆開手笑道:“四娘別惱,方纔有隻蚊子從你面前飛過,我怕它飛你嘴裡了。”
楚四娘聞言驚得急忙捂住嘴,嗚嗚道:“在哪兒?還有嗎?”
虧得是萬鑫,換個人是絕對聽不明白的,聞言立時笑道:“飛了飛了,已經飛走了。”說完又勸道:“咱們乾兒或許是緣分未到,你又何必着急?娉妍好是好,可不是你乾女兒嗎?哪有女兒嫁給兒子的道理,是吧?”
楚四娘卻是不聽這話的,捂着耳朵瞪眼道:“乾女兒是乾的,親兒媳是親的,你怎麼老糊塗了不成?連個親疏遠近也分不清了。”
說完楚四娘忽然想到什麼,眯縫起眼睛,覷着萬鑫問道:“你可是嫌棄紫君去得早?我家娉妍乃是喪母長女?我告訴你,我就是她娘!容不得誰欺負了她去!”
萬鑫聞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很想告訴楚四娘,就你最愛欺負人……這話卻是說不出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閉眼搖了搖頭安撫道:“四娘想多了,咱們先回府可好?”
見楚四娘不依,萬乾急忙趕了過來,笑道:“母親誤會了,我只拿娉妍妹妹當親妹妹,就跟碧兒似得,哪裡有你想得那樣,再說了方纔我不過是在請她轉告繼宗,明兒個我去找繼宗去。”
楚四娘聞言頗爲失望地瞪着萬乾,好半晌才憋着嘴道:“沒眼光!就碧兒這樣的,哪裡比得上娉妍?”
說完見自家寶貝女兒瞪着自己,急忙補充道:“我家碧兒是很好,可與娉妍一點兒也不像,碧兒是活波可愛,娉妍那是窈窕淑女!”
楚四娘說完才心虛地不看女兒神色,急急忙忙隨着萬鑫上了回府的馬車。
一路上卻在嘟囔着明兒一早就去洛府看看娉妍生活的地方,定要問問那洛鎮源,怎麼捨得如此對待紫君的女兒!又嘀咕道: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也不知娉妍將來可怎麼辦,真真是愁死我了!
萬鑫唯有搖頭苦笑,卻不知同樣搖頭苦笑的還有洛娉妍。
自從上了馬車,傅氏便一直在叮囑洛娉妍定要離那楚四娘遠點兒,便是那個萬碧,也不能離得近了!
洛娉妍很想告訴舅母,萬碧如今不太纏着她,喜歡纏着的人早已換成沈璊。卻不知這話若是說出,舅母受不受得了,想了想終是沒有說出口。
傅氏卻不放心地告訴洛娉妍,就爲着楚四娘那張嘴,萬鑫這麼些年都不敢上京來!這回若非楚四娘知道洛娉妍即將出嫁,死活要跟着上京來,還使出了離家出走,絕食等招數,萬鑫實在沒法子了,也是不敢帶她上京的。
洛娉妍聞言是目瞪口呆,望着傅氏張着嘴不知說什麼纔好。楚四娘對自己的喜愛表達得很是直白,卻又顯得太過肆無忌憚了些,讓洛娉妍有些吃不消,不由笑道:“原來有時喜愛一個人,也會成爲別人的負擔。”
傅氏一聽這話兒自然明白洛娉妍說得是楚四娘,也頗爲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回到洛府,之前傅氏住過的凝碧閣早已準備妥當,沈寒煙自是與傅氏住在一塊兒,沈珹卻已經過了七歲,不能再住在內宅,洛繼宗主動笑道:“珹哥兒便與我一塊兒住好了,正好與舅舅也離得近,再說我哪兒筆墨紙硯的也齊全。”
洛娉妍自是無不應的道理,卻不由看向傅氏,傅氏正在猶豫間沈森笑道:“就這麼定了,不行咱們過幾日便還是回別院兒去得了,反正琨哥兒也在京城,咱們回去了也方便照顧琨哥兒一些。”
四七九 抵京【給舵主:Misssyp的加更】
在德陽樓爲沈森接風洗塵時,洛鎮源便說過:“娉妍生母乃是其舅母一手撫養長大,如今她去了,娉妍定親這樣的大事兒,自然須得等她舅母上京後才行。”
惠寧長公主得知後很是理解贊同,景蘊便對傅氏一行上了心,如今傅氏到了京城,景蘊自然少不了前去拜會一番。
惠寧長公主得知後笑道:“到底是女眷,蘊哥兒怎好單去?偏沒個合適的人兒帶着。”惠寧長公主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兒,紅着眼眶道:“若你母親還在,哪兒捨得你如此爲難。”
景蘊沉默了半晌,笑着安撫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到底這親事外祖母已經替孫兒求來了聖旨,再沒什麼比這個更體面的了。想來娉妍舅母也不會怪罪。”
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道:“聽芝姐兒說,是個慈善人兒,形式說話都很有章程,就是比起一般的官宦夫人,那也是強上不少的,若是不說,單是那份形容肚量,沒人會相信乃是出自商賈。”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笑道:“外祖母且看娉妍,她母親亦是早逝,但她行事做派雖算不上太過出挑,卻也沒出過錯兒不是?這還是沒人教導呢。可以想見岳母大人生前是怎樣的風姿綽約。將來再請您老人家幫着教導教導,孫兒也就安心了。”
聽景蘊如此說,惠寧長公主很是高興地笑了笑,點頭道:“可不是?你那時候常年在宮裡,你父親又在邊關,芝姐兒是打小兒在我身邊兒的,比洛丫頭還大了小半歲,可有時候瞧着竟是比洛丫頭還孩子氣一些。”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笑道:“依着我的意思呢,你明兒帶着芝姐兒先去拜訪一下,我呢,過兩日在府裡設宴,請她們來玩兒上一天,你母親跟祖母都去了,好歹我這個外祖母的態度總要讓人家知道纔好。”
景蘊聽了大喜過望,急忙點頭道:“那就有勞外祖母了,還是外祖母考慮周到,孫兒都依外祖母的意思。”
景蘊話音剛落,惠寧長公主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景蘊,挑眉笑道:“難道你外祖母就今兒才思慮周到了?還是就今兒才替你着想了?平日裡怎不見你都依着我的意思了?”
惠寧長公主心情很好,景蘊亦是有心陪着逗笑兩句,偏他就不是那逗笑的人,聞言勉強笑道:“孫兒自是依着外祖母的,但有些事兒……”
景蘊沒有說完惠寧長公主便皺起了眉頭,閉着眼斜斜地靠在了大迎枕上,揮手道:“你去忙吧,我也累了。”
景蘊見此知道外祖母是不高興了,只得將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他心裡明白外祖母是心疼他,不願他參合到那些事兒裡面,可有時候……人活在世上又哪能事事如願?
景蘊輕微地嘆息了一聲兒,起身一禮,悄悄地退出了屋子,惠寧長公主方纔緩緩睜開眼,望着頭頂寶藍繡金的承塵發呆,好半晌才喃喃地嘆息道:“若是當初……都怪我,都怪我啊!這都是命啊!”
惠寧長公主閉着的眼睛裡淌出一行清淚,沒人知道她爲何落淚,爲誰嘆息,又嘆息了什麼。
景芝卻在得知要陪哥哥去洛府時高興壞了。這些日子被拘在府中,洛娉妍也不方便出門,倆人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相見過。
再說景芝對沈初雪還是很有好感的,雖然性子與自己不投,卻也是個真正溫雅端方的人,不似有的人捧高踩低陽奉陰違的。與這樣的人結交,輕鬆不累。
景芝拉着景蘊的袖袂一疊聲兒地問道:“明兒一早就去?可是打聽清楚都有什麼人來了?妍兒她表姐可來了?”
景蘊一愣,苦笑道:“我去打聽她表姐作甚?再說你明兒就去了,有什麼人你自己不會看?”
景芝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訕訕地笑了笑不再與景蘊糾纏,急忙回去收拾明兒去洛府要帶的東西。
兄妹二人竟是誰也沒發現,景蒔的身影就隱在轉角的兩株芭蕉樹下,見他兄妹二人那歡喜的模樣,越發覺得刺眼,待景蘊走遠方纔一拳頭擂在了芭蕉樹上,引得芭蕉葉一陣的抖動,發出瑟瑟之聲。
小舅舅的話尚在耳邊盤旋,原來姜子期尚未趕到邊城便收到京城傳信,得知聖上已爲景蘊下旨賜婚,姜子期原也沒放在心上,隨口詢問了一句,指的哪家兒小姐。
收到回信時姜子期已經身在邊城,與姜文壽商議過這事兒,都認爲景蒔求娶洛娉妍不失爲一步好棋,身上沒有爵位便走科考之路,有洛鎮源扶持,又有洛娉妍的產業支撐,將來在官場上未必沒有一席之地。
誰知姜子期正準備去說動錦鄉侯,卻得知聖上指給景蘊之人,竟是景蒔欲要求娶之人!姜文壽與姜子期惱怒不已,遼東更是來信,要求景蒔想法子破壞這樁御賜的婚姻……
一時間姜子期與姜文壽也是進退維谷,幾經思量終是下定決心在錦鄉侯趕回京城之前,通知景蒔時機而動。
若不是收到姜子期的傳信,景蒔此時尚在屋裡買醉,又哪能看到這麼一副兄友妹恭的情景?
想起那位的要求,景蒔嘴角露出一絲薄涼狠厲的笑意,很快轉身消失在了夜幕裡。
對於景蘊兄妹的造訪早在傅氏的預料之中,洛娉妍得知景芝已經到了大門前,不由朝傅氏撒嬌似的笑道:“舅母也太神奇了些,怎地就知道世子與芝姐姐回來?”
傅氏愛憐地撫摸着洛娉妍鬢角被風吹散的碎髮,笑道:“你們雖有賜婚,可至今尚未交換庚帖,不說世子相比殿下也是着急的,昨兒我到了京城,他們便定然收到了消息,這會子不來,難道還等着我去求見?”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着傅氏,卻聽傅氏接着笑道:“世子母親去得早,府裡沒個正經長輩,殿下雖是長輩,可到底身份太高,想來也只有世子親自登門纔是。”
洛娉妍瞭然地點了點頭,掩口笑道:“沒想到這裡邊兒還有這麼多道道,可見娉妍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傅氏笑着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世子雖說是晚輩,可也是外男,貿然求見到底不合禮數,是而方纔帶着景芝小姐過來。只不知這是世子自己的意思,還是景芝小姐的意思。若是世子的意思倒是個知禮守禮的人兒,若是景芝小姐……”
傅氏說到這兒搖了搖頭,笑道:“我瞧着不像!雖然舅母和景芝小姐接觸不多,可景芝小姐那性子舅母還是能看出一二來的,瞧着景芝小姐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怕是沒這份心思。”
說完斜睨着洛娉妍笑道:“除非景芝小姐是誤打誤撞,想要過來尋你玩耍,正好和她哥哥一道罷了!”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也掩口笑了起來,心裡卻尋思着怕是誤打誤撞的可能性更大些!
四百八 反常
景芝能來,洛娉妍自是高興不已,剛得了信兒,洛娉妍便坐不住了,就連沈寒煙也被洛娉妍帶着一塊兒急急往二門趕去。
萬沒想到的是,周氏竟然也親自迎了出來,見洛娉妍已經到了主動走了過來與她站在一處。
洛娉妍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滿意戒備地望着周氏,想要離得遠些,偏着二門也就這麼大。只得淡淡地問道:“這大熱天兒的,夫人不再屋裡歇涼,怎麼到這兒來了?”往常景芝也是常來的,可從未見她出來迎接過。
這樣想着,洛娉妍不由朝周氏身後白芷看去。周氏自然看出了洛娉妍的神色,訕笑道:“聽說景芝小姐今兒過來,你也沒讓人知會我一聲兒。”
說着周氏還拉了拉身上的衣裳,雖不是什麼新衣裳,卻也看得出周氏很花了番心思。瑰紅的衫子配着寶藍的馬面裙,襯得周氏顏色也好了兩份。
尤其是那髮髻,還特特抹了頭油梳了牡丹頭,一套赤金攢珠的花簪子,顯得人也精神了許多。
洛娉妍聞言卻是癟了癟嘴,移開了目光,周氏見此竟然也沒甩臉子,賠笑道:“今時不同往日,過去景芝小姐是你閨蜜好友,我自是不必出來迎接的。如今卻是代表錦鄉侯府過來,我哪兒就能失了禮數?”
說完見洛娉妍仍舊不理會自己,周氏心裡也是一陣難受,抿了抿嘴,努力堆笑道:“不管怎麼說,聖上賜了婚,這景芝小姐再上門便是親家,我好歹也是,是你父親的夫人不是?”
說着周氏往洛娉妍身後沈寒煙掃了眼,笑道:“你知道,景芝小姐不太喜歡你妹妹,我就沒讓她來。”
周氏念着那晚洛娉妍護着她,原是想提醒洛娉妍一會子人家就要到了,那怕是做個面兒也好,偏洛娉妍不這樣想,只當周氏又想在自己面前擺母親款,告訴自己她纔是這洛府的當家主母,又怕得罪了自己,故而間接提醒自己幫襯洛妙姝……
洛娉妍心中冷笑不已,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笑道:“芝姐姐也沒見過妹妹兩回,哪兒來的喜歡不喜歡?您也知道,這人與人的講求個氣場,許是妹妹與芝姐姐氣場不和,只當芝姐姐不喜歡她罷了。”
周氏自是聽出洛娉妍怕是誤會了,正想要再要說些什麼解釋解釋,偏景芝的馬車便在洛娉妍跟前兒不遠處停了下來。
洛娉妍哪兒還有心思與周氏磕牙?急忙帶着沈寒煙迎了上去,周氏亦不甘落後的往前走了兩步,卻被白芷一把拉住了胳膊。
周氏心中苦悶,那日白芷與紅葵護着她,她也不是不知道,雖對白芷尚有心結,卻也好了許多。故而白芷拉住她,也只喚來周氏皺眉一瞪。
白芷嘆了口氣,小聲兒道:“這會子錦鄉侯千金許是有話兒要與大小姐說,夫人何不等一等,小姐與錦鄉侯千金總歸是打從這兒過的。再說您好歹,也是那個長輩,還是注意些身份得好。”
白芷說出那句“長輩”心裡也是膈應得慌,這府裡還有誰將她當做長輩了?別說大小姐與少爺,便是親生的二小姐,也沒將她放在眼中。白芷不由對周氏也有了兩分同情。
周氏聞言卻是點了點頭果然站住了腳,只見馬車旁跟着兩個婆子,後面還有四個小丫鬟,小丫鬟安好腳凳,先是扶下章嬤嬤,再有章嬤嬤親自扶着景芝下了馬車,這陣勢,周氏可從未見過。便是洛娉妍也沒見,不由一愣。
景芝今兒特意換了身較爲正式隆重的衣衫,粉地兒繡金圓袖衫,紫色孔雀翎紋月華裙,金釵玉釧好不華麗,晃得周氏眼睛的都花了。
見了景芝,知道她今日乃是隨着錦鄉侯世子特地過來拜見自己舅母的,洛娉妍心裡多少有些彆扭,景芝卻是歡喜得很,急忙就鬆開了章嬤嬤的手,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一面兒說話,一面兒熟門熟路的朝內院兒走去。
走到周氏跟前兒時,景芝挑了挑眉掃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並無多餘表示,便朝周氏淡淡地點了點頭準備越過。
誰知周氏今兒也不知抽了什麼瘋,滿臉堆笑道:“娉妍也沒遣人知會一聲兒景芝小姐什麼時候到來,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周氏本是想要爲洛娉妍掙臉,故而主動示好表示自己對親家的重視,誰知這話兒聽在洛娉妍耳裡,卻是另一個模樣。
洛娉妍頓時斂了神情,冷冷地掃了周氏一眼,淡笑道:“夫人說的什麼話兒?如今我管着府裡中饋,若什麼事兒都要先遣人知會您……”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見周氏正要開口辯駁,冷笑道:“那這成日裡也不必做別的事兒了。”
洛娉妍說完挽着景芝的胳膊便越過了周氏,只留下周氏滿嘴苦澀地站在二門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氣也不是,慪也不是,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了。
周氏望着洛娉妍與景芝越走越遠的背影,喃喃道:“我原是好意,怎麼就不領情呢?”
白芷聞言很是想笑,卻又瞧着周氏那模樣很是可憐,不由嘆了口氣勸道:“夫人也想想,之前那麼多不愉快,您也沒說清楚,大小姐哪兒一時轉得過彎兒來?您若有心大小姐總會知道的。”
周氏聞言臉色並沒有好起來,只耷拉着肩膀轉身往大花廳而去,在她想來,無論如何今日既是正式登門拜訪,那少不得回頭景芝與景蘊兄妹還是回來拜見她一番的。自己還不得早早兒去大花廳準備準備?
別說洛娉妍,就是白芷也不知道,周氏爲了今日還特地準備了一對上好的芙蓉玉鐲,要給景芝做見面禮,一塊兒陪嫁的印石,給景蘊做見面禮。
洛娉妍並未將周氏的反常放在心上,只領着景芝一行,一邊兒說說笑笑往舅母居住的凝碧閣,一邊兒朝景芝笑道:“還沒跟芝姐……”剛起了個頭,洛娉妍不由便頓住了,看得景芝掩着嘴笑出聲兒來。
洛娉妍紅着臉也不惱,嗔道:“今兒您就可這勁兒笑吧,總有我笑回來的時候!”說着撅着嘴一直沈寒煙道:“這是我二舅的幺女寒煙,今年剛八歲,最是靈巧不過的丫頭。”
景芝過來是早已做好功課的,聞言抿嘴一笑,朝章嬤嬤掃了眼,章嬤嬤立時捧出一隻錦盒遞了過來。
景芝接過朝沈寒煙笑道:“你姐姐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兒,幸好我哥哥打聽到了,這是給你的見面禮,也不知你喜不喜歡,拿去當個玩物還是能夠的。”
沈寒煙卻是不接,只忽閃着一雙水杏大眼,紅着臉頰望着洛娉妍,景芝見此將匣子打開,露出裡面一對漂亮的珍珠蝴蝶簪,笑道:“看她作甚?這是我給你的,只管拿去玩兒。”
那簪上珠子顆顆飽滿瑩潤,小的比綠豆還小,主珠卻是四顆比拇指頭還大的金色珍珠,一對蝴蝶四顆主珠竟是瞧着一般大小,圍着一圈圈粉的,白的,紫的小珠子瞧着極爲精細。
沈寒煙自是不敢隨意結果,仍是等着洛娉妍點頭後,才抿着嘴,笑道:“謝謝姐姐!”那聲音脆生生兒的,別說景芝,就是章嬤嬤也詫異地望向洛娉妍笑道:“聽着音兒與洛小姐到時有兩分像。”
景芝更是笑彎了一對鳳眼兒,伸手從匣子裡取出那對蝴蝶簪,親手給沈寒煙插在了一對雙丫髻上,配着原本雙丫髻上的花箍,別提多好看了。
沈寒煙卻是一邊兒用手小心地摸着倆髮髻,一邊兒是忙回話抿嘴笑道:“伯母說咱府裡就我最像姑母,比表姐還像呢!”沈寒煙說這話時,兩邊兒臉頰上頓時露出一對深深地酒窩,那得意的小模樣看上去可愛極了。
四八一 翁婿
洛娉妍三人說說笑笑來到凝碧閣,景芝見着傅氏便笑道:“沈太太怎不帶初雪一塊兒來呢?我還想着要請她到我們府上玩兒去呢。”
傅氏聞言抿嘴笑道:“初雪年下就要出嫁,哪兒還能跟着我們上京,可不得在家裡做嫁妝嗎?再說也要跟着她嬸嬸嫂嫂學着管家。”
說到這兒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傅氏嘆了口氣道:“這女孩子也就在家時日子好過,等成了親,也是一家老小的忙活,哪還有做姑娘時的舒心日子?”
景芝一聽這話兒,莫明的就想起景蘊說過,等洛娉妍過門便讓她替自己操辦出閣的事兒,小臉頰不由染上一抹嫣紅,低頭斜眼瞧着洛娉妍掩嘴笑道:“沈太太放心,我們家人少,父親也常年不在府中,家裡還不就妍兒跟哥哥倆?”
而此時被景芝提起的景蘊,正在洛鎮源的書房內,一邊兒與沈森對弈,一邊兒抿着洛鎮源親手煮的菊花茶。
這茶是洛娉妍從江寧帶回來的,也是在江寧時曾氏帶着她們姐妹們自己動手製作的。
最先是洛繼宗與沈琨擺上棋局,洛鎮源與沈森在邊兒上指揮,最後洛繼宗與沈琨乾脆讓賢。
當洛繼宗將景蘊迎進書房時,洛鎮源剛好輸掉一局,沈森笑道:“這麼些年雖說你這官兒是越做越大,可這棋藝還是差的遠呢!”說完沈森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洛鎮源聞言自是一臉的懊喪,景蘊低頭輕笑兩聲兒,笑道:“這親疏遠近舅舅莫怪,瑾軒不才也想向舅舅討教討教,怎麼着今兒也得替岳父大人扳回一局纔是。”
沈森一聽這話又是一陣大笑,洛鎮源卻是勸道:“瑾軒可莫要小看你大舅,他這棋藝可是浸淫了幾十年,在江南一帶那都是難逢敵手的。”
沈琨原本上次見面對景蘊有了那麼一絲好感,可今日見景蘊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露出一絲鄙夷的目光,只是他低着頭沒被人瞧見。
唯有洛繼宗很有信心,笑道:“父親怎能漲舅舅威風滅姐夫志氣呢!這棋局如戰局,古話兒可是說了,戰場無父子,沒有交手過誰知道輸贏?”
沈森一聽這話兒,掃了洛繼宗一眼,點頭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又看向景蘊,卻是並不敢掉以輕心,要知道每一代錦鄉侯都可謂是兵法大家。遂笑道:“也好,便讓咱見識見識瑾軒棋力。”
洛鎮源稍作猶豫,起身笑道:“既如此那我去爲你們煮茶去,這茶還是娉妍從江寧帶回來的,說是侄兒媳婦帶着她們姐妹親手製的。”
景蘊一聽這話兒,挑了挑眉,含笑道:“那小婿便卻之不恭,偏岳丈大人好東西了。”
洛鎮源聽着歡喜,哈哈大笑道:“要說好東西,還是你妹妹給娉妍那些個雨前龍井纔是好東西啊!”
洛鎮源說着還吧嗒吧嗒嘴,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洛繼宗掃了聞言愣住地景蘊一眼,趕緊低頭悶笑,誰知洛鎮源偏瞧見了,伸手點了點他道:“你也沒少偏你姐好東西。”
景蘊片刻回過神也是苦笑不已,萬沒想到自己從三哥哪兒偏來給她的,她竟是拿來孝敬父親,便宜兄弟,而自己不僅沒吃着連個名兒也被芝姐兒得了去,偏這話還不好說。
誰知景蘊剛想完,沈森一癟嘴不高興地道:“難怪方纔瑾軒都說親疏有別呢,我來了這些天,就沒見娉妍那丫頭拿點兒好茶來孝敬孝敬我這舅舅。”
景蘊聞言便立時笑道:“舅舅別惱,改明兒我進宮弄點兒孝敬舅舅不也一樣嗎?攏共才兩三斤,她哪兒怕也沒有了。”
洛繼宗頓時瞪圓了眼,歪着頭問道:“姐夫咋知道姐姐哪兒只有兩三斤?”說完見景蘊淡淡地掃來,又輕咳了一聲兒,遂急忙轉口笑道:“也對,那好茶一年纔出多少啊,給了我跟父親,又給了琨哥兒,怕是姐姐哪兒也沒有了。”
洛鎮源自是聽出了其中的蹊蹺,心裡只有高興的,遂也不點破,下意識地接口道:“舅兄不每日擱我這兒吃着嗎?我也沒藏着不是?”
幾人說笑一頓,景蘊與沈森已擺開了棋局,洛繼宗與沈琨急忙圍了過去,說是在一旁仔細觀摩,實則心裡怎想,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隨着棋局的展開,景蘊仍舊是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沈森卻漸漸皺起了眉頭。洛鎮源煮好茶,湊過來一看不由笑道:“舅兄可算是遇上對手了,就這看來……”
別說洛繼宗,就連沈琨再看向景蘊時,眼中也流露出一絲驚歎!大伯的棋力他是知道的,萬沒想到景蘊年紀輕輕竟能將大伯逼到這個份兒上。
尤其是今日不僅景芝出門特意裝扮了一番,就連景蘊也是特意穿了身兒墨綠地兒織金蟒紋團花袞繡圓領曳撒,腰束赤金玉鉤絛,墜羊脂雙魚珮,顯得格外神采飛揚。再加上景蘊此時淡然自若地神色,沈琨也不得不對洛娉妍被指婚給他越加歎服。
洛鎮源話未說完,沈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手裡的棋子兒往棋簍子裡一扔,搖頭笑道:“不行咯,看來這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沈森原是給自己找個臺階,正巧這時靜宣垂手走了進來,稟道:“老爺,門外有位自稱姓萬的老爺,遞了帖子進來。”
景蘊聞言朝沈森掃了眼,見沈森含笑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言語,洛鎮源卻是激動萬分,慌忙結果帖子掃了眼大笑道:“沒想到邵鵬兄竟是今兒就過來了。”
說着洛鎮源朝沈森一禮,笑道:“舅兄與瑾軒再次稍後,我帶繼宗去迎迎他。”
沈森點頭笑道:“讓琨哥兒跟你一塊兒去好了,都是自家人,我與瑾軒吃會兒茶也是不礙事兒的。”
洛繼宗卻是皺眉看了沈森與沈琨一眼,又小心地掃了景蘊一眼,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那位萬伯母可千萬別來,就是那位萬小姐也最好別來,今兒景芝小姐過府來了,可千萬別口沒遮攔惹出什麼事兒纔好。
洛繼宗嘀嘀咕咕與沈琨一道,隨着跟着洛鎮源疾步朝外迎了出去,卻不知這世上所謂的祈禱,往往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四八二 未嫁
這邊兒洛鎮源帶着子侄將萬鑫父子迎進了書房,景蘊與沈森卻並不理會,雙雙與萬鑫父子點頭示意後,便再次將精力集中在了棋盤廝殺上。
洛鎮源子侄三人並萬鑫父子,圍過來看了眼也都屏氣凝神盯着棋盤,不敢有絲毫打擾,沈琨更是全神貫注地盯着棋盤滿臉的不可思議。
那邊兒洛娉妍也親自到二門處接到了楚四娘母女,一如既往地不待洛娉妍說話兒,萬碧便撲了上來,笑道:“洛姐姐,沒想到我這麼快就來看你吧?今兒我也不走了,就在你家留幾日好好兒陪陪你。”
洛娉妍忍着笑點頭道:“好,回頭跟我住一個屋,咱也好聊天兒不是?”
楚四娘看着這小姐妹二人親熱的模樣,紅了眼圈,抿嘴笑道:“哎喲,我跟紫君年輕的時候,可不就是常常一個被窩睡着,有時聊天也能聊到天亮呢。你們可要好好相處,乾孃將來也有臉見你母親了。”說着竟是哭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一時間心裡又是感嘆,又是哭笑不得,急忙與萬碧上前勸慰。
誰知勸慰的話才起頭,楚四娘便自己扯了絹子擦乾眼淚,板着臉道:“走,咱也別擱這兒站着,先去見見你那位後孃。”說着不屑地冷哼一聲兒,也不看洛娉妍滿臉驚訝地神色,自顧自地道:“我倒要去她是何方神聖,敢欺負我家娉妍這麼些年。”
說着楚四娘眼眶裡又蓄滿了淚水,就好像她當真瞧見洛娉妍被周氏欺負的模樣似得。
洛娉妍抿了抿嘴,笑道:“見她作甚?舅母還在等着您呢,咱們先去舅母哪兒喝點茶,吃點瓜不好?”
楚四娘自是沒聽出洛娉妍的推脫之意,愛憐地撫着洛娉妍的臉頰,輕聲兒道:“你這傻孩子,乾孃難得上一次京城,來了自是要爲你做主一回的,難不成咱就讓她白欺負了去?”
說着拉起洛娉妍的手,態度堅決地道:“放心,有乾孃在,誰也不能欺負了我家娉妍去。”
萬碧此時也急忙附和道:“可不是這理兒?洛姐姐被欺負了這麼多年,咱今兒說什麼也要討回些利來。”說完露齒一笑,彎着眉眼道:“往後洛姐姐也別怕,我就住在你這兒,看她好敢不敢欺負人。”
楚四娘聞言欣慰地點頭道:“這就對了,紫君就常說,姐妹就是要相互幫襯,這樣便誰也欺負不了咱們。”
洛娉妍與英兒還好,到底是知曉些楚四孃的性子的,只蕾兒一臉古怪地望着眼前這對母女,想笑又怕惹了二人惱怒令洛娉妍難爲,只得低着頭一言不發地努力忍笑。
英兒見洛娉妍一臉爲難,便想着是不是上前幫着勸解兩句,誰知萬碧也看出洛娉妍不願她們去見周氏,眼珠子一轉笑道:“我們一家來洛叔父府上做客,若是不去拜見叔父這位繼夫人一番,也不合禮數,沒得倒是讓人笑話兒咱不懂規矩。”
洛娉妍一愣,知道萬碧與萬伯母怕是下定了決心,今兒若是見不着周氏,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只得沒好氣地橫了理直氣壯地萬碧,苦笑着搖頭道:“既如此,那我便陪伯母與碧兒走一趟。”
在洛娉妍看來,雖然楚四娘與萬碧經常氣得舅母說不出話來,便是自己也常常哭笑不得,但卻都是極爲簡單的人。今兒周氏舉止反常,說不得就沒她給利用或是羞辱了。
楚四娘卻是拿定了注意,今兒是要去替洛娉妍出氣的,洛娉妍到底是晚輩,若是在場多尷尬啊?聞言急忙笑道:“不需娉妍跑這一趟,遣個小丫鬟給我領路,你帶着碧兒去見大嫂纔好。”
蕾兒也是個看戲不怕臺高的,又聽楚四娘說要替洛娉妍出氣,生怕洛娉妍反對,急忙笑道:“奴婢領太太去慧園,回頭還能領太太去舅太太住的凝碧閣。”
英兒沒好氣地拽了拽蕾兒的袖子,蕾兒卻是不理的,洛娉妍自是瞧出了蕾兒的心思,眉頭微顰正要輕斥兩句,楚四娘卻是極歡快地點頭道:“好丫頭那你便領我去吧。”
說着楚四娘朝身後萬嬤嬤笑道:“這丫頭我瞧着靈巧,賞,重重地賞!”
萬嬤嬤聞言朝洛娉妍苦笑一下,雖然老爺特意帶着自己進京,又將自己安排在太太身邊兒,可今兒太太還真沒做錯什麼,到了這府上,自家太太確實該去拜見一下這位洛夫人,好歹人家身上還有誥命呢。
可洛娉妍滿臉爲難,一再阻止她也不是沒瞧見,只得在心底嘆了口氣,伸手掏出一隻荷包塞給蕾兒,笑道:“有勞姑娘領着我們太太去拜見你家夫人。”
洛娉妍原是想要跟去,偏萬碧纏着洛娉妍道:“洛姐姐,碧兒都一宿沒見着伯母了,咱們快走吧,碧兒可想伯母了。”說着便拽着洛娉妍的胳膊使勁兒搖晃。
洛娉妍被搖得沒法,只得輕聲交代英兒兩句,讓英兒趕緊回翠庭軒將此事告知紅螺,自己方纔帶着萬碧朝凝碧閣而去。
倆人剛走到半道兒,洛娉妍遠遠地便瞧見馨若朝自己走了過來,不由揚聲兒問道:“這是上哪兒呢?怎地沒在芝姐姐……你家小姐身邊兒伺候?”
馨若一見洛娉妍,緊趕了兩步,上前屈膝一禮,故意皺着臉道:“哎喲,我的好奶奶,可算是讓奴婢找着您了,小姐擔心得要命,說你怎地接人接了這許久,偏要使喚奴婢這大太陽的出來尋您。”
說完馨若眨了眨眼,盯着洛娉妍漲紅地連,掩口笑道:“奶奶如今可能跟奴婢回去了?沒得一會子奴婢被小姐罵了,還得出來再尋一次。”說着還擡頭癟了癟嘴道:“瞧着大太陽天兒的,可是曬死人了。”
萬碧見此皺緊了眉頭,不等洛娉妍說話立時上前將洛娉妍擋在了身後,瞪圓了一雙杏眼,大聲呵斥道:“你誰家兒的丫鬟?怎敢在此胡說八道的?我洛姐姐雲英未嫁,什麼奶奶太太的!再胡說仔細扣你月錢!”
四八三
馨若聞言目瞪口呆地望着萬碧,好半晌回不過神。
洛娉妍見此“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指着萬碧道:“這是萬和錢莊的大小姐,”說着忍不住朝馨若眨了眨眼道:“可不就是愛扣人月錢嗎?”
萬碧一聽這話兒不樂意了,嘟着嘴道:“洛姐姐怎麼還幫她說話兒呢?我可是幫你的!”
萬碧那滿臉的委屈逗得洛娉妍再次笑了起來,馨若也回過神來,抿着嘴點頭道:“萬小姐可說錯了,若是咱們的月錢都被扣光了,哪兒來的銀子存錢莊裡呢?”說完朝洛娉妍笑問道:“奶奶您說是吧?”
一聽馨若還提那“奶奶”二字,洛娉妍頓時怒了,跺着腳道:“你再胡說,我可要跟芝姐姐告狀了!”
馨若卻是一點兒也不害怕,抿嘴笑道:“哎喲,奴婢沒讓奶奶給改口紅包,奶奶就偷着樂吧,便是告訴小姐,小姐也會誇奴婢機靈呢,說不得還幫着奴婢跟奶奶討紅包呢!您嫁給我家世子爺,可不就是我家奶奶嗎?”
萬碧聞言瞪圓了一雙眼,看了看馨若又看了看洛娉妍,很想問一句,這是錦鄉侯府的丫頭?咋會在這兒呢?
可不等萬碧問出口,馨若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邊兒輕輕拍打着自己臉頰,一邊兒一臉嚴肅地說道:“倒是奴婢說錯兒了,該管您叫世子夫人才是。”
說着馨若見洛娉妍朝自己撲來,手伸得長長地,便一邊兒躲閃洛娉妍的咯吱,一邊兒滿臉委屈地道:“叫您世子夫人不是顯得生分嗎?管您叫夫人奴婢又怕將您叫老了。”
正說着,洛娉妍終於啐道:“看我逮着你不撕爛你的嘴!”說着朝萬碧喊道:“碧兒快幫幫我。”
馨若一見萬碧也加入進來,便急忙喊道:“奶奶快饒了奴婢吧,咱府上還有侯爺在呢,萬不能叫夫人的!”說着便拔腿朝凝碧閣跑去。
三人打打鬧鬧沒一會兒到了凝碧閣,馨若急忙跑到景芝跟前兒求救道:“小姐快救救奴婢,一會子洛小姐怕是饒不了奴婢呢!奴婢可是聽您的吩咐去尋洛小姐的。”
正說這話兒,洛娉妍與萬碧也跟了進來,萬碧停下步子,規規矩矩地朝傅氏行了禮,也不敢再放肆,乖乖巧巧地偎在傅氏身旁,將方纔的事兒,細說了一遍。
洛娉妍卻是管不了這些,不依不饒地從景芝身後抓出馨若,也不管什麼稱呼不稱呼地朝景芝嗔道:“芝姐姐不管管她,竟是護着她來戲弄我,今兒我就替芝姐姐管管這丫頭!”
說着洛娉妍兩隻纖細瑩白的手,便落在了馨若腰肢上,任她如何掙扎也不鬆手。
馨若被撓得沒辦法,一邊兒喘着粗氣笑着,一邊兒求饒道:“洛小姐,手下,留情,奴婢,奴婢不過是,玩笑罷了,快饒了,奴婢吧!”
洛娉妍卻是不理會地,一邊兒撓着馨若,一邊兒撅着嘴道:“看你還敢不敢戲弄我!”景芝看着也不說話,只與馨羅掩口而笑靜觀這場熱鬧。
待洛娉妍自己也累的氣喘吁吁,軟倒在躺椅上時,傅氏也弄清了前因後果,不由皺眉道:“四娘倒也沒錯兒,按理說便是咱們也該先去見見她的,但……”
傅氏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景芝便笑着接口道:“沈太太何必擔心?她若還是這府裡的當家夫人,咱們少不得都要去見見她,可如今管着府中中饋的卻是妍兒,她又只是個繼室,咱們何必費那功夫?”
傅氏搖了搖頭道:“我倒不是擔心周氏怎樣,如今我是擔心四娘沒個輕重,你是不知道她那性子。”說着傅氏橫了萬碧一眼,輕斥道:“你不說勸着你娘,娉妍勸阻,你還跟着起鬨。”
說完傅氏再次搖了搖頭無奈地道:“也不知何時才能長大!”只是不知這話兒究竟說的萬碧,還是楚四娘。
這邊兒景芝聽傅氏如此一說,只當傅氏是擔心楚四娘吃虧,卻不知傅氏是擔心她言語無狀給洛娉妍惹了禍事兒,遂也跟着擔心起來。
洛娉妍對楚四孃的性子,尤其是那張嘴可是深有體會,不由也抿着嘴皺緊了眉頭,猶豫着要不要親自過去將楚四娘接回來。
衆人憂心忡忡,就連萬碧捱了傅氏的斥責也心下忐忑,卻不知楚四娘跟着蕾兒尚未走到慧園,周氏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從大花廳趕了回去。
對於楚四娘主動來拜見她,周氏心中是很高興的,甚至有些得意,不由對白芷挑眉笑道:“商賈就是商賈,再多的銀子也換不來身份。”
說完周氏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但老爺既然能將她一家子請來府上,相比也是極好的關係,我也就不得不出面應酬應酬,也算是全了老爺的面子。”
白芷聞言並不多言,只提醒道:“聽說跟大小姐關係也很是不錯兒,剛那小丫鬟不是說了,大小姐親自出來迎接的,還自稱大小姐乾孃呢。”
聽到這個,周氏便有些不高興,卻也並不惱怒,甚至對於楚四孃的到來越發高興起來,洛娉妍能讓她乾孃來拜見自己,也給足了自己面子,想來也是願意和好的。
然而周氏怎麼也沒想到,當她趕到慧園時,楚四娘早就到了,蕾兒站在院門外並沒進去。
周氏以爲洛娉妍也跟着來了,眼中閃過一道欣喜,正要疾步進去,卻見楚四娘梳着飛仙髻,插着累絲攢珠飛鳳釵,身穿紫色金紋蟬翼紗闊袖衣,着盤錦鑲花雲綾裙,扶着萬嬤嬤的手款步走了出來。
只一眼周氏眼睛的都直了,別的還好,只那蟬翼紗卻是極爲少見,聽說那料子可是按重量計價的,一兩料子便要一兩黃金,沒想到竟然還當真有人捨得穿在身上。可見比那沈家不知有錢多少!
周氏在心底感嘆面兒上也跟着泛起紅光,笑容那叫一個燦爛奪目,再也顧不得旁的,便急忙就迎了上去……
原來楚四娘知道蕾兒是洛娉妍身邊兒得力的,怕因着蕾兒連累了洛娉妍,便將她留在了院外,卻不知周氏若要記恨,哪裡管蕾兒有沒有出面兒?光她自己就足夠了。
遂剛到慧園門口,楚四娘便打發蕾兒道:“你就在這兒等着,一會兒我出來再帶我去娉妍哪兒,回頭我自有重賞。”
蕾兒哪兒敢離開?若這位萬太太在慧園出了半點差錯,怕是小姐也輕饒不了自己,卻又礙着楚四孃的要求無法跟進去,一時間心裡不由後悔跟着過來,再加上她本也極不願見到周氏,故而便等在了院門外。
誰知楚四娘進了院子,才知道周氏竟沒在院內,而是去了大花廳。
楚四娘不由一邊兒從院內出來,一邊兒略帶薄怒地對萬嬤嬤道:“看來我只能回頭再來了,沒得在這兒耽擱時辰,我還要去娉妍院子裡瞧瞧呢。聽說與紫君原來的院子極像。”
萬嬤嬤一邊兒扶着楚四娘往外走,一邊兒笑道:“太太說得很是,想必洛小姐也是等急了呢。”說着便見周氏迎面走了進來……
四八四 撐腰
周氏不知楚四娘今兒是專門來給洛娉妍“報仇”的,見楚四娘停下腳步望着自己,急忙上前笑道:“想必這位就是萬太太了,方纔我去了大花廳,竟沒想到萬太太來了我慧園。”
說着周氏嘆了口氣笑道:“我們老爺可是經常提起你們夫妻的,偏咱們一南一北離得遠,這麼多年咱倆竟是頭一回見面。今兒你來了看要……”
周氏話未說完,楚四娘卻已經將周氏打量清楚,眉目沒有紫君精細,嘴脣倒是更加棱角分明,肌膚沒有紫君白皙,就更別談什麼細膩,身量雖比紫君稍高一些,卻都是極爲纖細之人……
楚四娘自是不會知道,兩年前的周氏雖算不上豐盈,卻也是凹凸有致,哪兒就談得上纖細了?不過是近一年多折騰狠了,身心疲憊導致。
尤其是在城外那一年時光,簡直是度日如年。若非想着還有女兒需要依靠自己,周氏怕是死的心都有了,誰知這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女兒竟會與自己離心……
楚四娘可不管這麼多,看着周氏身上空蕩蕩地衣裳,皺眉疑惑地問道:“你就是洛鎮源續娶的那個?”說完還將目光朝着院門外的蕾兒掃了眼。
周氏見自己熱情招呼,這位萬太太卻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來了這麼一句,心裡的熱情不由冷了兩分,淡淡地回道:“我就是洛鎮源的夫人。我孃家……”
楚四娘一聽這話兒,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不等周氏說完便揚聲兒道:“夫人說錯了吧?便是朝廷有誥封與你,你也只是繼夫人!”
周氏聞言一愣,便聽楚四娘滿是不屑地道:“洛鎮源的結髮夫人,永遠都只有一位!那就是我家紫君,沈紫君!不管他洛鎮源如何狼心狗肺,你,或是任何旁的人,也不過是比妾強了那麼一點兒的繼室罷了!”
楚四娘越說聲音越高昂,身邊兒這幾人是聽得一清二楚,便是院門外的蕾兒也聽得明明白白。
得信兒從翠庭軒急急趕來的紅螺,卻是隻聽到最後半句,不由加快腳步朝着慧園而去,誰知剛拐到慧園正門前,便見蕾兒站在院門外依着牆角往裡張望,紅螺不由皺緊了眉頭,揚聲兒喝問道:“蕾兒!你這是在幹嘛?規矩呢?”
蕾兒回頭見是紅螺雖被呵斥,卻一點兒也不慌張,反而是長長地鬆了口氣,提起裙裾三步兩步竄到紅螺跟前兒,也顧不得分辯什麼,便將先前的事兒細細說了出來。
紅螺在院門外弄清了事情始末經過,院門內被楚四娘氣得半晌說不出話的周氏,此時也早已回過神來,見楚四娘說了那麼大一通後,冷哼一聲兒還想繼續羞辱自己,頓時大怒!
周氏顫抖着手指指着楚四娘,紅着眉眼咬牙搶在楚四娘之前道:“沒錯!我是繼室,可那要怎麼樣?我生來就是官家小姐,如今也是誥命夫人,你又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到我家來撒野!”
這一瞬間,周氏先前那點子想法是蕩然無存,對於商賈的厭惡卻是升到了頂點,正要嘲諷楚四娘一番,誰知楚四娘卻理直氣壯地道:“你不都叫我萬太太?還問我是誰,我是萬和錢莊萬邵鵬的結髮妻子!你有什麼意見嗎?”
說完楚四娘更是癟着嘴,放輕了聲兒對萬嬤嬤道:“這人腦子沒毛病吧?什麼了不起的官家小姐,官家太太,連請大夫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不說紅螺與蕾兒,就是萬嬤嬤也鬆了口氣,心中暗道:“還好,還好,太太沒說她是洛小姐的乾孃,不然……這不是替人惹事兒招恨嗎?”
同時萬嬤嬤再一次對自己親手帶大的萬鑫,感到心痛不已,這麼多年過來,可真是不容易啊!卻不知她實在高興早了點兒。
紅螺還好,已經免疫了,對楚四娘也是很有感情的,蕾兒與白芷卻是不約而同的同情起楚四娘口中那位‘萬和錢莊萬邵鵬’來,蕾兒看向楚四孃的目光也越發怪異起來。
楚四娘自己話說到一半兒,卻是停了下來,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遂立馬板起了臉,緊盯着周氏,喝問道:“你問我是誰,我還沒問你呢!欺負我家娉妍十幾年,你都不覺得虧心嗎?住着紫君購下的宅子,逛這紫君佈置的院子,還要欺負她唯一的……”
楚四娘話未說完,紅螺與萬嬤嬤都同時在心裡喊道:糟糕!周氏卻是胸脯急速起伏着,回望着楚四娘,冷笑道:“我是缺了她吃的還是穿的?是打她了還是罵她了?”
楚四娘一愣,仔細回想了一番好像沒聽女兒提過,心裡卻是不服氣的,哪有繼室對原配子女好的?遂急忙就要開口反駁,周氏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周氏也是氣狠了,陰沉着一張臉,呵斥道:“看在老爺的面兒上,纔跟你客客氣氣的,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商婦!我再是繼室那也是朝廷誥封的三品夫人!娉妍也是我女兒,哪兒輪到你這個不知所謂的外人來指手畫腳?”
楚四娘一聽這話兒也不幹了,長這麼大哪兒受過這樣的氣啊!楚四娘倒沒想到什麼羞辱侮辱之類的,只覺得周氏居然敢否認她與娉妍的關係,這個讓她接受不了。
楚四娘想也沒想地就回道:“誰說我是外人!也不打碗水照照,就你這樣兒的,能生出我家娉妍這麼俊俏乖巧的女兒?我告訴你,別打壞主意,娉妍是紫君的女兒,也是我乾女兒!誰也別想……”
楚四孃的話尚未說完,紅螺就受不了了,急忙從院外衝了進來,蕾兒也急忙跟上了紅螺。
但有人比紅螺更快,那就是萬嬤嬤,一把拉住楚四娘,小聲兒在楚四娘耳邊兒笑道:“太太,咱們該去沈太太那邊兒了,若是見您這麼久沒過去,怕是一會兒沈太太要惱了。”
楚四娘一聽傅氏生氣,頓時露出一張可憐兮兮地臉,望着萬嬤嬤道:“一會兒嬤嬤可要跟大嫂好好兒說說,我可沒胡鬧,是來給娉妍撐腰的!”
四八五 惹事
萬嬤嬤哭笑不得也不好解釋,正好紅螺與蕾兒也趕到了,紅螺笑道:“您怎麼到這邊兒來了,害奴婢一頓好找,我們夫人身子不好,連中饋老爺也不讓夫人費心,您實在不該來打擾夫人靜養的。”
楚四娘一聽這話兒頓時怒了,正要說話,萬嬤嬤與紅螺卻是拉着她往外走,一邊兒走紅螺一邊兒補充道:“小姐怕您迷了道,非得要奴婢過來找您,您可不能讓奴婢捱罵。”
楚四娘對紅螺這些當年跟在沈紫君身邊兒的人,那是沒得說,聞言立即笑道:“我這麼大人兒了,又有萬嬤嬤和這小丫頭跟着,哪兒就丟了?”話雖如此,卻是主動跟着萬嬤嬤和紅螺蕾兒出了慧園。
紅螺鬆了口氣的同時,板着臉對蕾兒吩咐道:“快領着萬太太過去,小姐這會子該着急了。”
蕾兒也知道今兒自己做錯了,不敢多說領着楚四娘就要走,楚四娘卻是詫異地望着紅螺問道:“你幹嘛去?不是說娉妍讓你……”
楚四娘話未說完,紅螺便笑道:“我們小姐讓我跟夫人交代幾句話兒,您也知道,我們小姐如今可是管着府中中饋的,許多事兒不都得安排嗎?”說完又急忙笑道:“也不能都讓小姐親自來不是?”
這話兒楚四娘很是滿意,點了點頭道:“可不是這理兒?管家也是很辛苦的,你們這些身邊兒人可要好好幫襯娉妍,別讓她太辛苦,她那身子又單薄,若是累狠了……”
紅螺見楚四娘這是要長篇大論了,急忙笑着打斷道:“您放心,奴婢都知道,我們夫人在世時都叮囑過的,奴婢能不盡心嗎?您快去吧,小姐都等着急了。”如此楚四娘方在萬嬤嬤與蕾兒的陪同下朝凝碧閣而去。
看着楚四娘一行漸行漸遠的背影,紅螺深深地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慧園。
周氏還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慧園大門,臉色陰沉地怕人,白芷這會兒也不敢隨意開口說話兒了,深怕那句話不對讓周氏想岔了,到時洛娉妍怪罪下來,沒得自己還得背鍋。
紅螺一腳踏進慧園,便瞧見了周氏那雙滿含怨毒地望着楚四娘離去方向的眼睛,心下不由一顫,這是又要鬧騰了?
周氏這會是真恨急了,連帶着對洛娉妍那絲感激也淡了許多。
自從嫁給洛鎮源她哪兒受過這等羞辱?竟然敢拿她和‘妾’相比!不就是拿她和翠娘那個不要臉的相提並論嗎?
在周氏心裡,翠娘就是個不要臉的爬牀貨,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堂堂官家嫡小姐,竟然有一天會被人這樣比較,甚至這會子心裡比洛妙姝打她哪會兒還要難受。
一雙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肉裡,卻毫無自覺,腮幫子更是咬得緊緊地。
紅螺見此心下駭然,急忙朝白芷望去,白芷原是不想理會這些,此刻紅螺目光掃了過來,心底也是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咬了咬脣,白芷方纔挪道周氏身旁,輕聲勸道:“夫人莫要慪壞了自己,大小姐若知道了,怕是會怪奴婢伺候不周。”
白芷剛剛說完,便見周氏陰狠狠地瞪了過來,急忙壯着膽子補充道:“夫人也別這樣瞧着奴婢,今兒這事兒原是那位萬夫人的不是,可這話兒誰敢去跟大小姐說?”
周氏聞言臉色越加難看,白芷此時卻是顧不得其他,急忙接着道:“您若鬧騰起來,大小姐只會說是奴婢們又在您跟前兒挑唆事端,您若氣出個好歹,那大小姐更會責罰奴婢們沒照顧好您,這不是要冤枉死奴婢們了嗎?”
聽白芷這樣一說,周氏神色方纔緩和些,想着洛娉妍雖然鬧騰得厲害,對着她也是冷言冷語,甚至不理不睬,可當她受委屈時,卻也第一個擋在了她身前。
如此一想,便也相信白芷之言,更是猜測洛娉妍怕是時常會過問她的事情,也在暗地裡關心她。
周氏心底便又高興了兩分,覺得自己那十年也不算是白養了她,如今她又被指婚去了錦鄉侯府,將來緩和了關係,求她幫襯幫襯孃家妹子,還是有可能的。
周氏正要點頭,卻見紅螺站在一旁一臉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再次騰起怒氣,冷冷地道:“妍兒若是問起,給我老實回答,別打算糊弄過去!”
說完周氏一邊兒朝屋裡走去,一邊兒冷笑道:“好歹妍兒叫了我十年的母親,我也是好吃好喝供着她一點點長大的!”
看着周氏自以爲是的背影,紅螺癟了癟嘴,又朝白芷打了個眼色,方纔轉身也往凝碧閣而去。
卻不知楚四娘方纔一到凝碧閣就拉着洛娉妍氣鼓鼓地將周氏如何沒有規矩,如何張狂無禮控訴了一遍,萬碧也在一旁忿忿地道娘就該這樣兒,母親就該那樣兒……
幾人的對話被與景芝說話兒的傅氏聽了兩句,氣得傅氏頓時大怒,拍着桌子大喝道:“你是專門來給我娉妍找事兒的嗎?你若閒得很了就給我家去!”
馨若見景芝被傅氏嚇了一跳,忙附耳將方纔楚四娘說的話挑重點學了一邊兒,頓時樂得景芝忙拉了傅氏勸道:“伯母可不興這樣兒,萬太太也沒錯兒,雖說這周氏有朝廷誥命,可到底她也只是個繼室。”
說完一邊兒端起茶盞輕輕淺淺地抿了一口,一邊兒笑道:“旁的人家兒我不太清楚,可像我們這樣兒的人家,那繼室可不就跟那妾室差不多嗎?有幾個好人家兒的姑娘,父母親捨得讓她去給人做繼室的?”
聽景芝這麼一說,傅氏嘆了口氣,勉強笑道:“景芝小姐說的自然在理兒,可人家到底是有誥命夫人,咱不過是商賈之家,沒得給家裡添亂的。”
說着傅氏瞪了楚四娘一眼,正要再訓她,卻聽馨若掩口笑道:“瞧親家舅母說的,只要有咱們奶奶在,管她是誰咱還怕了她不成?又不是咱不佔理兒,便是鬧到聖上跟前兒,咱也是不怕的。”
楚四娘聽幾人如此一說,尤其是馨若還說要鬧到聖上跟前兒,心底一顫,又是委屈又是忐忑地拽着洛娉妍的胳膊,小聲兒道:“娉妍,乾孃是不是給你……給你惹事兒了?”
四八六 拜訪(一)
洛娉妍聞言一笑,寬慰道:“哪兒有的事兒?我高興還來不及,感激您還來不及呢!這話兒多少年前我就想說,只是礙着身份不好說罷了,今兒您替我說了出來,我這心裡別提多暢快!”
說完洛娉妍嘆了口氣,滿臉落寞地道:“您不知道,過往我都當她親孃似得,只當這世上只有她纔是對我好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想起前世的生活,尤其是前世出嫁前對周氏的言聽計從,最後落得個那樣的下場,心裡頓時難受起來。
衆人見此都急忙圍着洛娉妍寬慰,楚四娘更是笑道:“今兒我不就替你罵她了嗎?”那神情是說不出的得意。
傅氏聞言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萬碧就憋着嘴道:“娘!你那裡罵她了?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剛說完大家便都笑了起來。
說說笑笑間便到了午膳的時辰。女眷人少便也不去旁處,洛娉妍張羅着在自在處開了一席,男的也在外院擺了一桌並不進來打擾,只景蘊與萬乾在洛繼宗的帶領下,進來拜見了傅氏一番。
別說楚四娘與萬碧,就是傅氏也是頭一回見着景蘊,上次景蘊與顧遠南下時,身份自是與此時大不相同,她一介商賈婦人哪裡能夠見得着?
如今看着身姿挺拔,容貌俊朗,帶着與生俱來雍容氣度的景蘊,在自己身前兒躬身行禮,不由對洛娉妍這樁婚事越加滿意。身份地位不說,單是這模樣氣度就讓人滿意。
傅氏急忙笑道着請起,景蘊倒也不忸怩,聞聲站起笑道:“原昨兒就該去碼頭接舅舅舅母的,偏差事在身實在走不開。”
傅氏聞言越加高興,急忙一邊兒點頭一邊兒笑道:“哪兒就那麼客氣了?接不接的咱不都到了嗎?還是差事要緊,可不能因爲這些個旁的事兒耽擱了正事兒。”
景蘊聞言但笑不語,楚四娘卻是從他進來便一直板着個臉,並不說話。
然而,避到屏風後的萬碧卻是有話說了,拉着洛娉妍的胳膊,皺着眉頭小聲兒道:“難怪我娘埋怨聖上給你指婚呢,這個什麼世子瞧着也就那樣兒,哪兒比我哥哥強了?你若嫁給我哥哥……”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一把捂住了萬碧的嘴巴,瞪了她一眼,小聲兒嗔道:“瞎說什麼呢!”
萬碧還要再說,景芝不樂意了,也小聲兒道:“你哥哥憑什麼和我哥哥比?再說了,妍兒可是聖上親自賜婚,你方纔那話,便能定你個大不敬之罪!”
萬碧一聽這話,又見洛娉妍滿臉嚴肅,不由撅着嘴不高興地扭開了頭,沈寒煙見此捂着嘴笑,不曾想也被洛娉妍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纔收斂了許多。
景芝卻是滿不在乎地,原她還挺喜歡那萬太太與這位天真活波的萬小姐,如今一聽竟然打着洛娉妍的主意,頓時也寒了臉色,再不復之前的柔和。
好在景蘊給傅氏行過禮,並不理會一旁的楚四娘,方纔讓景芝心裡好受些。
景蘊自是知道這妝容奢華的女子,便是萬鑫的太太,自稱洛娉妍的乾孃,卻並不太放在心上,只站在邊兒上但笑不語地看着萬乾給他母親請安,而後便隨着洛繼宗退了出去。
洛娉妍卻是沒注意着些,景蘊一行前腳一走,便拉着景芝出了屏風,小聲兒對景芝笑道:“可是悶壞了,下回再有這樣兒的,咱們便退到樓上去,也好過在屏風後憋悶着。”
景芝聞言也是抿嘴一笑,在洛娉妍耳邊兒輕聲道:“等你嫁到我家來了,可不就不用躲屏風了?”
洛娉妍一聽紅了臉,與景芝笑鬧起來,倆人回到傅氏身邊兒剛坐下,正欲說話兒,便見楚四娘板着臉癟嘴道:“就這樣兒一點兒規矩都沒有的,還想做我乾女婿呢!”那模樣說不出的氣惱,仔細看還有委屈在裡邊兒。
洛娉妍聞言一愣,萬碧便接了過去,瞪着楚四娘癟嘴道:“誰讓娘不早點兒遣了媒人來呢?這會兒再說有什麼用,人家壓根兒不是想,是一定會!”
楚四娘一聽這話也沒了精神,景芝臉色也不好了起來,傅氏見此也只得搖頭苦笑,虧得洛娉妍在兩人跟前兒周旋,纔沒鬧出什麼別的,可就算這樣兒,午膳時專程做了她們愛吃的菜,也沒提起二人胃口,倒是萬碧吃了個肚滾腰圓。
景芝沒了呆下去的心情,偏景蘊一直不讓人來叫她,也只得耐着性子與衆人說笑,可那臉上的笑容,卻是勉強了許多。
景蘊與洛鎮源等人在外院兒用了午膳,又在花廳坐下閒談,沈森無意間提起去歲景蘊與顧遠南下江寧的事兒,嚇得洛鎮源趕緊將洛繼宗與萬乾打發走,邀了三人復回書房。
這事兒洛鎮源還是今兒第一次聽沈森提起,着實嚇了一大跳,可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了,景蘊也不願隱瞞。
一則沒法瞞得住,二則三皇子也一直在想法子拉攏洛鎮源,遂將在江寧時與沈森商議好的事兒,與洛鎮源和萬鑫說了一遍,萬鑫倒是個爽快人,聞言只笑道:“旁的我也不多說,志明哥說咋樣,咱也不含糊就是了。”
洛鎮源卻是緊皺了眉頭掃了沈森與萬鑫一眼,便轉向景蘊陰沉着臉一副欲言地盯着他。
洛鎮源的心思沈森和萬鑫多少猜到一點兒,景蘊卻是抿嘴一笑,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望着洛鎮源輕笑道:“小婿並非爲此求娶令愛,這點兒還請岳丈大人放心。”
景蘊話音剛落,洛鎮源便咄咄逼人地問道:“既如此,那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眼見着洛鎮源動了怒氣,景蘊卻是並不急着回答,只勾起脣角一絲笑意,望着輕聲道:“小婿對岳丈大人別無所求,只懇求岳父大人莫要告知令愛引她憂慮,另外……”
說到這兒,景蘊猛地斂了笑意,淡淡地與洛鎮源直視了半晌,才輕聲道:“還請岳父大人莫要忘了言多必失的老話兒。”
四八七 拜訪(二)
別說洛鎮源,就連沈森與萬鑫聽了景蘊這話兒,也是頓時變了臉色,景蘊卻是不緊不慢地再次端起茶盞,也不往嘴邊兒送,只輕輕地低頭拂着茶湯浮沫,輕聲道:“畢竟,這事兒也不是小婿做得了主的。”
洛鎮源聞言一震,好半晌才點了點頭,又見景蘊低頭並不看他,方纔緊着嗓子道:“瑾……世子放心,下官知道怎麼做。只是此事下官還要多加思量纔是。”
說完見景蘊朝他望來,欲要開口說話,洛鎮源不由急忙擡手阻止,勉強笑了笑,道:“瑾軒莫要多想,你既說此時與婚事無關,那咱們還是公私分明的好。”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看了洛鎮源半晌方纔起身道:“既如此今日便不多做打擾,岳父大人好生思量,有什麼想法可以隨時來找我,能辦到的,小婿自是不會推辭。”
洛鎮源此刻心中驚濤核浪也沒了談笑的心情,聞言點了點頭,揚聲兒喚來門外伺候的紋硯,令他去尋來洛繼宗,又命人去內院知會了景芝。
聞聽景芝要走,洛娉妍自是會親自送她到二門,偏傅氏對景芝兄妹都極爲滿意,尤其是景芝與洛娉妍之間隨時可見的親厚,和那不必言語的默契,更是令傅氏高興,遂笑道:“既如此寒煙與你表姐一塊兒去送送景芝小姐。”
景芝聞言便掩了口笑道:“親家舅母太客氣了,我外祖母前兒還在跟我說,待你們來了要請你過府賞花兒呢。”
楚四娘這樣兒的聞言都是一愣,更別說傅氏了。惠寧長公主她們還是知道的,早些年,她老人家還是好些閨閣女子心中,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楷模呢!
傅氏急忙笑道:“說什麼請,這可真是折煞民婦了,她老人家那天兒得閒,民婦……”
傅氏話未說完,景芝便撅着嘴打斷道:“都說了是我外祖母,親家舅母可別再‘民婦民婦’的,聽着怪彆扭,聖上既將妍,娉妍賜婚於我哥哥,咱們便是親戚了,您是我們的長輩,我外祖母不也是您的長輩嗎?怎能這樣兒說話兒呢?”
傅氏一聽這話兒,急忙點頭笑道:“是我說錯了話兒,景芝小姐莫怪,殿下她老人家那天得閒了,我便帶着娉妍她們姐妹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景芝一聽這話兒方纔抿嘴笑了笑,起身與傅氏告辭。待出了凝碧閣,當初斜睨着洛娉妍笑道:“到時妍兒可要打扮得漂亮些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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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見洛娉妍一愣,景芝不由眨了眨眼,掩口笑道:“我娘跟祖父祖母都去得早,父親又不在京城,這外祖母嘛~便是我哥哥在京城唯一的血親長輩了,你又是賜婚後你第一次登我家的門,難道不該打扮打扮?”
洛娉妍聞言頓時紅起了臉,惱羞成怒地便要去撓景芝,景芝又豈會站着讓她得逞?二人不由笑鬧起來,沈寒煙見此也也不由加入其間,很快三人便到了二門。
景芝離去後,傅氏與洛娉妍商議一番,也不等長公主府發來請柬,第二日便帶着沈寒煙一道,備齊了十二色禮品上門拜訪。
洛娉妍一行到時,景芝正在與惠寧長公主抱怨,撅着嘴道:“外祖母都不知道,還好哥哥下手早,要是晚些日子,說不定就出了什麼變數呢,依着我的意思,還是早些將妍兒娶過門纔是真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愣,皺眉道:“你好好說,究竟怎麼回事兒?”
景芝遂將昨日萬碧抱怨楚四娘沒有先遣人求娶的事兒,細細說與了惠寧長公主。惠寧長公主聞言臉上倒是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只淡淡地問道:“那洛丫頭是個什麼表現?”
景芝沒想到惠寧長公主會問洛娉妍……不由愣了愣,見外祖母皺眉掃了自己一眼,方纔急忙回道:“妍兒哪有什麼表現?不過是聽那萬小姐……”
說到這兒,景芝有些猶豫,卻仍是說道:“萬小姐年幼,許是也不懂這些,抱怨聖上不該賜婚……”景芝原是想簡單帶過,儘量不引起外祖母的注意。
可惠寧長公主是誰?是先皇嫡親的妹妹,是如今聖上的親姑姑,聞言頓時大怒,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呵斥道:“好大的膽兒!”
景芝見此嚇了一跳,急忙勸解道:“外祖母彆氣,不過是個商賈之家的小丫頭罷了,哪兒懂得什麼家國禮法的?您與她置氣不是……”
惠寧長公主並不等她說完,深吸了口氣,揮手阻止道:“直接說重點,那洛丫頭聽了她這些個混賬話,可有說什麼?”
景芝小心地打量着惠寧長公主,笑道:“妍兒能說什麼?”剛說到這兒,便見惠寧長公主冷冷地掃了過來,急忙接着道:“沒等她說完,妍兒便捂了她的嘴,斥責她胡說八道呢。”
說完見惠寧長公主眉頭並未鬆開,不由替洛娉妍解釋道:“到底是她長輩的孩子,妍兒哪好說重話?”
聽說是萬碧是洛娉妍長輩的孩子,惠寧長公主不由再次皺了皺眉頭,景芝見此急忙笑道:“瞧外祖母這樣兒,那萬小姐也不過八九歲年紀,正是天真活波的時候,又是個心直口快的,想來是心裡喜歡妍兒,故而纔有此話。”
惠寧長公主卻是並不理會,只問道:“你說那萬家與洛丫頭是親戚?”
景芝聞言笑道:“娉妍倒是沒說,那萬太太卻是自稱娉妍乾孃,說了好些妍兒生母的事兒,瞧着應是妍兒生母在世時的閨中蜜友,倆人感情極爲深厚。”
惠寧長公主聞言點了點頭,冷笑道:“若當真有心求娶,早些年做什麼去了?又豈能等到今日?不過是瞧着洛丫頭要嫁給你哥哥,來打感情牌的,這些人很是不必理會。”
說完惠寧長公主又問起了傅氏,景芝一番好話尚未說盡,崔嬤嬤便笑着走了進來,附身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笑道:“洛小姐帶着她舅母在門外求見呢。”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愣,望向景芝,景芝卻是笑道:“昨兒我還跟沈太太說外祖母過兩日要請她賞花呢,沒想到竟是個等不及的。今兒就來了。”
惠寧長公主心念一轉便明白過來,暗道傅氏也算是個知禮的,又想着好些日子沒見着洛娉妍,便含笑點頭道:“快請她們……”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想了想,朝景芝嗔道:“既是你惹出來的事兒,又說了我要請人家賞花,那你親自過去將她們帶去後面花園中,這兩日晚櫻開得正好,我一會兒就在落櫻閣與她相見好了。”
說着惠寧長公主便在崔嬤嬤的攙扶下,起身去後殿更衣。景芝起身朝惠寧長公主笑了笑,便提着裙裾朝殿外跑了過去。
四八八 親家
洛娉妍等人在儀門處見着景芝,自是一番廝見,又得知惠寧長公主不在正殿偏殿接見,洛娉妍心中更是高興,不由帶着羞澀地對傅氏解釋道:“殿下這是不依國禮,只論私交與舅母相見,一會子舅母隨意些就好,殿下是極爲慈善之人。”
景芝聞言更是立時拉着洛娉妍的胳膊,笑着附和道:“就是,外祖母可是很喜歡妍兒的,也不是那喜歡擺臉子的人,您很不必緊張。”
傅氏見此含笑點頭道:“我年輕時便聽了不少關於殿下的軼事,她老人家在我心裡可一直是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是我的人生榜樣呢。這麼些年從未想到,我一介商婦,居然有一天,還能有機會面見殿下,給她老人家磕頭的。”
景芝聞言睜大了眼,好奇地問道:“真的?”問完又掩口笑道:“我成日裡跟在外祖母身邊兒,倒沒覺得什麼,但我外祖母是最好說話兒的,也喜歡熱鬧。”
幾人說着便往後園走去,一路上亭臺樓榭,曲橋環廊可謂是處處是景。
景芝邊走邊說,傅氏邊聽邊看,快到落櫻閣時遠遠一看一大片淡粉雪白的櫻花映襯着下面細細的碧綠草甸,硃紅碧瓦的一座小閣樓就矗立其間,顯得花兒越發粉嫩,草越發青翠。
傅氏不由笑道:“往常人們都說咱們江南的庭院如何如何的好,今兒纔算是長了見識,知曉了什麼叫庭院。想來那宮裡定是比這還美。”
景芝聞言掩口笑道:“親家舅母這話兒可算是說錯了,我外祖母年紀大了,也不大愛應酬,便尋了江南的名師來指點,這園子也是一點點建起來的,原可不是這樣兒。”
說着景芝擡手一指,旁邊兒一彎清泉笑道:“哪兒原是一座太湖石疊嶂山,後來替外祖母歸置園子的師傅見了,說是那石山擋了落櫻閣的視線,才讓人給拆了搬走挖了這條細流,又引了活水過來纔有了今兒的模樣。”
傅氏聽得連連點頭道:“這花園子可不就是得高低錯落,靜動相宜纔好,可見殿下是費了大心思的。”
景芝聞言嘆了口氣道:“那也是沒法子,外祖父去得早,又只留下我母親一個,後來連我母親也……”
景芝說到這兒,紅了眼眶,洛娉妍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無聲地安慰着她,傅氏看着她倆嘆了口氣道:“也難怪你倆感情這麼好,都是苦命孩子。”說着也擦了擦眼角。
景芝見此不好意思地勉強笑道:“瞧我,竟是引得娉妍跟親家舅母也難過起來了。咱快別說這些,沒得一會子還引得外祖母也跟着傷心。”
說着景芝笑道:“方纔親家舅母說宮裡的園子,要我說頭一次進御花園的自然是覺得那兒極美,可見的多了每日每日都一個模樣,也就那樣兒了。”
說完怕洛娉妍她們不信,又解釋道:“宮裡不比的旁的地方,一磚一瓦都有定例,多少年也不曾改動一絲一毫的。”
傅氏與洛娉妍沈寒煙聽得有趣兒,又不好跟景芝打探御花園,便都只聽着不說話兒,可沈寒煙到底年幼,眼睛裡忍不住便流露出好奇的目光。景芝見此便自顧自地與她們細說了一遍御花園裡的景象。
說着說着一行人便進了落櫻閣,惠寧長公主人還沒到,但丫鬟們已經上好茶點果品,景芝便請傅氏等人先行坐下品茶,笑道:“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慣,這是我外祖母最愛的果子茶,若是不慣,回頭我給您換上宮裡的女兒茶,那個味道也是極好。”
洛娉妍抿了一口笑道:“我吃着倒是比那女兒茶好,清清淡淡地,還帶着股果子的清香酸甜味兒。”
話音剛落,也沒聽人行禮聲兒,崔嬤嬤便扶着惠寧長公主走了進來,傅氏急忙帶着沈寒煙就要行禮,惠寧長公主卻是揮手製止道:“今日不過是見見親家,一家人,不必那般多禮。”
說着惠寧長公主便在上首的雞翅木羅漢牀上坐了下來,笑道:“我就說這果茶好,偏芝姐兒不愛喝,說是有股子酸味兒在裡邊兒。”
洛娉妍抿嘴笑道:“芝姐姐喜歡……”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故作不滿地瞪着她,打斷道:“往後她就是你妹妹,可不是姐姐了。”說完見洛娉妍臉色一紅,低頭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幾人陪着惠寧長公主說笑一頓,惠寧長公主便揮手道:“你們小姑娘家陪着我這老婆子也甚是無趣兒,沈丫頭更是難得來一次,芝姐兒便領她去園子裡逛逛,洛丫頭也陪着一塊兒去,散散步也好,一會子用膳我在遣人來喚你們。”
傅氏聽惠寧長公主提起用膳,急忙起身行禮道:“原就是來給殿下您老人家請安的,哪兒敢在這兒叨擾您老人家清靜……”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打斷道:“我都清靜多少年了,如今啊,就喜歡熱鬧,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瞧着她們小姑娘我就喜歡,你只管留在這兒陪我說話兒,待用過午膳,也去瞧瞧我這園子。”
傅氏聞言不好再推辭,忙對沈寒煙叮囑一番,待她三人離去,惠寧長公主纔對傅氏笑道:“洛丫頭我很喜歡,是個溫柔賢惠的。人也大氣,不似那等小家子氣的,瞧着就上不了檯面。”
傅氏聽惠寧長公主如此誇讚洛娉妍,心裡自然是歡喜地,臉上就跟開了花兒似得燦爛,嘴裡卻謙虛道:“她娘走得早,我又離得遠,這丫頭就散漫了些,雖說請了個女先生教着,可這規矩到底比不上人家打小學的。”
說到規矩,惠寧長公主不由想起第一次見洛娉妍的情形,自己不僅猜測過,也使人去打探過,偏洛娉妍不僅沒學過,甚至連見也沒見過,如今想來還覺得怪異。
見傅氏說洛娉妍規矩不好,不由斜睨着她道:“我瞧着倒是極好,便是那些個常年進宮走動的,也不見得就比她好多少,甚至好些還不如她呢!”
四八九 議親
惠寧長公主說完,見傅氏詫異地盯着自己,像是不相信地樣子,暗自點了點頭,明白傅氏也是不知道這事兒的。
遂笑道:“雖說沒人教導,可這丫頭卻做得極好,或許這就是她與玧哥兒的緣分吧。將來她可不就是要時常在宮裡走動嗎?”
說完見傅氏好像還是沒回過神的模樣,惠寧長公主便不再提起此事,轉而笑道:“要說聖上下了賜婚旨意原就不必麻煩,可蘊哥兒聽說,洛丫頭的母親是你一手帶大的,便不捨得委屈了洛丫頭,定要等着你來相看過再成親,我便也由着他。”
傅氏聞言急忙收回心神笑道:“可見世子是個體貼的,咱們娉妍也是有福氣的,往後還得殿下您多費心了。”
惠寧長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如今蘊哥兒不小了,這婚事我想着也該辦起來纔是。”
聞絃音知雅意,再說傅氏上京就是爲了洛娉妍的婚事,如今惠寧長公主既然提起,也給足了自家和洛娉妍臉面,傅氏哪裡會說別的?
急忙笑道:“您是長輩又見多識廣,也是疼愛她們小輩兒的,不瞞您說,我小時候還聽過不少您的軼事傳聞,將您當做巾幗英雄來崇拜呢。這事兒您說怎麼辦,我們都依您就是。”
聽傅氏這麼說,惠寧長公主自是很滿意,臉上的笑容也加深了許多。
誰知傅氏話鋒一轉,又笑道:“但您也知道,我那妹子命苦,沒能瞧着娉妍長大,如今她要出嫁了,怎麼着也得讓她去給她娘磕個頭纔是。您說對吧?”
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皺眉看了傅氏好半晌,也不說話,直看得傅氏心中惴惴不安,才說道:“這事兒你們看着辦,依着我的意思年前就將婚事辦了,也好給聖上個交代,過年時也能跟蘊哥兒一塊兒去給聖上磕頭。” щщщ▲тTk an▲c ○
傅氏一聽這話,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卻是不好再說別的,點了點頭道:“就依殿下的意思,我們百姓人家兒也說娶個媳婦兒好過年呢。”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慪得要死,除了那窮苦人家兒,那家女兒十五歲就出嫁的?可惠寧長公主都開了口,甚至搬出了聖上,讓她能說什麼?
誰知惠寧長公主也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見她答應得爽快,反而笑道:“這也只是我老婆子的想法罷了,還得等蘊哥兒他父親回來商議過才能定下,也得聽聽蘊哥兒自己的意思。”
傅氏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才反應過來,洛娉妍的婚期還能商議,一時間心裡既是歡喜又是着急,生怕等錦鄉侯回來,這日子還是定在年前,可此時卻是不好再多說什麼。
又聽惠寧長公主接着道:“但他倆的庚帖,我想着卻是要先尋個日子交換了纔是。”
傅氏心裡鬆了口氣,急忙點頭應承,想了想又問道:“只是不知侯爺何時回來?昨兒聽娉妍她舅舅說侯爺還沒回京。我想着,這交換庚帖總要侯爺在場纔是。”
惠寧長公主不以爲意地笑道:“算着日子也快了,聖上下旨時就給他也去了消息,想是就在路上了。”
幾人剛說定,待錦鄉侯回京就交換庚帖,便見當年隨着嘉善郡主,陪嫁到錦鄉侯府的盧嬤嬤,滿臉笑容地跟朱嬤嬤一塊兒跑了進來。
盧嬤嬤見了惠寧長公主,二話不說,便跪下磕頭道:“殿下大喜,咱們侯爺回來了,讓奴婢過來給您報個信兒,晚點兒就跟世子爺一塊兒過來給您請安。”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望着盧嬤嬤滿是驚喜地問道:“此話當真?何時回來的?”
盧嬤嬤聞言笑道:“是真的,前腳剛進府,便遣人叫了奴婢過去,交代奴婢立時跟大管家過來給您報信兒。”
打發了盧嬤嬤,惠寧長公主滿臉喜意地望着傅氏,笑道:“可見是天意如此,你回去跟洛鎮源說,明個兒就讓侯爺親自過府交換倆人庚帖,剩下的事兒便能準備起來了。”
傅氏自然不能說不好,遂又陪着惠寧長公主閒聊一會兒,便笑道:“明兒侯爺回來了,我們也不多做打擾,明兒就在家等着侯爺來交換庚帖了。”
惠寧長公主倒也沒有強留,點了點頭道:“那你先回去準備,着倆丫頭回頭我遣人送回去便是,蘊哥兒她母親去得早,侯爺一會兒過來了,也讓他瞧瞧兒媳婦。”
傅氏聞言望着惠寧長公主愣了愣,隨即點頭道:“那就有勞殿下您費心了,我得回去跟家裡人都說說,也好準備準備,娉妍她父親哪兒也要先打個招呼,讓他明兒在府裡候着侯爺。”
見傅氏應下,惠寧長公主很是高興地道:“哪裡就費心了,不過是我捨不得她走罷了,芝姐兒也是老唸叨她,又說她在府裡如何如何的忙,平日裡我也不好接了她來玩耍,想着既然今日來了,便多玩兒一會兒。”
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吩咐道:“去將幾個丫頭請過來,就說沈太太有事兒要先家去,讓她們都來送送沈太太。”
傅氏原想客氣阻止幾句,想了想又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自己要先走,總得跟娉妍和寒煙交代兩句纔是,遂笑道:“有勞殿下想得周到,是要交代她們姐妹兩句,不然還不知心裡怎麼胡思亂想呢。”
傅氏與惠寧長公主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門外小丫頭得了惠寧長公主的令,不聲不響地悄悄退下,疾步朝園子裡自尋景芝三人而去。
洛娉妍得知舅母要先行離去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便望向景芝,景芝倒是並不慌亂,笑問道:“外祖母還說別的了?”
那小丫頭正要回話,朱嬤嬤領着盧嬤嬤也尋了過來,遠遠地盧嬤嬤便笑道:“小姐,侯爺家來了!”
景芝一愣隨即一喜,整個臉龐都亮了起來,疾步迎着盧嬤嬤走去連聲兒問道:“幾時家來的?都帶了誰?外祖母可知道了?怎地父親也沒過來瞧瞧外祖母?”
四百九 姑嫂
盧嬤嬤見景芝那急切的模樣,又是高興又是心疼,自打夫人去了,小姐一年也見不了侯爺兩回。這父女天性,哪兒能不想侯爺呢?
想到這兒盧嬤嬤臉上越發慈和,望着景芝一連氣兒地笑答道:“小姐別急,侯爺剛到家,說是梳洗後換身衣裳就過來,讓老奴先過來給殿下報個信兒。知道小姐在殿下這兒,說是也別麻煩,讓小姐就在殿下這兒候着。”
景芝一聽這話兒頓時越加高興起來,滿臉喜色地回頭對洛娉妍笑道:“妍兒,我父親回來了!”
說完才覺得不對,見洛娉妍臉紅紅地望着自己眨眼睛,抿嘴一笑,正要說話,沈寒煙卻彎起一雙澄淨的眼睛,笑道:“恭喜景芝姐姐父女團聚,我們先家去,就不打擾了。”
說完纔想起傅氏要先走的話兒,沈寒煙接着笑道:“伯母怕是在殿下哪兒得了信兒,也是不想打擾殿下和景芝姐姐,所以纔要家去的。”
景芝此時也回過神來,戲虐地打量着洛娉妍,對沈寒煙笑道:“你伯母可是說的她要家去,沒說帶你倆呢!”說完又跑過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歪着頭打量她,笑道:“再說過兩日,我父親不就是你公公嗎?”
景芝見洛娉妍聞言嗔了自己一眼,撅着嘴正要出口反駁的模樣,立時壓着聲兒笑道:“說不定一會子我哥哥也過來呢。”說完還朝着洛娉妍眨了眨眼。
洛娉妍的臉,頓時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一時間又氣又惱,跺着腳道:“芝姐姐也跟着人胡說!我這就領表妹隨舅母家去了。”說完也不看景芝,拉起沈寒煙細細的手腕兒便朝落櫻閣而去。
盧嬤嬤還是第一次見洛娉妍,聽景芝方纔與洛娉妍的對話,也知道了洛娉妍的身份,見她與景芝這般相處,不由對朱嬤嬤笑道:“說小姐與洛小姐是姑嫂,可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說是親姐妹,好些還沒這麼親厚的。”
盧嬤嬤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朱嬤嬤聞言也是點頭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要說還是咱世子爺眼光好。”
盧嬤嬤一聽這話兒更加高興了,急忙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這各式各樣兒的大小姐,殿下也不知爲世子爺張羅了多少,可偏世子也這麼些年就是不鬆口。”
朱嬤嬤聞言掩口笑道:“你是不知道,那日世子爺來跟殿下請求,可是嚇了我們這些身邊兒人一跳,要說世子爺與洛小姐,攏共也沒見着兩回,偏就記住了,還瞧上了。”
盧嬤嬤不敢置信地問道:“不是說殿下喜歡洛小姐,想給洛小姐個體面,才進宮求聖上賜婚的?”
朱嬤嬤笑道:“哪兒的事兒啊,世子爺自個瞧上了,來求得殿下,那日武定侯府的老夫人,還正好帶着孫小姐過來的。”
說完不由感嘆道:“跟着殿下宮裡宮外這麼多年,什麼人家兒沒見過?不說能讓咱世子爺瞧上眼兒的有幾個,就是咱們小姐與洛小姐這般親厚的姑嫂,那也是沒見過。”
兩個嬤嬤說話兒聲音本不大,奈何洛娉妍此刻心裡極爲敏感,偏就聽了個正着。
一時間洛娉妍腳下的步子越加急促了起來,扯得沈寒煙跟在她身後,只得提着裙裾小跑起來。
景芝自然也是聽見了的,見此回頭撅着嘴瞪了倆嬤嬤一眼,又看了看眨眼就走遠的洛娉妍,引得倆嬤嬤一陣好笑,方纔跺着腳一邊兒喊着道:“妍兒!等等我。”一邊兒疾步追了上去。
一路追逐,待到了落櫻閣門前,三人才嬉笑着停下腳步,這會子不僅洛娉妍,便是沈寒煙與景芝也是臉頰紅撲撲的,都喘着氣兒。
三人先去了偏廳,讓丫鬟打了水來簡單梳洗一番後,方纔聯袂進入正廳。
待三人見過禮,惠寧長公主方纔對景芝笑道:“想是你也知道,你父親家來的消息,一會子他要過來,你便還在我這兒呆着,省的來回跑動。”
說完惠寧長公主又對洛娉妍與沈寒煙笑道:“我這兒除了小丫鬟都是些婆子,你們便也留下來權當陪陪芝姐兒好了。”
洛娉妍想要隨着舅母家去的話,到了嘴邊兒便也吐不出來,沈寒煙看了看洛娉妍又瞧了瞧惠寧長公主,靦腆地笑道:“可是景芝姐姐一會兒要與父親團聚,我們終歸是外人,在這兒不好吧?”
傅氏一聽這話兒急忙點頭,惠寧長公主卻是召了洛娉妍在她身邊兒坐下,笑道:“什麼內人外人的?你姐姐嫁到你芝姐姐家去,不就是一家人?咱也是親戚。”
惠寧長公主能說出這樣的話,旁人自是不好再說其他,除了景芝極爲高興,洛娉妍羞紅了一張臉,低着頭不知聲兒以外,傅氏與沈寒煙都是急忙道謝。
送走了傅氏,景芝也不帶着洛娉妍等人四處閒逛了,陪着惠寧長公主出了園子,回到日常起居的韶華殿,在中間兒廳堂裡一邊兒陪着惠寧長公主閒聊說笑,一邊兒等着錦鄉侯的到來。
果然沒多大一會兒,朱嬤嬤便跑了進來,滿臉開花兒似得笑道:“殿下,侯爺來了,剛進了穿堂,像是這會子該過了垂花門了。”
正說着,又有小丫鬟在門外一疊聲兒地喚道:“見過侯爺!”的聲兒遠遠傳來,想來錦鄉侯是到了近前了。
洛娉妍與沈寒煙看了看惠寧長公主,雙眼望着門簾子並未注意到自己姐妹二人,不由起身朝崔嬤嬤笑了笑,道:“我們去邊兒上偏廳迴避迴避。”
誰知話音剛落,不待崔嬤嬤說話兒,惠寧長公主便牽着洛娉妍的手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那般麻煩。”
說完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道:“侯爺忠君愛國,這些年都鎮守在邊城,一年兩年也難得回京一次,這次若非爲了你與蘊哥兒的婚事,怕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才扭頭看向洛娉妍,淡淡地笑道:“蘊哥兒母親去得早,也讓侯爺見見你,說不定等你們成親他就又要走了,再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兒了。”
四九一 侯爺
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說得傷感,而景芝早已迎了出去,單看那景芝模樣,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了。點了頭拉着沈寒煙,挨着惠寧長公主再次坐下。
二人剛落座不久,便聽門外小丫鬟恭敬地喚道:“見過侯爺”“見過世子”隨即湘妃竹簾也被打了起來,不必問也知道是錦鄉侯與景蘊一塊兒到了。
沈寒煙與洛娉妍不由都有些緊張,尤其是洛娉妍,不僅臉頰莫明的發燙,就是手心裡也早已浸了汗,與洛娉妍手握手的沈寒煙,雖然注意到了洛娉妍的異樣,此時卻也是緊張地要命,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洛娉妍不由有點懷念萬碧,若是有她在這兒,怕是自己也沒有這麼緊張了,至少就從未見她什麼時候緊張過。
腦子裡七想八想便見那門簾外露出一角紫色袍裾,接着便見景芝扶着一中年儒雅男子走了進來,洛娉妍不敢細看,隻眼角掃見景蘊緊隨在倆人身後進了屋子。
崔嬤嬤先帶着丫鬟們上前與錦鄉侯見禮,洛娉妍看了惠寧長公主一眼,也帶着沈寒煙起身上前,低着頭,屈膝見禮道:“洛氏娉妍見過侯爺,見過世子。”
景馳倒是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兒,一襲藕色粉邊兒圓袖衫,腰間繫着一條嫩黃宮絛,墜在下面翠綠如蓮葉般的裙裾上,頭上極爲清爽地挽了單螺,斜着並排插了三支橙黃玉簪。
景馳含笑正要說話兒,景芝卻是先一步上前,拉起洛娉妍打趣兒般地笑道:“妍兒往常可不曾這般多禮,今兒這是怎麼了?”說着又拉起沈寒煙,對洛娉妍嗔道:“我父親又不是老虎,可別嚇着寒煙妹妹。”
景馳看着活波開朗的女兒,再看看嬌羞不已,正斜睨着女兒,滿眼嗔怪地洛娉妍,含笑道:“芝姐兒說得很是,不必太過拘束。”
說完景馳方纔上前,一撩袍裾跪倒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望着滿頭銀絲的惠寧長公主,紅着眼眶道:“濯纓給岳母大人請安,辛苦岳母大人替濯纓照顧他們兄妹了。”
見景馳說完羞愧地低下頭,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道:“快起來吧,你也幾十歲的人了,我這心裡怎麼想的你也該知道。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可不興這樣兒。如今蘊……”
惠寧長公主說到這兒,見洛娉妍很是拘束地一手拉着沈寒煙,一隻胳膊仍由景芝拉扯着,站在一旁低着頭都不敢隨意亂看的樣子,不由目光一轉看向景蘊。
只見景蘊朝自己躬身一禮後,便站的挺直,嘴角含着淡淡地笑意,只是那眼角卻一直停留在洛娉妍的身上,想來洛娉妍的拘束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惠寧長公主不由搖了搖頭停下話頭,對景芝笑道:“好了,芝姐兒帶洛丫頭和沈丫頭去邊兒上偏廳吃果子去,我與你父親哥哥說兩句話兒。”
景芝聞言掃了父親與哥哥一眼,又笑着朝洛娉妍眨了眨眼,纔對惠寧長公主一禮,笑道:“是,謹遵外祖母的命令。”
說完景芝又朝洛娉妍笑道:“走吧,咱吃父親帶回來的果子去,聽說都是極好的,咱京城也不多見。”
洛娉妍聞言也不擡頭,低着頭,拉着沈寒煙朝惠寧長公主的方向屈膝一禮,又朝着景馳和景蘊的方向分別一禮,也不說話兒,跟着景芝從邊兒上的隔扇轉了出去。
出了屋子,洛娉妍長長地舒了口氣,便見景芝眨眼笑道:“今兒知道哥哥將來的模樣了吧?”
說景芝完見洛娉妍有些惱怒的樣子,趕緊解釋道:“外祖母可是常說我們兄妹倆有趣兒,哥哥打小便與父親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偏我又與母親極爲相像,除了眼睛晃眼一看便像瞧見了母親似得。”
洛娉妍聞言想起舅舅舅母初初見到自己時的樣子,不由反手握緊了景芝的手道:“那你便多陪陪殿下,想來她是極想念伯母的。”
說完又想起惠寧長公主說錦鄉侯常年不在京城,此時莫明就覺得,怕也是因爲芝姐姐與她生母極爲相似的緣故。
洛娉妍心裡這般想着,並未打算說出來,偏沈寒煙到底年幼不少,聞言很是傷感地道:“之前聽殿下說侯爺常年不在京中,方纔又見侯爺看向景芝姐姐的目光……”
說到這兒沈寒煙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措辭,糾結了一番才小聲兒道:“寒煙看不懂,但總覺得侯爺怕是對景芝姐姐極其喜愛的,可看着姐姐心裡又會極爲難過。”
洛娉妍聞言很是着急地拉了沈寒煙一把,瞪着着她搖了搖頭,又小心地看向景芝。
景芝卻是渾身一震,面兒上浮現一絲哀慼,也不知是說與洛娉妍與沈寒煙,還是自言自語地道:“父親打小就不愛抱我,待我兩三歲時便遠走邊城,最初還一年回來兩三回,可這些年卻漸漸地兩三年回來一回。”
說到這兒景芝紅了眼眶,很是難過地底下頭,好半晌才自嘲地笑道:“世人都說父親是忠君愛國,就連我自己也時常這樣對自己說。”
洛娉妍聽景芝這麼說,心裡也極爲難過,沒好氣地橫了沈寒煙一眼,便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景芝的手,正要勸慰,景芝卻是淌着淚笑道:“可如今邊關平穩,有什麼事兒需要父親丟下年幼的兒女,常年鎮守的?”
沈寒煙早在景芝露出那般哀慼神色時已經嚇着了,又被洛娉妍瞪了一眼,心下越發後悔自己嘴快。
這會子見景芝竟是哭了起來,一時着急也跟着淌起了眼淚,帶着哭腔勸道:“這怎麼能怪景芝姐姐呢?說不得侯爺很高興這世上有個人與他夫人那般相似,只是相見時難免感懷夫人早逝,故而不敢相見罷了。”
洛娉妍此時也趕緊勸慰道:“可不就是這話兒?依着我看芝姐姐該替夫人高興纔是,若真如此,至少證明侯爺心裡一直惦念你母親不是嗎?”
洛娉妍說到這兒,見景芝神色有所鬆動,急忙再次補充道:“再說朝廷大事兒咱也不懂,咱也沒去過邊城,誰知道邊城是個什麼情形?或許就是離不開侯爺的威懾呢?”
四九二 不穩
洛娉妍與沈寒煙一番開導勸解,雖不知景芝聽進去了多少,但好歹止了淚,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喚丫鬟打來溫水給景芝洗過臉,三人便一邊兒吃着果子,一邊兒說笑起來。
洛娉妍見景芝心情好起來,也跟着鬆了口氣,卻不知在自己三人退出屋子後,惠寧長公主讓錦鄉侯父子在自己下手落座,淡淡地詢問了幾句邊城的事兒,便問道:“這次回來能呆多久?”
說完惠寧長公主也不等錦鄉侯回答,便接着道:“依着我的意思,這麼些年他們兄妹也長大了,轉眼芝姐兒都該嫁人了,你就跟聖上說說,看能不能就留在京城。”
惠寧長公主原也只是習慣性勸導兩句,誰知話音剛落,錦鄉侯卻立時搖頭道:“怕是要讓岳母大人失望了。待蘊哥兒定完親小婿便要立時返回邊城。”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愣,過往雖然每次提起這個話題,景馳都沒應承,但卻都只是沉默,像今日這般直言反對還是第一次!
別說惠寧長公主詫異,便是景蘊也猛地擡頭望向父親,錦鄉侯的心思,過往景蘊不懂,如今卻是多少明白一點兒,對父親的怨念也少了許多,但聽父親直言反駁外祖母,心裡還是極不痛快。
誰知倆人朝錦鄉侯看去,卻見錦鄉侯兩道墨黑的劍眉緊鎖在一起,緊抿着嘴脣,臉色極爲難看。再一仔細看,連擱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何時也捏成了拳頭,上面青筋跟跟冒起。
惠寧長公主下意識地與景蘊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凝重,惠寧長公主不由皺眉問道:“可是邊城有什麼變故?”說完想想又不對,自己先前纔剛剛問過。
正欲再問,錦鄉侯卻是再次搖頭道:“如今小婿也說不好,總覺得東西兩邊兒都有些不對,但暫時還沒有具體發現,也就只得親自守在哪兒,想着好歹我景家在各大邊城好歹都有些威望。”
景蘊目光一閃,想到安陽伯的事兒,開口問道:“父親的意思是指外族,還是咱們自己人?”
若是往常,這樣的正事兒錦鄉侯是不會隱瞞景蘊的,畢竟錦鄉侯府人丁單薄,又是武勳世家,自然是要悉心培養繼承人的。可今日錦鄉侯聞言卻遲疑了。
景蘊想了想,微微眯縫兒起眼睛,鐵青着臉色,將當日安陽伯與顧遠的遭遇說了出來,這事兒就連惠寧長公主,景蘊也不曾細說過。
錦鄉侯一聽,瞪圓了雙眼,接着便聽景蘊道出當年景芝在大相國寺所遇之事,最後總結道:“如此,兒子懷疑怕是有人蠢蠢欲動,與景蒔勾結上了。”
說完冷冷一笑,望着錦鄉侯道:“如今可不比的過往,爺爺只有父親一個兒子!”
這話一出,錦鄉侯頓時陰沉了臉色,尚未來得及說話,惠寧長公主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道:“好大的狗膽!”
景蘊卻是並不理會惠寧長公主的怒氣,只盯着錦鄉侯道:“外祖母且息怒,孫兒又不是紙糊的,他也不過是受人指使,替人辦事兒罷了。”
說完景蘊頓了頓,才淡淡地接着道:“倒是父親在外才要多加小心,畢竟我錦鄉侯府百年威望不是開玩笑的,若是有被有心人利用,無論什麼理由,怕是都會引起社稷動盪,成爲天下罪人。”
錦鄉侯閉了閉眼,淡淡地道:“此事蘊哥兒不必費心,爲父只有主張,九邊重城他們還不敢伸爪子。”
說完滿含歉意地望着景蘊,看了半晌才道:“如此爲父只怕更要提早返回邊城,以防萬一纔是。你的婚事……”
這話錦鄉侯也覺得極難開口,畢竟兒子打小懂事兒,可誰家孩子是平白無故就懂事兒的?他母親去得早,自己早年爲逃避心傷躲到邊城,任由兒子在宮裡住着。可那高牆內是那麼好生存的嗎?
景蘊卻是瞭然一笑,薄脣輕啓,淡淡地道:“國之不存何以爲家?父親不必介懷,娉妍也不是那不知事兒的女孩兒。”
說完又將洛娉妍如何在淮陰救了自己,如何爲自己療傷之事細細道出,令錦鄉侯老懷大慰,不住地點頭道:“這纔是我景家要的媳婦!”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的橫了錦鄉侯一眼,想說什麼,又想着他這些年對女兒的念念不忘,到底忍了下去。
錦鄉侯又猶豫地提起景芝,話剛起頭,景蘊便笑道:“芝姐兒也是懂事兒的,父親不必擔心,如今又有娉妍時常陪伴,性子越發開朗了許多。”
說到這兒,景蘊也有些猶豫,畢竟自己成親後便要開始張羅景芝的婚事,可到時邊城是個什麼情形還真不好說,話到嘴邊兒便有些吐不出去。
好半晌,景蘊才輕聲道:“芝姐兒的婚事不必父親擔心,自有外祖母做主,再說到時娉妍進門,自是不會虧了芝姐兒。待芝姐兒出閣前,若是安穩,再請父親回來主持。”錦鄉侯聞言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鬆開了拳頭,點了點頭。
惠寧長公主見氣氛實在不好,邊城之事如今又討論不出個一二,不由轉了話題道:“今兒洛丫頭的舅母過來了,說起來也是這倆孩子的緣分,那洛丫頭……”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也怕引起女婿傷心,不由頓住,改口道:“洛丫頭是個好的,我跟蘊哥兒都不想委屈了她,你既回來了明兒便帶着蘊哥兒的庚帖上門去吧。”
說完惠寧長公主又補充道:“這事兒我已經跟洛丫頭舅母說好,想來這會子那洛鎮源一家子也已經得了信兒,你明兒只管去便是。”
惠寧長公主猜的不錯,傅氏回到洛府,自然是將惠寧長公主的意思對沈森以及洛鎮源都說了個清楚。
沈森還有些猶豫,遲疑道:“若按照長公主殿下的意思,咱們娉妍豈不是明年開年就要出嫁?可咱們好些東西都還沒準備好,再說錦鄉侯府與旁的人家兒又不同,咱們自是不能委屈了娉妍纔是。”
洛鎮源卻是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道:“舅兄當初就該告訴鎮源世子南下登門之事。”說着瞟了沈森一眼,又看了看傅氏,有些話到底不好說明,便接着道:“如今倒是快些結親的好。”說完洛鎮源也是一臉的喪氣。
四九四 詢問
沈森望着洛鎮源張了張嘴,又見傅氏滿眼疑惑地看着自己,想了想將話嚥了下去,點頭笑道:“不管怎樣,娉妍這婚事是不能改變的,錦鄉侯府與長公主府都給足了咱們體面,也就不必計較那許多。”
傅氏卻不贊同地道:“明兒你們好生跟侯爺說說,咱娉妍還小,看能不能將婚事推遲到娉妍二八之後。”
洛鎮源與沈森對視一眼,相繼露出苦笑,又見傅氏皺眉,洛鎮源趕緊道:“明兒小弟定會與侯爺好生商議。”說完見傅氏點了點頭,卻又補充道:“但瑾軒年歲不小,怕是……”
洛鎮源沒有說完,傅氏卻明白這婚事怕是不好拖,一來錦鄉侯府人丁稀薄。
在傅氏看來,那都不能算不旺,是真真兒的稀薄!較之前幾輩的沈家……
想到沈家前幾代人,又想到景蘊的年紀,傅氏點了點頭道:“殿下的意思也不過是明年開春,咱們也不多求,不過是想推遲到明年秋天而已。成就成不成也沒法子,明兒總歸好生商議。”
洛鎮源與沈森聞言都是點了點頭,二人都不想讓傅氏太過擔憂,傅氏見此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洛娉妍的庚帖擱在了桌案上,嘆息道:“原打算這兩年好生替娉妍尋摸尋摸,沒想到竟是這樣。”
沈森見此搖頭道:“既然已成定局,何必過多囉嗦,咱們心疼娉妍,便多多爲她備下嫁妝就是。就是人手,也給她配備齊全些。”
傅氏聞言點了點頭道:“屋裡使喚的倒還好,就是外邊兒跑腿的,你們還要上心些纔是。”
沈森聞言目光閃了閃,點頭沒有說話,洛鎮源自是一番保證不會推辭。幾人又商議一番,洛鎮源自遣人下去準備,因着明日沒有女眷上門,內宅倒是沒什麼事兒。
不管洛鎮源這邊兒怎麼準備,都萬沒想到,第二日一早錦鄉侯回如此“輕車簡從”的來到洛府。
洛鎮源與沈森得了消息,聯袂出了大門迎接,卻見一輛古樸簡潔的雙轅馬車緩緩在門前停下,趕車的小子,放了把腳凳在車門外,一身月白地兒彈墨藤紋蜀錦長衫的錦鄉侯,便從馬車中鑽了出來。
洛鎮源與沈森心下都是一愣,景蘊出行他們是見過的,京中旁的勳貴出行,他們也都是知道的,就算景蘊平日裡輕車簡從,可也沒身邊兒就一個車伕的道理。
景馳見二人怔愣,不由朝那車伕掃了眼,解釋道:“若非他跟我多年,陪我出生入死,這些年無論到哪兒都帶在身邊兒,今日我原打算騎馬過來的。”
洛鎮源與沈森聞言再次一愣,還是沈氏反應迅速,急忙笑道:“侯爺的英雄傳聞小民聽過不少,沒想到侯爺還是如此灑脫之人。”
洛鎮源聞言自是附和,景馳卻是笑道:“咱們可是兒女親家了,很不必如此多禮。我是個簡單的人喜歡直來直去,今兒我是特地爲小兒來求令愛庚帖的。”
不管是沈森還是洛鎮源,聞言都在心裡嘀咕,便是直來直去也沒有這等直來直去之法,卻是忘了能爲朝廷鎮守邊關多年的錦鄉侯,又豈能真就那般“直來直去”?若當真如此,怕是邊關早已失守……
當然,洛鎮源與沈森此時也沒心思多想,笑着客氣兩句,便急忙將景馳迎進大廳。
待丫鬟們奉茶後,洛鎮源正要說話兒,景馳卻是笑道:“娉妍那丫頭昨兒在岳母府上見了一面,很是難得的女孩兒,蘊哥兒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說着便將一隻金絲楠木匣子推到洛鎮源跟前兒。
洛鎮源一愣,看了錦鄉侯一眼,打開一看大紅燙金地兒,上面寫着景蘊的生庚八字,頓時再次吸了口氣,苦笑道:“侯爺可真是直爽之人。”
說完洛鎮源也不好拖沓,起身取出昨兒傅氏才交予他的洛娉妍的庚帖。見錦鄉侯拿起細看了一眼,便笑道:“按理說着生庚八字已經請欽天監幫着瞧過,只是這……”
洛鎮源話未說完,錦鄉侯笑着打斷道:“我最遲不過明後日便要返回邊城,怕是到時他們的婚禮也不定能趕回來。到時我自會拜託岳母幫着操持,不盡之處,還望親家見諒。”
說完在洛鎮源與沈森錯愕的神情中,景馳嘆了口氣,接着道:“這些日子邊關不穩,實在是不能久離,若非蘊哥兒婚事需要我出面,怕是今明兩年我也不敢輕易回來。”
洛鎮源聞言也是皺起了眉頭,在心中細算了一番邊關軍餉支出,笑道:“這些年侯爺勵精圖治,整頓軍務,想來也是沒有大礙。”
景馳聞言淡淡一笑,卻並不接話,轉而道:“這婚乃是聖上所賜,原是你我兩府之榮耀,然軍務實在繁忙,三日後蘊哥兒親自送來聘禮,再由岳母來與親家商定婚期,親家看是否可行?”
說完又笑着補充道:“兩位親家放心,我錦鄉侯府定不會虧待令愛,不說小女與令愛交情甚篤,便是岳母對令愛也是讚譽有加。我們府上人口簡單,我夫人早逝,令愛過府便當家。”
洛鎮源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看着錦鄉侯不知他今日究竟唱的哪齣戲。沈森臉上的笑容也早已斂去,淡淡地注視着錦鄉侯並不言語。
錦鄉侯見他二人沒有說話,爽朗一笑道:“聽岳母說令愛極有主張,此事親家不若問問令愛的意思?”
洛鎮源聞言眉頭越加深鎖,暗道:原本這文武通婚就犯了聖上禁忌,好在是聖上賜婚,否則我又豈能答應?但沒想到錦鄉侯府竟如此小瞧於我!
在洛鎮源看來,就算這婚事由不得他樂意或是不樂意,但也沒有女兒娉妍自己出面的道理,遂聞言很是不喜,添了幾許惱怒,板着臉望着錦鄉侯並不言語。
沈森目光一閃,卻是露出笑意,點頭道:“我哪兒外甥女母親去得早,內弟又是男子,少不得許多事兒都要她自己拿主意,既然侯爺有心擡舉,那鎮源便遣人去問問娉妍的意思。”
四九五
眼見着洛鎮源就要動怒,沈森皺眉掃了他一眼,對錦鄉侯笑道:“按理兒這些事兒原是該女人們操持,偏侯夫人與我那苦命的妹子,早早兒的沒了。如此我那外甥女便也少了許多教導,有些事兒也不大懂得。”
說到這兒沈森停了下來,仔細打量了一番錦鄉侯,見他面上並無異色,方纔接着笑道:“方纔侯爺說了外甥女嫁過去就是要當家理事兒的,故而聽侯爺提議小民便想,若能讓外甥女多經歷些總是好的,再說她舅母也在,正好指點她一二。”
錦鄉侯聞言很是高興地點了點頭,洛鎮源心中不滿,但更多的卻是疑惑,不知舅兄又在打着什麼主意,遂勉強笑道:“既然侯爺與舅兄都這麼說……”
說到這兒,洛鎮源有些遲疑,猶豫着是自己去告訴女兒還是請舅兄幫忙,錦鄉侯卻在此時笑道:“親家且去,正好我與你舅兄手談一局。”
洛鎮源聞言苦笑起身,一邊兒命人起來棋子,一邊兒朝沈森與景馳笑道:“那小官便先去說與小女兒知曉,一時便來告知侯爺”。
沈森卻是嘆了口氣,無奈地想到,前兒小的尚且顧及自己顏面,有意落敗半子,沒想到今日老的就要來找回去……
不管沈森怎麼想,洛鎮源終是任命的去了翠庭軒,將錦鄉侯的意思忿忿地轉達給了洛娉妍。
誰知洛娉妍聞言只是微微皺眉思量了片刻,洛鎮源許多不滿不言尚未說出口,洛娉妍便笑道:“父親,咱們就按侯爺的意思辦吧。”
見洛鎮源滿臉詫異地朝自己望來,洛娉妍笑道:“昨兒女兒還跟芝姐姐說,軍國大事兒咱們不懂,但咱們不拖後腿。再說侯爺輕車簡從而來,並未給咱們擺侯爺的譜,想來心裡也是尊重咱們家的,咱們何必在這些小事兒上……”
話未說完洛鎮源便忍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來,板着臉道:“這是小事兒?那什麼是大事兒!”
洛娉妍沒想到父親會如此生氣,不由一愣,洛鎮源卻是望着與髮妻極爲相似的長女嘆了口氣,極爲心疼地道:“傻丫頭,咱若就這樣答應了,將來你的日子要怎麼過?求娶都如此不用心,將來能對你好?”
說完見洛娉妍張了張嘴,洛鎮源恨鐵不成鋼地道:“這是人生大事兒,可不是什麼小事兒!按理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聖上以天子之尊代了媒妁之言,也沒給父親替你反對的機會。”
說到這兒洛鎮源完全忘了,在景蘊那日說出南下江寧之事前,他可是滿心歡喜的,哪有想過要反對呢?
洛娉妍卻是望着洛鎮源,緩緩地搖了搖頭,一時間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地勸道:“這以後的日子好不好過,可不是看這幾日的功夫夠不夠的。”
說完見洛鎮源怔愣地望着自己,勉強笑道:“不管怎麼說,女兒嫁過去是有誥封的世子夫人,並非阿貓阿狗,這婚是聖上賜的,也不是旁人能夠左右的。”
洛鎮源聞言點了點頭,想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接着道:“女兒自己有嫁妝,不說母親留下的,爹爹也給了,手裡有銀子哪兒不能過日子呢?再說這日子怎麼過,還不是看女兒自己嗎?”
不得不說洛娉妍的話洛鎮源心裡是極爲認同的,可就是覺得委屈了女兒,望着洛娉妍並不說話兒。
洛鎮源眼中的心疼,洛娉妍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笑了笑道:“侯爺鎮守邊關,使得外族不得入侵,如今天下太平,咱們都該心存感激,只有天下太平了,咱們還有日子可過不是?何必在這些細節上與令侯爺犯難呢?”
洛鎮源皺眉嘆了口氣,雖沒說什麼,但洛娉妍卻知道他心裡是不舒服的,不由笑道:“父親放心,女兒可不是那不知事兒任人拿捏的,就是這聘娶的事兒,有聖旨在,誰也不能說個什麼。”
洛娉妍一氣兒地勸道後,洛鎮源終是點了點頭,滿心酸楚地出了內院,回到前廳。
景馳已經在與沈森品茗閒聊,棋盤早已令丫鬟收了起來,見洛鎮源進來,倆人不由都望向了洛鎮源。
沈森見洛鎮源臉色不大好,皺眉搖了搖頭,景馳卻是嘴角含笑等着看洛鎮源能說個什麼出來。
自己妻子早逝,自己又常年不在府中,心中對一對兒女甚是虧欠,但世子夫人在錦鄉侯府可不僅僅是兒媳,更是當家奶奶,一進門便要主事的,自己又豈能憑藉匆匆一面,和兒子岳母的一番說辭,便認定這兒媳?
若是個沒主意的,或是個沒遠見的,配不上自己兒子,不能承擔當家主事之能,少不得自己只能厚着臉皮兒,進宮求了聖上撤回聖旨!兒子當年能抗旨,今日自己又有什麼可怕的!
洛鎮源進了屋子,見二人都望着自己,勉強擠出笑容,朝景馳一禮,嘆了口氣道:“小女說,家國天下,侯爺以國事爲重,以天下百姓安危爲重,心中很是敬佩,一切但憑侯爺做主。”
景馳一聽這話兒,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便舒展開來,笑道:“洛大人教導得好啊,看上去那般嬌滴滴的小女娃,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嘴上雖這麼說,心中卻是存了疑慮,不由笑道:“不知令愛可有旁的要求,爲了兒子的婚事無論何事,咱們錦鄉侯府也都是會盡心盡力的。”
洛鎮源一聽這話兒,心裡癟了癟嘴,暗道:你若是當真要盡心盡力,又豈會如此怠慢我的女兒?心裡如此一想,剛剛壓下的惱怒之意不由再次浮了上來。
洛鎮源淡淡一笑,極爲敷衍,卻又極爲自得地道:“侯爺不必費心,小女方纔說了,此婚乃聖上所賜,容不得旁人小視,將來的日子,乃是要看各人本事,靠的也不是那些個規矩。”
洛鎮源本是要刺景馳兩句,誰知話音一落,景馳竟哈哈大笑起來,起身撫掌道:“洛大人放心!如此佳媳我錦鄉侯府定不會虧了她去。”
說完見洛鎮源怔愣地望着自己,景馳臉上笑意不由更盛,俯身拿起裝有洛娉妍庚帖的匣子塞入懷中,接着笑道:“這庚帖今日我便帶回去,三日後讓先讓官媒送來婚書,旁的事兒,咱們回頭再議,總得讓他們稱心如意纔是。”
此話一出別說洛鎮源,就是沈森也愣愣地望着景馳,一時間不知他是何意,先前不是還說最遲明後日便要啓程返回邊城嗎?怎地這會子又改變了決定?
好在二人不知道錦鄉侯心中所想,否則怕是沈森也會氣惱不已……
四九六 定親
景馳留在洛府用了午膳,聽說桌上菜餚都是未來兒媳親自下廚做的,便是喝的酒水也是未來兒媳親手釀製,心中對於景蘊這樁婚姻越加滿意起來。
送走景馳後,洛鎮源與沈森聯袂去到凝碧閣,又遣人將洛娉妍喚了過來,細細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尤其是景馳最後的轉變,洛鎮源可是直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沈森聞言很是得意地笑道:“先時我也沒弄明白,後來想想,怕是侯爺見咱們娉妍懂事兒,極爲喜歡,便也如同咱們一樣,捨不得她受委屈吧。”
洛鎮源一聽這話兒臉上也露出笑意,不住地點頭道:“咱們娉妍是個好的,也是個有福氣的。”
誰知傅氏聞言沒好氣地橫了沈森與洛鎮源一眼,而後轉眼看向洛娉妍,滿臉慈愛地笑道:“娉妍說說,你是怎麼看的?”
洛娉妍知道舅母這是要教導自己,遂想了想也不做隱瞞,輕聲道:“怕是一開始侯爺對我並不太放心,畢竟就如之前我說與父親的一般,娉妍嫁過去是要當家理事兒的,侯爺只在昨兒匆匆見了娉妍一面,知曉的也不過是這副皮囊罷了。”
傅氏聞言點了點頭,沈森與洛鎮源卻是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洛娉妍不以爲意地接着道:“侯爺今日如此前來,怕是想要試探娉妍,若是娉妍今日對答令侯爺不滿……”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掩口笑道:“怕是即便抗旨求聖上收回成命,侯爺也不會同意迎娶娉妍進門的。”
洛鎮源與沈森一愣,雙雙大怒,臉上哪裡還能尋到先前的一絲笑意?
傅氏沒有理會倆人臉色,極爲讚賞地對洛娉妍道:“如今也算是侯爺親自挑選相看了你,可見對這樁婚事極爲看重。能下如此決定自然是對你極爲滿意。”
說到這兒,傅氏斜睨了一眼,臉上重新浮現笑意的郎舅倆,笑道:“當然怕也有不願委屈了他兒子的心思在裡邊兒。”又看向洛娉妍道:“只是娉妍也不必放在心上,誰家父母不向着自家孩子?”
洛娉妍點了點頭,表示並不介意,換做自己怕也是會如此選擇云云。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原以爲三日後錦鄉侯府便會送來婚書,誰知等來的卻是由一大羣京中勳貴子弟簇擁着,親自提着一對白頭大雁,領着家丁奴僕擡着聘金喜餅,三牲海味,香炮鐲金等物的景蘊。
洛鎮源先是一愣,隨即大喜,極爲滿意地接下聘禮,又過幾日,錦鄉侯府方纔請來兩位官媒送來婚書。
時間雖說隔得近些,但錦鄉侯府果然沒有在這些個禮節上怠慢洛娉妍,該有的禮數,是一點兒也沒含糊。
這聘禮一下便算是過了文定,錦鄉侯又親自與武定侯爲景芝和鄧允交換了庚帖,過了文定。
辦完了這些事兒,景馳便也不再多做耽擱,在府中設宴同時宴請了兩府兒女親家,席間歉意地道:“明兒一早我便要起身返回邊城,剩下的事兒,只能煩請兩位親家多多包涵,多多擔待。”
景馳此次爲了景蘊與景芝的婚事,整整在京中呆了十五日,可謂是給足了倆府面子也給足了錦鄉侯府的誠意。洛鎮源與武定侯自是不能說什麼,便是沈森也是滿臉笑意。
即便洛鎮源與沈森倆人,並不清楚景馳滯留京中,究竟擔着怎樣的風險,但洛鎮源在京爲官這麼些年,也是知道這近十年來,錦鄉侯也未曾在京中待過這麼久。
故而洛鎮源此時心中也是極爲燙貼地,說話不由便客氣了兩分,在錦鄉侯離京時,沈森與洛鎮源還特意邀請了武定侯一道,在城外歸雁樓設宴餞行。
送走了錦鄉侯,已經過了乞巧節,各家各府都準備着祭祀先人,或去道觀打醮,或請高僧唸經超度,總總法事接應不暇,然而已然定親的這羣女孩兒們,卻只能守在府中,或學着管家,或忙着繡嫁衣。
洛娉妍已經管着洛府中饋,嫁衣也已經由內務府送來,自然是不需要在忙碌這些。
但七月十四,傅氏帶着沈寒煙去大相國寺上香,時洛娉妍還是極爲羨慕地,沈寒煙不由笑道:“聽景芝姐姐說,你們最初認識便是在大相國寺,表姐何苦與我計較?”
見洛娉妍露出好笑的神情,不由抿着嘴笑道:“等表姐出閣了,我返回江寧後還不知有沒有機會再來京城逛逛大相國寺呢。”
聽她這樣說,洛娉妍自是不好再說什麼,卻不知週二夫人與周氏要帶洛妙姝上白雲觀打醮,洛妙姝卻是極不樂意地。板着臉對周氏道:“那什麼寺啊,廟啊,庵啊,觀啊,我是一概沒有興趣的,去那些地方作甚?”
周氏是傷了心,此刻想起還隱隱作痛,也不狠勸,偏週二夫人定要她同去,勸道:“一會子你舅舅也是要帶着你表哥一塊兒去的,人多熱鬧,姝兒只當陪外祖母了。”
聽說周熔也要去,洛妙姝不知想着什麼,竟點頭應了下來,一番收拾準備,便領着雀兒鶯兒跟着週二夫人及周氏去了白雲觀。
聽萬碧說,他父親也是要帶着她們母女兄妹去上香祈福,順便逛逛京城的。
翠娘也稟了洛鎮源,說是想要去爲洛繼宗祈福,得了准許也帶着末雨及丁香,去了廟裡燒香祈願。一時間偌大的洛府,便只剩下洛娉妍這一個主子。
紅螺正要勸慰,洛娉妍卻是將府中各項事宜安排下去,便去了慶熙苑,這麼些天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求了先生陪自己嫁過去,畢竟先生可不是洛府下人,而是高薪聘請來的,再者自己也未曾正式拜師……
洛娉妍一直猶豫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正好今日府中沒有閒雜人等,便亟不可待地想要問問羅先生自己的意思。
經過這些日子跟着羅先生學習,洛娉妍知道羅先生絕不是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初窺門徑,應該是在醫術棋道上都有極高的造詣,而自己年歲不小,又選擇了這兩項,便更捨不得與羅先生分開。
四九七 拜師【月票60加更】
洛娉妍站在開滿茉莉花的慶熙苑外,莫明的就想起那年夏天,被羅先生留下來的情形,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英兒與蕾兒不知洛娉妍怎地忽然停住腳步,對視一眼由蕾兒上前問道:“小姐可是想起旁的事兒?若是不得閒奴婢進去跟羅先生稟報一聲兒,咱們晚些時候再來也是一樣。”
洛娉妍聞言回過神,抿嘴一笑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說着提起玉白挑紗裙,進了慶熙苑。
伺候羅先生的小丫鬟,見洛娉妍這時候過來,不由一邊兒迎了上來,一邊兒笑問道:“大小姐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先生還說午膳後讓奴婢請小姐過來呢。”
洛娉妍一聽忙問道:“先生可說什麼事兒了?”
那小丫鬟搖了搖頭,笑道:“先生本就不是話多的,哪兒會告訴奴婢什麼事兒呢?便是說了,怕是奴婢也說不清楚。”
如此洛娉妍也不再追問,只問道:“先生這會子可得閒?我有點兒事兒找先生商議。”
那小丫鬟點頭笑道:“前幾日院子西邊兒的金銀花收了不少,先生正在後院曬金銀花茶,說是這個喝了最好。”
果然羅先生在慶熙苑後院架了二三十個扁篩,裡面鋪曬着半乾的金銀花,見洛娉妍過來,便笑道:“怎地這會子來了?還說午膳後讓你過來嚐嚐呢。”
說着羅先生一邊兒翻着金銀花一邊兒笑道:“這金銀花摘下來要先清洗過,然後蒸一下,再曬乾,這個時節用來泡茶是最好,清熱解毒、疏散風熱、通經活絡,尤其是對暑熱症效果不錯。”
洛娉妍知道先生這是在教導自己,不由抿嘴笑道:“既如此咱們園子裡就該多種些,這花兒不僅好看,就是功效也與忍冬差不多。”
話音一落羅先生便笑了,橫了她一眼嗔道:“虧你跟我學了這麼幾個月,這兒也沒有外人,不然豈不是壞了我名頭?”說完方纔解釋道:“金銀花的別名,可不就是忍冬。”
洛娉妍聽羅先生這麼一說,臉上也是一紅,卻不由低聲分辯道:“學生只在書中讀到那麼兩句罷了,先前瞧着先生院子西頭這金銀花開,跟我們衫裙上的忍冬就極像,也以爲是忍冬,偏先生方纔又說是金銀花,便以爲自己想錯了。”
師徒二人說笑幾句,洛娉妍也上前學着羅先生的樣兒,挨着翻了扁篩裡的金銀花,方纔相攜進了屋子。
洗手擦臉後,師徒二人在鋪了冰席的臨窗大炕上相對坐下,洛娉妍親手替羅先生斟了已經放涼的金銀花茶,羅先生慢慢抿了口,方纔看向洛娉妍,滿是慈愛地笑問道:“說吧找我何事?”
羅先生往年是極爲嚴肅的一個人兒,也極爲冷清,但自從洛娉妍跟着她學醫以來,倒是越發隨和起來。
洛娉妍望着一邊兒抿着金銀花茶,一邊兒等着自己回話的羅先生,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咬了咬脣試探道:“先生可知,聖上爲娉妍賜了婚?”
原以爲羅先生要麼替自己高興,要麼對這樁婚事不滿,總得說點兒什麼,可誰知羅先生聽後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並不說話,仍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金銀花茶。
洛娉妍不由氣餒,咬着脣猶豫着要不要直接問羅先生,能不能跟自己去錦鄉侯府……
可這話兒洛娉妍到底說不出口,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可娉妍捨不得先生,更捨不得剛開始學的醫術和棋藝。”說完便忐忑地盯着羅先生瞧。
羅先生見她那小心打量自己的模樣,不由好笑,也大致明白洛娉妍的心思,一時間卻並未想好要如何回答。
洛娉妍見羅先生掃了自己一眼,便自顧自的吃茶,心不由一點點的往下沉,卻仍舊不甘心,忍不住地道:“先生既教了娉妍,何不教會娉妍,好歹等娉妍進了門才丟開手纔是。”
羅先生原是覺得侯門深宅怕是麻煩也多,當初選擇洛府,看中的便是人口簡單,此刻見洛娉妍竟如此着急,不免又心疼這個弟子。
雖說因礙着洛娉妍身份,沒有同意讓她行拜師禮,名正言順歸於名下,可在羅先生心裡,洛娉妍卻是她實打實地衣鉢傳承弟子。
故此見洛娉妍記得小臉漲紅,峨眉微顰,瞪着眼撅着嘴的模樣,不由心口一軟,笑道:“那依着娉妍的意思,想要爲師怎樣?”
這事兒,洛娉妍倒是想過好多法子,見羅先生動問,想也不想地就答道:“無法三個法子,就看先生怎麼抉擇,娉妍是絕無異意的。”
羅先生原是見她着急,故意拿話打趣兒她,沒想到她張口竟說有三個法子,不由點頭道:“那娉妍細細說來。”
說來方法簡單,要麼洛娉妍給羅先生在錦鄉侯府附近購下一套小宅子,安排一房下人伺候着。要麼羅先生辭了洛府的館,到錦鄉侯府做館,但洛娉妍說道:“但這倆法子,並非娉妍心中所願。”
羅先生一愣,望着洛娉妍目光灼灼地笑問道:“那依着娉妍的心思想要如何?”
心中不是沒有期待,但方纔洛娉妍說出那倆法子時,羅先生也難免有些失望。此時洛娉妍說那倆法子也不是她心中所願,羅先生不由再次升起希望。
想着羅先生對自己的教導,又想起自己幾次請求拜師都被羅先生拒絕,洛娉妍心中很是猶豫,咬着下脣望着羅先生,好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
洛娉妍起身來到羅先生跟前兒,也不顧地上沒有鋪上軟墊蒲團,跪下道:“娉妍覺得,要麼正式發帖子擺下拜師宴,拜先生爲師。以後無論先生是住在府外,還是住在府內,娉妍爲先生養老也都有了說法。”
洛娉妍說得極爲誠懇,滿眼含着期翼,卻也掩不去眼中的忐忑。但羅先生想也不想的拒絕道:“拜師宴就算了,咱自己個兒的事兒,何必鬧得人盡皆知?你若真心拜我爲師,給我磕三個響頭便是。”
洛娉妍聞言大喜,想也沒想便重重地在地上給羅先生磕了個響頭,眼中含着晶淚,喚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一連三個響頭洛娉妍磕地是毫不含糊,就連羅先生阻止,也沒能讓洛娉妍停下。使得洛娉妍額頭上青紫一片,羅先生一邊兒拉起洛娉妍,一邊兒也是忍不住擦着眼角的淚痕。
四九八 及笄
洛娉妍拜羅先生爲師,除了翠庭軒的衆人知道,將羅先生請到翠庭軒慶賀了一番。洛娉妍便只告訴了景芝,就連舅母傅氏與舅舅父親等人,也是通過沈寒煙與萬碧才知道的。
傅氏原想要親自向羅先生道謝,偏洛娉妍拉着她笑道:“師傅生性淡薄,不愛熱鬧,舅母還是別費心了。”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說尊師重道也不是擺桌酒席,或送些禮品就能表達的。”
聽洛娉妍這般說,傅氏也沒勉強,問清是跟着羅先生學醫學棋,傅氏不由私下留心,替洛娉妍收羅了許多醫書藥典,古方古譜,當然這都是後話。
倒是景芝,藉着這個原油來了一趟洛府,說是代景蘊給羅先生送禮,實則不過是找洛娉妍玩鬧半日。
對於景芝替景蘊送來的賀禮,洛娉妍原以爲羅先生是不會收下,畢竟太過名貴,誰知羅先生偏是想也沒想便收了下來,還讓洛娉妍作陪,與景芝笑談了一會兒。
轉眼便進入八月,衆人便開始忙起中秋節的事兒來,景蘊託洛繼宗轉告,說是在勝湖有兩艘畫舫可以由她使喚。
洛娉妍倒是沒與他客氣,欣喜地請人將傅氏請來了洛府。傅氏在洛娉妍定親後,便與沈森一道搬回了沈家別院,聞聽洛娉妍請她,以爲有什麼要事兒,或是決斷不了的難事兒,便急忙趕了過來。
誰知洛娉妍拉着她的手笑道:“眼見着就是八月十五,世子讓繼宗帶話兒說,勝湖上置辦了兩艘畫舫任由我使喚,我便想着舅母還沒去過勝湖,便想邀舅母帶着表妹一塊兒,咱們也遊湖賞月去,豈不快哉?”
傅氏聽了沉默半晌搖頭勸道:“這勝湖就在那兒又不會跑,今年不去往後去也是可以的,再說若當真想去,咱們自己置辦一艘畫舫也不是多費事兒。何苦這會子去占人家便宜?”
洛娉妍一愣,解釋道:“倒不是置辦不起這畫舫,只是想着咱們家人少,舅舅舅母又不常在京城,置辦來還得請人看管和保養,爲了一次遊湖很不值當得。”
傅氏聞言笑道:“那就等你嫁過去了,改年再請舅母去也是一樣,如今可是不成,你們這纔剛訂了親,沒得讓人說嘴。”
如此洛娉妍便也只能作罷,遣人給惠寧長公主及景芝送月餅時,也遣洛繼宗將此話帶給了景蘊。景蘊雖略感遺憾,卻沒有強求,自此更是對傅氏卻高看了一眼,當然也這是後話。
轉眼便進入九月,早開的桂花已經被洛鎮源帶着她們姐弟釀成了桂花酒埋在了桂花樹下,晚開的桂花還星星點點撒在枝頭,不說翠庭軒,便是整個洛府西邊兒園子,空氣中都飄散着桂花清幽甘甜的香味兒。
九月十九洛娉妍便要及笄,這將是她在孃家過的最後一個生辰,不僅洛府與沈府之人極爲重視,早早兒的便廣發請柬,準備了起來。
便是錦鄉侯府與惠寧長公主也極爲重視,不說景芝十八那日就住到了翠庭軒,與洛娉妍同塌而眠,第二日還要做她的贊者。惠寧長公主更是親自擔任她的正賓。
一時間那剩餘的有司之位竟是被京中勳貴之家爭搶起來,無論是與洛娉妍交好的朱媛媛,鄧婉茹,還是關係平平的蔣鳳兒,都參與了角逐。
哲老夫人更是將周氏叫回了周府,在正房花廳設宴,極爲和藹慈善地拉着周氏說話兒。
周氏哪兒見過這等陣仗?一時間不由有些侷促,哲老夫人自是看出她的不安,卻並不點破,只笑道:“好些日子也不來看看我,知道你最近都是在忙娉妍的婚事也不好叫你。”
說完哲老夫人慈愛地看着周氏,笑道:“還算你聽得進人言,如今這樣不是很好?娉妍嫁入錦鄉侯府,咱們妙姝自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將來定是差不了的。”
聽哲老夫人這樣說,周氏很是有些高興,連忙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說完,嘆了口氣道:“還多虧了堂伯母教我,不然哪,我總想着壓着娉妍,這些年也是我自己個兒沒想明白,可要說起來,吃的穿的,我可是從未虧待過她。”
聽周氏這樣說,哲老夫人心裡冷冷一笑,你都要打算將人家賣掉了,還不算虧待?
可這話兒哲老夫人是不會說的,只點頭笑道:“也是你聽得進我老婆子的話,若是聽不進我就是有心幫你,又能怎樣呢?”
周氏自然又是一番感謝不提,哲老夫人與周氏閒扯了半晌,話題終於轉到洛娉妍及笄上來。笑道:“聽說錦鄉侯千金要給娉妍做贊者,也不知這正賓與有司可是找好了?”
周氏聞言詫異地望向哲老夫人,不解地問道:“堂伯母沒聽說嗎?”說完也不等哲老夫人詢問,便滿帶得色地笑道:“惠寧長公主,也就是聖上的親姑姑,願意給咱們娉妍做正賓呢,這是多大的榮耀啊。”
哲老夫人聞言故作驚訝,掩着口望着周氏,周氏見此越加得意,心裡甚至盤算着,就算將來妙姝及笄時,惠寧長公主不能來,讓洛娉妍這個做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姐姐親自來做正賓,那也是極有臉面的事兒。
誰知哲老夫人卻是忽然笑道:“自然是天大的榮耀,這可是比宮裡的娘娘親自來,還要有體面呢。”
說完哲老夫人在周氏最爲得意時,一盆冷水兜頭淋下,笑道:“原我還想着去給你娘倆撐撐場面,如今卻是不用了,這贊者和正賓都是極體面的,那就讓落雪去做個有司好了。”
哲老夫人說到這兒,語重心長地拉着周氏的手輕輕拍了拍,笑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好歹也算是娉妍外家,咱府上不能一個人沒有,那不是讓人瞎猜嗎?”
周氏尚在怔愣間,怎麼也沒想到哲老夫人會將話題一下子轉移到了這裡,卻見哲老夫人忽然板着臉道:“你也是侄女婿明媒正娶的,可不能讓人以爲洛府的外家姓沈纔好。”
周氏一個激靈,這話兒……讓她如何接?不由腹誹道:娉妍心中有我又怎樣?如今的關係,不到難處怕也是不會輕易出手,我還要好好兒與她緩和一段時日呢!
哲老夫人見周氏望着自己不言語,不由皺起眉頭,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好說的?”
周氏想要明白告訴哲老夫人,這事兒自己怕是做不了主,那錦鄉侯府過來交換庚帖,就沒人知會她,後來下小定,也沒人叫她出席,如今……
可這話兒,周氏是不會說的,勉強笑道:“也不是不好說,只是堂伯母也知道,如今娉妍那丫頭正掌管着中饋,學管家呢,家裡的事兒我都放手讓她自己去做,具體的也不大清楚。”
哲老夫人不以爲意地笑道:“我又沒讓你去插手中饋,只告訴娉妍,讓她不用擔心,落雪回去給她做有司。”
說完哲老夫人故作傷感地嘆了口氣道:“要說娉妍那丫頭也是可憐,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可除了錦鄉侯府竟沒兩個閨中好友。你這做母親的,若是早些對她上心又豈會如此?”
周氏聞言心中氣悶,卻是不好發作,只好訕笑道:“可不是我的錯兒嗎?好在是聖上指了如今這門親事,我倒是不必爲她着急了。”
幾人閒話幾句,周氏便沒了呆下去的心思,起身告辭道:“也不是娉妍那邊兒是怎麼安排的,我也不敢應承堂伯母,回頭我問問她……”
周氏話未說完,哲老夫人便不悅地打斷道:“問什麼?你只告訴她,咱們周家也是把她當外孫女的。我收藏了一支羊脂鳳頭簪,是件兒古物,就用哪個好了,一會子你就帶回去。”
說完哲老夫人嘆息道:“原本落雪該給她做贊者的,但景芝小姐到底將來與她是姑嫂關係,又是先說好的,自然是不能讓娉妍爲難。落雪就給她做有司好了。”
周氏渾渾噩噩捧着一隻古樸的匣子回到洛府,那匣子內躺着一支瑩潤通透的鳳頭簪,可她卻沒想明白這事兒怎麼就變成這樣兒了?
望着翠庭軒的方向,周氏不由停下腳步,越發覺得手中的匣子沉重,且燙手。
也不知周氏怎麼想的,終是咬牙去了翠庭軒,洛娉妍正在內室試穿及笄時要的襦裙,桃紅地兒緋紅邊兒,鑲着玉白牙子,沒有絲毫紋飾,一條細細的玉白腰帶,簡單地繫了個蝴蝶結。
紅螺跟晨霜配着傅氏在內室忙着,英兒與蕾兒守在門外,見周氏捧着只匣子進來都吃了一驚,這一年多周氏有多摳門,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也不知那匣子裡裝的什麼,瞧着匣子倒是不錯。
英兒與蕾兒對視一眼,便見周氏已經走到近前,微微擡着下巴,並不理會英兒與蕾兒倆人,舉步就朝屋內走去。
英兒與蕾兒一邊兒趕緊行禮,一邊兒上前攔着周氏,蕾兒笑道:“夫人怎麼這會子過來了?小姐正在忙呢,奴婢替您通報一聲兒去。”說完蕾兒朝英兒掃了眼,急忙轉身進了屋子,直接進了內室。
周氏見英兒不言不語地站在自己跟前兒,正好擋住自己的道兒,心中不由惱怒,卻又覺得到底是洛娉妍身邊兒的,怕是鬧起來,讓洛娉妍也不好看,遂淡淡地道:“還不去上茶來,杵在這兒幹嘛?”
英兒抿了抿嘴,望着周氏卻並不退讓,周氏見此正要動怒,洛娉妍帶着紅螺晨霜,以及進去報信兒的蕾兒走了出來,傅氏並未出來,只留在內室繼續收拾方纔試過的衣裳。
洛娉妍見周氏正與英兒大眼瞪小眼,不由皺了皺眉頭,淡淡地問道:“夫人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兒?”
見洛娉妍出來,周氏臉上頓時浮起笑容,掃了英兒一眼,扭腰越了過去,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笑道:“今兒我回了趟孃家,給你帶了個好東西回來。”說着周氏主動拉起洛娉妍的手,也不看旁人,直接就往臨窗大炕走去。
洛娉妍原想將她手甩開,可人家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兒可是一點兒不假,看着周氏那滿臉的笑容,洛娉妍心中氣急,卻是不好直接甩開,只皺着眉跟着走了過去。
也不用洛娉妍讓座,周氏便自顧自地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將那匣子往炕桌上一放,一邊兒用手扇着風,一邊兒笑道:“你這屋子還是該再多添兩個冰盆,咱府上可不缺這倆冰盆的銀子。”
周氏說完見洛娉妍站在自己跟前兒,望着自己不說話,不由有些尷尬,可想起洛娉妍那日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覺得她定是不好意思,或是那年答應董家親事,讓她傷了心,故而也就尷尬了那麼一瞬而已。
周氏一邊兒打開匣子,一邊兒笑道:“你堂伯外祖母聽說你要及笄了,特地叫我回去將這支收藏好多年的古簪帶回來,說是給你及笄用。”
說完周氏望着洛娉妍笑道:“如今景芝小姐給你做贊者,又有長公主殿下給你做正賓,自然是榮耀得很,可到底那都是你將來婆家的人,咱們這邊兒還是要出個人才是。”
聽到這兒,洛娉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中冷冷一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點了點頭,搶在周氏接着說話前,笑道:“夫人說的很是。”
聽洛娉妍肯定自己的說法,周氏眼中頓時迸發出驚喜的光芒,洛娉妍卻是看眼那匣子中的鳳頭簪,卻是好東西,點頭道:“簪子就用這支好了,到底是夫人與哲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洛娉妍這話兒一出,周氏更加高興了,猛地就站了起來拉起洛娉妍的手,想要說些什麼,表達一下自己的喜悅。
誰知還沒等她想好該說什麼,洛娉妍卻接着道:“昨兒我讓人給文婷帶了話兒,問她願不願做我及笄禮的司者,晌午她給我回信兒說她願意。”
周氏一愣,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望着洛娉妍不知說什麼纔好,更不知該如何與堂伯母交代,正想着要不要將這玉簪送回去,又聽洛娉妍朝晨霜吩咐道:“將這匣子拿進去收好,行禮時就用這個。”
說完洛娉妍朝着周氏一笑,這是周氏進來這麼久洛娉妍露出地第一縷笑意,聲音卻極爲清冷地道:“夫人與哲老夫人有心了,這簪子很合我心意,請夫人替我謝謝哲老夫人。”
未等周氏反應過來,洛娉妍便再次帶着紅螺與晨霜朝內室走去,一邊兒走,一邊兒朝蕾兒吩咐道:“去將那新得的秋茶取二兩來,讓夫人帶回去嚐嚐。”
四九九 暗潮
洛娉妍的及笄禮設在紫苑正堂,因惠寧長公主的親自參與,上至宗親夫人勳貴小姐,下至戶部官員家屬,以及洛鎮源同窗故交等女眷,坐了整整十八席顯得極爲熱鬧。
爲了洛鎮源的臉面,洛娉妍只要求將沈氏的牌位請出放在了主位上,卻並未拒絕周氏與洛鎮源共同列席主位,這讓周氏感到高興的同時,心中又苦澀難言。
尤其是當灝夫人與周落雪一左一右扶着哲老夫人,在丫鬟的帶領下緩緩步入紫苑時,周氏心中的苦澀達到了頂點。
灝夫人一進入紫苑便冷冷地盯着周氏,再不復當初的熱情與客氣,若非哲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怕是立時就會吵鬧起來。
原來那日周氏回到慧園發了頓脾氣,卻覺得不應該在此時得罪洛娉妍,又不願親自去面對哲老夫人,便將洛娉妍已經請了孫文婷做有司的事兒,遣紅葵回去告訴了週二老夫人,由週二老夫人轉告了哲老夫人。
灝夫人知道後好懸沒有暈過去,大發了一頓脾氣,覺得周氏與洛娉妍沆瀣一氣,收了簪子卻不辦事兒。
要知道那支玉簪周落雪也是極爲喜歡的,可週落雪及笄時,哲老夫人卻沒捨得拿出來。如今哲老夫人給了洛娉妍,洛娉妍卻沒答應讓周落雪擔任有司,在惠寧長公主面前露臉。
若非哲老夫人得信兒後匆匆趕來呵斥道:“你沒長腦子嗎?這時候發脾氣有什麼用?與其在這兒發脾氣,不如想想當初爲何不全力交好?”
說起來哲老夫人心中也是氣惱不已,若非因爲了洛妙姝,她孫女兒周落雪又怎麼會得罪了洛娉妍?當初整個周府,與洛娉妍最爲交好的,可就是周落雪!
哲老夫人卻不知,其實當初周落雪心中也並未太將洛娉妍當回事兒,若非如此,又豈會爲了洛妙姝或是周敏兒得罪她?
如今說這些卻是毫無意義,灝夫人被哲老夫人一番訓斥,又一番教導後,平靜了下來,與周落雪一塊兒開了庫房好好兒的挑了件及笄禮,就連原本早已備下的添妝禮,也是再次加厚了三份。
倒是周落雪扶着哲老夫人在觀禮席上落座後,大大方方地朝周氏一笑,喚了聲:“堂姑姑”又在她身邊兒掃了一圈兒,笑問道:“怎地不見妙姝?”顯得極爲端莊大方。
周氏聞言心中也是一陣惱怒,對於洛妙姝那日打她耳光的事兒,周氏不是不介意,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哪能真的不在乎,不關心的呢?
在周氏想來,如今與洛娉妍搞好關係,絕對比繼續和她對持要好得多,尤其是周氏心中認定,洛娉妍並非當真恨她入骨不顧她的死活,她相信,只要自己放軟了身段兒,洛妙姝再好好兒與洛娉妍相處,將來的好處定是少不了的。
故而今兒一大早,周氏便帶着替洛妙姝準備的賀禮,先去了芙蓉居,要洛妙姝去翠庭軒給洛娉妍道喜,順便留在那兒幫忙。
周氏一片苦心,可偏偏洛妙姝不僅冷笑道:“沒想到堂堂侍郎夫人,竟然去巴結一個繼女。”
說着洛妙姝還奪過周氏手中的錦盒,裡面是周氏準備的一對尺許高的龍泉雨過天晴膽瓶,瞧着極爲精緻。
一看到這對瓶子,洛妙姝越發震怒,嗜血般地目光盯着周氏,厲聲喝問道:“這對瓶子,母親不是說留着給我做嫁妝嗎?”說完將錦盒舉到周氏跟前兒,眯縫起眼睛問道:“如今,這是何意?”
周氏心中一顫,好半晌才穩住心神,勉強擠出笑容,放柔了聲兒道:“姝兒也知道,母親那兒沒多少好東西,差了拿不出手還讓人笑話兒,既然是要交好,怎能不出點兒血呢?”
說完周氏又壓低聲兒解釋道:“今兒送了給她,明兒說不得她還有更好的回給你呢。”
誰知洛妙姝卻是聽也不聽,將錦盒一蓋,轉身進了內室。揚聲兒冷笑道:“我堂堂戶部侍郎嫡小姐,須得去巴結誰個?這東西既然是母親爲我準備的嫁妝,如今便擱在我這兒好了。”
周氏氣得吐血卻是毫無辦法,只得另挑了當年陪嫁的一副桌屏,親自送去了翠庭軒,偏翠庭軒裡進進出出都是人,人人都忙忙碌碌的,誰也沒功夫搭理她。
再加上惠寧長公主與景芝也在院內,院門被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宮娥給守了起來,周氏自然便見不着洛娉妍。
如今周落雪問起要周氏如何回答?周氏自然不會實言相告,勉強笑道:“先前兒還在這兒呢,這會子倒不是跑哪兒去了,你若尋她,我替你叫人將她找來。”
周落雪看周氏臉上神情,便知定然不會是周氏所言那般,再說自己也並非要尋洛妙姝,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
畢竟是親戚,若是連問也不問豈不是太難看?周落雪見周氏果真起身喚人,急忙笑道:“堂姑姑不必麻煩,我不過是白問一句罷了,想着姝兒若是要去娉妍哪兒,咱們正好做伴兒。”
周氏見周落雪並非要尋洛妙姝,心裡鬆了口氣,又聽她要去翠庭軒,心中更是冷笑不已,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道:“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說不得姝兒就是已經過去,你且去瞧瞧吧。”
周落雪不明白周氏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是爲何,疑惑着難不成是因着洛娉妍沒有應承自己有司的事兒?
面兒上週落雪卻是不顯地回到哲老夫人身邊兒,附耳小聲兒道:“祖母且與母親在這兒坐坐,孫女瞧瞧娉妍去,說不得還能幫點子忙。”
周落雪可不敢說大聲兒了,不僅怕旁人聽了去,被人嘲笑阿諛奉承,更怕被自己母親聽了去,惹母親生氣。
哲老夫人自是明白周落雪的意思,很是滿意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咱們是親戚,很該如此,你且自去不必管我與你母親,咱們就在這兒觀禮。”
周落雪含笑點頭,又朝灝夫人笑道:“母親陪祖母在這兒坐會兒,女兒去轉轉一會子就回來。”
灝夫人原就極爲偏疼這個女兒,又因這次被拒洛娉妍及笄禮有司一事,對女兒更是心懷愧疚。
在灝夫人想來,若非自己當初偏心周氏,又豈會在第一次見面就冷落了洛娉妍?繼而害女兒如今被洛娉妍那死丫頭排擠!
聽聞周落雪想去轉轉,急忙笑着叮囑道:“你且帶着丫鬟自去,今兒人來人往的仔細被衝撞了,祖母這兒你也放心,有母親在呢。”
周落雪並不多言,朝灝夫人甜甜一笑點了點頭,便帶着香墜兒緩緩轉出了紫苑。
五百章 缺席
周落雪自然也是進不去翠庭軒的,但卻正好遇見楚四娘挽着傅氏的胳膊走了出來。
楚四娘對於沒有成爲洛娉妍及笄禮的正賓很是不滿,一路嘟囔着:“不管怎麼說,娉妍成親是這個全福人總該輪着我了,好歹我還是她乾孃呢。”
傅氏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你若真心疼娉妍,且安分些吧,你也瞧見了,今兒來的都是些什麼人,能有咱們的座位,還是因着咱們只娉妍的至親。”
說到這兒,傅氏再次嘆了口氣,苦笑道:“說是至親,其實也是因着紫君不在了,若非如此,咱們就該回避纔是,到底咱們只是商賈之家,沒得讓娉妍給人說嘴的道理。”
楚四娘聞言癟了癟嘴,嘆了口氣道:“那依着大嫂的意思,娉妍成親,咱們也不要出席咯?”
傅氏沒好氣地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世人都知道,這出嫁吃的是婆家的席,哪兒有孃家人往上湊的?再說了我也等不到那時候。”
見傅氏這麼說,楚四娘大吃了一驚,急忙問道:“大嫂這是怎麼說的?難不成不看着娉妍出嫁了?你能放心?”
傅氏苦笑道:“原我就沒打算讓娉妍這麼早成親,可如今聖旨以下,長公主殿下又如此擡舉咱們,所求不過是讓娉妍早日過門。你沒聽見殿下說錦鄉侯府不成個樣子,都沒人打理主事嗎?”
楚四娘聞言卻是不依道:“那也不能勉強咱們早早兒的將娉妍嫁過去,咱娉妍纔多大啊!”
傅氏斜睨了她一眼,知道這是個說不通的,不由淡淡地道:“那你就留在京城瞧着娉妍出嫁好了。初雪也要出嫁了,如今府裡還有許多事兒等着我回去張羅呢。”
傅氏原是賭氣的話兒,沒想到楚四娘竟點頭笑道:“大嫂放心,有我在定不讓人欺負了咱們娉妍去,初雪那邊兒的添妝禮,我是早就備下了的。”
說完楚四娘還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也怪大嫂捨不得將初雪許配給我們乾哥兒,若非如此……”
話未說完,楚四娘便被傅氏狠狠一瞪,剩下的話也不敢在繼續說出來了,卻正在此時瞧見了站在翠庭軒門外不遠處的周落雪。
周落雪早被二人的對話驚呆了,沒想到人人上趕着想嫁的錦鄉侯世子,傅氏等人還覺得委屈了洛娉妍,而長公主竟然屈尊降貴親自來商討此時……
傅氏自然也是瞧見了周落雪的,但對此人卻並無印象,只當是洛娉妍的閨蜜,遂慈和地笑道:“來找娉妍的吧?快進去吧,一會子她們也該出來了。”
周落雪聽了半晌對話,雖然沒弄清楚四娘是誰,卻自然知道傅氏是誰,遂急忙屈膝一禮,笑道:“我不過是來瞧瞧,看有沒有什麼幫的上忙的。”
傅氏一聽這話兒,心裡極爲高興,臉上笑容越發慈和地道:“辛苦你了,倒也沒什麼要忙的,一會兒吉時一到就該行禮了。”
周落雪聞言很是溫婉地笑道:“有這麼多人幫忙,我想也沒什麼需要我做的事兒,不過是我心急,想先過來瞧瞧罷了。”說着便趁傅氏還站在院門口,急忙趁機進了翠庭軒。
裡面的場景怎一個亂字了得?不說惠寧長公主與景芝,其餘各家小姐千金,周落雪不認識的很少,交好的卻不多。
衆人不過是圍着惠寧長公主說笑,哪裡有什麼好忙的?洛娉妍一襲碧蓮色采衣,梳着雙環髻,戴着珍珠髮箍,正與景芝頭挨着頭小聲兒說着什麼。
邊兒上還有個同樣梳着雙環髻,杏眼桃腮的女孩兒,與她倆湊在一起。景芝時不時地掩口而笑,洛娉妍或沒好氣地斜她一眼,或伸手點點她的額頭,顯得極爲親暱。
朱媛媛與鄧婉茹正一起小聲兒嘀咕着什麼,就連孫文婷不知何時也與這二人好上了,坐在朱媛媛身旁,偶爾插上一言。
蔣鳳兒與另外幾個不太熟的女兒,坐在惠寧長公主下手,說着笑話兒逗惠寧長公主開心。
周落雪站在門外,深吸口兩口氣,在英兒與蕾兒詫異地眼光中,平復了心情,方纔踏入屋內,故作驚訝地道:“沒想到今兒來了這許多姐……”
話未說完,像是才發現惠寧長公主在座,急忙停了話頭跪伏在地,小心地措辭道:“民女見過殿下。”
周落雪是謹慎的,對於惠寧長公主的封號沒有直接喚出,畢竟長公主是先皇冊封的,如今本該稱爲大長公主,可偏偏當今聖上沒有親姐妹,沒有冊封任何一個長公主,遂衆人仍喚惠寧大長公主爲長公主。
然周落雪怕落人話柄,卻是並不喚長公主或大長公主,只呼“殿下”倒是讓人說不出旁的來。
周落雪那點子小心思,惠寧長公主怎會瞧不出來,淡淡一笑問道:“這是哪家兒的丫頭?倒是長了個好模樣。”
不待洛娉妍等人回話,崔嬤嬤掃了周落雪一眼,便附耳小聲兒將周落雪身份說了個一清二楚。惠寧長公主像是對周落雪的到來極爲高興,點頭笑道:“起來吧,到底還是有個明事理的人兒。”
周落雪聞言沒有鬆口氣,心中反而更緊了兩分,猜測道怕是惠寧長公主對於週二老夫人等人沒有過來,怕是有些生氣的。可此時惠寧長公主沒有明說,周落雪也不好解釋。
好在洛娉妍並未讓她爲難,聞言朝惠寧長公主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要說周夫人這些個侄子侄女兒中,便數落雪作爲知書達理。便是我們也是不及的。”
景芝挑了挑眉在周落雪身上掃了幾眼,不確定地問道:“可是那年元宵節,與咱們一塊兒賞燈的周家姑娘?”
也不待洛娉妍回道,景芝便問道:“怎地不見你妹妹與你一道過來?可是不給我們面子?”
周落雪不知景芝指的是誰,她已經瞧清楚,洛妙姝亦是不在此處,卻是並不願在此時與洛妙姝扯上什麼關係,遂笑道:“景芝小姐不知,敏兒是我三爺爺家的堂妹,叔父在南邊兒給她定了親,正準備南下,是以沒有過來。”
景芝不過隨口一問,今日畢竟是洛娉妍的好日子,也不願掃了興致,遂轉開了視線,周落雪上前送上自己的賀禮,便留在了翠庭軒中與衆人說笑。
待傅氏並周氏過來請惠寧長公主時,見周落雪也在這兒,唯獨沒有自己女兒的身影,不由越加惱怒,既是對洛妙姝的,也是對周落雪的,偏偏就是沒有對洛娉妍的。
倒不是她如今有多疼愛洛娉妍,或是多講道理,而是實在不敢當着惠寧長公主的面兒,做出別的來,連一個眼神那也是不敢的,心裡卻是止不住的憋屈與難受……
五零一 阻攔【給舵主:美人毒的加更】
不管洛妙姝因何沒有出席,周氏坐在主席上心情又是怎樣,洛娉妍的及笄禮都極爲熱鬧。
哲老夫人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景芝將那支白玉鳳頭簪,遞到惠寧長公主手中時,便燦爛起來,待周落雪回到身旁,將之前翠庭軒總總小聲兒與她耳語一番後,便再也沒有消退過。
整個及笄禮,在惠寧長公主親自爲洛娉妍,插上銜珠鳳尾點翠釵後,被推向了高潮。
在洛娉妍身着一襲月白地兒,如意團圓暗紋羽紗,繡粉色落櫻曲裾深衣,朝着沈氏的牌位長身一拜時,落下帷幕。
此時也沒人去計較洛娉妍臉上掛滿的珠淚,也沒人去在意傅氏與楚四娘悲痛地嗚咽,就連周氏,此時也沒心情計較洛鎮源溼紅的眼眶。
因爲周氏猛然發現,洛妙姝就那麼直直地站在紫苑大門口,雙眼緊緊盯着正席上方沈氏的牌位,與跪伏在地上的洛娉妍……
周氏嚇了一跳,生生驚出一身冷汗,好在此時衆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娉妍身上,洛妙姝也沒在哪兒站許久,就一晃眼的功夫便不見了人影……
周氏莫明覺得心慌,趁着洛娉妍退下更衣之時,悄悄溜出了紫苑,一邊兒緊跟在身後的白芷問道:“可瞧見二小姐了?知道往那邊兒去了?”一邊兒四下尋找,可那裡還有洛妙姝的身影?
可方纔白芷的注意力也被洛娉妍吸引了過去,除了周氏沒有離開正席,沒有與旁人“胡言亂語”哪裡還注意得到旁的?
白芷不由扭頭四下掃了圈,皺眉問道:“夫人莫不是眼花?二小姐先前就說過她是不會來觀禮的。”
周氏不知道,白芷也不知,所有人都不知道,因此時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紫苑內,給了洛妙姝怎樣的機會。
七月十四跟着周氏去打醮,就是因着聽說周熔也是要去的,洛妙姝方纔跟着去了,那時洛妙姝便尋到周熔約定:“若是你還愛慕於她,我便想法子成全你。但只一點,不管成與不成,你都不能供出是我帶你進去的。”
周熔愛慕洛娉妍美色豈是一兩日?聞言不由大喜,想也沒想便點頭應了下來,並保證道:“妹妹放心,哥哥豈能害你?成與不成哥哥都領了你的情,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今日因着內院女眷衆多,洛鎮源並未允許外男進入內院,那怕是給長輩請安,也統統免去。
偏洛妙姝一早尋得周熔,悄悄將他領到內院東南院牆邊兒,讓周熔從哪兒翻院牆進了內院,又將他藏在一塊太湖石山洞中,叮囑他不可隨意走動,方纔離去。
雖然今日翠庭軒中人少,洛妙姝卻沒膽量將周熔領進翠庭軒,不過想着回頭找機會,讓周熔與洛娉妍來個偶遇或是什麼,只要讓人瞧見,洛娉妍的名聲也就毀了,這樁婚事,也就完了!
甚至洛妙姝想到,婚姻不過是結兩姓之好,沒了她洛娉妍,洛府可還有自己這位嫡女在!
然而當洛妙姝安頓好周熔路過紫苑時,卻忽然看見洛娉妍竟然將她那商賈之女的母親牌位擺在了正席上!洛妙姝頓時大怒,想也沒想地便轉身折返了回去。
周熔自是大喜,卻不知周氏因晃眼瞧見了洛妙姝,心下慌亂竟是瞧瞧離席尋了出來。
正當洛妙姝領着周熔穿過蒲園,想要進入碧濤林時,被周氏給攔了下來。
望着與周熔站在一起的洛妙姝,周氏早已白了臉色,壓着嗓子厲聲兒道:“姝兒!你這是做什麼?”隨即吃人的目光掃向周熔,冷聲問道:“熔哥兒又怎麼會在這兒?”
周熔見周氏突然出現,早已慌了神,小心賠笑道:“姑姑聽我說,那個……”
周熔尚未說完,周氏便打斷道:“什麼也別說了!趕緊跟我出去!若是讓人看見了,可怎麼得了?”說完周氏還狠狠地瞪了洛妙姝一眼,轉身便要走。
誰知洛妙姝卻在此時冷冷一笑,淡淡地問道:“母親這是要做什麼?幫洛娉妍嗎!”問道最後,洛妙姝眼中爆射出憤恨地目光,緊緊地盯着周氏。
周氏一愣,看了看周熔又看了看洛妙姝,方纔明白過來自己原來是想岔了!可這會子想明白了卻覺得更加害怕,手腳都冰涼了起來,瞪圓了眼擡手指着洛妙姝,又指了指周熔,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洛妙姝見此扯着嘴角,點頭道:“母親想的不錯兒,女兒,就是想要成全,表哥對姐姐的一片愛慕之意,送表哥去翠,庭,軒。”說完盯着周氏繼續一字一頓地問道:“母親可有意見?”
周氏早已氣得七竅生煙,聞言立時喝罵道:“糊塗!”說完也不看洛妙姝,直接轉頭看向周熔,陰測測地道:“混賬東西!你知道這婚是誰賜的?你知道若當真被你破壞了這婚事,是什麼後果?別說你父親,就是你爺爺我老子也救不了你!”
說完便衝過去一把抓起周熔道:“立馬跟我出去!不要命的東西!你是想害死周府一家子嗎?”
洛妙姝卻是立時擋在了周氏跟前兒,盯着周氏咬牙道:“母親,當真要管這閒事?”
周氏閉了閉眼,紅着眼眶望着洛妙姝道:“姝兒!我是你母親,我還能害你?這事兒要是被人知道了,錦鄉侯府會放過你?殿下會饒了你?便是你父親!我也沒能力求他饒了你啊!”
說着周氏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淌了下來,手卻死死地拽着周熔,生怕被他跑掉了。
洛妙姝卻是癟了癟嘴道:“表哥不過是在院子裡散步,偶然與她遇見,她自己不守婦道勾搭表哥,難道這是我的錯兒?是表哥的錯兒?再說,只要表哥咬死了這點兒,誰能怪到我頭上?”
周氏卻是不聽這些的,對於旁人,她或許沒有什麼忌諱,可對於惠寧長公主,那可是很小的時候就時常聽他父親嘀咕,那是普通人嗎?那是……
周氏不敢亂想亂說,急忙揮開洛妙姝,呵斥道:“你這是想要害的周家絕後!”說完,扭頭看向周熔,冷着臉道:“你覺得你毀了她閨譽她就能嫁給你了?還是你覺得錦鄉侯世子是你能對付的?”
周熔心下一驚,趕緊搖了搖頭,隨即試探道:“那或許世子爺就不要她了。”
周氏聞言冷笑道:“世子不要了,和被人搶了能一樣?奪妻之恨與殺父之仇!要知道,這婚事是聖上賜的,你是在爲你自己和周家招禍嗎?想死!就自己死遠點兒!”說完周氏便不管不顧地拉起周熔往花房放心拽去。
洛妙姝原想要阻攔,卻見三兩個丫鬟並兩個媳婦子說說笑笑地從遠處走了過來,幾人不知說着什麼,滿臉的喜色,竟是沒人注意到周氏三人。
五零二 離去
周氏一邊兒走一邊兒教訓道:“你們可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可知道損害的不是她一人的名節,而是整個洛府和周府兩家兒?”
說完周氏更是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洛妙姝道:“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兒,你打算將來在家陪她一輩子?”
洛娉妍原就被周氏破壞好事兒偶氣惱不已,這會子見周氏還要指責自己,頓時火大,一把甩開周氏的手,冷笑道:“自己沒本事又膽小怕事兒,這會子卻來和我瞎叫喚!”
說完一扯周熔,理直氣壯的道:“熔表哥也是一表人才,打小便時常到咱們府上來,是那洛娉妍貪慕權貴見異思遷,與我表哥何干?”
周熔一聽這話急忙點頭,正要說話又聽洛妙姝道:“再說了,咱們洛府可不止一位嫡女,聖上要的不過是樑府聯姻,便是沒了她洛娉妍,還有我洛妙姝在,聖上又豈會怪罪洛府?不過是你有心偏幫她罷了!”
洛妙姝越說越氣越說越傷心,最後幾句話是用吼的,才得以稍稍宣泄心中難以排解的怒氣。
洛妙姝卻不知,正因爲她這一吼,讓之前在別處尋找她的白芷循聲兒找了過來,也正好將那一段兒聽了個一清二楚。
白芷沒有急着現身,悄悄跟在了周氏一行身後,好在之後並沒有出什麼別的狀況,周氏親自將周熔送出內院後,白芷便尋機與周氏匯合在了一處。
白芷見周氏不放心洛妙姝,心下也是擔心不已,很怕洛妙姝在弄出點兒別的什麼事兒來,咬了咬牙小聲兒勸道:“夫人莫不如去二小姐屋裡陪二小姐說說話兒,到底是母女,有些話總比旁人管用些。”
這話自然很稱周氏之心,遂也不管洛妙姝是何臉色,帶着白芷緊步跟了過去。
洛妙姝與周氏如何在芙蓉居暗動肝火,除了她二人自己怕也只有白芷知曉,賓客們早已發現周氏的離席,除了哲老夫人一行,卻是誰也沒放在心上,畢竟今日前來,絕大多數還是爲着惠寧長公主。
待用過午膳,惠寧長公主帶着景芝首先起身告辭,景芝不捨地拉着洛娉妍的手,惹得惠寧長公主一頓好笑,戲虐道:“這麼捨不得,就回去求你哥哥,早些將洛丫頭娶回來,讓你倆見天兒在一處豈不是好?”
衆人聞言皆是笑,洛娉妍更是早已紅了臉,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景芝卻是癟了嘴道:“瞧外祖母說的什麼話兒?便是妍兒嫁了過來,那見天兒與她一處的,也是哥哥,又怎能是我?”
別說惠寧長公主,便是賓客們也是一愣,好半晌才鬨然而笑,洛娉妍惱的跺腳要去擰她的嘴,偏景芝卻一邊兒躲閃一邊兒笑道:“瞧瞧,原還當我姐姐,一直敬着,這還沒嫁過來呢,就要行嫂子的權了。”
惠寧長公主見景芝越說越沒了樣兒,不由輕咳一聲兒,止了景芝胡鬧,領着她坐上了馬車。
待惠寧長公主走後,賓客們自是不會久留,都三三兩兩的告辭離去,一時間便只剩下傅氏與沈寒煙,以及楚四娘母女。
傅氏拉着落娉妍的手很是感嘆了一番,笑道:“如今你算是長大了,我便是將來到了地底下也有面目見你母親了。”
洛娉妍不知傅氏爲何突然說起這個,不由詫異地望着傅氏,又聽傅氏淡淡地嘆了口氣道:“這轉眼就要進入十月了,我跟你舅舅出來好幾個月……”
傅氏尚未說完,楚四娘急忙勸道:“大嫂好歹等着娉妍出嫁再回去不是?”
聽楚四娘這話兒,洛娉妍方纔反應過來,急忙要勸,傅氏卻是橫了楚四娘一眼,拍着洛娉妍的手笑道:“你舅舅這兩日怕是就會跟你父親說這事兒,好歹我會等着你日子定下來再回去。”
說完嘆了口氣道:“原沒想着你們姐妹日子靠得這麼近,你初雪姐姐年前要出嫁,你也是知道的。”
不待傅氏多說,洛娉妍便也明白過來,嘆了口氣勉強笑道:“舅母快別這樣說,羞也羞死娉妍了。害舅舅舅母千里奔波,還還得舅舅舅母給姐姐備嫁都不得安生。”
傅氏倒不多說,總歸還有些日子,與洛娉妍叮囑了幾句便拖着捨不得離開的楚四娘離開了洛府,倒是沈寒煙與萬碧留了下來,洛娉妍讓她二人住到了傅氏原先住着的凝碧閣。
倒不是洛娉妍不願與二人同住,實在是翠庭軒太過狹窄了些,安不下這麼些人。
讓洛娉妍沒想到的是,第二日沈森便單獨來了洛府,在洛鎮源的陪同下,進了翠庭軒。
這回沈森也沒避着洛鎮源,事實上這是昨兒他與洛鎮源,萬鑫還有景蘊商議後的結果。
然而不僅洛娉妍便是洛鎮源也沒想到,沈森落座後待下丫鬟上了茶點退下後,便立時從懷裡掏出一疊契約,有房契,地契,田契還有身契,林林總總厚厚一摞。
洛娉妍不解地望着沈森,將那些個契約都整理了一遍,推到自己跟前兒,笑道:“這些都是沈氏京裡的產業,舅舅留下一座莊子,一座宅子,將來家裡有人上京也有個地兒落腳,再有京埠大碼頭的份子和一座倉庫,畢竟宮裡還有差事。”
沈森沒有說完,洛娉妍已經慌張起來,拉着沈森的手,忐忑地急聲兒問道:“舅舅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不敢想沈森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也不敢聽……只得急忙打斷!話語中已然是帶上了哭腔。便是洛鎮源先前知道,此刻見沈森拿出的東西也是嚇了一跳。
沈森卻是拍了拍洛娉妍的手背,滿是慈愛地笑道:“什麼這樣那樣的?京裡別的產業都都給你了。舅舅等不到你出嫁,過兩日就要和你舅母回南邊兒去,將來怕是輕易也不會上京來了。”
說到這兒,沈森很是感慨,洛娉妍卻不由全身都繃緊了,心中隱隱有些害怕起來,尤其是想到舅舅給的那份“添妝”更莫明添了兩分惶恐。
這些日子雖然事兒多得洛娉妍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卻總在夜深人靜時想起沈森當日之言。她相信事情絕非舅舅說的那樣簡單,是怕皇商的身份不足以保不住這份產業,因而纔給了自己……
可究竟有何深意,洛娉妍卻一時想不明白,又莫明覺得定是與景蘊有關,甚至與景蘊南下江南有關!奈何洛娉妍沒有任何的證據,只得自己胡思亂想而已。
洛娉妍原想着尋了機會拖洛繼宗給景蘊帶個信兒,沒成想,沈森與傅氏竟像是一日也等不得似得,不過三日便起身離京。好在洛娉妍與洛繼宗沈琨一道,將沈森夫婦等人送到了十里亭,出了城門時更是遇見同來相送的景蘊……
五零三
見沈森一行人漸漸遠去,景蘊方纔扭頭看向紅腫着一雙眼睛,仍舊盯着遠方流淚的洛娉妍,想了想掏出一方手帕,安慰道:“若是想舅舅舅母了,往後有機會去江寧看望他們就是了。”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猛地扭過頭來,瞪着景蘊暗道:果然!舅舅會說將來很難上京,怕是眼前之人不僅知道,還是策劃者或者參與者,可究竟爲什麼……
洛娉妍掃了眼洛繼宗與沈琨,轉而看向景蘊,頭也不回地揚聲兒道:“繼宗,你跟琨哥兒先回去,將逐月留下就好。”
洛繼宗聞言一愣看了看洛娉妍,便是沈琨也忍不住打量景蘊與洛娉妍二人,總覺得二人之間氣氛怪怪的,再說哪有還沒成親就單獨相處的?
想到這兒沈琨不由皺起眉頭,想了想拉住洛繼宗的胳膊,笑道:“表姐有話只管說,我跟繼宗到邊兒上亭子裡歇歇,一會兒表姐也過來吃盞茶,咱們再回去。”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掃了沈琨一眼,卻不言語,轉而看向洛娉妍,勾脣笑道:“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
誰知洛娉妍卻是並不理會他,反而扭頭看向洛繼宗輕聲問道:“繼宗這是不聽我的話兒了?”
洛娉妍聲音不大,語速不快,深知嘴角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洛繼宗卻知道她生氣了,急忙笑道:“哪兒有的事兒?姐姐便是不說我也得先走一步了,就跟先生請了兩個時辰的假,這會子再不回去怕是趕不及。”
說完見洛娉妍點了點頭,也不管沈琨是個什麼意思,拉起他便朝馬匹走去,翻身上馬時小聲兒道:“姐姐不是個沒主見的人,既是吩咐了,便依着她便是。”
沈琨聞言一愣,卻見洛繼宗已經翻身上馬,看了自己一眼,笑道:“還不快走,難不成你真打算逃課不成?”
待洛繼宗與沈琨走遠,洛娉妍才深吸了口氣,盯着景蘊地眼睛問道:“旁的我都不想知道,但是世子能不能告訴我,爲何我舅舅將來不能上京?”
景蘊雖然並不覺得難以回答,卻沒想到洛娉妍會這樣問,且問得如此直接,不由愣了愣。
就這一會子的功夫,景蘊便見洛娉妍秀氣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慌,急忙開口道:“雖說不是什麼不能對你說的事兒,但這兒到底不是說話兒的地方。”
洛娉妍聞言並沒反駁,扭頭掃了眼站在馬車旁的流雲逐月二人,沒想到洛繼宗將二人都留了下來,不由搖頭笑了笑,揚聲兒吩咐道:“去亭子裡將爐子燒起來,一會子煮茶吃。”
說完洛娉妍一擡手,朝景蘊笑道:“世子請我吃過兩次茶,今日我便也請世子吃一回。”景蘊聞言一笑,點了點頭便朝不遠處的亭子走去。
待洛娉妍在對面坐下,景蘊掃了眼英兒與蕾兒,揚手道:“都道外面伺候,我跟你們小姐說兩句話兒。”說完見英兒蕾兒並流雲逐月都退遠了些,便轉頭看向洛娉妍,輕聲道:“這話兒原不該與你說,但想着你總不是普通女子。”
此言一出洛娉妍便擡眼朝景蘊望去,看着洛娉妍眼中的疑問,景蘊輕笑道:“普通女子可沒膽量將我留在船艙裡。”
洛娉妍很想甩他一個白眼,卻又聽他壓低聲兒道:“上次去江寧原是找你舅舅有事兒,如今既然你舅舅就是我舅舅,我自然得爲舅舅一家安全着想,是而方纔叮囑舅舅今年內最好不要上京。”
洛娉妍聽景蘊這般一說,莫明心中就是一緊,想了想咬牙道:“世子若是方便……”說到這兒,洛娉妍又頓了下來。
景蘊見她皺眉凝思的樣子,不由挑了挑眉,卻並未打擾,而洛娉妍一時間又確實沒想好該怎麼做,好半晌才輕聲問道:“不知世子可瞧過我嫁妝單子?”
提起洛娉妍的嫁妝單子,景蘊就是苦笑不已。
前日傍晚傅氏專程拿着洛娉妍的嫁妝“單子”去了長公主府,說是單子不如說是兩箱冊子,當時在場的不僅景蘊嚇了一跳,便是惠寧長公主這等見過大風大浪的,也是吃驚不已。
傅氏見此心中卻是極爲滿意,淡笑道:“殿下也知道,我們不過是商賈之家,按理說原不該高攀世子,可這婚事是聖上賜的,我們也是沒法子。好在還有些家底子,妹婿也是個心疼孩子的,妹妹當年的嫁妝竟是一分不少的給了娉妍。”
說起這個傅氏便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當初的事兒,惠寧長公主也是知道的遂也不多問,心中卻忍不住嘀咕,這麼大一筆產業,洛鎮源能不眼紅到確是不錯。
誰知傅氏又笑道:“她舅舅心疼她沒有母親,便將京城的產業全分了出來,說是給外甥女添妝,我那妹子說來也是我親手養大的,和我閨女也沒什麼差,我自是不心疼的。誰知萬太太也給添上了一筆,便成了如今這模樣。”
惠寧長公主聞言心中雖然驚詫不已,,沒想到沈家竟然對洛娉妍如此捨得,那爲何當初那十來年竟是連看也沒來看一眼?但面兒上卻是不動聲色。
傅氏倒也沒想過要用錢財來震懾惠寧長公主,別說那樣做沒有用,就是有用也沒意義,遂接着道:“今兒我過來,主要是想與殿下您商議一下,看這些個嫁妝,那些列在單子上,那些就不列了。”
惠寧長公主挑了幾本瞧過之後,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倒是景蘊隨手拿起一本翻看了一遍,朝傅氏笑道:“既然都是岳父岳母與舅舅舅母的心意,依我看便都寫上纔好。”
此話一出,惠寧長公主與傅氏都是一愣,隨即聽景蘊笑道:“不過我們府上怕是拿不出這等聘禮來,但也不會虧了洛小姐便是。”
第二日錦鄉侯府拿出的聘禮單子,雖然仍舊比不上洛娉妍那份嫁妝,卻也果真表現了足夠的誠意,單單是三萬兩黃金便令許多人咋舌,更別說還有各種莊子鋪子……
想起這些,景蘊不由苦笑着點了點頭,輕聲道:“可是爲難死我了,好在父親來信,說是一切由我自己做主,當初父親離開時,也幫我跟景蒔分了產。”
誰知洛娉妍卻是盯着景蘊,一字一頓地道:“可還有一樣,舅舅,沒讓我寫在單子上,讓我悄悄收了起來,叮囑我說,或許有一天你會需要!”
景蘊聞言盯着洛娉妍的眼睛看了好半晌,才試探着問道:“舅舅可是交代過你,不讓我知道?”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下意識的垂下眼眸摩挲着杯沿兒,咬脣道:“舅舅只說,適當的時候再讓你知道,那樣比較好。”
五零四 初聞
看着洛娉妍這模樣,景蘊莫明就笑了,先前那絲凝重也不翼而飛。
半晌,見洛娉妍有些不耐擡眼打量他,景蘊方纔輕咳一聲兒,笑道:“既然舅舅讓你收好,暫時不告訴我,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洛娉妍聽到這兒不由腹誹,自然是有原因的,你若待我好,我自然在是要幫你的,你若待我不好,還不許我幫旁人?將來繼宗出仕了,給了他,他還能忘了我這個姐姐?便是不給他,留着將來給侄兒侄女兒也是極好的。
可惜洛娉妍的心思景蘊並不知曉,遂接着笑道:“你且將心放肚子裡,我既說過不納妾,放你哪兒跟放我這兒有差別嗎?你還能讓我餓着肚子凍着身子?”
此話一出洛娉妍便忍不住笑了,隨即面色一紅橫了景蘊一眼,心裡猶豫着究竟要不要告訴他……
景蘊到底阻止了洛娉妍將那礦山之事說出,只安慰道:“你放心,既是你放在心上的親人,我也是會放在心上的。”
得了景蘊如此保證,洛娉妍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看了眼天色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說完洛娉妍便起身走出了十里亭。
景蘊也不強留,畢竟二人婚期已然不遠,府中還有好些事兒需要準備,遂輕笑着跟了出去。
景蘊原想親自將洛娉妍送回去,誰知剛策馬來到馬車前,便聽洛娉妍坐在車內輕聲道:“世子日理萬機不必在這兒耽擱,且去忙你自己的,有流雲逐月跟着也是一樣的。”
洛娉妍說完見景蘊仍舊立在車邊兒並不離去,不由抿了抿嘴,低頭道:“眼見着婚期近了,沒得讓人瞧見了說閒話去。”說完洛娉妍將車簾子一放再不看立在車窗外悶笑不已的景蘊。
景蘊到底是不放心,嘴上雖沒說什麼,卻帶着慕寒溯風二人遠遠跟着洛娉妍的馬車,見她進來洛府大門方纔策馬離去。
洛娉妍回到洛府便再次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雖說因沈森夫婦的離去萎靡了好些日子,成日裡厭厭地提不起精神。卻也在羅先生與洛鎮源辭館,搬到了洛娉妍爲她準備的,距離錦鄉侯府不過一條街的三進小院兒時恢復了過來。
然而景蘊卻沒有這般好運,就連景芝也沒有。關於洛娉妍那誇張到令人驚詫的嫁妝,以及錦鄉侯府拿出的令人咋舌的聘禮,經過一段時日的發酵,竟是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景蘊目送洛娉妍回府便策馬先去了宮裡,畢竟這些日子與沈森等人商議之事,還得與三皇子再議一議,也好讓他做到心中有數纔是,再有貴妃娘娘那邊兒也該去探望一番了。
誰知景蘊剛見到三皇子,三皇子便揮退了身邊兒伺候的人,皺眉道:“這親事聽說是你自己挑的?原我還以爲是父皇幫你定的,可既然是你自己挑的,那洛鎮源這又是什麼意思?”
景蘊一愣,沒明白三皇子的意思,三皇子見他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瞪着她道:“你不是很能嗎?怎地就瞧上了洛鎮源了?雖說咱們確實需……”
話未說完景蘊便冷冷地打斷道:“什麼叫我瞧上洛鎮源了?我瞧上他一個老頭子幹嘛?有這麼說話的嗎?”
三皇子聞言也不接着往下說了,只是起身挑眉打量着景蘊,像是從未見過他似得,好半晌才稀罕地道:“難不成,你是見過洛鎮源那個女兒的?”說完一拍腦門,懊惱道:“是了!聽說他女兒跟芝姐兒很是要好。”
說到這兒,三皇子來了興致,也顧不得爲景蘊抱不平,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挑眉望着景蘊道:“說說,那位洛小姐究竟使了什麼手段,怎麼就讓咱們景大少從了呢?”
景蘊見三皇子越說越沒個樣子兒,不由扭頭不看他,淡淡地問道:“今兒怎地如此八卦起來了?往常你可不這樣,再說了我這定親也不是一兩日了?”
別說,景蘊還當真很是好奇,這定親都好些日子了,怎地三皇子突然來了興致。
三皇子見他這樣兒,便料定他定是沒有聽到外面的傳言,心中卻又疑惑他爲何沒有看出洛鎮源的動機,不由笑道:“聽說你將侯爺分給你的產業,統統拿去做了聘禮,可有這回事兒?”
景蘊聞言便知定然有誰在三皇子跟前兒說了什麼,甚至還可能已經到處傳得沸沸揚揚,不由挑眉道:“既是分給了我的,我愛怎麼處理不都是我的事兒嗎?”
三皇子見他這模樣,不由詫異地道:“難不成你將來用一文錢還得跟弟妹伸手不成?”
這事兒,景蘊又豈能沒有想到?卻也並不打算與三皇子說明,不由笑道:“錦鄉侯府再窮,也不至於就讓我到了身無分文的地步吧?再說了,是誰告訴殿下,我將所有產業,都拿去充作聘禮的?”
這事兒景蘊還是有些奇怪,畢竟當初分產,就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但到底是錦鄉侯府自己的事兒。
再說景蒔那邊兒父親也並未虧待於他,除了祖宅祭奠等不能分的產業,別的可都是按照四份均分的。自己與芝姐兒各自一份,父親與景蒔也是各自一份。給洛府的聘禮還是外祖母私下裡貼補了自己不少莊子鋪子才湊出來的……
三皇子見景蘊果然不知,不由笑道:“你這些日子可都在忙什麼?如今別說外邊兒,連宮裡都弄得人盡皆知了。”
說完三皇子還頗爲惋惜地砸舌道:“早知道你這麼大方,我就該早在父皇跟前兒進言,成全了和順纔是,好歹我也是他哥哥不是?你倆也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景蘊聞言扯着嘴角冷冷一笑,反問道:“那不知殿下打算給她貼補多少嫁妝呢?”說完怕是三皇子不知洛娉妍嫁妝之豐厚,再次補充道:“要知道,人家洛小姐的嫁妝,可是我這聘禮兩倍還多。”
五零五 謠言
饒是三皇子知道洛娉妍嫁妝豐厚,也萬沒想到竟是這麼多,不由驚得瞪圓了眼。
三皇子起身在屋子中央轉了兩圈兒,方纔盯着景蘊,下意識地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這洛鎮源哪兒來那許多產業?莫不是貪污受賄所得?再者,他將產業家資都給了女兒做嫁妝,難不成剩下的一子一女竟是不管不顧了?”
景蘊見三皇子那模樣好笑,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又想起今日洛娉妍那爲難的模樣,知道她口中所謂的“嫁妝”定然不是小數,遂笑着將沈森與萬鑫的事兒,細說了一遍。
三皇子聽完眼睛一亮,隨即卻是立時扳起了臉,壓着聲兒喝問道:“糊塗!難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這樣的人?”
景蘊聞言一愣,隨即卻聽三皇子狠狠地道:“你這般爲我謀劃,便是讓我坐上那個位置,又如何心安?難不成還要我欠着你一輩子不成?再說那洛小姐可是救過芝姐兒,怎能恩將……”
話未說完景蘊也變了臉色,周身散發着冷氣,不屑地道:“別把自己看的太高,至於爲了你捨棄我一生的幸福?”
景蘊說完尤不解氣,接着咬牙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母親去世時,外祖母便讓我發下毒誓,除非四十無子否則絕不納妾?”
景蘊說完三皇子也是一愣,自然是想起這一點,當初這事兒可是狠狠地打了錦鄉侯的臉,這也是錦鄉侯遠走邊關的緣由之一呢!
隨即三皇子不由皺眉望着景蘊,極爲嚴肅地道:“如此說來你果真是心儀那位洛小姐?”
說完也不待景蘊回答,嘆息道:“只可惜,待她嫁妝曬出,怕是滿京城的人,都只當你是貪財之徒,而她,也不過是洛鎮源攀附權貴的工具罷了!甚至還心機深沉,尚未進府便用嫁妝將你架空。”
聽到這等言論,饒是景蘊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也不願洛娉妍被人如此說道,不由皺眉冷聲問道:“可知這消息從何傳出?”
說完景蘊便知自己犯了個低級錯誤,起身一禮,笑道:“原本想要去看看皇貴妃娘娘,也好讓她替我高興高興,如今卻是暫時不必了。”
三皇子自然明白景蘊的意思,也不強留,點了點頭任由他出宮離去,只交代道:“若是有什麼事兒需要我出面的,咱們兄弟可不興客氣。”
景蘊聞言果真不與他客氣,停下腳步回身道:“如此便勞煩殿下到時親臨寒舍,記得送份厚禮,也好貼補貼補我,省的將來爲了一文錢也得跟夫人伸手。”
與景蘊相處這麼多年,卻是難得見他竟然開起了玩笑,三皇子不由一愣,回過神時景蘊已然走出好遠。
與三皇子同樣失神許久的,還有站在殿門外候了好久的和順公主,遠遠地見景蘊出了殿門,原想迎上去問他是否甘心,卻見他嘴角含笑,眉目含情……
如此模樣不僅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和順他的心意,也讓和順心中對於洛娉妍,越加的恨惱了兩分。當然,景蘊並不知曉這些,洛娉妍對此也是不知曉的。
然而,他倆不知曉的還不僅僅只是這些。當日錦鄉侯學着洛鎮源的方式分了家產,景蒔母子原是極爲開心的。
但當洛娉妍的嫁妝單子被景蒔探知到後,便與蔣氏大發了一頓脾氣,指着蔣氏的鼻子喝罵道:“若非母親當初猶疑不決,她又怎會嫁給景蘊?如今便該是我們的助力!”
蔣氏自知當初嫌棄洛娉妍出生,耽誤了兒子的大事兒,不敢直言反駁,只好分辨道:“誰當初也不知洛鎮源竟如此捨得,給她這麼多嫁妝。再說了,便是我去求娶,也不一定能成,沒見那她早就抱上那老不死跟景芝的大腿了?”
母子倆吵過幾句這事兒也就過了,雖然景蒔心下時時不忿,尤其是看着府中日復一日的,爲迎娶洛娉妍而忙碌。
但到底景蒔並未多說什麼,畢竟他只是庶子,按理成親後便會被分出去,也不過一座宅子,加上些銀兩罷了,如今卻是分了整個錦鄉侯府四分之一的產業。
可誰也沒想到,景蘊竟拿出那許多資產作爲聘禮,那數目可是早已遠遠超過當初分得的部分!
別說景蒔心中懷疑,蔣氏得知後更是怒火滔天,只當錦鄉侯暗中不知給了景蘊多少,卻偏偏瞞着她們母子。
有了這樣的認識,蔣氏如何還能保持平靜?一怒之下便讓身邊兒的丫鬟遞了信兒給自己弟弟,正巧這時上頭傳來命令,想法子毀了這樁婚事,即便毀不了也要讓他們難看!
一時間京城大街小巷便傳出各種版本謠言,又說洛鎮源不僅不顧臉面,甚至連剩下的兒女都不顧及,將家中產業盡數給長女做嫁妝的。也因此傳出洛鎮源這是想要以嫁妝套換錦鄉侯府的產業。
誰知這言論傳出不過半日功夫,便又有人傳出洛鎮源貪贓枉法,貪墨戶部銀兩。
更甚者傳出錦鄉侯府爲了拉攏洛鎮源,不惜傾家蕩產……
總之各種謠言難分真假,一時間在京城傳的是轟轟烈烈,竟比當初聖上突然賜婚,還要引人注目,成爲京城百姓乃至官宦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洛娉妍是不知道這些的,洛鎮源與洛繼宗知道,心中雖氣惱卻不會去分辯,更不會去告知洛娉妍。就是羅先生,知道後也只是發了一頓脾氣,便再沒提起。
卻不想孫文婷得知後難分真假,心中又怕洛娉妍聽到這些話,心中難受,一時着急便來尋了洛娉妍,勸慰道:“娉妍莫要擔心,想來伯父與世子都不是那樣兒的人。”
洛娉妍自是聽得一頭霧水,待聽孫文婷細細說來,卻是笑道:“文婷這般急急忙忙過來定是急壞了,可古人云謠言止於智者,何苦爲這些個莫須有的事兒費神?”
洛娉妍這樣想,景蘊卻並非這樣想的,出了宮門便立時打發慕寒與溯風去追查此事,甚至連莫言莫問也召了回來。
五零六
京裡斷斷續續下過幾場秋雨,傅氏的書信也終於傳到洛娉妍手中,說是兩家人都已經安然抵達江寧,正給沈初雪準備出嫁事宜,算算日子,這會子已是嫁作他人婦……
原本就沒有受到謠言影響的洛娉妍,看着傅氏信中傳來的消息,心情更是愉悅。
可景蘊卻是越來越煩躁,直到進入臘月,這謠言漸漸散去,莫問等人才偶然間發現了與景蒔接頭的姜子期。雖沒具體證據,幾人一番盯梢卻推斷出這次的謠言,怕是與此二人有關!
景蘊聞言,卻是冷笑道:“不管有沒有關係,這姜子期在京城就已經很不正常,想法子給我把人盯緊了!”
說完抿了口熱茶,望着臉色嚴肅地四人,景蘊笑道:“說起來也還多虧了這次謠言,不然怕是我們至今也想不到,那姜子期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竟敢私自逗留在京中。”
莫言幾人領命正要離去,卻聽景蘊淡淡地道:“既然他們喜歡熱鬧,便想法子給他們找點事兒做,可別太閒了,仔細閒出病來。”
此言一出莫言幾人具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爺這是要反擊了,只是不知……
幾人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由擡頭朝景蘊望去,卻見景蘊垂眸把玩這手中的茶盞,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這等習慣,近來爺一旦思索什麼便喜歡將茶盞拿在手中把玩。
見此幾人更是不敢打擾,直到景蘊吩咐道:“把握好分寸別引起他們的懷疑,最好想法子讓他將京中人手都引出來。”說完景蘊冷冷的目光掃向幾人,輕聲叮囑道:“另外,爺婚期將近,不想再聽到什麼閒言碎語,爾等,可明白?”
幾人神色一肅轟然領命,不敢絲毫耽擱地紛紛退出了書房,但對於因爲景蒔的緣故,莫名其妙在爺跟前兒丟了人,卻是恨之入骨,尤其是莫問那份恨意更甚!
待衆人退下,景蘊卻是在心中盤算着,要想個法子讓景芝或是洛娉妍見見那姜子期!那怕只是遠遠瞧上一眼也是好的。畢竟當初那樣的事兒,想來也是不好假他人之手的,若沒料錯兒,那所謂的黑衣人,便是姜子期無疑!
不得不說景蘊真相了,然而他心中卻並無多少惱怒,嘴角反而噙上一絲笑意。
若被莫言等人看見或是被惠寧長公主與景芝知曉,怕是都不能理解景蘊此時的心情,只有景蘊自己知道,若非當初洛娉妍“膽大妄爲”,自己二人又豈會有今日?
景蘊卻是不知,景蒔與姜子期此時見謠言不作效,也在徹夜商議,景蒔望着搖弋的燭火,咬牙道:“舅舅,依我之見與其這般不痛不癢的拖着,沒什麼效果不說,還誤了主子的事兒。”
姜子期聞言掃了景蒔一眼,淡淡地點頭道:“如今這樣是不痛不癢的,外邊兒傳的熱鬧,便是宮裡也是謠言四起,可聖上不知聽惠寧那老不死說了什麼,竟是不聞不問,那兩位也是毫無動靜……”
說到這兒,姜子期突然疑惑地望向景蒔,不確定地道:“按理說洛鎮源不該如此鎮定纔是,怎地不僅是他就連他那個庶子也毫無作爲?”
聽姜子期提到“庶子”二字時,景蒔心中是不高興的,但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只淡淡地道:“當初我就跟舅舅說過,洛小姐並非尋常女子。否則我又豈能……”
話未說完,景蒔眼睛便是一亮,望着姜子期道:“若是舅舅能想法子,將洛小姐給請出來,我想事情也就好辦了。”
姜子期聞言皺了皺眉,便聽景蒔道:“洛鎮源是文臣,他們府上雖然丫鬟婆子不少,但卻沒有什麼武力高強的護院,若是丫鬟婆子鬧起來,這事兒也就算成了,便是沒有鬧起來……”
景蒔嘿嘿一笑,“這不是還沒成親嗎?我便陪洛小姐回一趟江南好了,想必洛小姐是願意的。”
姜子期卻是搖了搖頭道:“這事兒不能由你我出面,若是失敗豈不是連個退路也沒有?當初大相國寺的事兒,若非你猶豫不定,也不會造成如今的結果。”
景蒔聽姜子期如此一說,倒是無話反駁,心中卻是拿定了注意,這事兒絕不假他人之手!
開玩笑,他還想着往後將她娶進門呢,豈能讓旁人給佔了便宜,那到時他又成了什麼了?只是這話兒,景蒔並未對姜子期說起,只在心中暗暗籌劃而已。
轉眼便時是臘八節,洛娉妍緊趕慢趕終於在這天之前,將自己手中各處莊子鋪子,宅子院子的收支算了出來。
晨霜一邊兒替洛娉妍揉着胳膊,一邊兒慫恿道:“小姐也太辛苦了些,明兒就是臘八,往年也就罷了,今年可是小姐在府中最後一個臘八節,可要熱鬧熱鬧纔好。”
紅螺剛好進來,不由嗔道:“你這小蹄子,如今是越發的沒了規矩,竟是連英兒蕾兒也比不上了?沒說讓小姐好生歇息,竟是慫恿着小姐鬧騰。”
洛娉妍聞言一笑,掃了晨霜一眼,方纔對紅螺笑道:“紅螺姑姑也別說她,我原就想着明個兒約了姨娘,讓繼宗護着咱們去寺裡上香呢。”
聽洛娉妍說要去上香,晨霜也忘了剛剛被紅螺訓斥的事兒,立時興致勃勃地問道:“小姐可是想好了?要不在約上兩家小姐一塊兒,人多也熱鬧些,再……”
晨霜還未說完,紅螺便皺眉訓斥道:“眼見着還有十來日小姐就要出嫁,這會子你不說勸着小姐一點兒,竟是還跟着起鬨,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紅螺是真的生氣了,要知道洛娉妍與景蘊的婚期就定在臘月二十四!這會子別說府裡忙得腳不沾地兒,就是不忙,也沒有新娘子邀三約五出門的道理!
洛娉妍聞言微微低頭眼眸一轉,笑道:“旁人也就算了,明兒給各家各府送臘八粥,別忘了告訴文婷一聲兒,就說我明兒要去大相國寺上香祈福,若是她也去,咱們在大相國寺碰頭。”
紅螺聞言自是不允,洛娉妍卻是笑道:“淺語她們跟着咱們上京也大半年了,好歹也讓人家瞧瞧京城的模樣不是?別的地方咱們也不好去,就去寺裡上香帶着她們也是好的。將忠哥兒他娘和徐大媳婦兒也帶上,人多熱鬧,遇事兒也不慌張。”
五零七 馬車
紅螺到底沒能勸服洛娉妍,只得將此事報給了洛鎮源,洛鎮源倒不覺得有什麼,笑道:“娉妍還能在家鬆快幾日?且讓人順心如意便是。明兒我讓週二跟着,再讓繼宗去錦鄉侯府跟瑾軒借兩個人手便是。”
洛鎮源都如此說了,紅螺還能說什麼?再說紅螺聽聞要去錦鄉侯府借人,心也便放回了肚子裡。
紅螺卻不知景蘊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是皺緊了眉頭,如今可是多事之秋,不說旁的,光是景蒔那邊兒就一直蠢蠢欲動,如今還沒摸清楚他們究竟要做什麼!眼看着成親在即,若是出個什麼差錯可如何得了?
然而這些話景蘊卻無法與跟前兒的洛繼宗明說,到底還是懵懂少年,此時還在笑着:“眼見着姐姐就要出嫁,這可是姐姐在家最後一個臘八節,心中慌亂想要上廟裡祈福也常情,還請姐夫幫把手。”
景蘊苦笑着無法說出反駁的話,這可不僅僅是洛繼宗第一次代洛鎮源來找他辦事兒,關鍵是辦的還是洛娉妍的事兒,這讓他怎麼說?
景蘊深吸了口氣躊躇一番方纔點頭道:“此事我已知曉,明兒一早便遣人過去。”
洛繼宗聞言面露喜色,剛要躬身道謝,又見景蘊皺眉道:“但如今不比往日,你且將這話兒帶給你姐姐,想是她會明白。只說明兒我讓人混在你們家丁護院裡就是。”洛繼宗一愣,也不多問點了點頭告辭回了洛府。
原本興致高昂的洛娉妍聽洛繼宗轉告的那兩句話,莫明心中就是一緊,想要反悔不去了,可看看不僅淺語等人,便是晨霜也是一臉歡喜的樣兒,那不去的話到底說不出口。
第二日天還沒亮,慕寒與溯風便帶着換了常服的錦鄉侯府的護院兒,趕到了洛府,一時間洛府便熱鬧了起來。
不僅洛繼宗與週二帶着家丁護院在外院兒人聲鼎沸,便是內院也是燈火通明。
翠庭軒自然是傾巢而出,除了紅螺帶着淺淺妮妮等小丫頭,留在家中看守院子及那一箱箱已經裝好的嫁妝,翠娘帶着末雨跟丁香,裹着厚厚的斗篷趕到了翠庭軒與洛娉妍一行匯合。
讓人沒想到的是,除了洛妙姝不屑於與洛娉妍一塊兒出門,就連周氏也厚着臉皮跟了過來,只笑道:“到底還是要有個長輩跟着,否則說出去豈不是不好聽。”
聽周氏這般說,洛娉妍心中雖是膩歪,卻是不好說什麼翠娘更是上前笑道:“可不是這話兒,有夫人跟着,咱們這些人都安心許多。”
洛娉妍原就不好多說,又見翠娘生怕她與周氏起了衝突的模樣,也只好賣她個面子,將話吞進了肚子裡。
然而,當洛鎮源看着這浩浩蕩蕩的一羣女眷,心下也是一驚,萬沒想到竟有這許多人,不必細數,洛鎮源也料定府中四輛馬車便是全用上,怕也是不夠的。再加上自己馬上要去上朝,也是需要用一輛馬車的。
如此一來,且不說外週二與洛繼宗帶着的護院……洛鎮源已是頭痛不已,看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
洛娉妍只看洛鎮源那神情,哪裡不知父親的心思,其實之前剛剛在二門這兒一聚,便是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此刻卻是早已拿定主意,不慌不忙地笑道:“父親且安心上朝,別的事兒總歸有我在呢,哪裡就這般爲難父親了?”
洛鎮源自是知道這個女兒是個有主意的,聞言鬆了口氣的同時點了點頭,笑道:“既如此我便就去了。”說完終是忍不住問道:“可要將馬車都留在府中?”
洛娉妍聞言不由挑眉笑問道:“難不成讓父親走着去上朝?再說了便是留下父親那輛馬車,這麼些人又頂什麼事兒?”
送走了洛鎮源,洛娉妍方纔嘆了口氣道:“如今咱們府中只有三輛馬車,夫人和姨娘一人一輛,便只剩下一輛,咱們這麼些人也是坐不下的,依着我的意思還是點清了人數,去馬車行租了馬車來是正經的,旁的多說也無益。”
周氏看着洛娉妍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羣人,很想勸她將這些人都留下,可也知道洛娉妍是不會答應的,遂閉緊了嘴巴也不多言,倒是翠娘張了張嘴,卻也到底沒有說出口。
這邊兒安排妥當,遣了人知會了在外院兒準備的洛繼宗,當慕寒與溯風知道要租賃車行的馬車時,頓時心中不由有了不好的預感。
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充滿了凝重,急忙攔下洛繼宗道:“洛少爺可否等等。”
洛繼宗一愣,這眼見着天就快亮了,再晚了怕是不僅姐姐就燒不到頭香,路上也不知要多耽擱多少時辰,不由皺起了眉頭,問道:“不知兩位有什麼事兒?”
溯風原本就是個活波性子,此時哪裡還顧得了別的?拉着洛繼宗就噼裡啪啦地道:“如今京城亂的很,洛少爺怎麼敢請了外面的馬車來?也不知那車伕是什麼人,萬一出了點什麼事兒,別說咱們這些人,便是洛少爺也擔待不起。”
洛繼宗聞言不覺好笑,看了眼四周的家丁護院,還有那些與家丁護院混在一起的錦鄉侯府的護院,不由笑道:“咱們這麼些人,難道還怕了幾個車伕不成?再說了如今朗朗乾坤……”
話未說完,溯風便知道這是天真孩子,許多話也不好與他多說,不由皺眉道:“我們哥倆過來時,爺讓咱們聽洛大小姐的,可否請洛少爺行個方便,替咱們通稟一聲兒,好歹也讓咱們當差的好過不是?”
聽說溯風要求見自己姐姐,雖然再不過多少日姐姐就要嫁入錦鄉侯府,可如今卻是雲英待嫁的姑娘,哪裡好隨便見這些個侍衛?
洛繼宗不由皺起眉頭也不說話,心中卻是已經惱了,慕寒見此拉了溯風一把,朝洛繼宗抱拳一禮道:“不知貴府如今還有多少馬車,洛少爺看咱們先護着洛大小姐等人過去,這邊兒小的遣人回去趕了馬車來可好?”
五零八 發現【給執事:吸菸胖子男人的加更】
這話兒洛繼宗倒是聽得進去,想一想便是去車馬行也需要時辰,也確實沒有錦鄉侯府的馬車來的安全,心中雖仍有疑慮,卻仍是點頭應允了此事。
誰知洛娉妍得知此事後,卻是皺眉想了想,對洛繼宗吩咐道:“將那倆人帶去父親書房偏廳,一會子你再來陪我過去。”
洛繼宗一愣,望着洛娉妍想要說什麼,卻聽洛娉妍笑道:“這倆人既然被世子派到咱們府上來,想必是世子身邊兒人,父親不在府中我去見見也是應該的,再說還有你陪在我身邊兒呢。”
洛繼宗聞言望着洛娉妍抿了抿嘴,想說不妥當卻到底沒有說出口,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去安排。
待洛繼宗離開,洛娉妍方纔閉了閉眼,將前前後後的事兒在腦子裡梳理了一遍,心中不好的感覺越發濃烈,可看着興高采烈的衆人,難得如此和諧的聚在一塊兒說笑,又是萬分的不捨。
到底洛娉妍對晨霜交代了兩句,讓她在這兒照應着,方纔轉身將英兒叫了過來,繫上面紗緩緩朝洛鎮源書房走去。
誰知剛走兩步,周氏便迎了過來,看着洛娉妍冷淡的神情,小心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怎麼這會子還不出發?再晚,可就燒不到頭香了。”
洛娉妍不知周氏是出於關心還是什麼,這會子也沒心思去分辯,淡淡地道:“這次出行的人多,府裡馬車卻是不夠,我便想着一會子怕是要分兩批走纔好。”
周氏一聽這話兒,立時鬆了口氣,笑道:“多大的事兒啊,我倒是覺得倆人坐馬車空蕩蕩的,一路上也沒個說話兒解悶,不如妍兒替我安排幾個小丫鬟陪着。”
見周氏如此說話,洛娉妍心中雖是疑惑卻也沒假客氣,點頭道:“既如此回頭便給夫人安排倆人過來作陪。”說完洛娉妍也不再耽擱,扶着英兒的手走了出去。
走到半道便遇上過來接她的洛繼宗,洛繼宗想了想將慕寒與溯風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說實在的,洛繼宗也不是太清楚這二人的身份,遂也沒多說什麼。
洛娉妍見到慕寒與溯風時,二人早已立在書房外等候多時,洛娉妍不由詫異地轉頭朝洛繼宗問道:“怎麼沒請兩位裡邊兒奉茶?”
慕寒與溯風聞言相視一眼,急忙上前行禮道:“見過洛大小姐,今兒求見洛大小姐實在情非得已,還望洛大小姐見諒。”
洛娉妍倒也不與二人客套,芊芊玉手一擡,輕聲道:“快別多禮,世子既派遣你們二位過來,想必也是得用的,還是裡邊兒說話纔是。”
慕寒二人自然是讓洛娉妍先行,洛娉妍倒也沒有忸怩,進了書房偏廳在上位坐下,也不在乎洛繼宗就在一旁,直接問道:“如今京城局勢如此緊張嗎?世子可有什麼交代的?”
溯風上前一步正要回話,慕寒卻搶先一步,望着洛繼宗道:“可否請洛少爺稍作迴避?”慕寒神情極爲嚴肅,洛繼宗卻是頓時大怒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自然明白慕寒的意思,卻含笑道:“今兒原本不必讓繼宗陪着,但繼宗是我洛府唯一的男丁,將來也是要支應門戶的,再者繼宗懂得越多,將來也越少爲你們爺添麻煩不是?”
慕寒與溯風皆是一愣,溯風原想隨意糊弄過去,沒想到被慕寒那個死心眼打斷,這會子又聽洛娉妍如此說,便明白過來,怕是這位洛大小姐定是知曉些什麼。
溯風遂不說話,反而稍稍退後半步,將位置讓給了慕寒,慕寒掃了他一眼,又皺眉看向洛繼宗想了想點頭道:“來之前爺便交代,一切聽洛大小姐吩咐。既然您開了口,咱們也沒有不從的。”
說着便將發現當初那黑衣人便是姜子期,如今姜子期又與景蒔在密謀着什麼,一一道了出來,末了慕寒補充道:“當初他們能對小姐做出那等喪心病狂之事,如今被爺步步緊逼,小的們是擔心他們會對洛大小姐不利。”
洛娉妍聽完還沒什麼太大反應,對於景蒔那是早已心中有了猜測,可洛繼宗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整個人頓時都不好了,瞪圓了一雙驚恐的眼睛,望着洛娉妍卻是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見他這模樣,心中不由慶幸,當初景蘊與莫問二人的事,沒有告訴這個弟弟,不然還不知會出多少亂子。
故而洛娉妍淡淡地掃了洛繼宗一眼,輕聲道:“往常弟弟怕是覺得,姐姐過去已經算是萬惡不赦了,如今可知道那不過是小兒把戲?”
洛繼宗聞言臉色頓時一紅,喃喃道:“繼宗沒有怪姐姐,這些年也多得姐姐教誨幫襯。”說完洛繼宗頓了頓,艱難地問道:“難道侯府就是那樣兒的?雖說常聽人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可……”
洛繼宗話未說完,溯風便猛烈咳嗽起來,心中哀怨地道:哎喲我的洛少爺,你說話過腦子了嗎?沒見我哥倆還在這兒站着呢?你這是想要說服你姐姐悔婚還是咋樣啊?
溯風雖然沒有說出來,洛娉妍卻是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洛繼宗道:“當初你不是在我跟前兒說世子爺如何如何?這會子卻又來說這話兒?有用嗎?”
說完見洛繼宗臉色更紅低着頭都不敢看她,洛娉妍方纔正色道:“今日讓你陪我過來,便是想讓你瞭解一下這外面的事情,很多事兒並非表面那般簡單,往後說話做事兒都多動動腦子,別衝動,明白嗎?”
慕寒聽洛娉妍如此義正言辭地教訓洛繼宗,很是無語的盯着自己腳尖前青石雕花的地磚,暗道:您不衝動,您動腦子了,那怎麼會這會子去上香?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洛娉妍說完洛繼宗自己也想到了,不好意思地朝慕寒溯風道:“我原也沒想到這些,不過是想着過兩日更加忙碌,她們好些人是跟着我從南邊兒過來的,還沒出過洛府大門,想帶她們去瞧瞧。”
慕寒一聽這話兒,立時看向了洛娉妍,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不禮數,滿心只期待洛娉妍能說出,既如此今兒便不去了。
誰知洛娉妍卻是嘆了口氣道:“可我既然答應了她們,便沒有這會子反悔的道理,再說有你們護着,我自己也當心些便是了。請你們安排人趕兩輛馬車過來,也不必這個車那個車的,最好沒有標識,也不引人注意。”
慕寒到底是失望了,洛繼宗卻是鬆了口氣,要知道他娘昨兒夜裡便開始準備,這天不亮的就起來到二門邊兒四面通風的花榭裡候着,若這會子說不去了,洛繼宗還真不忍心。
溯風與慕寒見洛娉妍主意已定,自去安排不提,這邊兒洛娉妍也進了內院兒安排了起來。
因有了周氏開的頭,雖然對於周氏近來的表現,深感疑惑,卻到底沒說什麼,讓滿兒沫兒上了周氏的馬車。又讓翠娘帶着英兒蕾兒同車。
洛娉妍自己則帶着淺語秋實茜羽冷淘四個,坐了最後一輛馬車,由慕寒溯風與洛繼宗護着先行一步。
週二則留在府中等錦鄉侯府的馬車來了,再將忠哥兒她娘與徐大媳婦兒送過去。
洛娉妍等人卻不知,原本景蒔是不知這事兒的,卻因兩輛空車出府引起了景蒔的注意。好在景芝原也想去,卻被景蘊攔了下來,打發到惠寧長公主那邊兒去了,不然還不知是怎樣的熱鬧。
五零九 分歧
景蒔悄悄跟着自家兩輛空車趕到洛府時,洛娉妍早已在慕寒溯風等人的護送下朝大相國寺而去,但此刻因着忠哥兒她娘等人,還在等候馬車,府中依舊一片燈火通明。
遠遠地,景蒔只見錦鄉侯府兩輛不起眼的馬車,在洛府管家的指引下進了洛府,沒多大一會兒,又見洛府管家隨着錦鄉侯府喬裝打扮的侍衛,護着這兩輛馬車駛了出來。
景蒔心下一動急忙跟了上去,不過半里地景蒔的眼睛便亮了起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之前景蒔心中還有猜疑,沒想到這會子先前兩輛馬車,竟是與竟是與孫寶泉家的馬車匯合在了一起。
自家兩輛馬車還停下來,等孫寶泉家的馬車靠近,從自家馬車上下來個婆子,對孫寶泉家馬車上的人說了什麼,方纔再次一起前行。
洛娉妍與孫文婷的交情,並不比與景芝差多少,這點兒不僅旁人知道,對洛娉妍一直很注意的景蒔,自然更是一清二楚。
此刻見自家兩輛馬車與孫家馬車同行,頓時令景蒔大喜過望,心中也越發篤定,洛娉妍定在那自家馬車上!
雖然疑惑她們這日頭都還沒升起來就出府,是要往哪裡去,但景蒔心中暗道:真乃是天賜良機!心中頓時大喜。
尤其是沒多大一會兒,兩府馬車到了大相國寺門口,景蒔方纔想起今日乃是臘八節,料定洛娉妍與孫府小姐乃是相約來燒頭香的。更是發現,還離得遠遠地洛繼宗便親自迎了上去。
得知孫文婷這般早就到來,洛娉妍大喜過望,急忙迎了出來,嗔道:“我原以爲怎麼着,你都得在府中用過早膳纔來,虧我還巴巴地給你送了臘八粥去呢。”
孫文婷也不與洛娉妍客氣,聞言橫了她一眼道:“就這頭香還被你給搶了去,我若再晚,還有我什麼事兒了?”
洛娉妍一愣,掩口笑道:“瞧你想的好事兒!要說這頭香,不知半夜裡哪位大師就給上了,還真當有咱們什麼事兒呢?”
二人正說着,孫夫人走了過來,望着洛娉妍搖了搖頭道:“先前文婷說與你約好在這兒相會,我還只當她是貪玩,想着你就快大婚,這會子怎會來上香。”
孫文婷聞言急忙小聲兒問道:“可不就是這話兒,聽說你要來寺裡上香,我跟母親着實嚇了一跳。”說完滿含關切地拉起洛娉妍的手,輕聲勸道:“可是遇見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若你……”
話未說完便被洛娉妍打斷道:“我知道嬸嬸與你都是關心我,可人家在家裡足不出戶是爲了繡嫁妝,你說我在府裡關着作甚?”
聽見幾人談話,沒一會兒翠娘扶着周氏也走了出來,與孫夫人又是一番契闊,洛娉妍見此沒好氣的拉着孫文婷朝裡走去,邊走邊道:“咱們先進去用些臘八粥,回頭再去寺裡逛逛,要說這大相國寺的景緻當真是好。”
周氏見此多少有些尷尬,好在有翠娘急忙笑道:“好久不見孫夫人來我們府上玩耍,夫人都提起您好些回了。”
孫夫人聞言也是急忙掩口笑道:“我身子骨不好,你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如今你們府上也忙,我哪兒敢去打擾?沒得讓人說我一把年紀還沒個眼色的。”
周氏自是客氣一番,又要請孫夫人到時一定要來喝杯喜酒,三兩句話氣氛頓時緩和許多,也免去了那份尷尬。
卻不知此時大相國寺外,景蒔正與滿面寒霜地姜子期對持,暗暗捏緊了拳頭,一時間竟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姜子期自是將景蒔神色看在眼中,恨特不成鋼地訓斥道:“難道幾年前的教訓還不能教會你?如今又想要重蹈覆轍!跟你說過,這事兒你想也別想!別說我不同意,便是我同意了主子也不能答應你!”
說完見景蒔還忿忿不平地望着自己,姜子期不由皺眉揮手道:“趕緊回去,最好今兒一整日都跟在景蘊身側纔好。便是不能,也好好兒給我呆在府中,莫要引起他什麼懷疑。”
景蒔咬牙掃了眼大相國寺側門,不服地道:“若說過往不清楚,如今難道舅舅跟主子還不明白?洛家大小姐可是牽扯着萬和錢莊與沈氏商行!有了他們的加入,咱們何愁大事不成?”
姜子期卻是早已看得明白,不耐地揮手道:“只要咱們毀了這樁婚事完成主子交代就好,莫要節外生枝惹事兒上身,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聽舅舅一句勸,還是放棄吧。”
景蒔聞言頓時紅了眼,瞪着姜子期問道:“舅舅何必如此斷言?按理說我可比景蘊先認識洛家大小姐!”
若是以往,景蒔自是不會對洛娉妍如此執着,即便有着三分好感,那也不足以令景蒔鋌而走險,然而,沈氏商行與萬和錢莊對洛娉妍的態度,尤其是景蘊對洛娉妍的態度,反而讓景蒔認定,只有洛娉妍纔是他天定的良緣!
見姜子期面色越發不耐,揮手命幾個身着儒衫的隨從沒一會兒便分散進入大相國寺,景蒔頓時怒了,大吼道:“舅舅怎知她就不肯跟我走?”
說完景蒔咧嘴笑道:“幾年前我與她便是在這大相國寺相遇,當初她從我手中搶走了景芝,如今在她成婚之前,還是在這大相國寺,她便用她自己來還。這就是天意!”
說完景蒔也不理會姜子期,轉身便要往寺門走去,姜子期見此心中亦是惱怒,一把抓住景蒔呵斥道:“莫要給我添亂!我不管你什麼天意地意,你都給我老實回去呆着,不要露出馬腳壞了事兒!”
說完也不顧景蒔的奮力掙扎,一把將他摜在地上,呵斥道:“你是不是怕你那個好哥哥沒有發現咱們,心裡不痛快!”
景蒔聞言愣了愣,隨即笑道:“反正都是捋人,事成之後難道舅舅還要將她留在京城?不若讓我將她帶走,豈不是一舉兩得?”
見景蒔竟是聽不進勸姜子期再不與他多說,揮揮手便又有幾個百姓裝扮的青年圍了過來,景蒔見此自然瞧出自家舅舅的意圖,返身就要衝出包圍,姜子期卻在此時猛地竄上去,一記手刀砸在景蒔脖頸。
看着軟倒在地的景蒔,姜子期搖了搖頭讓人將他送到了馬車上,又怕他突然醒來再生事端,更是命人將他手腳縛住,留人看守,如此方纔放心。
弄走了景蒔,姜子期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從容了許多,要知道景蒔到底是他看着長大,親手教導的,若說因此而放棄他,姜子期心裡還是做不到的。
五百一 巧了
姜子期並不願在寺廟鬧將起來,畢竟這大相國寺乃是皇家寺院,今日又是臘八,前來上香祈福的善男信女多不勝數。
而洛娉妍自從將孫文婷迎進禪院,除了三三兩兩的丫鬟婆子,時而進進出出,洛娉妍與孫文婷竟是一直沒有再出來過。
便是午膳,也是又丫鬟婆子提了素齋進入禪院內,故而一整個上午姜子期及其手下的人,竟是沒找着機會對洛娉妍下手。
用過齋飯,洛娉妍見淺語等人幾乎都在大相國寺逛了一圈兒,便正猶豫着是不是要打道回府,偏孫文婷這會子不樂意了,嗔道:“來了這寺裡,竟是在禪院兒坐了一上午,這成什麼樣兒了?好歹也陪我去觀音洞上柱香纔是。”
淺語等人一聽,頓時高興起來,起鬨道:“可不是這話兒,小姐來了寺裡,除了最初在大雄寶殿上了一炷香,竟是哪兒也沒去。竟像是專門陪奴婢們來逛寺廟似得。”
洛娉妍自從知道如今京城不安全,哪裡敢隨意亂走,聞言只是笑道:“原本我就是帶你們來的,想去的只管去便是,別誤了回府的時辰就好。”
說完又對孫文婷嗔怪道:“芝姐兒不說了,媛媛也定了親不好隨意出門,倒是你竟然也好些日子不來看我,如今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想與你好好聊聊你竟是不耐煩。”
說罷洛娉妍故作心灰意冷狀,揮了揮手道:“也罷也罷,你自去玩耍吧,這用過午膳,我卻是要歇一歇了。”
孫文婷見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不知說什麼纔好,想要拉着她一塊兒吧,顯然洛娉妍這模樣便是打定了主意哪兒也不去的,想要自己去吧,又覺得將洛娉妍獨自扔在這兒到底說不過。
翠娘見此,對孫夫人掩口笑道:“天可憐見,看把咱們孫小姐給爲難的,夫人您快發句話吧,好歹出了一趟門,哪裡就能一直呆在禪院兒裡呢?那還不如留在府中鬆快呢。”
孫夫人見此卻是抿了嘴笑道:“什麼可憐不可憐的,這大相國寺一年也要來好幾次,今兒她可是說了來陪洛小姐的。”
洛娉妍聞言嘆了口氣,癟嘴道:“都是說得好聽,得了別在這兒這麼盯着我,好歹讓我睡會兒午覺纔是,你多帶些人手跟着,回來替我折枝臘梅就好,我喜歡那香味兒。”
洛娉妍話音剛落,晨霜便笑道:“既然小姐要午歇,那便讓奴婢伺候小姐快快歇下,也好讓奴婢跟着孫小姐去逛逛,至於小姐的臘梅,便由奴婢替小姐折回來好了。”
洛娉妍揮揮手,不耐地道:“別跟我說這些,不管是誰,總之將臘梅給我折回來便是。”說完洛娉妍笑着補充道:“不過就眼光而言,我還是比較相信文婷。”
幾人說笑一頓,英兒卻是死活不離開洛娉妍的,只說道:“便是小姐午歇,身邊兒又哪能沒人伺候呢?”蕾兒一聽這話,稍作猶豫,也表示要留下。”
洛娉妍倒也沒有強求,最後倒是冷淘也留了下來,孫文婷搖頭感嘆了一番,方繫上面紗在衆多丫鬟的簇擁下出了禪院,一路朝着北邊兒的觀音洞而去。
姜子期等了一上午的手下,遠遠瞧見從禪院那邊兒出來一羣年輕女子,簇擁着中間一位身着華服,蒙着面紗的少女,立即便認定此人便是洛娉妍,想也沒想便悄悄跟了上去。
奈何孫文婷雖不知有人盯梢跟蹤,但丫鬟們聚在一處人多勢衆,姜子期那些個手下也是無處下手,只得一邊兒跟着,一邊兒遣人回去稟報姜子期。
誰知孫文婷一行從觀音洞出來,孫文婷卻因腿乏停了下來,對晨霜笑道:“你可是答應娉妍要給她折了臘梅回去的。”說着朝旁邊兒不遠處的梅林努了努嘴,笑道:“如今我是走不動了,你且快去,我就在這兒等你。”
淺語等人順着孫文婷目光一看,可不就是一大片的梅林嗎?雪白嫣紅,鵝黃金粉,若非這會子風向不對,怕是不必走近也能聞到陣陣梅香。
姜子期的手下,見孫文婷只留了一個大丫鬟在身邊兒,坐在石墩上說笑,相互對視一眼正要行動,不想洛繼宗卻是走了過來。又見只有孫文婷主僕二人,不由詫異地上前問道:“姐姐怎麼一人兒在這?其他人呢?”說着還四下打量了一下。
因着是故交,孫文婷倒也沒有太過避諱,見洛繼宗動問,癟了癟嘴,不答反問道:“那你說說,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身邊兒也沒跟個人兒?”
姜子期的手下原本聽洛繼宗那聲“姐姐”就激動不已,如今又見孫文婷與洛繼宗說話極爲隨意,心中更是按耐不住。
見方纔的丫鬟已經走遠,洛繼宗不過半大小子,且還是個文弱書生,哪裡會放在眼裡?至於那個丫鬟……嘿嘿,自己這邊兒可是七八人呢,想着主子許下的賞金,這會子誰還有心情等姜子期的命令?
孫文婷正與洛繼宗說話兒,也沒注意旁的,那丫鬟滿心都是那片梅林,如今有洛繼宗與自家小姐說話兒,不由便朝那片梅林望去,自然也沒瞧見。
便是洛繼宗雖然之前聽了洛娉妍與慕寒溯風的對話,因着面前不是洛娉妍,也沒放在心上。
誰知忽然從旁邊兒猛地竄出七八人,嚇得孫文婷與丫鬟驚呼出聲兒,洛繼宗下意識的將孫文婷擋在身後,可他哪裡是這七八人的對手?不到兩息的功夫,孫文婷主僕以及洛繼宗都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幾人得手後立即抱起三人騰躍着離開了觀音洞,待晨霜等人聞聲趕來,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晨霜自是大驚失色,要知道來這觀音洞可是有自己慫恿在裡邊兒,要是孫小姐……
晨霜莫明就想到了當初景芝的事兒,吞了吞唾沫,也顧不得孫文婷被嚇哭的另一個丫鬟,立即吩咐道:“回去一人跟小姐報信,沫兒跟淺語隨我走,其他人四下找找,說不定孫小姐就在附近。”
說完晨霜便領着沫兒跟淺語直奔後山而去,這邊兒秋實與茜羽對視一眼,對滿兒等人道:“我們不熟悉附近,你們先四下找找,我與茜羽回去報信兒。”
孫文婷留下那丫鬟早已嚇得六神無主,更可況讓她回去面對夫人的雷霆震怒?聞言只不住點頭,與滿兒一塊兒一邊喊着,一邊兒朝邊兒上找了過去。
若方纔那七八人行動稍微慢些,或是留下一人在附近,怕是如今已經知曉綁錯了人,可偏偏誰也不願捨棄那份功勞,再說人已經綁到,再留下做什麼呢?
五一一 交錯【給執事豆未晚的加更】
不說孫夫人得知孫文婷失蹤的消息當場昏了過去,便是翠娘與周氏也是大變臉色。
洛娉妍是又自責又害怕,一面命忠哥兒他娘去請了藥僧來替孫夫人診脈,一面對徐大媳婦吩咐道:“快去找繼宗過來,若是找不到就找錦鄉侯府那兩個侍衛!”
徐大媳婦自是不敢耽擱,點了點頭也顧不得行禮什麼的,轉身便跑了出去。
剛剛回到禪院兒的秋實與茜羽,在洛娉妍再三詢問後,也與冷淘一塊兒被打發出去尋找孫文婷。就連蕾兒也被打發了出去,只留了英兒在身邊兒伺候。
便是翠娘也將末雨打發了出去,周氏見此哪兒敢沒事人似得,急忙表態道:“有丁香跟英兒在這兒也就夠了,白芷你也趕緊去找找看,你到底比小丫頭穩重些。”
說完周氏頗爲忐忑地朝洛娉妍望去,洛娉妍這會子哪有心情與她計較這些,點了點頭對周氏客氣地道:“多謝夫人,如此便有勞白芷,無論得了什麼信兒,立時遣人回來說一聲兒。”
周氏見洛娉妍對她說話不似往常那般生硬,頓時高興起來,急忙搖手道:“說什麼謝不謝的,文婷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若……”
周氏還欲多說兩句,卻見洛娉妍的臉冷了下來,只得將說到一半兒的話吞了回去。
這邊兒忠哥兒他娘自然是沒有找到洛繼宗的,卻在出了出了禪院不遠處覽楓亭上找到了慕寒與溯風,急急忙忙將孫文婷不見的事兒告知了二人。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卻不願與眼前老實的僕婦多說什麼,只道:“回去稟明洛大小姐,就說請她放心,我們兄弟二人定會竭盡全力。”
說完慕寒想了想,又道:“另外,也請問問洛大小姐,如今這樣是在這兒等消息,還是先回府?咱們也好有個安排。”
忠哥兒他娘自是沒明白慕寒話語中的深意,只當是安排馬車好送她們,連忙感謝一番方趕回禪院稟了洛娉妍。
原本按照洛娉妍的意思,這會子回去是最好,可看着孫夫人哭的死去活來的樣兒,這樣的話叫她如何說得出口?只得嘆了口氣對忠哥兒他娘道:“你再辛苦一趟,去告訴他們我這會子走不了,還請他們費心。”
慕寒得知洛娉妍決定留下,深深地皺起眉頭,倒也沒說什麼,打發了忠哥兒她娘,方纔對溯風道:“這事兒怕還是要稟報爺知曉,你且快去快回,另外多調集些人手過來。”
說完慕寒沒好氣地抱怨道:“原就不該來,爺已經忙的要死了還得爲這事兒操心。行了快去吧,回來時記得帶人將大相國寺附近的道路都搜索一遍,我這兒是不敢動彈的,萬一洛大小姐再出點什麼事兒,咱們怕是就沒臉見爺了。”
溯風聞言點了點頭,安撫道:“依我看來這事兒怕是那對舅甥所爲,說不定就是將孫小姐認作了洛大小姐,要知道她之前身邊兒跟着的那麼些丫鬟,可都是洛大小姐的丫鬟。”
慕寒聞言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稟報爺,我這邊兒也遣人去莫大哥那邊兒問問。”
二人卻不知,莫問與莫言二人在姜子期攔下景蒔時就在不遠處,雖然因他們人多沒敢太過靠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倆人動手莫問與莫言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誰知後來姜子期將景蒔搬上馬車,對手下一番交代後,便與裝了景蒔的馬車一塊兒離開了,莫言莫問二人也沒來得及與慕寒溯風打照面,只得急忙跟了上去。
此時景蒔早已經醒來,卻被姜子期關在房內不得出來,景蒔那一聲聲地喊着:“放我出去!”“讓我帶她走!我定會讓她回心轉意的!”“舅舅,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景蘊可以,我也可以!”
這些話被莫言與莫問聽了個清楚,哪裡還能不明白景蒔說的是什麼事兒?說的是誰?二人頓時氣得面色漲紅,莫問更是拳頭捏得緊緊的,額頭上青筋根根冒起。
莫言只當莫問與他一樣是爲景蘊不平,卻不知莫問聽着景蒔口中的話,心如滴血般疼痛到了麻木。
好在莫言還沒失去理智,小聲兒對莫問道:“你在這兒看着,我回去稟報爺,順便遣人通知慕寒與溯風,如今看來他們定是向洛大小姐下手了。”
莫問哪裡還能待得下去?聞言搖了搖頭道:“你看着吧,我去稟報爺。”
莫言未做他想,點了點頭由着莫問悄悄離去,莫問心中擔憂洛娉妍,離開後卻是沒有先去向景蘊稟報,直接折返回了大相國寺。
誰知半路上轉過一個岔路口,莫問竟便差點與一輛馬車撞在一起。莫問更是發現那趕車之人,竟是姜子期的兩個手下!
雖說心下疑惑,但莫問顯然更擔心洛娉妍在大相國寺的安全。幾番咬牙猶豫後,終是洛娉妍的安危佔了上峰。莫問裹了裹毛領,壓低了氈帽,假裝沒有看見般繼續策馬朝着大相國寺奔去。
然而莫問並不知道,馬車內便有洛娉妍此時最爲懸心的,孫文婷主僕與弟弟洛繼宗,直到溯風帶着倆人一路從大相國寺出來,與莫問在半道上遇上……
最初溯風遠遠瞧着莫問策馬而來,並未放在心上,實在是莫問裹得太嚴實,便是與他熟悉的溯風,也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好在溯風倒是沒做僞裝,被莫問一下子認了出來,莫問想着洛娉妍此時危急,頓時大怒,攔下溯風便呵斥道:“爺將洛大小姐交給你與慕寒保護,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溯風見是莫問頓時大喜,卻忍不住嘆息道:“莫大哥只當我偷懶呢,洛大小姐如今安然無恙,有慕寒帶人在哪兒守着,倒是孫寶泉府上千金,被當做洛大小姐被人劫走,洛大小姐擔心不已,我這不是打算回去向爺求援嗎?”
莫問一聽這話兒,先是鬆了口氣,接着眉頭一皺急忙問道:“如今洛大小姐可是回府了?”
溯風聞言搖頭苦笑道:“洛大小姐說了,要守在禪院兒等消息,我們能有什麼法子。爲今之計也只能趕緊將孫小姐主僕給找回來纔是。”
莫問一聽溯風這話兒,頓時想起姜子期手下駕着的那輛,與自己交錯而過的馬車,心中頓時懊悔不已,簡單與溯風交代兩句,溯風聽聞莫問竟會出這等錯誤頓時瞪圓了眼,眼中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莫問卻是沒工夫與他細說分明,且有些話也實在是不能說,只得一聲令下,立時帶着溯風等人折返追擊而去。
五一二 失蹤
然而莫問與溯風等人,一路過了岔路口,也沒看見之前那輛馬車的影子,莫問望着車馬穿行不息的道路,徹底傻了眼……便是溯風的臉色,也越發難看了起來。
好半晌溯風才喃喃道:“此事萬不敢耽擱,要立時稟報爺,讓更多的人來搜索才成!時間長了,怕就……”
溯風沒有說完,但莫問豈能不知這個道理?想着洛娉妍這會子可能心急如焚,他便覺得痛徹心扉,遂點了點頭道:“你立刻返回大相國寺,此時我親自去向爺稟報。”
卻說姜子期手下趕着那輛馬車,與莫問交錯而過後心中亦是驚疑不定,待走出一段兒後,猛地就加快了速度。
雖說莫問裹得嚴實,可他那身形,卻讓姜子期兩個手下覺得熟悉無比,倆人不過對視兩眼,便同時道出了他的名字,當下一驚也顧不得原本的約定,一抖繮繩加快速度。
倆人駕着馬車,不敢往姜子期暫居之地去,又擔心很快就會有人前來追查,不!他們擔心莫問就是去追查的,都不敢在京城逗留,嚇得一路朝南直接出了京城……
景蘊見莫問突然趕了回來,心中就是一驚,但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只淡淡地問道:“可是發現了什麼,詳細說來。”
莫問想着自己辦的蠢事兒,又想着景蒔說的那些話,一張臉漲的紫紅,咬牙將自己與莫言如何跟蹤姜子期,又如何發現姜子期到大相國寺外與景蒔匯合,誰知二人不知說了什麼,景蒔竟與姜子期動起手來……
話未說完,景蘊便打斷皺眉道:“你是說,你們跟着姜子期到的大相國寺,而那時景蒔已經到了?”
莫問聞言一愣,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麼……但一時間莫問卻想不起來,只好點了點頭,卻見景蘊眉頭越皺越緊,冷笑道:“景蒔是如何知曉的?爲何會趕在姜子期之前?”
莫問搖了搖頭,才聽景蘊點頭吩咐道:“繼續說!”聲音卻是越發的冰冷了兩分。
莫問咬了咬牙才低着頭道:“姜子期趁景蒔不備,一掌劈暈了他,將他帶回了城北一座民宅,關了起來。後來……”
莫問說到這兒,很是有些難以啓齒,低着頭半晌接不下去,景蘊方纔擡起頭,盯着莫問一字一頓地道:“你這會子回來找我,是景蒔有什麼危險?還是已經出事兒?或者你們又發現了什麼?”
景蘊的語速很慢,聲音很冷,令從小便跟在他身邊兒的莫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才低着頭,咬牙將景蒔那些話複述了出來。
景蘊一張臉頓時鐵青,眯縫着眼冷冷地問道:“就這些?”
莫問點了點頭才接着將與溯風追尋姜子期手下,最後卻追丟人的事兒說了出來。
景蘊一愣,萬沒想到千防萬防,連慕寒溯風都派遣了過去,居然還是出了事兒,心中頓時惱怒不已,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的披了薄裘夾襖,出了門。
莫問自是明白,自家爺這是要去哪兒,也不吭聲兒,疾步跟在了景蘊身後,二人也不帶旁人,策馬便向大相國寺奔去。
晨霜等人回到禪院,孫夫人得知仍舊沒有孫文婷的消息,頓時再次暈了過去,翠娘與英兒蕾兒急忙扶住孫夫人又是一頓忙活。洛娉妍見此皺眉嘆了口氣,急聲兒問道:“可去通知少爺了?少爺怎麼說?”
聽洛娉妍這樣一問,除了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的歡兒,衆人皆是一愣,沫兒見都不說話,不由上前半步,搖了搖頭稟道:“奴婢們到處找孫小姐,卻是沒瞧見少爺。”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驚,不敢置信地望着晨霜,卻見晨霜也搖了搖頭道:“奴婢帶着沫兒跟淺語,去了後山,但是後山太大,奴婢們找了好些地方,除了偶爾驚起的飛鳥,便是奴婢們的回聲。”
晨霜說到這兒都快哭了,要知道這回她們是三個人,當初洛娉妍可就她自己……
周氏卻是早已按捺不住,猛地起身指着晨霜怒斥道:“好意思說這些?都是你這個賤婢的錯兒!仗着娉妍心軟,蹬鼻子上臉,若不是你慫恿着文婷去什麼觀音洞,怎麼會出事兒?”
晨霜聞言正要反駁,周氏卻是冷笑道:“咱們原本好好兒地在禪院兒裡說說笑笑,用過齋飯都打算回府了,你說你安得什麼心要慫恿着出去?當初要來,也是你慫恿的吧?”
周氏說到這兒,晨霜已經臉色煞白,洛娉妍卻忙着安撫幽幽醒來的孫夫人,暫時沒顧得上,便聽周氏越發高聲兒呵斥道:“奴才沒個奴才樣兒,連娉妍都說要回府了,偏你要張狂着去逛什麼寺廟!”
晨霜早已被周氏說的羞愧難當,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額頭上佈滿了汗珠,望着周氏卻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兒。
周氏見晨霜那模樣,心裡別提多痛快,在周氏想來,洛娉妍原本一直是好的,若非這些個賤婢在洛娉妍身邊兒嚼舌根,自己與洛娉妍怎會走到這一步?還有沈氏那些珠寶玉器……
越想周氏越恨,這兩年所有的不滿惱怒,一下子統統算到了晨霜頭上,那眼中的恨意自然便沒有絲毫作假。
晨霜心頭一顫,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咬着脣朝坐在孫夫人手邊兒的洛娉妍望去,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
洛娉妍此時卻也沒心思與周氏計較什麼,一邊擦着淚,一邊兒滿是愧疚地道:“都是我的錯兒,若非我一意孤行要來上香,文婷也不會過來,就不會出這事兒了。”
孫夫人此刻正是傷心欲絕,洛娉妍這話說完也只是搖了搖頭繼續哭泣,哪裡顧得了別的?
晨霜聽洛娉妍這樣說,心中卻是越發羞愧,一張臉漲的通紅,又看了眼滿心傷痛的孫夫人,掩面痛哭道:“都是奴婢的錯兒,孫夫人要怪就怪奴婢吧,求您別怪我們小姐……”說完便嗚嗚地哭了起來。
衆丫鬟見此,不由越想越害怕,若是孫文婷當真找不回來了,或是找回來也……丫鬟們不敢想下去,也跟着“嗚嗚”地哭了起來……
五一三 相見
周氏冷笑一聲兒就要說話,洛娉妍不由怒斥道:“都說了是我的錯!再說怪誰有用嗎?還不快去繼續找!”
旁人還沒注意到,但洛娉妍已經意識到洛繼宗可能也出事兒了,故而滿是擔憂地朝翠娘望去,好在翠娘尚未想到,洛娉妍不由鬆了口氣,若是文婷與繼宗在一塊兒,說不定還有希望……
晨霜卻是已經起身朝外跑去,一邊兒擦着眼淚,一邊兒哭道:“小姐放心,奴婢定要將孫小姐給找回來!”
洛娉妍原就是一時氣話,正要喊住晨霜,誰知禪院大門卻在此時被人敲響。
衆人一愣,孫夫人卻是心頭一喜,急忙吩咐道:“快!快開門看是不是文婷回來了!”
在孫夫人看來,除了自己寶貝女兒孫文婷所有人都在這兒,這會子自然就該是女兒回來了。
晨霜正好跑到門邊兒,想也沒想地一把拉開禪院大門,卻見慕寒與溯風站在門外,晨霜頓時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一下子靠在了院門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慕寒見此皺了皺眉頭,溯風則輕聲道:“請這位姐姐幫忙稟報洛大小姐,就說錦鄉侯府溯風與慕寒求見洛大小姐。”
晨霜沒見過這二人,聞言不由遲疑了一下,慕寒頓時不耐地橫了溯風一眼:“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磨蹭?”說完看向晨霜皺眉道:“咱們世子來了,就在覽楓亭,請洛大小姐移步。”
晨霜一聽頓時猛地點了點頭,想也不想地返身跑回禪院,見一屋子人都望着自己,腳步猛地一頓,想要挪到洛娉妍身邊兒小聲稟報,卻又不敢動彈。
洛娉妍見此心底大概有了猜測,不由問道:“可是侍衛有事兒稟報?”
晨霜一愣,望着洛娉妍急忙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洛娉妍已經起身對對英兒吩咐道:“將我面紗拿來。”
晨霜陪着洛娉妍來到覽楓亭時,景蘊已經等了好久,遠遠地見她只穿了一身水紅緙絲薄襖便跑了出來,不由皺緊了眉頭,想也沒想便迎了上去,從脫下身上的薄裘夾襖披在了洛娉妍的肩上,輕斥道:“怎麼都不知道愛惜自己?”
景蘊其實想說,眼見着就要成親,若是凍病了可怎麼辦?只是這樣的話,當着侍衛丫鬟的面兒他還說不出口,否則洛娉妍還不知該羞成怎樣。
就這樣洛娉妍也是羞紅了臉,回過神卻見景蘊身上只穿着件墨藍萬字暗紋夾衫,頓時便想要將那夾襖脫下來。
景蘊卻是不讓,伸手替她攏了攏領口,對晨霜斥責道:“怎麼不給你們小姐加件衣裳?手爐也不拿一個。”
晨霜心頭一稟,張了張嘴卻是沒說出話來,回過神來不由羞愧地低下頭。
洛娉妍身上暖暖的還帶着景蘊的體溫,心中亦是甜甜地,卻不忍心見景蘊如此斥責晨霜,不由急忙解釋道:“不怪晨霜,是我自己心急沒來得及穿,再說也不是多……”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覺得臊得慌,不由低下了頭。景蘊聞言卻是挑了挑眉,看着洛娉妍羞紅的臉頰,勾起一絲笑意並不說話,只淡淡地掃了晨霜一眼,擡步朝亭子裡走去。
待景蘊走出好幾步,洛娉妍才悄悄擡眼朝景蘊瞟去,看着他身上單薄的衣衫,攏了攏披在自己身上的薄裘夾襖,洛娉妍心中不由升起愧疚。
可這會子洛娉妍卻是顧不得去細想這些,想到與孫文婷一塊兒失蹤的洛繼宗,便是滿心焦急,不敢想象若是翠娘或是父親知道了此事……
洛娉妍見景蘊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自己,不由趕緊疾步跟了上去,隨着景蘊進了亭子。好在先前慕寒與溯風二人就是在這兒吃茶,亭子裡不僅有熱茶,還有火盆,倒也不算很冷。
晨霜被慕寒攔在了亭外,正要爭辯,卻聽洛娉妍淡淡地道:“你先在哪兒呆着,我與世子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說。”說完洛娉妍便不再理會晨霜,咬了咬嘴角,小聲兒問道:“可是,有了文,孫小姐的消息?”
景蘊擡頭望着洛娉妍滿含期待地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洛娉妍不由心往下一墜,緩緩地扶着石桌坐了下來。
景蘊見此正要安撫兩句,卻聽洛娉妍幽幽地道:“繼宗,也不見了。”
景蘊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將知道的消息對洛娉妍說了一遍,自然隱去了景蒔那些話,又道:“如今能夠確認的便是孫小姐和繼宗都沒有跟景蒔在一塊兒。”
洛娉妍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薄裘夾襖,望着景蘊試探地問道:“能加派人手搜尋嗎?”
景蘊很想說好,可到底搖了搖頭,見洛娉妍滿臉失望,不由解釋道:“不是我不想幫忙,而是如今的形勢沒辦法再加派人手,能動用的也就我府上的侍衛和護院。”
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聽景蘊接着道:“我覺得,或許如今只能通知官府,由官府出面或許還能將人攔在城內。”
洛娉妍一驚,猛地瞪圓了眼,失聲道:“你是說他們有可能……有可能會出城?”
洛娉妍問得極爲小心,不敢錯過景蘊那怕一絲神情,卻見景蘊緩緩地點了點頭。
見洛娉妍緊緊抱着雙臂的樣子,景蘊心底一痛,不由咬牙道:“你也知道我們如今的情形,有些事兒我也是……”說到這兒,景蘊有些說不下去,不由再次建議道:“我在五城兵馬司還有些關係,或許能用上,你先遣人去衙門報案……”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激動地搖頭打斷道:“別說了,我都明白。真的,都明白。可是這樣不行,絕對不行!若是傳了出去讓文婷將來怎麼辦?她還能活下去嗎?”這會子洛娉妍連避諱孫文婷閨名也顧不得了,實在是被那種後果給嚇得慌了神。
景蘊見洛娉妍如此激動也不好繼續說下去,只在心底嘆了口氣,但卻絕不會將手中人馬都調動出來,這若被人知道了……
景蘊苦笑着搖了搖頭閉上了眼,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辦纔好,想要勸慰兩句,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心底也在不停的問自己,若是今日被捋走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洛娉妍,自己又會怎樣?還能如此刻般顧全大局嗎?
景蘊還沒得出答案,洛娉妍卻已經極力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心念急轉間猛地想到什麼,擡頭望向景蘊試探道:“你說,若是我動用商行的人,能行嗎?”
景蘊聞言一愣隨即大喜道:“或許能行,我手裡人雖不夠,但都是極有經驗的,到時派他們協助商行的人。”說完雙眼放光地望着洛娉妍,輕聲笑道:“你怎能,怎能如此聰慧呢?”
五一四 囚禁
洛娉妍卻是笑不出來,垂下眼眸嘆息道:“這種事兒我也沒做過,可如今無論是文婷還是繼宗卻是都耽擱不得。”說到這兒洛娉妍擡起頭,靜靜地望着景蘊懇求道:“還請世子,施以援手。”
見洛娉妍這樣兒,景蘊也明白洛娉妍心底是有些怨怪自己的,嘴角的笑容不由淡了去,望着洛娉妍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頗爲無奈地道:“何必如此客氣?”
說完見洛娉妍並不答話,不由苦笑道:“之前是人手不夠,如今你調足人手,我定會爲你將他二人尋回來。”
洛娉妍一愣掃了景蘊一眼,沒想到景蘊竟說是爲自己……轉念一想,可不就是爲了自己人家才這般奔波的?
若非自己任意妄爲,非得來上香,又怎會出現如今的情形?自己又有何理由怨怪旁人……
想到這兒洛娉妍再次不由低下了頭,看見裹在自己身上的薄裘夾襖,心底不由浮現一抹尷尬。
景蘊見洛娉妍不說話,只當她仍在生氣,卻聽洛娉妍輕聲道:“有的鋪子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我好歹打理了兩年,可有些鋪子我接手不久,人事也都還沒理清,究竟有多少人手心裡也沒數。”
說到這兒,洛娉妍擡眼望向景蘊,咬了咬脣道:“我寫幾封信,遣兩個家人跟着,你將她們送去我家鋪子找沈大掌櫃的,他對這些都是極熟悉。就是舅舅家的鋪子也是極了解的,說不得能幫上大忙。”
景蘊點了點頭道:“好,你寫,回頭我讓人去五城兵馬司也打聲兒招呼,只說你弟弟繼宗可能被綁架,不提孫小姐的事兒,只要找到人,剩下的我來處理,定不會讓流言蜚語傳出,害了孫小姐。”
對於景蘊這份保證,洛娉妍其實是不太信任的,可到底人家肯幫忙,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聞言輕輕點了點頭,起身在景蘊阻止前,脫下了薄裘夾襖遞到他手邊兒,輕聲道:“我這就回禪院去,你讓侍衛在院門口等着,我寫好了讓人帶出來。”
景蘊見此嘆了口氣,只得叮囑道:“那你快些回去,記得喝碗薑湯仔細生病。”
洛娉妍回到禪院給沈大掌櫃寫了信,想了想給沈琨與萬乾也各自寫了一封信,不說別的,至少萬和錢莊的人手是極多的,萬家的人如今和舅舅綁在一根繩上,多少也是可信的。
可讓誰去,洛娉妍卻是犯了難,望着滿屋子的丫鬟,洛娉妍覺得只有英兒纔是最可靠的,年紀雖小,做事兒卻極爲沉穩,若是夕月在那就更好……
想到這兒,洛娉妍再次給奶孃崔氏及夕月寫了封信,交給晨霜道:“旁的我也不多說,你立刻出發將這封信交到夕月手上,旁的你不要管,立刻回府將這裡的情況悄悄告訴紅螺姑姑。”
晨霜含着淚點了點頭,旁的人見洛娉妍鎮定了下來,心也跟着不再那般慌亂,雖然孫夫人的哭聲兒一直沒有停止,但衆人卻都有了找回孫文婷的信心。
讓英兒與徐大媳婦兒,各自帶了信跟着景蘊派來的人離開後,洛娉妍其實是很想將周氏也打發回去。可孫文婷一時沒找到,她便不敢冒險讓周氏離開眼皮子底下,若是傳出什麼,孫文婷也就真的完了……
就在沈大管家和萬乾收到洛娉妍的信,安排各處夥計跟着景蘊的人城裡城外搜尋洛繼宗時,繼宗與孫文婷主僕已被帶到北城外五里坡荒山中。
這裡是姜子期與手下碰頭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在東南西北四城外都有。之前抓捕孫文婷的七八人分散而走後,除了駕車的倆人原本是要趕回姜子期臨時住宅,其他人都是退到了城外。
北城外這處落腳點原本只有倆人,後來駕車的人不敢在城裡逗留,也來了這裡,便遣了一人悄悄返回城內去給姜子期報信,然而即便是隻剩下的三人,對於洛繼宗與孫文婷主僕而言,也是不可戰勝的,更何況……
看着仍舊昏迷不醒被斜堆在牆角的孫文婷主僕,洛繼宗心中既是慶幸又充滿了愧疚。
聯想之前洛娉妍與慕寒溯風的對話,洛繼宗不難猜出,這些人原本是要抓洛娉妍的,卻不知怎地抓了自己與孫文婷。
只是不知,此時大相國寺那邊兒究竟怎樣了?姐姐是與自己三人一樣被抓了起來,還是逃出了生天?亦或者……這些人至今尚未發現抓錯了人?
不待洛繼宗想清楚,便聽外面傳來說話聲兒,悶悶地聽不清,不由掙扎了一下,不知何時被捆綁起來的手腳,往門邊兒蹭了蹭,以期能聽清外面的對話。
正在此時孫文婷主僕也醒了過來,頓時掙扎着發出驚恐的“嗚嗚”聲兒,幸虧三人距離房門都有些遠,孫文婷主僕只引起了洛繼宗的注意。
洛繼宗聞聲急忙回頭,朝瑟瑟發抖的二人焦急地搖了搖頭,偏孫文婷與那丫鬟都處於慌了中並未看見。洛繼宗不由掃了房門一眼,朝孫文婷那邊兒蹭了過去。
原本驚恐地不停流淚的孫文婷主僕,見洛繼宗蹭了過來,不由安靜了下來。想要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手腳也被麻繩綁縛着,手腕早已勒出紅痕,一下子越發驚慌起來,眼淚如斷了線似得往下掉。
洛繼宗見此心中也越發焦急起來,拼了命似得朝孫文婷主僕蹭過去。
好半晌終於蹭到孫文婷旁邊兒,想要說兩句安慰話,偏嘴裡堵着破布,只能輕輕地發出兩個喉音,以作安慰。
孫文婷主僕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也往洛繼宗那邊兒挪了挪,誰知喜兒一個用力過猛沒穩住身子撞在了自家小姐身上,使得正使勁朝洛繼宗挪去的孫文婷,直接撲倒了下去……
洛繼宗先是悶哼一聲兒,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孫文婷便掙扎着想要坐起來,頭便在洛繼宗小兄弟上來回磨蹭,使得洛繼宗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一陣慌亂,渾身僵硬地一動也不敢動。
很快孫文婷也愣住了,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但卻不敢再亂動!若是光線好,孫文婷一定會發現洛繼宗臉色漲的通紅。此時什麼都看不清,心中便只剩下害怕與委屈……
五一五 獲救
正在洛繼宗與孫文婷都無比尷尬憋屈時,外面再次傳來了說話聲兒。洛繼宗趕緊排出雜念,仔細凝聽,就連孫文婷此時也顧不得尷尬委屈,止了哭泣。
洛繼宗臉上漸漸浮現喜色,就連孫文婷眼中也露出驚喜之意。但這喜色沒有持續多久,便隨着房門被人一腳踢開而僵硬在了臉上,孫文婷更是瞪圓了雙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那回去報信的人恰巧被莫言給截了下來。這些人可不是什麼死士,不過是跟着姜子期掙些賞銀,可沒想要賣命。
遂當得知自己等人捋去的竟然不是洛娉妍,而眼前之人竟是錦鄉侯世子身邊兒的侍衛時,幾乎沒讓莫言費功夫,他便主動將此處交代了出來。
莫問得知後,想也沒想便怒氣騰騰地帶着人衝了過來,然而莫問沒想到的是,當他制服了外面三人破門而入時,竟看到洛繼宗橫臥在地上,而孫文婷則臉色通紅地躺在他的……
只掃了眼,莫問便皺起眉頭退了出去,隨手還將破了一半兒的門給帶上了,背對着房門大聲呵斥道:“都給我退遠點兒!”隨即親自進到屋內,給洛繼宗等人鬆了綁。
喜兒藉着火光方纔看清了孫文婷的情形,驚得就要大呼出聲兒,卻被莫問冷冷地瞪了一眼,不由得捂緊了嘴,身子卻忍不住瑟瑟發抖,這事兒若傳了出去小姐怎麼辦?自己又會怎樣?
在喜兒的忐忑不安中,莫問將三人送下了山,直到坐上馬車,孫文婷也沒說過半個字,心雖漸漸冷靜了下來,身子卻是忍不住顫抖。
洛繼宗見此想也沒想的便脫了身上的大襖,一言不發的裹在了孫文婷肩上,小聲兒道:“我,我會讓父親請媒人去你家的。”
說完洛繼宗的臉也是漲的通紅,卻不敢看孫文婷一眼,急忙鑽出了馬車,與趕車的莫問坐在了前面。
孫文婷緊了緊身上的大襖,沒有說話,喜兒卻是驚喜地靠了過來,望着孫文婷的眼睛,滿是不確定地小聲兒問道:“小姐,洛少爺說的是真的嗎?”
孫文婷淡淡地掃了喜兒一眼,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若非喜兒撞自己一下,自己又豈會如此丟人?可到底喜兒也不是故意的,洛繼宗……下意識的,孫文婷又緊了緊身上的大襖。
當馬車停下時,喜兒扶着孫文婷出了馬車時,二人才發現這裡不是自家府上,也不是洛府……竟是回到了大相國寺!
正滿心詫異想要詢問洛繼宗時,洛娉妍扶着孫夫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後面跟着同樣哭紅了雙眼,由晨霜末雨扶着的翠娘。
幾人見面也來不得說別的,孫夫人便衝上來,抱着孫文婷上上下下一陣摸索,而後細細打量一番便兒啊,肝啊的喚着,翠娘更是一開始便摟着洛繼宗嚎啕大哭上了。
洛娉妍見此不由也紅了眼眶,卻是極力平復着情緒,輕聲安撫道:“總歸是回來了,有什麼話讓文婷回去梳洗一番再說吧,想來文婷也是嚇壞了。”
可此時的孫夫人哪裡聽得進去?一整日的擔心受怕,打小捧在手心裡的女兒失而復得,豈是一句兩句便能安撫的?
洛娉妍無法,只得轉而對莫問笑道:“今天辛苦你了,也請你回去轉告世子,這份恩情定不敢忘。”
莫問望着洛娉妍千言萬語,卻只化爲一句:“不辛苦。”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你們今晚,是留宿大相國寺還是回去?”
洛娉妍一愣,看了眼仍舊還在哭泣的孫夫人母女與翠娘,搖頭嘆息道:“無論是回去還是留宿,怕是都還要耽擱好一會兒。”說完想了想笑道:“想來如今是安全了,我也留了人手在這兒,你們就先回去吧。”
莫問怎能放心回去?聞言立時搖頭道:“不礙事兒,爺交代了讓小的將您送回府上,若是要做您什麼儘管去做,小的親自帶人守護,這次絕不會再出事兒。”
洛娉妍面兒上一紅,低下了頭,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說自己這一年多太過順遂,故而自以爲是了?還是說自己太過任意妄爲害他們都跟着辛苦?
這些話洛娉妍自己心裡清楚,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而且也沒有對着莫問等人說的道理。
好在洛繼宗終於安撫好了翠娘走了過來,朝着莫問拱手一禮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謝,他日若有所需,繼宗定當竭盡全力。”方纔化解了洛娉妍的尷尬。
看着一臉正色的洛繼宗,莫問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道:“切莫說什麼救命之恩,在下也不敢居功。若非在下粗心大意,說不得你們還要少受些苦頭。”
說到這兒,莫問也是頗爲尷尬,洛繼宗不明其意,洛娉妍卻時知曉的,搖了搖頭道:“不管怎麼說,是你們將我弟弟救了回來,這份恩情我們記下了。”
說完洛娉妍看了看孫文婷,壓低聲兒道:“還請記得,欠你們的是洛府,是我洛娉妍與我弟弟洛繼宗,與旁人無關。”
莫問一愣,隨即點頭笑道:“洛小姐放心,爺都交代過,兄弟們也都不是那嘴碎之人。”
如此洛娉妍方纔點了點頭,轉身從英兒手中接過一隻荷包遞給莫問,輕聲笑道:“一點子心意,請大夥兒喝杯酒。”
莫問待要拒絕,洛繼宗卻是接過洛娉妍手裡的荷包塞在了莫問手中,笑道:“沒道理兄弟們忙活一整日,卻餓着肚子的,如今天氣寒冷,喝杯熱酒是再好不過。”
說完朝洛娉妍看了眼,接着笑道:“再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便是你們世子知道了,想來也不會怪罪於你。”
聽着洛繼宗的話,莫問只得苦澀地笑了笑,接過荷包自去安排。這邊兒衆人也安撫好了孫夫人與孫文婷,洛娉妍便也隨着她們一道進了大相國寺。
依舊是之前的禪院兒,衆人的心態卻已經完全不一樣,待孫文婷梳洗後,孫夫人便一刻也不願在大相國寺逗留,帶着孫文婷辭別了洛府衆人,連夜趕回了孫府。
五一六 求娶【給執事醜丫愁丫的加更】
洛娉妍將洛府衆人聚集在了禪院兒裡,目光淡淡地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周氏身上,板着臉一字一頓地道:“今日之事總算是有驚無險,但從此之後,我都不想聽到任何一絲的傳言,所以,大家最好便是將今日之事忘記!不知你們可都明白?”
衆人心頭一稟,知道自家小姐這是下了封口令,自是無人不應,只有周氏見洛娉妍盯着自己不說話,覺得滿心的莫名其妙,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洛娉妍這是在等自己表態呢!
周氏頓時大怒“噌”地一下站起來,掃了丫鬟僕婦一眼,張了張嘴到底什麼也沒說地轉身朝外走去。
洛娉妍知道她心中憋屈,又想着周氏今日的表現,皺了皺眉還是起身追了過去,卻見周氏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兒的,心底不由一軟,輕聲解釋道:“夫人也知道,今日這事兒關係這文婷的閨譽,我不得不慎重。”
見洛娉妍不僅追了出來還跟自己解釋,周氏不由停下腳步,轉頭盯着洛娉妍看了好一會兒,才含淚道:“便是你恨我貪財,我也是你父親的夫人。再說我也沒怎麼着你吧?君墨是比不上錦鄉侯世子,可人品樣貌那也是一等一的不是?”
洛娉妍沒想到周氏竟然跟自己扯起這個,頓時也皺起了眉頭,淡淡地道:“夫人說笑了,咱們進水不犯河水的,我恨你幹嘛?再說我又能在府裡呆幾日,有那功夫幹什麼不好?”
周氏聞言臉色漲紅,洛娉妍卻是不願再理會,甚至深深地後悔自己追了出來,心中自嘲道:真是沒事兒找事兒!
回到洛府已經過了宵禁時辰,若非莫問等人一路護送,怕是洛娉妍一行今晚只能在大相國寺留宿。可出了那樣的事兒,誰又能在那兒睡得着?
洛鎮源得知洛娉妍她們深夜回府,心中不由詫異,擱下手中尚未處理完的公文便想要回內院去,旁人不說,翠娘定是不會瞞着自己什麼的。
誰知洛鎮源剛打開書房門,便見洛繼宗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望着自己尚未說話,便紅了臉。
洛鎮源不由挑眉好笑地問道:“這是怎麼了?不去睡覺倒是跑爲父這兒來了。”
洛繼宗深吸了口氣,掃了紋硯與靜宣一眼,抿嘴道:“父親可否容兒子進書房說話?”
洛鎮源倒是沒與洛繼宗糾結,轉身回了書房,洛繼宗疾步跟上,在進書房前再次掃了紋硯與靜宣一眼,想了想道:“你們泡壺茶來便去歇息吧,這兒不用你們伺候。”
說完朝洛鎮源笑道:“今晚就讓兒子伺候父親可好?”
洛繼宗臉上那討好的神情,令洛鎮源心情舒暢的同時,心中卻是越加的疑惑,但洛鎮源面上不顯絲毫地點了點頭,笑道:“難得你有此孝心,爲父便成全你了。”說完洛鎮源便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
書房內火坑燒的暖暖的,與外面的凜冽寒風形成鮮明的對比,然而洛繼宗的面兒上雖然笑着,心情卻是越發的緊張起來。
待靜宣上了茶,洛繼宗便迫不及待地將他打發了下去,又親自去關了書房的門。
這讓洛鎮源忽然有了極不好的預感,不由皺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繼宗一愣,面色不受控制的白了兩分,望着洛鎮源張了張嘴,一時間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洛鎮源見此怎能不着急,將手中茶盞往炕桌上一擱,皺眉盯着洛繼宗強壓着心中的不安,想要追問卻又害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尤其是關於洛娉妍的,實在是眼看着婚期臨近,若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鎮源不敢往下想,洛繼宗卻已經深吸了口氣在洛鎮源身旁坐了下來,低着頭輕聲道:“兒子想求父親一件事兒。”
聽洛繼宗這樣說,洛鎮源方纔長長地鬆了口氣,面兒上露出笑容,嗔怪道:“好好兒的說什麼求不求的,有什麼話咱們父子倆還不能說?”
洛繼宗卻沒有因爲洛鎮源的話放鬆下來,反而越加緊張,一張臉也漲得紫紅,好半晌才小聲兒道:“兒子,想求父親請了媒人替兒子求娶孫,孫小姐。”
洛繼宗不敢看洛鎮源的臉色,只覺父親半晌沒有說話怕是生氣了,額頭都急出了汗來。卻不知實則洛鎮源聽了洛繼宗的話,驚得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要知道,洛繼宗曾經對他說過,不考中舉人絕不成親,如今這是怎麼了?洛鎮源很確定,就在今天早上自己兒子也是沒這個心思的……
洛鎮源深吸了口氣,坐直身子問道:“好好兒與爲父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兒。”說完纔想起問道:“你說得,是哪位孫小姐?”
洛鎮源覺得洛繼宗定是在大相國寺遇見了什麼不知羞恥的女子,被其不知使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所迷惑了!又想到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將來還要靠他支撐門戶,心中頓時動了怒氣,臉色也難看起來。
洛繼宗卻是不知洛鎮源心中所想,只低着頭紅着臉道:“就是,就是孫伯父府上千金,文婷小姐。”
洛鎮源聞言一愣,隨即鬆了口氣,搖頭笑道:“可是你姐姐與你說了什麼?”
在洛鎮源想來,孫文婷是自己下屬兼好友的女兒,那是極爲乖巧的女孩兒,怎麼也不會是那使下三濫手段的人。自己長女也與她極爲交好,他們姐弟感情深厚,長女就要出嫁,說不得便在兒子面前說了什麼。
洛繼宗搖了搖頭,猶豫半晌終於將今日在大相國寺發生的事兒,簡單的說了出來,當然,洛繼宗只說自己與孫文婷一同被綁,而後被錦鄉侯世子遣人救出,覺得孫文婷是極好的女孩兒。
怕洛鎮源產生什麼懷疑,又補充道:“兒子想着,孫小姐既是與兒子一塊兒被綁,傳出去怕是名聲有礙,再者也是兒子連累了她,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爲她負責的。”
洛鎮源聽完卻是沉默下來,好半晌才問道:“你說是你連累了他,此話怎講?”
這事兒洛繼宗早已想好了說辭,遂洛鎮源一問,洛繼宗便答道:“兒子聽那幾人說,要用兒子跟父親交換什麼,雖沒聽清卻知道是兒子連累了孫小姐。”
洛繼宗說的含含糊糊,洛鎮源卻是信以爲真,畢竟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當真有人用他來威脅自己……洛鎮源仔細思索了一番,在心底嘆息道:還好世子將他救出,否則怕是晚節難保!
洛繼宗小心地打量着洛鎮源,見父親面色變化不定,以爲自己的謊言會被拆穿,心下擔憂不已,額頭上便浸出了冷汗。
正在此時卻聽洛鎮源淡淡地道:“此時爲父已經知曉,回頭會與你孫伯父好生商議,你且安心讀書要緊。”
五一七 責備
洛繼宗要求娶孫文婷的事兒,自有洛鎮源去張羅,洛娉妍不僅不知曉此事,甚至連想也沒有想過……
回到翠庭軒,紅螺依舊早早地候在了院門口,見洛娉妍一行緩緩走來,立即迎了上來,滿是擔憂地喚道:“小姐……”
洛娉妍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要散架,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沒事兒了,回頭再說吧。”
見洛娉妍一臉的疲憊,到了嘴邊兒的話紅螺嚥了下去,急忙笑道:“知道小姐累了,熱水早已備好,有什麼話小姐先沐浴休息,回頭再說。”
須臾間進了院子,洛娉妍便揮手道:“英兒留下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早點兒歇息。”
晨霜聞言渾身一震,卻不敢朝洛娉妍看去,只低着頭任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待英兒上前與紅螺一塊兒扶着洛娉妍進了屋子,方纔轉身朝後罩房自己的屋子走去。
看着自從夕月搬走後變得空蕩蕩的屋子,晨霜背靠着房門,眼淚一下子便流了下來。
想起之前去崔家給夕月送信,被夕月嗔怪道:“怎麼哪兒都有你的事兒?上次元宵節若非你衝動,也不會害小姐被罰跪,當初你可是悔恨不已,如今怎地也不見一點兒長進?”
就連奶孃崔氏要去大相國寺看望小姐,也被夕月攔了下來,搖頭道:“小姐如今最擔心的怕就是消息走漏,咱們這會子過去不是給小姐添亂嗎?”
瞧瞧這說話行事……自己與她一起進府,一塊兒長大,從小住在一個屋子裡,可怎地……如今就連夕月一手帶出來的英兒,也是越發出息了……
想到這兒,晨霜緩緩的蹲了下去,將頭埋在膝蓋間,咬着嘴脣“嗚嗚”地哭了起來。
洛娉妍雖從頭到尾沒有怪過晨霜,但晨霜自己心裡是極爲自責的,尤其是從夕月哪兒回來,告知了紅螺知道後,紅螺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便沒再理會她,連句重話也沒有,就更別提什麼懲罰了。
越是如此晨霜心裡越是難受,原想着等洛娉妍回來,再好好兒與她認錯兒,便是挨一頓罵,或是扣上一年半載的月錢,她也是甘願的。
可洛娉妍真的很累了,沒心思也沒氣力再去關注晨霜的心情怎樣,她自己就很是自責,又能去埋怨別人?前世太夫人教她最多的一個道理,便是凡事先想想自己的錯兒,別老是盯着別人怎樣怎樣……
洛娉妍默默地浸泡在溫水中,情緒很是低落,紅螺見此嘆了口氣,終是忍不住勸道:“小姐別這樣兒,這事兒也不是小姐的錯兒。”
洛娉妍聞言擡起頭望着紅螺,搖頭苦笑道:“若非我要去寺裡上香,又豈會發生這樣的事兒?”說完洛娉妍低下頭,喃喃道:“當初說是要去上香,姑姑就勸了我來着,偏我就是不聽。”
紅螺嘆了口氣,心中卻是越發的埋怨晨霜,在紅螺看來若非晨霜慫恿着,自家小姐好好兒的在家裡,怎會突然想到要去上香?可這會兒不是追究晨霜的時候,遂安撫道:“按理呢,小姐馬上就要成親,是不該出門,可也不能說就是小姐的錯兒啊。”
說完紅螺接着解釋道:“您看今兒去大相國寺的千金小姐不少,怎地人家都沒出事兒?就是小姐您自己不也沒出事兒嗎?若說是小姐的錯兒,那誰敢保證孫小姐自己去就不出事兒了?”
洛娉妍自是明白紅螺的好意,可旁人不知,自己也不知道嗎?人家已經將話說得那麼明白,若是早間及時打住,便定然不會出事兒的……
想到這兒,洛娉妍嘆了口氣,幽幽地道:“說到底還是我不懂得收斂,越發浮躁起來了,往後可是要時時自省纔是。”
可不是?前世太夫人說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太過浮躁,原以爲今生定不會再犯,沒想到……
紅螺見洛娉妍這樣兒別提多心疼,可洛娉妍說得沒錯兒,自從南下江寧有沈森夫婦寵着護着,回來後又管着府裡中饋,確實比之前浮躁了些。
可也只是一些罷了,哪裡就有她說的那般眼中呢?因此紅螺不由憐愛地嘆息道:“小姐已經很好了,若是夫人還在,看着小姐這樣能幹別提會有多高興,些許小事兒往後咱們多注意些也就是了,奴婢會一直在旁邊兒提醒着小姐的。”
洛娉妍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苦笑不已,這哪裡是些許小事兒?即便當真是小事兒,可人們不是常說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說到底還是……
洛娉妍起身穿好衣裳,英兒便端了雪梨甜湯進來,笑道:“小姐先喝點兒梨湯,奴婢給小姐絞乾頭髮便能歇息,今兒累了一天,小姐早些歇息纔是。”
說着英兒將梨湯放在了洛娉妍順手邊兒,取出一張幹帕子放在一旁,接過紅螺手裡的帕子笑道:“廚房裡還有梨湯,姑姑也去吃一碗吧,小姐這兒奴婢伺候着。”
紅螺見此很是滿意,心裡又惦記着要找晨霜的事兒,便點頭笑道:“那奴婢也沾小姐的光,去廚房吃一碗梨湯去,別說,今兒還真是嗓子眼都急上火了。”
說完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交代道:“頭髮可一定要絞乾了才能歇息,不然明兒肯定是會頭痛的。小姐也莫要貪玩,早些歇息纔是。”
雖然洛娉妍心亂如麻毫無睡意,聞言卻是淺笑道:“今兒大家都累了,我這屋裡也不用人伺候,一會子絞乾了頭髮,英兒將碗勺收拾了也去睡吧。”
英兒尚未說話,紅螺便嗔道:“那怎麼行?哪家兒小姐屋裡不留人的?”
洛娉妍一愣,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紅螺見此方纔轉身去了後罩房。
看着晨霜哭得紅腫的眼睛,紅螺嘆了口氣道:“這會子哭有什麼用?當初我就不止一次說過,做奴婢的在小姐做得不對時就該攔着勸着,偏你不聽,仗着小姐寵你,便無法無天的慫恿小姐這樣那樣!”
晨霜聞言低着頭不語,只任由眼淚一直掉,心裡卻是鬆了口氣,好歹紅螺還願意訓斥自己……
誰知紅螺見她這樣,越發來氣,伸手點着她的額頭喝問道:“你比小姐還年長兩歲,怎麼就這麼教不會呢?還總讓小姐替你背黑鍋,收拾爛攤子!”
紅螺這話兒說的晨霜是又羞又愧,恨不得找條地縫兒鑽進去,紅螺卻在此時嘆息道:“依着小姐的意思,咱們翠庭軒的人都是要陪嫁過去的,可你怎樣我怎麼放心?”
晨霜一驚,猛地擡起頭使勁地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聽紅螺淡淡地道:“小姐不在意那些個規矩,對咱們都好,可人家都不在意?長公主殿下也不在意?難道還要小姐到時因你被人嘲笑,甚至與世子慪氣?”
說完紅螺也不理會晨霜煞白的臉色與顫抖地身子,冷冷地補充道:“依我看你還是出府去吧,省的到時……說到底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也不願你將來丟了性命。”
晨霜一聽這話再也見此不住,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哭求道:“別讓我出去,我改還不行嗎?我一定改再不敢亂說話了!”
五一八
晨霜是如何與紅螺保證,洛娉妍並不知曉,甚至洛娉妍就沒責怪過要責怪誰,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兒……
天剛剛放亮洛娉妍披了件夾襖,坐了起來,看着在腳踏上剛剛睡着的英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替她攏了攏被子,便欲要下牀。
誰知英兒是個極爲驚醒的,洛娉妍剛縮回手,英兒便睜開了眼,急忙起身道:“小姐一宿沒睡,怎麼就起來了?”
洛娉妍淡淡一笑輕聲道:“既是醒了便在辛苦一日,明兒再好生歇着。”說着洛娉妍趿鞋站了起來,接着道:“一會子陪我去一趟孫府,說到底孫文婷會出事兒也是因我而起,也不知她昨兒嚇成什麼樣兒了。”
英兒是知道始末的,聞言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什麼,急忙起身給洛娉妍披上大襖,轉身出門去打熱水。
誰知一宿沒睡的又豈止洛娉妍與英兒?英兒推開房門便見晨霜跪在橫廡下,臉色煞白嘴脣也凍得烏紫,心下一驚也顧不得去打水,急忙上前一邊兒攙扶一邊兒喚道:“晨霜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啊!”
洛娉妍聽到聲音,走了出來,一看晨霜這樣兒也是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上前與英兒一道要扶起晨霜。
見了洛娉妍早已神智恍惚地晨霜忽然醒過神來,猛地抱住洛娉妍的小腿哭道:“都是奴婢的錯兒,都是奴婢的錯兒!求小姐別攆奴婢走,奴婢一定會改的,一定會的……”
洛娉妍被晨霜哭的莫名其妙,拉又拉不起來,雖然前世今生都不曾學過御下,但晨霜這樣大清早的跪在自己房門前大哭,不管因爲什麼,都讓洛娉妍心中升騰起惱怒。
洛娉妍不由板了臉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威脅我嗎?有什麼話兒不能好好兒說,偏要這樣?可見是我平日裡太縱着你!”
若晨霜清醒着,自然能察覺洛娉妍的怒氣,可偏偏晨霜這會子腦子並不清醒,不僅不清醒,英兒還發現晨霜額頭滾燙,不由驚呼起來:“小姐,晨霜姐姐好像發熱了,燙得嚇人!”
洛娉妍探了探晨霜的額頭也嚇得變了臉色,急忙道:“你快與我將她扶到屋裡去。”
英兒卻是嚇了一跳,急忙搖頭道:“這怎麼成!小姐就要成親了,若是過了病氣可怎麼好!”說着英兒吞了吞唾沫,咬脣道:“小姐快進去,奴婢這就去叫人來。”
洛娉妍怎肯將晨霜就此扔在這兒自己跑進去躲着?聞言怒道:“胡說什麼!我進去了難不成你有分身術?”
說完又用力拉了把晨霜,見實在拉不動,才嘆息道:“我在這兒扶着她,你快去叫人來幫忙,順便遣人去請大夫來。”說完不由叮囑道:“要快!”
英兒也知道若是自己與小姐都走了,怕是晨霜就要躺在冰冷的地上了,聞言也不敢耽擱,點了點頭便急忙朝後罩房跑去。
沒一會兒,紅螺淺語,蕾兒沫兒等人都跑了過來,衆人七手八腳將晨霜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冷淘更是從廚房端了姜紅茶過來,看着怒氣騰騰的紅螺,與焦急不已的洛娉妍,小聲兒道:“晨霜姐姐這樣兒,也不知姜紅茶還有沒有用。”
洛娉妍此時卻是管不了那麼多,接過冷淘手裡的碗就要親自喂她,卻被紅螺給攔了下來。
紅螺板着臉皺眉道:“小姐還嫌不夠亂不成?這會子往她跟前兒湊,萬一過了病氣兒,小姐打算怎麼跟錦鄉侯府交代?”
這話兒,英兒之前說過一次,可洛娉妍沒聽,此時紅螺板着臉的模樣,卻讓洛娉妍猛地想起上次紅螺也這樣板着臉阻攔過,偏自己也是沒聽……
不待多想,紅螺一手接過碗,一手推着洛娉妍便往屋外去,還不忘叮囑英兒道:“送小姐回房別再過來了。”
紅螺說完見洛娉妍滿臉擔憂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小姐也不是大夫在這兒有什麼用?難不成咱這一屋子人還照顧不好她?真有事兒奴婢再遣人稟報小姐就是。”
洛娉妍聞言知道紅螺言之有理,點了點頭正要與英兒退出去,偏這是沫兒小聲兒問道:“小姐不是學了大半年的醫術嗎?”
這話兒讓洛娉妍眼睛一亮,急忙朝紅螺點頭道:“可不就是,沫兒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平日裡哪兒找人給我瞧去?今兒難得的機會怎能錯過?”
說着洛娉妍便要再往屋裡去,氣得紅螺狠狠地瞪了沫兒一眼,怒道:“小姐要瞧什麼時候不行?咱吃五穀還有不生病的?但如今是什麼時候!”
洛娉妍一驚,望着第一次衝自己發這麼大火的紅螺,沉默了片刻不再堅持,轉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待英兒打水來給洛娉妍梳洗後,洛娉妍也沒了心思再去孫府,卻不知洛鎮源進宮前對紋硯吩咐:“一會兒你便替我跑一趟寶泉局,就說晌午我請孫寶泉吃酒,問問他可有空閒。”
孫寶泉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洛鎮源不僅僅是他知交,更是他上司,遂早早兒的便等着洛鎮源下朝。
下朝後,洛鎮源將孫寶泉請到匯賢樓也不說什麼事兒,孫寶泉心中忐忑,也不好多問,陪着洛鎮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聽洛鎮源頗爲感嘆地笑道:“眼見着孩子們都一天天大了,我們也一天天老了。”
孫寶泉自然奉承道:“鎮源兄可是正值壯年,聖上還指着您出力呢,怎可輕易言老?”
洛鎮源聞言哈哈一笑,搖頭嘆息道:“轉眼女兒都要嫁人了,怎麼能不老?說不定過兩年我可就要做外祖父咯。”說完話鋒一轉,狀似無意地問道:“我記得翟筠長女比我家娉妍還要年長,不知可是定親了?”
孫寶泉聽洛鎮源提起女兒的親事,又是羨慕又是無奈地道:“我這高不成低不就的,怎敢與鎮源兄大才相比,你家千金可是聖上親自賜婚,可見鎮源兄是簡在聖心,不然也不會指給聖上最爲看重的錦鄉侯世子了。”
五一九 矯枉【月票20加更】
對於洛娉妍這樁御賜婚姻,洛鎮源心裡是有苦說不出,只得搖頭笑道:“她母親去得早,這些年……”
說到這兒洛鎮源停下來抿了口酒,嘆息道:“原指望她舅母好生教導她兩年,我在給她尋摸一門好親事,也不圖什麼大富大貴,只要夫妻和睦就好。如今卻是不知將來會怎樣呢!”
孫寶泉聞言心中暗自腹誹:錦鄉侯世子還不算好親事?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鎮源兄也別憂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娉妍那丫頭我瞧着倒是個有福氣的。”
洛鎮源笑着點了點頭,轉而挑眉道:“我倒是覺得你家文婷很是不錯,可惜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怕你瞧不上。”
洛鎮源說完自顧自地吃起菜,像是隨口一言並未放在心上似得,孫寶泉一愣之後,卻是上了心。
洛繼宗雖說是庶子,卻是洛鎮源唯一的兒子,聽說還很得他那位即將加入錦鄉侯府的長姐喜愛,自身也極爲上進……
孫寶泉雖說動了心思,面兒上卻是不顯,這種事兒總要回家好生想想,也需要與夫人商議商議,遂打着哈哈將話題岔了過去。
洛鎮源今兒也不過是遞個話兒,並非要他立時給出什麼答覆,自然也樂的隨他岔開話題說起別的。
一頓飯洛鎮源與孫寶泉吃的賓主盡歡,翠庭軒中衆人卻是有些食不知味,洛娉妍是愁的,紅螺是氣的,餘下衆人或擔憂,或害怕不一而足。
紅螺見洛娉妍軟軟地斜在大迎枕上,一副沒精打采地樣子,不由嘆了口氣勸道:“小姐去歇會兒吧,聽英兒說昨兒夜裡就沒怎麼睡,今兒又被晨霜鬧騰了一上午,這會子用過午膳也沒什麼事兒,不如去睡一會兒。”
洛娉妍抿了抿嘴,揮退衆人才憂心忡忡地問道:“姑姑,你說晨霜今日這是怎麼了?”
紅螺嘆了口氣,將昨兒的事簡單說了遍,疲憊地道:“我沒想到她竟是如此不知進退的,這要是將來到了侯府,可怎麼得了!小姐與她,與咱們院兒裡這些個丫頭都是打小的情分,事事都縱着她們,可人家侯府的人會怎麼看?”
洛娉妍忽然呼吸一滯,猛地想起前世來……可前世在安陽伯府,怎樣說自己的都有卻並無人指責晨霜夕月二人,多是說她們重情重義,如今,難道不一樣了?
紅螺見洛娉妍的臉色變得難看,只當她也是氣惱了,不由安慰道:“小姐也別急,這不還有幾日嗎?咱們再好好兒商議商議,將那些個不懂事兒的,調皮搗蛋的,會有麻煩的都留下會打發出去也就是了。將來若是差了人手,咱再添人也不遲。”
紅螺說到這兒,見洛娉妍竟是毫無反應,不由詫異地喚了她兩聲兒,方纔將洛娉妍喚回神來。
可惜紅螺之前說了那麼多,洛娉妍竟是光想着心事,一句也沒聽見,只問道:“姑姑是說我太縱着晨霜了嗎?可她從來就是極知曉分寸的……”
紅螺聞言搖頭失笑道:“我的小姐,這人是會變的。”說完嘆了口氣道:“就拿晨霜來說,那年元宵節出了事兒以後,她不是安分老實了好一陣子嗎?”
想想那段日子寡言慎行的晨霜,雖然洛娉妍並不喜歡,總覺得少了絲鮮活,但的確算得上是安分老實。不由點了點頭。
紅螺便笑道:“可奴婢瞧着,自從這丫頭跟着小姐從江寧回來,便開始張狂起來,雖平日裡也不是太過,但若有人想要挑錯兒,那就跟個篩子似得,處處都是錯兒。”
聽紅螺這般一說,洛娉妍一下子紅了臉,紅螺卻只裝沒瞧見,接着道:“就那這次的事兒來說,若不是晨霜提起,小姐能想起去上香的事兒?”
洛娉妍搖了搖頭,那段日子太忙,東西太多都要重新收拾打包裝箱,哪裡有精力想旁的?
紅螺微微一笑,接着道:“再說,不管她晨霜在小姐跟前兒多得臉,丫鬟就是丫鬟豈能失了本分?小姐都不出去,怎能自己就跑了出去?這是那家那戶的道理?”
洛娉妍一愣,這樣的問題她似乎很久沒有想過,前世裡倒是時時刻刻盯着丫鬟,沒想到如今竟然……
洛娉妍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真真兒是矯枉過正,紅螺見洛娉妍那模樣,怕她有了心結將來對將來不好,不由急忙笑道:“說起來,我瞧着英兒與蕾兒就很好,不說旁的,小姐在禪房歇息時她倆不就留了下來?晨霜還是老人兒,怎麼就想不到?”
洛娉妍一隻手撐着額頭斜靠在大迎枕上不再說話,好半晌才下定決心般坐直了身子,望着紅螺道:“姑姑替我去給殿下請個安吧。”
紅螺一愣,不解地道:“這話兒怎麼說的?小姐馬上就要嫁過去了,哪有這會子上門……”
不待紅螺說完,洛娉妍打斷道:“我知道不合規矩,所以才請姑姑替我跑一趟。”說完也不等紅螺動問,接着道:“主要是想請姑姑替我轉封信給殿下,請殿下幫個忙。”
說完洛娉妍拉起紅螺的手,嘆息道:“姑姑說的沒錯兒,咱們在自家裡便是出了什麼錯兒,只要我不計較,也就沒人計較,但馬上咱們就要去錦鄉侯府生活,哪兒能想如今這般隨心?”
紅螺點了點頭,拍着洛娉妍的手,欣慰道:“小姐能這麼想,奴婢也就放心了,奴婢真怕您因着與景芝小姐關係好,不將這些放在眼裡,將來是要吃大虧的。”
洛娉妍聞言勾起一抹笑意,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姑姑是爲我好,所以我想着請殿下幫忙指個嬤嬤過來,教導教導規矩。”
說到這兒,洛娉妍很怕紅螺誤會,急忙解釋道:“倒不是信不過姑姑,一則姑姑與她們太熟,有時候她們便聽不太進去,倒不如請外人來的有效。”
洛娉妍一直小心地觀察着紅螺的神色,見紅螺含笑點了點頭才放下心來,接着道:“再說咱們將來交往的人家,與如今也是大不同,好多規矩咱們也不太清楚,但殿下身邊兒的人什麼沒見過?定是不會出錯兒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甜甜一笑,拉着紅螺道:“有什麼不好的,咱們請人在家調教好了,也好過將來讓她們去出醜。”
這話兒紅螺是再贊成不過,聞言急忙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順便也好好兒挑挑,將好的留的,不好的,淘氣的,不服管教的,該打發就打發,該留下就留下。”
洛娉妍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圓了雙眼,望着紅螺失聲問道:“姑姑這話兒……是什麼意思?”
五二零 規矩【給Misssyq的加更】
早已想好的說辭被洛娉妍這麼一問,紅螺反而有些說不出口,好半晌才嘆了口氣嗔道:“小姐,能不這麼看着奴婢嗎?這樣讓奴婢可怎麼說?”說完自己忍不住便笑了起來。
紅螺這一笑,洛娉妍的心情也隨之放鬆不少,緩了口氣道:“想必姑姑是有些想法,這會子正好不忙,也沒有旁人打擾,姑姑不妨坐下來,好好兒說與我聽聽。”
紅螺倒也不客氣,搬了張錦杌坐了下來,理了理思路方纔道:“小姐之前說過,咱們翠庭軒這些人都是要跟着您陪嫁過去的。”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這話兒她的確說過,也是這麼打算的,前世衆叛親離,這輩子洛娉妍就喜歡個熱鬧。
紅螺卻是嘆了口氣道:“可小姐想過沒有,英兒蕾兒倆不說,那是沒有家人的,可沫兒呢?一家子老小都在這府裡,她跟着你過去合適嗎?再有滿兒也是,老子娘都在,又不是沒有親人了,難道小姐就忍心讓她們骨肉分離?”
洛娉妍聞言一愣,之前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此刻卻不得不面對。
紅螺說的沒錯兒,人家一家子都在這兒,雖說都是自願跟着自己陪嫁過去,可將來呢?若是有一天……
洛娉妍不願繼續想下去,嘆了口氣道:“這事兒我知道了,包括淺淺妮妮五兒時兒幾個小的也是,有家人在府裡當差的,都一併留下吧。”
紅螺搖了搖頭,失笑道:“小姐也該穩重些了,原本這話兒不該奴婢說,可當年夫人將您交託給了奴婢,奴婢便少不得盡份心,您別怪奴婢多事兒就好。”
說完也不等洛娉妍說話,紅螺便解釋道:“小姐不妨先看看那些是機靈懂事兒的,那些是淘氣的,不好的都趁早打發了,省的將來麻煩還得費心。再有就是咱們府裡的人,若是有那願意跟着小姐的,小姐不妨去找老爺商量商量。”
洛娉妍點了點頭道:“這事兒我知道了,回頭我再琢磨琢磨,這不還有小半個月嗎?別的先不忙,咱們將要打發的,要留下的決定下來,我也好找父親說話兒,至於規矩……”
洛娉妍說到這兒想了想道:“我想着便是請了嬤嬤來,咱們院兒裡這麼多人,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要不還是先不麻煩殿下了,咱們自己先梳理一遍。”
紅螺聽洛娉妍安排得緊緊有條,心中很是高興,面兒上的笑容便更盛了些,連連點頭道:“先前奴婢還覺得小姐不夠穩重,如今瞧來,行事卻很有章法,可見平日裡是小姐沒有用心。”
洛娉妍微微一笑,嬌嗔道:“哪裡就是不用心了?不是沒想到嗎?如今有了姑姑的提醒,我不就明白了?可見姑姑還得多多提醒我纔是。”
說完洛娉妍微微沉默了片刻,擡頭望着紅螺,極爲嚴肅也極爲忐忑地問道:“不知,姑姑對晨霜的事兒,可有什麼想法?”
說完洛娉妍緊緊地盯着紅螺的神情,心中很是擔憂,若是紅螺說將晨霜打發出去,或是讓她配人自己該怎麼辦?
對於晨霜,這個自己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在洛娉妍心裡是有着特殊感情的,這話兒沒法和別人說,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晨霜今兒早晨的事兒,確實過了,便是洛娉妍也是動了怒的。
紅螺也沒想到洛娉妍會這樣直接問了出來,不由也沉默起來,晨霜是她看着長大的,若是有好人家,她自是不會反對將她配人,可如今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找那麼合適的?
可若不將晨霜配人……紅螺搖了搖頭,一時間也沒想到好的法子。
洛娉妍見紅螺緊皺着眉頭,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的,顯然心中一時間也沒拿定注意,不由試探道:“我知道不懲罰是不行的,今兒她確實鬧得太過了些。”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紅螺卻並沒有接過話頭,只點了點頭等着洛娉妍繼續往下說。
洛娉妍見此吸了口氣,勉強笑道:“但到底晨霜不比的旁人,她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想着如今她反正也病着,不如將她打發到莊子上去待一段日子,一來不能給府裡過了病氣兒,二來也算是懲罰。”
洛娉妍話音剛落,紅螺便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道:“奴婢知道小姐心善,可若是犯了錯兒不懲罰,那如果人人都學她,小姐將來要如何做?”
洛娉妍聞言抿了抿嘴,一時間心中也猶豫起來,卻沒想出更好的法子。
紅螺嘆了口氣道:“奴婢記得,夫人曾經告訴奴婢,有位聖人曾經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說是不怕少,就怕不公平。”
紅螺說到這兒不由紅了臉,夫人說過很多話,她記得的卻不多,今日竟是在小姐面前賣弄起來了。心中很有種孔夫子面前賣文章的感覺,她卻不知,這句話就是出自孔子之口。
洛娉妍倒是沒心思去取笑紅螺,反而心中很是震撼。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洛娉妍自認也算讀過不少書,可這麼淺顯的道理,今日居然要紅螺來提醒自己……想到這兒,洛娉妍面兒上不由也露出尷尬之色。
紅螺見此雖微微有些詫異卻也安心不少,遂接着笑道:“今日小姐若是這樣輕易放過晨霜,依奴婢看,於她而言卻未必是好事兒。一則將來她若再犯,要如何?若是下回落在世子手裡,或是殿下手裡,小姐又要如何?”
聽到這兒,洛娉妍不由肅了神色,點頭道:“姑姑說的沒錯兒,是該好好兒收收晨霜的性子了。”
說完嘆了口氣道:“過往也不單是她的錯兒,說起來也都是我縱的,往後卻是再也不會了。”
紅螺點了點頭贊同,道:“很該如此!老話兒不是說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小姐就該立下規矩來,大家都照着規矩辦事兒,也就沒有誰能說什麼了。”
紅螺說起“規矩”,洛娉妍就想起前世,安陽伯府也是大大小小一堆的規矩,而自己,則是那一年多裡面,被罰得最多的……
五二一 決定【給Misssyq的加更】
想起那些往事,洛娉妍情緒不由越發低落,幽幽地嘆道:“我原不想苛責她們,只要辦事兒認真就好,如今瞧着竟是不能了……”
紅螺卻只當洛娉妍是心有不忍,不以爲意地笑道:“小姐說的哪兒的話?便是夫人在世時,府裡也是各有章程的,哪兒能隨意行事?”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隨後緩緩點頭道:“既如此我這兩日便整理個大致的規矩來,咱們往後都按着這個辦。”
說到這兒洛娉妍心裡也有了注意,笑道:“至於晨霜先讓她養着,等身子好了便去做三個月的灑掃丫鬟,再扣掉她半年的月例,以儆效尤。”
晨霜如今領着大丫鬟的例,一個月也有一吊半的例錢,如今一下子扣掉她半年的,可不就是近十兩銀子了。
紅螺哪裡知道洛娉妍心中的苦澀?聞言點了點頭既是心疼又是惱怒地附和道:“小姐這法子好,不給她個教訓是不行的。”
紅螺說完頗爲不好意思地笑道:“說起來,若按夫人的規矩,晨霜這樣兒的是要被攆出府去的,可到底她是我看着長大的”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搖了搖頭笑道:“別說她是姑姑看着長大的,難道她就不是陪着我長大的?”
說完頓了頓,洛娉妍深深地吸了口氣,才下定決心補充道:“往後她若是再犯,我便將她打發到莊子上去再不讓她回來,省的留在我眼前氣我。”
解決了晨霜的事兒,紅螺心情也是好了許多,忍不住笑着附和道:“很該如此!奴婢就怕小姐到時候又心軟捨不得。”
談妥了晨霜的事兒,洛娉妍心中也鬆了口氣,轉而卻想起了孫文婷,不由皺眉道:“明兒還是得去一趟孫府,好歹看看文婷怎樣了,若不是我,她也不會遭這罪,還不知如今怎樣了。”
紅螺想了想建議道:“小姐如今是待嫁之身,哪裡好隨便亂走的,依着奴婢的意思,小姐若是放心,不若明兒個奴婢替小姐走一趟,好好兒向孫夫人陪個禮纔是。”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畢竟如今還不知景蘊那邊兒怎麼處理景蒔的,說到底那也是他弟弟,就如同洛妙姝一樣,自己心裡再恨,也不能將她怎麼樣。萬一途中在出現個什麼意外,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洛娉妍收拾好給孫文婷及孫夫人道歉的禮物,,讓紅螺送了過去。誰知紅螺回來卻說孫文婷與孫夫人精神狀態都很好,而且很是客氣,還給洛娉妍帶了回禮。
洛娉妍看過,這份回禮可不比她送去的禮物輕多少。
見此洛娉妍放心的同時覺得孫文婷內心強大,心中很是佩服,暗道:若是自己怕是非得病一場不可。
但對於孫夫人……洛娉妍不由暗自詫異,之前孫夫人可是暈倒了好幾次,怎地一下子就精神狀態很好了呢?而且,孫夫人後來明顯不願與洛府同行,故而才先走了一步,如今又爲何對紅螺如此客氣?
洛娉妍自是不會知道,幸得紅螺是今日過去,若是早一日,怕是孫夫人也沒這份好脾氣。
昨兒孫寶泉回去與孫夫人說起洛鎮源的話,笑道:“我瞧着那洛繼宗倒是個好的,小小年紀已是秀才,還是個貢生在太學院就讀,可見是個肯上進的。”
孫夫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但緊皺的眉頭卻鬆開了,臉上帶着淡淡地笑意,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親手給孫寶泉斟了杯茶遞到他手邊兒。
孫寶泉接過茶杯頗爲自得地道:“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你知道他那個即將嫁入錦鄉侯府的姐姐,就是與咱們文婷交好的那個,說是與他極爲親厚,再加上他可是洛鎮源唯一的兒子,想必將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孫寶泉說了這麼多,孫夫人自然明白,孫寶泉對這樁婚事是極爲滿意的,卻嘆了口氣道:“這事兒老爺別問我,要我說呢,繼宗那孩子是個好的沒錯兒。”
孫夫人剛說到這兒,孫寶泉就忍不住笑道:“是吧?夫人也覺得他是個好的。”
看着孫寶泉那一臉得意的模樣,孫夫人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事兒可關係着文婷一輩子的幸福,老爺總該問問文婷的意思纔好。再說咱們文婷可是比繼宗大好幾歲呢。”
孫寶泉一聽這話兒不樂意了,癟嘴道:“什麼好幾歲,我都打聽過了,也就剛剛三歲而已。俗話不是說了嗎?女大三抱金磚,那小子還敢有意見不成?”
孫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可沒說繼宗有意見,洛鎮源既然來跟你遞這個話兒,想必也是跟那孩子說過的。”
聽孫夫人這樣說,孫寶泉的臉色纔好看了些,卻聽孫夫人道:“可咱們女兒向來是個有主意的,這事兒,怕是還得她自己點頭纔是,沒得到時候文婷不樂意,結親不成反結仇,害了文婷一輩子,也耽誤人家。”
孫寶泉聽孫夫人這樣說,方纔點了點頭道:“那這事兒夫人便問問文婷,那洛繼宗想必文婷也是見過的,若是同意呢,回頭我就給洛鎮源遞個話兒,讓他遣媒人上門。”
說到這兒,孫寶泉嘆了口氣道:“哎,他家也是沒個主事兒的,這種事兒往常不都女人間好說些嗎?偏到了咱們這兒,得我一大老爺們去跟洛鎮源說。”
孫夫人卻是不以爲意,挑眉笑道:“老爺就偷着樂吧!若是真成了,還不得最快明年秋天,或是後天開春成親?到那時大姑子已經出嫁,又她給咱們文婷撐腰,可不是嫁過去就當家?不像我似得,上面還有婆婆壓着。”
孫寶泉聽夫人這樣一說,對這樁婚事越發滿意起來,連連笑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既如此你便快去問問文婷的意思。我也好早日跟洛鎮源回話,省的洛鎮源以爲咱們不樂意,好好兒一樁婚事讓人家給搶了去。”
雖說昨兒在馬車裡,洛繼宗提過這話,但孫文婷還是嚇了一跳,萬沒想到洛繼宗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孫夫人見孫文婷愣愣地望着自己,還以爲她不樂意,正想要勸兩句,跟她說說這樁婚事的好處,別糊里糊塗的就拒絕。
誰知話未出口,便見自家女兒臉色緋紅地低着頭,細弱蚊蠅地道:“婚姻大事,單憑母親做主,問女兒作甚?”說完竟是嬌羞無限地轉身跑進了內室……
孫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待第二日紅螺過府來賠禮道歉,自然便是一番客氣,畢竟將來自家女兒可是要管那洛娉妍叫姐姐的。有她幫扶着,女兒在洛府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
五二二 舅甥
孫夫人沒有生氣計較,孫文婷狀況也很好,洛娉妍自然很是高興,卻不知造成這一切的真正罪魁禍首,此時卻高興不起來。
當日莫言前後共攔下了三個送信之人,在得知孫文婷與洛繼宗下落後便不再攔截,這讓姜子期自以爲已經得手,甚至還順手多抓了一個洛繼宗,頓時心中很是高興。
要知道,洛鎮源雖說還只是戶部侍郎,可戶部尚書不過是領銜罷了,並不管具體事宜。而洛繼宗是洛鎮源的獨子,若是用得好,效果怕是比洛娉妍還要好。
有了這個念頭,姜子期不由眼前一亮,尤其是想到洛繼宗如今就在自己手裡,姜子期不由越發高興起來。
在京城這十來年,姜子期內心一直覺得很是憋屈,但又無可奈何,畢竟自己不僅不是長子,還不是嫡子,這也是他對景蒔充滿同情的原因。
這十來年他可很少遇見這樣讓他心情舒暢的事兒,想着或許可以憑藉此事更上一層樓,姜子期不由撫掌大笑起來,口中更是連道三聲“好”。
就在姜子期激動不已地時候,景蒔的喝罵聲再次傳入他的耳中,姜子期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忽然心念一動,覺得或許將來還會用到這個自己親自培養的外甥……不由急忙讓人將景蒔給帶了過來。
姜子期端坐在上首,見景蒔怒氣衝衝地被人帶過來,不由板了臉呵斥道:“鬧夠了沒有!多大的人了竟還不懂事兒,當自己是小孩兒呢?”
說完見景蒔冷着臉,紅着眼瞪着自己,不由皺眉冷冷地壓着聲兒喝問道:“這是鬧着玩兒的事兒?你拿你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兒,難道咱們還都要陪你一起找死不成?”
景蒔卻是並不服氣,冷笑道:“你不是說景蘊娶洛家大小姐,會礙着咱們大業嗎?那我娶她又礙着什麼了?”
對於景蒔的“咄咄逼人”姜子期皺了皺眉,因念着將來還須得着他,並不願與他鬧僵,不由緩和了語氣勸道:“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這麼些年舅舅待你怎樣,你心裡就沒數?”
景蒔聞言一滯,這些年多虧了小舅舅的教導和幫扶,不然自己這日子怕是還要窩囊很多,想到這兒,景蒔不由露出一絲遲疑。
姜子期見此暗自點了點頭,越發放緩了聲兒,顯得頗爲無奈地道:“你喜歡那洛大小姐,你當是小舅舅不肯依你?實在是事關重大,若你出事兒讓你母親怎麼辦?讓小舅舅還有什麼臉面見你母親?便是你外祖父哪兒小舅舅也交代不過去。”
說到這兒,姜子期見景蒔遲疑之色漸濃,不由加了把勁兒嘆息道:“上次景芝的事兒,難保他們沒有起疑,再說這次可是上邊兒交代下來的,豈能有半點差錯?”說完很是高興地道:“如今沒你搗亂,笑舅舅可不就將她們姐弟倆都抓到了?”
景蒔聞言臉色猛地一變,“噌”的一下站起身,焦急地問道:“你對她做了怎麼!她如今人在哪兒?”問道最後,景蒔眼睛都紅了,喝問道:“你讓誰動的手!”
姜子期見此心中也是大怒,冷冷地瞪着景蒔,一掌拍在桌案上,呵斥道:“混帳!你就是這麼跟我說話的?上下不分,長幼不尊!這些年我就是這樣教你的不成?”
景蒔聞言一滯,卻也顧不得許多,再次追問道:“她如今怎樣了?在哪裡?”說完閉眼深吸了口氣,纔再次望向姜子期,一字一頓地道:“若舅舅還認我這個外甥,便將動手之人,交予我處理!”
姜子期的好心情早被景蒔破壞殆盡,若非想着還要用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聞言不由額角青筋直冒,拳頭也捏得咯咯直響。好半晌,姜子期才平復了心情,淡淡地道:“你放心,她值錢得很,沒上頭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
景蒔聽了這話沒有鬆口氣,反而是沉默了下來,心裡明白怕是那位洛小姐與自己終究是有緣無分了……想到這兒,景蒔頗爲頹喪地坐回了圈椅中,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
見景蒔安靜下來,姜子期卻是明顯鬆了口氣,怕他一會子再生事端,不由又淡淡地交代道:“一會兒阿肆會將她姐弟都送來,今晚我便會連夜將她送往遼東,你可別壞我的事兒!這事兒你管不了也不能管!”
景蒔聞言擡起頭,望着姜子期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問道:“送去遼東?小舅舅親自去送?他們姐弟都去?爲什麼?”
一連幾個問題,姜子期卻沒有惱怒,臉上反而浮起一絲笑容,高興地道:“這就是命數,你呀別癡心妄想了!”說完姜子期戲謔地斜睨着景蒔,壓着聲兒道:“人家是要去做王妃的,將來……呵呵,總是別說是你,就是那景蘊,也是不夠看的!”
“皇妃”兩個字,姜子期說得極輕,但景蒔還是聽清了……臉色不由一白,隨即真個人都踉蹌着倒退了兩步,纔不敢置信地望着姜子期,顫抖地問道:“怎麼會這樣?”
這自然是姜子期的功勞,但此刻姜子期卻並不想再刺激這個在他看來,“深受情傷”的外甥,遂淡淡一笑並不言語。
景蒔也不再說話,只愣愣地呆坐在圈椅中,可誰知等到天都黑了,押送“洛娉妍姐弟”的阿肆,竟然還沒見蹤影,別說姜子期,就連景蒔心中也不由打起了鼓來。
正在這時,姜子期兩名手下闖了進來,滿臉焦急地道:“爺,咱們城北城東兩處據點被人發現,阿肆王勇被抓,還有另外四位兄弟落網!”
姜子期一驚,猛地站起來喝問道:“洛家姐弟倆呢?”
那兩名手下對視一眼,望着姜子期膽顫心驚地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姜子期已經做出決斷,揮手道:“立即讓兄弟們都撤出城外,此處怕也不再安全。”
說完姜子期便起身朝外走去,跨出門欖時頓了頓,回頭掃了景蒔一眼,皺眉道:“蒔兒也立刻回府吧,最好讓人知道你一整日都在府裡,此時不得不防讓人懷疑到你身上,小舅舅幫不了你什麼,這就要跟他們一塊兒出城。”
景蒔也知道這會子不是賭氣的時候,卻仍忍不住冷笑道:“不是說將洛府姐弟都抓住了?不是說沒有我就成事兒了嗎?怎麼跟喪……”
話未說完,姜子期猛地轉回頭來,那目中透着嗜血的光,令景蒔剩下的話,猶如被人掐住脖子似得,一下子戛然而止。
姜子期冷冷地望着景蒔,眯縫起眼睛冷笑道:“我若出事兒,你以爲你能獨善其身?”
五二三 倆人
景蒔回府得知景蘊一早進宮,至今尚未歸來,心下不由疑惑,難不成景蘊並不知道洛娉妍遇險的消息?
那救出洛娉妍姐弟的是誰?
嚇得小舅舅連夜逃出城的又是誰?
洛娉妍若是知曉景蘊並不在乎她是否遇險,心中又會如何作想……
總總思緒紛雜,景蒔竟是一夜輾轉未眠,第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地遣人去洛府打探,卻得知洛府請大夫的消息。
景蒔心下頓時高興起來,私以爲是洛娉妍前日受驚病倒,如此看來這婚期,怕是將要推延纔是……
隨即想到,或許這便是天意!昨日因小舅舅阻攔,洛娉妍被他人劫了去,可最後還是安然而歸,如今眼看着婚期將近,卻是大病一場……
若昨日動手的是自己,此刻洛娉妍怕是正與自己船行運河之上,如今若再創造個機會,未必不能抱得美人歸,至於聖旨……景蒔咧嘴笑了笑,昨兒小舅舅的話,他可是聽得很清楚,若是那位登得大寶,自己又有什麼好擔憂的呢?
景蒔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來,害的洛娉妍連打了幾個噴嚏。
英兒見此趕緊取了毛毯來搭在洛娉妍膝蓋上,撅着嘴嗔道:“小姐可要當心些,眼見着就是婚期,紅螺姑姑交代了,萬不可出一點兒岔子。否則別說與世子跟老爺無法交代,便是紅螺姑姑也是要責怪奴婢的。”
洛娉妍抿嘴一笑,斜睨着英兒正要說話,門口淺語一邊兒打起簾子一邊兒朝裡稟道:“景芝小姐來了。”
說話間便聽淺淺等小丫頭笑着迎了上去,也不知說了什麼吉祥話兒,都得景芝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洛娉妍一愣,暗道這時候怎麼過來了?與英兒對視一眼,急忙趿鞋下炕迎出去,剛走兩步,景芝便笑吟吟地帶着兩個陌生丫頭走了進來,不及走近揚聲兒嗔道:“你說你好生生的去上什麼香?也不興叫上我,偏還要勞累我跟着辛苦。”
洛娉妍一愣,景芝這話她只聽明白了前半句,可這有什麼關係?洛娉妍急忙斂衽一禮,笑道:“辛苦姐姐了,只是不知姐姐今日怎地來了?又是爲何辛苦?”
景芝聽了洛娉妍的話,掩口而笑,斜睨着她嗔道:“誰是誰姐姐?可別叫混了,回頭引得哥哥埋怨我。”
一句話羞得洛娉妍面紅耳赤就要上去咯吱她,景芝卻是急忙擺手道:“玩笑話兒別當真。我今日來可是帶着正事兒的。”
聽景芝這樣說,洛娉妍急忙請景芝在臨窗大炕上坐下,景芝自是不會與她客氣,脫了鞋屈膝上炕,便偎進了之前英兒替洛娉妍取出的毛毯裡。
洛娉妍見此笑着搖了搖頭,也想刺景芝兩句,遂故意對英兒提高了聲量道:“還不快去將最好的茶點端來殷勤伺候着?仔細將來人家給你穿小鞋。”
景芝聞言嗤道:“我沒事兒跟她個丫鬟有什麼好計較的?還用得着給她穿小鞋?便是真的惹了我,我便往我嫂子跟前兒告一狀,不是比什麼都強?”
再次被景芝給噎得不行,洛娉妍不由狠狠地瞪了英兒一眼,英兒見此低頭抿嘴一笑,疾步往外走去。
沒一會兒英兒便帶着冷淘秋實端着托盤走了進來,英兒淺笑道:“如今也沒什麼果子,小姐讓廚房用金橘煮了甜湯,景芝小姐也嚐嚐,小姐說這對嗓子極好。”
景芝一邊兒接過甜白瓷小碗兒,一邊兒斜睨着英兒道:“可見你心疼你家小姐,生怕有人給她穿了小鞋。”說完一邊兒攪着清涼金黃的金橘湯,一邊兒嘆息道:“可惜,我是沒那能力給誰穿小鞋的,只要將來嫂嫂疼我,別給我穿小鞋就好。”
這下別說英兒,便是跟着英兒送點心進來的冷淘與秋實也忍不住低頭悶笑。
洛娉妍氣得不行,不由嗔道:“真真兒是個不饒人的,有吃的還堵不住嘴。”說完話鋒一轉,問道:“不是說有正事兒嗎?怎地只顧着打趣兒我,也沒見你說什麼正事兒。”
景芝一聽這話兒,朝她帶來的那倆丫鬟努了努嘴道:“喏,給你送人來了。我哥哥說你身邊兒都是些柔弱女孩兒,終是讓人不放心。外祖母便挑了她倆,今兒一大早將我喚去,讓我給你送過來使喚。”
那倆女兒倒也不忸怩,聞言齊步上前,抱拳一禮道:“奴婢雲袖(彩英)見過洛大小姐。”
洛娉妍一愣,張大了嘴看了看那倆眉清目秀的女孩兒,扭頭望向景芝,不解地問道:“難道在你哥哥眼裡,她們就不是柔弱女孩兒了?”
景芝聞言噗嗤一笑,得意地挑眉道:“你不知道了吧?她們可不是一般的女兒。”
說着景芝一指左邊兒那個,笑道:“她叫雲袖,別看她嬌嬌小小的,鞭子卻是使得極好,便是沒有鞭子在手中,隨意一條繩子她也能當鞭子使,就是那膀粗腰圓的大漢,三五個也是近不了她的身。”
說完又指了指右邊兒那個,景芝眼中神采更盛,整個臉龐都像是亮了起來,笑道:“這可是個好的,若非哥哥親自開口討要,外祖母怕是捨不得。”
洛娉妍聽得一愣一愣的,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好笑地道:“那你倒是說說,她究竟怎麼個好法兒纔是。”
景芝挑着細眉,笑道:“你不知道她,平日裡倒是瞧不出什麼,刀劍功夫也就尋常,但那騎射功夫,就是溯風跟慕寒也不願與她比。雖說力道沒有他們大,可彩英的精準,卻是他們拍馬也比不上的。”
說完頗爲得意地小聲兒道:“百十步外,指哪兒射哪兒,連我哥哥都說少見這樣的準頭。”
洛娉妍聞言連連點頭點,細細地打量了兩個女兒幾眼,笑問道:“只是不知殿下將她們送我這兒來是……”洛娉妍沒有說完,只疑惑地望着景芝。
景芝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誰讓你出一次門,就遇一次險?真不知是不是有人給你下了降頭,總是黴運連連。”
五二四 待嫁
說完景芝扭頭對英兒道:“先帶她倆去安頓,等收拾好了再過來,我跟你們小姐說會兒話,一會子我也該回去了。”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方纔笑道:“難不成你今兒還給我節省上了?也不在我這兒用午膳,剛來就說要走。”洛娉妍說着揮了揮手,讓英兒帶着倆女兒退了下去。
景芝這才嘆了口氣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如今每日跟着嬤嬤學管家,我可比不得你,早兩年便開始接觸這些,如今也只能每日都耗在賬冊上。”
洛娉妍聽她這麼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由也嘆了口氣,搖頭道:“你快別說我了,好歹你身邊兒的人都是殿下替你選好的,有什麼事兒也有殿下指點你。不像我……”
洛娉妍說到這兒,再次嘆了口氣,搖頭笑道:“我以前過的什麼日子也就不說了,我身邊兒這些人都是沒見過什麼場面的,你們府上可比不得旁的人家兒,將來要是鬧了笑話兒,可就丟死人了。”
景芝聞言斜睨了洛娉妍一眼,喝了兩口金橘湯笑道:“瞧你說的那樣兒,好像我們府上是龍潭虎穴似得,不也一樣是油鹽醬醋過日子嗎?”
洛娉妍卻是正了神色道:“可你們府上接觸的都是什麼人家兒?我這些丫頭也沒學過什麼規矩,說真的,我早晌還在跟紅螺姑姑說,要不就請殿下幫忙尋摸兩個嬤嬤過來,也算是臨陣磨槍。沒想到剛用了午膳,你就給我送了倆女將軍來。”
景芝聞言“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好一會兒點頭道:“你既說了這話兒,若真需要,我便幫你給外祖母說說,就倆管教丫鬟嬤嬤,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比這倆‘女將軍’容易多了。”
說完景芝小聲兒道:“你怕是想不到,她倆都不是普通人。”說完見洛娉妍朝自己挑了挑,不由笑道:“你別不信,皇后娘娘的鳳翎衛你該知道吧?”
洛娉妍皺眉想了想,前世裡記得太夫人說過一嘴,好像記得是歷任皇后娘娘親自掌管的親衛,不由笑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哪去知曉皇后娘娘的事兒,不過我倒是恍惚在哪兒聽過一言半語,卻不知這鳳翎衛有個什麼說法?”
景芝倒也不瞞她,畢竟這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兒,再說將來這可是自家嫂子。
遂將鳳翎衛的由來與傳承細說了一遍,又道:“雲袖與彩英兩個,便是先皇太后賜給外祖母的鳳翎衛的女兒,會走路就開始練功,那功夫可不比我哥哥差。”
見洛娉妍目瞪口呆的模樣,笑道:“怎麼樣?現在知道我哥有多緊張你,外祖母有多疼你了吧?”
洛娉妍再次被鬧了個大紅臉,嗔道:“你怎地越發口沒遮攔,怎麼都瞎說呢。”
景芝一聽這話兒,瞪圓了眼不依道:“我這也是瞎說?回頭我可得跟哥哥好好兒說說這事兒!讓他給我……”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猛地撲了過來,與她鬧了起來。
英兒再次進來時,洛娉妍與景芝倆人髮型散亂氣喘吁吁地靠在一起,一邊兒勻着氣兒,一邊兒小聲兒說着什麼。
景芝果然沒有留下來用晚膳,待英兒喚人打來熱水重新梳洗後,便告辭離開了洛府。
第二日,洛娉妍正與滿兒沫兒談話,馨若便帶着一位五十幾許,體型微豐,圓髻面臉兒的嬤嬤走了進來。棗色蘇錦通袖大襖上,一圈兒草黃色兔毛邊兒鑲在秋香色緙絲萬字襴邊兒外,襯得來人越發富貴慈和,卻不知是何人。
二人行至洛娉妍跟前兒,屈膝一禮,馨若笑道:“這位是世子的奶孃蓉嬤嬤,早些年已經榮養。”
聽說是已經榮養的世子奶孃,洛娉妍不由越發詫異,這將奶孃領到自己這兒來,是什麼意思?
不待洛娉妍多想,馨若便笑道:“昨兒小姐回去說洛小姐想尋個教導規矩的嬤嬤,世子一時也沒找到合適人選,今兒一早便去請了蓉嬤嬤,讓嬤嬤隨着奴婢過來。”
馨若話音剛落,那嬤嬤再次屈膝一禮,含笑道:“老奴見過洛大小姐。”說着細細打量了洛娉妍兩眼。
洛娉妍卻是差點笑了出來,好在沒有吃茶,不然說不得就噴了出去。前世今生加一塊兒她也沒聽誰說過,哪家兒小姐出嫁前就使喚上夫家的奴才的,更何況這還是爲已經榮養的奶孃,不由失笑道:“嬤嬤快請坐,馨若也別客氣,咱們坐下說話兒。”
說着洛娉妍掃了滿兒與沫兒一眼,因着先前欲要與滿兒跟沫兒談談去留的問題,洛娉妍遂將屋裡的人都遣了出去,便是英兒也沒留在身邊兒。
好在滿兒與沫兒都還算機靈,聞言滿兒急忙給那位世子的奶孃斟了杯茶,沫兒也給馨若滿了一杯,二人微微一笑,朝洛娉妍屈膝一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蓉嬤嬤緩緩點了點頭,端起小茶杯淺淺地抿了口,溫而不燙剛剛適口,再看向洛娉妍不由越發添了滿意之色。
這目光落在洛娉妍眼中,心裡便不是那麼痛快了,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奴才,憑什麼以這樣的眼光來相看自己?
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說起來也真是難爲情,昨兒不過是跟芝姐兒玩笑了兩句,偏她就當了真,害世子費心不說,還連累嬤嬤跟着奔波一場。”
馨若一愣,沒想到洛娉妍竟會這樣說,不由轉眼朝蓉嬤嬤瞧去,蓉嬤嬤倒是沒有旁的表情,聞言含笑道:“小姐說笑了,老奴能來這兒沾沾小姐的喜氣兒也是老奴的福氣,談什麼奔波不奔波的,也不是多遠的地兒。”
說完笑容更盛地道:“再說了,打一進院子,老奴就發現小姐這兒的奴婢規矩都極好,可見小姐是費心教導過的,哪兒就須得老奴來獻醜呢。”
洛娉妍聽蓉嬤嬤這麼說不由暗自好笑,暗道:若是您早一日兩日過來,怕是就不這麼認爲了!
自出了晨霜的事兒,紅螺便將院兒裡大大小小的丫鬟聚在一起,毫不客氣地批評了一頓,甚至將對晨霜的懲罰也當衆宣佈了,又重申了一遍翠庭軒裡的規矩。
淺淺妮妮幾個小的不說,英兒蕾兒是跟着紅螺學了幾年規矩的,滿兒沫兒也是洛鎮源特意挑的好的過來,至於淺語幾個更不用說,那是傅氏精心教導過,專給洛娉妍出嫁準備的。
以往不過是上行下效沒將規矩放在眼中,如今見洛娉妍身邊兒第一得意人兒晨霜都捱了懲罰,一個個的可不就老實多了?就連幾個小的,不也是看着她們行事?
五二五 待嫁(二)
紅螺陪着蓉嬤嬤與馨若在西廂用過午膳,二人便告辭離去。洛娉妍方纔再次將滿兒與沫兒叫到身邊兒,笑道:“其實也沒有旁的事兒,你們的身契父親雖給了我,但我想着你們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府裡,所以想問問你們自己的意思。”
滿兒與沫兒都是一愣,萬沒想到自家大小姐竟會突然問她們自己的意見……二人相互看了眼,不由雙雙沉默了下來。
見二人都不說話,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心念一轉大致猜到她們心中所想,不由笑道:“若是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也不着急,晚上回去跟家裡人好好商量商量,若是願意跟着我的,我自然是要將你們家人都帶上。”
說到這兒,洛娉妍並不理會滿兒與沫兒震驚的目光,優雅地端起手邊兒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金黃亮澤的茶湯。
方纔擡頭笑吟吟地看着她倆,接着道:“若是你們心裡有別的想法也沒關係,好歹跟了我一場,我便將身契給你們,將來由着你們自己做主就是。”
滿兒與沫兒再次被洛娉妍的話震驚,好半晌纔回過神,然而令洛娉妍與沫兒都大吃一驚的是,滿兒沉默了片刻,突然主動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給洛娉妍磕了個頭,仰面望着洛娉妍,輕聲道:“奴婢願意跟着小姐,奴婢老子娘也,也不會反對的。”
看着滿兒漲得通紅的小臉和繃得緊緊地身子,還有那雙望着自己發亮的眼睛……
洛娉妍心裡暖暖地,面兒上卻是斂了笑意,在沫兒的震驚中目光中,淡淡地道:“這事兒不必急着回答,你倆都下去吧,回去商議商議,明兒一早來回復我便是。”
說完洛娉妍揮了揮手令二人退了下去,沫兒猶豫着想要說些什麼,洛娉妍卻已起身朝內室走去。
當天晚上,洛鎮源滿臉笑意地來到翠庭軒,見一屋子大小丫鬟都謹言慎行的模樣,不由笑問道:“今兒這是怎麼了?往日來你這院兒裡可是熱鬧得很。”
洛娉妍聞言也不回答,只笑問道:“父親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兒?”一邊說一邊將洛鎮源往屋裡讓。
請洛鎮源上座,待冷淘與淺語上了茶水,洛娉妍便將英兒蕾兒也打發了下去,親自給洛鎮源斟了茶,笑道:“今時不同往日,過去我也從未拘着她們,可如今卻是不行了。”
聽洛娉妍這樣說,洛鎮源不由好奇起來,洛娉妍見父親那樣兒,不由抿嘴笑了笑,輕聲道:“父親也是知道的,夕月放出去嫁了人,紅螺姑姑管的事兒也多,這院兒裡便有些不成樣子。”
洛鎮源聞言卻是不以爲意,抿了口茶道:“我瞧着倒是挺好,哪裡不成樣子了?”
說完洛鎮源想起自己亂成一團的後宅,不由苦笑着嘆息道:“若將來繼宗媳婦兒能有你這樣兒,我也就放心咯。”
聽洛鎮源突然提起“繼宗媳婦兒”這樣的話,洛娉妍不由掩口一笑,挑眉道:“那父親怕是還要多擔着幾年,繼宗可是說過,不考中進士不成親的。”
洛鎮源聞言斜睨了洛娉妍一眼,但笑不語地捏起一顆五香豆慢慢嚼着,一副你快來問我的模樣。
洛娉妍見此不由好笑道:“父親可是有什麼話兒說?何必與女兒藏着掖着打啞謎?”
洛鎮源見洛娉妍動問,果然高興起來,擱下茶盞拍了怕手,笑道:“我想替繼宗求娶孫寶泉家的文婷,你看怎樣?”說完像生怕洛娉妍不同意似得,急忙補充道:“這可是繼宗自己的意思。”
洛娉妍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不由下意識地道:“繼宗的意思?他不是說……”
話未說完見洛鎮源一臉急切的模樣,轉而皺眉道:“繼宗還小,如今正是用功讀書的時候,成親怕是還要等兩三年,文婷比我還大,孫夫人怕是不會同意的。”
誰知洛鎮源卻是哈哈一笑,搖頭道:“旁的娉妍不必擔心,爲父心裡有數,就是問問你覺得文婷那女孩兒怎麼樣。”
洛娉妍見此,沒來由的心中一陣不喜,淡淡地道:“平日裡瞧着倒是規矩,人也聰明,雖有些小聰明可也算得上良善,只是她到底比繼宗大那麼多,沒道理耽擱人家等着,萬一將來繼宗遇見好的了,文婷要怎麼辦?”
洛鎮源卻是毫不在意地笑道:“什麼叫遇見好的了?我跟她父親算是知交,咱們兩家也是知根知底的。繼宗能看上眼,那女孩兒的模樣定是不差,就是不知性情怎樣,要是個能幹的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洛鎮源身子朝前一傾,輕聲笑道:“爲父知道你心疼繼宗,可要等着他考中進士要哪一年去了?等你出嫁這府裡可就沒人管了,翠娘能支應一二年,還能讓她一直管着?”
聽洛鎮源這樣說,洛娉妍也嘆了口氣,父親這話兒沒錯,即便周氏再不好,可也頂着夫人的頭銜,沒道理不讓夫人管家反而讓姨娘掌權的。
這可是亂家之兆!
別說周氏願不願意,翠娘管不管的好,單是將來府里人情來往就極爲不便,那家夫人願意和一個姨娘同席並座?
見洛娉妍不吱聲兒,洛鎮源也嘆了口氣,輕聲道:“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繼宗雖是庶子,可也是咱們家獨子,自己也肯上進,配他孫寶泉的嫡長女並不辱沒他。”
說完抿了口茶,又道:“再說了,嫁過來就當家,這滿京城裡可沒幾家兒。至於年紀……”洛鎮源說到這兒呵呵一笑“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孫寶泉那嫡長女可不正好比繼宗大三歲?”
洛鎮源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洛娉妍哪裡不知道他那是已經拿定了主意?洛繼宗的親事,原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卻不知洛鎮源今日特特過來,究竟所爲何事。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坐直了身子,望着洛鎮源的眼睛,輕聲問道:“父親就說要我做什麼吧,但凡女兒能做到的,決不推遲。”
洛鎮源見女兒誤會,急忙擺手道:“哪兒要你做什麼,你安心待嫁,好好兒的嫁過去過日子就好。”
說到這兒,洛鎮源再次嘆了口氣,望着手邊兒的茶盞,頗爲頹喪地道:“按理,這兒女說親本該是你們母親的事兒,可你母親去得早,夫人又是個……”
洛鎮源頓了頓,擡起頭望着洛娉妍道:“你也知道,我是想要她嫁過來就掌家,可這孩子究竟怎樣,爲父也不好打聽人家後宅的事兒,知道你與她交好這纔來跟你打聽打聽。”
洛娉妍聽洛鎮源這樣說,心中又是苦澀又是好笑,不由認真地想了想,極爲中肯地道:“要說人品樣貌女兒覺得倒是不差,至於管家理事,想來也不會太差。”
洛鎮源一聽這話高興起來,急忙問道:“哦?娉妍如何知曉的?說來與爲父聽聽。”
見洛鎮源這樣,洛娉妍明白對於洛繼宗的親事,洛鎮源是極爲慎重的,不由咬了咬脣,將那年孫夫人被妾室所害失了孩子,孫文婷在家一邊兒照顧母親,一邊兒管家的事兒細細說了出來。聽得洛鎮源不住地點頭,最後竟是放聲笑了出來……
五二六 待嫁(三)
洛鎮源沒想到,自己昨兒剛與長女說定了兒子的婚事,第二日女兒便拎着食盒過來爲兒子出謀劃策。
洛娉妍倒也不轉彎抹角,進了洛鎮源書房便開誠佈公道:“繼宗這些年在外用的都是流雲逐月倆小子,府裡的事兒未必都清楚。至於姨娘哪兒雖說萬事清楚,可文婷嫁過來,她到底不是正經婆婆,有的事兒未必能做得了主。”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一邊兒將食盒裡的菜餚酒水取出來,一邊兒笑道:“就是做得了主,爲了文婷和繼宗,也爲了姨娘,那是萬不能讓她做主的。”
洛鎮源聽得不住點頭,洛娉妍說到這兒卻是突然停了下來,在洛鎮源對面兒坐了下來,把玩着手裡的細瓷小茶杯。
洛鎮源只當女兒是在等他詢問又或是有什麼爲難之處,心下不由好笑,面兒上卻做出一副討好的樣子,哄着洛娉妍道:“那咱們娉妍可是有什麼好法子?你只管說來,萬事有爲父做主呢。”
洛娉妍見他那樣兒“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搖頭道:“父親誤會了,女兒沒什麼爲難的,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說完也不等洛鎮源動問,便接着道:“當初父親將沫兒與滿兒給了女兒,這倆丫頭都是極好的,要說我也是捨不得,可女兒想着也沒得因着我,便讓人家骨肉分離的道理。”
洛鎮源聽洛娉妍這樣說,不由微微皺了眉頭,卻並不說話打斷,只聽她究竟要說什麼。
眼看着還有十來天就要出嫁,洛娉妍可是一點兒也耽擱不起,遂也不藏着掖着,笑道:“滿兒還好,她老子也不過是個庫房管事,弟弟也還小,姐姐早兩年已經許了人家。女兒就厚顏跟父親討了她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洛鎮源聞言笑着捋着鬍鬚點了點頭道:“正是這話兒,原是爲父考慮不周,既如此回頭便讓他老子娘跟弟弟一塊兒跟了你便是。”
洛娉妍淡淡一笑,替洛鎮源斟了杯酒,又添了兩箸菜,方纔笑道:“倒是沫兒讓我很是爲難,要說她真真兒是個好的,這幾年管着我學業上諸事,若是離了她我還不知要忙亂多少日子。”
說到這兒,洛娉妍長長地嘆了口氣,很是五百地望着洛鎮源,擠出一絲笑意道:“可她哥哥是父親身邊兒得力的,我也不能將她老子娘跟哥哥一塊兒要走,那不是讓父親這邊兒也亂了套?”
洛娉妍剛說到一半兒,洛鎮源便皺緊了眉頭,對於紋硯他是真捨不得,靜宣雖也不差,可比起紋硯卻是少了些機靈勁兒,此時聽洛娉妍說擔心他這邊兒亂套,不由急忙點頭道:“可不是這話兒,旁人也還罷了,紋硯我這兒是一日也離不了的。”
洛娉妍抿嘴一笑,嗔道:“難道在父親眼裡,女兒就那麼不懂事兒?知道您離不了紋硯,還想着將他挖走?”
說完洛娉妍一邊兒幫洛鎮源佈菜,一邊兒接着道:“女兒是想着,繼宗身邊兒也沒幾個得力的,不如就將沫兒擱繼宗書房裡,好歹她也是在我書房歷練了這麼久的。”
洛鎮源一愣,望着洛娉妍好半晌也沒反應過來,這哪有姐姐往弟弟屋裡放人呢?
像是看懂了洛鎮源的心思,洛娉妍不由板着臉道:“父親想什麼呢?沫兒可是您擱我書房裡伺候的,說是跟了我兩年,可我去南邊兒一年多她也沒跟着,便是我回來了,也沒近身伺候過一日,怎麼就算我屋裡人了?”
洛鎮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聽洛娉妍接着道:“衣食住行我相信微露是極好的,可書房還是要有個細心的纔是,微露不識字流雲逐月又是半大小子毛毛躁躁的。再說文婷嫁進來,總要有個人跟她說說府裡的事兒纔好。”
洛鎮源聽到這兒,再次點了點頭,一邊兒吃了口菜,一邊兒問道:“依着你這意思,是讓沫兒去幫文婷?”
洛娉妍掩口一笑,沒好氣地道:“瞧父親說的什麼話?翠姨娘是我母親房裡出來的,這些年對我怎麼樣父親也瞧見了,連她掌家我都覺得不妥,還能讓沫兒去幫文婷?”
洛娉妍生怕洛鎮源再胡扯上別的,急忙解釋道:“我喜歡在書房裡處理事務,沫兒這大半年不說全看在眼裡,至少也是看了七七八八去,相信文婷嫁過來,有她幫着解說解說,文婷上手也會更快些。”
洛鎮源沉吟片刻,要說當初將沫兒放在洛娉妍身邊兒,那是爲了盯着這個長女,怕她行差踏錯。
後來將滿兒沫兒的身契給了長女,那是因爲長女要嫁進錦鄉侯府了,總要在她身邊兒安排個自己放心的人才是。
如今聽長女這麼一說,倒也極爲有道理,只是她身邊兒……
洛鎮源遲疑地掃了洛娉妍,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如此一來你書房不就沒人伺候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嗔道:“可見父親是喝多了!”說着伸手奪下洛鎮源手裡的小酒杯,笑道:“我屋裡陪嫁丫鬟,父親知道有多少嗎?”
洛鎮源一愣,茫然的望向洛娉妍,便見她掩口笑道:“除了紅螺姑姑和晨霜,二等丫鬟就是十個,還有四個三等小丫鬟,這還不算兩房家人,以及外面的管事夥計什麼的。”
洛鎮源這才一驚,愕然道:“怎麼會這麼多!”這可怪不得洛鎮源定力不足,別說他一個三品,就是公主身邊兒也才十二人伺候,自己女兒院裡竟比公主用的人還多……
洛鎮源這倒是想岔了,公主身邊兒大小宮娥雖然只有十二人,可那些個內侍,長史什麼的,卻是沒計算在內呢。
洛娉妍卻也沒想這麼多,遂笑道:“可不就是多了?女兒想着,別到時讓人以爲咱們輕狂無知,奢靡無度,好歹裁撤些纔是。”
洛鎮源立即點頭道:“是這麼個理兒。”說完不由道:“要不滿兒也一併給繼宗得了,跟在你身邊兒這麼兩年,想必也調教好了。”
洛娉妍萬沒想到洛鎮源會這麼說,不由遲疑了一下,畢竟今兒早自己才答應了滿兒,要將她一家子帶在身邊兒……
五二七 待嫁(四)
洛娉妍想起滿兒當日的表現,覺得很是滿意也很是放心。不由遲疑道:“要不父親容我回去問問滿兒自己的意思,您看可好?”
說完又補充道:“再說我那院兒裡的丫鬟與繼宗,那都是極熟的,尤其是從南邊兒帶回來的四個,各個都是有手藝的,無論誰願意留下或者繼宗覺得誰合適,我也沒不捨的道理。”
聽洛娉妍這樣說,洛鎮源倒是不好在多說什麼,點了點頭算揭過了話題,又細問了一遍洛娉妍嫁妝的事兒,見她都安排妥當便不再多問,用過晚膳就早早兒的打發了她回去。
洛娉妍最終不捨地將針線最好的茜羽,跟沫兒一塊兒送給了洛繼宗,也算是讓洛繼宗留下一點兒跟沈府的聯繫。
忙完這些洛娉妍正要鬆口氣,誰知來添妝的人又開始陸陸續續上門,一開始陳氏姐妹,梁麗萍,周落雪等人前來,洛娉妍還能打起精神招呼着,無非就是陪着玩耍說笑而已。
那些個自持身份的夫人們,都只是打發人過來送禮,本人並未親臨,是而洛娉妍還能應付。
然而,轉眼到了臘月十九,哲老夫人與董老夫人竟同時遞帖子過來,說是臘月二十要親自過來給洛娉妍添妝,洛娉妍便不得不帶着紅螺去了慧園。
對於洛娉妍的到來周氏可是等了許久,可惜洛娉妍一直沒有找她,她便只能一直按捺着……
當青柳進來小心地稟報道:“夫人,大小姐帶着身邊兒的紅螺過來了,看樣子……”
話未說完周氏便激動起來,連聲兒問道:“可是真的?人到哪兒了?”說着就要往房門走去。
可走了兩步周氏又轉了回來,在妝奩前坐下,斂了神情斜睨着青柳,輕咳一聲兒吩咐道:“你去將大小姐迎到旁邊兒小花廳奉茶,再將白芷給我找進來。”
青柳不知周氏這是要做什麼,卻是不敢詢問,這兩年,尤其是這一年多周氏情緒變化極大,說不準兒什麼時候就發脾氣了。青柳趕緊退了出去,沒一會兒白芷便撩簾走了進來。
自從洛妙姝生辰後,白芷便再次走入了周氏的眼中,覺得白芷對自己還是有情分的,再說自己身邊兒這些人,死的死走的走,也就只剩下個白芷,洛娉妍還能瞧上眼。
但周氏雖然願意什麼事兒都與白芷商議一下,卻是從不給她好臉色的,當然白芷也不在意,只要洛娉妍出嫁,她也就自由了!
這些天因着距離洛娉妍出嫁越來越近,白芷的心情也是越來越好,故而進來是滿臉的笑意,屈膝一禮道:“大小姐可是在廳裡等着您呢。夫人怎地將我喚到內室來了?”
周氏也不理會她,自顧自的看了看自己的髮髻釵環,吩咐道:“給我挑身喜慶的衣裳,在梳個牡丹頭,就用我收藏的那套紅瑪瑙頭面。”
白芷聞言咧了咧嘴角,淡淡地笑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眼看着大小姐好事兒將近,府裡上上下下的就該喜慶些纔是。”
說着白芷果然在周氏早已打開的箱籠裡,挑了套玫瑰金繡折枝海棠的直袖大襖,又喚來紅葵打來熱水,重新給周氏淨面,勻了香脂,撲了香粉,細細的描了眉,上了胭脂。
白芷方纔着手給周氏梳了個牡丹頭,用兩支赤金葫蘆扁釵固定住髮型。又依着周氏的意思,給她插上紅瑪瑙鎏金前分心,配以成套的赤金花簪。
喝完一盞茶還不見周氏出來,洛娉妍不由有些煩躁,正在猶豫着是不是直接走人時,周氏盛裝走了出來,堆笑道:“娉妍過來啦”說着款款行至洛娉妍上首坐了下來。
別說洛娉妍,便是紅螺瞧見周氏那樣兒也瞪直了眼,好好兒的在府裡穿戴成這樣?心中不由暗暗猜度着,周氏這又是要唱的哪一齣?
看着紅螺與洛娉妍的表情,白芷站在周氏身後極力忍着笑意,實在是沒想到當年那般精明的夫人,怎地就變成了這樣兒。
洛娉妍心中雖有疑惑,卻是沒功夫與周氏繞彎子,朝紅螺打了個眼色,紅螺便將董老夫人與哲老夫人的兩張拜帖遞了過去。
周氏剛拿到手裡還沒看清,便聽洛娉妍開門見山地道:“我瞧着夫人身邊兒人少了些,很是不成樣子,但明兒夫人這些個親戚過來,少不得要夫人出面應酬,我便將紅螺姑姑借夫人兩日。”
周氏一愣,望着洛娉妍眨了眨眼,白芷也是心神一稟,這哪兒是什麼借人給周氏,分明是要讓周氏做個傀儡!
見周氏那神情,洛娉妍暗暗癟了癟嘴,卻是接着笑道:“知道夫人身子不好,原不該勞煩夫人,但好歹也是夫人孃家人過來,總不好不露個面兒。”
說完便朝紅螺斜了眼,淺笑道:“明兒姑姑辛苦些,多照應着夫人,要吃什麼喝什麼只管去吩咐廚房,我自會交代清楚,缺什麼少什麼也儘管讓人來尋我便是,縱是夫人這兒一時不湊手,我哪兒也是樣樣齊備的。”
紅螺就像與洛娉妍練習過無數遍似得,洛娉妍話音剛落,紅螺便上前朝着周氏屈膝一禮,隨即回頭笑道:“小姐放心,這些奴婢都省得,有奴婢在定不會讓夫人累着。”
周氏從進來到現在就說了一句話,洛娉妍不僅沒理睬她,還與紅螺說了這麼大一堆,周氏不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卻不想洛娉妍接着道:“我哪兒有件絳紫色金邊琵琶襟撒花大襖,瞧着倒是與夫人膚色極爲相襯。”
洛娉妍並不理會周氏怔愣的神情,一邊兒細細打量周氏一邊兒吩咐道:“還有那條湛藍色挑金洋縐裙,明兒紅螺姑姑過來時一併給夫人帶了過來。”
說完洛娉妍皺了皺眉頭,朝白芷問道:“我記得夫人有套翡翠頭面,明兒就用那個。”
白芷正要應下,周氏這會子卻是回過神來,急忙笑道:“我那些個東西,哪裡上的了檯面,娉妍既給了我準備了這麼身兒衣裳,不若連首飾也配了。”
紅螺聞言立時皺眉道:“夫人想哪兒去了,這襖子跟裙子小姐原是打算送人的,奈何那人膚色不夠白淨,小姐便讓人重做了套寶藍的。”
周氏被紅螺一噎,頓時瞪圓了眼朝洛娉妍望去,洛娉妍卻是不耐煩與她扯這些,斜睨着周氏,淡淡地道:“我倒是有套珍珠頭面,你戴着合適嗎?”
說着洛娉妍已經站起身準備往外走,周氏卻在此時急忙笑道:“合適合適,我不合適你妹妹……”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冷冷地掃了過來,將周氏未說完的話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白芷也嚇得急忙拉住周氏的胳膊,小聲兒道:“見好就收!”
五二八 待嫁(五)
洛娉妍並未理會白芷的話,與紅螺一塊兒出了慧園,紅螺忍不住嗔怪道:“小姐也真是的,好好兒的送那些衣裳作甚,人家也不會感激,只當是白佔了便宜。”
洛娉妍聞言歪頭看向紅螺,掩口笑道:“知道姑姑捨不得,回頭再給姑姑做兩身兒好的,我不過是覺得姑姑穿那棗紅色,到底老氣了些,不如就給她做個人情,不管怎樣她也算是幫咱們做事兒,總不能一毛不拔。”
紅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失笑道:“竟說得奴婢像問小姐討衣裳似得,那就這樣了?奴婢不過見她那樣兒心裡不痛快,尤其是白芷那話,竟說什麼見好就收!”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並不解釋,心裡卻明鏡兒似得,若非白芷方纔那樣勸着,周氏還要不知會說出什麼胡攪蠻纏的話兒來,到時說不得又會鬧出不愉快。
二人正往翠庭軒而去,淺淺小跑着迎了過來,尚未站穩便屈膝一禮,紅螺不免又訓斥了兩句,卻聽淺淺脆生生地道:“姑姑回頭再罰我,我也是着急了,英兒姐姐說綏遠候府的蔣鳳兒小姐過來了,讓奴婢跑快些來尋小姐。”
洛娉妍一愣,與紅螺對視一眼,皺眉問道:“可聽清了,是綏遠候府的蔣鳳兒小姐?”
淺淺聞言瞪着一雙溜圓的大眼睛,撅嘴道:“英兒姐姐說的清楚,也不多難,奴婢定不會記錯的,小姐怎麼不相信奴婢呢?”
看着淺淺那小模樣,洛娉妍抿嘴笑了笑,紅螺卻是板了臉斥責道:“平日裡都是怎麼教你的,怎地越來越沒了規矩?再這樣,往後便將你留在這府裡,省的跟着小姐給小姐丟人。”
淺淺聞言頓時紅了眼眶,委屈地看了看紅螺又望向洛娉妍,撅着嘴並不說話。
紅螺見此故意板了臉,道:“望着小姐作甚?難道我說錯了?你如今都敢與小姐犟嘴了,將來可怎麼得了?”
淺淺見洛娉妍也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眼眶裡頓時蓄滿了淚水,兩隻小手絞着衣角,望着洛娉妍與紅螺瞪圓了雙眼,既不敢分辯,又不敢讓眼淚掉出來,那模樣要多可憐又多可憐。
洛娉妍見此不由心下不忍,苦笑着看了眼紅螺,方纔緩了語氣道:“行了,這次就不罰你,往後可得經心點兒,快回去告訴你英兒姐姐,將蔣小姐迎到屋裡坐,我這就回去了。”
淺淺如蒙大赦地點了點頭,轉身欲要跑,便聽紅螺輕咳了一聲兒,又急忙回過身來屈膝一禮,待洛娉妍點頭後方才邁着小碎步朝翠庭軒跑去……
待淺淺跑遠,洛娉妍方纔忍不住掩口笑出聲兒來,歪着頭看向紅螺,嗔道:“姑姑何苦嚇唬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紅螺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望向早已沒有淺淺身影的花徑,搖頭道:“小姐只當我願意呵斥她們呢,只她們這麼大的小丫鬟,剛學着當差,若是不調教好了,將來就不好管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夕月晨霜當年的事兒,紅螺不由問道:“蔣小姐前幾日不是與周家大小姐一塊兒來過了?怎地又來了?”
洛娉妍一邊兒緩緩朝翠庭軒走去,一邊兒搖頭道:“這我哪兒猜得到,我與她攏共也就見過幾面,並不算熟悉,就連話兒都沒說上兩句。”
主僕二人邊說邊走並不着急,蔣鳳兒卻是早已等得不耐,淺淺剛進院子,便被蔣鳳兒身邊兒的大丫鬟叫住,英兒見此急忙上前搶先問道:“你可尋着小姐?小姐可是回來了?小姐有什麼吩咐沒有?”
淺淺眼珠一轉,早已收起先前的可憐樣兒,脆生生兒地笑道:“小姐正在回來的路上,讓英兒姐姐將蔣小姐請進屋裡奉茶。”
蔣鳳兒雖沒心思吃茶,可英兒來請,洛娉妍又那樣說了,她也不得不隨着英兒進了屋子。
洛娉妍剛進屋,蔣鳳兒便起了起來,朝洛娉妍走了兩步,嗔道:“雖說今兒我是不請自來,不受待見,可也沒你這樣兒,將客人扔屋裡不管不問的道理。”
洛娉妍心中雖是詫異,自己何時與她這般交好了?可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笑了笑,急忙賠禮道:“哪兒就不待見你了?我不是讓英兒給你上了好茶?若是旁人,我還捨不得呢。”
說着洛娉妍挽了蔣鳳兒的手,拉着她與自己一塊兒在臨窗大炕上坐下,笑道:“倒是你,怎地想起今兒過來看我了?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請也請不來的。”
蔣鳳兒忍不住抿嘴一笑,斜睨着洛娉妍道:“如今你這張嘴可是越發的不饒人了,你何時請我,我妹來了?偏今兒我來了你就跟我說這些。”
說着二人落了座,待冷淘與淺語重新上了茶水點心退下後,洛娉妍才一邊颳着茶沫子,一邊兒問道:“說罷,究竟要我辦什麼事兒。”
說完洛娉妍掃了剛剛張嘴的蔣鳳兒一眼,淡笑道:“可別跟我說什麼就只是來看看我這樣的話兒,我是不會信的。”
蔣鳳兒卻不急說話兒,眼角朝英兒蕾兒掃了眼,洛娉妍心念一轉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順道去瞧瞧晨霜怎樣了,大半日也沒人來跟我說一聲兒,我與蔣小姐說說話兒。”
英兒與蕾兒屈膝一禮雙雙退下,蔣鳳兒身後的倆丫鬟也急忙上前屈膝一禮,淺笑道:“奴婢也去瞧瞧晨霜姑娘,聽說她病了,好歹相交一場,既然來了不去瞧她,沒的落了埋怨。”
洛娉妍挑眉掃了蔣鳳兒一眼並不言語,蔣鳳兒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那倆丫鬟便隨着英兒蕾兒退了出去,又貼心地將門給輕輕帶上。
屋裡沒了旁人,蔣鳳兒才取出一隻巴掌大的錦盒擱在炕桌上,推給洛娉妍,輕聲道:“我也是受人之託,特地來給你送添妝禮的。”
洛娉妍卻並不看那錦盒一眼,只似笑非笑地睨着蔣鳳兒打趣道:“這話聽着讓人奇怪,既是給我添妝爲何不自己前來?如今託了你帶來,竟還要避着旁人?如此,我倒有些不敢接了。”
五二九 待嫁(六)
聽洛娉妍這樣說,蔣鳳兒不由看了洛娉妍兩眼,心裡猶豫着究竟要不要告訴她,畢竟母親將這錦盒交給自己時,也沒說不能說……
洛娉妍見蔣鳳兒皺眉抿着茶也不說話,心下越發好奇,卻並不着急,也跟着不緊不慢地一點點抿着茶,是不是的還捏一小塊兒桂花糕在嘴裡。
也不知蔣鳳兒怎麼想的,過了半晌忽然笑道:“早就聽說你這兒的茶都是難得的好茶,往日裡卻是從未見着,今兒這茶卻果然不同,可見平日請咱們姐妹來你們府上做客,你都藏着掖着沒捨得拿出來。”
洛娉妍見蔣鳳兒仍舊不願說,也不勉強,只順着她的話,掩口笑道:“你可別這麼說,難不成平日裡你過來我給你喝的都是茶葉末子?”
蔣鳳兒一挑眉,舉了舉手中的薄瓷茶盞,笑道:“可也沒見有這麼好的。不是嗎?”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我也得有那麼多才成,這樣兒的好茶,一年纔出多少?給你吃就不錯了,竟還挑我的理兒了。”
倆人的話從茶葉到糕點是越扯越遠,蔣鳳兒是再不提那錦盒,洛娉妍也只當沒看見。倆人談話從吃的喝的,到穿的戴的,最後竟是扯到奇聞趣事兒,若不去看那炕桌上的錦盒,倆人到很有幾分相見恨晚的味道。
直到蔣鳳兒起身告辭時,洛娉妍纔將那錦盒拿起,往蔣鳳兒懷裡一塞,歪着頭掩口笑道:“都說了,你若不說清了,這東西我可不敢收。”
蔣鳳兒沒想到洛娉妍如此堅持,跺了跺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方纔再次坐回大炕上,望着洛娉妍嘆了口氣。
洛娉妍見她這模樣,心裡便鬆了口氣,果然蔣鳳兒嘆了口氣,便輕聲道:“這錦盒是我一位遠房表姑,託人送到我母親那兒,求我母親帶給你的。家裡事兒多,母親便遣了我給你送來。”
洛娉妍沒想到竟是繞了這麼遠,心裡卻不由越發好奇起來,斜睨着蔣鳳兒道:“可說到現在,你也沒說你那位遠房表姑是誰。”
蔣鳳兒見她那樣兒恨得牙癢癢地,好半晌才道:“就是錦鄉侯府二少爺的母親,人稱蔣姨娘,他們府裡的事兒,或許你比我更清楚些纔是。”
洛娉妍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望着蔣鳳兒,指那隻又被放在炕桌上的錦盒問道:“你是說,這是蔣姨娘讓你給我的?”說完更加不敢置信地問道:“蔣姨娘是你表姑?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蔣鳳兒見她那樣兒,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兒,淡淡地道:“有什麼好說的,她母親是我父親的堂姑,說是堂姑關係卻也有些遠了。後來她被逐出姜家,堂姑婆便做主給她改了蔣姓,是而她雖是我表姑,卻也姓蔣,然她實則是姓姜的!”
洛娉妍望着蔣鳳兒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好半晌才點了點頭,問道:“可她爲什麼要給我添妝啊?”
這事兒別說洛娉妍想不明白,就是蔣鳳兒也猜不透,聞言搖了搖頭道:“這我哪兒知道啊,說不定就是想巴結你唄,好歹你嫁過去,就是主持錦鄉侯府的中饋,討好了你,將來日子豈不是好過?”
對於這話洛娉妍面兒上不置可否,心裡卻覺得那蔣姨娘不是如此淺薄之人,她應該很清楚,無論自己站在什麼角度,都不會讓她太難看,同樣,無論她做什麼,自己都不可能與她親近。
然而,蔣姨娘卻費盡心思,將這錦盒幾經週轉地送到自己面前來……
洛娉妍猶豫了許久,才當着蔣鳳兒的面,緩緩打開了那隻錦盒,只看了一眼,洛娉妍的臉色就突然一變,猛地擡起頭盯着蔣鳳兒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確定,這錦盒是你那表姑親手交給你母親的?”
蔣鳳兒見洛娉妍神色有些嚇人,不由也愣住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回過神來,搖頭道:“我哪兒知道是不是表姑親手交給母親的?我不過是從母親手裡接過來的罷了。”
說完,蔣鳳兒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朝錦盒裡掃了一眼,隨即也是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道:“費那麼大功夫,就讓我送一朵珠花過來?”說完見那珠花下壓着一張紙條,不由道:“哪兒紙條上寫了什麼,你快拿出來瞧瞧。”
實在是蔣鳳兒心中也是有些生氣,不明不白被指使過來送東西,送的竟還是一朵滿大街都能買到的普通珠花!
但蔣鳳兒卻也對洛娉妍鄙夷不已,暗道:難怪總聽人說她最是商人行事,可不就是眼皮子淺嗎?一看是朵普通珠花,竟臉色大變,連面子都繃不住了。
洛娉妍卻盯着那朵珠花看了許久,方纔緩緩吐出一口氣,擡頭望着蔣鳳兒道:“這朵珠花,是兩年前我在大相國寺掉的,你那表姑如何拾到,又如何知曉是我的?這可只是一朵最普通的珠花而已,上面也並沒有任何標記。”
蔣鳳兒聽洛娉妍說着原本就是她的珠花,心裡的驚詫比之前看到是朵普通珠花還要大!
洛娉妍見蔣鳳兒瞪着自己不說話,不由皺了皺眉頭,咬牙將珠花取了出來,當着蔣鳳兒的面兒打開那張紙條。
“二十二日,已時三刻,東隅山房,不見不散。”寥寥幾字,蔣鳳兒只掃了一眼,就大變了臉色。洛娉妍更是臉色不善地盯着蔣鳳兒道:“最好,你是不知道這事兒的。”
蔣鳳兒一聽這話兒,頓時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瞪圓了雙眼望着洛娉妍失聲叫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就是我母親怕也是不知道的!”
洛娉妍卻不與她分辯,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將那紙條跟珠花又放回了錦盒裡,蓋上盒蓋方笑道:“既如此,那我便當你什麼都不知道,之前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至於將來……”
這回蔣鳳兒倒是反應極快,沒等洛娉妍說完,她便立時接口道:“也不知道!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蔣鳳兒眼眶都紅了,這事兒若是被錦鄉侯世子知道了,自己家倒是不怕,可自己這個親自來送錦盒的人……
想到這兒,蔣鳳兒忽然對蔣夫人有了怨念,心中更是咬定蔣夫人定是看過那紙條的,不然怎會偏讓自己親自來送?
洛娉妍卻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將錦盒往邊兒上一推,笑着與蔣鳳兒說起旁的。
可蔣鳳兒此時哪還有心情?勉強應付了兩句,便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帶着丫鬟告辭離去。
至於蔣鳳兒會不會說與蔣侯爺與夫人,洛娉妍就不知道了,但能肯定的是,定不會說與旁人……而洛娉妍要的,也不過如此罷了!
五三零 待嫁(七)【給執事:困惑的行者加更】
洛娉妍送走了蔣鳳兒,喚來雲袖交代道:“將這錦盒送去世子哪兒,記住了定要親手交給世子。”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補充道:“若是世子問起,就說是蔣姨娘託人送來的,若是沒見着世子,便將這錦盒原封帶回來。”
雲袖原以爲跟了洛娉妍,將來的日子便是在後宅中晃盪,沒想到纔過來幾日便要外出辦差,雖然不過是送點兒東西,很有點兒殺雞用牛刀的感覺,但對於能出門雲袖還是很高興地。
對於蔣鳳兒的到來周氏是不知道的,如今府裡的人早已大患血,洛娉妍管家大半年更是變化極大。
在洛娉妍與紅螺離開慧園後,周氏便急忙轉身進了內室,脫下新換的衣裳,摘下了釵環,着一身家常襖子,白芷見此心中更嘆息不已,過去的夫人那天不是打扮得光鮮亮麗?如今竟是捨不得穿衣了……
白芷也明白,這是因爲老爺將先夫人的東西都給了大小姐,可那裡就至於這樣了?
在白芷看來,與其這樣處處節省,還不如好好兒討好老爺跟大小姐,說不得就比這樣節省得到的更多。偏周氏如今將錢財衣物都看得極重,不僅不捨得讓旁人碰一下,就是她自己也是捨不得用的。
周氏收拾妥當,便打發了白芷,將青柳喚了回來,扶着青柳去了芙蓉居。
見到周氏到來,洛妙姝大吃一驚,她已經很久沒來看過自己,管過自己了……
對於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兒,洛妙姝心中不是不後悔的,可她就是不願落下臉去向周氏道歉,尤其是上次被周氏壞了她的好事兒,心中對周氏更添了幾分惱怒。
可當周氏站在她面前時,心仍忍不住一酸,這是自己的母親,也曾爲自己拼盡全力,從什麼時候開始,母女倆越走越遠了?
洛妙姝想不起來,這些日子她也極爲難過,尤其是看着洛娉妍的翠庭軒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時,她心裡就更加難過。
她覺得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似得,除了成日裡板着臉不苟言笑的嚴姑姑,便只有兩隻應聲蟲……芙蓉居其他丫鬟婆子,除了嚴姑姑帶來的那幾人,她大多不認識……
周氏扶着青柳的胳膊進了門,便見洛妙姝坐在繡架前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周氏也許久沒有來過芙蓉居,此時母女猛然相見,竟有了兩分尷尬。
好在周氏到底比洛妙姝沉穩老練許多,很快恢復正常,淡淡地問道:“這大冷天兒的不在暖閣呆着,姝兒這是在做什麼呢?”
說着周氏走到繡架前,見洛妙姝正在繡一幅牡丹圖,不由皺眉道:“什麼勞什子東西偏要這會兒繡!傷了手往後都不想拿針了?”說着就要將洛妙姝的手拉起來檢查,卻被洛妙姝躲了過去。
洛妙姝不是不知道母親這是在關心她,卻不願被周氏發現她微紅的眼眶,立時扭頭看向了別處,將手也背在了身後,淡淡地道:“少來我這兒假好心,我的事兒不用你管!”
周氏聞言一滯,心口悶悶地痛的難受,瞪着洛妙姝低吼道:“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不管你誰管?這個世上除了我!你還指望別人會來管你?”周氏越說越激動,眼淚也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洛妙姝見此轉身就要往內室走,儘管對於周氏的眼淚,除了煩躁,洛妙姝再沒有旁的感覺,卻仍舊不願面對。
周氏也在此時想起自己過來的初衷,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洛妙姝的手腕,深吸了口氣道:“別鬧了,咱們好好兒談談。”
說完也不等洛妙姝搭話,便擡手一揮吩咐道:“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說完竟是拉着洛妙姝進了內室。
周氏進到內室反手將房門關上後,轉回頭盯着洛妙姝,才壓低了聲兒道:“不管你怎麼看我,我都是你娘!你怎麼能不相信我?”
說着周氏伸手替洛妙姝理了理鬢角的碎髮,嘆了口氣道:“明兒你堂伯外祖母與姑祖母都會過來,好好兒收拾收拾,跟娘一塊兒去待客。”
洛妙姝如今一聽待客心裡就冒火,頓時瞪圓了眼就要拒絕,周氏連忙拉住她的手道:“冷靜點!無論怎樣再過幾天她就出嫁了!你就是這府裡唯一的嫡小姐,難道你還不明白孃的苦心?”
洛妙姝聞言不由愣愣地望着周氏,一時間沒明白周氏的意思。
周氏見此恨鐵不成鋼地點着洛妙姝的額頭,壓着聲兒呵斥道:“平日裡不是挺聰明的嗎?這會子怎麼傻愣愣的了?”
說完周氏深吸了口氣道:“你也不小了,她洛娉妍嫁出去了,府裡的中饋便沒人打理了,這時候不正好是你學着理家的時候?你只要好好兒表現,你父親難道還能看不見?到時便是翠娘那賤人有什麼想法,也有爲娘給你做主!”
洛妙姝聞言頓時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激動地抓住周氏的手,又驚又喜地問道:“真的?你不騙我?”
周氏沒好氣地橫了洛妙姝一眼,嘆了口氣道:“你這傻孩子,我偏你有什麼用?我攏了銀錢還不都是爲了你?若不是爲你,難不成你父親還能少了我吃穿?”
洛妙姝聞言沉默了半晌,纔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扭過身背對着周氏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兒……”洛妙姝咬了咬牙,方纔接着道:“明兒女兒過去給母親請安。”
周氏一聽這話兒再一次溼了眼眶,這近一年來與女兒越行越遠,幾乎是傷透了心,此時卻覺得苦盡甘來似得,一把摟住洛妙姝“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邊兒哭一邊兒罵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老孃這些年什麼事兒不是爲了你?偏你要自作聰明,還得爲娘日子也不好過,你竟還埋怨我!你埋怨我啊!”
周氏哭的是撕心裂肺,這會子也顧不得旁人是否會聽見了,令守在屋外的青柳與雀兒鶯兒面面相覷,卻是誰也不敢進去一探究竟。
正在這時,嚴姑姑帶着自己的兩個小丫鬟,板着臉走了過來……
五三一 待嫁(八)
對於周氏來芙蓉居,嚴姑姑心裡是極不喜歡的,故而進屋後,嚴姑姑只象徵性朝周氏微微頷首,便轉向洛妙姝問道:“二小姐的功課都做完了?”
洛妙姝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點頭道:“旁的都做完了,那朵牡丹還剩下一片花瓣,我一會兒就……”
洛妙姝與嚴姑姑都沒有想到的是,周氏此時突然站了起來,一把將洛妙姝拉到自己身後,瞪着嚴姑姑厲聲喝問道:“如今天氣這樣冷,你非逼得她繡花,究竟是何居心?凍壞了手將來要怎麼辦?”
洛妙姝一愣,萬沒想到有一天面對最害怕的嚴姑姑時,母親會將自己擋在身後。
嚴姑姑也愣了愣,隨即冷冷地望着周氏,不急不緩地道:“夫人若是能教好二小姐,當初洛老爺就不會花重金將我請來了。”
周氏聞言臉上青了白,白了紅,紅了青……跟開起了染坊似得,胸口更像是被人用大鐵錘砸過似得,痛得撕心裂肺!一隻手指着嚴姑姑,卻是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洛妙姝卻在此時突然福至心靈地道:“那是我母親生病了,要去城外莊子養病,沒精力顧上我,所以才請的你來!”
周氏一聽這話也回過神來,頓時冷笑道:“裝的再清高,不也是爲了銀子到處給人使喚?如今我好了,我自己的女兒自己教,錦鄉侯世子夫人都是我從小養大的,她的規矩可有不好?”
嚴姑姑完全沒想到周氏竟然會這樣說自己,更沒想到竟會搬出洛娉妍來做例子,一時間有口難言,又是羞怒不已,臉上竟也像是開了染坊似得。
可嚴姑姑身後倆丫鬟不樂意了,頓時上前一步朝着周氏屈膝一禮道:“可不管怎麼說,是你們家老爺捧着束脩來求我們姑姑的,可不是我們姑姑自己願意來的。”
另一個也是上前一禮,淡淡地笑道:“夫人既然已經好了,用不着我們姑姑了,也不用過河拆橋,只管請了你們老爺來,咱們按照之前的約定行事便好。”
洛妙姝見這倆丫鬟擋在嚴姑姑身前,一時膽氣也壯了不少,聞言不由冷笑道:“說什麼按照約定行事,不就是捨不得走,想多拿幾年束脩嗎?”
周氏更是拉着洛妙姝往後退了半步,望着嚴姑姑冷笑道:“虧得你還是教導規矩的,連自己身邊兒的丫鬟都沒教導好,我很懷疑你究竟動不動規矩!”
說着一指嚴姑姑那倆丫鬟,呵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站在這兒與我說話?我好歹是朝廷誥封的恭人,你們這是要以下犯上嗎?”
說着周氏微微擡起下巴,眼眸下垂打量着兩個丫鬟,身上更是漸漸地竟浮現出一絲氣勢。
若是白芷在這兒定會驚訝不已,過去的周氏,身上不就是無時無刻不縈繞着這樣的氣勢嗎?雖然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但在此時,卻也極簡單有效。
可惜白芷不在,早在嚴姑姑剛進去與周氏對上時,白芷便急忙朝翠庭軒跑去了。到了那兒卻發現洛娉妍正在匯合,不由心下一急,就要往挽香居而去。
好在這時紅螺遇見了她,細問了一遍搖頭道:“夫人正在氣頭上,若是姨娘過去會是個什麼結果,你也動腦子想想纔是。”
說完紅螺嘆了口氣,無奈道:“當初若不是你們這些身邊兒人處處慫恿着,夫人和小姐的關係怎就走到了這一步了?難道時至今日,你也沒好好兒想過?”
紅螺邊說邊搖頭,白芷卻是越聽臉色越白,到最後忍不住後退了兩步,才醒過神來,望着紅螺慘然一笑,怒道:“你不過是命好,遇上了好主子罷了。否則不定你還不如我呢!”
話音剛落,便見洛娉妍恰在此時將蔣鳳兒送了出來,蔣鳳兒臉色也不太好,卻顯得極爲客氣。不過三兩句話的功夫,便由英兒蕾兒兩個小丫鬟送了出去。
白芷望着轉身朝回走的洛娉妍,不由輕聲嘟囔道:這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站在白芷身邊兒不遠處的紅螺都沒聽清,洛娉妍自然就更不能聽見。然而,洛娉妍卻恰好在此時轉過身來,皺眉望向白芷,淡淡地問道:“你不在夫人身邊兒好生伺候,這會子跑我這兒來作甚?”
白芷原就是來找洛娉妍做主的,不管方纔心裡怎麼想,這會子卻是極爲恭敬地回了洛娉妍。
洛娉妍對於那位嚴姑姑雖然算不上多有好感,卻也並不討厭,聞言不由皺眉道:“這事兒怕還是要等老爺回來纔好定論。畢竟嚴姑姑可是老爺親自去請回來的。”
聽洛娉妍這樣說,白芷哪裡還能不明白,洛娉妍這分明就是不想管!
白芷也很想轉身離去,奈何周氏的話卻一直絮繞在耳邊,大小姐馬上就要出嫁,說不得便真如夫人所言那般,將來府裡會由二小姐當家!
想到這兒,白芷鼓足了勇氣上前半步,小聲兒道:“大小姐別怪奴婢多嘴,如今您還管着府裡中饋,可眼看着就是您的好日子,這中饋總得有人接受,與其最後被人搶了去,不若大方的叫出來,既有了體面,又有了人情。”
洛娉妍聞言挑眉打量着白芷,琢磨着白芷這話的意思,是讓她將府中中饋交給周氏?還是洛妙姝?
一時半會兒洛娉妍猜不透白芷究竟打的什麼主意,遂淡淡地點頭道:“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且容我想想。”說到這兒,洛娉妍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冷笑道:“再說,那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自是不同。”
說完洛娉妍深深地看了白芷一眼,轉身喚來雲袖進了屋子。白芷站在屋外卻是一瞬間溼透了後背。
白芷自然明白洛娉妍那一眼的意思,要知道當年周氏身邊兒的人,除了四個大丫鬟全都發賣了,就連周氏的奶孃一家子也沒逃脫……
自此關乎白芷等人的命運的身契,便從周氏手裡落入洛鎮源手中,卻不知因何又被洛娉妍捏在了手心。當時白芷不住地在心底慶幸自己早早兒的投靠了大小姐,誰曾想洛娉妍卻要求白芷,在她出嫁前好生看管周氏……
五三二 待嫁(九)【給執事:月色撩人的加更】
洛娉妍倒也沒有故意爲難白芷,簡單地與雲袖交代過,便帶着英兒蕾兒一塊兒,隨着白芷去了芙蓉居。
對於芙蓉居洛娉妍的內心是複雜的,每每總有人告訴她,這是她母親在懷上她之前,便開始她規劃佈置,一點點親手準備出來的院子,只是沒想到如今住着的,卻是洛妙姝!
對於白芷之前的話,洛娉妍心中也已有了想法。
周氏怕還不知道,父親早已將府中產業一分爲四,洛妙姝怕是也不會告訴周氏,如今她手裡握着整個洛府四分之一的產業家資。同理周氏就不可能想到,所謂的洛府中饋,除了人事以外,打理的不過是洛鎮源每月撥進內院的一點兒銀兩罷了。
至於洛鎮源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產業,洛娉妍卻是知道,根本就不在府中!早已在分產後就交由了杜老管家在打理。
想到這兒,洛娉妍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若是周氏一心爲着女兒不爭不搶,洛娉妍覺得自己不妨幫她一把,不管怎麼說,洛妙姝將來也是要嫁人的,並不能給孫文婷太大的麻煩。
當然更重要的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無論自己與洛妙姝關係怎樣,在外人看來自己與洛妙姝就是一家人,若是她太丟人,對自己也沒好處,說不得還會被帶累。
若是周氏想要藉機奪權……洛娉妍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兩分,那就不要怪自己不講情面兒!
白芷剛領着洛娉妍主僕進了芙蓉居院子,便見時幾個小丫鬟低頭縮肩地站在正房橫廡下,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屋內時不時地傳來周氏頗嫌高昂的聲音。
洛娉妍皺了皺眉,寒着一張臉大步朝正房走去,在門口時揚聲兒喝問道:“都站在這兒幹嘛?沒事兒做了?”
洛娉妍一開口,屋內便頓時沒了聲息,門前的小丫鬟們卻如蒙大赦般,也不分辯就急忙四下散去,只留青柳與雀兒鶯兒倆苦悶地站在房門前不敢動彈。
洛娉妍便站在門前,也不看青柳,只盯着雀兒鶯兒倆也不說話,害的二人越發膽顫心驚,直到蕾兒狠狠地冷哼一聲兒,親自上前打起門簾子,二人方纔醒悟過來。
敢情方纔大小姐不是在琢磨怎麼收拾自己二人,而是等着自己打門簾呢……
正在這時,周氏帶着洛妙姝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問道:“娉妍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兒要讓你妹妹去辦?”
周氏剛在洛娉妍哪兒得了套衣衫,這會子見洛娉妍主動到芙蓉居來,不由琢磨着若是她也有什麼事兒需要自己女兒去辦,那可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洛妙姝自跟在周氏身旁,寒着臉並不說話。對於周氏的算計,與洛妙姝的冷淡,洛娉妍卻是毫不在意。聞言掩口笑道:“要說有倒也有一件,卻也不是爲了我。”
說着洛娉妍便自顧自地進了屋子,四下打量了一圈兒,這還是她第一次進這屋子。
白酸枝雕梅博古架,將西間兒隔成了小書房,迤邐垂落的殷紅紗幔如煙似霧,上面掛着五彩宮絛阻隔着外人的視線,與底下獸首三足爐裡升騰的香菸混爲一體。
洛娉妍不由暗歎,若是將那博古架換成雞翅木,或是小葉紫檀,怕是更添風雅。
她卻不知,這兒原是放的就是一架烏紋木雕玉蘭多寶閣,如今那多寶閣及其一整套的傢俱,都在她庫房裡鎖着呢。只是這樣一來,洛娉妍便再沒了欣賞的興致。
不過中堂雪白的牆上,那填了近三分之一的折枝紅梅消寒圖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實在是那圖上的紅梅,與下方條案上山水人物梅瓶中兩支怒放的紅梅競色,瞧着倒也有趣兒。
洛娉妍隨意打量了一圈兒並不細看,朝嚴姑姑微微頷首,洛娉妍便率先在黑漆填色山水椅上坐了下來,笑道:“一句半句也說不清,夫人不妨坐下來聽。”說着便朝洛妙姝看去,淡淡地問道:“來者是客,難道連杯茶水也沒有?”
洛妙姝的臉色早已鐵青,若非周氏一直抓着她的手,怕是洛妙姝早就要攆人了!
此時聽洛娉妍這話兒,洛妙姝心中頓時大怒,正要發作卻被周氏搶先一步,只聽周氏吩咐道:“青柳,去給大小姐上茶來!”說完周氏方纔拽着洛妙姝在洛娉妍對面兒坐了下來。
見周氏沒有去坐上首的位置,洛娉妍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待青柳上過茶後,洛娉妍方淡笑道:“原本今兒是來找妙姝的,到沒想到竟然這麼熱鬧。”
說着洛娉妍停下話頭,端起茶盞輕輕地颳了刮浮在面兒上的沫子,漫不經心地道:“不妨先讓我聽聽,之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洛妙姝與嚴姑姑下意識都皺了皺眉頭,周氏一聽這話兒卻來了精神,立時搶先開口道:“提起這事兒,我就一肚子氣!”
說着周氏橫了嚴姑姑一眼,接着道:“如今是什麼天氣?便是屋裡燒了火盆,一不留神那手指也是要凍僵的,偏這位嚴姑姑,非得這時候讓你妹妹繡花兒,這手凍壞了將來可怎麼辦?又不是窮苦人家,指着這個貼補家用!”
周氏話音剛落,嚴姑姑便淡淡地道:“洛老爺當初可是說好的,二小姐如何管教全在我,不僅旁人,便是他也不得插手。”
這話兒洛娉妍倒是不知道,聞言不由朝周氏瞟了眼,見周氏抿着嘴一臉的怒色,知道嚴姑姑沒有撒謊。
洛妙姝卻是不賴煩聽這些,趁着周氏不注意,盯着洛娉妍喝問道:“這些那些都用不着你管,只說你來究竟幹嘛?沒事兒就請回吧!”
洛妙姝剛開口嚴姑姑就皺了眉頭,卻不知爲何並沒有阻止,周氏回過神想要阻止,洛妙姝已經霹靂啪啦說完了。周氏不由小心地看向洛娉妍。
洛娉妍卻是沒聽見似得的,看也沒看洛妙姝一眼,朝嚴姑姑笑道:“倒不是我想要插手姑姑教導舍妹,不過咱們府裡情況特殊,想必姑姑也是知道一些的。”
這是洛娉妍第一次與嚴姑姑正面兒說話,嚴姑姑沒想到洛家這位據說蠻不講理的大小姐,竟然能尊自己一聲兒“姑姑”,心下不由滿意了兩分,面兒上也跟着客氣起來,聞言點了點頭以作迴應。
洛娉妍見此抿嘴一笑,接着道:“眼看着廿四我就要成親,總不能我都嫁人了還要管着孃家中饋吧?”
嚴姑姑顯然沒想到洛娉妍說跟自己說起這些,不由愣了愣。周氏與洛妙姝聞言卻是眼睛都亮了起來,尤其是周氏滿眼的興奮,倒是洛妙姝眼中還隱隱含着一絲謹慎之色。
洛娉妍卻是並不理會這些,接着笑道:“妙姝年紀也不小了,左不過這二三年的事兒,我想着她如今也該學學管家理賬了,不然將來戶部侍郎的女兒,連自己的嫁妝賬冊都理不清楚,豈不是笑死人了?不知姑姑意下如何?”
五三三 待嫁(十)
周氏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欲要謀劃的東西,洛娉妍竟輕而易地便舉雙手奉上了,更沒想到的是,洛娉妍說做就做,過來時竟是帶着賬冊的!
洛娉妍將賬冊往嚴姑姑跟前兒一推,淺笑道:“這是府裡內院這邊兒,近三年的總賬冊,其餘的還有不少,明兒我遣人送過來,姑姑既教導了二小姐這麼兩年,不妨再辛苦些,教教她如何看這賬冊。”
說完洛娉妍端起手邊兒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不去看周氏震驚的神色,也不去理會洛妙姝憤恨的樣子。
只望着嚴姑姑淺笑的道:“正好明兒府中要宴客,還請姑姑陪我一道給二小姐說說,這‘設宴’是怎麼回事兒,都該怎麼個章程。明兒的小宴便讓二小姐試試手。縱是有個不足之處,彌補起來也容易。”
嚴姑姑見洛娉妍不似說笑,對她點了點頭,隨即便對洛妙姝吩咐道:“還請二小姐移步書房。”聲音不疾不徐,卻也平板無波,聽着反而讓人渾身不自在。
周氏興匆匆的跟進去,洛娉妍也沒攆她,說起來周氏做賬還是不錯的。
周氏原以爲洛娉妍怕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便是洛妙姝也這樣以爲,誰知洛娉妍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細細地與她說了如何籌備,如何安排,又有嚴姑姑在旁是不是補充一兩句。
第二日宴請董老夫人與哲老夫人的小宴,竟當真是由着洛妙姝親自安排的。雖然其中有些小細節,被洛娉妍或是嚴姑姑給否決了,但周氏卻知道那並非她們針對自己女兒。就是洛妙姝自己,從最初的憤懣到如今也顯得平和了許多。
董老夫人與哲老夫人得知宴席菜式,茶水點心,都是洛妙姝一手安排的,不由露出驚詫之色,哲老夫人更是將洛妙姝拉到身邊兒,笑道:“真真兒是沒想到,咱們姝兒眨眼就長大了,還這麼能幹。”
說着哲老夫人朝周氏含笑點了點頭,便聽董老夫人肯定道:“你將女兒教導得很好。”說完又朝洛妙姝叮囑道:“往後好好兒幫着你母親,可不許淘氣了。”
周氏見此眼中不禁含了熱淚,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若非洛娉妍捨得給機會,甚至說若非昨兒洛娉妍一點點的解說指點,又有嚴姑姑在一旁壓陣,又哪有女兒與自己的今天?
看着女兒興奮地泛着紅光的小臉兒,與洛娉妍那淡漠的神情,周氏不由有些恍惚,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同樣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是紅着眼眶望着來人的景蒔,自從將珠花送走,心中便一直期待着,甚至想象着要如何說服她,如何帶着她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京城,然後隱居上三年五載……
不!景蒔甚至心中隱隱覺得或許用不了三年五載,只要躲過一年半載,在想法子將銀錢送往遼東,這天說不定就變了!
可景蒔怎麼也沒想到,滿含期待地等了整整一上午,等來的人竟然會是景蘊!
看着景蘊披着華貴的玄地兒盤金彩繡雪貂斗篷,推門而入站到自己跟前兒時,景蒔便知道自己敗了……
然而這麼多年的蟄伏,景蒔豈是輕易放棄的人,立時面兒上露出一絲靦腆,目光清澈地笑問道:“大哥怎地這時候過來了?可是約了人?若不嫌棄不妨……”
本想含混過去的景蒔,卻被景蘊冷冷地打斷道:“不是你約的嗎?怎地又來問我?”
說着景蘊將那隻錦盒輕輕往桌子上一放,景蒔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眼中甚至浮現了血絲,望着景蘊有些猙獰地問道:“你從哪兒得來的?”
景蘊卻是扯着嘴角,難得好心情地道:“哦?這會子不叫大哥了?你啊你的,是誰教你的規矩,給你的膽量?”景蘊說這話兒時,語氣極爲溫和,然而卻讓跟在景蘊身後的莫言莫問二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景蒔此刻哪還有心情去在乎景蘊是什麼語氣,是否在嘲諷自己,他雙眼緊緊地盯着桌上那隻錦盒,再次問道:“誰,是誰?”
景蘊見此冷哼一聲兒,斂了笑意,淡淡地問道:“將和錦盒託給了誰,你自己竟是不知嗎?”
景蒔聞言眼中頓時浮現濃濃地恨意,瞪向景蘊正要再問,景蘊卻在此時揮手令莫言莫問二人退下,看也不看景蒔一眼,徑直在桌旁坐了下來。
景蒔張了張嘴,便見景蘊給自己斟了杯酒,淺淺地抿了口,點頭讚道:“好酒!”
景蒔只覺得一口濁氣堵在胸臆間,咽不下吐不出,捏緊了拳頭卻不敢動手,這一瞬,他恨自己的無能!卻又無可奈何。就這樣紅着眼看着景蘊自顧自的品酒吃菜。
那酒,是他好不容易打聽出來洛娉妍最喜歡的桂花釀,那菜也是依着洛娉妍的口味,特意讓人做了送來的……
好半晌,就在景蒔覺得自己快要崩潰時,景蘊擱下了碗箸,冷冷地擡頭道:“幾年前的事兒,我不想再提!但今日之事,你須得給我一個交代纔是。”
景蒔聞言莫明覺得想笑,尤其是看着景蘊一臉嚴肅的模樣,他忍不住就笑了出來,甚至越笑越大聲兒。直到他臉上眼中出了淚水。
無論景蒔如何笑,景蘊都只靜靜地等着他,直到景蒔喝問道:“你不想再提?要給你個交代?你想提什麼?提我捨命救下她景芝,除了冷言冷語連句感謝都沒得到?還是提你橫刀奪愛,搶了我心愛的女孩兒!”
景蒔忽然一聲暴喝,倒是令景蘊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只是那笑怎麼看怎麼冷得滲人。
景蘊是再沒想到,也算是跟在自己身後長大的景蒔,竟是如此的沒臉沒皮,到了這個時候,竟還想着負隅頑抗,不由鼓掌道:“好!很好!今兒回去便請父親來給你評評理,爲你主持公道!”
說完也不等景蒔從驚愕中反應過來,便大喝道:“給我拿下!立刻送回府,待侯爺回來親自處置!”
說完景蘊一甩衣袖,便轉身往外走去。而先前退下的莫言莫問二人則躋身而入,雙雙出手,在景蒔反抗前將他捆綁了起來。
五三四 侯爺
錦鄉侯的突然迴歸,出乎了某些人的意料,比如說景蒔與蔣姨娘;也讓某些人欣喜不已,比如說洛鎮源與沈森;更是讓一些人心情複雜而激動,比如景蘊與景芝……
父親,對於旁人而言,或許是如山嶽般高大而偉岸,然,在景蘊兄妹心中,父親,更像是個代名詞。
尤其是當景蘊得知,錦鄉侯竟然是奉詔回京來爲他主持婚禮的。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的感受。
景芝也只能如同過去很多次一樣,悄悄地握住哥哥捏成拳頭的手,以期能給哥哥支持和安慰。
好在錦鄉侯在得知景蒔所作所爲後,並沒有如同景蘊所擔心的那樣包庇偏袒景蒔,方纔讓景蘊兄妹心裡好受一些。
即便景蒔一直分辯道:“父親要相信兒子,兒子當初真的是去救芝姐兒的,洛大小姐可以作證!兒子對洛大小姐也是那時候便傾心,並非此時有意破壞大哥姻緣!”
說完景蒔更是紅着雙眼,滿面悲憤地望向景蘊,咬牙道:“反而是大哥,橫刀奪愛不顧兄弟情義!”
蔣姨娘早被錦鄉侯的迴歸嚇破了膽,然而從小的邊疆長大的她,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冷靜,一直坐在一旁暗自垂淚並未言語。
此刻景蒔話音一落,蔣姨娘便猛地撲倒在地,悲悲切切地呼喊道:“侯爺!蒔兒也是您的親子,您要相信他啊!”
見錦鄉侯目光朝自己斜了過來,蔣姨娘急忙接着解釋道:“一年多前,蒔兒便求妾身前去洛府求親,可妾身想着蘊哥兒尚未成親,哪有弟弟比哥哥早的?”
說到這兒,蔣姨娘滿臉愧疚懊悔之色,望着景蒔道:“是爲孃的錯兒!是爲娘害了你!”
說完蔣姨娘方纔望向錦鄉侯,欲語淚先垂地道:“當初妾身不顧蒔兒之念,強行壓下了此事。不過是想着等蘊哥兒成親或是定親後,在求了侯爺去洛府提親。誰知洛小姐便下了江南,這事兒才耽擱下來。”
景蘊當真還不知有這麼回事兒,聞言不由皺起眉來,景芝卻是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盯着蔣姨娘怒道:“你胡說!妍兒南下之前成日與我在一處,何時與你兒子有半分私情?”
蔣姨娘卻是並不理會景芝,望着錦鄉侯道:“侯爺,洛大小姐回京後,妾身便立時寫信告知過您這事兒,只是因着一直沒等到您的回信,妾身才不敢私自妄動的,可蒔兒求娶之心,卻從未改變!”
說完蔣姨娘掩面而泣,任由淚珠從她指縫間悄然滑落,對於錦鄉侯的沉默,以及景芝的責問全然不予理會。
景蘊在聽到蔣姨娘提到書信時,心頭一緊,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朝錦鄉侯望了過去。
實在是他對這個父親沒什麼信心,打從記事兒起,父親在身邊兒的時候就極少,在後來……母親去世他就進了宮,可以說呆在皇帝身邊兒的日子,比這個父親不知多少多少倍!
想到當初父親毫不猶豫地說不能回來爲他主持婚禮,再想到如今竟是聖上下旨方纔將他召回,景蘊也是滿心地苦澀。
景芝見哥哥不言不語地望着父親,而父親……她不確定父親是否會聽信蔣氏母子的話,畢竟從小外祖母就告訴自己,父親是爲了這個女人將母親氣死的!
聞言立時想也不想地便大聲兒反駁道:“父親休要聽她胡說!妍兒……”
然而話未說完,便被錦鄉侯生生打斷道:“芝姐兒回去你院兒裡,這裡的事兒有爲父與你兄長在,哪裡輪到你來說話!”
景芝一愣,望着錦鄉侯滿眼都是失望之色,一時間竟也紅了眼眶溼了眼角。
景芝哪裡懂得,錦鄉侯看着與亡妻容貌極爲相似的女兒,說話行事卻與亡妻背道而馳的樣子,心裡那個糾結、膈應、難受……真真兒是無法用言語表述。
景蘊因着一直盯着錦鄉侯,倒是瞧出了他眼中的複雜,卻也只當是心疼蔣姨娘母子,心下不由冷笑不已。
不想正在景蘊暗自腹誹,景芝正是傷心難過之時,錦鄉侯轉而看向景蒔,淡淡地道:“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道理難道你不懂?”
錦鄉侯說完也不等景蒔回答,眼角便又掃向蔣氏,滿是不屑地道:“似乎你們母子的聖賢書都讀得不好!這麼淺顯地道理,你們竟是都不明白!”
說完錦鄉侯頓了頓,方纔提高了聲兒呵斥道:“難道你們當聖旨是玩物?可以隨着你們的意思去更改?亦或者是覺得咱們錦鄉侯府太小人太多,想請聖上幫着騰點兒地方出來?”
景蘊與景芝都是一震萬沒想到“父親”還會來個這樣的轉折。當然景芝的心思,早被錦鄉侯那句“似乎你們母子的聖賢書都讀得不好”深深吸引了去。
她是知道的,蔣氏雖說算不上什麼才女,可也不是那目不識丁的女子,琴棋書畫也都勉強拿得出手……
就在景芝胡亂猜想之際,錦鄉侯大聲呵斥了蔣氏與景蒔,更是令自己親兵將景蒔帶了下去,冷笑道:“看來這些年留你在京城竟是沒有一點兒長進,既如此等你大哥成婚,你便隨我邊關殺敵去!”
蔣氏如何不知邊關情形,聞言頓時大驚,哭求道:“侯爺!侯爺!都是妾身的錯兒,求侯爺開恩原諒蒔兒吧,他還小,哪兒見過那些個……”
話未說完,錦鄉侯便氣急而笑,扯着嘴角一字一頓地道:“你雖被你父親逐出家門,可也是在邊城長大的,難道那戰場上就沒有比他小的?”
說完見蔣氏還欲分辯,錦鄉侯神色不由更冷了兩分,微微擡起下巴喝問道:“我偌大的錦鄉侯府,就是先祖們在戰場上浴血拼殺來的!你,意欲何爲?”
蔣氏一愣,隨即不甘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收起了全部柔弱的姿態,回瞪着錦鄉侯厲聲問道:“我意欲何爲?這話該我問你吧?當初你是怎麼差點死掉了,難道你忘了?”
說着蔣氏擡手一指景蘊,滿是不屑地冷笑道:“就爲了給景蘊婚姻保駕護航,你便要犧牲我蒔兒不成?你可別忘了,景蒔他也是你兒子!”
五三五 無題
錦鄉侯見景芝這麼長時間還站在這兒,不由有些頭痛,當着這個女兒的面,有的話叫他如何去說?
可無論蔣氏如何反對,錦鄉侯卻是已經拿定了主意,甚至景蒔在聽到錦鄉侯的處罰後,也莫明的安靜了下來。
一個聲音在景蒔心中迴盪:或許,離開京城纔是最正確的道路!手握重兵馳騁沙場,纔是好男兒心中的夢想!
景蒔更是想到,若是當真能去到邊城,沒有了景蘊的掣肘,又有外祖父明裡暗裡的幫襯,想要出人頭地有一番作爲並非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到時父親身邊兒有自己爲王爺說項……
景蒔越想越覺得跟着錦鄉侯離開京城,纔是自己最好最正確的選擇,卻又因着這一番鬧騰,心底莫明對於洛娉妍反而不似從前那般放得下……
正在景蒔心中猶豫不定時,錦鄉侯一聲暴喝:“還不將人拖下去!”將景蒔喚回了心神。
景蒔回過神來便將蔣氏披頭散髮很是狼狽不堪的模樣,緊接着便衝進來幾個腰圓腿粗的婆子,將蔣氏往外拖去,錦鄉侯更是冷笑道:“我知道這倆婆子治不住你,你儘管試試我錦鄉侯府可有人能治住你!”
話音剛落,又有兩名侍衛衝了進來,景蒔也不反抗,只倔強地望着錦鄉侯,滿是委屈地道:“兒子不服!不甘心!”
說完景蒔扭頭看向景蘊,挑釁道:“你可敢讓我見她一面,只要她說不願隨我走,我便隨父親去邊城絕不再打擾!”
別說錦鄉侯,便是景芝此時也不由疑惑,景蒔怎地就有這份底氣?卻不知景蒔不過是想着做戲總得做全套而已。
別說現在他已經有了新的想法,而且也沒有能力帶着洛娉妍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京城了,就是之前認爲自己能夠帶着洛娉妍離開,在飯店裡等着洛娉妍的時候,他也沒把握洛娉妍會跟他走,想的不過是軟的不行便用強!
然而,景蒔的話以及那神情,卻成功的迷惑了錦鄉侯,令錦鄉侯下意識地朝景蘊看去。
景蘊卻是不以爲意,聞言挑了挑眉,點頭道:“行,成婚當日,讓芝姐兒陪你去見上一面。”說完更是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她若願意與你走,不必你費盡心思,我親自送你們出城!”
景蘊話音剛落,錦鄉侯便是呵斥道:“胡鬧!這御賜的婚姻,你們當是什麼?”
景芝此時也回過神來,對着景蘊也是極不滿地道:“哥哥這樣,當妍兒又是什麼?還要定在大婚當日,妍兒知道了豈不難過?”
景蘊卻是不以爲意地朝景芝一笑,淡淡地道:“她能信我,我爲何不能信她?”說完轉頭看向景蒔,淡淡地補充道:“不過你若是想用強,怕是不行!”
景蒔早被景蘊的回答弄懵了,這會兒又聽這話心中一個激靈,覺得這定是景蘊設下的圈套,正欲反駁,錦鄉侯不耐地揮手道:“還不帶下去!”
說完錦鄉侯轉向景蘊兄妹皺眉訓斥道:“你倆也好好兒呆在府中,哪裡都別去!過了小年就該上門催妝了。”
可以說景蘊兄妹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被父親訓斥,心中又是新奇又是激動,當然還有些淡淡地訕然。
錦鄉侯府的小年,氣氛壓抑而詭異,洛府的小年卻是幾年來難得的和諧熱鬧。
自從洛娉妍教着洛妙姝操辦了一場小宴,招待了哲老夫人與董老夫人,洛妙姝被二人狠狠誇讚了一番之後,對於這置辦宴席的事兒便越發上了心。
就連洛娉妍遣人將近三年的賬冊都送去了芙蓉居,洛妙姝也只是讓人堆在了書房,沒太放在心上,反而難得地朝洛娉妍服了軟,主動挽了洛娉妍的胳膊,笑道:“姐姐若是有心教我,何不讓我學着籌備小年夜的家宴?”
洛娉妍可沒興趣繼續陪着她玩耍,聞言淡淡一笑,也不掙脫她的手,點頭道:“你既有心,那這次的家宴便交給你了,往後你用心學着,總是有用的。”
周氏見此頓時激動不已,誰知洛娉妍又朝她看了過來,抿嘴笑道:“想必有翠姨娘與紅螺幫着夫人,夫人的身子應該也能支撐得住,便辛苦夫人好生指點指點妙姝。”
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周氏都沒心情去計較翠娘與紅螺的“幫忙”,忙不迭地點頭道:“支撐得住!應該的,應該的!”
就連洛妙姝也覺得突然間撥雲見日般,有種熬出頭的感覺,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
如此一來,洛娉妍也算是將府中的中饋正式交給了洛妙姝,心下不由也鬆快了許多。
然而她也沒功夫閒着,嫁妝要在小年夜便擡去放到前院兒,命身邊兒得用的人看守着,待第二日催妝禮送來前前亮出來。
還有府裡的戲臺子也要搭起來,戲班子要請回府,廚房也要忙碌起來,第二日的催妝酒是要擺成流水席的……林林總總的事兒不知凡幾。
當然這些都用不着洛娉妍親自動手,洛鎮源早在小年夜便將杜大總管請了回來,幫忙董大與週二照看前院兒,洛繼宗與沈琨也已經放假,正好留在府中幫着支應。
虞嬤嬤也不辭辛勞親自帶着紅螺上陣,緊盯着周氏帶着洛妙姝與翠娘打着轉兒的忙亂。這後宅的女眷可不比的前面兒的男客,來了大多也是談天說地,甚至是不是地談論些朝堂政務。
女眷們何處落腳,何處品茗,何處更衣,何處賞花,何處聽戲,何處飲宴,這一系列的事兒洛妙姝是從未接觸過的,周氏也兩三年沒有碰過,好在有翠娘及紅螺幫襯,雖然累些卻也算穩穩當當沒有出錯兒。
臘月二十三一早,與洛鎮源交好的同僚、下屬、同窗、同年、同鄉凡是在京城的,大多都趕了過來,包括洛繼宗與沈琨的同窗同鄉好友們,也都紛紛上門祝賀。
之前來給洛娉妍添妝的,除了哲老夫人與董老夫人以外,大多是些與洛府交好的夫人小姐們,今日卻是連那些個平日裡往來不多的夫人,也帶着自家的女孩兒來給洛娉妍添妝。
五三六 華嫁
前幾日哲老夫人便送了洛娉妍百寶瓔珞一條,玲瓏點翠鹿鶴鑲珠赤金簪一對,富貴雙喜金步搖一對,翡翠鐲子一對,赤金絞絲蜜蠟鐲一對,雕花龍鳳鐲一對。
當時不僅周氏與洛妙姝,就連董老夫人都變了臉色,忍不住斜睨着洛娉妍笑道:“您可真是捨得,這添妝禮也太厚了些,讓我們這些人竟是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哲老夫人不以爲意地笑道:“這有什麼,各論各的,誰讓這丫頭投緣與我投緣?第一次見着我這心裡就喜歡得緊,如今她出嫁,我不能給她置辦嫁妝,還不能給份像樣的添妝禮嗎?”
洛娉妍聞言朝哲老夫人屈膝一禮,抿嘴笑道:“要我說也確實厚了,將來落雪出嫁時我若拿不出像樣的添妝,可怎麼有臉見人?但既然是哲老夫人一片心意,娉妍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說着洛娉妍朝英兒蕾兒點了點頭,二人方纔上前將匣子一一接過。
董老夫人見此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手中的雕花匣子卻是遞給了周氏,紅螺見此急忙替周氏接了過來捧在手中。
董老夫人見此臉色驟然冷了兩分,神情淡淡地卻並不多說什麼,只是她卻不知紅螺乃是好意,若是交到周氏手裡,少不得立即當衆打開來,甚至若是太過寒酸周氏還會趁機嘲諷兩句。
自從賣女事件後,董老夫人就一直是周氏心中的刺,尤其是最近,周氏覺得當初若非董老夫人將主意打到洛娉妍頭上,她又怎會受了連累?故而,周氏別說替董老夫人遮掩,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錯了!
好在洛娉妍本人並不看重這些,與哲老夫人也好,董老夫人也罷,都不過是些面子情。
紅螺替周氏接過董老夫人這份添妝,洛娉妍便依舊朝着她屈膝一禮,淡淡地笑道:“謝過老夫人擡愛,有您這樣高壽厚福的老人給我添妝,少不得讓我沾點兒您的福氣。”
有了洛娉妍這話兒,董老夫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哲老夫人卻是不甘寂寞地笑道:“我看你這丫頭不僅是個有福氣的,還是個嘴巴甜的。將來的福氣定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哲老夫人向來慣愛在人前端着的,面兒上雖然不顯,可心中卻自己拿出的這份添妝禮,卻是極爲自得的認爲擔得起董老夫人那句“極厚”!
如今被洛娉妍這樣一打岔,就不再是那個味兒了,不由笑着打趣兒,洛娉妍又哪裡不明白,哲老夫人這並非全完是爲了面子,更是爲了周家長房與二房之爭呢?
知道是一會兒事兒,洛娉妍並不願參與其間,笑着應付了兩句,便藉口洛妙姝第一次治辦宴席,要去廚房看看,而告辭離去。
然而,今日哲老夫人領着灝夫人母女,與週二夫人週三夫人兩位一塊兒,再來洛府正式賀喜時,卻見識到了什麼才真正叫做“極厚”!
洛府前院兒不大,洛娉妍的嫁妝並不能全部擺出來。再說男子們看的與女眷們看得也不盡相同。
前院兒正廳門前除了一柄御賜金鑲玉如意,作爲第一擡嫁妝,皇后賞下的一對金八寶雙鳳紋盆,緊跟在聖上那柄如意後面,作爲第二擡。在後面則是皇貴妃賜下的玉雕福綠壽三星翁,作爲第三擡……
剩下的都是宅子,莊子,鋪子,田產,山林等,這些都是要跟在頭擡嫁妝後面最先出門的。
光是看那數量便驚呆了許多人,卻不知這還僅僅只是京城附近的,遠在江南洛娉妍還有不少當年沈紫君陪嫁的產業,並沒有在這裡擺出來,只在嫁妝單子裡標明瞭。
一則是給錦鄉侯府留有餘地,不讓景蘊臉上難看,被人說了閒話去,二則也是洛娉妍覺得沒必要太過招搖。卻不知如今這般幾經算是極爲招搖了。
剩下的嫁妝沒有擺在翠庭軒的院子裡,而是放在了紫苑正房門前。
長公主遣人送來的白玉對碗,蘆葦雙魚盤,蓮間鯉魚紅玉雕,被擺在了最前面,作爲內院兒這邊兒出門的前三擡,
後面跟着的也都只是大件兒的東西,什麼成對的兩尺高綠松石花觚,什麼八扇鑲寶聯屏,什麼描金繪彩插屏……都是些沒法裝進箱子裡的。
凡此總總不可細數,光是四季屏風楠木的,烏木的,紫檀的,酸枝木,琉璃的,水晶的,雕花的,鑲寶的,描金的林林總總擺了小半個院子,偏還件件都是珍品,令人眼花繚亂。
若說這些個東西周府也是有的,可哲老夫人是絕捨不得拿出來給孫女兒們做陪嫁,一個家族的底蘊,除了成才的子弟,可不就是看這些個物件兒嗎?
而沈森夫婦與楚四娘爲洛娉妍收羅準備的,以及沈紫君給洛娉妍留下的那些奇珍異寶,除了那對沒法鎖進箱籠的半人高紅珊瑚,別的都沒擺出來。
若是讓哲老夫人看到洛娉妍箱子裡鎖着的,是整匣子龍眼大的金色珍珠、拳頭大小的紅藍寶石、祖母綠、青金石等珍貴寶石,以及從海外舶來的鑽石飾品,據說那在海外之國是隻有王公貴族才能佩戴的飾品。哲老夫人該是個什麼表情。
若是讓人知道,院子中間兒那四十八口紅酸枝描金雕花大木箱裡,還鎖着寶石紅釉大梅瓶,水膽瑪瑙牡丹擺件兒,黃玉扶手花,翠玉白菜式花插等等歷史有名物件兒,以及整整兩箱子的古籍名畫,不知又該亮瞎多少夫人的眼?
洛娉妍不知光是那整齊劃一的四十八口箱子,koi給了人多少的震撼,那都是一色的紅檀啊!
若是傢俱或許並不怎樣,可這樣整齊的碼在一起的箱子……且每口箱子都雕花描金……什麼龍鳳呈祥,花開富貴,百蝶穿花,五福捧壽,八仙過海,竟是一點兒也不重樣。
自認早已被打擊得淡定的周氏,再領着夫人們在紫苑從一擡擡嫁妝中穿過時,心中的震撼竟不知比這些個夫人們大多少!
五三七 風光
沈氏當年的陪嫁周氏雖不是全見過,卻也見過大半兒。然而今日這院裡擺出來的,卻幾乎沒有看到……
周圍的夫人們卻不知周氏的心情,不住地在她耳邊兒讚道:“洛夫人可真是厚道人兒,對這個長女也是沒得說。不知將來二小姐出嫁又該是何等的風光,真真兒是羨慕死旁人。”
更是有夫人笑道:“說起來洛夫人果然是京城一等一的捨得人兒,不說前邊兒那些個莊子鋪子,光是這幾十口大箱子那就不是一般人家捨得的。”
此言一出,立時便有夫人附和道:“這話很是,有這些個紅檀,做桌子椅子什麼不好?誰捨得全拿來做箱子?”
馬上還有夫人掩口笑道:“這些個箱子實在是不值當什麼,多少人家兒拿不出呢?只是沒想到罷了。倒是這些個箱子裡的東西不便宜,便是全裝着衣裳料子,那也不是小數目,箱子裝東西可最是實誠!”
來者並不一定都是交好,這位夫人話音剛落,便又夫人嗤笑道:“真真兒是沒見識!憑它什麼衣裳料子,又能值什麼?”
說完故作高深地挑眉笑道:“沒見着書籍字畫什麼的都沒有擺出來?還有新娘子慣用的那些個頭面首飾什麼的,如今竟是一件兒沒有,怕都是收到匣子裡鎖在箱子中了吧?”
若是往常依着周氏的性子,她大可不必理會她們,冷冷地打發了就是。亦或者若這些個夫人都是洛鎮源的下屬家眷,周氏也不必聽她們的廢話,三言兩語岔開就好。更或者今日不是洛娉妍亮妝,周氏也能含混過去。
然而今兒偏就是洛娉妍的亮妝日,正等着錦鄉侯府來催妝,而且來的這些個夫人中還有洛鎮源的上司家眷。又是周氏被禁足後第一次出面應酬這樣的場合。
周氏聽着這些忍了又忍,可最終還是沒忍住變了臉色……尤其是聽這些夫人將自己女兒妙姝將來出嫁與今日的洛娉妍想必,周氏心中燒心撓肝似得難受。
將來自己上哪兒去爲妙姝籌備這些個嫁妝?想着洛娉妍有如此多的好東西,竟捨不得沈氏那點兒陪嫁,當年爲了那點子東西非要搞得自己灰頭土臉,周氏心裡就是一陣的氣惱!
忍不住變了臉色,酸溜溜地冷笑道:“夫人們快莫這麼說,我可受不起,說起來這些個嫁妝大多是她做皇商的舅舅,還有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什麼乾孃送的。我們家妙姝可沒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
話一出口,見周圍的夫人們都詫異地望向自己,周氏便暗暗後悔自己嘴快,可話已出口她還能怎麼辦?
周氏只好訕笑道:“再說了,娉妍到底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我雖沒這些個金山銀山的給她,可我們家老爺好歹也是讀書人,還能少了她書籍字畫不成?”
好在今日來客此時都眼花繚亂,不管是心酸的,是羨慕的,還是真心祝福的,又有幾個耐煩聽周氏在這兒說這些?
便是之前有心打算跟周氏結親的,此時也只是目光閃了閃,便岔過不再提起。只說奉承周氏將洛娉妍教養得好,竟是入了惠寧長公主的眼。
好在洛妙姝此時是真的很忙,沒工夫來紫苑看這些個嫁妝,嚴姑姑又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旁,防止她說出什麼有失身份的話兒,甚至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兒來。
洛妙姝此時卻是不知道這些的,在洛妙姝想來,府裡能分的父親反正早已分給了自己,如今自己只要好好學着打理,將來也不會比誰差!
再加上洛妙姝比誰都明白,知不知道洛娉妍也不會給自己一點兒,反正都是得不到何苦過來找不自在呢?如今“大權在握”正是好好兒表現的時候,沒必要爲這等“小事兒”來給自己找不自在,遂壓根兒不忘紫苑或是大花廳裡去……
不曾想洛妙姝避了又避還是沒有避過去。
洛妙姝在廚房,親自看過白芷與曾婆子商議好的內外院午膳的菜式,有細細問過酒水果品見處處妥當了,心念一動不由朝嚴姑姑笑道:“如今可算是忙完了,這會子也沒事兒,咱們帶些點心去翠庭軒,看看姐妹們還缺什麼不。”
嚴姑姑聞言覺得翠庭軒裡都是些來賀喜的小姐們,嫁妝也都擺在紫苑,又有大小姐看着,想是出不來什麼事兒。再說二小姐年紀也不小了,這時候正該多結交幾個小姐,將來也是一份底氣,遂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這點兒洛妙姝倒是與嚴姑姑想到一塊兒去了,見此心下一喜。面兒上卻故意繃得緊緊地朝白芷吩咐道:“各色水果都洗一些出來,點心用食藍裝着,命人捧着跟我走。”
說着洛妙姝便帶着雀兒鶯兒朝外走去,嚴姑姑朝白芷掃了眼,也不由暗自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的跟着往翠庭軒而去。
然而洛妙姝與嚴姑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一行剛到翠庭軒,那早已送來洛娉妍試過,又讓內務府按照洛娉妍心意改好的鳳冠霞帔,婚衣,菱鏡,以及妝粉等物,便作爲錦鄉侯府第一擡催妝禮,再次送進了翠庭軒。
洛妙姝就是想要避開,此時也避不開了。大紅的喜鵲登枝托盤上,由內務府工匠日夜趕工出來的鳳冠,可謂是華麗異常,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鑲嵌在鎏金底座上,邊兒上一圈兒圓潤米珠,顆顆飽滿。火紅細碎的紅寶石串成的流蘇,長長地拖曳而下。
火紅的無意暗紋貢錦上,以金銀雙線繡着鳳凰于飛,紅狐毛封上,攢着金珠翠玉。想要不吸引人目光……也是不能!
那五彩流光大紅綾上,用深淺不一上百種紅滿繡着並蒂蓮,便是一雙繡鞋,上面的戲水鴛鴦也是栩栩如生。鑲寶嵌玉的雕花菱鏡……
小姐們忍不住都擠了過去圍觀,口中的讚歎更是一句連着一句不歇氣兒的往外拋。都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兒,誰還沒有個懷春美夢?
此時大家甚至顧不得羨慕或者嫉妒,心裡眼裡只有那華美的嫁衣,誰還在乎洛妙姝此時送來的什麼果品糕點?
便是洛妙姝看着那托盤上的嫁衣也不由的愣了神,聽着那些小姐們的讚美之詞,讚歎之語,想着洛娉妍終究嫁進了侯府,洛妙姝攏在袖子裡的手,下意識地悄悄握成了拳頭……下一次,這樣的風光就該輪到自己!
夫人們聽說這催妝禮被送來了翠庭軒,注意力終於從嫁妝上稍稍分散了一些,三三兩兩地說笑着要過來瞧瞧。
周氏這邊兒鬆了口氣的同時,卻不知嚴姑姑看着洛妙姝變幻不定的神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五三八 不眠【給執事:書友111031111109709的加更】
嚴姑姑正猶豫着是不是要將洛妙姝叫走時,丁秀英不知從哪兒湊了過來,壓着聲兒對洛妙姝笑問道:“你怎麼這會子纔過來?”
說着下巴朝人羣中的洛娉妍擡了擡,癟嘴道:“你是沒瞧見她先前那得意樣兒,不過是處心積慮賣了孃家擠進侯府,以爲誰不知道似得,如今瞧着風光無限,將來可不一定!”
嚴姑姑一聽這話兒立時就變了臉色,正要上前卻見洛妙姝淡淡斜了丁秀英一眼,冷笑道:“是不是賣了孃家,都是我們家的事兒,你管的着嗎?”說完竟率先朝院外走去。
嚴姑姑見此冷冷地掃了丁秀英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心下卻長長地鬆了口氣。
出了院門嚴姑姑難得露出笑意,點頭讚道:“二小姐如今知道在外人面前維護家人,可見是長進了不少。”
洛妙姝卻是冷哼一聲兒,不屑道:“若不是她自己顯擺太過,何須我來維護?若不是看在她將管家權交給了我,我又何必多管閒事。”
不管洛妙姝心裡怎麼想,嘴裡又怎麼說,在嚴姑姑看來沒有鬧出什麼笑話惹出事端,就是最好不過的!
至於丁秀英……不過是隻可憐蟲罷了,誰又會將她放在眼裡?樑夫人與梁麗萍是不知道剛纔這一出,若是知道還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兒呢!
錦鄉侯府的催妝禮從已時三刻第一擡的鳳冠霞帔,到未初第二擡的茶葉點心,再到酉末第三擡各式糖果酒水,將洛府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賓客們在這之後,三三兩兩告辭離去,有的明兒還會來送嫁,有的則會去錦鄉侯府坐席,但不管怎洛府一整日的喧囂與熱鬧,終是漸漸落下了帷幕。
而此時的錦鄉侯府雖還不曾高朋滿座,卻也早已是熱火朝天,龍鳳呈祥的喜字兒貼得哪兒哪兒都是,紅地兒黃流蘇的燈籠已經高高掛起,大紅的地氈已經鋪上……
來來往往地丫鬟僕婦們,臉上的喜色是掩也掩不住,當然也從未有人想過要掩飾什麼。自從嘉善郡主去世,錦鄉侯府多少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喜慶?
夜幕降臨後,無論是剛剛送走賓客的洛府,亦或準備明日大宴賓客的錦鄉侯府,都陷入一片紅色的海洋。
除了早已累癱的洛妙姝在送走哲老夫人等人後,便早早兒地進入了夢鄉,註定了今晚將是兩府所有人的不眠之夜!
周氏回到慧園,發現自家老爺竟然第一次進了慧園!當時便不由愣了愣,望着洛鎮源溼了眼眶,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洛鎮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轉身朝內室走去,邊走邊道:“明兒還有的忙,洗洗睡吧。”語氣是那樣的平淡,亦如過去十多年的每一個晚上。
而周氏又怎麼可能真的睡得着?自從那年元宵後,洛鎮源可是從未宿在她屋裡!
洛鎮源雖然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可週氏心中卻是止不住地心潮澎湃,時不時偷偷扭開頭擦着眼角的溼意。
景蘊靠在牀頭,一遍遍地撫摸着洛府送來的喜服,大紅雲錦地兒以本色絲線滿繡如意雙喜紋,針腳密實而細膩,不必問景蘊也知道這定然不是洛娉妍的針線。
唯有那雙還露出線頭的襪子……針腳勉強算得上平整,但卻不難看出,這是被拆了重縫過很多次的成果。
一直繃着臉故作冷靜的景蘊,此時忍不住對着這雙實在算不上好的襪子,笑出了聲兒來。
船上共同度過的時光,隨着眼前這雙襪子如潮水般涌現出來時,不覺間連心也柔軟了起來。那時不覺得,如今想來卻是滿滿地溫馨。
就連當初頻頻出現差錯,弄得自己尷尬不已的勝湖採蓮,在記憶裡也變成就着夕陽的唯美,若是將來的日子都將如此……
景蘊眼角眉梢都漸漸侵染上溫柔之意,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眷戀那段日子,擡頭看了眼窗外淺淺一彎下弦月,忽然便想起了她不經意笑彎的眼眉……
景蘊就那樣靠在牀頭,撫着喜服上的襪子,就着滿腔的回憶,品着一夜北風急,期待着黎明的到來。
洛娉妍此時已經沐浴梳洗過,躺在溫暖柔軟的被窩裡,睜着眼輾轉反側。
送走了最後離開的哲老夫人一行,洛娉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翠庭軒,卻愕然發現奶孃與師傅早已等在自己屋內。
洛娉妍如何不知她們等在這兒是爲何,前世的記憶不經意地浮現,那時自己即將嫁入安陽伯府,正是緊張激動的時候,周氏板着臉冷冷地走了進來,將一隻古舊的樟木匣子塞在自己懷裡,淡淡地道:“好好兒看看,明兒用得上。”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因着緊張與好奇,自己錯過了周氏當時的冷淡與厭煩,從匣子裡取出早已毛了邊兒的書,翻開來卻是不堪入目的畫面,一時間羞紅了臉,卻沒人告訴自己該如何是好。
直到梆子敲過三遍,翠娘輕手輕腳地摸了進來,咬着牙,紅着臉強拉着自己,在耳邊支支吾吾了幾句,便倉惶狼狽地離開,只留下更加茫然羞澀的自己……
洛娉妍讓冷淘與淺語上了茶點,請了師傅上座,又給奶孃讓了座,正要坐下翠娘卻腳跟腳的攆了過來。
望着一屋子的人,尤其是奶孃與羅先生那嘴角的笑意與瞭然的目光,讓翠娘頓時漲紅了臉,那神情與前世記憶裡偷偷摸摸過來給自己“講經”的翠娘何其神似?
洛娉妍不由心中一暖,再不怨她前世說話支支吾吾,一句也沒講清楚,害自己至今也不甚明白,只是想起那書中的畫面忍不住一陣面紅耳赤……
壓下心中的雜念,洛娉妍急忙起身笑道:“翠娘怎麼來了?快快請坐,嚐嚐剛煮好的茉莉枸杞茶。”說着朝羅先生抿嘴一笑,輕聲解釋道:“這茉莉可是師傅今年夏天專門採集,親手晾曬的。”
羅先生聞言不由嗔道:“多大點兒事兒,就只當你這樣來說道?”語氣卻是極爲溫和,眼裡也有滿滿地慈愛與寵溺。
翠娘笑着謝過方纔挨着羅先生下手落了座,洛娉妍滿心以爲今晚怎麼着,都會有人跟自己說個清楚明白,誰知待英兒替翠娘斟了茶,羅先生與奶孃竟是與她拉起了家常!
眼見着時間越來越晚,洛娉妍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哈欠,三人的話題也從家常轉移到了展望未來……可洛娉妍等着她們說的事兒,仍舊沒人提起。
正在這時,周氏一手抱着只洛娉妍記憶中的匣子,一手推門走了進來。見一屋子人當下一愣,隨即也不管洛娉妍是個什麼意思,便朝英兒蕾兒吩咐道:“都下去吧,這兒不必你們伺候。”
說着周氏更是自顧自地走到洛娉妍身邊兒,挨着她坐了下來,目光掃向翠娘三人,沒頭沒尾地道:“妍兒生母雖然去了,可我好歹也還是她母親。”
這樣的周氏,洛娉妍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一時間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誰知就那麼短短地一怔愣間,翠娘三人竟是齊齊起身走了出去……
洛娉妍寒着臉正要發作,周氏卻是拉起了她的手,嘆息道:“今晚我有些話想要與你說……”說到這兒,油不油頓了下來,就在洛娉妍等得不耐煩時,周氏將匣子塞在了她懷裡,紅着臉低聲道:“這,天地之道,人倫之常……”
不知是不好意思往下說,還是周氏忘了詞兒,總之周氏再次頓了下來,憋了好半晌才道:“總是你回頭好好兒看看這匣子裡的冊子!那個,明兒你就成親了,就要從女孩兒變成婦人……”
說到這兒周氏再次頓住,眼睛也撇向了別處,憋着一口氣,好半晌纔有些急躁地道:“總之就是不管明兒世子爺做了什麼你都要忍着!這女人啊,總要經過這麼一遭,那個,往後你就明白了,這都是,都是必須的!”
說完周氏也站了起來,看也不看洛娉妍一眼便急急忙忙往門口走去,就在洛娉妍以爲她要離開時,周氏卻停下了腳步,頭也不回地問道:“方纔我說的你可記住了,聽明白了嗎?那冊子,要好好兒看。”
周氏的話她前世雖然雲裡霧裡,可那畫冊卻是畫的清楚。如今更是明白了周氏就是來告訴自己,明兒景蘊會對自己做那畫冊裡的事兒……
聽明白了,想明白了,洛娉妍的臉也越發燥熱羞紅起來了……望着周氏彆扭的背影,洛娉妍心中不由泛起陣陣暖意,一時間竟說不出對周氏究竟是什麼感受了……
三五九 女兒【給執事:雪鳶的加更】
洛娉妍輾轉反側到快天亮時,纔剛剛閉上眼迷迷糊糊睡去,周氏卻已經輕手輕腳地翻過睡在外側的洛鎮源起身。
誰知周氏腳剛沾地兒,便聽洛鎮源嘆了口氣,輕聲道:“辛苦你了,等忙過今日也就能好好兒歇歇。”
周氏一愣,回頭朝洛鎮源望去,卻見洛鎮源皺着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也是一酸,淡淡地回道:“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妍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也叫了我十來年的母親,就算我偏着姝兒,可也沒……”
周氏話未說完,洛鎮源便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姝兒是你親生的,是人都會有私心,當初若非你做的太過,我也不會與你計較。”
說完洛鎮源再次嘆了口氣,揉着眉心道:“你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回頭我買給你。”周氏聞言頓時漲紅了臉,可惜光線昏暗洛鎮源並沒有看清。
洛鎮源只見周氏張了張嘴,欲要說些什麼,不由擺手道:“姝兒也是我女兒,我還能虧了她?今兒娉妍就要出嫁了,再過兩年姝兒也是要嫁人的,咱們別爲這些個小事兒鬧騰了,安生過日子行嗎?”
周氏一愣,不待回話,洛鎮源竟也坐了起來,擡手扭亮了牀頭的燈,看着周氏只穿着中衣披着薄襖站在牀邊兒,心中一軟拉起她的手道:“天氣涼,一會兒你多穿點兒仔細受了寒。”
周氏聞言心中越發酸澀,眼角便有了溼意。可對於洛鎮源方纔的話,周氏心中還是有些堵得慌,遂點了點頭將手從洛鎮源手中抽了出來,順手拿起大襖披在身上。
周氏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淡淡地道:“老爺再睡會兒吧,這會兒還早,妍兒那邊兒,我就在外邊兒簡單梳洗一下就過去讓她起來準備,定不會出錯兒的。”
洛鎮源這時候卻是已經披衣下了牀,對着周氏的背影道:“剛纔說了外邊兒涼,讓人送了熱水進來,就在屋裡梳洗也是一樣,我也睡不着,這就起來了。”
走到屋門口的周氏聞言腳步一頓,心中酸楚之意更盛,忍了又忍想起過去倆人間的點點滴滴,又想着這兩年的日子,不由哽咽道:“我知道老爺這兩年一直在怪我,可姝兒到底是我生的,我偏着她真的錯了?”
洛鎮源聞言不由皺起眉頭,語氣淡了兩分不悅地道:“偏着姝兒就要那樣對娉妍?她也叫了你那麼多年的母親!”
說着洛鎮源心中又有了淡淡地怒氣,接着道:“再說這麼多年來,我對你怎麼也,對姝兒怎麼也,難道你真的看不見?”
周氏一滯不知說什麼纔好,背對着洛鎮源站了好一會兒,才一邊兒擦着眼淚,一邊兒哽咽道:“反正這輩子我是沒什麼指望了,只要老爺記得姝兒不光是我的女兒,也是老爺你女兒就好!”
說完周氏便開了內室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甚至還反手將門給帶了過去。接着洛鎮源便聽到周氏喚白芷等人進來伺候,一陣忙碌後周氏便帶着白芷等人出了屋子。
周氏沒有回頭,所以並不知道洛鎮源推開了內室的窗戶,就站在窗邊兒一直看着她走出慧園。周氏更沒有看見,洛鎮源望着她的眼中,有着濃濃地無奈與疲倦……
周氏帶着白芷青柳二人,挑着防風燈籠朝翠庭軒一路而去,走在漆黑的林道間,聽着呼呼而過的夜風,突然疑惑過去十幾年,自己怎麼沒覺得翠庭軒這麼偏僻呢?
心裡想着事兒,路走起來也就快了許多,不知不覺翠庭軒便出現在了眼前。
卻見翠娘裹着銀紅大蹩站在翠庭軒院門前,末雨挑着燈籠站在她身旁,小丫鬟丁香正在敲門……
周氏下意識地不由停下腳步,靜靜地望着她們看了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上前道:“你怎麼這會子也過來了?”
也沒聽清周氏說了什麼,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翠娘便嚇了一跳,回過頭見是周氏又是一愣,回過神急忙行禮道:“夫人怎麼過來了,這會子還早,妾身……”
翠娘話沒說完周氏便沉了臉,冷冷地道:“我是她母親,這時候我不過來,要誰過來?”
正在這時,忠哥兒他娘已經過來開了翠庭軒院門,見門外站着夫人與姨娘,正要行禮問安,便聽周氏冷哼一聲兒,撇下翠娘自顧自地進了院子。
路過忠哥兒他娘時,更是板着臉輕斥道:“怎麼這麼久纔來開門?今兒是什麼日子,還能睡死了不成?”
說完邊朝裡走,邊道:“還不快將人都叫起來,熱水香露都準備好,一會兒大小姐起身就要沐浴,再準備些吃食,早點兒讓大小姐用了,回頭全福人來了,就該沒功夫吃東西了!”
就這一會兒功夫,奶孃崔氏與羅先生也都起身走了出來,見了周氏都與翠娘一樣,下意識地一愣,隨後方纔相互見禮,對與奶孃崔氏跟羅先生,周氏則要客氣許多。
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含笑道:“倒是吵着你們了,昨兒就該在別的院子住下,今兒娉妍得早起,院兒裡的丫鬟們也要跟着忙亂,若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奶孃崔氏聞言癟了癟嘴,淡淡地道:“夫人客氣了,小姐是吃着我的奶,由我一手帶大的,雖然我若說小姐就跟我自己個兒女兒一樣,這話僭越了,可到底我與小姐的情分是不一樣的。”
周氏聞言一口氣堵在胸口,說不出的難受,又找不到緣由,羅先生見此抿嘴一笑緩和道:“夫人是爲了妍兒才這麼早過來的,我們也是爲了妍兒昨晚才住下的,都是爲了妍兒,咱們又何必在這兒相互客套?”
說完羅先生朝翠娘點了點頭,又接着笑道:“妍兒可是要給我養老的徒弟,夫人可不興獨自霸佔了去。”
聽羅先生這樣一說,周氏方纔緩了緩臉色,淡淡地點了點頭一邊兒朝裡走去,一邊兒翠娘道:“你去瞧瞧,紅螺可是起來了,許多事兒都是她經手的,這會子可不能偷懶賴牀。”
周氏話音剛落,紅螺便領着冷淘與淺語走了出來,見洛娉妍屋門前站了這許多人不由挑了挑眉,掃了翠娘一眼後,方纔上前朝周氏點了點頭道:“夫人過來了,怕是要過會兒再叫小姐起身。”
說到這兒,紅螺朝羅先生等人嘆了口氣道:“英兒先前出來說,小姐不知怎地了,喝了安神茶,也一宿沒睡着,這會子剛閤眼沒一會兒呢。”
周氏亦是皺了皺眉,翠娘急忙笑道:“沒關係,咱們將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總之不耽擱全福人過來梳頭就好。”
五四零 親戚【給Misssyq的加更】
錦鄉侯府的旁支親戚極少,大多都過了三代出了五服,嫡支又只剩下錦鄉侯父子三人,不免顯得極爲冷情。
好在皇家從來不缺宗親,便是看在惠寧長公主與聖上的面兒上,也沒人會駁了面子。
更何況景蘊與景芝兄妹的外家,竇氏一族的親戚也是極多,雖說平日裡往來不多,可景蘊成親,他那些個姨姥姥跟舅爺們,卻是天剛亮便趕了過來。
惠寧長公主更是頭一天就住到了錦鄉侯府,親自帶着景芝,替錦鄉侯父子坐鎮後宅。
更漏剛到寅初,一夜未眠的景蘊便喚來四兒跟五兒,沐浴更衣後神清氣爽的換上撫摸了一宿的喜服,出了楓溪院去了錦鄉侯府正院兒。
此時正院兒早已燈火通明,家裡的僕從家丁也早已換好大紅的吉服,臉上一派喜氣洋洋的等着了。
景蘊剛到不久,錦鄉侯也一身紫紅的新衣出現在正堂,待景蘊行禮問安後,鏡像後在正堂上首落座,望着景蘊含笑道:“我景家男兒自從出生便隨時準備着承擔家業,爲父便從未將你當做小孩兒。”
景蘊默默聽着,斂了面兒上喜色淡淡地點了點頭,並不接話,錦鄉侯卻在此時嘆了口氣道:“雖然如此,可爲父知道,自從你母親去世爲父將你兄妹扔在京城,你心中是有怨言的。”
景蘊一愣,擡起頭便反駁道:“兒子不敢埋怨父親!”
錦鄉侯望着景蘊,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是不敢,而不是沒有!”
景蘊正要解釋,錦鄉侯卻擺了擺手,接着道:“爲父虧欠了你母子三人,但你自幼聰穎行事也頗爲沉穩,爲父對你卻是極爲放心。今日你就要成親,也算是終於長大成人,爲父便是見了你母親,也有所交代了。”
景蘊聞言一驚,不明白父親正值壯年何出此言!心中卻莫明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錦鄉侯卻像是終於找到機會與兒子說話似得,喋喋不休地說起了與景蘊母親的往事。
景蘊沒有想到,向來以鐵血著稱的父親,竟將那一樁樁一件件細碎的往事記得那樣清楚,心底的驚詫不由從眼中流露而出。
錦鄉侯像是看懂了兒子的心思,淡淡地道:“你不懂……”剛說了三個字便不由笑了起來,搖頭道:“過了今日你便會漸漸懂了!”
說完錦鄉侯頗爲感嘆地道:“好好兒過日子,莫要辜負了人家,既然是你自己求娶回來的,那便要讓她幸福,這是身爲男子的責任。”
景蘊默默地點了點頭,父子倆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雙雙坐在正堂裡,等待着吉時的到來。
卯時三刻,錦鄉侯府關閉了多少年的正門剛剛打開,景蘊兄妹那些個姨姥姥與舅爺們便到了門前,錦鄉侯自然是親自迎了出去。
沒一會兒鄧允蔣四等人也上了門來,就連與暗地裡不服氣景蘊的公孫諾,也趕了過來。
站在大門前鄧允遠遠一見公孫諾,便不由笑問道:“你怎麼上這兒來了?也不說去給你表侄女兒送嫁。”
鄧允話音剛落,蔣四便湊了過來,壓着聲兒朝他咧嘴笑問道:“如此說來,景老大將來豈不是要喚公孫諾一聲表叔?”
說完蔣四還扭頭朝黑着臉的公孫諾眨了眨眼,正要調侃兩句,卻嚇得鄧允一把捂住他的嘴,急聲兒道:“瞎胡說什麼,我不過一句玩笑話!”
公孫諾見鄧允這樣兒,突然臉色好了起來,挑了挑眉勾起脣角,淡淡地道:“我可不認爲這是玩笑。”
說完還故作爲難地皺眉問道:“你說我現在是該轉身去給表侄女兒送嫁呢?還是該進去跟表侄女婿討杯喜酒呢?”
公孫諾話音剛落,景蘊便帶着管事與小廝迎了出來。見門口立着的三人,不由皺眉掃了被鄧允捂着嘴的蔣四一眼,又嫌棄地看着鄧允癟了癟嘴。心中暗道:若不是外祖母親自定下,我絕不會同意將芝姐兒許配給他!
隨即轉頭看向公孫諾,點了點頭問道:“既然來了怎麼都在門口站着?難不成是專程等我來迎接你們?”
景蘊一如既往地將心中喜悅深深隱藏,讓人瞧不出半點情緒,公孫諾卻是望着景蘊挑眉笑道:“鄧允方纔提醒我,說將來你該管我……”
公孫諾話未說完,鄧允便厲聲打斷道:“算我欠你一頓酒!”
景蘊見此不由皺了皺眉,冷冷地掃向鄧允,鄧允急忙鬆開捂着蔣四的手,賠笑道:“大哥莫要誤會,那話不是小弟說的。”說着又極沒有義氣地一指蔣四,控訴道:“都是這廝胡說八道,被公孫諾聽了去!”
蔣四正要反駁,景蘊卻是不耐地揮了揮手道:“你們今兒是到我門前唱大戲來了?若是如此我可沒有賞錢,說不得還會遣人攆了你們。若是來吃酒的,就別擋在門前!”
公孫諾聞言斜睨着鄧允,朝他咧嘴一笑,揚聲兒道:“爺不缺一頓酒錢!”說完方纔轉向景蘊眨了眨眼,滿臉歡喜地道:“既然表侄女婿相請,我做長輩的沒有拒絕的道理不是?”說着便擡腳朝裡走去。
景蘊短暫一愣,便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朝着鄧允與蔣四微微勾脣溫和一笑,卻令二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急忙追上來一路解釋着進了正堂。
錦鄉侯端坐上首,正陪着景蘊的舅爺們說這話兒,見公孫諾一臉正氣的走在最前邊兒,鄧允與蔣四追着景蘊身後,一臉討好地說着什麼,時不時地還相互拉扯一下,鏡像後不由揚聲兒笑問道:“大喜的日子,你們這又是怎麼了?”
景蘊的舅爺們聞言也含笑看了過去。若是往常錦鄉侯必不理會這些個小事兒,實在是今日景蘊終於娶妻他心中實在高興,忍不住便隨口問了一句,誰知一句話便讓鄧允三人都大變了臉色。
景蘊從來就是個擅於把握機會與利用一切有利條件的人,如今又怎會錯過?
聞言立時朝着舅爺們躬身一禮,隨即淡淡地朝錦鄉侯道:“回父親的話,方纔在大門外允哥兒與小四說是替兒子尋了門親戚,發現還是位長輩。”
五四一 迎親【給Misssyq的加更】
在鄧允三人的目瞪口呆中,景蘊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像是等着錦鄉侯的決斷,又像是等着錦鄉侯的指示,那神情雖然說不出有多恭敬,但給人的感覺就是極爲恭敬的……
錦鄉侯聞言果然很是高興,立時大笑着站起身來,朝景蘊的舅爺們一禮,笑道:“既是長輩親臨,便該小侄親自出迎纔是,濯纓少陪,還望叔伯們見諒。”
這下好懸沒將鄧允三人嚇出毛病來,三人不約而同地朝景蘊望了過去,就連公孫諾此時也顧不得佔景蘊便宜了。
誰知景蘊尚未開口,他那些個不明所以的舅爺們便很是贊同地點頭道:“很該如此!你們府上親戚本就少,平日裡就很該常常走動,偏你又常年不在京城,蘊哥兒年幼能知道什麼。難得人家知道今兒是蘊哥兒大喜的日子,特意趕了過來。”
說着就有一位景蘊的舅爺,也站起身來,朝着錦鄉侯撫須笑道:“老朽陪你一塊兒出去瞧瞧,說不得與我們也是哪兒門子拐着彎兒的親戚呢。”
鄧允三人聞言頓時驚出一頭一腦的冷汗,滿眼乞求地望向景蘊,誰知景蘊只是淡淡地一掃三人,便朝錦鄉侯朗聲道:“兒子正打算稟明父親,那位長輩如今已自己進來了。”
此言一出,別說是錦鄉侯,就是景蘊那些個早已人老成精的舅爺們也察覺到了不對,立時板了臉望向景蘊。
錦鄉侯聞言也是皺起了眉頭,目光不善地從幾人身上滑過,雖說是幾人,可鄧允三人卻分明感覺到,錦鄉侯那目光就跟針似得一根根紮在自己三人身上,哪有景蘊半文錢的事兒?
只瞧景蘊那輕鬆愜意的模樣,尤其是他嘴角勾起的那絲氣死人不償命的笑意,鄧允三人便誰也不相信他會與自己是同一待遇,同一感受!
直到此時,鄧允三人這纔想起,錦鄉侯可是出了名兒的護短!蔣四低着頭不說話了,鄧允更是縮着肩膀站在那兒一動不敢動,要知道眼前這位可是自己正兒八經的岳丈大人!那邊兒上坐着的,將來自己也是要喚舅爺的!
鄧允此時想哭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有蔣四跟公孫諾站在一旁,鄧允嫌太過難看,怕是上前隨便抱着誰的大腿哭訴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
公孫諾見此咬了咬牙,故作冷靜地上前半步微微含笑道:“小侄的姑母乃是洛夫人的伯母,算起來小侄也是洛夫人的表弟,方纔允兒與小四玩笑,說洛大小姐算得上小侄的表侄女兒。”
公孫諾雖說站了出來,卻也不是沒有腦子,話只說到這兒纔不會得罪人,故而也不再往下說。
錦鄉侯聞言立時明白過來,伸手隔空指着景蘊,笑道:“虧得爲父先前還誇你沉穩,可見也是個淘氣的,今兒你便要成親,也不興收斂點兒,竟當着這麼些長輩的面兒,開這等玩笑!”
錦鄉侯三言兩句揭過此事,景蘊那些個舅爺聞言也只是哈哈一笑,誰也沒有放在心上。然而錦鄉侯轉身坐回去時,卻在不經意間深深地掃了鄧允一眼……
鄧允頓時苦不堪言,急忙一邊兒低頭賠笑,一邊兒給錦鄉侯與舅爺們斟茶添水,陪着插科打諢。
直到一頓午膳用到日頭西移,景蘊正是越發沉默寡言時,大管家景天滿臉喜色地小跑了進來,笑道道:“啓稟侯爺吉時到了,世子爺該啓程接新娘子去了!”
隨着大管家這句話,整個錦鄉侯府熱鬧了起來,景蘊更是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神情,那笑意一下子便從臉上露了出來,讓鄧允等認差點驚掉了下巴。
倒是那些當年陪着錦鄉侯去長公主府迎娶過嘉善郡主的老一輩,一個個面兒上露出感慨之色,更有與錦鄉侯素來交好的人,見此朝錦鄉侯低聲笑道:“蘊哥兒瞧着倒是與濯纓當年一模一樣!平日裡瞧着冷冷清清地,誰能想到竟是個情種。”
錦鄉侯倒也並不避諱,聞言還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嘆息道:“但願他們比我們幸運,能比我們過得好啊!”
景蘊便在衆人的祝福中與鄧允等人的簇擁下回到楓溪院,作爲迎親隊伍的龍翼衛兵士與喜婆早已等候多時。
見景蘊與鄧允三人進了院子,訓練有素的龍翼衛兵士立刻引燃炮竹,從中走出父母兄弟子女俱全的八人,擡起掛滿大紅絨花,圍着珍珠彩屏及五彩長穗兒,四角懸着琉璃燈的大紅喜轎。
景蘊騎着紅火的寶馬烈日,領着鄧允等功勳子弟八人,走在隊伍的最先邊兒,在喜婆的祝唱詞中,出了楓溪院,離了錦鄉侯府,一路吹吹打打朝着洛府而去。
而此時洛娉妍早已沐浴更衣,換好了昨日送來的嫁衣,正由着全福人一邊兒唸唸有詞地唱着一邊兒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着頭。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古老的梳頭歌帶着悠遠地韻律,使得洛娉妍莫明慌亂的心,漸漸沉靜下來。
待衆人分食過開面餃後,英兒與蕾兒上前扶起洛娉妍,坐到早已擺放好的繡墩上。
洛娉妍一邊兒聽着全福人唱着前世聽過一次的開臉歌,任由她手腳麻利地給自己開臉。
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麒麟兒。眉毛彎彎像月亮,世子夜夜歸香帳……
若是昨日,洛娉妍的情緒或許會被這首歌謠將思緒牽扯回前世裡,然而此時洛娉妍腦子裡全是之前周氏說的那些話。
之前洛娉妍在沐浴時,周氏偷偷走了進去,打發了英兒蕾兒,連紅螺也悄悄退了出去。
周氏壓着聲兒問道:“昨兒給你看的冊子,你可看過了?”周氏在問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洛娉妍,當洛娉妍胡亂點了點頭,周氏竟沒好氣地道:“你這傻孩子,讓我說你什麼好?這夫妻人倫是大事兒,關係着子嗣,你可別不放在心上。”
說完周氏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繡着羞人圖樣的香囊,紅着臉一邊兒說着雲裡霧裡的陰陽之道,一邊兒逼着細細觀看那香囊上的圖畫,最後還語氣嚴肅地小聲兒問道:“可看清了?”
想起這些,洛娉妍面兒上便火燒似得發燙,那層緋色也怎麼都退不去……心頭更是一陣陣羞意,如浪花兒般翻卷而來……
五四二 懵的
三聲迎親炮響過之後,淺淺才紅着臉蛋兒氣喘吁吁地跑進了翠庭軒,一邊跑一邊揚聲兒道:“姑姑姑姑,迎親隊伍來了!外面好熱鬧!”跨過門欖時,一不留神差點摔倒。
好在忠哥兒她娘一把抓住了淺淺細細的胳膊,一邊兒嗔道:“仔細摔着,也不知瞧着道兒。”一邊兒往裡傳聲兒:“世子迎親到了!”
洛娉妍早已上好妝端坐在臨窗大炕上,被周落雪,孫文婷,陳氏姐妹,李冬梅等女孩兒圍在中間兒陪着說笑,就連洛妙姝今日也破天荒的湊到了洛娉妍身邊兒。
外邊兒嗩吶高奏,鞭炮齊鳴,翠庭軒裡是聽不到的,但迎親炮的聲音還是能夠隱隱聽到,加上淺淺來報,周氏便趕緊將女孩兒們都趕到了裡邊兒小花廳裡。
一時間洛娉妍身邊兒便只剩下周氏,奶孃,及羅先生等人,周氏拿出綴有銅錢彩穗的龍鳳蓋頭,嘆道:“若是別家兒,怕是新郎官沒那麼容易進來,但咱們家就繼宗一個,他哪是世子的對手?”
翠娘聞言面色微微一紅,朝周氏雙手合十,道:“少爺不主動給世子開門,就是菩薩保佑,夫人該偷着笑了,哪裡敢真的去攔了世子?”
紅螺在一旁對洛娉妍小聲兒寬慰道:“小姐別怕,不是還有表少爺嗎?想來也沒……”
話未說完,便聽院裡傳來淺語,冷淘等丫鬟們的驚呼聲兒:“快關門!世子來了!”“一定要替小姐將世子攔在院外。”一時間剛剛被周氏攆去小花廳的女孩兒們也涌了出來,嬉笑着要關了屋門,好問景蘊討要喜錢。
別說紅螺被噎得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便拿着蓋頭的周氏也是愣了愣,一屋子人不由面面相覷,洛娉妍更是茫然地瞪大了眼。
這會子周氏可顧不得洛娉妍是什麼神情,拉起洛娉妍便往內室走去,將她按坐在牀沿兒上。
奶孃跟紅螺也跟了進來,一人脫掉她的鞋子,一人將一隻青玉刻並蒂蓮的瓶子,塞在她懷裡。周氏一邊兒交代道:“這瓶子你要包好了,一定要安安穩穩的,可千萬出不的錯兒。”一邊兒將蓋頭搭在了她的頭上。
洛娉妍卻只覺得眼前一暗,接着整個世界便只剩下一片的紅……耳邊喧囂不止,洛娉妍的心卻是莫明的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是緊張的還是什麼,只覺得手心裡都是浸出的汗……
前世也是這般,顧遠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到自己院子,晨霜夕月自是攔了攔,卻不敢過分,洛妙姝更因着賭氣,壓根兒就不曾攔過,直接便開了門將他放了進來。再後來……
洛娉妍剛想到這兒時,洛繼宗已經湊到她跟前兒揹着洛娉妍屈膝弓背,等着她趴上來。
喜婆正對英兒蕾兒笑道:“兩位姑娘扶着小姐,讓舅爺揹着出門,這腳可千萬不能沾地兒。”
誰知話音剛落,不怕死的公孫諾卻是笑道:“人家都是哥哥背出門的,便是沒有親兄長,堂兄表兄也是可以的,怎麼也輪不到他個小屁孩兒,仔細別把咱們世子爺的新娘子給摔着咯!”
話音剛落便引得一羣年輕男子鬨笑,聲音大多極爲陌生,前世裡哪有這麼些人?因着看不見,又不知是誰,洛娉妍心下越發緊張,藏在袖籠裡絞握在一起的手,不由緊了緊。
卻聽洛繼宗笑道:“公孫世子說笑了,便是摔了我自個兒,也摔不着我姐。”
公孫諾還欲再辯,景蘊卻是不耐,揮開身邊兒衆人,直接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站定,望着那蓋頭上的龍鳳祥紋,半晌沒有說話。
屋裡莫明就是一靜,就連今日最爲鬧騰的公孫諾與鄧允,也都安靜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洛娉妍更加心慌,正在這時,只聽景蘊淡淡地道:“既是沒有兄長代勞……”說到這兒景蘊停了下來,洛娉妍的心便是一緊。
她哪裡知道,景蘊自是轉頭掃了洛繼宗一眼,隨即望向喜婆,勾脣道:“爺的新娘,爺自己揹出去,可好?”
別說洛娉妍聽到這話兒,就是“見多識廣”的喜婆,以及跟着來迎親的衆家子弟都是一愣,喜酒喝了不少,便是迎親也都不是一兩回,卻是頭一回聽說“自己的新娘自己背”
一時間笑聲再起,不等喜婆說話,周氏便是笑道:“知道世子是心疼媳婦兒的,可哪兒有這樣的規矩?”
周氏話音剛落,公孫諾卻是冷冷地笑道:“表姐孤陋寡聞了吧?我聽說西北有的地方,那新娘都是新郎搶回去的,可不就得自己背嗎?”
公孫諾剛說完,習慣與他擡槓地鄧允,便縮在人羣裡揚聲兒反駁道:“你不知道胡說了吧,人家那新娘那是揹回去的?人家是抱回去的!”
喜婆與周氏等人早已愣住,隨着景蘊被洛繼宗領進來的衆家子弟聞言卻是起了哄。
鄧允暗呼糟糕!以爲景蘊定會生氣,誰知景蘊自是斜睨了衆人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鄧允見此已經準備往外溜,卻聽景蘊極爲豪氣地朗聲道:“那就抱回去!”
說着景蘊腰一彎,一手扶着洛娉妍後背,一手穿過她膝蓋彎兒,便當真將她抱了起來。
洛娉妍嚇得差點驚呼出聲兒,死死地抱住懷裡的瓶子,咬着紅脣,在衆人目瞪口呆中,任由景蘊將她抱出了閨房,抱出了翠庭軒,抱着她去了前院兒正堂。
今日的賓客雖不如昨日的多,卻都是些極爲親厚的,此刻一個個神色怪異地望着景蘊,只見他抱着新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洛鎮源下意識地朝景蘊身後去找洛繼宗的身影,果不其然!景蘊身後不遠,武定侯世子正一手攬着洛繼宗的脖子,一手拽着沈琨的胳膊,不知正說着什麼。
洛鎮源輕嘆一聲,便見景蘊抱着洛娉妍跪倒在了自己跟前兒。洛鎮源望着景蘊懷裡,抱着寶瓶埋着頭的洛娉妍……一時間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
洛鎮源原本醞釀好的情緒,心中對長女的總總擔憂不捨,如今都隨着景蘊這怪異的舉動……早已蕩然無存了。
別說洛鎮源不知該說些什麼,其實這會子洛娉妍都還是懵的,壓根兒就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饒是她有過一次出嫁的經驗,可也沒這樣的經歷啊!
洛娉妍不知道洛鎮源究竟說了什麼,不知道是如何辭別的親長,也不知道是怎樣上的花轎,不知誰會爲她送嫁,不知……
是的,洛娉妍整個人都是懵的,此時她什麼也不知道,別說她,就連她身邊兒那些人,此時也都是懵的!
五四三 禮成
錦鄉侯府的大門前,景蘊三箭連射引得一衆功勳與宗親連聲兒叫好,人羣中的景蒔暗暗捏緊了拳頭,三皇子也覺得面兒上有光。
可跟着景蘊去迎親的那些小子們,卻一個個神色怪異,就連來送親的洛繼宗,與花轎旁的陪嫁丫鬟們也是滿臉尷尬……這是什麼道理?
景蒔與三皇子不約而同的對此產生了興趣,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景蘊接下來會當衆揮開喜婆,親自撩起轎簾,彎腰將新娘從花轎中抱出來!
那一瞬間無論是來觀禮的宗親勳貴,還是湊熱鬧的故親舊友,亦或是圍觀嫁妝的路人們,所有人的笑談歡呼都戛然而止,只剩下陣陣地吸氣聲兒……就連站在大門前唱嫁妝的四管家,一時間也忘了口中的唱詞。
景蒔在見到景蘊抱起洛娉妍的那一瞬,整個人都呆住了。一直以來,他以爲景蘊是爲着某種目的娶的洛娉妍,然而現在他腦海中卻突然蹦出個不一樣的想法,或者說是猜測。
他知道若是自己猜對了,那麼將來洛娉妍便是對付景蘊的軟肋與利器,可莫明的,他很不願那樣去想,甚至不願去承認!
最爲熟悉景蘊的三皇子更是驚詫不已!得意的笑容還沒能散去便僵在了臉上。只在心中哀嚎:向來嚴肅謹慎的蘊哥兒,與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的蘊哥兒!你怎能做出這等瘋狂的事?
三皇子不停地在腦中咆哮着:成親是喜慶的事兒不假,可也是極爲嚴肅的事兒!今兒這事兒傳出去成什麼了?自己回宮如何與父皇與母妃交代?
是在三皇子不僅是驚詫,想着回宮後將要面臨的窘況,更是頭痛不已。
然而,景蘊可會管別人怎樣?他緊緊地抱着洛娉妍,穩穩地跨過火盆,越過馬鞍來到喜堂上,衝着瞪圓了雙眼的惠寧長公主勾脣一笑,輕輕地將洛娉妍放在了錦鄉侯跟前兒。
好在顧遠守孝沒能過來,還有鄧允這小子!三皇子一眼便看見了滿臉興奮地正與人說着什麼的鄧允,讓人將他給叫了過來。
就在三皇子聽鄧允“說書”的時候,景蘊已經領着洛娉妍拜過天地,拜過高堂,甚至連夫妻對拜也結束了。
主婚人一聲兒高昂的“禮成!”方纔引起三皇子的主意,誰知鄧允一拍額頭抱怨道:“都是殿下非得這會子聽,方纔拜堂都沒瞧見呢!也不知錯過什……”鄧允話未說完,便瞪大了眼,直呼道:“殿下快看,快看!”
三皇子哪裡還需要鄧允提醒?早就看見景蘊趕在喜婆之前,握住了洛娉妍的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幾位喜婆則尷尬地站在一旁,滿臉訕笑。
三皇子更是看見,景蘊在一羣功勳子弟的嬉笑聲兒中,頗爲自得地微微一挑眉梢,當着錦鄉侯與惠寧長公主的面兒,就將她再次打橫抱了起來。
因着見過一次了,大家夥兒還是比較有定力的,只羞得洛繼宗都快要將頭埋進肚子裡了,跟在洛娉妍身邊兒英兒蕾兒,更是滿臉通紅地低着頭不敢看向任何人。
好在景蘊並不在此耽擱,在主婚人緊接着一聲兒悠長顫抖地:“送入洞房!”後,便轉身踏着麻袋將洛娉妍朝楓溪院抱去。
喜婆此時終於找到事兒做,趕緊上前將景蘊身後的麻袋朝前挪去,一個個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舒心笑容。
景蘊不會告訴洛娉妍她的手好小,好軟,比想象的還要細膩柔軟,也不會告訴洛娉妍她好輕,抱着一點兒也沒有分量,害他一直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將她掉下去,他只能抱緊些,再抱緊些……
洛娉妍只覺得此時心如鼓擂,若是她能靜下心來,一定會聽到景蘊的心跳比她的還快,聲音還大!“咚”“咚”“咚”的就在她耳邊震動,纔會明白什麼叫心如鼓擂呢!
可惜,洛娉妍直到被景蘊抱進新房,輕輕地放在了新牀上也沒有回過神來,自然就錯過了將來打趣兒景蘊的資本。
景蘊站在榻前,靜靜地望着他頭上還搭着蓋頭的新娘,沒人知道他在竭力調整這呼吸,平穩着心情。
伸手接過喜婆遞過來的喜稱,緩緩挑起那綴着銅錢,鑲着彩穗,繡着龍鳳的蓋頭,漸漸露出洛娉妍那張嬌豔的臉。
然而當景蘊看到洛娉妍原本靈動的雙眼,此時滿是不敢置信的驚惶,與剛剛浮現的羞澀閃躲,景蘊呼吸一滯,嘴角的笑容不由漸漸擴大,直至悶笑出聲兒。
好半晌景蘊才側頭望着洛娉妍,含着笑挨着她坐在了新牀邊兒。幸虧鄧允那幫子人此時不在新房內,不然還不知景蘊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會閃瞎了多少人的眼……
直到此時,紅螺才滿臉漲紅難掩喜色的跟着個小丫頭,進了新房來。
剛進門,便見喜婆們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只琉璃托盤,將裡面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四色乾果,一邊兒唱着一邊兒撒向端坐在牀上的一對新人。
紅螺一時間激動地紅了眼眶,不住地偷着抹淚,就連英兒蕾兒也是滿臉的激動與歡喜。
洛娉妍此時方纔回過神,卻被景蘊盯得滿面羞紅,微微低下頭任由着喜婆上前,一邊兒唱着祝詞一邊兒繫了二人袍角。
馨芙端着大紅描金茶盤,託着只白玉葫蘆形酒壺,及一對玉瓢走了上來,屈膝一禮甜甜地喚道:“奶奶該跟爺喝合巹酒了。”
話音剛落,喜婆便接了過來,又是一番祝詞說唱,方纔將酒斟入玉瓢內。
景蘊臉上的笑容,從挑起蓋頭那一瞬就沒消失過,聞言更是越來越盛,擡手接過兩隻玉瓢,一隻交到洛娉妍的手中。
洛娉妍原就被景蘊盯得不自在,此時更是嬌羞無限,微微擡眼瞟了景蘊一眼,正好便看到景蘊那滿含柔情喜意的眼睛,心一跳,手一抖,差點就將玉瓢中的酒水撒了出去。
景蘊見此想也沒想便握住了洛娉妍執玉瓢的手,帶着她緩緩將玉瓢湊到她嘴邊兒,自己則望着她一口飲盡瓢中酒。
那玉壺中不知是何佳釀,入口只覺一股子引人微醺的香甜,彌久不散……
五四四 洞房
喜婆急忙上前取過二人手中玉瓢,一反一正合在一處,形成一隻完整的匏瓜。一邊兒唱着祝詞,一邊兒將匏瓜安放在新牀底下。
也不知是這酒醉人還是喜婆的唱詞動聽,洛娉妍暈乎乎地連打賞喜婆也忘了,好在紅螺已經趕了回來,一邊兒道謝,一邊兒將早已準備好的荷包塞在喜婆和馨芙等人的手中。衆人也都不在意,笑着接過退到一旁。
這邊兒剛剛禮成,耳聰目明的景蘊便聽見院兒中傳來三皇子妃,與各府夫人奶奶們的說笑聲兒。
景蘊知道這是女眷們來看新娘了,心中不由暗歎了口氣,微微斂了笑意側頭在洛娉妍耳邊輕聲道:“爺去前邊兒招呼客人。”
洛娉妍微微一愣,擡頭望向景蘊,而後纔像是回過神來似得,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景蘊見此不由低笑出聲兒,忍不住越發靠近洛娉妍的耳畔,壓低了聲兒輕笑道:“等我,一會兒回來。”
那帶着酒香的熱氣噴在洛娉妍的耳腮,癢癢的感覺令洛娉妍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那帶有盅惑的低沉聲音便鑽進了耳中,讓洛娉妍心臟不由漏跳一拍,下意識嬌羞無限地點了點頭。
三皇子妃一行人推門進來時,景蘊剛剛站起身,儘管極力隱藏,可那眼中的柔情與嘴角的笑意,還是沒能完全掩去。
三皇子妃見此不由微微挑眉,朝坐在牀上的洛娉妍掃了過去,只一眼,三皇子妃嘴角的笑意便越發帶上了兩分真意。
端得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美人兒!尤其是洛娉妍此時面色緋紅,微微低頭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頸,一副含羞露怯的模樣,更添了兩分引人遐想的美豔。
有這樣想法的又豈止三皇子妃一人?同來的夫人中大多沒見過洛娉妍,不由都覺眼前一亮。
更有位喜好詩詞的奶奶,輕聲吟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人誠不欺我!”
三皇子妃與這些個夫人奶奶們眼中的驚豔,哪裡逃得過景蘊的眼睛?
聞言嘴角更是忍不住再次勾起自得的笑意,回頭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方纔朝三皇子妃等人微微頷首,含笑轉身出了新房。
武昌伯府朱夫人是這些女眷中與洛娉妍最爲相熟的,見景蘊都已出了房門,洛娉妍還面色緋紅地低着頭,不由挑眉打趣兒道:“娉妍這是打算將我們都晾在這兒罰站?”
洛娉妍一驚急忙擡起頭慌忙地搖了搖頭,正要解釋,卻見武昌伯夫人圓圓地臉上滿是笑意,不由心神一鬆,嗔道:“伯母竟來取笑侄女兒,仔細侄女兒回頭在媛媛身上找補回來。”
紅螺與馨芙自是急忙領着小丫頭,給衆位夫人奶奶搬來軟椅,繡墩,錦凳等物請夫人奶奶們坐下,又上了茶水點心方纔退到一旁。
見洛娉妍與自己說話仍舊親近,武昌伯夫人很是高興,衆人落座後,彎着眼眉不以爲意地道:“你們兩姐妹的事兒,我可管不着。”
說着朝屋內衆人掃了眼,對洛娉妍笑道:“怕你不認識人兒,我舔着臉給你介紹介紹。”
洛娉妍哪裡不認識?這屋裡的人前世大多都見過,便是沒說過話也是認識的,可武昌伯夫人這樣說了,洛娉妍自然是順水推舟笑道:“那就多謝伯母厚愛了,不然我還真是……”說到這兒,洛娉妍微微低頭露出一副羞怯的模樣。
武昌伯夫人更是高興了,朝三皇子妃一禮,笑道:“這位是三皇子妃,今兒特意跟着三皇子殿下出宮喝你的喜酒。”
洛娉妍自然不能再坐着,急忙起身就要行禮,三皇子妃卻是笑道:“蘊哥兒與殿下打小一處長大,母妃待蘊哥兒與殿下也是一般,你若不嫌棄,便喚我一聲三嫂便好。”
三皇子妃是個眉目如畫的美人兒,笑得也極爲溫和,洛娉妍斂衽一禮從善如流地輕喚了聲:“三嫂”
武昌伯夫人立時笑道:“哎喲,這認親可是明兒的事兒。”說完朝洛娉妍嗔道:“你這傻丫頭,認親可是要給認親禮的,今兒就改了口豈不是便宜了三皇子妃?”
三皇子妃倒是不以爲意,抿嘴笑道:“伯夫人放心,我既應承了她這聲兒‘三嫂’便是虧不了她的。”
說着擡了擡手,身後便走出藕荷色宮婢,雙手捧着只一尺見方的錦盒來到洛娉妍跟前兒。
三皇子妃笑道:“聽殿下說你是極愛茶的,我便尋了這套水波雙魚紋青影茶盞給你,算不得什麼好東西,但好在這套茶盞瓷胎極薄,盛了茶湯後迎光照之,那刻畫的魚兒便如同在水中暢遊一般很是生動有趣兒。”
洛娉妍再次謝過,剛剛起身便聽蔣夫人掩口笑道:“可真真兒是巧了,我今兒也帶了套茶具來。”
說着身後一十三四歲小丫頭,捧着桃木匣子走了出來,在洛娉妍跟前兒屈膝一禮,將匣子打開高舉在洛娉妍面前。
粉青如玉、亮如明鏡的茶壺靜靜的躺在匣子裡,六子茶杯,圍成一圈兒,單看杯口便能瞧出真真兒是胎薄如紙。不用聽聲兒,洛娉妍便只定聲如磬的龍泉青瓷。
洛娉妍一愣,望向綏遠候夫人,武昌伯夫人只當她是不記得蔣夫人了,遂提醒道:“那年在哲老夫人府上聽戲,你們見過的。”
蔣鳳兒與洛娉妍關係一般,但蔣四與景蘊的關係卻是極好,蔣夫人聞言不由打量着洛娉妍,掩口笑道:“你這是不記得我了呢?還是害羞呢?”說完還俏皮地朝洛娉妍眨了眨眼。
洛娉妍回過神,抿嘴淺笑道:“只是沒想能得到夫人厚愛,有些受寵若驚罷了,夫人這般絕代風華,娉妍便是想忘,又豈是忘得掉的?”
衆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蔣夫人倒是沒在意洛娉妍的打趣兒,轉頭朝三皇子妃嗔道:“您瞧瞧,先我還說她是個靦腆害羞的,誰知這會子竟是打趣兒我來了。”
她能以繼室身份坐穩了綏遠候夫人這個位置,擠掉前面原配所生嫡長子,讓自己兒子封了世子,又豈能是簡單的?
鎮國公府大奶奶聞言上前半步,行至三皇子妃身旁,斜睨着洛娉妍挑眉笑道:“我看她就是個皮厚的,若真靦腆還能讓世子給抱進來?”說完這位鎮國公府的大奶奶朝蔣夫人掩口笑道:“可見您是走了眼。”
聽她提起先前的事兒,洛娉妍面色一紅微微低了頭,心中卻琢磨着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這位大奶奶。
武昌伯夫人急忙笑道:“大奶奶這話對也不對,要說她靦腆我是不信的,平日裡便最是颯爽。但要說皮厚。”武昌伯夫人亦是掩口一笑,掃了衆人一圈嗔道:“這滿京城裡,誰又比得上你?”
正在這時景芝帶着兩個小丫鬟走了進來,輕笑道:“我說外祖母哪兒怎麼都沒人了,竟是都跑這兒來欺負我嫂子了,我哥知道了依不依的我不知道,但我外祖母肯定是不依的。”
三皇子妃聞言搖了搖頭,嗔道:“誰欺負你嫂子了?你問問大夥兒可都是給你嫂子送寶貝來的。”
衆人聞言不由會心一笑,武昌伯夫人更是指着三皇子妃與蔣夫人送的茶具笑道:“往後可要多準備些好茶,不然豈不是辜負了這等好茶具?”
景芝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見此也不由笑了起來。衆人又說笑一會兒,三皇子妃起身道:“既是芝姐兒來陪着你了,我便先回了,得空就上宮裡來看我,陪我說說話兒。”
洛娉妍聞言要起身相送,三皇子妃卻是笑道:“今兒天大地大你最大,頭上戴那些東西,我瞧着都累得慌,你快坐下歇着,記得來看我就成。”說着三皇子妃在衆人的恭送下,扶着宮婢的手走了出去。
三皇子妃都走了,旁人自是不好再留,沒一會兒便都紛紛留下賀禮走了個乾淨。
五四五 冷閻王
衆人離去後,馨芙親自替洛娉妍與景芝這對新鮮出爐的姑嫂重新上了茶點,倆人面面相覷的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噗嗤”一聲兒雙雙笑出了聲兒來。
好一會兒景芝方纔喘着氣兒笑道:“你咋就成了我大嫂呢?當年還想着出了那點兒事兒也不算虧,好歹撿了個妹妹回來,可一眨眼這妹妹就變嫂子了,想起來我還是虧了。”
洛娉妍抿了嘴笑,斜睨着她嗔道:“究竟是你虧了還是我虧了?救了你一場又救了你哥哥一場,什麼也沒撈到還把我自己給搭了進去。我才真真兒是虧大了!”
景芝一愣猛然大笑起來,不住地點頭道:“這話兒有理,回頭可得跟哥哥好好兒說道說道。”
二人說笑一頓,洛娉妍也沒了那份壓抑在心底的緊張與不安,景芝便饒有興致地翻檢了一番衆人送來的賀禮,回頭睨着洛娉妍掩口笑道:“你老實交代,我哥究竟給你收羅了多少好茶?”
洛娉妍一愣,不解地道:“這話兒怎麼說的?別說我吃茶不那麼講究,便是講究我還能要你哥的東西?”
景芝卻是不信,癟了癟嘴道:“若非如此,怎地人人都想着送你茶具?”說着將除了三皇子妃與蔣夫人送的那兩套茶具以外的四套挑了出來,擺在洛娉妍面前挑眉笑道:“你瞧瞧,如今怕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好茶了。”
洛娉妍見此也是目瞪口呆,尷尬地漲紅了臉,卻是有口難辯!
倆人說說笑笑時間倒也不覺得難捱,又有馨芙與紅螺及英兒蕾兒陪着說笑,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淺語尖厲的聲:“你是哪兒來的小廝,這兒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馨芙一聽這話,心下一驚滿臉尷尬地起身對洛娉妍道:“奶奶放心奴婢這就去瞧瞧是那個不長眼的小廝。”說完怕洛娉妍誤會錦鄉侯府的下人不尊重她,又急忙解釋道:“往常咱們院兒裡,除了奴婢都是用的小廝。”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且去瞧瞧,說不得就是有什麼事兒來找你的。”
馨芙鬆了口氣笑着轉身出了轉了出去,沒一會兒便領着兩個小廝走了進來,笑道:“這是爺身邊兒的四兒五兒,奉爺的命給奶奶送晚膳來了。”
洛娉妍一愣,見着倆小廝不過七八歲年紀,小模樣眉清目秀的極爲相似。一身紅色細棉短靠顯得極爲精神。
四兒五兒已低着頭上前給洛娉妍行禮,靦腆地笑道:“小的們見過奶奶,爺怕奶奶身邊兒的姐姐們不熟悉府裡的路,遣小的給奶奶送晚膳過來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英兒與蕾兒便上前從二人手中接過了食藍,便聽二人接着笑道:“奶奶若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只管遣了姐姐們來喚小的們,小的們就在院門口候着。”
瞧着這倆人機靈的模樣,洛娉妍再次笑着點了點頭,讓英兒賞了倆人一人一個荷包,裡邊兒都裝着八分一個刻有富貴吉祥的銀裸子。
倆人歡天喜地的領了賞退了下去,景芝方纔笑道:“嫂子可是瞧着倆人長得極像?”
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想了想道:“他倆莫不是雙胞胎兄弟吧?”
景芝聞言一愣,笑道:“嫂子好眼力,可不就是一對雙胞胎兄弟?我跟你說,這倆打小兒就沒人能分出他倆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偏哥哥一眼就分了出來且從不出錯兒,這倆也不知尋了什麼路子,就求到盧嬤嬤跟前兒,死活要到哥哥身邊兒當差。”
說完不僅景芝就連洛娉妍也掩口笑了起來,景芝陪着洛娉妍用過晚膳,又說笑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離去。
沒一會兒景蘊便面色酡紅地推門走了進來,紅螺及英兒蕾兒急忙上前見禮,洛娉妍卻是不由一愣,下意識地朝景蘊身後看去。
景蘊見她那模樣兒,一邊兒揮手讓紅螺幾人起身,一邊兒望着洛娉妍抿嘴笑道:“爺就站在你跟前兒,你往哪兒看呢?”
洛娉妍下意識地答道:“淺語幾個不是守在門外嗎?怎地也不通稟一聲兒。”說完纔想起前世,顧遠可是大半夜纔回的新房,又見景蘊挑眉望着自己,不由張口問道:“客人們都走了?”
景蘊聞言不由好笑,挑眉問道:“怎地?客人們沒走,你還打算將爺攆出去不成?”
說着人已經走了進來,在桌邊兒坐下,接過紅螺遞過來的茶盞抿了口問道:“馨芙怎沒在屋裡伺候?”
紅螺以爲景蘊是不習慣自己這些人,急忙解釋道:“馨芙姑娘一會兒就回來,小姐方纔讓她用膳去了。”
景蘊也只是隨口一問,覺得洛娉妍剛進門,府中許多事兒都還不清楚,馨芙是自己身邊兒的老人,這會子就該跟在洛娉妍身邊兒伺候着纔是。
聞說是洛娉妍讓她去用膳的景蘊方纔點了點頭,轉而朝洛娉妍笑道:“可還要用點兒?方纔爺可是沒吃飽。”
洛娉妍聞言急忙起身朝紅螺吩咐道:“讓淺語去跟小四說一聲兒,看看廚房還有什麼吃的,撿那清淡的給世子送點兒過來。”說完又補充道:“再讓冷淘趕緊將小廚房備着的醒酒湯送來。”
景蘊萬沒想到洛娉妍剛進門不過幾個時辰,不僅指使起了小四還給自己備上了醒酒湯。心中一暖眼角眉梢的笑意不由越發溫柔繾眷了兩分。
紅螺在側面兒只見景蘊盯着洛娉妍看,心下一緊急忙賠笑道:“小四小五兩個說是爺吩咐了,讓他倆守在門口,有什麼事兒就請了他倆去做。”
紅螺這話像一記悶雷在洛娉妍耳邊炸響,先前只顧着替景蘊張羅吃食,這次卻是猛地醒悟過來,不由臉色也白了兩分,望着四季如意紋的大紅地氈,愣愣地出了神。
洛娉妍的神情哪裡逃得過景蘊的眼睛,見此眼神不由一暗,皺眉轉向紅螺道:“爺知道你是娉妍身邊兒的老人,待娉妍也是極爲忠心的。但爺只想說兩點,你且記好了。”
紅螺也是心神一稟,暗道難怪人都說錦鄉侯世子就跟冷閻王似得,不看那眼神兒,單是這聲音便冷得讓人發抖。她卻不知這還是景蘊看在她是洛娉妍身邊兒的人,特意壓着脾氣。
只聽景蘊淡淡地道:“第一,你們小姐今兒嫁給了爺,往後便是這錦鄉侯府的世子夫人,要稱奶奶或是少夫人。第二,俗話說夫妻一體,爺身邊兒伺候的憑他是誰,再有多少體面,在奶奶跟前兒那也是奴才,奶奶就沒有使喚不得的。何時須得‘請’了?誰給的他們這個膽兒?”
紅螺一愣反應過來,頓時紅了眼眶急忙低頭賠禮道:“爺教訓得是,不是兩位小哥兒的錯,是奴婢說錯話兒了。”
紅螺沒有看到,洛娉妍此刻早已淚流滿面,只是低着頭不敢看景蘊一眼,以爲早已忘記的前世,此時卻莫明的再次浮現在眼前……
五四六 花燭夜
洛娉妍偷偷淌淚的模樣,如何能逃過景蘊的眼睛?心下不由一惱暗道,難不成之前這一會兒就有誰給她氣受了?
想到這兒景蘊起身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站定,洛娉妍一愣擡起頭來,那滿臉的淚痕便映入景蘊的眼簾。忍不住擡起手輕輕將她臉上的淚珠拭去,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有那不長眼的給你氣受了?告訴爺……”
話未說完,洛娉妍的眼淚便更加洶涌地往下淌着,嘴角卻露出笑容,望着景蘊搖頭道:“沒,沒人給我氣受,我可是堂堂錦鄉侯世子夫人,誰敢給我氣受?”
說着洛娉妍自己擦乾了眼淚,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安陽伯府的三年,不僅僅是顧遠跟他那個晴姨娘,就是隨便一個下人僕從也是可以跟她甩臉子的,眼淚不由再次掉了下來。
景蘊見此皺緊了眉頭,正想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深吸了口氣,扭開頭朝紅螺笑問道:“姑姑快去問問,醒酒湯怎地還沒給爺送來,沒得一會兒晚膳都送來了。”
紅螺此時也是剛剛回過神,紅着眼眶急忙轉身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馨芙隨着冷淘淺語一道,將醒酒湯及膳食都送了過來,洛娉妍親自伺候景蘊用了醒酒湯,便要挽袖給景蘊擺箸添飯。
卻被景蘊一把握住了手腕,抿嘴笑道:“你快坐下歇着吧,這些事兒有丫鬟們呢。不然你就先去卸了妝也好,這鳳冠雖是好看,但戴在頭上也累得慌。”
洛娉妍面兒上一紅,覺得被景蘊抓住的手腕火燒火燎似得,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景蘊倒是立即鬆開了。洛娉妍卻是沒走,在景蘊對面兒坐了下來。
景蘊見此不由心中越發柔軟,望着洛娉妍抿嘴而笑,洛娉妍被盯得不好意思,微微頷首輕聲催促道:“爺方纔不是還說餓着,這會子怎地還不快吃?”
一頓飯很快吃完,淺語與冷淘動作麻利地收拾好碗碟,拎着食盒退了下去,馨芙也領着英兒與蕾兒,打來熱水替洛娉妍卸妝梳洗。
紅螺親自上前伺候着,小心地將鳳冠珠釵掩鬢等飾物取了下來,一一收好。英兒與蕾兒也伺候着洛娉妍洗了手,淨了面,褪去了一臉厚厚的脂粉。
洛娉妍剛覺得整個人都透了口氣兒,景蘊便揮手道:“都下去吧!”說着便走到洛娉妍身後,透過水銀鏡望着粉面桃腮的洛娉妍,眼中閃耀着刺目的光……
紅螺等人具是抿嘴一笑,知趣兒的退了下去,洛娉妍卻突然緊張了起來,下意識地抓住妝臺上的把鏡,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洛娉妍卻不知此時她那含羞帶怯的模樣有多動人,景蘊忍不住嚥了咽口中莫明多出來的唾液,看着脊背繃得緊緊地洛娉妍,沒來由的悶笑起來。
好半晌洛娉妍有些惱怒地擡頭瞪了景蘊一眼,那亦嗔亦怒的神情,頓時晃花了景蘊的眼,忍不住上前拉起她的手,卻愕然發現洛娉妍手心裡竟然都是汗。
景蘊忍不住再次扭頭悶笑,就在洛娉妍要將手抽出來時,景蘊回過頭望着洛娉妍的眼睛,輕聲道:“要不,咱們聊聊天?”
洛娉妍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景蘊卻已經拉着她朝鋪着大紅錦緞的臨窗大炕走去。
景蘊挨着洛娉妍身邊兒坐下,伸手親自斟了盞茶,遞給洛娉妍,洛娉妍淺淺地抿了口尚未說話,景蘊便又將茶盞接了過去,一口飲盡後,不等洛娉妍說話便笑道:“你怕是不知道,今兒外面那羣猴子都怎麼說我。”
果然,洛娉妍的注意力立時被景蘊的話吸引了過去,並未想起自己喝了一半兒的茶,被景蘊一口喝掉了。
洛娉妍歪着腦袋望向近在咫尺的景蘊,滿眼好奇地問道:“怎麼說你?難不成還誇你英武帥氣?”
景蘊哈哈一笑,挑眉睨着洛娉妍含笑問道:“原來在夫人眼中,本世子也是英武帥氣的!”
洛娉妍聞言面色一紅,扭頭不去看他,嗔道:“方纔我只是猜測旁人這麼說,並未說是我自己這樣想。”
景蘊再次挑了挑,顯然對於洛娉妍的解釋並不相信,但看着洛娉妍緋紅的臉頰也知道適可而止,並不在糾結這個話題。
景蘊轉而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回到前院兒時,唱嫁妝的人已經換過三遍,他們都說我娶了座金山回來,至少將來我兒子不愁沒銀子花了。”
洛娉妍聞言也是掩口一笑,斜睨了景蘊一眼,抿嘴笑道:“舅母說有問過殿下的意思,但當時是你截過了話頭,說不必藏着掖着,不偷不搶就該大大方方擺出來。”
景蘊聞言頓時大呼冤枉,笑問道:“難道我方纔說了不該擺出來?我就是娶了座金山那也是我的事兒,別說金山,就是財神,那不也是我自己個兒的事兒?”
洛娉妍心中一暖,抿嘴笑道:“那你就不怕人說你是爲着銀錢娶我的?”與景蘊聊着天,洛娉妍果然放鬆了許多,一雙眼睛也靈動起來。
望着洛娉妍忽閃忽閃的眼眸,景蘊下意識地靠近了些,聲音微微暗啞地問道:“我爲何娶你何須向別人解釋,你知道不就行了?”
說着便將洛娉妍摟在了懷裡,一手握着洛娉妍的手,一手撫上她的肩頭,湊在她頸窩邊兒深吸了口氣,嘆道:“真香!”說完小聲兒問道:“你用的什麼香胰子?這味兒怪好聞的。”
洛娉妍身子一僵,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正要回答,想岔開景蘊的注意力。誰知景蘊再次在耳邊輕聲道:“你皮膚真好,竟比這五彩流光綾還要順滑……”
景蘊說着手上一用力,一把將打橫抱了起來,雖說今日一天內,已經被他這樣抱過好幾次,可洛娉妍還是忍不住輕輕驚呼一聲兒,面兒上更是火紅一片
之前好歹還有蓋頭遮擋着,如今卻是……這樣想着洛娉妍面兒上更紅,一雙靈動的眼眸中竟像是蘊了水霧似得。
景蘊低低一笑,抱着洛娉妍將她輕輕放到紅螺等人早已收拾乾淨的新牀上。
背脊一挨着牀,洛娉妍立時回過神來,轉動着眼眸,閃動着眼眸嗔道:“不是說聊聊天的嗎?”
景蘊挑了挑眉不以爲意地反問道:“方纔不是聊過了?”說完便動手去解洛娉妍腰間的束帶,洛娉妍卻是下意識的一把握住景蘊的手,頗爲緊張地望着景蘊,眼中充滿了矛盾與祈求。
景蘊見此輕咳一聲兒,微微撇過頭,頗爲無賴地問道:“話說你都早看過我身子了,如今你不該也給我瞧瞧?”
紅鸞帳暖,龍鳳長明,至於瞧沒瞧……咳咳咳,紅螺等守在屋外的人,半夜裡隱隱聽到一聲兒似鶯嬌啼……不知過了多久,咱們的世子爺又親自披着外套出來提了熱水……
五四七 新媳
冬夜漫長,然而良宵苦短,洛娉妍雖然纔剛剛閤眼,可寅初時分仍是習慣性的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洛娉妍剛剛一動,景蘊便下意識地將洛娉妍圈緊了兩分,眼也不睜地拍着她光滑的後背,一邊兒小聲兒哄着:“再睡會兒,還早。”
洛娉妍剛想說什麼,卻又在景蘊那輕柔地排哄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直到洛娉妍呼吸平穩而綿長,景蘊方纔睜開了眼,望着洛娉妍睡得紅撲撲的臉蛋兒,還有勃頸處露出的紫紅色斑痕,景蘊嘴角下意識勾起,眼中的柔情蜜意若是被人瞧見,定會再次驚掉一片下巴。
替洛娉妍攏了攏被子,景蘊將臉頰靠在洛娉妍的頭頂,沒一會兒也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卻聽見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不由皺了皺眉睜開眼。
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妻子,景蘊勾起嘴角披了外袍便起身走了出去。
紅螺正在房門前焦急地轉來轉去,望着緊閉的房門一臉猶豫的模樣,卻見房門突然打開,臉上剛露出笑容,卻驚得整個人都愣住了。
紅螺怎麼也沒想到這時候開門出來的會是景蘊,急忙屈膝一禮,低頭喚了聲兒:“世子。”
再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景蘊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皺眉道:“時辰還早,辰初再過來吧。”
紅螺一急,不由上前兩步,解釋道:“世子有所不知,那個……”
話未說完卻被景蘊冷冷地打斷道:“你是在質疑本世子的話?”
紅螺趕緊搖了搖頭,便聽景蘊淡淡地道:“咱們府里人少,今兒也沒什麼事兒,父親這會子怕也是在練功,辰時再起也來得及。”說完景蘊轉身回了房,隨手還順便帶上了房門。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滿心焦急卻是說不出口,小姐頭日嫁過來,若是起的晚了豈不是被人說笑?再說了今兒事兒也特別多,不說要給侯爺敬茶,不還得進宮謝恩去?
紅螺這樣想着,站在房門前卻是不知如何是好,誰知這時房門會再次被打開,景蘊一身細棉練功服,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
見紅螺還在門前轉來轉去,景蘊不由皺起了眉頭,聲音頓時冷凝了兩分,問道:“在這兒轉悠做什麼?有着功夫不知去廚房看看,給奶奶熬點兒湯水什麼的?”
紅螺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急忙朝楓溪院小廚房走了兩步,回過頭景蘊已經關上房門走遠了。
紅螺嘆了口氣,壓下心事去了廚房,想着自家小姐初爲人婦,便親自動手熬起了雞湯……
景蘊進入演武廳錦鄉侯不由停下手中的動作,詫異地望着景蘊好笑地問道:“怎麼不多歇會兒?”
說完錦鄉侯一邊兒點頭一邊兒打量着景蘊道:“你這些年功夫是越發純熟,可見平日裡下了苦功。”說着話鋒一轉笑道:“但亦不必太過,昨兒剛成親,你很該……”
話未說完。景蘊便皺眉輕咳一聲兒打斷道:“要不兒子陪父親走兩招?咱們父子好像還從未切磋過。”
錦鄉侯見景蘊那神色不由一愣,隨即皺起眉頭,沉着臉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說完錦鄉侯想了想滿臉陰沉地道:“天大的事兒,爲父給你做主!”
景蘊聞言也是一愣,錦鄉侯雖然說得隱晦,可景蘊還是回過味兒來,不由好笑道:“父親想哪兒去了,不過是娉妍身邊兒那個姑姑,怕耽擱了娉妍給您敬茶,一大早的在房門前轉來轉去,兒子便是想偷懶多睡會兒也是不能。”
錦鄉侯聞言頓時明白過來,他們習武之人也就這點兒不好,不由哈哈大笑道:“太過耳聰目明也是不好!”景蘊也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便擺開架勢練起功來。
父子倆練完功各自回房,剛進屋子景蘊便是一愣,用慣了小廝的他,實在是不習慣這種滿屋子丫鬟的感覺,不由皺了皺眉頭,目光下意識地朝洛娉妍掃去。
洛娉妍已經起身,不知何時回到洛娉妍身邊兒的晨霜,剛給洛娉妍挽了個低矮的墜馬髻,兩支攢珠金釵斜斜地插在髮髻上,流蘇分心上一顆水滴狀紅寶石,墜在額心,爲原本嬌**人的洛娉妍,越發平添了兩分嫵媚。
洛娉妍見景蘊進來,一邊兒起身迎上前,一邊兒嗔道:“爺不說叫我起來,怎地反而攔着紅螺姑姑。”
說着洛娉妍就要屈膝見禮,景蘊卻是一把扶住了她,笑道:“咱們夫妻間何須如此多禮?”
說完掃了紅螺一眼,見紅螺趕緊低下頭的樣子,不由笑道:“再說有什麼事兒,天氣又冷,起那麼早做什麼?”
洛娉妍聞言就要反駁,卻見景蘊鬆開她的手,一邊兒朝淨房走去,一邊兒朝洛娉妍道:“你給我尋身兒乾淨衣裳進來。”
羅娉妍聞言頓時一張臉卻是漲得通紅,下意識地拿眼朝紅螺等人瞟去。
紅螺見此不由低頭笑了笑,又見滿屋子丫鬟,聞言就沒有一個自在的。不由搖了搖頭道:“小姐快去,奴婢去廚房瞧瞧早膳準備好了沒,今兒的事兒可不少。”
說着紅螺便率先退了出去,英兒蕾兒見此哪裡還敢留?就連晨霜也是屈膝一禮,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洛娉妍跺了跺腳正猶豫着是去將馨芙喚來,還是自己……景蘊便掀起淨房的簾子,探出了小半個身子來。
景蘊見一屋子丫鬟果然都退了出去,而自己的小新娘滿臉通紅地站在屋子中間兒,一副有些手足無措地樣子,不由故作不知地挑眉問道:“怎麼?可是找不着爺的衣裳?”
洛娉妍擡頭見景蘊從簾子後探出的小半個身子還光着,心下一驚,雖說屋裡燒着地龍,可這到底是臘月天兒!
洛娉妍卻是不知,丫鬟們退出去景蘊在淨房內早就聽見了,身上的衣裳也是在丫鬟們退出後才故意脫下的。
洛娉妍這會子卻是顧不得什麼羞澀,急忙催促道:“爺還不快進去,仔細受了涼。我這就給爺找出來。”
說着急忙往大衣櫥去替景蘊尋換洗的衣裳,景蘊見此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心知若非如此,怕是今後自己身邊兒還不知會有多少丫鬟來來去去。
五四八 嬌妻
洛娉妍捧着雪白的中衣走進淨房時,景蘊早已梳洗乾淨,正拿着乾淨的白棉帕擦拭身體。
洛娉妍進去一見,忍不住驚呼出聲兒,手裡捧着的衣裳差點掉在地上。
景蘊聞聲兒斜睨着洛娉妍,好笑道:“這會子才叫,是不是晚了點兒?昨兒晚上你可是死咬着嘴脣……”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急着上前一把捂住景蘊的嘴,嗔道:“不許說!”
那宜嗔宜喜的模樣,令景蘊眼神一暗,忍不住一按血氣往一個地方涌去,下意識地一把摟住洛娉妍的纖腰,猛地拉向自己,啞着聲兒問道:“或者,咱們再試試?”
景蘊粗重的呼吸,以及頂在自己腹部的堅挺嚇了洛娉妍一跳,臉色一白,小心地安撫道:“爺,咱們還得,用了,早膳,去給侯爺敬茶,還得……”
話未說完景蘊一口咬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兒,好半晌在洛娉妍呼吸絮亂,雙腿發軟時,景蘊才鬆開她微微紅腫的櫻桃小嘴,抵着她額頭一邊兒平復着呼吸,望着洛娉妍如絲媚眼,笑道:“真真兒是個小妖精。”
當二人重新收拾好去到正院兒時,錦鄉侯與景芝甚至蔣姨娘與景蒔都早已等候多時。
作爲過來人,錦鄉侯只是往景蘊與洛娉妍身上一掃,洛娉妍那雙含着春水似得眼睛,便讓錦鄉侯立時明白過來,更何況洛娉妍的小嘴兒此時還微微有些紅腫……
實在是時辰不早了,洛娉妍作爲新媳婦不敢在耽擱下去。只好在景蘊精瘦的腰間軟肉上,“狠狠”地擰了一把,警告他下不爲例。說是狠狠地擰了一把,可洛娉妍那雙從未乾過重活兒的手能有多少力道?
景芝卻是立時不滿地跑過來,挽了洛娉妍的胳膊,嗔道:“晨霜說嫂嫂早已經準備,就等哥哥沐浴更衣,怎地這麼久纔過來?”
景蘊還沒什麼反應,洛娉妍便立時紅了臉,低着頭不敢看景芝,錦鄉侯更是一連串兒地輕咳起來。
蔣姨娘站在錦鄉侯身後,掃了洛娉妍嬌羞無限的臉一眼,癟了癟嘴,眼中是滿滿的憤懣與憎恨。
尤其是當洛娉妍與景蘊跪在錦鄉侯跟前兒,將一套給錦鄉侯準備的衣裳遞了過去,又雙手捧茶奉與錦鄉侯跟前兒,紅着臉靦腆地道:“兒媳娉妍見過侯爺。”
錦鄉侯卻是哈哈一笑,挑眉道:“這話兒可是不對,既是老夫兒媳,難不成不該叫聲父親?”
錦鄉侯笑得極爲和藹,那神情目光是蔣姨娘從未在景蒔甚至景蘊兄妹身上見過的。更沒想到這洛娉妍的臉皮兒竟然這樣厚,打蛇隨棍上地立時甜甜地改口道:“兒媳娉妍給父親請安,請父親喝茶。”
錦鄉侯接過洛娉妍手中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將兩個五彩金線繡成的荷包遞給了洛娉妍,笑道:“好,好啊!”
說着更是從旁邊兒八仙桌上拿起一隻,被摩挲得光亮油潤的烏木盒,遞給洛娉妍道:“這是你母親生前最爲珍愛之物,這些年一直跟在爲父身邊兒,今日爲父便代你們母親將它傳給你了,你可要跟瑾軒好好兒守住咱們錦鄉侯府啊。”
景蒔則從洛娉妍進門便一直望着洛娉妍,連眼也沒有眨一下,不知想着什麼正在出神,就連洛娉妍給錦鄉侯敬完茶,隨在景蘊身邊兒轉到他面前,也沒回過神來。
景蘊見此微微眯縫起來眼睛,錦鄉侯更是氣得將茶盞往桌上“哐當”一聲兒重重放下,盯着景蒔冷哼道:“時飛!難道這些年,你母親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不曾教導你嗎!”
蔣姨娘聞言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扭頭望向錦鄉侯,隨即目光越發怨毒地掃向洛娉妍與景蘊二人。
此時景蒔已經回過神來,目光極爲複雜地望了洛娉妍一眼,根本沒有去理會景蘊此時眼中的不善,好半晌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低頭拱手道:“時飛見過大嫂。”
洛娉妍微微一愣,方纔想起錦鄉侯喚景蒔“時飛”,想來是他的字,微微頷首雙手捧出一雙棉鞋,喚了聲“小叔。”
話音剛落,景芝便站了起來,往前走了一步,挑眉望着景蘊與洛娉妍二人,那滿臉的興奮不知爲何比旁人都要高昂兩分。
當洛娉妍隨着景蘊轉到她跟前兒時,景芝立時挑眉道:“先說好,我可不要什麼衣裳鞋襪,若有誠意就拿出點兒好東西來。”
洛娉妍愕然地望着景芝,一時沒反應過來,卻聽景芝理直氣壯地道:“往常我當你是妹妹,自然處處護着你讓着你,而如今我纔是你正兒八經的妹妹,難道你不該讓着我寵着我?”
此話一出,在場除了蔣姨娘具是忍不住悶笑出聲兒,景芝卻是不以爲意地挑眉道:“再說了,你若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亦或者看中了什麼,只管問哥哥要去,如今哥哥娶了嫂嫂,我自是不好再要的,你說可是這個理兒?”
洛娉妍忍不住含笑點了點頭道:“你既這麼說回頭上我屋裡自己挑去,你瞧中了什麼便只管拿去,我定是不會說半個不字兒,可成?”
前世的經驗告訴洛娉妍,想要在一個家裡站住腳,籠絡住這家裡每個家人是很有必要的,前世若非自己討好了太夫人,都不用等三年,說不得早就沒命了!
隨即洛娉妍目光一轉,掃了眼蔣姨娘,卻見蔣姨娘正滿眼怨恨地盯着自己,心下一跳,急忙錯開眼,心中卻是明白,這個蔣姨娘是沒法子籠絡住的!
景蘊見此搖了搖頭,伸手將洛娉妍頭上的紅寶石分心去了下來,遞給景芝道:“你還是少去我屋裡禍害,就這個我瞧着極好,要不要隨你。”
洛娉妍一愣,面兒上不由一紅,想起方纔在房裡,景蘊便摟着她小聲兒道:“這分心瞧着太妖嬈了些,往後你還是別戴了,爺萬一一個把持不住……出了醜可怎麼得了?”
景芝接過景蘊遞過來的紅寶石分心仔細瞧了瞧,蠶豆打小的紅寶石被鑲嵌在赤金花座上,色澤血紅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又如同一滴血液。下面一排金珠流蘇,中間兒三條米珠墜鏈,分別墜着三顆水滴狀紅寶石。
景芝先前就看見了,最中間兒一條米珠墜着的紅寶石水滴,正好在洛娉妍的額間,行動間微微晃動,很是嫵媚耀眼。
卻見洛娉妍低着頭,紅着面頰,一臉忍笑的模樣,心下不由疑惑,這麼漂亮的分心瞧着妍兒的模樣也並非不捨,可怎麼……
景芝將分心拿在手中,一時間猶豫不決地在洛娉妍與景蘊之間來回掃動。
景蘊見此輕咳一聲兒,故作威嚴地道:“怎麼,得了這上好的雞血紅分心還不滿意?那要不還給你嫂子好了。”
景芝聞言柳眉一挑正要說話,娉妍卻在此時擡頭斜睨了景蘊一眼,見他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方纔輕聲笑道:“這分心你若喜歡便收着,還有兩支配套的金簪,回頭我給你送去。”
景芝見她夫妻二人如此,自是不好再說什麼,笑眯眯地將分心收了起來,不忘叮囑道:“那你可別回頭一忙,就給忘了。”說着也斜睨了景蘊一眼。
女兒與兒媳交好,錦鄉侯是知道的,如今見她夫妻倆互動也就放了心,面兒上再次浮上笑意。
蔣姨娘卻是恨得牙癢癢的,掃了眼低着頭沉默不語的兒子,心中對當年兒子第一次提出求娶洛娉妍時,自己不夠積極主動暗自後悔不已……
五四九 族譜
祭祀祠堂上族譜可是大事兒,然而不僅僅是錦鄉侯府,整個景氏家族,如今還活着的便只剩下方纔正房中幾人了。
洛娉妍隨在景蘊身後,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走進來錦鄉侯府的祠堂。
祠堂內整整三面牆做成了階梯狀的臺子,上面放滿了景氏一族的先輩們的靈位,清一色紫檀木靈牌,填金大字兒。不像洛府的祠堂,攏共才那麼兩三塊靈牌……
祠堂中堂牆上,掛着一個大大的“忠”字,一股浩然之氣油然而生。“忠”字兒兩邊兒掛着副烏木填金對聯,瞧那落款竟是開國皇帝親提!
洛娉妍與景蘊,先是隨在錦鄉侯身後,虔誠地給先祖們上了香磕了頭,而後錦鄉侯便請出了族譜,在景蘊的名字旁邊兒寫上了洛氏二字。笑着回頭對洛娉妍慈藹地道:“從今兒而後,娉妍便是咱們景家的媳婦兒了。”
看到這兒洛娉妍忽然渾身一震,前世自己也是賜婚嫁入安陽伯府,雖然安陽伯不待見自己,可那也是御賜的婚姻!
但是……自己好像……從未進過顧家祠堂!更沒有上過什麼族譜……
洛娉妍直到此刻方纔突然明悟,原來前世自己到死也沒有上顧家族譜,壓根兒就算不得他顧家的人!這樣的明悟很傷人,令洛娉妍忽然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別說景蘊,就是錦鄉侯見自己與洛娉妍說話,洛娉妍不僅沒有回答自己,還直愣愣地望着前面一排靈位,臉色煞白,額頭浸出冷汗,像是被嚇傻了的模樣,心裡都是“咯噔”一下!
景蘊急忙扶住洛娉妍的肩頭,將她身子扭過來對着自己,小心地問道:“娉妍,你怎麼了?可是那裡不舒服?”
洛娉妍回過神,便見景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滿滿都是擔憂,心下一暖眼淚卻掉了下來,抿着嘴勉強笑道:“沒,我很好。”
說完洛娉妍見景蘊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眼中的擔憂之色更盛的模樣,狠了狠心撒謊道:“方纔先祖對我說,讓我好好兒跟爺過日子。”
景蘊一愣,尚未回過神來,錦鄉侯卻是嘆息道:“定是你母親不放心你!”說完轉頭看向洛娉妍正對面那塊靈位,眼中漸漸有了溼潤。
景蘊一聽這話,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轉頭朝洛娉妍方纔望的地方看去,可不就是自己母親的牌位嗎?
景蘊心下這才鬆了口氣,隨即挑眉笑問道:“那你可跟你婆婆說了,要怎麼跟爺好好兒過日子了?”
洛娉妍壓了壓眼角,抿嘴一笑,搖了搖頭並不說話,錦鄉侯卻是突然問道:“你們母親可有讓你帶什麼話兒給爲父?”
別說洛娉妍一愣,就是景蘊也是一愣,二人雙雙愕然地朝錦鄉侯望去,看得錦鄉侯不覺老臉一紅,頗爲尷尬地輕咳一聲兒,揮手道:“時辰不早,你們快些收拾收拾趕緊進宮吧。”
走在返回楓溪院的路上,景蘊方纔突然問道:“方纔忘了問你,你說的那個‘先祖’究竟是男是女?當真是母親?”
洛娉妍心中一驚,扭頭朝景蘊看去,卻見景蘊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着,也是這個時候,洛娉妍才發現,景蘊爲了照顧自己,一直特意放緩着腳步。
景蘊狀似隨意的一問,洛娉妍卻知道他定是懷疑什麼了,或者說從頭到尾都沒相信過……
洛娉妍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面兒上卻是露出思索之色,沉默了片刻後搖頭道:“不記得了,就是一種感覺吧,也沒聽到具體的聲音,就是突然覺得有人在你耳邊說話,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卻並沒有聽到聲音那種感覺。”
洛娉妍故意說得極爲玄乎,畢竟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清,難道自己要解釋說,自己是想起了前世,自以爲是做了三年有名無實的夫妻,實則自己到死也沒能上家人的族譜?
爲了逼真,洛娉妍甚至故意抱緊了雙臂,一副好像是很冷的樣子。
景蘊回頭見她這樣,心底也是嘆了口氣,兩步返了回來,伸手將她攬在懷裡,將下巴擱在她頭頂,輕聲道:“想不起,就別想了,咱們好好兒過咱們的日子。”
洛娉妍想要擡頭,卻是不能,因而也無法看見景蘊此刻的神情,更無法看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有着冰涼的寒意。
景蘊想起她離京前那年元宵夜,聽說她被罰跪了祠堂,還傷了膝蓋,是外祖母遣太醫前去醫治的。
想到這兒,景蘊下意識地拉開了二人的距離,低頭看了眼洛娉妍穿着的大紅湘繡馬面裙,皺了皺眉頭,不知她膝蓋究竟怎麼樣了,昨兒也忘了查看一眼……
景蘊以爲方纔在祠堂中,觸動了洛娉妍心底的這段往事,不過既然她不願說……景蘊只得在心底嘆了口氣,怎麼捨得讓她更難過呢?只是景蘊到底對洛鎮源這個岳父,有些許遲來的不滿。
洛娉妍對此是一無所知,被景蘊這樣突然摟在懷裡很是嚇了一跳,心中卻是越發柔軟,又見景蘊突然盯着自己裙子看,不由好笑道:“爺可是覺得這裙子也不合適?要不往後也不穿了?”
說完洛娉妍還俏皮地眨了眨眼,景蘊忍不住一笑,將她再次拉進懷裡抱了抱,小聲兒問道:“身子可有不適?”
洛娉妍紅着臉嗔怪地斜了他一眼,並不說話,景蘊便也不再問,輕咳一聲兒,牽着她的手往楓溪院而去。
回到楓溪院,二人便誰也沒再提起祠堂的事兒,而紅螺早已經爲二人準備好了熱湯及點心,笑着迎上前道:“一會兒進宮也不知耽擱到什麼時辰,世子跟少夫人先用些湯水點心墊吧墊吧。”
景蘊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洛娉妍卻是想起前世隨着安陽伯太夫人進宮,每次進宮前太夫人都會交代她湯湯水水的儘量不要用,省的在宮裡不方便,是而聞言笑道:“湯就算了,若是有小湯包,倒是可以墊墊肚子。”
說完洛娉妍回頭看了景蘊一眼,像是在徵詢他的意思。景蘊見此勾脣笑着點了點頭,寵溺地道:“隨你。”說完想起洛娉妍從未進過宮,不由安撫道:“不用太緊張,高高興興地,到時我會讓人去尋你。”
五五零 進宮
洛娉妍自是點了點頭,卻也並沒怎麼當真,待冷淘與淺語送來湯包洛娉妍吃了兩個,便進屋重新梳洗換裝。
尤其是髮型,洛娉妍記得進宮要走好遠的路,特特換了個乾淨簡潔的單螺,一條綠豆大小翡翠隔珠的白玉鏈繞在單螺上,以兩支赤金累絲點翠葫蘆釵固定住,既輕巧,又不顯得輕浮。
景蘊見此笑着隨手在花觚中掐了多拳頭大小的牡丹花,走到洛娉妍身後,俯身從水銀鏡中望着洛娉妍笑道:“別忘了,你可是新娘子。”說着親手將那朵粉紅的牡丹插在了洛娉妍頭上。
晨霜與英兒蕾兒等人在景蘊走過來時,便趕緊低着頭,不言不語地退後了半步,不敢隨意亂看一眼。
景蘊對此很是滿意,又親手爲洛娉妍挑了一對翡翠耳墜,說是翡翠,不過是主石是翡翠罷了,赤金託上一圈兒細小的紅寶石,正閃爍着妖異血芒。襯得洛娉妍雪白的肌膚越發水潤。
穿戴整齊,景蘊方攜洛娉妍的手一同出了門,雲袖與彩英二人自然是急忙跟了上去,然而出乎二人與洛娉妍意料的是,景蘊竟然沒有騎馬!
景蘊見她那模樣,不由好笑道:“爺又不是傻子,這個天兒風大還冷,有車不坐爲何要騎馬?”說着颳了刮洛娉妍的鼻子,笑道:“往常不愛坐車,不過是嫌它麻煩,既然都要駕車出去,自然還是坐車的好。”
說着景蘊親自將洛娉妍扶上了車,隨即自己也跟了上去,剛剛跟在洛娉妍身邊兒不久的雲袖、彩英二人見此不由對視一眼,而後滿是猶豫與哀怨地望着被景蘊隨手放下來的馬車簾子……
正在二人猶豫着是不是坐在車頭車尾時,又一輛馬車駛了過來,二人不由望向洛娉妍馬車嘆了口氣,看來爺是早有預謀,只能祈願爺手下留情,或者奶奶自求多福了……
剛上車,景蘊便將洛娉妍攬在了懷中,握着她有些微涼的小手,皺眉問道:“怎麼也不帶個手爐?”
洛娉妍紅着臉抿嘴一笑,扭開頭低聲兒回道:“若是帶了手爐,哪兒還有爺的表現機會?”
景蘊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下意識地將洛娉妍摟得更緊了些,點頭道:“既如此,爺若不好好兒表現表現,豈不是浪費了奶奶一番苦心?”說着整個人便越發地湊了過來……
一時間濃郁的男性氣息便將洛娉妍包裹在其間,嚇得洛娉妍瞪圓了一雙眼,望着他小聲兒驚呼道:“爺!”
景蘊見她那樣兒不由悶笑出聲兒,伸手捏了捏她臉頰,坐直了身子,斜睨着洛娉妍嘆息道:“往常怎沒發現你竟如此膽小?”
洛娉妍一愣明白自己是被景蘊給戲耍了,不由立時反駁道:“往常也沒發現爺這般的不正經!臉皮兒竟是比咱們京城的城牆還厚實。”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不以爲意地道:“爺怎麼不正經了?爺是再正經不過的人,往常只是你對爺有偏見罷了。”
洛娉妍就這樣半依在景蘊懷裡,二人小聲兒說笑着宮門便到了。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洛娉妍,因着景蘊一路上插科打諢倒是放鬆了心神。
扶着景蘊的手下了馬車,望着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巍峨的宮門,洛娉妍發現心情竟已完全兩樣。
景蘊卻是斂了溫和的笑意,冷着一張臉在洛娉妍耳邊小聲兒交代道:“雖說不必緊張,一會子我便會想法子讓你去尋你,可宮裡不比旁的地方,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一定要謹言慎行。”
景蘊說完見洛娉妍望着自己滿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方纔輕輕地嘆了口氣,略帶無奈地道:“如今宮裡不比的過去了……”
說到這兒景蘊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好一會兒才接着交代道:“你若是遇上不確定的事兒,便不說話,或是有人問你什麼事兒,你大可推說不知道。”說完後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嚴肅地問道:“都記住了嗎?”
洛娉妍原是有些緊張,卻從不曾害怕,畢竟前世這皇宮也不是沒進去過,但見景蘊這樣,洛娉妍的心不由緊了起來。
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洛娉妍溫和地輕聲安撫道:“爺放心,你是知道我的,我有分寸不會給你和咱們府裡惹麻煩的。”
景蘊聞言卻是皺了皺眉頭,冷了臉子道:“爺是怕麻煩嗎?你這……”
景蘊的話尚未說完,洛娉妍便醒悟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不由展顏一笑,急忙嬌聲兒安撫道:“我知道爺是關心我,放心我會小心行事保護好自己的。”
景蘊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這時雲袖與彩英二人走了過來,景蘊只得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轉而交代道:“奶奶只能帶一人進宮,一會兒雲袖跟着,彩英就在外邊兒等着,我們要出來前會遣人通知你,你便讓人給長公主府報個信兒去。”
雲袖跟彩英二人齊齊屈膝一禮,恭順地應是,景蘊方纔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朝宮門走去。
皇帝身邊兒的小太監海大富早已恭候在宮門前,先前見景蘊正與洛娉妍說話便沒有急着湊過來。
在宮裡這麼些年,這位錦鄉侯世子可不像是錦鄉侯世子,宮裡誰不知道聖上待他比皇子們還要親厚幾分?
此刻見景蘊與洛娉妍已經說完話兒,朝宮門這邊兒走了過來,海大富立時迎了上來,遠遠地便躬身行禮道:“小海子見過世子爺,見過世子夫人。”
說完也不等景蘊說話兒便直起身朝景蘊二人小跑過來,一臉討好地笑道:“聖上一大早兒就在等着世子爺呢,讓小的等在這兒跟世子爺說聲兒,將世子夫人一塊兒帶過去。”
洛娉妍還沒什麼反應,景蘊便是一愣,皺眉問道:“聖上可還說了什麼?”
海大富臉上笑容更盛,壓着聲兒回道:“世子爺知道,小海子不過是在殿外當差,這聖上說沒說什麼小的可不知……”
說完說完見景蘊冷冷地一挑眉,急忙堆笑道:“不過小的聽乾爹說過一嘴兒,說是聖上說給世子爺賜了婚,怎麼着也該讓夫人去給他老人家敬個茶。”
這下別說景蘊,就是洛娉妍也皺了眉頭,這除了皇子正妃,聖上正兒八經的兒媳婦,哪有臣婦去給皇帝敬茶的道理?便是表侄兒,那也……老話兒不是說,一表三千里嗎?
洛娉妍雖在心底腹誹卻也並沒多想,景蘊卻是嘆了口氣,如今父親就在京城,可回來這幾日聖上也沒召見過……如今卻讓自己帶着妻子去敬茶……想到聖上這些年待他的不同,景蘊嘴角也是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來。
五五一 奉茶
洛娉妍朝雲袖示意了一下,雲袖便急忙上前將一隻做工精美的荷包塞在了海大富手裡。
海大富便聽這位新晉錦鄉侯世子夫人笑道:“我也沒來過這宮裡,更沒見過聖上,公公是聖上身邊兒伺候的,可得提點着我纔是。”
海大富先前還在一愣,隨即捏了捏手裡的荷包,薄薄的沒有任何硬物,知道定是銀票,臉上的笑容就更盛了幾分。
在宮裡當差,收到各種打賞自然不少,可依着海大富的級別,平日裡也不過是十兩八兩的,哪裡就收到過銀票?
再聽洛娉妍這話兒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不由感慨早就聽說錦鄉侯世子娶了座金山回家,沒想到還是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更沒想到這美人兒竟是這般的通透。
海大富不敢去看景蘊此時是什麼神色,一趕氣兒地作揖賠笑道:“小海子謝少夫人賞,少夫人若是想問什麼,但凡小海子知道,能說的必不瞞您。”
誰知洛娉妍卻是淡淡一笑,掩口道:“聖上的事兒別說我,就是世子爺也不敢跟你打聽,我哪兒有什麼想問的,不過是想着你熟悉宮裡規矩,若是我有做的不合時宜的,你提點我一聲兒罷了。”
海大富一愣,對洛娉妍越發恭敬起來,笑着將景蘊與洛娉妍往宮裡引去。
景蘊臉上倒是沒什麼別的異色,心中卻是狂跳不止,原本只是報她相救之恩,也就是有些好感罷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還真就撿到寶了!
第一次進宮便能如魚得水的使用宮中這些個不成文規定,看來真真兒是個靈透的女子,自己倒也可以放心些了。
景蘊自是不知,洛娉妍此時所作所爲不過是模仿着前世安陽伯的做法,哪裡知道什麼宮中不成文的規矩?
景蘊心情一好,嚴肅的臉上也浮起笑意,海大富卻不知景蘊想的什麼,只覺得自己鬆了口氣,而洛娉妍見景蘊臉色好看了許多,知道自己做對了!心裡也高興起來,嘴角便帶出了淡淡地笑意。
景蘊與洛娉妍二人帶着雲袖,跟着海大富一路往皇帝所在的承乾殿而去,海大富一路賠笑道:“少夫人就快到了。”“實在是沒有聖上旨意,小的也不敢給您叫了肩輿來。”“……”林林總總不知凡幾。
洛娉妍倒是不以爲意,每當海大富如此說是,洛娉妍總是微微頷首一笑,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便到了承乾殿前,皇帝身邊兒的大總管吳有才早已迎了上來。
吳有才大總管先是陪着笑臉給景蘊及洛娉妍行了禮,景蘊倒是沒什麼反應,洛娉妍卻是急忙往邊上讓了讓,再微微一欠身,笑道:“公公成日裡悉心伺候聖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小女子哪兒敢受您的禮?”
景蘊聞言抿嘴一笑,吳有才卻是一愣,朝洛娉妍望去見她目光清澈而真誠,尤其是洛娉妍當真沒守他的禮,還還了半禮,不由心中一喜,含笑道:“少夫人說笑,伺候皇上乃是雜家應當應分的事兒,哪有什麼功勞苦勞的。”
吳有才心中高興,對海大富也就和顏悅色了許多,點頭道:“怎地去了這麼久?聖上都等急了。看在世子與世子夫人的面兒上,這次就饒了你了。”
說着將景蘊與洛娉妍往承乾殿裡引去,邊走還邊小聲兒笑道:“聽說夫人有手好茶藝,咱們聖上可是最愛松針銀牙的。”
原本這類皇帝的喜好是不能告知旁人的,一則洛娉妍是景蘊的夫人,二則吳有才對洛娉妍大有好感,這才悄悄透露了一句。
洛娉妍什麼也不說只在進門前,將一枚通透碧綠的和田青玉蓮花佩,塞在了吳有才手裡,同樣有極小的聲音笑道:“這蓮花佩最與公公氣質相合,還請公公莫要嫌棄。”
吳有才一愣,原本他並未想要好處,單純地因洛娉妍的禮遇回報善意罷了,此刻握着通體透涼的和田青玉,心知是好東西,往袖籠裡一塞,臉上笑容更盛了兩分道:“那就卻之不恭,雜家謝過少夫人美意。”
這一切自然都落在景蘊眼中,令他眼眸中神采越發璀璨,皇帝一眼便瞧見景蘊嘴角的笑意,與眼眸中難掩的歡喜之色,只當是對這門親事極爲滿意,對洛娉妍也越發和藹了兩分,待二人行過禮便點頭笑道:“都起來坐。”
洛娉妍剛剛起身,便有小太監捧來一盞茶水,洛娉妍先是一愣,倆人進殿哪有隻上一盞茶的道理?
再一看可不正是松針銀牙?心念一動也不待皇帝說話,便笑着接過茶盞,低頭垂眸斂息靜氣,將茶盞捧至皇帝跟前兒三步遠的位置,緩緩跪下,舉高茶盞輕聲道:“謝表舅賜婚,侄媳洛氏請表舅吃茶。”
別說皇帝就是景蘊也是一愣,臉上的笑容越發盛了兩分,急忙起身走到洛娉妍身邊兒撩袍跪下,磕頭道:“謝表舅賜婚。”
皇帝一時間神色難辨,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點頭道:“你們要好好兒過日子,切不可爲些許小事兒爭執,尤其是洛氏要牢記三從四德,以夫爲天。”
洛娉妍自是不會說別的,在吳有才替皇帝接過茶盞後,急忙磕頭道:“謝表舅教誨,侄媳定當牢記。”
皇帝接過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沉吟片刻揚聲道:“錦鄉侯世子夫人恭順賢良,德容兼備,賜金鑲玉七子如意一柄。”
洛娉妍這回是真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奉盞茶,還是人家泡好了呈上來的,便得了一柄如意,聽着那什麼七子如意還比旁的如意貴重似得。
卻不知吳有才也好,景蘊也罷都嚇了一跳,那七子如意可是聖上心愛之物,多少人想要都沒能得到!
皇帝待洛娉妍謝恩後,也不與她多言,揮手道:“去見見皇后娘娘吧。”說完不忘補充道:“瑾軒乃是在皇貴妃宮中長大,回頭你也該去給她敬盞茶纔是。”
洛娉妍再次俯身應下,吳有才方親自將洛娉妍送出了大殿,笑道:“少夫人好福氣!”說完也不多說,仍舊吩咐海大富送洛娉妍主僕往皇后宮中而去。
五五二 覲見
皇后居住的鳳鳴宮與承乾殿位於同一中軸線上,中間兒隔着皇帝的起居的乾元殿。
海大富領着洛娉妍出了承乾殿,沿着甬道過了乾元宮,一直往裡走差不多兩刻鐘,穿過一扇朱漆大門,便能遠遠看到皇后娘娘居住的鳳鳴宮。
兩個灰衣小太監守在宮門前,一個長臉兒,一個圓臉兒,遠遠地海大富便小聲兒朝洛娉妍介紹道:“這倆小子是鳳鳴宮大總管福公公的乾兒子,一個叫小玄子,一個叫小桂子。”
洛娉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了謝,三人便來到鳳鳴宮前。
見海大富領着一對陌生主僕前來,其中一圓臉兒小太監,滿臉堆笑道:“恕小桂子眼拙,竟不知這是哪位貴人,還望海公公提點一二,小的也好進去通稟。”
這個誰去通稟,可是大有講究的,海大富聞言眉眼一彎,笑道:“錦鄉侯世子攜夫人進宮謝恩,這不剛出承乾殿聖上便命雜家送少夫人過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海大富說完稍稍上前一步,在小玄子與小桂子頗爲吃驚地目光中,朝小桂子笑道:“還是讓小玄子跑一趟吧,你就在這兒陪咱們聊聊天可好?”
海大富說的極爲客氣,若是之前別說小桂子怕是小玄子心中都不會樂意,但此刻聽說洛娉妍乃是剛剛從承乾殿出來,二人具是一驚,一面恭敬地上前行禮問安,一面偷偷打量洛娉妍。
見洛娉妍面兒上雖沒什麼笑意,眼中卻是一片溫潤柔和,不像許多人,瞧着是在笑,而眼中要麼一片冰冷,要麼隱含鄙夷。
小桂子垮着臉,俏皮地抱怨了一句:“海公公分明是偏幫小玄子,還非得說是不相信人,小桂子可是冤死了。”
海大富聞言一笑並不說話,小玄子卻並無什麼表情,淡淡地點頭道:“少夫人稍等,海公公稍等,小的這就稟報去。”說完並不急着走,而是接着補充道:“但娘娘見不見你們,這個小玄子可不敢保證。”
皇后倒也沒說不見洛娉妍,只是傳出話兒來,讓她等着……這一等洛娉妍便等了整整小半個時辰,纔有宮娥前來將洛娉妍請了進去。
這鳳鳴宮外邊兒瞧着肅穆大氣,進到裡邊兒卻處處透着精巧,皇后一身明黃鳳袍,高高挽起的鸞髻上單插一支鳳釵,高坐在明黃宮紗後的鳳鸞上,左右各八名宮婢彩娥侍立。
釵有九尾,尾上綴米珠及細碎寶石無數,鳳首朝下口銜流蘇珠滴,鳳翅採用了鏤空雕法,左右各有中等珠子數粒,整支鳳釵貴氣而不沉重。
明黃直領對襟鳳袍,領間三對金鑲翡翠紅珊瑚鈕釦,襯着裡邊兒大紅的圓領鞠衣,敞口大袖上鏤金刺繡祥雲如意,外罩橘紅披帛,腰繫紅線羅繫帶,掛玉花彩結綬與白玉雲樣玎璫。
洛娉妍俯身見禮,皇后冷冷地打量了半晌,方纔淡淡地道:“你就是錦鄉侯世子新娶的洛氏?戶部侍郎洛鎮源的女兒?”
皇后高高在上,洛娉妍不敢有絲毫異動,以額觸地並不擡頭,輕聲答道:“臣婦洛氏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又頓了半晌,方纔輕聲一笑,緩緩道:“擡起頭來,給本宮瞧瞧,究竟是何等絕色,竟讓錦鄉侯世子拒了我皇家公主,託惠寧大長公主殿下代爲求娶了你。”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驚,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絲毫,更不敢有絲毫遲疑,擡頭垂眸,仰面對着皇后娘娘。
好半晌聽皇后冷笑一聲兒,淡淡地道:“依本宮看來,也不過如此,竟不知蘊哥兒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邪。”
此時洛娉妍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便是先前見皇帝也不曾感受過此等威嚴,更何況皇后這話……分明是說自己使了下三濫手法魅惑錦鄉侯世子!
洛娉妍不由臉色白了兩分,沒想到剛剛進宮便會遇上此等情形……
就在洛娉妍心中忐忑不安時,皇后才緩緩吐出一個“起”字,洛娉妍即便渾身發軟,卻不敢露出絲毫,甚至面兒上還含着微微笑意,磕頭謝恩後,方纔緩緩起身。
皇后望着洛娉妍心念急轉,想到她身後站着的不僅僅是錦鄉侯府和戶部侍郎,更有惠寧長公主!
上次藉由惠寧長公主突然急症,皇后原本是想趁機徹底掌控長公主府的,誰知那老太婆竟然痊癒了,而自己留在長公主府的人,竟然莫名消失了……
想到這兒,皇后倒也並不再爲難洛娉妍,覺得洛娉妍或許是個契機也說不定。
早就聽說那老太婆很是喜歡洛氏,洛鎮源也將這長女視作掌中寶,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顯得頗爲溫和地賜了座,還命人上了茶水。
洛娉妍頓時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趕緊再次謝恩,心中卻是猜測着皇后意圖。
前世隨着安陽伯太夫人進宮,關於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太夫人說過那麼兩句。
先皇在世時極爲寵愛馬貴妃,若非馬貴妃早喪甚至沒能留下子嗣,怕至少也會是皇貴妃甚至皇后。
至於皇位還能不能是如今的聖上坐在上面,那就難說了。那位馬貴妃在世時很是喜愛這位胞姐的女兒,臨死前對她極不放心,求了先皇賜婚與當今聖上。
當初聖上登基,雖說有惠寧長公主一力支持,皇后孃家卻也是鼎力相助過的。
然而皇后多年無子,皇帝又偏愛皇貴妃,以及皇貴妃所出三皇子,令這位皇后娘娘心中很是不忿。
洛娉妍記得先前皇帝說過,錦鄉侯世子乃是在皇貴妃宮中長大……想到這兒,洛娉妍再次出了一生的冷汗,言行卻越發恭謹起來。
皇后雖說有心拉攏洛娉妍,去也只是想想而已,心中明白此事並不能着急,遂閒言兩句,賞了支內造五尾金鳳釵,並一對金鐲,打發了出去。
洛娉妍出到宮門外腳底還虛浮着,海大富與雲袖見此,急忙上前欲要攙扶,卻被洛娉妍搖頭拒絕了。
雲袖不由壓低聲兒滿是關切地詢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不是說皇后娘娘給了賞賜嗎?還是……”
海大富眼角掃着小玄子與小桂子,狠狠地瞪了雲袖一眼,邊走邊道:“少夫人許是餓了,從這兒過去皇貴妃娘娘的永寧宮正好路過浪滄亭,咱們在哪兒歇歇腳,用些點心再走不遲。”
洛娉妍聞言勉強一笑,搖頭小聲兒道:“很是不必如此,沒得讓長輩等候的道理,咱們早些過去,難不成皇貴妃娘娘還捨不得一塊兒點心?”
三人正說着迎面走來一行人,爲首者十六七年紀,身後跟着六個宮婢,兩人執扇,兩人托盤,兩人隨侍左右。洛娉妍與這行人已經相距不遠,想要避開顯然已不可能……
五五三 和順
洛娉妍自是不認識和順公主的,前世她能跟着安陽伯夫人進宮時,和順公主已經出嫁,而且隱約記得還是遠嫁……至於嫁去了哪兒,洛娉妍是不知道的。
但洛娉妍身邊兒跟着的海大富與雲袖,卻都認識和順公主的,海大富急忙小聲兒道:“少夫人,前邊兒是聖上次女,和順公主。”
海大富說完急忙上前幾步,躬身行禮道:“承乾宮海大富見過和順公主殿下。”
洛娉妍萬沒有想到,剛出了鳳鳴宮沒兩步,便會與剛剛皇后娘娘口中被景蘊拒的公主碰上,更不會想到這並非什麼偶遇,乃是自從她進了鳳鳴宮,和順公主便候在了外邊兒。
此刻卻是容不得她多想,急忙帶着雲袖也上前行禮,洛娉妍這禮節,前世可是被安陽伯夫人狠狠地訓練過的,自是不會錯一絲兒差錯。
和順等了這麼久,自然清楚洛娉妍的身份,此刻卻是看也沒看洛娉妍一眼,朝海大富點了點頭,微微擡起下巴,淡淡地問道:“你不在承乾宮好好兒當差,這是要去哪兒?你師傅吳有才知道了,怕你一頓板子是逃不掉的。”
海大富自然知道和順公主這是什麼意思,急忙笑道:“錦鄉侯世子攜新婚夫人進宮謝恩,聖上剛在承乾宮見過少夫人,命小的領着少夫人去拜見皇后娘娘。”
海大富說到這兒,頓了頓,和順長公主冷冷一笑道:“見過母后了?那怎麼還在內宮閒逛?可知這擅闖宮闈可是死罪!”
洛娉妍一愣,沒想到剛見面,這麼大一頂帽子便扣了下來,再說自己可不是擅闖宮闈,而是有聖上指令,由宮中內侍領着的!
但洛娉妍並沒有說話,面兒上一派恭順溫和的模樣,海大富卻是笑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方纔少夫人已經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賜了鳳釵金鐲,這才退出來的,聖上有令,讓少夫人見過皇后娘娘後去拜見皇貴妃娘娘。”
和順公主聞言臉色頓時微微一變,目光終於移到了洛娉妍臉上,冷冷地掃了她兩眼,問道:“你就是戶部侍郎之女?”
說完和順公主並不等洛娉妍答話,接着問道:“聽說你是個失牯長女,是也不是?”
洛娉妍聽和順公主說這話兒,心中自然是氣惱不已,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顯,不緊不慢地屈膝一禮,低着頭答道:“回公主殿下,臣婦孃家是姓洛,家父戶部左侍郎。”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正想接着答話,和順公主卻是皺眉道:“本宮問你可是失牯長女?”
洛娉妍心中氣急,藏在衣袖裡的淺淺玉手,已經被指甲深深地掐出一排月牙印,一字一頓地回道:“回公主殿下,家母確實在臣婦年幼時早亡。”
和順公主斜睨着洛娉妍,冷冷一笑,呵斥道:“失牯長女也敢嫁進錦鄉侯府?誰給你這天大的膽子,竟敢欺瞞侯爺跟世子?”
洛娉妍咬了咬嘴脣,忽然挺直了脊樑,擡頭望向和順公主,不卑不亢地道:“回公主殿下,臣婦乃是聖上親自下旨賜婚,不知何來欺瞞一說?”
和順公主不怒反笑道:“如此說來,你不僅是欺瞞錦鄉侯與世子,還欺瞞了聖上!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麼罪行?”
洛娉妍忽然展顏一笑,聲音也冰冷了下來,憐憫地望着和順公主,淡淡地道:“公主是說聖上乃是昏君嗎?”
此話一出口,別說和順公主,便是海大富和雲袖,還有和順公主身後跟着的那些宮婢都變了臉色。和順公主更是頂着洛娉妍,怒斥道:“本宮父皇英明神武,本宮何時說過父皇是昏君?”
洛娉妍卻是毫不畏懼地望着和順公主,目光平靜而清冷,淡淡地道:“臣婦在一日之前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小女子,從不曾進過宮門,更不曾見過聖上,不知臣婦要如何欺瞞聖上?”
說完洛娉妍怕再被和順公主搶白,接着道:“再說了,臣婦年芳十五,不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又是如何被臣婦所欺瞞的?”
和順公主一噎,半晌沒說出話來,冷冷地盯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咬牙問道:“你敢頂撞本宮?”
和順公主在說這話兒時,目光猶如片片冰刃掃向洛娉妍,洛娉妍卻是深吸口氣,勾脣笑道:“公主殿下說笑了,您乃金枝玉葉龍孫鳳女,臣婦豈敢頂撞,不過是就事論事,說了兩句實話罷了。”
和順公主氣急,正要叫人將洛娉妍拿下,正在此時三皇子妃遠遠走了過來,人尚未走進,便笑道:“難怪讓我跟母妃好等,原來竟是與和順在這兒閒聊。”
說着三皇子妃在和順難看的臉色中走近二人,淺笑道:“有什麼話兒去母妃宮中說,母妃可是等急了,非得催着我出來尋你。”
洛娉妍屈膝一禮,淺笑道:“勞皇貴妃牽掛便是臣婦的不是,如今更是勞三皇子妃親自找尋,臣婦更是錯上加錯,可奈何行至半途,遇見了和順公主殿下。”
說到這兒,洛娉妍朝和順公主一笑,接着道:“偏公主殿下非得要說……”
洛娉妍話未說完,和順就變了臉色,厲聲道:“既然知道勞皇貴妃娘娘牽掛是錯兒,方纔你就該明說,如今三皇嫂都尋了過來,不趕緊去給皇貴妃娘娘請安,還在這兒說那些廢話做什麼?”
三皇子妃眼眸一轉像是沒瞧出和順的色厲內荏,朝和順公主淺笑道:“想必是娉妍與你投緣,方纔你們說什麼呢竟是耽擱了這麼久?”
說完三皇子妃橫了洛娉妍一眼,嗔道:“娉妍也是,和順心底純良,性子也好,兄弟姐妹就沒有不喜歡她的,就是母妃也疼她疼得緊,你若邀她同去探望母妃,她還能拒絕你不成?偏要害母妃擔憂。”
說着三皇子妃又對和順公主笑道:“難得遇見和順,不妨也去母妃宮裡坐坐,她老人家可是惦記你得緊,正好將讓你倆將方纔沒說完的話兒接着說下去,讓母妃也聽聽熱鬧。”
說到這兒,三皇子妃掩口笑道:“你也知道母妃身子不好,說不得這人多一熱鬧就好了呢。到時父皇一高興,還不知會賞你什麼好東西呢。”
五五四 懷疑
宮裡誰不知道皇貴妃最得聖上寵愛?即便纏綿病榻一年有餘,聖上的恩寵也不曾稍減半分,每日下朝必定過去探望,這樣的榮寵便是皇后娘娘,那也是沒有的。
見三皇子妃總拿皇貴妃說事兒,和順公主早已氣得咬牙,卻是不敢發作絲毫,忽聞此言更是變了變臉色,勉強笑道:“三皇嫂真會說笑,皇貴妃身體違和正是靜養的時候。哪裡就好隨便打擾。”
說完和順公主朝洛娉妍冷冷地掃了眼,淡淡地道:“本宮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就不在這兒耽擱了,你也快去拜見皇妃貴娘娘吧。”
三皇子妃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兒,和順公主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得,急忙朝不遠處地鳳鳴宮走去,邊走邊道:“下回進宮來,咱們再好好兒聊聊。”
洛娉妍自然知道和順公主這話兒是對自己說的,抿嘴一笑不以爲意地屈膝一禮,頷首道:“公主殿下放心,臣婦記住了。”
洛娉妍那樣兒,和順公主也只得冷哼一聲兒,卻是不敢停下,甚至洛娉妍發現,和順公主的腳步,越發急促了兩分。
待和順公主走遠,洛娉妍方纔緩緩站直了身子,便聽三皇子妃才嘆了口氣道:“你也別與她一般見識,到底是國之公主,聖上就這麼兩位公主,對她們又不像對皇子們有那麼多要求,自然便嬌寵些。”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點了點頭並不接話,三皇子妃見此嘆了口氣道:“別在這兒站着了,到底是鳳鳴宮跟前兒,再說母妃可是等着你呢,咱們邊走邊說。”
洛娉妍自是無有不應,隨着三皇子妃朝永寧宮走去,三皇子妃邊走邊道:“聖上賜婚前也不見和順與蘊哥兒如何親近,反倒是蘊哥兒抗旨拒婚後,和順才一雙眼睛牢牢地盯在了蘊哥兒身上。”
洛娉妍聞言瞪圓了眼,微微張着嘴一副不敢置信地模樣側頭望着三皇子妃。
三皇子妃見她那模樣,忍不住“噗嗤”一笑,嗔道:“這是什麼眼神兒?難不成我還能哄你?”
洛娉妍趕緊搖頭,卻又一時間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只覺得今日冤枉得很。原以爲是替景蘊受過,不曾想竟是替聖上背鍋。
果不其然三皇子妃斂了笑道:“我倒不覺得她心裡真就對蘊哥兒怎樣了,不過是被蘊哥兒拒婚,作爲天之驕女面子擱不下罷了。”
洛娉妍搖頭苦笑道:“這事兒還真沒法說理去,至於爺當初爲何拒婚,咱們也是不知道的,再則別說我不好問,便是問清楚了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能跟和順公主解釋?”
三皇子妃聞言笑道:“就怕是你越解釋她越氣惱呢。”
二人說着話兒便到了永寧宮,永寧宮大宮女早已候在宮門前,遠遠見到三皇子妃一行疾步迎了上來,屈膝一禮,笑道:“三皇子妃與少夫人總算是來了,娘娘可是等得着急了。”
三皇子妃點了點頭朝洛娉妍笑道:“那咱們快進去吧,母妃身子不好,還是聽說蘊哥兒成親才精神了些,今兒一早醒來就強撐着沒再睡,這會子怕也是累極了。”
洛娉妍聞言心神一稟,對於聖上讓自己來拜見皇貴妃有了新的理解。
洛娉妍進了永寧宮大門,海大富便躬身告辭道:“少夫人既已到了皇貴妃娘娘這兒,又有三皇子妃作陪,小的便先回去跟聖上覆命了。”
洛娉妍停下腳步,回頭朝雲袖點了點頭,雲袖再次拿出一個荷包塞在海大富手裡,輕聲道:“辛苦海公公陪着咱們少夫人轉了這麼一大圈兒,一點心意還請笑納,說不得下次還會勞煩公公。”
海大富自是笑着接過謝恩不提,洛娉妍隨着三皇子妃進了永寧宮,一陣幽幽梅香便混合着濃濃的藥氣撲面而來,洛娉妍不由心下略驚,微微皺了皺眉頭。
三皇子妃見洛娉妍皺眉的樣子,嘆息道:“往常這永寧宮中只有花香,如今母妃正病着也是沒有法子。”
洛娉妍知道三皇子妃是誤會了,不由笑着解釋道:“嫂子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藥味兒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聞過。”
三皇子妃被洛娉妍這說辭弄得一頭霧水,不解地道:“這話兒怎麼說的?”說着打量了洛娉妍兩眼,見洛娉妍仍舊微微皺眉在宮中細細地嗅着,彷彿這藥氣或是這混合了花香的藥氣,真有什麼特別似得。
三皇子妃不由嘆息着解釋道:“母妃酷愛花草,一年四季這永寧宮的花香是從不間斷的,母妃的永寧宮是整個皇宮中唯一不用薰香的地方。但自從生病後,這宮裡的藥氣兒便沒有停過,也不知換了多少藥方,就是母妃身子一直不見效。”
洛娉妍聞言並不回話,臉色卻是漸漸難看起來,她想起來,羅先生曾給她聞過與這相似的藥味兒,也記得羅先生曾說過,這種藥混合的花香越多,毒性也就……
想到這兒,洛娉妍的臉色不由白了兩分,眉頭更是深深皺了起來,這一幕落在三皇子妃眼中,引起她心中陣陣地不快,臉色不由也冷淡了許多。
洛娉妍自然將三皇子妃的神色看在眼中,但此時自己也不太確定,自然是不好多說什麼,微微垂眸跟着三皇子妃進了皇貴妃寢殿。
皇貴妃被宮女扶着斜靠在雕花大牀上,透過銀紅煙紗幔子,洛娉妍發現皇貴妃臉色雖然蒼白沒有血色,卻並不似那些久病之人呈蠟黃。
見三皇子妃與洛娉妍進來,宮婢彩娥們紛紛屈膝行禮,三皇子妃並不說話,揮手免了衆人的禮,便上前在皇貴妃牀榻前的繡墩上坐下,看來之前她便一直伺候在這兒,甚至經常伺候在這兒。
洛娉妍見此心中不由越發疑惑,卻是並不表露絲毫,上前跪伏與地行大禮道:“瑾軒之妻,洛氏,給皇貴妃娘娘請安了。”
洛娉妍並未自稱“臣婦”卻是行了大禮,讓三皇子妃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惑,皇貴妃微微一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極淡,但身邊兒伺候的人卻都明白,皇貴妃已經盡了全力。
五五五 有毒
皇貴妃早已虛弱得說不出話來,此時卻是拼了命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個輕微地“好”字。
別說皇貴妃身邊兒這些個常年伺候的宮女彩娥與三皇子妃,就是洛娉妍見她那樣兒心中也是感動不已,對於聖上特意指點自己來拜見皇貴妃,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皇貴妃自然無力叫洛娉妍起身,洛娉妍默默地磕了三個頭,方纔緩緩起身在皇貴妃腳踏邊兒坐了下來。
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洛娉妍大膽地拉住皇貴妃枯瘦的手,輕聲道:“娉妍嫁給爺不過一日時光,但爺卻對娉妍說過,母親去得早,您就像他母親一樣照顧他長大。”
沒人知道,洛娉妍偷偷地扶着皇貴妃的脈息,可惜洛娉妍醫術並不精湛,尤其是這扶脈的功夫……自然什麼也發現不了,只覺得極爲虛弱。
洛娉妍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與皇貴妃說了幾句出嫁前的事兒,又說了些曾經聽說過的關於景蘊的傳聞,皇貴妃每每這時,總是會艱難地點頭應和。
三皇子妃看得極爲不忍,洛娉妍也是心酸不已,在皇貴妃面兒上疲色越發明顯後,洛娉妍方纔親自動手,與三皇子妃一道,扶着皇貴妃躺了下去,掖好被角二人雙雙退出。
三皇子妃見洛娉妍如此表現,原本已經好看了許多的臉色,卻在退出時,偶然發現洛娉妍眼中竟凝着一片遲疑,眉頭更是深鎖,而變了臉色。
然而出乎三皇子妃意料地是,剛剛出了皇貴妃寢殿,洛娉妍便一把拉住她胳膊,滿眼乞求,臉色有些泛白地小聲兒喚道:“嫂子,”
喚過一聲兒後,見三皇子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向自己,洛娉妍朝三皇子妃張了張嘴,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詢問,猶豫半晌才咬牙低聲兒問道:“這永寧宮中,只有皇貴妃娘娘一人生病嗎?”
三皇子妃聞言頓時大怒,一雙柳眉更是倒豎而起,洛娉妍一驚,急忙鬆開了抓着三皇子妃的手,立時屈膝一禮,小心地賠禮道:“三皇子妃還請恕罪,是臣婦逾越了。”
見洛娉妍這樣兒,三皇子妃心中不僅沒有解氣反而更是氣惱,冷冷地盯着屈膝行禮的洛娉妍並不叫起,也不說話兒。
洛娉妍心中明白,若是此刻不將話兒說清楚往後怕是就沒有機會再說了,但掃了永寧宮大宮女及三皇子妃身後的兩位宮娥,卻不敢在此時說出什麼來,不由咬了咬牙低下了頭。
三皇子妃雖沒注意道洛娉妍那快速一掃的眼神,但能在永寧宮當差的,又豈是簡單的人?
那大宮女不由朝三皇子妃身邊兒倆宮娥使了眼神,幾人悄悄退開了幾步。
三皇子妃見此也回過神來,皺了皺眉頭道:“娉妍難得進宮一趟,想來一會兒蘊哥兒也是要過來給母妃請安的,咱們不如去暖閣歇着等他。”
說着三皇子妃便轉身朝旁邊兒走去,洛娉妍心裡鬆了口氣,疾步跟了上去。
進入暖閣時,洛娉妍將雲袖留在了外邊兒,那大宮女自然也帶着宮娥停下了腳步。
三皇子妃往暖炕上一坐,淡淡地朝邊兒擡了擡下巴,並不看洛娉妍一眼,皺着眉頭輕聲道:“有什麼話兒坐下說吧。”
洛娉妍沒有絲毫猶豫地坐在了三皇子妃對面,提起小炕桌上的茶壺,給三皇子妃與自己都斟了一盞茶,方纔緩緩地吐了口胸中濁氣。
三皇子妃比洛娉妍沉穩多了,端起洛娉妍遞過來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像是在品味兒。
洛娉妍擡頭望着三皇子妃,深吸了口氣再次問道:“臣婦……”
剛開口三皇子妃便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雖然只是挑了挑眉梢,並沒有說話,但洛娉妍到了嘴邊兒的話卻被噎住了似得,好半晌才改口,急急地道:“娉妍並無不敬皇貴妃之意。”
三皇子妃淡淡地點了點頭,卻仍然不說話,洛娉妍只好望着三皇子妃眼睛,自己接着往下說:“先前剛進宮門娉妍便聞到一股子藥氣兒,當時只是覺得在哪兒聞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這事兒三皇子妃自然記得,不由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問道:“可是想起來了?”
洛娉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所以娉妍才問嫂子,永寧宮中是隻有皇貴妃娘娘一人生病,還是有旁人也與皇貴妃娘娘一樣?”
洛娉妍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焦急,令三皇子妃也是心下疑惑不已,不由仔細回憶了一番,而後卻是肯定地道:“只有母妃一人。”
洛娉妍顯然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聞言不由一下子愣在了當場。
三皇子妃見洛娉妍這樣,不由皺緊了眉頭,壓着聲兒問道:“娉妍這是怎麼了?”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回過神來,沒有回答三皇子妃的話,反而問道:“皇貴妃娘娘最初是什麼時候開始身體不舒服的?”說完趕緊補充道:“若是嫂子覺得不方便說,只當娉妍沒問。”
這倒也沒什麼好避諱的,在三皇子妃看來,洛娉妍能問自己而不是壓着心事回去問景蘊,已經是對自己的信任,想了想道:“前年夏天,母妃就覺得身子不適,最初……”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倒吸了口涼氣,急聲兒打斷道:“皇貴妃娘娘是不是冬季會稍好些,春季最爲嚴重?”
聽洛娉妍這樣問,三皇子妃仔細回想了一下,頓時瞪圓了雙眼,變了臉色,急聲兒問道:“娉妍,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要知道,皇貴妃病了這麼久,眼看着就快拖不下去了,怎能不讓三皇子妃着急?
洛娉妍卻是嘆了口氣,緩緩端起之前斟滿的茶,抿了口方纔輕聲道:“娉妍如今說不清楚,有些事兒娉妍沒想通。”
三皇子妃盯着洛娉妍看了許久,才一字一頓的沉聲問道:“你究竟發現了什麼?”
洛娉妍擡頭望着三皇子妃,苦笑道:“我發現那藥氣兒不對,我知道皇貴妃的藥,定是在永寧宮中煎熬的,而且很可能嫂子還親自動手煎熬過。”
三皇子妃眉頭一皺,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父皇怕有人動手腳,責令太醫院必須三人以上在場,才能給母妃抓藥,而藥則在永寧宮中,由母妃身邊兒大宮女親自煎熬,有時我也會動手。”
洛娉妍點了點頭,臉色卻是越發難看了起來,苦笑道:“嫂子不會想到,那藥吃下去是補藥,但是那藥氣兒與花香結合卻是有毒的。”
聽洛娉妍這樣說,三皇子妃滿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正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接着道:“這便是我沒想通的地方,那藥氣兒結合的花香越多,毒性越大,所以皇貴妃在花少的季節,身子會鬆快些,春夏最爲嚴重。”
洛娉妍越說,三皇子妃的眼睛瞪得越大,知道洛娉妍說道:“可那是毒氣,若是中毒應該是整個永寧宮的人都中毒,就連嫂子也……”
洛娉妍頓了頓,嘆息道:“可方纔嫂子說了,中毒的只有皇貴妃。”說到這兒,洛娉妍極爲沮喪地道:“娉妍見識淺薄,想不通裡邊兒的道理……或許,是娉妍弄錯了。”
三皇子妃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沒有吱聲兒,單看洛娉妍的神色,三皇子妃直覺洛娉妍沒有撒謊,甚至沒有弄錯,可……
二人對坐無言時,雲袖在門外輕聲稟道:“啓稟三皇子妃,少夫人,世子爺過來了。”
五五六
坐在去往長公主府的馬車上,景蘊一邊兒把玩着洛娉妍如玉般的指頭,一邊兒微微皺着眉頭,漫不經心地問道:“皇后沒有爲難你吧?”
洛娉妍心中一暖,搖了搖頭展顏笑道:“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爲難我這麼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做什麼?再說,我又沒違反宮規。”
景蘊見此不由一愣,之前組織好安慰她的話語,竟是全都沒派上用場,心中卻也着實鬆了口氣。
洛娉妍見他如此模樣,不由挑眉俏皮地笑道:“爺可是在心裡期待着皇后娘娘爲難爲難我?”說完洛娉妍還眨了眨眼。
景蘊禁慾多年昨日方纔開葷,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見此哪能不心動?忍不住鬆開洛娉妍的手,一把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抱到腿上坐下,嘴對嘴的啄了下去,低聲調笑道:“讓你牙尖嘴利,看爺怎麼收拾你……”
當馬車在長公主府大門前停下時,大管家迎了出來,躬身笑道:“老奴見過世子爺,給少夫人請安了。”
洛娉妍下意識地往邊兒上一側,倒是令大管家與景蘊皆是一愣,望向了她。
景蘊皺了皺眉頭並沒說什麼,眼睛卻在詢問她怎麼了,洛娉妍見此望着景蘊,抿嘴笑道:“大管家老德高望重,又是殿下身邊兒的老人兒,我們做小輩兒的,哪兒敢受他的禮。”
景蘊不以爲意地挑了挑眉,大管家面兒上卻是溢出了慈和的笑容。洛娉妍的目光坦誠而真摯,活了幾十年的大管家,看得出她並沒有撒謊。
再說了人家作爲錦鄉侯世子夫人,何須對自己一個管家溜鬚拍馬?便是要在世子面前表現什麼,機會也多的是,完全沒必要用在自己身上。
大管家笑着微微低下頭,朝景蘊二人道:“世子爺快進去吧,想必殿下已經等着急了。”
景蘊點了點頭,帶着洛娉妍一路朝裡走去,果不其然剛進了儀門,朱嬤嬤便迎了上來,微微屈膝行了半禮,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世子爺跟少夫人總算回來了。”
說着一邊兒將二人往銀安殿引,一邊兒笑道:“昨兒殿下回來就睡得不安穩,今兒天還沒亮就起來等着了,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
說到這兒,朱嬤嬤忍不住朝洛娉妍笑了笑,慈愛地道:“若不是爲了等着少夫人敬茶,殿下怕是一早就進宮去等着了,好在彩英前來報信兒,不然殿下還不知着急成什麼樣兒呢。”
說這話兒,一行人便到了銀安殿前,崔嬤嬤也迎了出來,洛娉妍趕緊上前半步,行了半禮,笑問道:“嬤嬤怎麼出來了?”
洛娉妍對崔嬤嬤的態度別說朱嬤嬤,就是景蘊也是一頭霧水,崔嬤嬤也是趕緊避開,朝二人重新行了禮,才笑道:“這不,聽前邊兒傳話兒進來說世子跟少夫人到了,殿下哪兒還能坐得住?”
洛娉妍一愣,又聽崔嬤嬤笑道:“殿下一夜沒怎麼閤眼,外邊兒天又涼,老奴只好替殿下出來候着世子跟少夫……”
正說着話兒,惠寧長公主扶着小丫鬟的手走了出來,驚得景蘊與洛娉妍急忙雙雙上前扶着她老人家往裡走去,洛娉妍還有些靦腆,景蘊卻是皺眉道:“眼看着就要過年了,這出去招了風受了寒可怎麼得了?還讓不讓孫兒過年了?”
雖說是責備的話,惠寧長公主卻是一點兒也不生氣,樂呵呵地道:“我心裡有數兒,哪兒就那般嬌弱了?”
說着惠寧長公主嗔了景蘊一眼,拍着洛娉妍的手,笑問道:“見過皇后娘娘了?”
說着話兒,惠寧長公主已經被景蘊與洛娉妍扶着坐下,崔嬤嬤更是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擺好了兩張厚厚地軟墊兒,更有小丫鬟託着茶盤站在一旁。
洛娉妍朝景蘊斜了一眼,見景蘊正望着她笑,不由微微紅了臉,二人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跪下,磕頭後,敬了茶。
景蘊忽然很是感慨地紅着眼眶道:“孫兒多謝外祖母這些年的照料,若非有您,孫兒與芝姐兒如今還不知怎樣呢。哪兒能娶得賢妻美眷。”
洛娉妍被景蘊這樣一說,微微紅了臉,低着頭不敢吭聲兒,惠寧長公主卻是含笑點了點頭道:“快起來,自家人何必這般多禮?”
說着惠寧長公主將一對龍鳳玉佩給了景蘊與洛娉妍二人,笑道:“這是當年我出嫁時,我母親給我的。如今便給你們了,要好好兒相處……”
惠寧長公主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夫妻相處之道,洛娉妍一直凝神細聽,景蘊則含笑望着她,並不出聲兒打擾。
直到惠寧長公主說完,才讓二人挨着自己坐下,再次看向洛娉妍問道:“今日宮中之行怎樣?”
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外祖母難道跟爺一樣,擔心聖上或是皇后娘娘爲難孫媳不成?”
說完洛娉妍掩口輕笑道:“孫媳倒是從聖上哪兒得了柄七子如意,皇后娘娘哪兒也得了支鳳釵與一對金鐲。”
對於七子如意也好,鳳釵金鐲也罷,惠寧長公主是不在意地,聽說洛娉妍沒被爲難也就放了心,繼而問道:“蘊哥兒打小在永寧宮長大,你可去拜見皇貴妃了?”
說起皇貴妃洛娉妍皺起了眉頭,望着景蘊與惠寧長公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景蘊只當因着皇貴妃身子越發虛弱,洛娉妍並沒機會與皇貴妃說上話,故而心中不快皺了眉,剛想解釋兩句,卻聽洛娉妍輕聲道:“有些事兒,孫媳還不確定,也不知該不該說。”
景蘊與惠寧長公主都是一愣,見洛娉妍一臉嚴肅地樣子,惠寧長公主想了想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素心親自在外邊兒守着,沒本宮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
惠寧長公主已經很多年沒在崔嬤嬤跟前兒自稱“本宮”二字了,別說崔嬤嬤就是景蘊臉上也染上了一絲凝重之色。
崔嬤嬤跟了惠寧長公主幾十年,自是知道輕重,聞言不敢多問,急忙領着小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甚至將殿門也小心地帶關好,親自守在了門外。
五五七 猜到
直到銀安殿內,只剩下景蘊夫婦二人,惠寧長公主方纔皺眉道:“說罷,究竟遇見什麼事兒了。”
說完不忘叮囑道:“這宮裡的事兒,從來就沒有小事兒,你將來若是遇見什麼拿不定主意,或是想不明白的,千萬記住,一動不如一靜。”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卻是咬着嘴脣滿是擔憂地望着惠寧長公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見洛娉妍如此神情,惠寧長公主與景蘊都是一驚,景蘊急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惠寧長公主也斂去了臉上慈和的神情,一雙眼如鷹般銳利地看向洛娉妍,沒有說話,給洛娉妍的壓力卻是更大,不知不覺間,額頭上已經佈滿了冷汗。
景蘊見此來到洛娉妍身邊兒,挨着她坐了下來。景蘊的無聲無息的陪伴與庇護,讓洛娉妍放鬆了不少,終是說道:“娉妍懷疑皇貴妃是中毒,而且……而且跟三皇子妃說了。”
洛娉妍說完忐忑地望着惠寧長公主,雖然她覺得三皇子妃不可能去害皇貴妃,但是方纔惠寧長公主又說宮裡的事兒,就沒有小事兒!
洛娉妍又想起前世,自己不過是去宮裡赴宴一次,便被皇后娘娘賜婚給了顧遠的事兒,一時間心中惴惴不安,說話都有些緊張。
惠寧長公主卻是同時鬆了口氣,面兒上重新浮現笑容,嗔道:“你這孩子,怎地自己嚇唬自己不算,還要來嚇唬我老婆子?”
景蘊卻是眉頭皺得更緊,望着洛娉妍輕聲問道:“妍兒怎知皇貴妃是中毒?可有什麼發現?”
這倒是沒什麼不能說的,更何況出嫁前奶孃還特意回來跟自己說過,夫妻乃是一體,有什麼事兒好好商議,不要藏着掖着,沒得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將對三皇子妃說過的話再次說了遍,說完洛娉妍怕景蘊不信,補充道:“你相信我,我敢確定那藥氣兒真的有問題。”
景蘊見她那捉急樣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隨即那絲笑意卻是立時散了去。
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問道:“娉妍怎麼知道那藥氣兒有問題的?宮裡這麼多太醫,尤其是永寧宮,太醫們更是每日進進出出的,難道這麼多人都沒有發現?”
惠寧長公主不知道,三皇子此時正與她問着同樣的問題,三皇子妃自然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洛娉妍卻是嘆了口氣道:“我曾經聞過這種味道,當時聽說了藥效覺得很是新奇,所以特別留心了一下。”
別說惠寧長公主,就是景蘊也來了興致,立時問道:“哦?你在哪兒聞過,誰跟你說的藥效?”
問到這個,洛娉妍倒是猶豫了起來,望着景蘊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惠寧長公主見此目光一凝,雖然沒有說話,眉頭卻是皺了起來,景蘊倒是不急,笑道:“怎麼,妍兒對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洛娉妍立時搖了搖頭,想了想道:“若是我自己的事兒自然無事不能對爺說的,但此時卻是關係到了旁人,沒有那人允許,我……”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下來,略帶尷尬地低下了頭,不敢看景蘊的眼睛。
景蘊倒是沒再說什麼,洛娉妍心中卻是極爲不安,小聲兒解釋道:“爺該知道,我對醫術是很感興趣的。”
洛娉妍在說這話時,悄悄看了景蘊一眼,見景蘊點了點頭,心神放鬆了不少,又聽景蘊笑道:“別忘了爺可算是妍兒的啓蒙師傅。”
洛娉妍嗔了景蘊一眼,輕聲笑道:“回京後我便尋了位醫道高手,求她傳授我醫術,這一年多來雖說沒什麼太大的進展,可該記住的東西,我也是用心背下了的。”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開口問道:“你尋的那個師傅姓甚名誰,難道不在太醫院供職?你說出來我聽聽,若真是有本事的,回頭安排他進太醫院也不是不行的。”
洛娉妍聞言起身朝惠寧長公主一禮,苦笑道:“孫媳謝過外祖母,但是師傅雖說沒有交代孫媳什麼,往常卻是從不提及她老人家的醫術的,所以孫媳不敢擅自做主。”
惠寧長公主聽洛娉妍這樣說,倒是沒有不高興,只是問道:“他不讓你說出他的名諱不成?”
洛娉妍聞言搖了搖頭,景蘊卻是露出笑意來,心中對洛娉妍口中那醫道高人有了猜測。
皇貴妃的事兒對於景蘊及三皇子夫婦甚至皇帝而言都是大事兒,但在惠寧長公主看來卻又另一番理解,這般詢問也不過是擔心洛娉妍在宮中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罷了。
如今看來洛娉妍卻是處理的很好,惠寧長公主也就放下心來,與她二人說笑起了旁的。
陪惠寧長公主用過午膳,景蘊便帶着洛娉妍離開了長公主府。
坐進馬車景蘊方纔笑道:“說來還有一人咱們沒去拜見,我也該給她老人家敬杯茶纔是。”
洛娉妍一愣,望着景蘊滿臉詫異地問道:“不是說沒有族人了嗎?怎麼……”
景蘊抿嘴一笑,明白洛娉妍這是誤會了,將頭靠在她額頭上,輕笑道:“妍兒不是拜了位師傅嗎?按理昨兒我就該給她敬茶的,偏那時候又沒見着。”說完景蘊輕聲問道:“下晌爺陪你去給師傅敬茶怎樣?”
洛娉妍神情一滯望着景蘊,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好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而後心事重重地垂下了眼眸。
景蘊摟着洛娉妍的纖腰,在她耳邊兒低笑道:“爺知道,妍兒口中那位醫道高手,就是你那女師傅。”
洛娉妍一驚猛地擡起頭,額頭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景蘊的鼻樑上,雖說景蘊功夫了得,但還是被洛娉妍的“鐵頭功”撞得痛哭流涕……
洛娉妍見着直淌淚的景蘊,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扯出絹子一邊兒給景蘊擦着眼淚,一邊兒笑問道:“我這也算是替美人兒拭淚了吧?”
景蘊沒好氣地一把扯過絹子,自己隨便擦了擦,不滿道:“你就跟爺瞎扯吧,難道你以爲就爺能猜出來?”
聽景蘊如此一說,洛娉妍肅了神情,問道:“爺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此事真不難猜,景蘊只稍加解釋,洛娉妍便也明白過來,請求道:“那,爺能讓我跟師傅商議一下嗎?師傅……”
洛娉妍沒有說完,景蘊卻是笑道:“傻丫頭,爺還能讓你爲難不成?下晌咱就是依禮數去給師傅敬茶的,至於別的,你可與師傅商議一下。”
聽景蘊如此說,洛娉妍才真正放下心來,展顏露出甜美的笑容。景蘊心念一動,洛娉妍再次被景蘊圈在了胸前,一隻略帶薄繭的手,順着脊樑爬了上來……
五五八 家國
滿面笑意的景蘊,扶着雙頰緋紅雙眸水潤的洛娉妍,剛剛下了馬車,大管家景天便親自迎了上來。見洛娉妍滿面春意,自家世子爺更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大管家尷尬地立即低下頭,輕咳一聲兒,躬身笑道:“世子爺,侯爺在花廳等着您與少夫人,讓你們回來就立即過去。”
景蘊聞言一愣,目光從洛娉妍宜嗔宜喜地臉蛋兒上挪開,斂了笑意,皺眉問道:“父親可說什麼事兒了?”
景天搖了搖頭道:“侯爺沒說,看着倒是並不太着急,但也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景蘊掃了洛娉妍一眼,此時的洛娉妍臉上的潮紅雖然還沒有褪去,但眼神已經清明,朝景蘊點了點頭,二人便隨着大管家直接去了花廳。
錦鄉侯一身家常袍子,坐在花廳一架花梨茶海前,親自動手泡茶品茶,瞧着倒是一派悠閒,確如大管家所言,並不太着急。
待景蘊與洛娉妍二人行過禮,錦鄉侯正好泡好一壺茶,露出慈和地笑容,指着對面的位置笑道:“坐,都來嚐嚐老夫的手藝,有什麼事兒咱們慢慢說。”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依言坐了下來,倒是洛娉妍微微屈膝一禮,方纔挨着景蘊坐了下來。
錦鄉侯見此不由望着洛娉妍點了點頭,景蘊面兒上也浮現一絲尷尬之色,輕咳一聲兒轉移話題道:“不知父親喚兒子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錦鄉侯見兒子那神色,也不點破他的尷尬,反而是嘆了口氣道:“原本這事兒爲父是想等兒媳三朝回門後再說的,但如今情況有變,不得不提前跟你們說一聲兒。”
景蘊一聽正了神色,就連洛娉妍眼中也透出淡淡的肅穆之色來,錦鄉侯暗自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將邊城傳來的消息對二人說了出來。
景蘊尚未開口,洛娉妍下意識地捂着嘴,驚呼道:“可是父親,這個天氣前往邊城,聽說道路極爲難行,且還有危險,難道……”
洛娉妍尚未說完,錦鄉侯便擺了擺手,含笑道:“行軍佈陣這些軍國大事你不懂,爲父今日讓你過來,便是想將咱們錦鄉侯府內庫鑰匙交給你,你也知道,咱們錦鄉侯府人丁稀少,你要用心打理。”
洛娉妍聞言一愣,錦鄉侯府的內院,原本一直是惠寧長公主代爲打理的,雖說在嫁進來之前,洛娉妍就是心中有數,自己很快就會掌管內院兒。
但原以爲惠寧長公主怎麼着也會帶着自己一段時日,怎麼也沒想到會這麼快。遂急忙開口道:“娉妍年輕怕不能擔當如此重……”
話未說完洛娉妍再次被錦鄉侯打斷道:“兒媳無須謙虛,你那些嫁妝並不比咱們錦鄉侯府的資產少,而爲父知道,你已經獨立打理你的嫁妝許久,想來一個內院兒並不在話下。”
洛娉妍卻是深吸了口氣,滿是誠摯地望着錦鄉侯的眼睛道:“想必父親也知道,我母親出聲商賈,而我舅舅……”
錦鄉侯第三次打斷道:“娉妍何必自貶身價,你舅舅沈森的大名爲父也是如雷貫耳,這皇商可不是普通的商賈。”
洛娉妍心中有些感動的搖了搖頭道:“兒媳想說的不是這個,兒媳打理嫁妝私產,不過是賬目往來,便是再加兩個錦鄉侯府,兒媳也自信能打理下來。”
洛娉妍這樣一說,別說錦鄉侯就是景蘊也不解地問道:“那你爲何推辭?難不成還瞧不上眼不成?”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景蘊一眼,癟嘴道:“打理侯府內院兒可不僅僅是賬目往來之事,若單單只是咱們侯府人事往來,多花些心思,我也不信我接不下來,可咱們侯府是什麼身份地位?往來的又是什麼人家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望向錦鄉侯,略不好意思地笑道:“兒媳到底沒怎麼接觸過京中這些宗親勳貴之家,人情往來等等,怕給咱們府裡丟臉。”
洛娉妍說到這兒臉色羞紅,微微低下了頭,想起前世因爲這些禮尚往來之事,沒少被太夫人責備,心中不由越發惴惴不安起來。
錦鄉侯與景蘊聞言卻是哈哈一笑,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景蘊不屑地道:“你儘管放心就是,咱們錦鄉侯府不挑別人的理兒就不錯了,誰還敢挑咱們的理兒?再說了便是有不懂的地方,外祖母也是會教導你的。”
錦鄉侯亦是點頭道:“瑾軒所言不差,咱們是行伍出身,本就是粗人,大面兒上不錯就成,再說你這般聰慧,又有岳母大人教導與你,爲父是信得過你的。”
洛娉妍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張着嘴望向錦鄉侯,又看了看身邊兒挑着眉的景蘊,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錦鄉侯卻是接着道:“這些就不必說了,爲父今日主要叮囑你兩件事兒,辦好這兩件事兒,旁的也就你們夫婦商量着辦就成。”
話說到這份上,洛娉妍自是沒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立即起身屈膝一禮,恭敬地道:“父親有什麼吩咐只管明言,兒媳莫敢不從。”
錦鄉侯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呵呵笑道:“這第一件嘛,你也知道,在你們成親之前岳母便爲芝姐兒定下了一門親事,爲父這次回來……”
說到這兒,錦鄉侯嘆了口氣,景蘊的臉色也變了變,只有洛娉妍不知就裡地等着錦鄉侯後面的話。
錦鄉侯見此頗爲內疚地道:“原本爲父這次也是不打算回來的,邊城那邊兒實在是離不開人,但聖上下旨,令爲父必須回來,所以爲父也是不得不才回來的。”
說完錦鄉侯頗爲內疚地看向景蘊,嘆息道:“爲父知道,瑾軒對此心中是不痛快的。”
洛娉妍卻在此時說道:“兒媳相信爺沒有不快,家國天下,天下不平國之不寧,沒有國,家又算的了什麼?”
景蘊與錦鄉侯具是一震,目光灼灼地望向洛娉妍,要知道,世人皆將家族放在首位,而景家先祖捨身護國,爲的卻正是洛娉妍口中那句:天下不平國之不寧,無以爲國何以安家!
五五九 宣佈
洛娉妍一席話說的錦鄉侯心懷大悅,不由擊掌而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斂了笑意的錦鄉侯對洛娉妍這個兒媳是更加的滿意了,遂笑道:“所以,如今爲父便拜託娉妍,待爲父去了邊城守衛國門時,替咱們錦鄉侯府守好家門,另外操辦好芝姐兒的婚事。”
錦鄉侯高興過後,想起自己這個與髮妻極爲相似的女兒即將出嫁,心中也是一抽一抽地痛着,好半晌才艱難地道:“到時爲父不一定能回來,長嫂如母,娉妍便要擔起這個責任纔是。”
莫名地洛娉妍就是能感覺到錦鄉侯心中的哀傷似得,微微紅了眼眶,低下頭承諾道:“父親放心,從前是芝姐兒護着我,爲着我,將來我也定會拼盡全力護着她爲着她。”
錦鄉侯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叮囑道:“若是遇到不懂的,或是爲難的,便去長公主府詢問你們外祖母,她老人家可是目光如炬,睿智得很。”
洛娉妍自是恭身應下,便是景蘊此時也是起身朝着錦鄉侯抱拳一禮,急忙陪着洛娉妍一道,應下了此事。
錦鄉侯笑着壓了壓手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禮,”說着一指茶海上的茶具道:“聽說娉妍茶道手藝了得,不知爲父可有這份榮幸?”
洛娉妍抿嘴一笑,面色微微羞紅道:“兒媳手藝粗糙,但卻願意勉力一試,不足之處還望父親指正。”
說着洛娉妍與景蘊再次坐了下來,洛娉妍手法嫺熟地爲錦鄉侯泡了一壺茶,剛將金黃的茶湯分到杯中,雙手捧給錦鄉侯,便聽錦鄉侯笑道:“先前說了第一件事兒,這第二件事兒嘛……”
錦鄉侯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瞟了景蘊一眼,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輕咳一聲兒才盯着手中細瓷茶杯道:“咱們錦鄉侯府人丁單薄,娉妍既嫁了過來,就要及早爲咱們錦鄉侯府開枝散葉纔好。”
別說洛娉妍,就是景蘊聞言也是鬧了個大紅臉,其實錦鄉侯又能好到哪兒去?這樣的話往常都是做婆母的來說,如今錦鄉侯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
景蘊與洛娉妍回到楓溪院,自然是要好好兒的完成錦鄉侯交託的任務。
剛進門,景蘊便揮退了屋裡所有人,一把將洛娉妍摟在懷中抵在了門上。洛娉妍吃驚之下剛要出口的驚呼,也被景蘊以嘴堵在了口中,只傳出些凌亂地“嗚嗚”聲兒。
在回來的路上,景蘊早已是渾身燥熱,本欲直接拉着洛娉妍回房午休,哪知被錦鄉侯給橫插了一槓子打斷了,此時哪裡還忍得住?
便是洛娉妍也是初嘗禁果,被景蘊如此一撩撥,也是嬌喘吁吁渾身發燙,一雙腿打着顫好似無力支撐一般,二人啃咬吸允之間,洛娉妍更是不知不覺一臂攀上了景蘊的頸項,一手抓着景蘊胸襟。
景蘊見此更是把持不住,一把將洛娉妍打橫抱起扔在了倆人新婚大牀上……
芙蓉帳暖,景蘊不過三兩息功夫便將洛娉妍剝了個精光,露出牛奶般的肌膚上昨夜留下的斑斑點點,令景蘊呼吸越加急促。
二人意亂情迷之時,洛娉妍一雙修長滑膩的美腿,無聲無息地盤在了景蘊精瘦的腰間,令景蘊悶哼一聲兒,忍不住持槍入道,在洛娉妍身上瘋狂的馳聘起來……
沒多久一絲隱忍地嬌呼從洛娉妍口中飄溢而出,令守在門外的紅螺與馨芙訝然地對視一眼,紅着臉揮手令英兒蕾兒等人速速退下,自己二人也遠遠地候着不敢靠近打擾。
直到天色漸暗,被景蘊不知折騰了幾回的洛娉妍方纔昏沉沉睡去,看着洛娉妍滿頭大汗,以及身上新舊交替的斑點,神清氣爽的景蘊抿嘴一笑,親自起身從淨房取出趕緊棉帕,又從水壺從倒出溫水替洛娉妍簡單的收拾起來。
看着洛娉妍紅腫一片的幽幽**,景蘊頗爲尷尬地紅了臉,暗惱沒有控制好自己,翻身下牀取了藥膏。
景蘊的手指沾了清涼的藥膏,小心地替洛娉妍上藥時,哪曾想洛娉妍竟在睡夢中,因這輕柔冰涼的觸碰還顫慄抽搐了一下,引得景蘊心口直跳。
好不容易壓下綺念,景蘊心滿意足地將洛娉妍摟在了懷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方纔沉沉睡去。
如此一來景蘊與洛娉妍原本商議好,要去羅先生那邊兒敬茶的事兒,就耽擱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錦鄉侯將景芝及蔣姨娘母子,都聚集到了正院兒一塊兒用早膳。
蔣姨娘見洛娉妍與景蘊相攜進屋,一張臉早已黑的跟鍋底子似得,不陰不陽地道:“沒想到洛大小姐的家教竟是這樣的,給人當媳婦兒竟然還要公爹等着開飯。”
景蘊聞言皺了皺眉頭冷冷地掃向蔣姨娘,雖沒說話但那冷凝的目光還是讓蔣姨娘心下一跳,顧着面子卻又不願表露出來。
洛娉妍淡淡一笑,顯然並未將蔣姨娘的話放在心上,剛上前朝錦鄉侯行過禮,景芝便冷笑一聲兒,上前拉着洛娉妍的手笑道:“嫂子今兒瞧着竟是比前兒做新娘子還漂亮。”
說着還上下打量着洛娉妍那大紅團雲暗紋宮緞上鏽牡丹團花的大紅襖,嘖嘖讚道:“這繡工可真好,一朵朵的牡丹花跟活了似得。”
說着朝洛娉妍頭上一指,抿嘴道:“竟是比你頭上那朵茶花,瞧着還嬌豔些。”
洛娉妍抿嘴一笑,微微低下頭小聲兒回道:“難道不是我比這衣裳好看?”說完還歪着頭朝景芝俏皮地眨了眨眼。
洛娉妍沒想到,原本有意避開目光的景蒔,在她歪頭一瞬間被頭上金流蘇晃得看了過來,正看見她脖頸上露出的一小塊兒紫紅的斑痕。
景蒔頓時眼眸一縮,悄悄捏緊了膝蓋上的拳頭,急忙低下頭,正在這時便聽錦鄉侯道:“好了,都坐下,今兒讓大家過來用早膳,是因爲有事兒要宣佈。”
錦鄉侯說完頓了頓,看了蔣姨娘一眼,又掃了景蘊與洛娉妍一眼,方纔將目光落到景芝身上,緩緩地道:“明兒一早爲父就該啓程返回邊城,屆時時飛與我同行。芝姐兒的婚事既侯府內院兒,便一併交託與蘊哥兒媳婦兒了。”
景蒔仍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捏緊的拳頭越加緊了,而
景芝卻是猛地轉過身,一臉呆滯地望着錦鄉侯,詫異地問道:“眼看着還有幾天就是除夕,父親不在家過完年再走嗎?”
蔣姨娘也是緊緊地盯着錦鄉侯,心中波瀾起伏,怎麼也沒想到錦鄉侯竟將如此重要的事兒,包括景芝的婚事,一併交給了洛娉妍!
五六零 回門
當着衆人的面兒,洛娉妍在蔣姨娘怨毒的目光中,大方地從錦鄉侯手中接過內庫鑰匙與令牌,笑道:“兒媳定當竭誠全力打理好府中一切,讓父親與爺都能夠安心去做大事兒,不爲府中掛懷。”
錦鄉侯很是高興地點了點頭,又朝景蒔吩咐道:“好好兒收拾一下,明兒一早咱們就出發。”說完又對衆人道:“明日都不必相送,我們輕車簡從而去就是。”
景蘊聞言目光一閃,望着錦鄉侯挑了挑眉,錦鄉侯見此狀似無意地點了點頭。
陪着衆人用過早膳,景蘊便與洛娉妍帶這給各人準備的禮物,有家丁擡着三牲禮架朝洛府而去。
對於洛娉妍回門,洛妙姝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要說不自在肯定是有的,但想着如今自己手裡握着的權利,洛妙姝到底嚥了下去。
整個洛府比洛娉妍出嫁那日還要喜慶,丫鬟僕從一律大紅新襖,青布棉褲,處處張燈結綵,尤其是用來招待景蘊的前院兒,更是早已鋪上了大紅厚氈毯,踩上去便軟綿綿的。
洛鎮源這兩日都歇在慧園,如今府中又是由自己女兒掌管中饋,周氏的心情別提有多高興,再看府中一派喜慶,那精氣神兒便越加好了兩分。
洛娉妍回門這日,周氏一大早便起身去了芙蓉居,就連洛鎮源的勸阻也沒聽得進去。
周氏到時洛妙姝已經起身正在梳洗,見周氏進來洛妙姝斜睨着點了點頭問道:“母親怎地這麼早就過來了?”
周氏聞言滿面笑意地道:“今日你姐姐歸寧,有許多東西要準備,爲娘這不是怕你不懂過來瞧瞧,若是需……”
周氏話未說完,洛妙姝便冷冷地打斷道:“這些就不勞母親費心了,昨兒我便問過府裡的老人兒,也問過了嚴姑姑,該備下的早已備下。母親若是沒事兒還是回去再睡會兒吧。”
周氏被洛妙姝這般一番搶白,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望着洛妙姝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纔好,不自覺的眼圈卻有些泛紅。
偏這點兒被洛妙姝看在眼裡,立時板了臉呵斥道:“母親這是做什麼?今日錦鄉侯世子陪她回門,原是大喜的日子,偏你要來衝眉頭,母親可別忘了,如今是我管着中饋!”
周氏點了點頭,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淡淡地道:“既如此我便什麼也不說了,你好好兒準備吧。”
說完周氏返回了慧園,見洛鎮源已經去了外院兒,方纔趴在暖炕上“嗚嗚”地大哭了起來……
洛娉妍回到洛府時,周氏已經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梳了頭補了妝,領着翠娘站到了儀門處,洛妙姝緩步而來,斜了周氏與翠娘一眼,自發自覺地站在了二人前面。
翠娘瞪圓了眼,看了看洛妙姝,又看了看周氏。周氏面兒上有些過不去,扭開頭不去看自己那個“寶貝女兒”。
景蘊被洛繼宗與沈琨迎進了前院兒大花廳,洛娉妍拜見過洛鎮源後,便由雲袖彩英陪着去了二門。遠遠便看見洛妙姝鶴立雞羣般站在周氏與翠娘前邊兒,不由皺緊了眉頭。
洛妙姝卻是擠出笑容迎了上來,屈膝一禮甜笑道:“姐姐可算是回來了,妹妹我今兒可是天不亮就起來準備這,翠庭軒也讓人收拾過了,姐姐這會兒是先回翠庭軒去,還是……”
洛娉妍淡淡一笑,輕聲道:“有勞費心,不過今日既是回門,還是去夫人院兒裡坐坐,方纔合乎禮數。”說完方纔看向周氏,淡淡地問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周氏一愣,隨即明白洛娉妍這是有意給自己做臉,一時間再次紅了眼圈,卻是不敢表露出來,急忙低頭垂眸道:“本該如此,我也讓白芷親手給你準備了幾道,你喜愛的點心,正好嚐嚐還是不是那個味兒。”
周氏的神色洛娉妍哪裡會看不見?只是當初還在府裡時,洛娉妍就無心參合她們母女間的事兒,更何況如今自己已經是出嫁的姑奶奶了。
洛妙姝的臉色卻是陰沉了下來,攏在袖子裡的手也悄悄捏緊……誰知正在這時,洛娉妍轉過身來,朝洛妙姝淡淡地笑道:“馬車裡給大家夥兒帶了禮物,各人的都貼了條子,你替我遣人送去各房各院兒可好?”
洛妙姝一愣,望着洛娉妍不知想着什麼,洛娉妍見此不由皺起眉頭,只當洛妙姝是不樂意。洛娉妍也不惱,淡淡地道:“知道如今你管着府中中饋,若是太忙就算了。”
說完朝雲袖道:“洛府人口簡單,你去把禮物都拿出來分給衆人。”說完待雲袖領命而去,洛娉妍方纔再次看向洛妙姝,淡笑道:“今日可要全靠你了。”
洛妙姝此時方纔回過神,抿了抿嘴道:“大姐回門一次怕是也不容易,今日自然是要讓大姐過的舒心的。”說完朝身邊兒大丫鬟鶯兒道:“你去幫幫雲袖姑娘,她怕是還不熟悉府中道路。”
洛妙姝一聲“大姐”令洛娉妍愣了一下,心中疑惑不解更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朝鶯兒點頭道:“那就有勞了。”
說完洛娉妍便與周氏翠娘一道朝慧園走去,洛妙姝想了想先去了廚房,而後才轉去了慧園。
洛妙姝到慧園時,雲袖已經將給周氏的禮物送了進來,一瓶子三皇子妃給的養顏膏,兩匹宮緞。翠娘沒有養顏膏卻也得了兩匹宮緞。
洛妙姝見此一愣,站在門外回想着這兩年洛娉妍對自己母女的態度,再看看今日……心中總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洛娉妍卻是先看見了她,回門是喜慶的事兒,洛娉妍自是不願因爲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壞了自己的喜事的。
洛娉妍淡笑道:“你還年輕,顏色正好,我尋思着你是用不上那養顏膏的,便給你帶了一匣子宮裡用的堆花,都是今年新進貢的,瞧着顏色還好。另外給你帶了四匹宮緞,大過年的正好裁了衣裳穿戴。”
洛妙姝一愣,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擠出笑容,屈膝頷首道:“妙姝,謝謝姐姐。”
五六一 回門(二)
洛妙姝的聲音不大,但洛娉妍卻是被震得不輕,不知洛妙姝今兒哪根筋又不對了,但面兒上卻是淡淡一笑,輕聲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有什麼好謝不謝的。”
洛娉妍不知,正是她這種淡淡地態度,偏就讓洛妙姝越發想要親近,故而主動走到了她身旁坐下。若是洛娉妍表現出高興或是不屑,怕是洛妙姝便會忍不住產生別的想法……
並未過多逗留,分男女兩桌用了頓還算和睦的午膳,洛娉妍便隨着景蘊一塊兒告辭,啓程前往羅先生處。
坐上馬車,洛娉妍不由朝景蘊嘆了口氣,感嘆道:“洛妙姝到是果真長進了不少,不說今日的宴席我瞧着還算中規中矩,就是說話行事,也比以往強了不少。”
關於她們姐妹間的事兒,景蘊知道的不多,卻也知道一直是不和的。
如今聽洛娉妍這般一說,景蘊不以爲意地將她摟在懷中,摩挲着她的脊背,輕聲道:“她若長進了將來受惠的是她自己,明兒開始你就要管家,哪有那麼多功夫往這邊兒跑。”
說完景蘊低頭看向洛娉妍笑道:“今兒我有跟繼宗交代過,讓他沒事兒就過去瞧你,省的你想家。”
洛娉妍一聽,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翹起,將頭靠在景蘊胸膛上,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輕聲笑道:“爺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就不怕把我寵壞了?”
景蘊聞言一挑眉,好笑地捏了捏她挺秀的鼻尖兒,滿是寵溺地笑道:“這話爺可不信。”
誰知洛娉妍歪起頭望向景蘊,頗爲挑釁地道:“那可說不準!”說完眨了眨眼問道:“爺害怕嗎?”
景蘊好笑的將摟着洛娉妍的胳膊緊了緊,在洛娉妍耳邊兒小聲笑道:“這樣瞧不起爺,仔細爺回去收拾你。”
二人說笑間馬車已經在羅先生住處外停了下來,照顧羅先生起居的吳婆子夫婦,遠遠看見錦鄉侯府的馬車便迎了上來。
這邊兒溯風放好腳凳,景蘊剛剛扶着洛娉妍的手下了馬車,吳婆子夫婦便上前行禮,笑道:“小姐可算是來了,先生臉色可不大好。”
洛娉妍聞言自是明白吳婆子話裡的意思,輕聲問道:“師傅沒說什麼吧?”
吳婆子搖了搖頭,笑道:“先生昨兒等了一天,晚飯也沒吃,今兒一早起來就坐在書房裡,到現在還沒出來呢。老奴原想去找小姐的,又怕……”
吳婆子說到這兒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洛娉妍卻是明白,她怕進不了錦鄉侯府的大門。
洛娉妍不再多說什麼,只橫了景蘊一眼便拋下衆人,急忙往院兒裡走去,院子本就不大,洛娉妍幾步便越過前院兒空地上晾曬的藥材,朝後院書房而去。
後院園子裡種了不少常見藥材,書房的窗戶正好就對着藥圃,若是春夏之際,推開窗戶便能盡收一園風光,此時正是寒冬,自然沒什麼景色可看。
但羅先生最是不喜屋內氣流不暢,故而即便是數九寒天那也是要開扇窗戶的,今日牆角幾支臘梅開得正好,幽香陣陣很是宜人,但羅先生不僅書房的門緊閉着,就連窗戶也沒留一絲縫隙。
洛娉妍見此低頭抿嘴一笑,疾步上前輕輕釦響房門,喚道:“師傅,您在裡面嗎?娉妍來看您了。”
洛娉妍等了一會兒,裡面只傳來輕輕一聲茶盞碰撞的聲音,想來是羅先生將茶盞擱在了桌案上,故意發出來的。
洛娉妍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嗔道:“師傅,娉妍今兒可是帶女婿回孃家,您快出來,娉妍還要給您敬茶呢!”
羅先生聞言臉色好看了許多,卻仍舊不說話,又聽洛娉妍在門外喊道:“師傅,難不成您不認娉妍了?不承認這兒是娉妍孃家了?”
羅先生嘆了口氣起身下炕給洛娉妍開了門,看着門外梳着墜馬髻插着飛鳳釵的洛娉妍,羅先生故意板着臉問道:“昨兒遣人來說要回來,害爲師等了一整日,也不見你捎個信兒來,沒聲沒息的,今兒怎麼倒跑過來了?”
羅先生話一出口,洛娉妍一張臉便漲得通紅,要怎麼跟師傅說?總不能說昨兒被爺拉在牀上胡天黑地了一下午,不知何時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了?
洛娉妍顯然不記得昨兒半夜醒來,景蘊半摟着她餵了一碗湯的事兒。
羅先生到底是過來人,一見洛娉妍臉色緋紅目光閃躲,一臉甜蜜嬌羞的樣兒,心裡哪能不明白的?
羅先生在心裡暗暗搖了搖頭,轉了話頭道:“快進來坐,外邊兒那麼冷,身邊兒的丫頭們不經心,自己也不知帶個手爐,若是凍壞了手看你將來怎麼拿針。”
羅先生說的“針”自然不是繡花針,而是能治病救命的金針銀針,洛娉妍剛隨着羅先生一步跨進房門,纔想起來景蘊還在前院兒等着敬茶呢,不由討好地笑道:“師傅!世子爺還在前邊兒等着給您敬茶呢。”
誰知羅先生立時板了臉,皺眉道:“怎麼把他給帶來了?快讓他回去,或是晚膳後來接你便是。”
洛娉妍卻是不依地,上前挽住羅先生的胳膊,大着膽子輕輕搖晃着嗔嗲道:“師傅,今兒可是徒兒三朝回門,哪有將新姑爺攆出去,不讓人給您敬茶的道理?”
說完洛娉妍歪着頭忽閃着大眼睛望着羅先生,故意試探道:“難不成,師傅對徒兒這門親事不滿?”
洛娉妍還真給說對了!羅先生就是對她這門親事不滿,好好兒的剛起步,如今成了親住進了侯府裡邊兒,後邊兒的該怎麼教?她又哪來那麼多精力學?對此羅先生可是沒少費腦子。
但這話兒,羅先生是不能說的,尤其是見洛娉妍一副幸福的小摸樣兒,就更說不出口了。
羅先生沉默地站住腳步,望着洛娉妍糾結了好久,洛娉妍心知這個師傅對自己是極爲疼愛的,故而也不催促,只那眼盯着羅先生,一臉地祈求樣兒。
羅先生果然受不了這個,忍不住失笑道:“你這丫頭,如今是越來越刁鑽了!”說着狠狠地在洛娉妍光潔地額頭上點了一下,方纔與洛娉妍一塊兒去了前院兒。
五六二 藥方
羅先生一身秋葉黃繡大朵木槿花通袖衣裳,配着瑰紅挑金紗百褶馬面裙,簡單地圓髻上插着兩支藤木簪,顯得極爲清爽,卻不失喜慶。
洛娉妍一見羅先生這身裝扮便知道師傅並未真的生自己的氣兒,故而纔敢那般放肆。
但是對於第一次見到羅先生的景蘊,卻莫明覺得有些緊張,尤其是羅先生看他的眼神,冷凝而銳利。
景蘊急忙起身,撣了撣並沒有皺褶的袍子,躬身見禮道:“瑾軒見過師傅。”
洛娉妍見他這樣兒,竟是比見自己父親還要慎重,不由覺得好笑,羅先生卻是用眼角斜了景蘊一眼,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淡淡地道:“錦鄉侯世子到訪,實在是有失遠迎,還請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洛娉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朝景蘊望去,景蘊卻是不以爲意地挑眉一笑,淡淡地道:“羅先生既是我夫人的師傅,自然也是我的師傅,還請師傅受弟子一拜。”
說着景蘊一撩袍裾,便雙膝跪了下來,果真朝着羅先生行禮跪拜大禮。羅先生也是一愣,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想要避開景蘊的禮,偏洛娉妍正好堵在她背後,往後一退,正好撞在洛娉妍身上,哪裡還退的開?
單憑洛娉妍能夠識破皇貴妃中毒一事,景蘊便肯定羅先生定不簡單,至少也是個高人,此時行禮乃是心甘情願,洛娉妍此時自是願意幫景蘊一把,見羅先生後退瞧瞧往前挪了半步,正好扶住羅先生的胳膊。
洛娉妍歪着頭朝羅先生俏皮地笑道:“師傅既是妍兒的親長,自然也是妍兒夫婿的親長,受他一禮又有何妨?”
羅先生哪裡看不出洛娉妍的心思,但想着無論如何這是自己的徒弟的夫婿,羅先生嘆了口氣淡淡地道:“世子既是如此說,那請先起來吧。”說着羅先生便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坐了下來。
一直跟在羅先生身邊兒的小丫頭清月,見此急忙在羅先生跟前兒放了兩張軟墊兒。雲袖也急忙上前幫忙,斟了兩杯茶,用托盤託着站在洛娉妍與景蘊身後。
景蘊朝洛娉妍微微一笑,二人雙雙上前規矩地朝羅先生再次跪下磕頭行禮,從雲袖遞上的茶盤中,取了茶,敬給羅先生。
羅先生這次倒沒拒絕,倆人的茶都淺淺地抿了口,又從袖籠裡取出兩隻荷包交給二人,輕聲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望你們好好兒珍惜這緣分,人生不過短短几十年,能陪你們走過一生的,便是彼此。”
景蘊嘴角微微勾起,就連眼眸都泛起溫柔的光彩,點頭應道:“師傅說的是,瑾軒定然謹記。”
羅先生見他那樣兒,放心了不少,點頭道:“起來吧,在這兒用過晚膳再回去。”
又見景蘊起身時,不忘扶着洛娉妍一道,羅先生對景蘊倒是越發滿意了起來,若不是覺得這婚事太急,影響了洛娉妍學業,羅先生對他倒是沒什麼不滿意了。
二人陪着羅先生坐下閒聊了一會兒,洛娉妍突然將話題轉到昨日進宮之事,小聲兒道:“當時剛進永寧宮,娉妍便聞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像極了幾個月前師傅給我聞過的。”
洛娉妍此言一出,景蘊便急忙朝羅先生看去,卻見羅先生皺了眉頭一臉嚴肅地盯着洛娉妍問道:“妍兒可是聞真切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道:“一開始還不能確定,但是進入皇貴妃寢殿時,那味道格外濃郁,娉妍怎能聞錯?”
說完洛娉妍一臉疑惑地道:“但奇怪的是,娉妍悄悄給皇貴妃撫了脈,卻是除了虛弱什麼也沒感覺道。更奇怪的是,娉妍問過三皇子妃,永寧宮中,只有皇貴妃一人生病……”
羅先生的臉越發陰沉了起來,好半晌才斜睨了緊盯着自己的景蘊一眼,淡淡地吩咐道:“你先出去,我與妍兒有話要說。”
景蘊聞言便朝洛娉妍掃了眼,洛娉妍急忙笑道:“師傅,既然瑾軒也喚您叫師傅,何必瞞着他?”說完洛娉妍更是掩口笑道:“師傅怕是不知道,他的醫術天賦,可比徒兒高多了。”
誰知羅先生卻是搖頭道:“此事不必多說,想必世子爺也沒工夫跟我學醫。”
景蘊急忙站起來躬身行禮道:“師傅喚徒兒瑾軒便是。”說着再次看向洛娉妍,抿嘴笑道:“師傅有令弟子莫敢不從,妍兒不必多言,我在外邊兒等你就是。”
說着景蘊果然直起身,朝門外走去,誰知剛跨出門外,羅先生卻又突然喚住了他,嘆息道:“算了,你也進來吧,說不得這事兒還需要你幫忙。”
景蘊一愣,點了點頭依舊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羅先生卻是滿臉落寞地道:“那藥方祖上得自蜀地大山之間,具體怎麼回事兒,已經太過久遠,我也不知,但是我卻知道那藥無藥可解。”
羅先生這話一出,景蘊頓時急紅了眼,“噌”地一下站起身,瞪着羅先生問道:“那藥方都傳與過何人?”
不等羅先生髮作,洛娉妍已是大變了臉色,跟着站起身,瞪着景蘊皺眉呵斥道:“爺就是這麼尊師重道的?”
洛娉妍聲音高昂而尖厲,一下子喚過景蘊神智,頓時也是一臉灰敗,低頭解釋正要解釋,洛娉妍卻是已經重新坐下,挽着羅先生的胳膊道:“師傅便原諒瑾軒這回,他自小在皇貴妃身邊兒長大,皇貴妃就跟他母親似得。”
羅先生搖了搖頭,紅着眼眶望着洛娉妍,哽咽道:“妍兒不知,爲師的母親,當年,也是死在這藥方上的!”
說完在景蘊與洛娉妍震驚地目光中,羅先生竟是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
好半晌羅先生才止了淚,洛娉妍親自伺候着淨了面,才聽羅先生斷斷續續地講起了那段她並不願回顧的往事。
原來當年羅先生的父親,爲了研究出這藥方的解藥,欲要親生試驗,被其母親知道後,便偷偷搶在了前面。儘管她父親拼盡了全力,卻仍然沒能解了母親的毒,令她母親痛苦的煎熬了六七年,最終還是去了……
五六三 爲難
在羅先生的述說中,洛娉妍與景蘊都瞭解了這藥方的來歷,正是唏噓感嘆時,羅姑姑握住洛娉妍的手,含淚道:“爲師讓你熟悉這藥氣兒,爲的也只是讓你以防萬一。”
洛娉妍心裡也極不好受,悶悶地點了點頭問道:“那師傅這麼些年來,還是沒有找出解藥嗎?”
羅先生慘然一笑,搖了搖頭道:“我父親都沒能找出來,我又哪來那個能力?”
景蘊沉默許久,在此時滿眼疑惑地開口問道:“既然師傅說此藥方來自蜀地,不知太師傅怎麼沒有回去蜀地尋找解藥呢?”
羅先生看了景蘊一眼,滿是疲憊地嘆息道:“當年我母親能夠支撐六七年,全靠父親一手金針吊着,父親幾度想要去往蜀地,卻是實在走不開,那時候我也纔剛剛接觸金針之術,又哪來能力代替父親?”
說到這兒,羅先生仰起頭望着頭頂上的承塵,像是要將眼淚逼回去似得,好半晌才哽咽道:“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匆匆爲我定下親事,不及我成親便孤身去了蜀地,至此再未迴轉……”
洛娉妍感受到羅先生心頭巨大的悲傷,忍不住起身站到羅先生身旁,極力地將羅先生攬在了自己並不寬闊的懷裡,輕聲安慰道:“徒兒會竭盡全力好好兒跟着師傅學的,總有一天,咱們師徒定能破解此毒。”
景蘊也是嘆了口氣,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麼,有心想請羅先生進宮爲皇貴妃施針,此時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下來,只有羅先生的淚,悄悄地在洛娉妍大紅宮緞襖子上浸出一大塊暗紅。
正在洛娉妍極力安慰着羅先生,景蘊思慮着怎麼跟羅先生開口時,小丫鬟清月朝屋內探了探頭,立時便被景蘊發現了,朝清月看去,景蘊卻愕然發現,莫言不知何時竟也站到了門前。
景蘊看了洛娉妍一眼,朝門外掃了掃,洛娉妍順着景蘊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臉的驚訝,隨即朝景蘊默默點了點頭,景蘊方起身出了屋子。
莫言早已急得不行,見景蘊出來趕緊行禮,而後躬身道:“爺,小的有事兒稟報。”說完掃了小丫鬟清月一眼,景蘊想也沒想,本能似得地揮手道:“你先退下,無令不得靠近。”
清月聞言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被莫言狠狠一瞪,頓時急忙往後一退差點摔倒,景蘊才反應過來,搖頭道:“算了,你在這兒候着吧。”
說着在莫言詫異地目光中,帶着他往院子中央走了過去,離清月十來步才停了下來,也不說話。
莫言不敢耽擱,小聲兒道:“三皇子殿下遣人到府裡來,請爺立即進宮。”
景蘊皺了皺眉頭,問道:“可說有什麼事兒?”
莫言搖了搖頭,小聲兒道:“殿下很是着急,聽說您不在府中,命小的務必找到您,小的趕往洛府,洛少爺說您與奶奶已經離開,小的才一路往府裡趕,正巧在前邊兒路口看見溯風,才知道爺跟奶奶到這兒來了。”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卻是沉默下來,心裡大致猜到三皇子找自己何事,但此時……景蘊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堂屋,遲疑道:“可今日爺是陪你們奶奶三朝回門,這會子……”
景蘊都拿不定主意的事兒,莫言哪敢輕易開口,正在此時洛娉妍叫清月打水的聲音傳來,景蘊猶豫了一番交代道:“你讓三皇子的人先回去,就說爺明兒一早進宮。”
說完景蘊轉身大步朝屋子走去,洛娉妍卻是迎了出來,朝莫言掃了一眼,莫言趕緊低頭躬身行禮。
洛娉妍卻是沒注意到,望着景蘊滿眼擔憂地小聲兒問道:“爺不是說遣莫言莫問辦事兒去了嗎?莫言都找到這兒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大事兒?”
景蘊望着洛娉妍遲疑了一下,方纔搖頭笑道:“哪兒能有什麼事兒,不過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卻是肅了神色道:“爺有事兒瞞着我。”
洛娉妍的聲音很輕,但景蘊心裡卻莫明的很是難受,望着洛娉妍眼中一閃而過的受傷之色,嘆了口氣小聲兒道:“三殿下說是有事兒宣我進宮。”
洛娉妍挑眉一想便明白過來,沉默了片刻點頭道:“爺先去吧,將溯風留在這兒,一會兒送我回去便是。”說完洛娉妍咬了咬下脣,小聲兒道:“師傅這兒的情況,爺是知道的,我會勸着師傅,但具體怎樣……”
景蘊瞭解地點了點頭打斷道:“爲難你了,盡力便好。”說完嘆了口氣,極力扯出笑意道:“你也知道皇貴妃於我……”
景蘊沒有說完,洛娉妍便笑着搖了搖頭,主動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們是夫妻,我是爺的妻子,爲了爺的事兒,有什麼好爲難的?”
景蘊感受着洛娉妍手中傳遞來的溫暖,景蘊心中說不出的滿心感動與感激,又聽洛娉妍嘆了口氣道:“再說這藥已經成了師傅的心魔,我也是想要幫師傅解開心結的。”說完接着便催促道:“爺快去,別讓殿下久等。”
景蘊點了點頭,望着洛娉妍啞着聲兒道:“妍兒放心,我不會讓你跟師傅爲難的,沒得師傅點頭,我不會透露一個字兒,便是三殿下也不會!”
見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景蘊才朝屋內掃了眼,見羅先生正在淨面,小聲兒道:“師傅哪兒你幫我解釋解釋,我這會兒就不進去告辭了。”
洛娉妍先是一愣,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爺放心去吧,師傅這兒有我呢。”
景蘊點了點頭,就在洛娉妍以爲景蘊會轉身離開時,景蘊輕聲道:“就在師傅這兒等我,回頭我來接你,另外也想跟師傅商量點兒事。”景蘊說完見洛娉妍滿意疑惑,笑道:“放心,跟那藥沒關係。”
洛娉妍挑了挑眉,知道這會子不是詢問的時候,點頭道:“知道了,爺快去吧。”說完想了想寬慰道:“爺放心,我會盡力的。”
景蘊聞言點頭笑了笑,捏了捏洛娉妍的手,緩緩鬆開方纔轉身帶着莫言與慕寒大步離去。
五六四 進宮
剛剛淨面梳洗好的羅先生,突然發現景蘊竟然大步朝外走去,不由皺眉走到洛娉妍身邊兒,輕聲問道:“瑾軒這是怎麼了?怎麼將你一人扔在這兒,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洛娉妍回過神甜甜一笑,挽着羅先生的胳膊道:“宮裡讓人傳話,說是讓他立即進宮,也沒說什麼事兒,但他讓徒兒在此等候,晚點兒回來接我。”
說到這兒,洛娉妍若有所思地望着羅先生,輕聲道:“方纔他還說有事兒要跟師傅商議呢。”
羅先生聞言眉頭越皺越緊,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洛娉妍哪能不知道羅先生的意思,急忙笑道:“徒兒問過了,說是不關藥方的事兒。”
如此羅先生方纔漸漸鬆開眉頭,笑道:“門外怪冷的,咱們屋裡說話兒去。”
洛娉妍朝屋裡掃了眼,笑道:“那不如咱們去師傅書房,娉妍給師傅泡壺茶,咱們一邊兒品茗閒聊,一邊兒還能賞梅。”
羅先生聞言淡淡地掃了洛娉妍一眼,那眼中的戲謔之意自然是毫不遮掩,洛娉妍立時解釋道:“雖說後院兒種的不是紅梅,更不是什麼名品,但咱們喝着梅花茶,聞着梅花香,還是很有趣味的。”
羅先生聞言還能說什麼?笑着搖了搖頭帶着洛娉妍往書房而去。
清月與雲袖聽得明白,這師徒二人是要喝梅花茶,自是急忙越過二人朝書房先走一步,取茶,燒火,擺放茶具,待洛娉妍師徒進書房時,紅泥小爐上的銀壺已經燒着水,一應茶具也擺放在了茶海上,便是梅花茶清月也找了出來。
洛娉妍忍不住笑道:“你倆耳朵倒是挺靈的。”說着便坐在了茶海前,動手煮起茶來。
屏退清月與雲袖,洛娉妍一邊兒煮茶,一邊兒與羅先生閒聊,不過三兩句話,洛娉妍便忍不住問道:“師傅這些年難道對那解藥,一點兒也沒有進展嗎?”
羅先生望着洛娉妍沉默了半晌,才幽幽一嘆,輕聲道:“要說一點兒也沒有進展也不盡然,當年你師祖也是摸到一點兒門道,才能保你師奶六七年的,不然你以爲光靠金針之術就行?”
洛娉妍並沒有說話,只靜靜地聽着,羅先生頗爲自豪地道:“自從你師爺離開後,爲師依着你師爺的思路,潛心研究,倒是摸索到了些頭緒,可此事……”
羅先生說到這兒搖頭嘆息着停了下來,洛娉妍順手將剛剛煮好的梅花茶,斟了一杯遞給羅先生,輕聲問道:“想來師傅是沒有實踐對象,如今皇貴妃……”
洛娉妍話未說完,便被羅先生狠狠一瞪,很是嚴厲地道:“你以爲宮裡那些貴人是隨便兒給人試驗的?若是出個好歹,人家可不管你原來是怎樣的!”
說完羅先生再次嘆了口氣,放緩了聲兒道:“你呀!就是太天真了,且不說爲師能不能救得了皇貴妃,大不了就是一條命而已,怕就怕那個皇帝甚至他那個三皇子知道爲師沒有把握後,將旁人牽扯進來。”
洛娉妍聞言面色一變,不敢置信地瞪圓了雙眼,顫抖着問道:“師傅的意思是……聖上,或是三皇子,他們,”
洛娉妍心中太過震駭,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接着道:“會,用旁人,來給師傅練手?”
洛娉妍不僅不敢眨眼,甚至都不敢呼吸,屏着氣兒望着羅先生,企盼着羅先生能搖搖頭,或是說出否定的話。
然而,洛娉妍註定是要失望的,羅先生嘆了口氣,冷笑道:“不然你以爲呢?當權者有幾個是真正仁慈的?他們的仁慈是在不涉及他們的利益的情況下,如今皇貴妃的情況,可不僅僅是一人的生死,對於三皇子而言更是……”
說到這兒羅先生突然停了下來,揮了揮手道:“總之你記住了,在宮裡一言一行定要小心謹慎,在小心也是不爲過的。”
洛娉妍點了點頭,輕聲道:“惠寧長公主也說過,宮中無小事兒。”
洛娉妍仍然不習慣喚惠寧長公主爲外祖母,說不出爲什麼,而對於羅先生沒有說完的話,此刻她已經全然明白了過來。
與此同時,三皇子一把扶起正要行禮的景蘊,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問道:“今日,瑾軒爲何如此多禮?”
景蘊自然能感覺到,也能理解三皇子心中的惱怒與悲憤,聞言沉默了片刻,緩緩擡起頭已經是眼圈微紅,勉力擠出一絲笑意,故作輕鬆地道:“微臣何時不知禮節了不成?”
三皇子盯着景蘊,好半晌才甩開景蘊的胳膊,指着景蘊仰頭大笑,連呼三聲好!含淚道:“你真是好樣兒的!不枉咱們兄弟一場,不枉母妃疼愛你一場!”
三皇子越說越氣,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景蘊聞言心中又如何能好過?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咬着牙槽,低着頭沉默着。
三皇子妃在後邊兒實在聽不下去,不由走了出來,輕聲勸道:“殿下何必如此逼迫蘊哥兒?你們兄弟這麼些年,有什麼話兒不能坐下來說的?”
三皇子卻是並不領情,扭頭盯着三皇子妃,悲愴道:“本殿下逼迫他?兄弟情?你問問他可有將本殿下當做兄弟!”
景蘊見此想也沒想雙膝一彎,再次跪了下去伏在三皇子腳下,低頭道:“殿下心疼皇貴妃娘娘,臣下亦是如此,若能救得皇貴妃娘娘,便是要了臣下的命,臣下也絕無怨言!”
說到這兒景蘊擡起頭,露出一雙通紅含淚的眼睛,望着三皇子道:“可回去後臣下問過內子,她也只是偶然從別處聞到過,聽說而已,並沒有解毒的能力……”
說完景蘊再次低下了頭,三皇子見此踉蹌後退兩步,望着景蘊,喃喃道:“沒有解毒的能力?”眼淚卻是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三皇子妃更是早已小聲兒抽泣,扶着三皇子的胳膊,哭求道:“殿下您不能這樣,您可要保重自己,您若有個好歹,讓臣妾與母妃還有孩子們怎麼辦?”
五六五 麗嬪
三皇子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便是三皇子妃也是極爲精明之人,情緒穩定下來後,三皇子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景蘊追問道:“弟妹可說過是在哪兒得知的?當初告訴弟妹之人又是如何說的?”
景蘊聞言沉默了片刻,心中很是糾結,既不願透露出羅先生,更不願欺騙三皇子。
三皇子見景蘊一臉爲難地樣子,不由怒道:“難道母妃如今的情況你不清楚?爲何到現在還要藏着掖着!”
三皇子妃見三皇子再次動怒,急忙勸道:“殿下別急,母妃雖說病重,卻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先聽蘊哥兒怎麼說不行嗎?”
三皇子斜睨了三皇子妃一眼,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壓下心中怒火,點了點頭道:“那今日你便好生與我說說,若是還當我是兄弟,還記得這些年母妃是怎麼對你的,便不要哄騙於我!”
景蘊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雖然沒有急着說話,卻是讓三皇子的心真的靜下來了不少,緩了語氣道:“我知道你是想保護弟妹,但難道我還會害她不成?”
景蘊閉了閉眼,睜開後望着三皇子嗓子乾啞地道:“若妍兒有此本事,又怎會藏着掖着?她正是知道皇貴妃娘娘對我有多重要,纔會如此不管不顧地說與嫂子知曉。”
景蘊這話兒讓三皇子沉默了下來,心裡明白,若是洛娉妍不說,誰也不會知道,自然,也就不會又今逼問景蘊之事……可此事事關自己母妃……一時間三皇子內心也糾結無比。
景蘊沉默許久,方纔擡頭望向三皇子,輕聲道:“古人云:最是無情帝王家。然而我景蘊生就皇親,雖見過不少無情之事,甚至自己也做過,但卻也深受聖上與皇貴妃娘娘給予的溫暖與愛護。”
景蘊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望着三皇子艱難地問道:“十幾年的兄弟,不知,此時此刻,瑾軒還能,相信三哥嗎?”
說到這兒景蘊的眼眶中已經蓄滿了淚水,要咬牙沒讓它掉落下來。
三皇子聞言本是一怒,又見景蘊如此模樣,不由心中酸澀難言,望着景蘊居然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
倒是三皇子妃鎮定許多,見此深吸了口氣道:“蘊哥兒與殿下打小一處長大,殿下是怎樣的人,難道蘊哥兒還不清楚嗎?”
三皇子妃說完,見景蘊仍舊目光灼灼地盯着三皇子,一言不發的樣子,心裡頓時明白,這兄弟間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兒,遂也不再說話。
三皇子妃自然不會知道,因着皇貴妃的善良,景蘊小時候對他多有偏愛,又因聖上愛屋及烏,待景蘊竟比皇子們還要好上三分,三皇子曾一度對景蘊極爲厭惡,雖說隨着年歲漸長,如今二人已經解開心結。
可說到底,今日三皇子會如此對景蘊發怒,也不是沒有這緣由在其中的。
三皇子妃見這兄弟二人仍舊不說話,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三皇子嘆了口氣,搖頭苦笑着問道:“你就是不相信我,難道還不能相信母妃嗎?”
景蘊一愣,望着雙眼通紅的三皇子,眼淚一下子忍不住便掉落了下去,當着三皇子妃的面兒,景蘊覺得極爲難堪,立即扭開頭,偷偷挽了袖子擦拭。
三皇子妃見此也是頗爲尷尬,急忙笑道:“這茶都涼了,我給你們兄弟換壺新茶去。”說着便急忙起身朝殿外走去,一時間殿內只留下景蘊與三皇子二人,靜默相對。
待景蘊平復了心情,才略帶尷尬地朝三皇子淡淡地勾了勾脣角,卻是笑不出來,只輕聲道:“不是不相信三哥,但請三哥承諾,聽完之後不得動怒,更不能……”
景蘊沒有說完,三皇子揮手道:“你我兄弟一場,說是親兄弟也不爲過,相信你對母妃之心,與我也是一般無二的,有什麼話你只管說來就是。”
景蘊聽三皇子這般說,沉默了許久,纔將羅先生與洛娉妍的關係,以及洛娉妍能認識這種藥氣兒的由來,以及羅先生母親的死亡,父親的遠走一一道來。
三皇子自是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纔回過神來,不太相信地問道:“你是說,那位羅先生對這種毒,也是無能爲力的?那這種毒是如何傳到宮裡來的?”
景蘊搖了搖頭,回道:“這事兒在來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思索,想來咱們太醫院或是後宮之中,甚至就在永寧宮中,定然有人來自蜀地,或者與蜀地有着什麼關係。”
聽景蘊這般一說,三皇子突然變了臉色,厲聲道:“麗嬪那賤人的兄長,不就是川南安撫使嗎?”
三皇子說完看了景蘊一眼,二人都沉默下來,直到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麗嬪所生二皇子生下來便被皇后養在了鳳鳴宮,可謂是皇后一手帶大,如今阻礙二皇子冊封太子的最大阻礙便是三皇子,麗嬪爲了自己的兒子,自然得出把力……
沒想到竟是自己害了母妃,三皇子咬緊牙槽,捏緊了拳頭,也沒能阻止眼淚滑落,好半晌才艱難地問道:“難道,母妃真的沒希望了嗎?”
如此脆弱的三皇子,是景蘊不曾見過的,此時此刻彷彿自己隨意點個頭,便能將這個在自己心目中,打小就愛欺負自己,卻又總是保護自己的三哥打垮似得。
景蘊沉默了許久,才艱難地道:“師傅說她父親竭盡全力,在她母親剛中毒的時候,就施針解毒續命,也只維繫了六七年光景……”
三皇子整個身子都晃了晃,若非是坐在椅子上,怕是就會摔倒,好半晌才又不甘心地問道:“那,請羅先生進宮爲母妃施針,能……”
三皇子沒有說完,景蘊便搖頭打斷道:“談何容易?這裡是皇宮,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宮的?她一個被婆家攆出來的寡婦哪裡進得來?若是奏明聖上,到時,皇貴妃……怕是就害了她的性命。”
三皇子聞言深吸了幾口氣,壓住心中熊熊怒火,咬牙道:“若是我想法子,讓她偷偷進宮來呢?”
五六六 讓步
景蘊聞言立時皺緊了眉頭,這個時候怎能落下把柄,若是被二皇子等人抓住,那皇貴妃……
景蘊不由猶豫着勸道:“這事兒還望三哥三思而後行,若是被皇后或是二皇子知曉……再說妍兒能不能得通師傅,如今咱們還不知曉,若是說不通,便是強擼進來又有何用?三哥請相信娉妍,她說過她會盡力,但……”
景蘊說到這兒,見三皇子臉色越發不好停了話頭,轉而道:“再說私自帶人入宮一旦被查出,不僅師傅,便是三哥也是難逃其咎。”
聽到這兒,三皇子終於再也壓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兒,喝問道:“難道你讓我就這樣眼真真地看着母妃去死嗎?”
三皇子赤紅着雙眼,呲目欲裂地盯着景蘊,彷彿景蘊只要點頭說個“是”字,他便要撲上來飲血吃肉一般。
景蘊見此深吸口氣,好半晌才艱難地勸道:“師傅說過如今是冬季,皇貴妃的病情是最輕之時,如今當務之急應該是想法子,將永寧宮中的花草都移植出去,且不能引起聖上的懷疑。”
三皇子聞言愣了愣,好半晌才閉着眼點了點頭道:“瑾軒說得對,這事兒得立即辦!”
景蘊見此微微鬆了口氣,接着輕聲勸道:“三哥暫且忍耐,咱們先說動了師傅再想好法子,萬不能莽撞行事,到時若有絲毫差錯,不僅害了三哥,更是害了皇貴妃娘娘。”
三皇子像是被人抽了脊柱似得,有氣無力地斜靠在圈椅中,整個人顯得極爲灰敗。
三皇子妃正好端着茶盤走了進來,見此嚇了大跳,連聲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蘊哥兒,殿下怎麼了?怎麼一會兒的功夫……”
說着三皇子妃的眼淚就如斷了線似得,不住往下掉。景蘊見三皇子不知望着什麼,連三皇子妃的聲音都沒聽見似的,不由急忙將先前與三皇子說的話再對三皇子妃說了一遍,只隱去了麗嬪那一段兒。
三皇子妃倒是鎮定許多,聞言點了點頭道:“母妃宮裡的花草我來想法子,最好是讓母妃親自向父皇說起纔是。”
景蘊一驚,以爲三皇子妃是要告訴皇貴妃中毒真相,正要勸阻,三皇子妃搖了搖頭道:“只說藥氣兒對花草不好便是,請父皇遣人移植到別處便好。”
三皇子此時卻是突然回過神,問道:“這花香突然抽去,會不會讓毒性發生改變?”
別說正籌劃着怎麼移植花草的三皇子妃,便是景蘊也是一愣,雖說景蘊也算是精通醫術,但這樣的奇毒卻是頭回聽說,哪裡知道這藥的秉性?
聞言不由肅了神色,點頭道:“三哥說的有理,回頭咱們問清楚了再說。一會子我還要去師傅府上接妍兒,正好就詢問此事。”
聽說洛娉妍正在羅先生府上,三皇子突然來了精神,坐直身子道:“既如此你趕緊去,若能說動羅先生那就再好不過!”說完便急忙催促着景蘊出宮離開,又叮囑道:“無論怎樣,明兒一早便給我遞個信兒。”
景蘊自是忙不迭地點頭應下,急忙出宮朝着羅先生府上而去。
景蘊回到羅府時,羅先生與洛娉妍正在用晚膳,倆人都沒想到景蘊會在這時候回來,尤其是景蘊看上去好像幾天幾夜沒睡似得,滿臉疲憊,雙眼更是通紅。
洛娉妍不由心下咯噔一下,想也沒想地便起身朝景蘊迎了過去,輕聲問道:“可是皇貴……”
景蘊見此心中甚暖,幾步上前握住洛娉妍地手,搖了搖頭,擠出笑容安撫道:“別擔心,如今皇貴妃暫時還沒事兒。”
說着景蘊挨着洛娉妍坐下,雲袖與清月急忙給他添了碗箸,景蘊看了看羅先生,方纔對雲袖清月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先下去吧。”
雲袖自然沒有反駁,立時便退了下去,清月則看了羅先生一眼,見羅先生點了頭方纔悄悄退下。
待屋內只剩下三人後,景蘊喝了碗洛娉妍親手盛的湯,纔將對麗嬪的猜測說了出來。
洛娉妍還在皺眉思索時,卻聽羅先生嚴肅地問道:“你們說的那個麗嬪,或許有解毒法子,何不奏稟皇帝知曉?”
景蘊聞言搖頭苦笑道:“這一切只是咱們的猜測,無憑無據便是聖上相信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接着嘆息道:“更何況有皇后與二皇子在,怕是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倒打一耙。”
羅先生聞言點了點頭,而後搖頭道:“那花草不能全部移除,留下香味清淡的,但四季不能斷,否則病情會加重的。”
景蘊聞言急忙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隨即又問道:“不知是否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說完試探道:“其實,若是師傅能進宮替娘娘把次脈,或是……”
景蘊話未說完,羅先生便搖頭道:“進宮之事不必再提!”說完羅先生目光冷凝地望向景蘊的雙眼,淡淡地道:“你打小在宮中長大,很該明白那皇宮不是想進就進,更不是想出就能出的。”
景蘊頓時無言以對,默默地低下了頭,卻聽羅先生嘆息道:“你們自己找熟識的太醫,仔細給皇貴妃扶脈後,將脈案想法子給我送來,我會依着那個脈案教妍兒施針之法,只有她進宮去不會引起旁人懷疑。”
羅先生說完後,橫了滿臉討好地洛娉妍一眼,沒好氣地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別的就是我進宮也不見得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說到這兒,羅先生接過洛娉妍盛好的湯,抿了口緩了語氣道:“要知道,這扶脈是個經驗活兒,要經常扶脈,多了才能累積經驗,我一個內宅婦人,能有多少經驗?肯定是不及那些個宮中太醫的。”
不過羅先生說到“宮中太醫”時,冷笑一聲兒,淡淡地叮囑道:“不過你們定要找那醫術好,信得過,且敢於說實話的才成,否則……”羅先生再次冷笑着搖了搖頭,低頭吃起湯來……
五六七 決定
景蘊聞言微微嘆了口氣,自然是聽出了羅先生話語中的嘲諷之意,但這卻也是實情,不由抿着嘴,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羅先生的說話,雖然這令景蘊覺得極爲尷尬。
羅先生見此也沒有再說什麼,洛娉妍卻在此時說道:“那些花草,想來也是不宜妄動的!”
景蘊與羅先生都是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洛娉妍,卻見洛娉妍如有所思地道:“若當真是麗嬪下的毒,那麼她是怎麼下毒的?永寧宮中誰是她的眼線,有多少人?”
洛娉妍說到這兒,滿眼擔憂地望着景蘊,小聲兒道:“怕是太醫院內也有她們的幫手,爺定要慎重選擇!”
景蘊望着洛娉妍,咬着後牙槽微微點了點頭,對於羅先生提議讓她進宮給皇貴妃施針,莫明地越發心疼擔憂起來。
洛娉妍見景蘊點了頭,接着又嘆息道:“永寧宮稍有動作肯定逃不出麗嬪或是她同夥的視線,到時若改了藥方,或加入旁的東西,咱們也很難立時察覺,如此說不得反而加快了皇貴妃娘娘的……”
洛娉妍沒有將“死亡”二字說出口,但景蘊與羅先生又豈會不明白?此時別說加入別的讓皇貴妃再次中毒,單是換了藥方,皇貴妃就真的沒有活命機會了!
當然,就是現在皇貴妃要想活命,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景蘊忍不住皺眉問道:“難道就這樣看着娘娘一天天地……咱們就不聞不問了?這毒到底是怎麼下的?誰經的手?怎麼可能所有人都沒中毒,只有娘娘一人?”
羅先生聞言一愣,點頭道:“是了!這藥可能不是一次成型的,說不定皇貴妃中毒前本身就染有病疾,這下毒之人,將藥物混合在皇貴妃的藥中,身體經常接觸的東西上再放置藥引,配合宮中花香。”
洛娉妍卻是皺眉問道:“如此便能只讓皇貴妃娘娘一人中毒了嗎?”
羅先生冷冷一笑,淡淡地道:“這下毒之人端的歹毒,若是皇貴妃身邊兒的藥引味兒不大,只有她自己能接觸,便只能她自己一人中毒!”
洛娉妍猛地打了個寒顫,望着羅先生試探地問道:“師傅是說,皇貴妃娘娘身邊兒那些近身伺候的人裡邊兒,有……”
景蘊早已變了臉色,羅先生卻是淡淡地斜睨了景蘊一眼,冷冷地道:“如今我倒是有些猶豫,要不要讓妍兒去施針了。要知道,若是近身伺候的人,便是妍兒怕也瞞不過去!”
景蘊的臉色已經很是難看,聞言淡淡地點了點頭道:“這事明兒瑾軒進宮再與三皇子殿下商議一番。”
說完景蘊望着洛娉妍,堅定地道:“你放心,沒有萬全之策我是不會讓你去冒險的!”
洛娉妍倒是不以爲意,想着自己都是死過一回地人了,還在乎什麼呢?更何況,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洛娉妍看了景蘊一眼,粲然一笑,轉頭望向羅先生,笑道:“師傅也不必太過擔心,宮裡好歹還有三皇子妃照應着,至少我們相信,三皇子妃不會對皇貴妃下手。”
洛娉妍說完羅先生橫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是接着道:“古人說: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皇貴妃若是真去了,對三皇子妃可是沒有半點兒好處的。”
羅先生聽洛娉妍這樣一說,倒是抿了抿嘴沒有反駁,淡淡地道:“總之這不是小事兒,萬事都要想周全了纔是。”
說完羅先生想了想提點道:“最好你們找惠寧長公主商議一番,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惠寧長公主經歷得多,見識也廣,不說身份,僅是那份見識,便是一座深不見底的寶藏!”
洛娉妍與景蘊同時點了點頭,羅先生便擱了碗箸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吧,妍兒下晌不是還說明兒一早你們侯爺就要離京嗎?”
景蘊聞言笑道:“父親說了,不必咱們去送,說是輕車簡從悄悄走就成,沒必要搞得人仰馬翻勞師動衆的。”
羅先生橫了景蘊一眼沒有理睬他,看着洛娉妍叮囑道:“你是做媳婦的,是晚輩,長輩體諒你,你也要體諒長輩纔是,將心比心,若是你出遠門孤零零的是什麼感受?”
洛娉妍聞言一想便明白過來,很是認真地點頭道:“師傅放心,娉妍明白了。”
羅先生點了點頭,淡淡地露出一絲笑意,催促道:“爲師之道你是孝順孩子,時辰不早了快回去吧。這兒離得又不遠,隨時可以過來。”
羅先生這話兒令景蘊想起另一樁事兒,笑着接口道:“師傅不若也搬去侯府居住,明兒父親一走,妍兒便要開始掌家,咱們府里人雖少,事兒卻不多,馬上芝姐兒又要出嫁,可妍兒還要跟您學醫呢。”
洛娉妍聞言驚喜地望向景蘊,羅先生雖說也很是心動卻到底搖了搖頭道:“此事不急,將來再說吧,如今我卻是不想搬家,再說了妍兒剛剛掌家想來事情也多,哪有多少精力跟我學醫。”
羅先生淡淡地拒絕,令洛娉妍有些難受,抿着嘴望着羅先生,卻也沒有勉強。
景蘊更是明白,侯府再好總比不上自己府裡自在,遂也不再多勸,只笑道:“那就等妍兒上了手,能騰出時間來了,師傅再搬過去。”
羅先生自是看出自己徒弟的心意,也看出景蘊的誠意,不由嚇了決定,淡淡地點頭道:“等你們府上千金出嫁後,爲師再搬過去吧。”
羅先生這也算是給了個準話兒,洛娉妍頓時高興起來,笑道:“那師傅說話兒可一定要算話,娉妍回去便先將師傅的院子準備起來。”
洛娉妍是真的很高興,連看也沒看景蘊一眼,便接着道:“還有藥圃,也要提前開墾出來做好準備。等忙完芝姐兒的婚事,娉妍便來接師傅進府。”
羅先生聞言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嗔道:“景芝小姐若是知道,你滿心滿眼要早點兒把她嫁出去,就給爲師騰地兒,不知心裡怎麼怨怪爲師呢。”
五六八 探詢
洛娉妍聞言一愣,景蘊卻是悶笑出聲兒,輕聲道:“師傅不必擔心,咱們府裡院子不少,還用不着芝姐兒挪地兒,再說她的婚事早已定下,如今不過是走個形式。”
洛娉妍聞言卻是不滿地瞪着景蘊,道:“什麼叫早已定下?當初殿下與武定侯府不過是口頭商議,既沒有交換庚帖,更沒有下定,說什麼定下呢?若鄧允不是個好的,咱們還不嫁了呢!”
景蘊聞言自是急忙點頭,應道:“是是是,妍兒說的對,咱們還得看看鄧允跟武定侯府的態度,不然咱們芝姐兒還不稀罕嫁過去呢。”
洛娉妍聽景蘊這般說來,方纔滿意地點了點頭,臉色好看了許多。景蘊見此勾脣一笑,那眼中的柔情流水似得溢出,令旁邊兒的羅先生了,對景蘊越發放心起來,也和藹了許多。
時辰確實不早,陪着羅先生說笑兩句,二人便起身告辭回了錦鄉侯府,好在距離並不遠,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馬車便駛進了錦鄉侯府東側門。
據老管家所言,錦鄉侯已經睡下,二人便沒去打擾,直接回了楓溪院。
誰知剛進院門,馨芙便迎了出來,行禮後一邊兒往裡走,一邊兒笑道:“小姐先是遣了馨若過來詢問,而後小姐又親自過來等了許久,見爺跟奶奶都沒回來便留下口訊,說是奶奶回來了遣人過去知會一聲兒。”
洛娉妍掃了景蘊一眼,見景蘊像是沒聽見似得自顧自往裡走,想了想不由問道:“沒說什麼事兒嗎?”
馨芙搖了搖頭,洛娉妍便笑道:“那便辛苦你跑一趟,就說我們回來了,若是有事兒……”
洛娉妍話未說完,景蘊在前頭接口道:“有什麼事明兒再說,今兒天色已晚,讓她早些歇息。”說着轉回身拉起洛娉妍的手,便朝正房走去。
不僅馨芙,還在院兒裡幹活兒的丫鬟們,見此無不趕緊低下頭,抿緊了嘴死命忍着笑,一張張臉都憋得通紅。
景蘊知道洛娉妍昨兒累狠了,今兒又沒能好生歇息,便也沒有拉着她胡來,不過是摟着她躺着說了會話兒。
明日錦鄉侯離京要備的東西不多,今日回洛府前,洛娉妍便已經交代了紅螺與馨芙,回來時二人便辦的妥妥當當了,如今洛娉妍關心的,不過是羅先生進府要住的院子,景芝出嫁要備的嫁妝等等。
景蘊也頗有興致地陪着她絮絮叨叨,可景蘊怎麼也沒想到,說着說着,這話題就變了味兒。
洛娉妍窩在景蘊懷中,任由景蘊把玩着她的手指,前一句還在說要在無爲居後面,給羅先生開墾幾分要田。
誰知下一句便漫不經心地道:“和順公主不愧是皇子鳳女,名兒好,性子也好,就是人,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景蘊心裡正琢磨着,明日進宮與三皇子商議皇貴妃的事兒,也沒注意聽洛娉妍到底說了什麼,便隨意“嗯”了一聲兒,誰知洛娉妍就忽然擡起頭,幽幽地盯着他,問道:“那爺當初爲何要抗旨拒婚?”
景蘊一愣望着洛娉妍,下意識問道:“什麼拒婚?”
洛娉妍見此一噘嘴轉過身去,淡淡地道:“爺不願意說,不說就是,我還能逼着爺說不成?何必裝模作樣?”
這下景蘊雖然越加糊塗了,卻是將手臂一收將洛娉妍攬回了懷中,拌過她的肩頭挑眉問道:“今兒可要將話兒跟爺說清楚,究竟何事值當的爺裝模作樣了?”
洛娉妍不過是被顧遠跟鄭箐兒的事兒嚇着了,自從知道景蘊與和順公主有那麼一段糾葛心裡便總是說不出的感覺,好在昨日今日都忙,一時間沒顧得上,這會子閒下來,纔想着試探一下。
瞧着景蘊這模樣倒不像是生氣,洛娉妍的膽子也更大了些,笑問道:“聽三皇子妃說,爺曾經抗旨拒婚不願娶和順公主爲妻,可公主殿下對爺可是念念不忘,就連我進宮請安,也要在半路上候着。”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挑眉笑道:“可爺總的告訴我,您與公主殿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下回公主殿下再攔着我,我又該怎麼回話纔是。”
說完洛娉妍還朝景蘊眨了眨眼,景蘊卻是早已皺起了眉頭。望着洛娉妍滿眼心疼地問道:“昨兒怎麼沒聽你說起?她攔着你說什麼了?可爲難你了?下回避着就是!”
說完景蘊想了想,嘆了口氣道:“等皇貴妃娘娘的事兒過了,咱們以後還是少進宮的好。至少也得等她出嫁纔好。”
這下倒是輪到洛娉妍愣住了,先前或許還有些酸味兒,也有些試探,這會子卻是滿滿地好奇,忽閃着大眼睛,撐着景蘊胸膛,直起身子問道:“這話兒怎麼說的?爺倒是說清楚纔是。”
景蘊見她那樣兒,忽然有些明白了過來,不由好笑道:“怎麼?妍兒這是吃醋了?那可吃不過來,這滿京城的大家閨秀,想做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可不在少數。”
說完景蘊學着洛娉妍的樣兒眨了眨眼,而後又嘆息道:“還是夫人手段高明,早不早地將爺的身子瞧了去,運氣也好,還佔了個救命之恩,這不管是爲了名節,還是救命之恩無以爲報,爺不都得以身相許嗎?”
洛娉妍一愣,頓時反應過來景蘊這是在調侃她呢,頓時怒得狠狠地朝着景蘊胸口捶了幾下。
可洛娉妍那點兒勁兒,別說捶疼,就是按摩也是不夠的,倒是將景蘊撩撥地火起,無聲無息地便抵在了洛娉妍腰腹之間,就連手也不安分了起來……
原本想要放過洛娉妍的景蘊,這會子可是不會錯過機會,摟着洛娉妍便是一陣啃咬。
洛娉妍雖然被景蘊弄的是嬌喘連連,卻不忘問道:“爺還沒說,怎麼就抗旨拒婚了呢?”
景蘊見此不由咬了咬洛娉妍如玉如珠的耳墜,輕笑道:“看來爺還得用勁兒纔是,妍兒竟然還有心思想旁的。”
景蘊說着腰腹果然用上了勁兒,洛娉妍自此一夜都沒能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倒是迷迷糊糊間聽到景蘊低笑着說了什麼,卻也沒心思再去細究。也不知什麼時候,雲收雨歇被景蘊摟着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留下一身大大小小的紫紅斑點……
五六九 暖心
景蘊練完功回道楓溪院,原本的院子已經燈火通明,紅螺站在蕪廊下指揮着小丫鬟們進進出出,馨芙與晨霜也腳不沾地兒地忙碌着,竟是沒有人察覺到自己,不知都在做着什麼。
小四一看景蘊的神色,立時明白過來,上前輕聲道:“爺剛去練功房奶奶房裡便點了燈,沒一會兒紅螺姑姑,跟馨芙姐姐晨霜姐姐都被叫了進去,接着大家就都忙碌了起來。”
景蘊挑了挑眉,原以爲昨兒夜裡折騰狠了,今日怕是起不來的,沒想到精神還挺好!想到這兒景蘊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就連朝裡走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昨兒夜裡,景蘊替昏死過去的洛娉妍收拾時,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洛娉妍身上青紅交加的斑痕,猶如受了重刑,就連那地方也都紅腫得嚇人……
景蘊起身時便特意放輕了手腳,爲了不發出響動,甚至腳不沾地兒地用上了輕身功夫。又交代了守在門外的英兒蕾兒不許打擾,哪裡想到自己練功回來,竟然會這般“熱鬧”!
最先發現景蘊的,是抱着一團……景蘊一時沒認出是被子,還是什麼東西的淺淺,淺淺屈膝一禮,聲音清清脆脆地道:“世子爺!”
聲音不大,但卻引起了院兒里人的注意,沒一會兒衆人都停下來屈膝見禮,景蘊皺了皺眉頭,一邊兒朝屋內走去,一邊兒揮手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紅螺見他走近,親自打起厚重地八寶錦簾,笑道:“奶奶正等着爺回來呢。”
紅螺話音剛落,已經換好衣裳的洛娉妍,便帶着英兒蕾兒迎了出來,嗔道:“爺怎麼這會子纔回來?爺快去洗漱一會兒自個兒過來豐華廳,我先去準備早膳,一會兒父親用過早膳就該出發了,爺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景蘊一愣,望着洛娉妍微微一笑,上前兩步握住洛娉妍的手,點了點頭,聲音有些黯啞地道:“好,爺很快就過來,出門別忘了帶上手爐。”
說着景蘊便鬆開了洛娉妍的手,疾步朝內室連着的淨房而去。景蘊當着英兒蕾兒的面兒過來握住她的手,洛娉妍還有些彆扭,可這會子突然鬆手說走就走,洛娉妍還是愣一下。
望着景蘊匆匆朝裡走去的背影,洛娉妍不由小聲兒抱怨道:“就算着急,也不必急成這樣兒吧?”
洛娉妍哪裡會知道,就在剛纔她對着景蘊一通抱怨、交代時,景蘊已經紅了眼眶,爲了不被她和丫鬟們察覺,才匆匆放手朝淨房而去,就連景蘊自己,也覺得有些狼狽而逃的味道。
多少年不曾有人這樣抱怨叮囑過他了,便是外祖母與皇貴妃也是不曾的。
只在記憶深處,年幼的自己帶着莫言跟莫問,在外邊兒瘋玩兒回來,母親總是這般溫溫柔柔地嗔怪道:“怎麼滿頭是汗?快去梳洗,一會兒過來吃點心……”而淨房內總是備好了熱水跟自己的換洗衣物。
走進淨房,果不其然小几上整齊地疊放着自己的換洗衣物,浴桶內的水溫也是那般恰到好處。
這一刻,埋種在靈魂深處的溫暖一陣陣地泛了上來,令景蘊的眼眶也溼潤了起來,嘴角卻漸漸揚起,斂不住地笑意。
錦鄉侯梳洗後見炕桌上空空蕩蕩地,皺了皺眉朝小丫鬟吩咐道:“可以擺膳了。”
盧嬤嬤卻是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屈膝一禮道:“昨兒少夫人院兒裡的紅螺便來打聽,說不知道侯爺的口味兒,當時奴婢還詫異呢,侯爺一年兩年在府裡也待不了兩日的。”
說到這兒,盧嬤嬤像是頗爲感嘆似得,舒了口氣,接着道:“今兒一早侯爺剛去練功,馨芙便過來說,侯爺今兒要離京,少夫人請侯爺去豐華廳用早膳,也算是給侯爺餞行,奴婢想着,少夫人剛嫁進來,也是好意,便沒讓小廚房準備。”
這些年錦鄉侯難得回來,每每回來也大多是各自在自己院兒裡用膳,就是晚膳也極少在一處用的。錦鄉侯聞言不由一愣,好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當錦鄉侯揹着手緩步來到豐華廳時,景芝與洛娉妍正挽着袖子在裡邊兒忙碌,巴掌大的甜白瓷小碟子中,盛着各式各樣精緻的小菜:醬白菜,糟鴨舌,水晶凍,五香豆,拌青菜,小黃瓜……,細細一數也有十幾道。
中間兒四隻雕花蒸籠,此時仍舊熱氣騰騰,不難看出是剛剛蒸好,只不知蒸的什麼……
景芝正在親手擺放食碟跟牙雕箸,洛娉妍一碗碗的親手盛着粥,每碗粥的顏色兒還都不同,菜粥,肉粥,豆粥……想來也是依着個人口味兒熬煮的。
見錦鄉侯進來,洛娉妍擱下盛粥的長柄勺子,急忙接過英兒遞來的帕子擦了手,上前兩步屈膝行禮。
景芝卻已經跑過去,挽着錦鄉侯的胳膊,表功似得指着中間兒的大圓桌笑道:“父親快看那些個小菜,都是嫂子帶着女兒親手做的,還有那蒸籠裡的糕點,還有這粥,都是依着各人的口味兒做的。”
錦鄉侯一愣,看着女兒如花兒般的笑顏,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洛娉妍起身,玩笑道:“那可是虧得咱們家人少,若是幾十上百口子,豈不是要提前好幾天準備起來?”
洛娉妍抿嘴一笑,搖頭道:“哪兒有父親說的那般麻煩?那粥是昨兒就用小火熬上的,豆子也是早就蒸好的,今兒不過是依着各人口味兒,加進去罷了。”
景芝亦是興致勃勃地朝錦鄉侯介紹着,那樣兒是怎麼準備的,那樣兒又是如何添加的。
錦鄉侯偶爾問一兩句,更多的時候只是笑着聽着,洛娉妍只在景芝說不清楚時在一旁補充兩句,可這其樂融融的場景,卻讓隨後進來的景蘊及景蒔母子都愣住了,雖然只有三個人,可偏就讓人覺得極爲熱鬧。
蔣姨娘冷哼一聲兒走了進去,景蘊挑了挑眉不以爲意地含笑跨進屋內,景蒔卻是跨在門欖上呆愣了一下,這麼多年來,哪裡見過這樣溫馨的場面?
見景蘊兄弟都到了,錦鄉侯笑着點了點頭,打斷景芝的喋喋不休道:“說得再好,也得爲父親自嚐嚐纔是,快坐下吧,你兄長們都到了。”
五七零 不捨
錦鄉侯說着朝桌邊兒的凳子指了指,衆人依序坐了下來。就連洛娉妍也被錦鄉侯叫住:“忙了一大早,快別忙活了,剩下的交給丫鬟們就好。”
英兒上前將桌子中間兒的蒸籠打開,依着各人的口味夾了出來裝在碟子裡,送到各人跟前兒,蕾兒也將蔣姨娘與景蒔的粥盛好了,擱在二人手邊兒。
衆人這才發現,不光每人面前的粥都不一樣,就連這菜式點心,也是依着各人口味兒來的。
就說蒸籠裡的包子,錦鄉侯就發現,自己吃的是冬菇肉糜餡兒的,景芝用的是芝麻餡兒的,一股子芝麻香老遠就能聞到。就連蔣姨娘與景蒔二人,用的也是不同的餡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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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鄉侯見景蘊那包子裡的餡兒好像有些與衆不同,不由朝景芝笑問道:“你哥哥這個是什麼,怎麼瞧不太出來?”說着將自己碟子往前推了推,擡了擡下巴道:“給爲父也嘗一個。”
景芝起身接過錦鄉侯的碟子抿嘴一笑,斜睨了洛娉妍一眼,道:“這我可不知道。旁的餡兒料我都幫了忙,可哥哥的包子,是嫂子親手調的餡兒親手包的。”
說完還朝着洛娉妍眨了眨眼,洛娉妍早已羞得面色通紅,起身屈膝一禮,低着頭小聲兒回道:“從前聽說魚羊爲鮮,兒媳也是突發奇想,用了羊前腿上的精肉和魚腩調的餡兒,怕不好吃,沒敢給父親嘗。”
吃到一半兒的景蘊頓時愣住,歪着頭朝洛娉妍望去,敢情把自己當成試驗了?
顯然在座的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就連對洛娉妍最是怨恨地蔣姨娘,此時眼中也少了恨意,如同錦鄉侯和景芝似的,多了兩分對景蘊的幸災樂禍。只有景蒔望向景蘊的目光中,帶着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地羨慕。
洛娉妍見此急忙解釋道:“爺這麼瞪着我做什麼?昨兒問過爺的,爺說……什麼都好,我才做的。”
說完見所有人都望着自己,洛娉妍不由有些下不來臺,急忙解釋道:“這羊腿肉昨兒咱們出門前,我便交代紅螺姑姑剁碎了醃製上的,到今兒早正好入了味兒,魚腩是新鮮的大活魚,剛收拾出來的。我還加了大蔥薑末以及三十年的花雕調味兒。”
錦鄉侯被洛娉妍這話一噎,第一個搖頭嘆息道:“可惜了可惜了!”說着便將景芝給他裝的包子,夾起來嚐了一口,接着再次惋惜道:“一點兒味兒都沒了。”
就連景蘊聽完洛娉妍的話也是愣愣地望着她,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景蒔卻是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對於自己當年沒有快一步求娶,越發暗自悔恨,卻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洛娉妍一愣,不明白錦鄉侯的意思,心中一酸,急忙低下頭認錯兒道:“兒媳無知,請父親,原諒。”
錦鄉侯沒有注意到洛娉妍的眼眶已經溼潤,就連景蘊也只顧着低頭悶笑沒有多想。
只有景蒔在此時莫明地擡頭朝洛娉妍掃了眼,因着洛娉妍站着他坐着的緣故,正好看到一滴淚從她長長地睫毛上滴落,不知落在了那裡,心口一痛捏緊了拳頭。
卻不知景芝一直在注意着洛娉妍的神情,那滴淚顯然景芝也看見了,想也沒想地便起身將洛娉妍往自己身邊兒一拉,瞪了自己父親與哥哥一眼,小聲兒問道:“妍兒別這樣……”可再多的她,卻說不出了。
景蘊原本正低着頭悶笑,錦鄉侯也正認真地品味着這三十年陳年花雕調出的餡兒料,突然聽景芝這話,二人雙雙擡起頭來,訝然地發現洛娉妍不知何時竟落了淚。
景蘊有些慌神地起身,將洛娉妍的身子從景芝手中掰了過來,微微彎腰望着她的眼睛,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錦鄉侯也回過神來,立時說道:“娉妍莫要多心,爲父並無它意。”
洛娉妍一愣,擡頭望向錦鄉侯,有些急切也有些忐忑地問道:“父,侯爺不怨我胡來,給爺,給世子爺吃奇怪的東西?”
錦鄉侯一愣,肅了神情道:“我是侯爺,但在這府裡,更是一家之長,更是你們的父親。”說着用牙雕筷子一指景蘊,接着道:“他既是聖上冊封的錦鄉侯世子,也是我的兒子,如今更是你的丈夫。難道你還會害了你丈夫不成?”
洛娉妍趕緊搖了搖頭,景蘊也算是明白了過來,顧不得此時父親跟弟弟妹妹,甚至丫鬟姨娘都在場,將洛娉妍一把攬在懷中,輕笑道:“父親是在可惜那三十年的陳年花雕。”
洛娉妍聞言一愣,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卻是一邊兒笑着,一邊兒輕聲道:“兒媳知道北地寒冷,百年花雕難尋,兒媳只准備了兩壇,但那三五十年的老花雕還有二三十壇,儘夠父親跟小叔在路上用的。”
這下錦鄉侯是真愣住了,不是說錦鄉侯府找不到這等好酒,而是這麼些年往返與邊城京城,卻是自嘉善去世後第一次有人替他準備這些。
就連景蒔也愣住了,萬沒想到,洛娉妍竟然還會記得自己,就連自己的母親,自從知道自己要隨着父親去邊城後,也是隻顧着抱怨,從未想過爲自己準備什麼。
洛娉妍卻是靦腆一笑,接着道:“兒媳針線不好,讓丫鬟們替父親跟小叔,準備了幾套厚實的皮襖,還望父親不要嫌棄。”
錦鄉侯微微低着頭,點頭道:“不嫌棄,不嫌棄,你有心了。”所有人都聽出了錦鄉侯話語中的哽咽,卻沒人知道,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對離開京城有了不捨,再不似以往逃跑般的狼狽。
一家人用過豐盛的早膳,女眷們在垂花門前止了步,景蘊將錦鄉侯及景蒔送到大門前。三人這才發現,洛娉妍竟然在門外準備了三輛寬大的馬車,溯風正守在車旁。
先前洛娉妍說給他準備了皮襖跟陳年花雕,錦鄉侯雖心中感動卻不曾多想,此時看着馬車卻是一愣。
溯風見三人出來,急忙上前咧嘴笑道:“小的見過侯爺,見過世子,見過二爺。”
說着一指後面的馬車,笑道:“小的原是勸了奶奶,說候爺輕車簡從用不着這些,可奶奶說,馬上就要過年,侯爺跟二爺怕是要在路上過年了,身邊兒沒有家人在,怎能再沒點兒準備。”
說到這兒,溯風笑得越發燦爛地道:“奶奶還說,此去北地一路上風雪極大,誰也不知能不能趕上驛站,若是在路上遇上什麼耽擱了,這馬車好歹能擋風遮雪。”
說完溯風指着後面兩輛馬車道:“頭一輛裡邊兒放了衣物,都是新趕製的大毛衣裳跟皮襖,奶奶說請二爺湊合着坐。後面那輛裝的肉乾跟酒水,有南邊兒的花雕,也有上好的烈酒,說是不知侯爺跟二爺的口味兒,但北地寒冷烈酒更能保暖。”
錦鄉侯聽到這兒,已經仰頭望天,強壓住內心的澎湃,只覺得這個兒媳,定是夫人在天有靈替兒子找來的,不僅與兒女關係融洽,對自己也是無微不至,甚至還有女兒般的貼心。
景蒔卻是愣愣地望着第二輛馬車,厚重的皮製車簾,防風禦寒效果肯定很好,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感受。
溯風正說得興起,突然見錦鄉侯這樣,一下子說不下去了,他還沒說,錦鄉侯馬車上有洛娉妍親手準備的吃食……
景蘊原本是想要送走錦鄉侯與景蒔,便立即進宮的與三皇子議事的,此時卻忍不住上前一把摟住頭髮已經花白的父親,哽咽道:“兒子送父親出城!”
十來個侍衛加三輛馬車,一路向北漸漸消失在了景蘊的眼中,景蘊方纔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帶着溯風跟慕寒策馬朝皇城而去。
別說錦鄉侯沒有想到,就連景蘊自己也沒有想到,會一路送出十里地來。多少年來,自己第一次,竟然對這個極少回家印象極淡,甚至心中一直有着埋怨的父親,產生了如此的不捨……
五七一 來人
景芝沒有回自己的芝蘭院,跟着洛娉妍往楓溪院走去,邊走邊難掩興奮地道:“這樣真好!”說着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嘆息道:“這麼多年,家裡還沒這麼熱鬧過呢,瞧着竟像是過年一樣。”
洛娉妍聞言歪着頭掩口笑問道:“後個兒就是過年,如今又有何區別?”
二人說笑着與蔣姨娘拉開距離,景芝才斂了笑容,嗔道:“妍兒也真是的,今兒可是嚇了我一大跳,認識你也好幾年了,可是頭回看你這般落淚。”
說完瞪着洛娉妍不滿地問道:“你說說,你何時變得如此小心翼翼了?這是咱自個兒的家,何必如此?”
自從之前在早膳時,景芝喚了那聲兒“妍兒”後,剛叫了不過兩天的“嫂子”便徹底丟棄了。
洛娉妍卻是沒注意到這些,聞言一下子沉默下來,好半晌才搖了搖頭苦笑道:“是我着相了。”
洛娉妍自是不會說,她是真的想要在這個家裡好好兒生活,好好兒地把日子過下去,不想再起任何波瀾,再不走前世的老路。
她更不會說,無論她怎樣想要忘記,可那些在安陽伯府度過的歲月,早已銘刻在了心底,不經意間便會跳了出來,她是真的懼了,怕了!甚至她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揭過。
景芝自然看出了洛娉妍嘴角的苦澀,不由握住洛娉妍的手,亦如每一次她彷徨害怕時,洛娉妍握住她的手一般,輕聲寬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咱們錦鄉侯府可不是洛府。”
顯然景芝是誤會了,然而洛娉妍也沒解釋,誰知景芝接着卻是小聲兒叮囑道:“不過有一點兒妍兒也要記住,蔣姨娘也不是翠娘!”
對於洛娉妍還特意給蔣姨娘準備了早膳,景芝心裡是有怨言的,但今日早膳,是洛娉妍第一次在錦鄉侯府主持事務,她自然只能支持。
景芝說完以爲洛娉妍多少會有疑惑,或是不喜,誰知洛娉妍抿嘴一笑,朝後面掃了眼,英兒蕾兒便放緩了腳步。
洛娉妍拉着景芝的手,輕聲笑道:“不管怎麼說,她是父親的姨娘,也算是半個長輩。再說了,景蒔要隨着父親離京,誰知道將來會怎樣?這點面子總得留給父親跟景蒔的。”
景芝心念一轉明白過來,勾脣一笑,輕聲道:“我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你心裡有數就好。父親已經將府裡事務都交給了你,將來這府裡就剩下你跟哥哥,哥哥卻不能時時留在府中,你自己萬事當心便是。”
洛娉妍點了點頭,輕笑道:“我知道,如今府裡的賬冊名冊都還在殿下手裡,倒是不必我花心思,以後的事兒我也會與你哥哥商議着辦的。”
景芝一聽“噗嗤”笑道:“瞧你把我哥想得也太神了!”說完朝洛娉妍眨了眨眼道:“我是說過我哥很好,可我哥哪裡懂這些個內宅之事?問他還不如問……”
景芝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什麼,滿是疑惑地問道:“你怎麼……”說到這兒,景芝有些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洛娉妍見她一臉爲難樣兒,不由笑問道:“這是怎麼了?說話這般不爽利,可不是你的性子。”
景芝嘆了口氣道:“咱倆就不說了,你管父親叫父親,卻管外祖母叫殿下這是爲何?要說熟悉,你跟外祖母可比父親熟悉多了。”
洛娉妍一愣,好半晌才搖頭小聲兒笑道:“這話我只跟你說,便是你哥我也不說的。”
說完才嘆了口氣道:“不知爲何,以前還不覺得,如今反倒覺得殿下格外威嚴不好親近,那聲兒‘外祖母’我總有些叫不出口,換做‘殿下’就自在多了。”
景芝聞言挑了挑眉,笑道:“算了,也不勉強你,將來你就知道,外祖母最是和藹不過。”說完更是癟了癟嘴道:“世人都說外祖母最疼我,可那是旁人不知,外祖母最疼的還是哥哥。”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並不接話,心裡卻暗道:不管是你還是你哥哥,總之不會是我,我敬着,遠着,也就是了。
二人說笑着到了楓溪院門口,景芝見洛娉妍眼瞼下一片黛青,脂粉也沒能遮蓋住,不由笑道:“我不進去了,你先回去小睡一會兒,哥哥也不知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午膳他若不回來,我便過來陪你一塊兒。”
洛娉妍自然知道,景蘊進宮去了,此時卻是沒必要告訴景芝,聞言笑道:“難不成你哥哥回來,還不許你過來用膳不成?你要來儘管來,我讓廚房給你備你愛吃的。”
景芝倒是從不跟洛娉妍客氣,聞言點了點頭道:“那成,我也會去歇會兒,今兒起得也太早了。晌午我在過來你這兒蹭午膳。”
二人道別,洛娉妍回到屋內斜靠在大迎枕上,剛舒展了下腰身,紅螺見了便勸道:“奶奶要不去牀上好好兒躺躺,爺回來了奴婢再叫您。”
洛娉妍心中正有此意,聞言笑道:“如此甚好,也不必等爺回來,我躺一個時辰,姑姑便叫我。”說着洛娉妍起身朝內室走去。
誰知剛掀開簾子,人還沒來得及進去,淺語便進來稟道:“奶奶快準備準備,惠寧長公主殿下遣人過來了。”
洛娉妍一愣也顧不得困不困了,趕緊洗把臉,梳洗一番,換了身待客的衣裳便急急忙忙往外走,邊走邊問道:“殿下遣的誰過來?可通知芝姐兒了?如今人到哪兒了?”
一連三個問題,就是洛娉妍自己也覺得急躁了些,淺語卻是不緊不慢地笑道:“奶奶別急,殿下遣了崔嬤嬤過來,如今人還在路上,說是有東西交給小姐,還有幾句話要交代,小姐那邊兒蕾兒已經親自去了。”
洛娉妍聞言扭頭看了紅螺一眼,見紅螺眼含笑意地點了點頭,不由笑道:“姑姑可算是培養了個繼承人,瞧着伶俐勁兒,便是晨霜跟了姑姑那麼些年也是比不上的。”
淺語聞言面色一紅,搖頭道:“奶奶過獎了,奴婢還多虧了晨霜姐姐時時教導呢。哪有奶奶說的那般好。”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並不說話,晨霜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兒,如今倒是穩重了許多,但話也少了許多,並不是說這樣不好,但彷彿總是戦戦恐恐不似以往爽利了……
五七二 用意
淺語倒是不愧洛娉妍的讚揚,不過比洛娉妍早到盞茶功夫,便帶着淺淺跟妮妮兩個小丫頭,將距離垂花門最近的一間暖閣已經收拾了出來。
洛娉妍由英兒蕾兒陪着趕到時,堂壁下四方桌上的香爐已經升起嫋嫋香菸,紅漆雕花大圓桌上,已經擺上了瓜果茶點,牆角落地大梅瓶中,甚至已經插上一束老梅枝,豔紅的梅花在雪白的牆前,顯得格外嬌豔。
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你是越發的能幹了,弄得我都不知該將你安放在何處。”說到這兒見淺語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想了想交代道:“得閒你便多帶帶淺淺跟妮妮倆,讓她倆也跟着伶俐些纔好。”
洛娉妍沒察覺蕾兒一閃而過的彆扭,淺語卻是看得清楚,低着頭急忙應下便帶着淺淺跟妮妮二人退了出去。
不過半柱香的時辰,景芝也趕了過來,打量了一圈兒笑道:“妍兒動作可真快,我這收到消息便趕了過來,你竟然已經將暖閣都收拾了出來。”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笑笑,嗔道:“有什麼收拾不出來的?這暖閣平日裡又不是沒人打掃,不過是簡單佈置下而已,要說難得倒是那梅瓶裡的花枝,是難得的。”
景芝聞言朝梅瓶看了過去,讚道:“果然是好的,也不知你從哪兒剪來的。”
洛娉妍剛要回話,婆子在門口稟道:“小姐,奶奶,殿下身邊兒的崔嬤嬤來了。”
二人一聽這話也沒了閒聊的心思,雙雙笑着迎了出去,這京城裡可沒多少人敢在崔嬤嬤面前擺主子的譜,就是景芝也是不能的,更何況洛娉妍向來懼着惠寧長公主,又與崔嬤嬤親厚。
崔嬤嬤一身兒棗紅團花大襖,梳着乾淨簡潔的圓髻,一支瑪瑙銀釵斜緊貼着髮根兒斜插在圓髻上,人顯得格外精神。見洛娉妍與景芝二人迎了出來,不由搶先停住腳步,屈膝一禮道:“老奴見過小姐,見過少夫人。”
洛娉妍與景芝自然是側身避開只受了半禮,又急忙將崔嬤嬤扶了起來,將她往暖閣裡迎。
進了暖閣崔嬤嬤也如同景芝一般打量了一番,見屋裡佈置得清爽卻不失喜氣兒,尤其是大圓桌上的琉璃盤中紅彤彤的蘋果與黃橙橙的柑橘,顯得格外好看。
崔嬤嬤不由點頭笑道:“世子爺可算是娶對人了,連帶着小姐也跟着享福,如今這府上瞧着不僅有了人氣兒,也像個家的樣子了。”
洛娉妍對此是不以爲意的,自己剛嫁進來什麼都還沒做呢,哪裡就這般那般了?
景芝聞言卻是附和道:“可不是嬤嬤這話兒?今兒妍兒還置辦了一桌子早膳,一家人聚在一塊給父親餞行,父親可是高興得不得了。咱們家裡好久不曾這般熱鬧了,我先還說,竟是有了過年的味道。”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頓時紅了臉,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哪有誰家大清早起來餞行的?不過是昨兒自己回來晚了,已經錯過了晚膳時辰。
只是這話兒,洛娉妍卻是不會當着崔嬤嬤的面兒說的,笑着請崔嬤嬤在左邊兒的椅子上坐下。
崔嬤嬤見洛娉妍人面桃花嬌羞無限的樣子,心中越發高興,也不知是替景蘊高興,還是替惠寧長公主。
聞言也不拒絕,在洛娉妍下首的椅子上半坐了下來,崔嬤嬤難不難受洛娉妍不知道,但洛娉妍瞧着卻是極爲難受的。
好在淺語很有眼色地帶着淺淺妮妮來上了茶水,崔嬤嬤待三人退下,便笑着說起了正事兒:“今年各地送來的賬冊殿下已經整理完畢,今兒讓老奴送過來,說是讓少夫人先瞧瞧,明年少夫人就該自己合賬了。”
洛娉妍聞言心下一驚,也顧不上去想難受不難受的事兒了,滿腦子都尋思着惠寧長公主這究竟是何意,是刁難還是考效?亦或是間或有之?
面兒上洛娉妍卻是不動聲色地笑着推辭道:“娉妍年輕,哪裡擔得起這……”
話未說完崔嬤嬤便打斷道:“知道的明白少夫人這是謙虛,不知道的,還只當少夫人不孝順殿下這個外祖母呢。”
這不孝可是大罪!更何況惠寧長公主還是那樣一個身份,與景蘊景芝兄妹是那樣一種關係。
洛娉妍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崔嬤嬤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殿下一把年紀,早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您怎捨得讓殿下爲這些個瑣事兒操勞?”
說完崔嬤嬤頓了頓,舒了口氣笑道:“殿下知道少夫人是個能幹的,這才放心將賬冊給少夫人送過來,再則說了,殿下雖貴爲大長公主,可說到底也只是這錦鄉侯府的親戚,哪有自家人不出力,盡指着親戚賣命的?”
洛娉妍被崔嬤嬤說的是尷尬不已,雖然心知惠寧長公主哪裡就當真親自處理這些了?可崔嬤嬤這麼說了,她卻是無話可說。
景芝見洛娉妍張着嘴不知說什麼樣兒,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斜睨着洛娉妍挑眉道:“看來妍兒想偷懶,如今是不成了。”
說完朝崔嬤嬤問道:“外祖母可說過年怎麼安排了?”其實景芝也是習慣性這般詢問,往年錦鄉侯府的年節,是跟着長公主府一塊兒置辦的。
誰知崔嬤嬤望着景芝眨了眨眼,又看向洛娉妍滿臉詫異地問道:“不是聽說侯爺已經將府裡的中饋交給少夫人了嗎?年節該怎麼辦,少夫人拿主意就是,怎麼能問殿下呢?”
洛娉妍自是知道,崔嬤嬤是故意這般說的,正想說年輕不知事兒,還望殿下幫襯一二年,誰知崔嬤嬤卻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笑道:“老奴可是知道,少夫人在孃家時就主持中饋,操辦年節的。”
一句話頂得洛娉妍徹底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撅了嘴撒嬌般地嗔道:“難不成因着我嫁過來了,殿下就丟下我們不管了?”
見洛娉妍小女孩兒似得撒嬌,崔嬤嬤面兒上雖然不顯絲毫,心卻軟得一塌糊塗,眼中也泛起笑意來。
卻又生怕被洛娉妍瞧出什麼,輕咳一聲兒,故作平淡地道:“少夫人這話兒怎麼說的,無論如何殿下不還是世子跟少夫人,小姐跟將來姑爺的外祖母嗎?依老奴看來,殿下不能不管你們的。”
說完崔嬤嬤還朝洛娉妍與景芝二人笑了笑,景芝聞言頓時紅了臉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了,洛娉妍倒是有話說,可惜崔嬤嬤不讓。
崔嬤嬤接着說道:“至於其他,殿下也沒交代老奴,老奴哪裡知道,還請少夫人親自去問問殿下才是。”
洛娉妍見此還能說什麼,笑着對崔嬤嬤道了謝,又依着規矩給了頭等封賞,與景芝一道將崔嬤嬤送了出去。回來便開始頭痛這年節的事兒。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知道,已經到年根下二十六了,可府裡過年的事兒竟然還沒準備起來!一時間洛娉妍頓時明白了惠寧長公主的用意,不由頭痛不已……
五七三 大宅
送走了崔嬤嬤,差不多也快到午膳點兒了,洛娉妍見景蘊仍舊沒有遣人回來,料想他必然是被留在了宮中。又有年節千頭萬緒的事兒壓在心上。洛娉妍也沒心思弄什麼吃食,便與景芝在暖閣中簡單地用了午膳。
二人用過午膳也不午歇,讓淺語泡了濃濃的醒腦湯,圍着大圓桌翻看起府中賬冊與名冊。
賬冊還好,今年的惠寧長公主早已讓人覈算清楚,如今不過看個總數罷了,倒是府中下人名冊嚇了洛娉妍一大跳。
洛娉妍望着景芝,滿眼驚駭地道:“咱府裡攏共幾個主子,怎地這麼多人?”
景芝挑了挑眉,滿臉得色的正要說話兒時,突然傳來景蘊的聲音:“什麼這麼多人?”
洛娉妍與景芝齊齊看去,正巧看見景蘊逆着光邁過門欖,不由雙雙起身迎了上去。
洛娉妍輕聲問道:“爺可用過午膳?”說着朝景蘊身後望去,原是要吩咐門外伺候的淺語送盞新茶過來,卻見淺語正打着簾子滿臉委屈地朝她癟着嘴。
洛娉妍目光剛掃過去,淺語便朝景蘊努了努嘴。洛娉妍立時明白,定是景蘊不讓稟報,心中不由覺得好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嗔道:“見爺回來了,也不知趕緊打了熱水過來,再泡壺新茶?”
景蘊聞言望着洛娉妍挑了挑眉,英兒與蕾兒已經將熱水與帕子都送了進來。
不待景蘊動手,洛娉妍便摘了手上的紅寶石戒指,親手爲景蘊擰了帕子,遞到景蘊跟前兒笑道:“爺可要再用點兒?廚房應該還……”
話未說完,景蘊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小聲兒笑道:“不必了,先前在宮裡跟三殿下一塊兒用過。”說完目光朝景芝一掃,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怎麼湊到這暖閣來了?”
說着景蘊還四下打量了一番,一挑眉梢笑道:“你倆倒是會享受,暖閣這麼一收拾倒是比旁的屋子敞亮。”
能不敞亮嗎?說是暖閣,不過三間兒帶地龍帶火牆的石屋子,沒用磚頭全是長條白石砌的,地龍火牆都燒着屋裡暖烘烘的,也不必再砌火炕,連窗戶都大敞着,陣陣薰香被風一吹也不那麼濃郁了,清清淡淡地越發顯得雅緻。
洛娉妍抿嘴一笑,接過淺語遞過來的茶盞,親手捧給景蘊道:“爺若覺得好,將書房也砌成這樣兒的就是了。”
景蘊接過茶盞捧在手心裡,看了眼低眉斂目站在桌旁的晨霜,以及桌面兒上被分成七八一摞的冊子問道:“那都是什麼?你們這是在忙活什麼呢?”
洛娉妍笑着將惠寧長公主,遣崔嬤嬤來送賬冊名冊的事兒說了出來,又苦笑道:“如今賬冊是來不及瞧了,只看了個總數,倒是已經二十六了,這年要怎麼過,爺得給個章程纔是,還有剛瞧了,咱們府裡怎地這許多人?”
景蘊聽洛娉妍這樣一說也是愣住了,往年哪裡想過這事兒?自己通常二十七八就進宮,過完年初三方纔回府,芝姐兒這會子早去了外祖母那邊兒……
至於說府裡的下人,景蘊雖說心裡還有點數,卻也不是很清楚的,不由指着那七八摞冊子,不敢置信地問道:“這都是咱們府裡下人的花名冊?”
見他如此模樣,洛娉妍知道自己算是白問了,頓時有些哀怨地望着景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景芝見此再也忍不住掩口“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差點笑出來了,斜睨着洛娉妍得意地道:“這回你相信了吧?”
洛娉妍一愣,回頭問道:“相信什麼?”
景芝得意地道:“先我就跟你說過,哥哥便是能幹,那也是辦差能幹,這京城第一‘才俊’是聖上的‘才俊’,可不是咱們的!這府裡的事兒,說不得哥哥還沒我清楚呢。”
說完景芝一副你快來求我的模樣,很是自得地挑眉望着洛娉妍。
景蘊見此輕咳一聲兒,笑道:“有你這麼淘汰兄長的?不就是名冊嗎?難不成比賬冊比公文還難了?”說着景蘊便煞有其事地在大圓桌旁坐了下來。
洛娉妍見此抿嘴一笑,拉着景芝,挨着景蘊坐了下來,嗔道:“這麼多事兒你們還有閒情鬥嘴,也不知往年殿下都是怎麼安排你們的。”
景芝張嘴想說往年自己都在外祖母家過年,可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難不成再讓哥哥將妍兒丟下,自個兒進宮過年去?亦或是將妍兒帶着一塊兒進宮過年?或是自己帶着妍兒去外祖母府上,丟哥哥一人進宮去?
就在景芝七想八想的空檔,景蘊已經略略翻看了兩本名冊,望向洛娉妍皺眉道:“如今看這名冊也無用,不如將管事的都叫來,不是就一清二楚了?”
洛娉妍抿了抿嘴,苦笑道:“我原也是這般想的,可過年總得發賞錢吧?”說着嘆了口氣道:“往年殿下除了爺跟芝姐兒身邊兒伺候的,都是統一發放,如今卻是不成了。”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一本翻看起來,一邊兒看一邊兒問道:“那依着妍兒的意思打算怎麼弄?”
景芝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家哥哥喚洛娉妍“妍兒”,叫的這般親熱,可那臉上竟是毫無表情,心中不由得再次對自家哥哥佩服的五體投地。
想要吐槽兩句,卻聽洛娉妍輕笑道:“我在孃家時是按份例發一份,然後身邊兒得用的再補一份,但我知道有的人家兒是先按內外院兒分,然後再按份例分。”
不僅景芝便是景蘊也來了興致細問起來,洛娉妍也不瞞着,一一細說了一遍。
最後洛娉妍指着名冊笑道:“我想着咱們府上人多,今年就先按份例來,分清那些是府裡伺候的,那些是外邊兒做事兒的。統計完了便要趕兌換金銀裸子,定做是肯定來不及了,就是兌換也不是這會子還能不能兌換到呢。”
景蘊聽完點了點頭,又看了兩本名冊,皺眉道:“等過完年妍兒好生把府里人手整頓梳理一遍,攏共三兩個人,哪兒須得這許多人的?”
景芝卻是癟嘴道:“哥哥說得輕巧,難不成府裡的花草不需要人伺候?就是那碧波湖也得好些人打理,還有各處院子也要有人打掃看管。”
被景芝這麼一噎,景蘊也是嘆了口氣,望着洛娉妍頗爲苦澀地道:“小時候聽祖母說,祖爺爺在的時候,府里人丁很是興旺,所以高祖皇帝纔給賜了這麼大個宅子……”
洛娉妍聽景蘊這麼一說,自然明白,那些男丁都戰死沙場了,聽說最難的時候連姑奶奶們都是披掛上陣的,這才落得如今……
想到這兒洛娉妍也只能默默嘆口氣,安慰的話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能默默地替景蘊續了杯茶,推至他手邊兒。
景芝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哥哥愁什麼?過兩年妍兒多生幾個侄兒侄女的,這府裡不就又熱鬧了?別到時還嫌院子不夠住纔好。”
景蘊一愣鬧了個大紅臉,趕緊輕咳一聲兒端起茶盞,遮蓋過去。洛娉妍更是瞪圓了眼望着景芝。
就在景芝暗自得意時,洛娉妍怒了,一本正經地點頭道:“芝姐兒這話兒我可記住了,回頭跟武定侯府議親時,首要地便是好好瞧瞧他們家宅子,看夠不夠大!”
五七四 管家
三個人花了一下午的時光終於是將名冊清點完畢,這時洛娉妍才知道這些冊子裡好些人並不在府裡,心下也算是鬆了口氣。
當天晚上用晚膳前,景蘊便先將楓溪院的人聚集起來,給洛娉妍磕過頭,算是一一對上了號。晚膳後更是將府中各處各院管事嬤嬤們都召集了過來,跟洛娉妍見了個面兒。
洛娉妍倒也並不廢話,落落大方地受了她們的禮,含笑道:“今兒天晚了,雖說年根兒底下事情多,但也不急在這一會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目光從所有人身上掃過一遍,自然也有見過一次的盧嬤嬤,洛娉妍淡淡地笑道:“明日辰時,還請各位到垂花門邊兒的暖閣來,雖說今年只能湊合着,可湊合着也得有過年的樣兒不是?”
衆人自是應下不提,回到屋內梳洗後,躺在牀上洛娉妍纔有機會問起景蘊今日進宮的事兒。
景蘊倒也並不瞞她,笑道:“該說的都與三殿下說了,依着三皇子的意思,花草方面還是得動動纔是,不過先想個好由頭。”
說完景蘊撫着洛娉妍稍嫌硌手的背脊,皺眉道:“尋太醫給皇貴妃扶脈的事兒咱不必理會,但我尋思着……”
景蘊說到這兒頓了頓,低頭看向洛娉妍輕聲兒道:“看能不能說動師傅,請她老人家隨着你進宮去扶脈一次,到底比旁人扶脈出來的結果要準確許多,這樣你下針心裡也有底氣一些。”
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卻沒有立時應下來,苦笑道:“可師傅的顧慮也不是沒有的,這進宮容易出宮可沒那麼容易。”
說到這兒,洛娉妍便又想起和順公主來,嗔道:“當日若非三皇子妃護着,說不定我也是有去無回,哪兒敢帶師傅去冒險?”
景蘊一聽這話頓時一愣,卻是不敢接這話頭,好半晌苦笑道:“哪裡就有你說的這樣兒了?你好歹是有誥命在身的好嗎?再說爺當時就在承乾殿,還能看着你吃虧不成?”
洛娉妍卻是癟了癟嘴道:“爺可別說這話兒,人家先給我一頂擅闖宮闈,再扣一頂欺君之罪,我這腦袋可等不到爺來救駕!”
這話兒上回洛娉妍可是沒說,景蘊不由皺眉問道:“這話怎麼回事兒?”說完不由惱了,板了臉道:“你能不能一次說清?還有多少事兒瞞着爺呢?”
雖說心下惱了,景蘊卻是下意識地將圈着洛娉妍的胳膊緊了緊,皺眉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
洛娉妍舒了口氣,抿嘴笑道:“好啦,我也是怕爺擔心纔沒說的,再說都過去了,爺瞧我是那肯吃虧的性子?”
說完任憑景蘊再怎麼問,洛娉妍都不再說話。景蘊見此明白是問不出什麼了,倒不是沒有手段讓人說實話,可那些個手段也沒得用在自己夫人身上的。
洛娉妍實在不願說,景蘊也沒法子,但從此每當洛娉妍進宮,景蘊便越加小心起來。當然,這都是後話。
第二日天還沒亮,洛娉妍便睜開了眼,看着仍在熟睡的景蘊,莫明地心口一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
鬼使神差地,洛娉妍伸出纖纖玉指,描繪起景蘊的眉目,而後更是順着高挺的鼻樑劃拉下來,想要描繪景蘊那自從受傷後一直色澤有些偏淡的嘴脣,卻不想一下子被景蘊含在了嘴中。
洛娉妍頓時大囧,臉色緋紅地不敢看景蘊戲謔地眼,想要解釋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
景蘊見她這般模樣,好笑地將她手握在掌中,略帶黯啞地問道:“夫人可是才發現爲夫很是英俊?”說着便一把將洛娉妍嬌小的身子摟在了懷中,頭臉也湊了過去……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雙手抵住他湊過來的臉,故作兇惡地道:“還不快讓開?一會子管事嬤嬤們都到暖閣了,爺不會是想讓夫人我第一天就出醜吧?”
洛娉妍自是沒注意到自己一張臉早已羞得通紅,景蘊見此悶笑兩聲兒,倒是沒有死纏,知道她今日很忙,調笑兩句親手給她披了薄襖,先一步起身道:“爺今兒不出門,若有事遣人到書房來尋爺。”
說完走了兩步想到什麼,景蘊回過頭來看着披散着一頭青絲的嬌妻,很是溫柔地道:“什麼也別怕,在咱們府裡想做什麼就做,天塌下來有爺給你頂着。”
洛娉妍甜甜一笑,這一瞬覺得心中特別踏實溫暖,點了點頭也跟着起身更衣,原是想伺候景蘊更衣,誰知後來竟成了景蘊替她更衣,當然,最後洛娉妍的衣裳,是晨霜帶着英兒蕾兒送熱水進來,三人齊齊上手纔給穿好的。
晨霜替洛娉妍梳了個簡單利落的髮型,在髮髻上插了朵拳頭大小的紅山茶,瞧着有些單調,又添了兩串兒雪白的南珠串兒,對此洛娉妍很是滿意。
當洛娉妍換上莊重富麗大紅地兒織金毛邊兒大襖,帶着丫鬟們出了門時,景蘊早已在練功房裡打完一套拳了。
馨芙早已帶着滿兒跟秋實在暖閣中備好筆墨紙硯,洛娉妍到時連地龍火牆也早已燒熱。
管事嬤嬤們到來時,見馨芙站在洛娉妍身側自是不敢耍什麼滑頭,更何況費嬤嬤、盧嬤嬤、賀嬤嬤等府中有身份的老人兒,對洛娉妍也是一派恭敬模樣,便更沒有誰來給洛娉妍找麻煩。
洛娉妍昨兒便各處管事記在心頭,此時卻是隨口安排出來道:“滿兒跟尹嫂子到我這兒來領了銀庫鑰匙,我這兒有單子,按照上面的數提出銀子來,連我手書一塊兒交給溯風,讓他送去萬和錢莊兌換金銀裸子。晌午前定要弄好。”
說着又安排了秋實跟着邱嬤嬤帶着婆子去衣料庫房清理陳年衣料,至於怎麼用,還得等看過才能知曉。
洛娉妍看向淺語,笑道:“昨兒你帶着淺淺跟妮妮,收拾着暖閣,我瞧着挺好,就照着這味兒,將府裡各處都收拾出來。缺什麼少什麼,上計嬤嬤和薛嬤嬤哪兒領去。”
淺語一愣還沒回過神,便見洛娉妍目光已經轉向兩位站在一處的嬤嬤,笑道:“器皿庫房與雜物庫房,要全力配合她,無論如何今兒便要將裡裡外外都給裝點收拾出來。要有過年的味兒才成。”
別說計嬤嬤跟薛嬤嬤便是淺語聞言也是一愣,皺着眉頭正要說話兒,洛娉妍卻接着笑道:“昨兒我瞧過名冊,既然咱們府中各個院子各處屋舍都有專人管理,你便單做指導,列出單子交給各屋各院兒。”
淺語點了點頭,卻聽計嬤嬤道:“那這些東西……”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東西你們按照單子上列的發放,誰領走的什麼東西都讓簽字畫押,若是不會寫字的,都按上手印。誰領了什麼,過完年便要交回什麼來,缺了少了損壞了,都是要賠的。”
洛娉妍說到這兒嘆了口氣,無奈地道:“這是咱們府裡公中的,也不是那個人的,所以大夥兒做事兒可得小心仔細着些,省的後來埋怨我不講人情。”
計嬤嬤與薛嬤嬤抿着嘴點了點頭,臉上雖沒表現出來,但洛娉妍知道,這二位定然是心裡不痛快了。
洛娉妍也沒放在心上,對費嬤嬤笑道:“嬤嬤是府里老人兒,大管家又是常年跟在侯爺身邊兒的,我呢剛嫁過來不過兩三日功夫,許多事兒還沒弄清楚,但父親將這麼大一家子交給了我,還望嬤嬤多幫襯着些。”
費嬤嬤對洛娉妍印象是極好的,聞言立時笑道:“奶奶放心,老奴雖說沒什麼本事,但忠心事主卻是明白的。”
洛娉妍一笑,點了點頭道:“費嬤嬤也幫着給各院兒管事嬤嬤交代一聲兒,爺跟小姐都多年不在府中過年,今年很該上心些。”
費嬤嬤立時起身點頭應下,笑道:“虧得奶奶來了,如今咱們府裡也有了生氣兒。”
洛娉妍卻是不接這話兒,轉而道:“淺語安排好各屋各院兒怎麼收拾,勞費嬤嬤也去叮囑兩句,回頭淺語請了費嬤嬤陪着你挨着檢查,無論如何,今兒是一定要弄好。”
洛娉妍此話一出旁人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唯有於嬤嬤臉色不太好。
洛娉妍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淡淡地笑道:“於嬤嬤總管着內庫,您也要跟緊點兒,咱們內院兒庫房多東西雜,雖說各處都有嬤嬤分管着,但你也要經心纔是,若最後缺了什麼少了什麼,我便也只問你一人兒。”
於嬤嬤一聽這話兒頓時來了精神,急忙保證道:“奶奶放心,咱們府裡都是老成的人兒,老奴也會好生盯着,斷不會出了差錯。”
洛娉妍見此明白這是個貪權的,暗自記在裡心裡,卻是說起了其他。
洛娉妍抿了口茶,淡淡地道:“如今旁的都好說,但這吃食不知府裡儲備情況,我也就不另做安排,一會兒管着廚房的嬤嬤去尋了我屋裡的紅螺,你們一塊兒合計了單子給我,今個兒是定要採購回來的,再晚怕是就買不着東西了。”
衆人見經洛娉妍這般一安排,林林總總的事情雖多,卻並不雜亂,涉及的物品也確保了不會出錯兒,一個個不由都暗自點了點頭。
待景芝過來暖閣時,見洛娉妍該安排的都安排妥當,不由驚歎道:“妍兒辦事兒好利索!”
洛娉妍淡淡一笑,回道:“這算什麼利索,你是沒見過我大舅母,便是說是今兒要開流水宴,這會子商定好,晚膳時便準能辦起來,別管你是要辦三天五天還是七天八天,準不會出錯兒。”
姑嫂倆候在暖閣裡閒聊,衆人便忙碌了起來。這人手多有人手多的好處,辦事效率那叫一個高!午膳前各處管事嬤嬤便將需要採購的單子一併交到了洛娉妍手裡。
誰知洛娉妍看也沒看,轉手便遞給身邊兒的晨霜吩咐道:“趕緊算算,究竟須得多少銀子,先提出來,用過午膳便讓人去採購回來。”
有婆子見此心下不喜,誰知晨霜一雙巧手在玉石算盤上,七上八下一陣撥弄,還沒等她們腹誹完,便將賬目算的清清楚楚,如此一來再沒人敢小瞧這些跟着洛娉妍陪嫁過來的丫鬟們了。
景蘊知道後也很是驚訝了一番,尤其是午膳後,景蘊拉着洛娉妍在各處轉悠了一圈兒,不得不說淺語確實很有靈性,經過她一番安排佈置,府裡不僅瞧着鮮亮了許多,有了過年的氣氛,還有了家的味道。
尤其是洛娉妍陪着景蘊挨處走去,隨時在做出些細節的調整,雖然東西還是那些東西,但瞧着卻是煥然一新。
惠寧長公主得了信兒,晚膳前便趕了過來,一進院子便愣住了,也要四處去逛逛,可這時採買回來了,洛娉妍還有許多事兒要忙着安排,景芝便陪着惠寧長公主逛起了煥然一新的錦鄉侯府。
待惠寧長公主與景芝飢腸轆轆地回到豐華廳用晚膳時,就連各等的打賞荷包,洛娉妍都已經叫人準備妥當,唯一缺少的,便只剩下吃食一塊兒了。已近年關,許多商鋪已經關門,尤其是買賣蔬菜米麪的農戶與油糧鋪子。
景芝扶着惠寧長公主進去時,正好見洛娉妍緊皺着眉頭與紅螺在說着什麼,不由皺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說完也不等洛娉妍回話,便冷聲兒道:“年輕人辦事兒有想法,有衝勁兒是好的,但也得仔細着,多聽聽旁人的意見,萬不可執意孤行。”
洛娉妍一愣,勉強笑道:“殿下教導得是,娉妍沒能採購到足夠的米麪蔬菜,正在想法子。”
惠寧長公主原沒想到是這麼回事兒,如今一聽倒是有些尷尬,卻又不願服軟兒,遂淡淡地點了點頭道:“嗯,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下回記得早點兒準備。”
說完惠寧長公主立時便朝崔嬤嬤吩咐道:“蔬菜米糧還有雞鴨魚肉都從咱們府裡給送過來好了,一樣拉上一車便儘夠了。”
別說洛娉妍,便是景芝也瞧出了自己外祖母的尷尬,此時也有些明白洛娉妍說喚不出那聲兒“外祖母”的緣由了,心底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卻到底不好說什麼。
五七五 過年
惠寧長公主說話自然是一言九鼎的,當天夜裡各色食材便從長公主府送了過來。
有了長公主府的食材,第二日一早,紅螺便帶着大小廚房的丫鬟婆子們忙碌了起來。
至於說新年新衣,如今是來不及了,但景蘊與景芝的,洛娉妍還是想要趕製出來。
叫了二人前來測量身量,誰知景芝卻說幾日前剛做過,如今卻是不必,景蘊更是挑眉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淡淡地道:“什麼時候夫人能親手給爲夫製衣,什麼時候再做就是,如今倒是不必,成婚時夫人可是送了幾箱籠的衣裳過來。”
原本成親時給男方做的衣裳就該是小姐們親自動手纔對,偏景蘊卻要在這兒挑破洛娉妍送來的衣裳不是親手做的,恨得洛娉妍牙癢癢地卻是無可奈何。
不管怎樣,在二十九這日,錦鄉侯府裡裡外外煥然一新,處處充滿了節日的喜慶,豆腐做好了,饅頭蒸好了,不僅有饅頭,還有別的各種糕點,就等着景蘊前去祠堂祭祖後,便可以安心過大年了。
照例三十兒晚上是要進宮赴宴的,但不會久呆,用過晚宴便會迴轉。
當景蘊策馬護着景芝與洛娉妍在宮中用過晚膳回來時,府裡上下還很不適應。雖然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妥當,可每年這個時候來的,不過是長公主府的某個管事,今年主子們卻都回府了。
一時間錦鄉侯府上下也歡騰起來,洛娉妍卻嫌這氣氛不夠,站在垂花門前大聲兒宣佈道:“我知道大夥兒都用過晚膳了,可今兒是過年,講究的就是個歡騰喜慶年年有餘。”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朝景蘊與景芝一笑,接着揚聲兒道:“爺跟我們在宮裡也用過了,可那是宮裡的年夜飯,不是咱們錦鄉侯府的,這會兒留在府裡當差的都行動起來,一人一道菜,或是一院兒出一道菜,將咱們的年夜飯弄起來!”
就在下人們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洛娉妍不知該如何做時,洛娉妍接着笑道:“吃不吃的都意思一下,就圖個團團圓圓熱熱鬧鬧!今兒年夜飯誰做得好,一會兒的封紅翻倍!”
這話可是點燃了下人們的熱情,也不管是小廝僕從還是丫鬟婆子,具是行動了起來,看得景蘊與景芝都是目瞪口呆,前兩日打掃屋舍,可以說是強制執行,如今卻很有點兒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味道。
景蘊笑着搖了搖頭,寵溺地道:“就你花樣兒多。”說完掃了眼喜氣洋洋的下人們,嘆道:“不過這樣很好,瞧着就熱鬧。”
誰知話音剛落,蔣姨娘便滿是譏諷地道:“這可是天下奇聞,侯爺跟二少爺都不在府中,也不知何來的團團圓圓之說?”說完蔣姨娘一甩衣袖,轉身帶着貼身丫鬟走了。
洛娉妍本不以爲意,沒放在心上,誰知景芝卻是不服這口氣,揚聲兒冷笑道:“父親這麼些年在邊城,也不曾有人記得給父親捎一針一線,一飯一湯的,虧得妍兒周到,父親走的那樣急還樣樣準備周全!”
蔣姨娘一聽這話兒,不由頓下腳步轉回身來,掃了景芝一眼,目光卻如刀子般射向了洛娉妍……
洛娉妍有心叫屈,卻也不能拆了景芝的臺,不由便與蔣姨娘對視起來,冷冷地目光不帶一絲情緒。
景芝卻是看不過去,怒道:“你瞪着妍兒做什麼?難不成給你那不成器的兒子準備吃食衣物還錯了?”說完冷笑道:“也對,雖說長嫂如母,可到底人家親親姨娘還喘着氣兒呢,就是餓死了凍死了,與妍兒何干?”
蔣姨娘聞言早已是變了臉色,目光也終於轉移到了景芝身上,卻是不敢對景芝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只是劇烈起伏的胸脯顯示着她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一直沒說話兒的景蘊,這會子卻是開口了,依舊是那份高冷的模樣,再不見分毫對着洛娉妍時的溫柔,淡淡地道:“鬧夠了沒?大過年的,不想好的都回自己屋去!”
景蘊沒說回自己院子,因爲在這兒,沒有自己院子的也只有蔣姨娘一人而已,她就住在正院兒的西跨院兒內。
蔣姨娘自然也聽明白這話兒是對她說的,心中不由越發不忿,卻也明白如今不僅錦鄉侯不在府中,就連景蒔也去了遙遠的邊城……
越想越氣的蔣姨娘,竟在這時紅了眼眶,溼了眼角,差點就掉下淚來,但卻咬牙堅持着不再往回走,而是就那樣定定地瞪着洛娉妍不說話,眼中的怨毒毫不遮掩地顯露出來。
景蘊見此着實是惱怒不已,不由眯縫起了眼睛,原先若非顧及着景蒔與錦鄉侯,景蘊與惠寧長公主怎會容她活到現在?
洛娉妍自然是感受到了景蘊身上傳來的危險氣息,皺了皺眉對蔣姨娘身邊兒的貼身丫鬟道:“蔣姨娘思念侯爺與二少爺憂思成疾,你們還不快扶着姨娘回去歇息?”
倒不是洛娉妍同情心氾濫,但大過年的瞧着到處都歡歡喜喜,誰願意這時候冒出個不和諧的人站在你面前?更何況洛娉妍分明感受到了當年顧遠那小妾看向她時,眼中蘊含的殺意!
洛娉妍可不願景蘊因着這樣的人,而髒了自己的手,更不願在這歡慶的時候,讓自己沉淪在過去的夢魘之中,她一直在努力忘記,一直在努力拋棄……
洛娉妍見蔣姨娘身邊的丫鬟在自己說完後竟是沒有動彈,心中不由也惱火起來,朝隨在自己身後的彩英吩咐道:“去將賀嬤嬤請過來!”
此話一出蔣姨娘那丫鬟就渾身一震,看向洛娉妍的眼神兒都變了,就是蔣姨娘也變了臉色,趕在彩英離去前,指着洛娉妍冷笑道:“好,好,好!今兒我記住了,也算是開了眼界了!”說完蔣姨娘便僵硬地轉身,恨恨地帶着丫鬟疾步而去。
見蔣姨娘漸漸走遠,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但回過頭看見景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心下一跳,急忙小心寬慰道:“爺何必爲旁人,壞了咱們的好興致。”
景蘊見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樣心下越發不喜,扯了扯嘴角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淡淡地道:“跟芝姐兒好好兒玩兒,爺去前頭看看,有什麼事兒差人來告訴一聲兒就成。”
洛娉妍自是看出了他心中不快,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麼,點了點頭笑道:“那爺可不要喝多了,先前在宮裡就喝了不少,一會兒咱們還得守歲呢。”
景蘊嘴角終是露出一絲笑意,淡淡地點了點頭,看着洛娉妍與景芝進了垂花門,方纔帶着溯風慕寒等人朝前院兒而去。
五七六 滿意
之後倒是再沒鬧出什麼不愉快,洛娉妍與景芝在後院兒,領着管事嬤嬤們,帶着丫鬟婆子很是熱鬧了一番,景蘊在前院兒也好好地陪幾位管家喝了幾杯酒。
尤其是當府中上下收到洛娉妍賞下的荷包時,一個個更是露出驚喜的笑顏,之前存着的那點子怨氣也消散了去。
倒不是說平日裡錦鄉侯府薄待了他們,而是往年主家打賞都是長公主府的管事送來的,多少失了點兒味道。今年卻是親手從世子和當家奶奶手裡接過,那感覺自是不一樣。
當錦鄉侯府的天空被煙花佔滿,府中傳出陣陣歡笑時,不遠處幾戶人家兒還大吃了一驚。
惠寧長公主自是遣了人過來打探的,得知後也是鬆了口氣,朝崔嬤嬤淡淡地笑道:“那邊兒瞧着總算是有點兒家的樣子。”
崔嬤嬤跟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幾十年,如何看不出惠寧長公主眼中的落寞?聞言笑道:“如此殿下也好鬆快兩年不是?待明年這個時候,說不得殿下就能抱着小重孫子看煙花了。”
這話兒可是說到惠寧長公主心坎兒裡去了,自是燙貼無比,之前因着景芝沒能陪在身邊兒,產生的那點兒失落也都丟在了一旁,臉上也露出笑意地朝崔嬤嬤點頭道:“阿彌陀佛!若真如此那就菩薩保佑,將來我見到嘉善也能交代了。”
崔嬤嬤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哪裡聽得這些?頓時紅了眼眶嗔道:“瞧殿下說得什麼話兒?世子爺還等着您幫忙帶孩子呢,便是郡主也是盼着您長命百歲的。”
主僕二人正說着話兒,朱嬤嬤一臉喜意地跑了進來,一雙眼早已眯成一條縫兒,笑道:“老奴給殿下道喜來了。”
不待惠寧長公主反應過來,便見景蘊穿着鑲了灰鼠毛邊兒的棗紅緙絲大襖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身穿大紅織金襖的洛娉妍,與同樣大紅織金襖的景芝。
雪白的狐狸毛鑲嵌在大紅織金緞上,襯得姑嫂倆都格外明豔,尤其是惠寧長公主注意到,洛娉妍的襖子上繡的的石榴海棠,景芝的是朵朵春桃,那笑容便怎麼也收斂不起來。
惠寧長公主正要說話兒,景蘊已經領着妻子跟妹妹,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跪了下來,三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齊聲道:“給外祖母拜年,願外祖母龍馬精神,歲歲康泰!”
惠寧長公主的淚出乎所有人意料,猛地就掉了下來,竟是很有幾分泣不成聲兒的味道。
洛娉妍看着那哭的昏天黑地的老人,一時間竟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成親前覺得惠寧長公主通身貴氣卻也很是和藹,成親後反而覺得高高在上不易靠近了。
如今洛娉妍卻突然覺得,便是貴爲大長公主,受世人尊崇,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也只是個孤獨的老人,透着絲絲的可憐……
當然,這話洛娉妍是不會說出來的,只跟着景蘊與景芝身後上前勸慰了一番。
崔嬤嬤見此也是擦着眼角,笑道:“大過年的,殿下可不興這樣兒,沒得白費了世子與小姐的心意。”
朱嬤嬤等人聞言自是同樣一番相勸,惠寧長公主才收了淚,一邊兒擦着眼角,一邊兒吩咐道:“快,去將我給他們準備的壓歲錢拿出來。”
原本這是要等到年初二再給他們的,也就沒有拿出來,也怪他們來得突然,若非惠寧長公主早有準備,這會子怕是得想給他們什麼纔好。
待三人收了惠寧長公主給的“壓歲錢”再次磕過頭落座後,惠寧長公主才嗔怪道:“怎地這會子過來了?也不讓人捎個話兒,我好讓人給你們做點兒吃的。”
崔嬤嬤立時笑道:“旁的沒有,小廚房還燉着燕窩粥,想是這會子剛剛好,要不奴婢讓人盛些送來?”
惠寧長公主猶如孩子般撅着嘴斜了崔嬤嬤一眼,沒好氣地道:“燕窩粥能頂什麼事兒?”
話音剛落,景蘊便笑道:“燕窩粥也不必了,洗點兒新鮮果子來便是。”說完纔看向惠寧長公主,滿是笑意地道:“出宮時妍兒便想要接了外祖母一塊兒家去,是孫兒覺得便是她開了口,外祖母也定是不會去的,才攔了下來。”
說到這兒,景蘊難掩溫柔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淺笑道:“這不,回去後招待府裡下人們一塊兒用了團圓宴,剛點了煙花,妍兒便道:‘外祖母一人兒冷清,這會子還沒過三十兒,趕緊過來陪陪外祖母纔是。’咱們便又趕了過來。”
景蘊說完還調笑道:“這虧得是離得近便,要是離得遠,還不知怎麼折騰呢。”
惠寧長公主原就因崔嬤嬤那句:明年這時抱小重孫看煙花,說的心花怒放對洛娉妍滿含期待,這會子聽景蘊如此一說,再看洛娉妍時,目光更是不同了,帶着不容錯識的滿意,讓洛娉妍狠狠地愣了一下。
惠寧長公主朝景蘊笑道:“看來還是我這孫媳婦貼心。”說完更是對洛娉妍笑道:“算我沒白疼你這二三年,竟是比他們兄妹兩個都強。”
洛娉妍被景蘊跟惠寧長公主說得極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笑道:“殿下這話兒可是冤枉芝姐兒了,往年芝姐兒不都陪着您嗎?倒是因着孫媳害您老一個人兒。”
崔嬤嬤一聽洛娉妍這話兒便皺了皺眉頭,在心底嘆了口氣,這丫頭最是敏感,殿下一點子變化也看在眼中,雖說孝順,去也不願喚一聲兒外祖母……
崔嬤嬤正想着,惠寧長公主便嗔道:“既是孫媳,怎地沒見你稱聲兒外祖母?倒是殿下殿下的比過往還生分些。”
洛娉妍一愣,還沒想好怎麼回話,便見惠寧長公主已經揭過此事,伸手點在景芝額頭上,嗔道:“你若是個有良心的,先前出宮怎地不陪我回來?這會子倒是知道跟着你哥哥嫂嫂過來。”
說笑着,景蘊幾人便簇擁着惠寧長公主到了外邊兒院中,點燃了管事們早已準備好的煙花爆竹,一時間長公主府也熱鬧起來,因着惠寧長公主這會子心情極好,就連給下人的封賞也翻了一倍,令上上下下也是一團的喜慶。
五七七 忙碌
惠寧長公主的態度變化,洛娉妍自然敏感地察覺到了,但她並沒有表露出絲毫。
洛娉妍始終記得前世太夫人說過的話:人心是最堅硬的,也是最柔軟的,不要期望一早軟化,更不能肆意傷害。
雖然當初太夫人說這話,是勸她耐下性子,不與那姨娘小妾計較,更不能因此去找顧遠的麻煩,要時時處處順着顧遠……
洛娉妍當初自然是聽不進的,覺得到底是親生兒子,所以太夫人才處處維護着。也不知爲此發了多少脾氣,流了多少眼淚,心底多少因此對太夫人也怨怪過。
但如今想來,洛娉妍卻覺得這話很有哲理,用在惠寧長公主這兒,倒是比當初情形更加合適。
陪惠寧長公主用過宵夜,又閒聊了一陣,眼看着快過子時,洛娉妍與景芝才親手伺候惠寧長公主洗漱,待惠寧長公主入睡,三人方轉回錦鄉侯府。
今日宮裡宮外洛娉妍是真的累狠了,尤其是前兩日積攢下的疲累,原就沒能緩過氣兒來,回府路上便在馬車上昏沉沉睡了過去。
那眼瞼下遮不去的黛青,落在景蘊眼中,勾起一陣陣難言的微痛,匆匆交代景芝早點歇息,便親自將洛娉妍抱出了馬車,抱回了楓溪院。
紅螺等人先是大吃一驚,隨之卻覺得好笑,趕緊幫着洛娉妍收拾起來。就連景蘊自己也不由覺得好笑,這抱來抱去好像都快抱成了習慣了……
再睜開眼已是新年初一,今日不用訪親也不必會友,景蘊是想讓洛娉妍多睡會兒的,起身時便刻意放緩了動作,誰知他剛坐起來,洛娉妍便跟着睜開了眼。
迷迷糊糊地洛娉妍下意識地往景蘊身邊兒湊了湊,撐起半邊身子問道:“爺這是要去哪兒?”嗓音帶着自然的沙啞與慵懶,猶如羽毛般撩撥着景蘊的心絃。
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洛娉妍那慵懶的臉,帶着迷濛的嫵媚,滿頭青絲略帶凌亂地垂落在大紅鴛鴦枕上,露出的半邊兒肩膀上是尚未消散地斑斑點點……
景蘊只覺得心跳加速,嗓子發乾,忍不住一把將洛娉妍摟在懷中,看着尚未清醒地嬌妻,差點就不想去練功了。
景蘊好半晌才壓下心中的燥熱,苦笑着撫着嬌妻嫩滑的臉,在額頭上輕啄兩下,笑道:“妍兒這幾日累狠了怕是好幾日才能緩過來。今日無甚大事兒且再睡會兒,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用早膳。”
許是當真沒能緩過勁兒,洛娉妍聞言下意思地點了點頭,由着景蘊將她塞回被窩裡。
看着洛娉妍再次閉上眼,景蘊方纔起身更衣朝練功房而去,出門時還特意交代候在門外的英兒與蕾兒道:“別吵着奶奶,讓她多睡會兒。”
誰知景蘊剛走不久,洛娉妍卻突然翻身坐了起來,茫然地看了眼身邊兒空出來的位置,嘆了口氣。別人初一沒事兒,可她哪兒行?哀嘆一聲兒利落地披衣下了牀。
英兒蕾兒聽到聲響,一邊兒朝屋內走去,一邊兒吩咐淺淺跟妮妮打了熱水送進來。
簡單梳洗後,洛娉妍穿一身鮮亮地鸚哥綠繡芙蓉大襖,挽着低矮的墜馬髻,便急匆匆朝屋外走去。
紅螺得信兒帶着冷淘與淺語過來時,正好看見洛娉妍既沒披斗篷,也沒套圍脖,甚至沒有帶手爐便帶着蕾兒匆匆往外走,不由疾步上前將她攔了下來,皺眉嗔道:“奶奶這般急慌慌地是要上哪兒?”
說完紅螺又橫了蕾兒,輕斥道:“奶奶縱是心裡有事兒,着急些,你們身邊兒伺候着也該經心纔是。這麼冷的天兒,也不知給奶奶加件大蹩或是斗篷,連圍脖跟手爐也沒準備。”
蕾兒聞言屈膝一禮,剛要解釋,紅螺便見英兒抱着件瑰紅緙絲狐皮大斗篷,捧着琺琅掐絲小手爐追了出來,臉色方纔好看了許多。
洛娉妍接過英兒遞上來的小手爐,任由英兒與蕾兒替她裹好斗篷,繫上雪狐攢珠圍脖,望着紅螺笑道:“姑姑也別怪蕾兒,原是我讓蕾兒陪我先走一步,英兒將東西找出來再給我送來。”
紅螺聞言點了點頭,朝蕾兒淡笑道:“沒成想竟是我冤枉你了,不過你們做丫鬟的,奶奶有不當的時候,還是該攔着些纔是。”
說完紅螺又看向洛娉妍,不滿地道:“這麼冷的天兒,奶奶若是受涼病倒了,可怎麼是好?今兒可是新年頭一日,您又是新婚,還剛剛接手府裡中饋。怎能如此不經心自己個兒身子呢?”
洛娉妍聞言嘆了口氣,很是無辜地望着紅螺,緩聲兒道:“哪兒就如姑姑說的那般嬌弱了?”
洛娉妍說完見紅螺臉色不好,趕緊笑道:“我不過是去書房,想早些將府裡這些年的賬冊梳理清楚,出了年好些事兒便要辦起來了,總不能等到那時候再來慢慢梳理吧?”
紅螺自然是不能接受這樣說辭的,在她看來沒什麼比身子骨更重要,尤其是紅螺心裡還有些其他想法,只是她自己沒成過親,有些事兒不知從何說起。
洛娉妍卻是接着道:“明兒一早要去父親那邊兒,還得去看看琨哥兒,他因着我出嫁沒有回南邊兒,我總不能不聞不問吧?還有師傅哪兒也是要去的,還有好些事兒要與師傅商議呢。”
洛娉妍沒敢說是要去跟羅先生學習施針,更沒敢說她心裡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說到這兒,只淡淡地嘆了口氣,很是委屈地望着紅螺,嗔道:“後個兒還不知有沒有人上門來拜年,這緊接着又是元宵,還有芝姐兒定親的事兒,這一天天的事兒都堆在那兒,我哪兒敢就歇着了?”
紅螺也知道洛娉妍說得是實話,不由心疼地望着洛娉妍,道:“原是見淺淺跟妮妮倆丫頭到小廚房來擡水,還想過來勸奶奶再歇會兒,如今……”
紅螺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笑道:“如今姑姑既然遇上了,那便陪我一塊兒去書房,再叫上晨霜幾個會數術,也算是幫我分擔了。”
洛娉妍說完也不等紅螺說話,便朝冷淘與淺語笑道:“爺的口味兒馨芙已經告知你們了,你們便依着爺的口味兒,看着置辦些清爽可口的就好,一會兒送到正房這邊兒來就是。”
說着不忘交代道:“早膳不必太過複雜,冷淘一人若是忙不過來,英兒蕾兒便也去幫忙,淺語趕緊去告知晨霜與馨芙一聲兒,就說我在書房等她們,還有滿兒也別落下。”
二人自是連聲應下,趕緊轉身去做自己的事兒,洛娉妍見此滿意地點了點頭與紅螺疾步朝書房而去。
五七八 梳理
正房西邊兒的兩間兒帶檐廊與耳房的獨立廂房,正好一直空着。年前收拾屋子時,洛娉妍便交代淺語帶人將那兩間廂房收拾了出來,作爲自己的書房用。
洛娉妍前腳剛到,晨霜便急匆匆趕了過來,對於洛娉妍能喚她過來,晨霜是滿心激動的。
自從出了上回的事兒,即便是跟着洛娉妍來了錦鄉侯府,晨霜卻明顯感覺到洛娉妍已經不如從前般重用她了,這讓她很是焦急與惶恐,然而卻無能爲力。
好在晨霜也是個極爲聰慧之人,當初她跟着洛娉妍去江寧,在傅氏教導洛娉妍時,也極爲用心的跟着聽了學了,算賬查賬自是不在話下。
如今能被洛娉妍叫到書房幫着查看賬冊,晨霜自是慶幸不已,暗下決心定要好好兒表現。
見晨霜激動地滿臉通紅的樣子,洛娉妍心下也是一酸,到底跟在自己身邊兒這麼多年的老人,就算前世最後沒能陪自己走到最後,也不是晨霜的過錯,且今生晨霜對自己是極爲忠心的。
想到這兒,洛娉妍心底暗暗一嘆,到底捨不得讓她如此狼狽不堪,不由溫聲笑道:“先坐會兒,等馨芙跟滿兒來了咱們一塊兒動手會快上很多。”
洛娉妍一開口,晨霜便紅了眼眶,卻也知道大過年的不能落淚,極力忍了下來,屈膝一禮搬了杌子在洛娉妍下手貼着邊兒坐下。
沒一會兒滿兒也到了,因着管着書房,滿兒自是先去燒火煮了茶水送來,方纔挨着搬了杌子挨着晨霜坐下。
如今只剩下馨芙還沒到,洛娉妍雖心中着急面兒上卻是不顯,靜靜地翻看着賬冊梳理着思緒。反倒是紅螺心中很是不愉,面兒上不由也帶上了兩分。
正在紅螺想要勸洛娉妍不等馨芙時,馨芙卻在此時走了進來。對着洛娉妍便是屈膝一禮,輕聲稟道:“讓奶奶久等是奴婢的錯兒,方纔小姐院兒裡的馨若過來,問奶奶起身沒有,說是小姐想要過來找奶奶說話兒,便耽擱了一會兒。”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淡淡地道:“起來吧,下回有什麼事兒,記得讓小丫鬟過來知會一聲兒。”
誰知馨芙卻是並不起身,猶豫着試探道:“奶奶,奴婢說句不當說的話兒,小姐就要出嫁了,如今雖說是管着自己的嫁妝,可到底也只是馨羅跟章嬤嬤在幫着打理……”
說到這兒,馨芙滿含期待地望着洛娉妍,咬了咬下脣道:“若是奶奶能指點小姐一二,怕是小姐終生受益。”
說完馨芙跪了下去,要給洛娉妍磕頭,好像很怕洛娉妍不答應似得。
洛娉妍頓時怒了,瞪着馨芙呵斥道:“給我將她拉起來!”說着將手中的賬冊往桌案上以拍,震得滿兒剛上的茶盞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這樣的洛娉妍馨芙沒有見過,晨霜卻是見識過的,知道洛娉妍是動了真火,嚇得臉色都變了,若非滿兒還算沉穩撞了撞她,怕是晨霜一時也回不過神來。
晨霜與滿兒不敢耽擱急忙拉住馨芙將她扶了起來,此時馨芙也是嚇了一大跳,連腿都是軟的,馨芙不敢想象若是被景蘊知道,自己會怎麼樣……
張了張嘴,馨芙正要解釋,卻聽洛娉妍怒道:“你這是做什麼?逼我嗎?”
馨芙搖了搖頭不及說話兒,洛娉妍便接着冷笑道:“怎麼瞧不起我是侍郎之女,覺得我配不上你們世子爺,還是怎麼回事兒?世子爺跟芝姐兒可都一個勁兒跟我說你是個好的,如今我倒是沒瞧出來好在哪兒。”
馨芙聞言心神一稟,知道自己闖了禍,卻不敢再輕舉妄動,低頭垂眸站在洛娉妍身前一動不敢動。
實則她心裡真沒洛娉妍說得那些想法,不過是覺得如今機會難得,想爲自家小姐爭取罷了,哪裡想了那許多?
洛娉妍如何不知馨芙的想法,方纔那番話也不過是氣急了而已,如今這口氣也算是散了些許,不由坐直身子,斂了怒容。
馨芙卻是不敢擡頭看一眼洛娉妍的神色,只聽淡淡地道:“不說我與芝姐兒曾經的感情,如今我更是她嫂嫂,親嫂嫂!難道我還會跟她藏私?縱是我忽略了什麼,你提點就是,有這樣逼着主子的嗎?”
馨芙仍不敢擡頭,卻是急忙使勁兒搖了搖頭,眼眶裡都蓄滿了淚水,在錦鄉侯府這麼多年,看在世子的面兒上,衆人誰不敬她三分,哪裡受過這等委屈?
可馨芙卻是不敢表露出來,世子對她雖說客氣,但也僅此而已,這錦鄉侯府的規矩,她比誰都清楚,尤其是世子的規矩,更不敢逾越絲毫,否則她也不能在楓溪院呆這麼多年了。
正在馨芙心思千迴百轉時,洛娉妍淡淡地道:“這事兒原是我沒想周到,如今你親自去芝蘭院請了小姐過來,順便告知小姐,若是她院兒裡有會算賬的,一併帶了過來幫忙。”
馨芙一愣,猛地擡起頭來,見洛娉妍神色淡淡的,心知洛娉妍這氣兒定是沒消,不敢再多說其他,急忙點了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待馨芙走遠,紅螺才嘆了口氣道:“依我說小姐與其梳理賬冊,不如先將這府裡的人梳理清楚纔好。”
見洛娉妍朝自己看來,紅螺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滿眼心疼地道:“這府裡瞧着主子少,可下人們的關係卻不簡單,還留在府裡的,都是能扯出一大堆關係來的。”
晨霜此時很想勸洛娉妍將此事告知景蘊,可卻是張了張嘴,不敢隨意開口。
其實晨霜自從回洛娉妍身邊兒當差,很多時候都不敢再輕易開口了。也虧得她吸取教訓沒有開口,否則定是會被洛娉妍再次發作一頓,還能不能回洛娉妍身邊兒當差可就真的難說了。
洛娉妍嘆了口氣,望着紅螺淺笑道:“我知道姑姑心疼我,可有的事兒,過猶不及的。您說是不是?”
說到這兒,洛娉妍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抿了口,哪裡還見絲毫方纔的怒氣?
洛娉妍颳着茶沫,輕笑道:“年前給了她們一棒子,三十兒晚上又給了她們一顆甜棗兒,如今倒是該緩一緩纔好。想來那些個想動心思的,暫時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纔是。咱們便需要更加穩妥。”
紅螺一聽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卻仍舊擔心地問道:“可小姐也不能總是這般被動不是?”紅螺一激動連景蘊特地交代過的稱呼問題也給忘了。
洛娉妍卻是沒忘,搖了搖頭斜睨着紅螺嗔道:“姑姑該喚我‘奶奶’或是‘少夫人’的,若是被人聽見你喚我‘小姐’,少不得又被人拿去說嘴兒。”
紅螺一愣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洛娉妍卻已將此事揭了過去,轉而淡淡地道:“我也不好總是那般粗暴行事,還是潤物無聲的好。這府裡下人不管關係如何複雜,總逃不離幾位主子跟殿下而已,待……再慢慢來就是。”
五七九 妥協
紅螺心知洛娉妍說得有理,又見她越發沉得住氣,便也不再將心思花在上面,只笑着叮囑道:“奶奶心裡有數兒就好,總歸無論怎樣,咱們這些人是站在奶奶這邊兒的。”
紅螺這話一出,晨霜與滿兒自然也是急忙上前表忠心,洛娉妍不由好笑道:“我已經嫁過來,還是聖旨賜婚,難不成還能和離出了這府去不成?哪兒來的這邊兒那邊兒的?咱們該同心協力將府裡操持好纔是。”
幾人說着話,沒一會兒馨芙便陪着景芝一行走了進來。
鏤金雙花襖,百褶散花裙,今日的景芝顯得格外精神,剛進門便挑眉笑道:“妍兒可是越發會使喚人了,竟打起我的主意,說罷讓我替你梳理賬冊,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洛娉妍斜睨了馨芙一眼,嚇得馨芙都變了臉色,洛娉妍卻是提也不提,只朝景芝笑道:“虧得我滿心以爲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竟原來芝姐兒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是不是早把自己當鄧家人了?”
一句話讓景芝鬧了個大臉紅,二人玩笑一頓,便也收了話頭開始整理賬冊。
雖說是積年的賬冊,卻也並不是太難梳理,畢竟錦鄉侯府剩下的產業不多,除了祭田與這座錦鄉侯府以外,當初能分的,錦鄉侯都早已分給了景蘊兄妹三人,由他們自行打理。
景芝雖說從未真正打理過賬冊,可這麼多年來也是看了不少,洛娉妍只稍加點撥便能舉一反三。
紅螺與晨霜都是老手,洛娉妍就更不必說,就是馨芙也曾管過楓溪院的賬冊,又有馨羅跟章嬤嬤的加入,滿兒打着下手,幾人動作起來也是極快。
景蘊練完功回去後得知洛娉妍來了書房,也不讓英兒蕾兒過來喚洛娉妍,親自帶着淺語等人將早點送了過來,自然用過早膳景蘊也加入其間。
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景蘊打算盤的速度極快,怕是一般的掌櫃也比不過他,有了他的加入,這清理賬冊自然就更快了起來。晚膳前幾乎已經覈算完畢,只差最後彙總而已。
接下來兩天,洛娉妍就沒時間這般坐在屋裡算賬,不由得將賬冊一併仍給了景芝,好在留下了紅螺等人幫襯。
初二回孃家也不過用了頓午膳,洛娉妍便和景蘊再次去了羅先生府上,一則拜年,二則嘛……
洛娉妍滿是苦惱地挽着羅先生的胳膊,輕聲兒道:“師傅就算是爲了妍兒進宮去瞧一眼吧,妍兒實在是心裡沒有底氣。”
這倒不是洛娉妍要逼着羅先生進宮,而是這次宮宴,三皇子妃趁機帶着洛娉妍去看過皇貴妃。
當時剛進永寧宮洛娉妍便嚇了一跳,沒想到三皇子藉由皇貴妃聞着臘梅花香精神了許多,竟是將永寧宮中的花草都挪了出去。
如今整個永寧宮中都種滿了臘梅,可臘梅花期有限,再過月餘謝了花,永寧宮中便再沒花香……
洛娉妍不敢想象若是藥性發生改變,自己又該如何,畢竟自己連扶脈也還沒有掌握……
一時間洛娉妍心下擔憂不已,且學醫至今也不過半年時光,她對下針心裡是一點兒底子也沒有,想起便不由心慌。
羅先生見她這樣兒,也是皺了皺眉,有心拒絕,可洛娉妍那樣兒瞧着又着實可憐,不知不覺心中竟有些動搖起來。
來之前景蘊也沒料到洛娉妍會對羅先生說這話兒,聞言便是一愣,回過神來又見羅先生面露動搖之意,心下很是感動。
景蘊到底比洛娉妍更熟悉宮闈,也思慮更多,想了想開口道:“師傅若不嫌瑾軒愚鈍,瑾軒願意一試。”
說完景蘊朝洛娉妍寵溺地笑了笑,淡淡地道:“到底我比你更熟悉穴位,且進宮也比你方便許多。或者由我來施針對所有人而言都更好些。”
洛娉妍自然是擔憂無比,卻也知道在醫術上,自己如今還比不上景蘊,便也沒有開口多說什麼。
羅先生聞言卻是眼前就是一亮,如此就不必自己寶貝徒弟進宮冒險,且景蘊原在宮裡當差,行動間也方便許多。羅先生甚至記得洛娉妍說過,景蘊是有醫術底子的。
事情如今已經這樣,斷無撒手不管的可能,且自己將來還得他夫婦養老……
景蘊見羅先生沉默不語,想了想不由笑道:“若是先生覺得有必要,瑾軒亦願設下拜師宴,光邀親朋以爲見證!”
羅先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斜睨着景蘊淡淡地道:“我有妍兒就夠了,再說也不指着你養老,拜師何用?你若有心,就是不行那拜師禮,便是看在妍兒的面兒上,相信也不會少我一頓吃食,缺我一口薄棺。”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不依道:“大過年的師傅說什麼呢?”
羅先生卻是並不理會洛娉妍,只盯着景蘊笑問道:“可是我說的這話兒?”
景蘊起身含笑一禮,長揖到底,恭聲道:“瑾軒雖未曾拜師傅爲師,但吾妻乃師傅弟子,但請師傅放心,一日爲師終生爲師,瑾軒不是那欺師滅祖之輩。有瑾軒一日,便會竭誠全力護師傅與家人平安。”
羅先生盯着景蘊看了半晌,方纔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坐下,爲師有一言在先。”說到這兒,羅先生頓了頓,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說道:“其一,這金針之術乃是爲師家傳,不得爲師允許不得外傳!”
景蘊自是不無不應之理,羅先生接着又道:“再者要學我這金針之術,光是會認穴位是不夠的,爲師有一冊家傳典籍,你且拿回去熟背,待爲師考覈之後,方可授你金針之術。”
洛娉妍朝景蘊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我也是剛剛背熟不久,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許多地方很是拗口,且不明白什麼意思。”
景蘊聞言寵溺地朝洛娉妍笑道:“那將來咱們便一塊兒討論,豈不快哉?”說完再次朝羅先生長身一禮,恭聲道:“瑾軒先謝過師傅授業之恩。定盡百年之孝!”
洛娉妍展顏一笑,轉頭對羅先生問道:“既如此,師傅何不元宵後便住進府裡去?那樣也方便先生隨時教導弟子不是?”
景蘊趕緊附和道:“妍兒此言在理。”說完景蘊肅了神情望着羅先生道:“且,瑾軒心中有一事擔憂。”
洛娉妍聞言笑道:“師傅的醫術你還不相信嗎?至少對於皇貴妃的病症,在這京城師傅是最有發言權的。”顯然她尚未想到景蘊擔憂之事。
然羅先生心念一動明白過來,嘆了口氣閉目點頭道:“既如此瑾軒看着辦就是。”
其實若是有信得過的太醫,能學了這金針之術去爲皇貴妃施針乃是最好的選擇,但一則這是羅先生家傳秘術,景蘊不好開口求她外傳,二則那些個太醫如今也分不清誰可信,誰不可信了……
五八零 信任
在洛娉妍看來,接羅先生進府這件事兒,儘管不必徵求惠寧長公主的意見,卻也該提前知會惠寧長公主一聲兒。
用過晚膳,從羅先生哪兒告辭出來,剛上馬車,洛娉妍便與景蘊商議道:“咱們先去長公主府吧。”
說完見景蘊一愣,急忙笑着解釋道:“師傅要搬去咱們府裡,好歹先告知外祖母一聲兒,省的事後被她老人家知道了,心裡難過。”
景蘊聞言不以爲意地笑道:“哪裡就急在這會子?再說既然外祖母與父親都將府裡的事兒交予妍兒打理,這等小事兒何須多此一舉?”
洛娉妍聞言心裡着實高興,至少眼前人是信任自己的,而且有些話若刻意去說,到底不美,如今這般不經意地說出來纔算合適。
想到這兒洛娉妍故意嗔怪地斜了景蘊一眼,癟了癟嘴挑眉問道:“爺以爲府裡的事兒,外祖母與父親就當真能由着咱們胡來?”
景蘊一愣,不及說話,便聽洛娉妍笑道:“別說近在咫尺的外祖母,怕是遠在邊關的父親,也都是在府中留有足夠眼線的。這事兒咱們自己說出來,那就是坦坦蕩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還不知怎麼挑撥離間呢,沒得失了家人和睦。”
這話一出景蘊果然皺緊了眉頭,盯着洛娉妍看了半晌才滿含心疼地問道:“妍兒是發現了什麼?還是有誰爲難你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嗔道:“爺將我也想的太神了,我剛進府幾日?哪兒就能發現什麼,再說這些日子爺可幾乎都在府裡,誰還能當着爺的面兒來爲難我不成?”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掩口笑道:“過往馨芙只是爺身邊兒得力丫鬟,滿府上下就沒有不敬着她的,誰又敢明目張膽來得罪我這位世子夫人。”
說着洛娉妍歪着頭,玉指在景蘊肩頭點了點,滿是得意地道:“爺可別忘了,我是爺明媒正娶擡進來的。”
景蘊見她那樣兒,不由笑了起來,也有心與她逗笑兩句,遂故意嘆了口氣道:“哎,這纔多久遠的事兒?奶奶竟然都給記岔了!”
說到這兒景蘊故意靠近洛娉妍,將熱氣兒呼在洛娉妍耳朵上,壓着聲兒道:“難道妍兒這就忘了,你可是爺親自抱進來的。”
雖說成婚已好幾日,洛娉妍被景蘊這般一撩撥還是羞紅了,嗔怪地一把推開他,扭開頭去,小聲兒道:“爺就當咱們去瞧瞧外祖母,先去長公主府知會一聲兒好嗎?”
洛娉妍的聲音嬌嬌軟軟,帶着一絲乞求的味道,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景蘊哪兒捨得拒絕?不由寵溺地將洛娉妍摟進懷裡,輕聲笑道:“爺可沒忘,妍兒是爺親自抱進門的,這點兒小事兒還能不依着你?”
說着景蘊朝趕車的慕寒揚聲兒道:“先去長公主府!”
慕寒與溯風自是不會有什麼意見,便是雲袖與彩英也沒多想半分,依言護着馬車朝不遠處的長公主府而去。
得知景蘊與洛娉妍這時候過來,惠寧長公主很是吃了一驚,但更多的卻是歡喜,連忙喚人將今日宮裡剛賞下來的金餅子拿出來。
崔嬤嬤更是笑道:“殿下原還擔憂,如今瞧瞧,世子自從娶了少夫人,可是來這兒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惠寧長公主很是得意地挑眉道:“當初就覺得這丫頭是個好的,雖沒想過會這麼好,卻也是難得的。”顯然,惠寧長公主早將之前對洛娉妍隱隱地不滿給忘記了。
當景蘊攜洛娉妍走進韶華殿時,便看到滿臉笑意的惠寧長公主,更是不待行禮,惠寧長公主便笑道:“一家人哪來那麼多禮?娉妍快過來外祖母這兒坐。”
這可是以往只有景芝纔有的待遇,洛娉妍不由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屈膝一禮,輕聲笑道:“外祖母既這樣兒說了,可別嫌孫媳不知禮纔好。”說着便起身行至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坐下。
景蘊自是不必誰招呼的,自顧自的走到了惠寧長公主下手邊兒坐下,看着最爲敬重的外祖母與嬌妻其樂融融模樣,臉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別說崔嬤嬤等人,就是惠寧長公主瞧見景蘊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也是暗暗吃驚,多少年不曾見過這孩子這般直白的表露情緒了?
惠寧長公主不由越發相信崔嬤嬤的話,這一切都是因着娶了洛娉妍這位賢妻,自然對洛娉妍就更是和藹。
待丫鬟們奉上茶水退下後,惠寧長公主便拉着洛娉妍的手,笑問道:“今兒不是說回孃家嗎?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輕聲回道:“在父親哪兒用過午膳,爺便陪孫媳去探望了師傅。”
說到這兒洛娉妍稍作猶豫,見殿內除了崔嬤嬤並無其他外人,也就不再隱瞞,笑道:“孫媳當初說過要爲師傅養老,如今師傅一人住在府外,孫媳學業也未完成,便央了爺,想將師傅接入府中,一則便於照顧,二則也方便繼續學藝。”
說完洛娉妍滿眼乞求地望着惠寧長公主,頗有些撒嬌味道地輕聲道:“孫媳見識有限,也不知這樣對是不對,這不求到外祖母這兒,還請外祖母給個主意。”
惠寧長公主豈能看不出洛娉妍的小心思?但這等小事兒她原就不放在心上,洛娉妍能想到先來告知她,她還是很高興的,心中對洛娉妍也越加信任了兩分。
惠寧長公主不由朝洛娉妍點頭笑道:“聖祖以孝立國,尊師重道也是孝道的一部分,娉妍能如此做再好沒有了,何須還來問我?”
聽惠寧長公主這樣說,洛娉妍的心便放了下去,抿嘴笑道:“古人說孝順孝順,以順爲先,親疏遠近孫媳還是知道的,自然要先徵求外祖母的意見。”
這話兒洛娉妍倒是沒有作假,畢竟若是惠寧長公主不喜,便是師傅進了府怕是日子也不會舒心,那還不如想別的法子呢。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目光澄淨不似說謊,心中不由越加對這個外孫媳婦滿意起來。
誰知這時景蘊突然說道:“妍兒上回做的那道鮮果甜湯味道很不錯,這會子吃最好,何不做來外祖母也嚐嚐?”
洛娉妍一愣尚未回過神來,又聽景蘊朝崔嬤嬤道:“妍兒對府裡不熟悉,還請嬤嬤照顧一二。”
這話就是明擺着:我們祖孫有話要說,你們暫且迴避一下,且不要太快回來……
別說洛娉妍心裡是何感受,就是惠寧長公主與崔嬤嬤也是吃驚不已,崔嬤嬤更是暗自猜測,難不成世子爺並非如咱們想的那般信任少夫人?
惠寧長公主看向景蘊的目光也帶上了兩分犀利,卻見景蘊滿眼柔情地望着洛娉妍,輕聲交代道:“妍兒別自己動刀,削皮兒切丁的事兒都讓竈上廚娘幫你。”
洛娉妍望着景蘊的眼睛,一時間說不出是何感受,其實並不僅是她,就連惠寧長公主與崔嬤嬤也說不出是何感受了。
但洛娉妍卻並不逗留詢問,起身朝惠寧長公主抿嘴一笑,輕聲道:“這鮮果湯這季節用極好,尤其是這會子,用過後早晨起來也不會覺得嗓子乾啞,孫媳這就去做來,還往外祖母莫要嫌棄。”
五八一 拜年
出了長公主府,景蘊便將洛娉妍攬在懷中,下巴抵在她頭頂上,輕聲問道:“妍兒心裡不痛快了?”
洛娉妍身子微微一僵,繼而搖了搖頭,有些言不由心地道:“怎麼會,想必爺與殿下商議的定是家國大事,這些我也不懂。”
景蘊見此悶笑出聲兒,摟着洛娉妍的手越加收緊了些,低頭在洛娉妍耳邊輕聲道:“要想在宮裡行動便利,少不得外祖母的幫襯,這事兒卻是不好放在明面兒上的。”
洛娉妍一愣,猛地回過頭朝景蘊看去,不想顴骨一下子撞在了景蘊鼻子上,痛的景蘊眼淚都掉了下來,當然這並不是景蘊受不得一點兒痛,而是鼻子那地方……當真很特別,一旦受傷眼淚便怎麼也止不住。
洛娉妍其實也臉頰生疼,但見景蘊這樣兒,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更多的卻是愧疚,忙扯了絹子給景蘊擦眼淚,一時間二人也顧不得說話了。
待景蘊再要說時,洛娉妍心裡已經有了明悟,捂了他的嘴,輕聲道:“隔牆有耳,爺信我,我又怎能不信爺呢?”
景蘊勾脣一笑,再次將洛娉妍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聲嘆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洛娉妍聞言淺淺一笑,心中亦是感概萬千。
景蘊卻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在洛娉妍耳邊兒輕聲道:“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內,待皇貴妃好轉,便能集中精力處理別的事兒了。”
洛娉妍聞言莫明就像是知道景蘊所言何事一般,瞪圓了一雙杏眼望着景蘊,眼中是滿滿地擔憂卻不知如何開口。
景蘊見此若有所悟地緊了緊圈着洛娉妍的胳膊,暗暗決心無論如何定要護她周全。景蘊更是發現,自成親以來,他好像越來越愛這樣將她圈在懷中……
景蘊沒有再說,洛娉妍也只是初時震驚了一下,隨即在景蘊懷中慢慢放軟了身子,將頭靠在他胸前,聽着一聲聲有力的心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管它山崩地裂,還是禍福難料,能得一人這樣信着自己,只要能護得身邊兒人都好好兒的,對於死過一次的人,生死又有何妨?
二人都在心中悄悄拿定了注意,此時只靜靜地擁抱着彼此,呼吸着帶有彼此氣息的空氣,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接下來的幾天,各府勳貴子弟紛紛上門拜年,竟很有兩分絡繹不絕之勢,景蘊依禮在前院兒招待衆人,洛娉妍或與景芝一塊兒,在後院也忙着招待隨行女眷,或忙着置辦前院兒所需酒宴。
一時間原本打算一同鑽研羅先生所授醫書的景蘊與洛娉妍二人,竟是忙得腳不沾地。難得有點兒時間,景蘊還得帶着洛娉妍前往各家宗親長輩府上拜年,洛娉妍也算是正式走入了勳貴宗親圈子。
無論是親王妃還是郡王妃,亦或是幾位國公夫人,在洛娉妍成親時,都看在惠寧長公主的面兒上登門賀喜過,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些人對於景蘊攜洛娉妍登門拜年也未曾給洛娉妍爲難。
再者前世安陽伯太夫人雖說從未帶洛娉妍到過這些人家兒,但這些王妃夫人的喜好,卻是對洛娉妍細細講解過。
因此洛娉妍登門時所攜帶的禮物,雖說不是最爲名貴的,但卻都極合心意,這些人不由對洛娉妍便越加和善兩分。
直到正月十二景蘊才騰出時間,帶着洛娉妍與景芝第一次去了距離長公主府,不過兩條街的竇府。
對於這個竇府,前世今生洛娉妍都不曾瞭解過,只知道曾經出過一位文淵閣大學士,別的倒沒聽說過,還是與景蘊成親時,才知道這個竇氏就是惠寧長公主的婆家……
坐在馬車裡,景芝挽着洛娉妍的胳膊,輕聲嘆息道:“自從大表姐出嫁,多少年也沒來過舅舅府上,聽說二表姐已經定親,我竟是不知定的哪一家兒。”
洛娉妍聞言一愣,不敢置信地望着景芝張了張嘴,一句“這是爲何?”到底沒有吐出口。
景芝見洛娉妍這樣兒,抿嘴笑道:“妍兒怕是正在疑惑,兩府距離不遠又是近親,爲何不常來常往吧?”
抿嘴一笑,搖了搖頭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有些事兒外人又豈能道清?”
景芝卻是癟了癟嘴,伸手習慣性在洛娉妍繫着紅寶石抹額璉兒的額頭上一點,嗔道:“說得好聽,轉頭還不是就去問我哥哥了?難不成我哥哥還能瞞着你?”
說完便也不與洛娉妍轉彎抹角,輕聲解釋道:“大姥爺與外祖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二姥爺卻曾外祖父姨娘所生,曾外祖母性子綿軟,那姨娘又是曾外祖父的表妹,在府中很有些地位。”
說到這兒,景芝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外祖母最不喜參合這些,外祖父娶了外祖母后就從竇府搬了出來,偏大姥爺生的大舅舅跟四舅舅性子都像極了曾外祖母,二姥爺生的二舅舅雖不成器,但三舅舅卻是個讀書料子。”
話說到這兒,洛娉妍也明白過來,想必大姥爺一系勢微,二姥爺一系卻很是得勢……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問道:“即便如此,看在外祖母的面兒上,想來也沒人敢給大姥爺找不自在吧?”
景芝聞言斜睨了洛娉妍一眼,冷笑道:“人家憑什麼要看外祖母的面兒?”
洛娉妍一愣,想要說什麼,景芝卻是接着道:“外祖父去世後外祖母很有消沉,大姥爺又個剛強的怎麼好意思來勞煩弟媳?再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但聽說母親出嫁後,外祖母便不太與竇氏一族來往。”
聽景芝這樣說,洛娉妍不由猜想定是與母親出嫁有關,但具體的卻是猜不透,不由轉而問道:“既如此那咱們今日又是爲何……”
景芝聳肩攤手,一臉無奈地斜睨着洛娉妍,癟嘴道:“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得問我哥。”說到這兒,景芝一臉好奇地望着洛娉妍問道:“臨出門我哥都不告訴你這是要去哪兒,爲什麼要去?那平日裡你們總膩在一塊兒,都聊些什麼?”
五八二 舅家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頓時紅了臉,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啐道:“胡說什麼?誰膩在一塊兒了?”
景芝豈是好打發的?聞言也不說話,只朝洛娉妍眨了眨眼,就令洛娉妍惱羞成怒,也顧不得是在馬車上,便伸手朝景芝腋下伸去……
就在二人都有些氣喘吁吁時,馬車在竇府車轎廳停了下來,雲袖與紅櫻上前見二人都面色通紅,還以爲是在馬車裡悶着了,趕緊將二人扶下了車,又取來溫水給二人吃過,才換了竇府早已備下的尼羅小轎。
從得知景蘊要帶着洛娉妍與景芝來拜年,竇府便準備了起來。四舅母跟二舅母更是早已親自帶着兒媳,與侄兒媳婦們在垂花門前等候多時。
這些人在成親時洛娉妍也是見過的,雖沒說過話兒,倒也能分清誰是誰。
扶着雲袖的手步下軟轎,洛娉妍與景芝並未多想,或者說洛娉妍並未多想,屈膝便朝兩位舅母行禮,二人皆是一派端莊雅秀的模樣。
誰知剛行過禮正待與衆表姐妹廝見,二舅母便笑着上前道:“瞧你倆竟是跟親姐妹似得,都是自家人快別多禮,可惜你三舅母跟着你三舅舅去了任上,不然知道你們來了,還不知得多高興。”
說着二舅母一手一個拉起洛娉妍與景芝的手,歪着頭滿臉‘慈愛’地將二人打量了一番,抿嘴笑道:“纔多久不見,竟是都是越長越好看了。”
景芝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並沒什麼不適反應。若是路上沒聽景芝說那些話,洛娉妍或許也不覺得怎樣。
如今見這位二舅母說話行事,洛娉妍卻只覺得渾身惡寒。但也不得不得扯出一絲笑意來,斟酌着怎麼迴應。
那想景芝卻是極爲乾脆,淡淡一笑搶在洛娉妍之前道:“二舅母這話說的,讓我以爲我以前不好看似得。”
說完竟是連說話的機會也不再給二舅母,景芝便朝四舅母屈膝一禮,抿嘴笑道:“四舅母今兒瞧着可真精神,倒是上回見大舅母臉色不太好,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二舅母見此差點忍不住變了臉色,到底景芝是晚輩,洛娉妍又是新登門,都是不好發作,遂冷眼瞪了瞪四舅母,不再說話。
四舅母怕是也沒想到景芝會突然與她說話,聞言不由愣了愣才淺笑道:“你大舅母原也是要出來的,偏她平日裡身子骨就不好,過年時又受了風寒,今兒便被你幾個表姐妹給攔了下來。”
說到這兒四舅母略帶歉意地朝洛娉妍笑了笑,解釋道:“你幾位表姐妹也是因此才留在正院兒上房,陪着大舅母沒出來的,還望你們別笑話兒她們失禮纔好。”
四舅母說話溫溫柔柔,聲音也軟軟地,不似二舅母那般乍一看覺得很是爽利。洛娉妍莫明便對這位四舅母生出兩分好感來。
聞言連忙笑道:“四舅母這話兒可真讓人汗顏,姐妹們孝順大舅母原是應該,怎能說姐妹們失了禮數?便是您,與二舅母也是不該來迎我們的,如今可真真兒是要折了我們的壽。”
說完洛娉妍將目光移到四舅母身後一位梳着高髻,插着雙珠金簪的年輕婦人身上,輕聲笑問道:“若娉妍沒記錯兒,您是麒大嫂子吧?”
見那婦人輕輕點了點頭,洛娉妍便先一步斂衽一禮,抿嘴笑道:“上回匆匆一面也不及說話兒,今兒倒是勞您帶着嫂子們出來迎我們,怪不好意思的。”
那位麒大嫂子乃是景蘊大舅長媳,也是竇氏一族長孫長媳,打小便是按照宗婦培養的,聞言自是看出洛娉妍示好之意,遂亦是抿嘴笑道:“瞧弟妹這話兒,你第一次來家裡,我可不就得來迎你?下回再來,看我還迎你不迎。”
洛娉妍一笑正要說話,景芝卻是接了過去,笑道:“合該不來迎,誰上舅家還得迎來送去的?都說跟自己家一樣一樣兒的,今兒這樣我可是沒覺得。”
那位麒大嫂子聞言一笑,從四舅母身後走了出來,下了階梯站到洛娉妍身邊兒,朝景芝笑道:“你當是你來迎你呢?咱們這些人可都是來迎新媳婦兒進門的。弟妹第一次來,自然得隆重些。”
說完麒大嫂子又朝洛娉妍笑道:“上回匆匆忙忙的,也沒看仔細,今兒一瞧,哎喲,我還只當是仙子臨門呢,可見瑾軒表弟果然好福氣。”
景芝聽得卻很是得意地道:“那是!我哥可是攢了二十年的福氣,才娶了妍兒回來。”
二舅母見此不由冷笑道:“難怪大嫂最疼麒兒媳婦,瞧那張巧嘴兒,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景芝聞言頓時變了臉,洛娉妍卻是一把拉住景芝地胳膊,像是沒聽見一般,不以爲意地望着麒大嫂子,紅着臉很不好意思地道:“哪兒就有大嫂子說的那般好了?能嫁給爺是我的福氣,這滿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給爺呢。”
四舅母怕二舅母再說出旁的,正想岔開話題,麒大嫂子便笑道:“得得得,我是說不過你,你倆都有福氣行了嗎?”
說着指着其他幾位年輕婦人笑道:“她們你也是見過的,那瘦瘦高高的是麟哥兒媳婦,你喚聲兒麟嫂子也好,喚二嫂子也罷都隨你。那圓臉的是蟠哥兒媳婦,小個子的是螭哥兒媳婦,這個和你差不多大的,是你五嫂,猊哥兒媳婦。”
麒大嫂子挨着介紹了一番,洛娉妍便挨着行禮一番,也算是廝見過了。
四舅母便朝二舅母笑道:“二嫂,咱們這就進去吧,她們姑嫂妯娌也算見過了,大嫂還等着呢。”
二舅母原想着景蘊兄妹與長房四房那邊兒,也是不曾怎麼來往的,今兒自己親自出來迎接算是給足了面子。
先長房四房一步交好洛娉妍與景芝二人,在她想來應該是手到擒來的,沒想到卻被景芝破壞了,再後來更是被洛娉妍直接無視!
雖然此時心情極爲不好,卻也瞧出洛娉妍與景芝都不是好糊弄的,不由壓住火氣朝四舅母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
說着二舅母便朝麒大嫂子笑道:“你們妯娌相見再是歡喜,也沒得站在門前兒說話的理,再說你母親跟表姐妹們都還等着呢,有什麼話兒咱們進去再說吧。”
衆人自是沒有不應之理,很快一行人便被丫鬟婆子簇擁着,浩浩蕩蕩進了垂花門。
五八三 送禮
竇府與洛府不同,便是與錦鄉侯府也大不相同。是傳統的北方四進院落,過了垂花門不過百十步,繞過水磨雕花影壁,便是寬大的上房正院兒。
雕樑畫棟帶耳房並檐廊的上房,房楣上掛着《正陽居》三個大字。門前一溜低矮的紫薇花光禿禿的生長在抄手遊廊外,石階下兩株高大的銀杏也早已掉光了葉子。
正陽居左右還各帶着兩座跨院兒,門就開在抄手遊廊後面,想來這第二進便是長房居住的地方。
洛娉妍見此不由懷疑自己之前的猜測是不是錯了,至少長房如今還住在這正院上房內,但依着之前二舅母的態度……或許住的也並不安穩。
當然,洛娉妍是不會去參合這些的,今日她不過是陪景蘊來給他堂舅們拜年。
院中小丫鬟見二太太與四夫人帶着少夫人少奶奶們浩浩蕩蕩而來,不必問也知道定是貴客到了,一邊兒行禮問安,一邊兒打了簾子往裡報。
不待洛娉妍等人進屋,形容消瘦的大舅母,便在三個花季少女的簇擁下迎了出來。
景芝與洛娉妍對視一眼,不等來人走近便急忙越過衆人疾步上前,雙雙屈膝一禮,待竇大夫人連聲兒叫起後,起身扶着大舅母的胳膊,嗔道:“外邊兒風大,大舅母原就受寒尚未痊癒,怎可再出來招風?”
說完洛娉妍與景芝扶着樂呵呵地竇大夫人,與那三位表姐妹一塊兒,先二舅母四舅母及衆位表嫂們一步進了屋子。
五間上房中間兒是堂屋,左右兩邊兒以楠木雕花門洞隔斷,垂以厚重的絲絨織花緞簾幔。
一副《杏花錦雞圖》橫跨在堂壁上,平頭案前不似旁的北方人家安放桌椅,而是一張紫檀山水羅漢牀,到很有幾分南方人的味道,洛娉妍不由猜想,或許竇氏祖上來自江南一帶。
大舅母拉了景芝與洛娉妍在身邊兒坐下,待二舅母與四舅母帶着嫂子們進來,衆人歸坐後方才指着三個表姐妹笑道:“芝姐兒是久不來,娉妍又倒是頭一回來,怕是上次匆匆一面也沒認清她們誰是誰。”
說着從東到西一一介紹道:“這是你二表姐朝霞,那是你三妹妹春露,那是你小妹妹採荷。”
大舅母並未特意去分,誰是長房的,誰是二房的,便是如今分作四房,也沒去一一細說。
洛娉妍雖心中有數,去也並不表露出來,隨着大舅母的介紹,與景芝一塊兒起身與其一一見禮。
大舅母又指着景芝道:“這是你們堂姑姑的女兒,你們堂姑姑去得早,只留下芝姐兒跟蘊哥兒兩兄妹。”說着又指着洛娉妍笑道:“這就是你們蘊表哥剛娶的表嫂,想來你們都還記得。”
三個女孩兒聞言並不多言,微微一笑亦是端莊嫺雅地屈膝一禮,如此彼此方算廝見過了。
洛娉妍落座後笑道:“初次登門也沒什麼好東西帶給嫂子們,一般的東西怕是也入不了嫂子們的眼,我也不敢獻醜,單挑了幾對鐲子,嫂子們拿起賞人也是好的。”
洛娉妍話音剛落,彩英便捧着一隻喜鵲登枝托盤走上前,大紅漳絨上,託着雕花各不相同的不多不少五對和田青玉鐲,可以看出是出自同一塊籽料,顯然洛娉妍是很費了番心思的。
麟大嫂子一愣,急忙笑道:“這是那裡來的規矩?新媳婦兒第一次上舅家來,紅包還沒拿到,竟先送上禮了。”
說着也不管其他人什麼態度,便朝彩英道:“還不快替你們奶奶收起來?”
彩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下意思地望向洛娉妍,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我就知道入不得嫂子們的眼,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不是?”
此時大舅母卻是笑道:“哪兒有這樣的規矩,按理說該是你嫂子們給你見面禮纔是。”說着朝身後的大丫鬟笑道:“去將我給芝姐兒和娉妍準備的見面禮拿出來。”
說完大舅母拍了拍洛娉妍與景芝的手,很是和藹地笑道:“是我當年的嫁妝,算不得什麼好東西,拿着玩兒。”
沒一會兒丫鬟端着托盤出來,給洛娉妍的是支點翠鳳頭釵,給景芝的是對羊脂白玉鐲,這在洛娉妍看來卻是並不如何貴重,景芝更是不以爲意。有因着方纔大舅母的話兒,故而二人並不做推辭,雙雙恭敬地行禮收了下來。
大舅母給了見面禮,自然二舅母四舅母也是不會落下的,如此一圈兒下來,洛娉妍禮沒送出去,反倒是收了不少,尤其是二舅母很是捨得的給洛娉妍與景芝各準備了一朵碗口大的鏤金點翠鬢花。
好在是幾位表嫂並沒說也要送什麼見面禮給她倆,才讓洛娉妍悄悄鬆了口氣。
洛娉妍將三位舅母給的見面禮交給了彩英,方纔輕笑道:“給嫂子們送禮舅母不讓,我這做表嫂的給表姐妹……”
話未說完大舅母便打斷道:“姊妹間不過是個意思,依我看也別刻意送什麼禮,都是自家人,各自交換個物件兒是個意思就好。”
大舅母話音剛落,那位名爲朝霞的表姐便搶先從手上擼下翠玉隔珠串兒,又從頭上取下一支累絲嵌寶銜珠簪,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是我心愛之物,還望嫂子跟表妹別嫌棄。”
洛娉妍還能說什麼?與景芝對視一眼,雙雙從身上各摘下一件兒與她做了交換。春露與採荷亦是如此。
待三人交換完畢,洛娉妍嘆了口氣,挽了大舅母的胳膊嗔道:“看來今兒這禮還真是不好送,可又是大過年的,我做表嬸的給侄兒侄女兒們的見面禮,舅母該不會再不許吧?”
這會子洛娉妍對這位大舅母是真的有了好感,忍不住竟是連撒嬌的法子都使了出來,景芝自然是幫着洛娉妍的,也挽了大舅母另一隻胳膊搖晃起來。
大舅母見洛娉妍與景芝都不似先前那般梳理,心中很是高興,抿了嘴笑道:“那是你做長輩的心意,又是給孩子們的,與我老太婆何干?”
五八四 表嬸
二舅母可是早就想將自己小孫女喚出來了,聞言便是直接對小丫鬟吩咐道:“去將幾位少爺跟小姐請過來,就說是過來見長輩,讓奶孃給少爺小姐都收拾利落些。”
那小丫鬟領命悄聲而去,不過眨眼功夫,兩個七八歲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手牽着手在奶孃之前跑了進來。
見這倆孩子進屋,二舅母的臉上的笑容就僵了僵,竇大夫人卻是笑呵呵地將二人喚至身旁,對洛娉妍與景芝介紹道:“這是你麒大表哥的孩子。鬆瑞跟鬆璋。”
說完竇大夫人又對倆孩子笑道:“這是你們表姑姑,跟你們蘊表叔剛進門的媳婦兒,你們要叫表嬸兒。”
倆孩子瞪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麒大奶奶一眼,見麒大奶奶點了點頭,方纔躬身行禮,軟軟糯糯地喚了輕聲兒喚道:“見過表姑姑,見過表嬸兒。”
這邊兒剛行過禮,洛娉妍還沒來得及將見面禮拿出來,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女孩兒便被一個十來歲的丫鬟牽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個抱襁褓的奶孃。
不待竇大夫人說話,竇二太太便搶着對洛娉妍笑道:“這是你三表哥的女兒,叫芮雪,襁褓裡那個是你四表哥的兒子,尚不足百日。”
說完竇二太太急忙對小女孩兒道:“雪兒乖,這是你表姑,表嬸,快行禮問安。”
誰知芮雪瞪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景芝與洛娉妍一眼,回過頭撅着粉嘟嘟的嘴,搖了搖頭道:“祖母,我不認識表姑,也不認識表嬸。”
景芝聞言抿嘴一笑,洛娉妍卻很是有兩分尷尬,卻到底沒說什麼。
偏竇二太太卻不以爲意,笑着對芮雪解釋道:“你表姑,表嬸兒頭回來咱們府上,所以咱們雪兒纔不認識的,往後你表姑表嬸兒常來咱們府上玩兒,奶奶也常帶芮雪去看你表姑表嬸,芮雪不就認識了嗎?”
洛娉妍聞言一愣,景芝見此差點笑出聲兒來,引得洛娉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芮雪卻是煞有其是的點了點頭,朝洛娉妍與景芝行了禮,起身後瞪圓了眼道:“表姑頭上的金釵真漂亮,比我孃的還漂亮,但是沒有表嬸的抹額璉漂亮。”
說完往洛娉妍走了兩步,仰着頭問道:“表嬸你以前怎麼不來我們府上玩兒呢?不然我就能早些認識你了。”說着還眨了眨眼,歪着圓圓地小腦袋問道:“以後你常來看我,我也常去看你好嗎?”
洛娉妍與景芝都是一愣,沒想到小不點兒會說出這話兒來,二舅母卻是極爲滿意地點頭道:“小孩子心思最是純淨,喜歡就是喜歡,最是不會弄虛作假。”
說完任由芮雪上前趴在洛娉妍膝蓋上,笑道:“咱們是親戚,芮雪自然能常去看望你表姑表嬸兒。”
洛娉妍聞言很是有些無奈,並不欲多說什麼,急忙轉了話題道:“也不知侄兒侄女兒們都喜歡什麼,便挑了幾件兒瞧着還能入眼的小玩意兒,還望嫂子們莫要嫌棄。”
別說幾位表嫂,就是二舅母這樣的,也沒指望洛娉妍什麼見面禮,爲的不過是往後能常來常往,聞言具是會心一笑,麒大奶奶更是掩口道:“又不是給我的,我嫌棄什麼?”
洛娉妍也不多做解釋,朝身後的雲袖點了點頭,雲袖便捧着一隻楠木雕花匣子,從洛娉妍身後走了出來。
洛娉妍說是“小玩意兒”方纔誰也沒太在意,誰知雲袖打開匣子,卻是將衆人嚇了一跳。
幾個孩子都是一模一樣的百寶攢珠長命鎖,點翠絞絲素銀鐲,男孩兒加上好的羊脂白玉佩一枚,女孩兒添蓮米大南珠手串兒一對。不說別的,單是那百寶攢珠長命鎖就價值不菲。
大舅母回過神來,第一時間便急忙擺手阻攔道:“使不得,小孩兒家家哪裡知道個好?娉妍留着……”
可話未說完,便被洛娉妍撅嘴便打斷道:“大舅母這是打我臉呢?”
大舅母被洛娉妍一噎,還想再說什麼,洛娉妍卻是嗔道:“先前送嫂子們的,您說我是小的,沒得讓我送嫂子們的理兒,送表姐妹們,您又說很不必刻意,我可是也依了您的。”
洛娉妍彷彿越說越委屈似得,故作不滿道:“給孩子們的見面禮,是我這做長輩的心意,也是您應了的,這會子怎地又反悔了?可是大舅母瞧不起我?”
被洛娉妍這樣一說,大舅母正有些詞窮,景芝便挽了大舅母的胳膊笑道:“您呀,就別替妍兒心疼了,難不成您沒就聽外面人都說我哥娶了座金山回來嗎?”
這話兒京城早已傳遍,竇大夫人就是足不出戶也是有所耳聞的,就更別說其他人了,聞言都笑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雖有些尷尬,但只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後,見景芝樂的“咯咯”直笑,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待幾個孩子分了禮物後,鬆瑞與鬆璋都依偎在了麒大奶奶身旁,那襁褓裡的自然是抱了下去,芮雪卻像是認準了洛娉妍似得靠在洛娉妍身上,誰叫也不走。
景芝見此暗暗挑了挑眉,洛娉妍卻是故作不見,轉而看向大舅母,輕聲笑道:“今兒是來給舅母們拜年的,我帶了點兒……”
話未說完,大舅母板了臉道:“娉妍莫要破費,心意到了就好,若真有心,常來看看我老婆子比什麼都好。”
洛娉妍聞言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大舅母定是誤會自己帶來的東西貴重,不願接受,但這樣的大舅母,在洛娉妍眼裡卻顯得格外可愛。
洛娉妍不由挽了大舅母的胳膊抿嘴笑道:“針黹我雖也用心學了兩年,可不知爲何就是拿不出手,好在我陪嫁繡莊上幾位繡孃的活計還不錯。前兒爺說要來給舅舅舅母們拜年,我便讓她們給舅舅舅母各做了身衣裳。”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望着大舅母很是不好意思地道:“還望舅母莫要嫌我心不誠,實在是我的針線拿不出手。”
竇大夫人聞言不僅鬆了口氣,還很高興地笑道:“有心就好,有心就好。娉妍很不必爲此介意。”
說着一邊兒拍着洛娉妍的手一邊兒見眉不見眼地笑道:“咱們這樣人家的小姐,針線好的本就少,就是你麒大嫂子的針線也是不能見人。你麟二嫂子的針線倒是勉強,一年也沒見她做兩樣兒。”
芮雪在此時突然扯着洛娉妍的袖子晃了晃,糾結着一張小臉兒,撅着嘴道:“表嬸,雪兒也不要學針線。雪兒聽小姑姑說過,學針線會扎手,可疼了。表嬸以後也讓你繡莊上的繡娘給我縫衣裳好嗎?”
五八五 親疏
洛娉妍聞言哭笑不得地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膝蓋上的芮雪,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
倒不是洛娉妍捨不得幾身兒衣裳,便是這小丫頭四季的衣裳洛娉妍全包了,洛娉妍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她並不願承諾什麼,更不願欺騙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畢竟景蘊怎麼想的,今日因何而來,洛娉妍並不清楚……
竇二太太見此卻很是高興,方纔見洛娉妍與竇大夫人表現得那樣親近,竇二太太剛剛好轉一點兒的心情,頓時就不好了。若非看在洛娉妍任由芮雪靠在她膝蓋上,怕竇二太太臉上的笑也早就掛不住了。
此時芮雪一開口,竇二太太便急忙笑道:“那雪兒將來長大了,可要好好兒孝敬你表嬸纔是哦。”
別說洛娉妍對此有些反應不過來,就是四舅母與大舅母神色也是僵了僵,麟二奶奶更是變了臉色,覺得太過丟人。
景芝見此挑了挑眉尾斜睨着竇二太太,正要嗆她兩句,麒大奶奶卻在此時笑道:“雪兒是好孩子,可不能只孝敬你表嬸兒一人,再說雪兒不願學針黹,還得與你母親商議,咱們府上也是養的有針線上人的。”
竇二太太聞言自是皺眉不已,洛娉妍卻是趁機對雲袖與彩英吩咐道:“還不快去將我給舅母們準備的禮物呈上來?”
雲袖與彩英自是不會理睬旁人的心思,洛娉妍話一出口時,便請了景芝身邊兒的綠萼幫忙,沒一會兒三人端着托盤走了上來,先一字排開,再依着洛娉妍事先交代,恭敬地奉到三位舅母跟前兒。
竇大夫人是件兒棗紅色雲錦鑲銀鼠毛地兒掐金挖雲繡五福捧壽大襖;
竇二太太是件兒琥珀色如意攢花雲紋蜀錦鑲雪貂毛大襖;
竇四夫人紫棠色雲錦鏤金絲鈕牡丹花紋鑲紫貂毛大襖。
三件兒大襖的用料做工皆不必說,紋樣花色亦是極爲華麗喜慶,最妙的是還很合符三位舅母年歲。
洛娉妍笑道:“眼見着就是上元佳節,正好舅母們穿着過節,裡面都縫了柔軟的雲狐皮,到時舅母們遊街賞燈亦不怕受寒。”
麒大奶奶是看出來了,洛娉妍今兒是拿定了主意要送禮,搶在竇大夫人拒絕前笑道:“弟妹果真用心,真真兒是正適合母親與嬸嬸們,老人家上了年紀都極怕冷,這衣裳不僅好看,關鍵還暖和。”
大舅母本要拒絕,卻被兒媳搶了先,又聽她竟說出這樣的話兒,頓時板了臉,瞪着自己這個一向很是倚重的大兒媳。
麒大奶奶見此笑道:“母親可別這樣瞪着我,雖說這衣裳太過貴重了些,可到底是弟妹一番心意。再說先前芝姐兒可說了,弟妹並不在乎這些,就是咱們家難道還在乎了?不過是沒有這等千靈百巧的繡娘罷了。”
景芝聞言不滿地道:“瞧大表嫂說的,好像全是繡孃的功勞,這襖子上的花樣,可都是妍兒一筆一筆親手畫出來的,衣料,繡線,也都是妍兒挑好選好的。”
洛娉妍聞言橫了景芝一眼,啐道:“就你嘴快,多大的事兒值當你拿出來說道,沒得讓人笑話兒。我若能幹些便親手給舅母們做了,偏我又是個不能幹的。”
蟠哥兒媳婦早就看洛娉妍不順眼,不說自從進府,一家子人圍着她轉,就連自己婆婆竇二太太也對她處處忍讓,要知道平日裡婆婆對自己,可沒這麼好說話!
若單是芝姐兒也就算了,畢竟是惠寧長公主唯一的外孫女,她洛娉妍憑什麼?
尤其是自己當做眼珠子似的女兒,打從進屋到現在居然沒看自己一眼,如今還趴在洛娉妍的膝蓋上,這讓蟠哥兒媳婦如何受得了?
此時聽洛娉妍這樣說,蟠哥兒媳婦頓時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哎,弟妹要這樣說,我們這些個笨嘴拙舌的,豈不是要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得了?”
麒大奶奶聞言皺了皺眉,急忙圓場道:“要說笨嘴拙舌,除了我再沒有旁人了,不會說話兒還眼拙,弟妹可別怨芝姐兒露底兒,不然我還識不得你這能幹人兒呢。”
洛娉妍被麒大奶奶說得怪不好意思的,正要客氣兩句,誰知原本臉色有些不好看的二舅母,突然見眉不見眼地笑道:“可不是勞蘊哥兒媳婦兒費心了,再沒見過這般精細華麗的衣裳,瞧着就極暖和。蘊哥兒媳婦往後可要多教教你表嫂纔是。”
說着竇二太太狠狠地瞪了自己兒媳一眼,那眼神兒分明再說: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再亂說話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蟠哥兒媳婦見此哪裡還敢多說半個字兒?趕緊擠出笑容,朝竇二太太討好的笑了笑。
蟠哥兒媳婦自是不會明白竇二太太的心思,倒不是說洛娉妍送的這衣裳在竇二太太眼裡有多貴重,竇二太太看重的是洛娉妍不偏不倚的態度!
竇二太太原以爲洛娉妍與景芝是偏向長房四房的,畢竟大老太爺跟她們外祖父纔是同胞兄弟,而自家已經過世的老太爺不過是庶出子罷了。
雖然當年自家老太爺一直壓在大老太爺頭上,但終究是嫡庶長幼有別,自家老太爺到底沒能繼承家業,老祖宗去世前也只能壓着大老太爺不讓他分家!
這也是二老太爺死的早,惠寧長公主心灰意冷不管這府裡的事兒,後來更因嘉善郡主婚配之事鬧得不愉快,致使惠寧長公主不踏竇府一步,否則怕是老祖宗當年也不敢這樣壓着大老太爺,這府裡也就沒有二房三房什麼事兒了。
如今景蘊三人突然來訪,這令竇二太太很是心慌,不知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畢竟人的名樹的影,錦鄉侯世子的名頭不是說笑的,惠寧長公主唯一的外孫外孫女也不是吃素的,若當真二人要支持長房……怕是老三回來也不頂事兒。
享受過富貴,品嚐過權利的人,誰願意輕易放棄?如今竇府中官職最高的,是自家老爺的親弟弟,府中產業更是由自家老爺掌管着的。
就在竇二太太心緒不寧忐忑不安時,突然見好似與長房交好的洛娉妍,給自己三人準備的禮物,竟然並沒分什麼嫡庶長幼,親疏遠近之別……無論是之前準備送出的那五對鐲子,還是送給孫子輩兒的長命鎖,無不是如此!
竇二太太的心情頓時便好了起來,心思也活絡了起來。此時親近攀附,甚至討好竇二太太都是願意的,又哪裡容得兒媳搞半分破壞?
好在洛娉妍並不知竇二太太的心思,否則沒準兒會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這親疏遠近豈是一份禮物就能看出來的?再說就算親疏有別,定要分個遠近,也沒必要非擱在這內宅後院兒不可,原就不值什麼的東西,何必顯得那般小氣?
五八六 自責
洛娉妍若當真知曉了竇二太太的心思,怕是還會暗暗腹誹:就竇二太太這樣的腦子,這麼多年是怎麼在竇府橫行無忌的?至少麒大奶奶看起來,腦子就比她好使得多……
當然,此時的洛娉妍並不知道竇二太太的想法,竇二太太也正是心情愉悅,看什麼都順眼的時候。
大舅母是家醜不可外揚,四舅母一切以大舅母馬首是瞻,麒大奶奶在小字輩兒裡素有威望,此時又有心周旋,後院兒這一大羣人,漸漸便有了說笑的氛圍。
前院兒的竇二老爺,此時卻自覺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面對景蘊這個“目不斜視”並不好接近的外甥,一心想要搭上話卻苦於沒有機會。
竇二老爺與大老爺四老爺是不同的,不僅因爲大老太爺與與景蘊外祖父是同胞,更因爲他不是官身!
雖然大老爺才從四品,在光祿寺少卿這個位置上十來年也沒能挪動一下,至今沒能邁過三品四品間這道天塹。比不上自己早已榮升從三品坐鎮一方的親兄弟。
四老爺更是不濟,如今還在翰林院那清水衙門裡混着,做個不上不下的從五品的侍講學士,與周氏之父週二老爺,倒是已做了七八年的同僚……
可如論大老爺與四老爺在他眼裡如何比不上親弟弟,都不是他一個靠着打理家中產業過活的白身可比的!
也正因爲他管着竇府各處產業,才更清楚景蘊的能量有多大,從而發自內心的希望能與景蘊親近,或者說能靠在景蘊這棵大樹下。
要知道他過去在外做生意時,就時常會打着景蘊的牌子,爲此還很是談妥了幾筆大生意,無論是官宦勳貴,還是那些所謂的名流商賈,也多少會賣他些面子。
如今景蘊兄妹突然造訪……竇二老爺心裡突然便沒了底兒……
竇二老爺在猜測着景蘊突然到來的用意,不知是要與竇府重新來往了,還是說單與大老太爺一脈的兩房來往……更不知大老太爺在次機會面前,又會怎麼做……
是以剛得知景蘊一行要來拜年,竇二老爺就很是熱情,不僅交代竇二太太定要親自出迎,自己更是早早的開了中門,帶着管家與小廝在門口候着。
景蘊一下馬,便湊上前笑道:“蘊哥兒可是稀客,如今聖上正是用人之際,難得蘊哥兒還惦記着到舅舅這兒來坐坐。”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將景蘊往府裡請。
景蘊自是將他心思看了個明白,聞言淡淡一笑並不多言,甚至不曾“嗯”一聲兒,只斜睨了竇二老爺一眼,便隨擡步跨進了竇府大門。
剛進門,便見四舅舅竇文和帶着表兄弟們,滿是笑容地迎了出來,尚未走近衆人便是齊齊地躬身一揖。
竇文和揚聲兒笑道:“世子大駕光臨,實令竇府蓬蓽生輝,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景蘊側身一讓,溫和地笑道:“四舅舅這是打我臉呢?還是帶着表哥表弟來攔着不讓我進門呢?”
竇文和倒也不是那迂腐之人,聞言直起身朗聲兒笑道:“蘊哥兒說哪裡話?先國禮後家裡,本業應當應分,今兒蘊哥兒既是來拜年的,且隨我先去見過老太爺。”
說着竇文和側身一讓,親自爲景蘊指引,表兄弟們自是急忙相互見禮,倒是將竇二老爺涼到了一邊兒……
看着滿面笑容與竇文和聯袂而去的景蘊,竇二老爺是跟也不是,不跟又不甘。心裡那個氣啊,竟無法以言語表述。
竇二老爺抿緊了嘴脣,眼中蘊含着陰鬱的漩渦,令跟在竇二老爺身後的管家與僕從,一個個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觸了黴頭。
先前景蘊那般對他,竇二老爺不還覺得怎樣,畢竟坊間對景蘊的冷厲多有傳聞,而那些關於景蘊的那些傳聞,整個竇府裡唯有他聽得最多的……
是以竇二老爺一直覺得,雖然大老爺與景蘊時常能在朝會上見一面,四老爺進宮給皇子公主們啓蒙時,偶爾也能碰上,但這府中最瞭解景蘊的,必然是自己!
剛見着景蘊時,竇二老爺還在心中暗道: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誰知不過片刻,景蘊居然與竇文和有說有笑起來。
這讓竇二老爺如何接受得了?
自己纔是最先迎出去的人,爲此還在大門口等了小半個時辰,沒曾想別說笑臉,連個字兒也不曾得到。
難道傳聞都是假的嗎?難道之前自己眼花耳聾了?竇二老爺這會子心裡是極不平衡的,可看着越走越遠的景蘊與竇文和的背影,竇二老爺面色幾經變換,最後咬了咬牙還是疾步跟了上去。
誰讓他不是大老太爺的兒子,除了有限的幾次娶媳嫁女外,壓根兒就沒見過景蘊,別說什麼熟識瞭解,就是論親戚,自己與竇文和也是沒法比的……
景蘊在表兄弟們的簇擁下隨着竇文和到了正房門前,大老太爺已經由景蘊大舅竇智遠攙扶着迎了出來,望着景蘊雙眼含淚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景蘊雖然心境平和沒什麼激動可言,卻也疾步上前,行至竇老太爺跟前兒,撩袍跪下,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喚道:“瑾軒來給大姥爺拜年,原大姥爺龍馬精神,萬事順遂。”
大老太爺見此急忙讓孫子們將景蘊扶了起來,嗔怪道:“都是自家人,何須這般多禮?”
說完沉默了許久才道:“我知你外祖母一直埋怨我,所以這麼些年都不跟咱們這邊兒走動。可當時我在千里之外的任上,得知消息時你外祖父已經去世大半個月了……”
說到這兒大老太爺渾濁地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不說打小一處長大,就連啓蒙都是他親自啓蒙的,感情自是深厚無比。
對於親弟弟走在了自己前面,甚至沒能來得及見上最後一面,連弟弟唯一的骨血也……
竇老太爺的心,這些年早已被自責內疚折磨得千瘡百孔,只是一直在爲着一家子人強撐着,今日景蘊的到來,令老人家心中的傷感悲痛,再也抑制不住的流露了出來。
五八七 心思
竇老太爺的傷痛,景蘊是無法切身感受的,見此卻仍舊勸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大姥爺快別這樣兒,仔細傷了身子骨,外祖父在天之靈也會不得安生。”
聽景蘊這樣說,竇智遠也急忙上前勸起老父,笑道:“今兒蘊哥兒可是帶着外甥媳婦兒回來拜年的,父親可莫要一時傷感忘了給紅包纔是。”
果然這竇大老爺比景蘊會說話,大老太爺一聽這話兒頓時回過神來,一邊兒挽了袖子抹淚,一邊兒點頭道:“智哥兒這話很是。”
說着便從袖籠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荷包,顫顫巍巍地遞給景蘊,荷包小小巧巧,上面繡着五福如意,景蘊只掃一眼,便知道里面裝的並非金銀裸子,而是銀票……
竇老太爺見景蘊不接,不由笑道:“知道蘊哥兒什麼都不缺,這點銀子你也瞧不上眼,但好歹是大姥爺的心意。”
景蘊聞言愣了愣,方纔雙手恭敬的接過,笑道:“原就是來給大姥爺拜年的,您老給的壓歲錢,多少都是心意,怎能說瞧不上眼呢?”
竇老太爺聽景蘊這樣說,臉上方纔再次露出笑意……
景蘊見此急忙從袖中抽出細棉手帕遞了過去,竇老太爺也不彆扭,笑着接過帕子,順手就牽住了景蘊的手,情緒好了許多,笑道:“走走走,咱們屋裡說話兒去。你幾個舅舅還沒給咱蘊哥兒壓歲錢呢。”
景蘊聞言自是好笑不已,就連竇文和與竇智遠也是目含笑意,竇二老爺更是急忙上前笑道:“伯父說的是,但好歹這壓歲錢,得等到蘊哥兒拜過年纔給,是吧?”
竇二老爺的話竇老太爺沒有理會,景蘊就更不會理會,自從母親去世後,多少年不曾被人這樣牽着手走路,這會兒景蘊正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酸酸的甜甜的……
在竇家三兄弟的簇擁下,景蘊親自扶着竇老太爺進了屋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坐下,小字輩兒也都跟了進來,一個個滿面笑意地竇老太爺在下邊兒站着。
待竇老太爺點過頭後,景蘊那些個表兄弟們,便齊齊給竇老太爺跪下磕了頭,竇老太爺也樂呵呵地挨着發了壓歲錢,但景蘊看得出來,唯有自己是給的銀票,想來要麼是先前沒有準備,要麼就是特意準備的……
景蘊心裡想着什麼面兒上是一點兒不漏的,待表兄弟們接過壓歲錢,又給竇智遠拜年時,景蘊也跟了過去,這次倒是與表兄弟們的壓歲錢是一樣一樣的。
但之後再給竇二老爺及竇文和磕頭拜年時,景蘊卻是沒再動彈過。
竇二老爺的心一下子就涼了三分,當時景蘊給大老太爺磕頭行禮時,竇二老爺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此時竇二老爺心中更是有些怨恨,怎麼兩位老太太並自家老太爺都早已過世多年了,這大老太爺卻堅挺地活到現在,且瞧着越活越精神的模樣!
自家老太爺還在世時,何時受過這種氣?當初大老太爺在仕途上,還須得自家老太爺幫襯呢!不然老祖宗過世這麼多年,爲何大老太爺裝聾作啞沒再提過分家之事?
如今自家老太爺已經去了,雖然大老太爺早已經致仕,但府中卻再沒有能壓制大老太爺的人,若是再得了錦鄉侯府或是惠寧長公主的支持……
就在竇二老爺東想西想時,景蘊叫人將洛娉妍準備的新年禮物捧了上來,自然幾位舅舅及表兄弟,連着竇二老爺也沒落下。
可若說之前竇二老爺還只是擔心,在看到這些禮物時,便只剩下心慌與焦躁,就連頭也隱隱痛了起來。
大老太爺不必說,那是老人家,厚多少都是應該的,但長房竇智遠,只因佔着個“長”字,便生生比自己這個“二舅”厚了三層!
行,好歹人家有個“長”字,那竇文和又是憑什麼與竇智遠一般無二?
竇二老爺倒不是因着東西多少,這些年他管着竇府上下幾乎八成產業,這點子東西還入不了他的眼,但這充分說明了景蘊,或是錦鄉侯府的一個態度!
這會兒,竇二老爺心裡也明白了,景蘊不是他能討好的,照着目前的形勢,人家不刁難自己已經很給面子,畢竟人家是親外祖父的親兄長,說難聽點兒,若非這些年走動少,那就跟自己親外孫一樣一樣的。
竇二老爺不得不將希望放在了竇二太太身上,只希望竇二太太能順利的與景芝親近,,或是洛娉妍交好也行……
當然,若是竇二太太能借景芝的手,將長房,四房的人打壓下去那就再好不過,要知道,後院兒可沒有什麼老太爺老祖宗似得人物!
雖說心思百轉,竇二老爺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滿是歡喜的親自從溯風手上接過托盤,不讓人看出任何的異樣。當然,最主要是不願讓景蘊瞧出異樣來。
竇二老爺怎麼也不會想到,今日景蘊特意登門並非是爲竇氏長房撐腰來的。
事實上,景蘊不過是聽莫言說起竇麒與竇猊倆人,說竇麒文思犀利,竇猊爲人豪爽且武勇,這才起了愛才的心思,親自看一眼。到底是兄弟,即便是遠親也未必不可用。
至於竇老太爺帶來的那絲異樣的感觸……完全是意外之喜。
當該走的過程都走完,竇老太爺滿意地點了點頭,並沒因景蘊只給老大磕了頭,而心生不滿,就連竇文和自己,也不曾產生過這樣的想法。畢竟他是這府裡最清楚,景蘊在聖上跟前兒是何等地位。
竇老太爺只笑道:“蘊哥兒難得來一次,聽你大舅舅說平日你也忙,今日既然來了,便與你表兄弟們好生親近親近。”
這可是瞌睡就碰上有人遞枕頭,景蘊並不拒絕,聞言立時起身笑道:“既如此大姥爺好生歇會兒,我與表兄弟們四處走走,一會兒再來陪您老說話兒。”
竇二老爺聞言更是大喜,不待竇老太爺說話,便急忙指着竇蟠與竇螭對景蘊笑道:“這是你三表弟竇蟠與四表弟竇螭。竇螭是你三舅舅次子,爲人最是機靈,書也讀得好,想必你們能說到一塊兒去。”
五八八 同心
景蘊不會連這點兒肚量都沒有,聞言朝竇蟠竇螭點了點頭。竇二老爺見此可謂是喜出望外,急忙朝自己兒子與親侄子使眼色。
偏這兩位也是被寵着長大,平日裡並不與勳貴宗親往來,出手又很是大方,在外常被人捧着很是有些心高氣傲。
對於景蘊的名頭二人自是聽過,但對於景蘊從不登自家門,二人心中很是有些不舒服,故而極少在外人面前提起這位表弟。
今日又見父親(伯父)在景蘊面前賠盡笑臉,景蘊居然毫不給面子,只單單給長房老太爺與大伯磕頭拜年,對自己父親(伯父)卻是一臉冷漠的樣兒。
這令二人心中很是惱怒,當着長輩的面兒,又礙着景蘊的身份不敢發作,此時聽說景蘊欲要與自己兄弟結交,二人心中剛剛好受點兒。
誰知轉眼卻見自己父親(伯父)頻頻朝自己打眼色,分明是想讓自己二人,舔着臉上前巴結奉承景蘊……
這二人哪裡願意平白無故低人一等?遂只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
竇二老爺見此自然是恨得牙癢,瞪着自己那滿臉寫着“我很有骨氣”的親兒子與親侄子,卻很是頭痛……卻不知此時竇麒也是頭痛不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自己有幾斤幾兩竇麒很是清楚,自家這幾個兄弟各有什麼本事,竇麒也心知肚明。
然而景蘊是什麼人?惠寧長公主唯一外孫,打小被聖上接進宮中,在皇貴妃身邊兒養大,不說進出宮闈如入無人之境,至少也是極得聖上喜愛的。
這樣的人,哪裡是一般人就能入得了眼的?自己這些人,又哪能與他玩兒到一處去?
可別說什麼自己父親也管惠寧長公主叫二嬸,那都多少年不來往了?
竇二老爺與竇蟠竇螭二人的神色互動,在景蘊看來很是有趣兒,但竇麒眼中的糾結……景蘊覺得很不必要。
暗自搖了搖頭,景蘊不動聲色的靠近竇麒笑道:“聽外祖母偶爾提起,說是府中有座問心亭,是外祖父在世時最喜愛去的,不知如今還在不在?”
竇麒聞言急忙收回心思,笑道:“有這竇府時,便有了那座問心亭,聽說曾祖父在世時便很喜歡哪兒,世子放心,亭子還在那兒。”
景蘊並沒去糾正竇麒口中的稱呼,點了點頭揹着手當先走了出去。
竇麒見此急忙招呼上幾個兄弟跟了上去,自然竇蟠與竇螭也不會被單獨留下來。
但是竇麒心有所慮,竇蟠與竇螭心中不服,與景蘊自然也就時時保持着距離。
倒是竇麟與竇猊完全沒事兒似得,一路上與景蘊說說笑笑,路過哪兒都能搬出一段兒典故來。
竇麟跟竇猊不見絲毫緊張,景蘊便也表現得甚是隨意,三人倒是越說越顯得親近。
用過午膳景蘊攜洛娉妍跟景芝告辭時,更是難得的開口邀請道:“有時間兩位表兄不妨到我府上坐坐。”
景蘊只說了“兩位表兄”,自然其他人都出局了,包括一開始很被景蘊看好的竇麒。
畢竟成大事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竇麒太過優柔不決,單憑這一點兒,無論他學問怎樣,也不可能跟上自己的腳步。
洛娉妍卻是恰恰相反,回府後與景蘊說起今日竇府之行,對那位麒大奶奶很是推崇。
洛娉妍一邊兒替景蘊整理領口的毛封,一邊兒笑道:“爺是不知道,她們那府里人多,事兒也多,尤其是二房那兩位,簡直天生就是挑事兒的。”
洛娉妍說到這兒,剛好整理完毛封,轉身坐在臨窗大炕上,一邊兒抿着茶,一邊兒笑道:“可那位麒大奶奶卻很是兜得住事兒,依我看,不僅大舅母依仗着她,就是大姥爺這一脈,若不是有她在,怕是日子還要難過。”
景蘊一邊兒理着袖口,一邊兒也挨着洛娉妍坐了下來,接過洛娉妍手中的茶盞,挑眉笑道:“哦?妍兒竟給那位麒大奶奶如此高的評價?”
就着洛娉妍剛剛喝過的茶盞抿了口,景蘊饒有興致地望着洛娉妍,等着她說下去。
洛娉妍卻望着景蘊手中的茶盞,一時無語,景蘊見此伸手捏了捏洛娉妍粉嫩的臉頰笑道:“這是想什麼呢?要吃茶爺給你斟上就是,何苦這般盯着杯子?”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斜靠在一旁的大迎枕上,想了想才點頭道:“談不上什麼評價不評價的,只是我自覺比不上她。”
說完也不等景蘊再問,便輕笑道:“具體的我也說不好,只覺得她特別守禮知進退,且也不是那沒有能力的人,她那對雙胞胎兒子,也教養得極好。”
說到這兒,洛娉妍微微撐起身子,眼睛亮亮地道:“我準備的那五對鐲子爺是見過的,可當雲袖拿出來時,她竟然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且是代表所有人拒絕的。”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含笑道:“這至少說明,她在妯娌間很有威信。這可能與她身份有關,並不見的就是能力。”
洛娉妍卻是搖了搖頭道:“如今竇府當家的,怕並不是大舅母。”
說完洛娉妍組織了一番語言才道:“按說四夫人與二太太都不必出來迎接我們,可這兩位都來了。四夫人是因着大舅母的交代纔來的,二太太她卻是自己跑來的。”
景蘊聞言不由想起跟管家一塊兒跑到大門外來迎接自己的竇二老爺,失笑道:“他們可真是夫妻同心。”
洛娉妍一愣,忙問道:“爺何出此言?難不成竇二老爺……也出來迎接爺不成?”
望着洛娉妍那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景蘊悶笑着點了點頭,卻並不與她細說,反是挑眉問道:“他出來迎接爺很奇怪嗎?”
說完見洛娉妍露出思索之意,不由打斷道:“妍兒還是接着說說那位麒大奶奶吧。”
洛娉妍“哦”了一聲兒,收回心思接着道:“麒大奶奶走在四夫人身後那是她恭順,可二太太說白了只是旁支族婦,卻走在了最前面,但麒大奶奶跟四夫人卻都不曾指責她,足以說明如今的竇府,實際掌權的就是二房。”
五八九 帖子
景蘊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同,洛娉妍便接着道:“這樣一位平日裡囂張慣了的主兒,卻在麒大奶奶在拒絕時,只皺了皺眉並未出言反駁,依我看竇二太太不是不想反駁,而是心中忌憚麒大奶奶。”
說到這兒洛娉妍癟了癟嘴,斜睨着景蘊道:“爺是想不到,那位竇二太太跟她那個孫女,剛一見面,開口閉口都是往後常來咱們府裡玩兒,還問我要衣裳呢。”
景蘊望着洛娉妍,滿臉驚奇地一挑眉,剛想道:“不可能吧?”便聽洛娉妍道:“若不是麒大奶奶幾次出言轉圜,我都不知該怎麼拒絕她。尤其是竇二太太那孫女,瞧着不過六七歲的年紀。”
景蘊不由失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拒絕的?換了爺,管她幾歲,直接不理睬也就是了。”
說完景蘊皺眉問道:“依妍兒看,二奶奶與五奶奶爲人怎樣?”看來景蘊果真對竇麟與竇猊二人動了心思。
只洛娉妍卻不知道景蘊的想法,不由好奇地問道:“爺怎麼突然問起她們?”
話剛出口,洛娉妍便想到什麼,斜睨着景蘊,笑問道:“爺可是想要在竇府扶持誰?依我竇府複雜得很,很是沒有這個必要,但爺若是決定了,麒大奶奶是個不錯的人選。”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搖頭道:“二奶奶雖說是個溫溫柔柔的女子,但卻沒有那份擔當與主見。”
景蘊聞言失笑道:“我在竇府內扶持人作甚?有什麼用?難不成咱自家的事兒操心不完,還得去替別人家操心?”
說完景蘊抿了口茶,也不再糾結與這個扶持不扶持的話題,繼續問道:“那依妍兒看,五奶奶怎樣?”
洛娉妍雖好奇景蘊怎地還揪着這倆人不放,卻也不再多問,笑道:“要說這五奶奶倒是個有趣兒的,與我年紀差不離,瞧着極爲端莊,不言不語的,可一雙眼睛卻極爲活波。”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並不在多問,畢竟頭次見面能看出這些已是不易,遂笑道:“往後妍兒若是無聊,大可將這幾位請到府裡來玩。”
洛娉妍卻是並不領情,癟了癟嘴,瞪着景蘊問道:“自從我嫁進來,爺什麼時候瞧見我閒着了?都忙得腳不沾地兒了,眼見着元宵節後,就該忙芝姐兒……”
洛娉妍話未說完,英兒在門外恭聲稟道:“稟爺跟奶奶,少爺讓流雲給送帖子過來。”
洛娉妍一聽來的是流雲,頓時明白英兒口中這個“少爺”指的是洛繼宗,急忙坐直身子揚聲兒道:“進來回話。”
待英兒推門而入,朝景蘊與洛娉妍行過禮後,洛娉妍便連聲兒問道:“帖子在哪兒?流雲人呢?說什麼事兒沒有?”
景蘊見此不由好笑,卻並不出聲打擾,在得知流雲還在外邊兒候着時,方纔笑道:“瞧把你們奶奶急的,快去將人帶進來,別把你們奶奶急壞了。”
英兒低頭抿笑,急忙退了出去,沒一會兒,流雲便低眉垂眸地跟在英兒身後,到了門前。
流雲並不進屋,在門前磕了個頭,朗聲道:“小的見過小姐見過姑爺,給小姐姑爺拜個晚年。爺讓小的給小姐姑爺送帖子過來,說是想請小姐姑爺出去聚聚。”
景蘊聞言悶聲一笑,也不看那所謂的帖子了,在洛娉妍說話前,揚聲兒道:“你們爺如今出息了,都能請客吃宴,回去告訴他,少了一百兩銀子一座的酒席,爺是不吃的。”
洛娉妍聞言一愣,立時扭頭望向景蘊,張了張嘴,卻見景蘊朝自己搖了搖頭,洛娉妍雖滿心疑惑,卻明白景蘊並非有意爲難弟弟,遂不再擔憂。
要知道洛繼宗如今進了太學,一月才二十兩的例錢,過年翻倍也不過四十兩,加上各處得的壓歲錢,林林總總加一塊兒也就百十兩銀子……
流雲不是嚇一大跳,而是嚇出一身冷汗,跪在哪兒不知如何是好,景蘊見此挑了挑,決定再加把火,遂冷冷地問道:“怎麼,你們爺捨不得,還是覺得爺不配?”
這話流雲自是不敢迎,急忙磕着頭道:“求姑爺饒了小的,我們爺……”說到這兒卻一下子噎住,不知該如何往下說,難不成說我們爺沒那麼多銀子,只能請您吃頓便宜的?這話流雲就更不敢說了……
洛娉妍見流雲那可憐樣兒,不由扯了扯景蘊的衣袖,景蘊斜睨了她一眼,搖頭失笑道:“行了!回去告訴你們爺,明兒過來我們府上,就說他姐姐姐夫請他吃飯。別拿着二兩銀子嘚瑟,用銀子的地方多着呢。”
別說流雲聞言一愣,就是洛娉妍也是心生感激,她明白景蘊這是在教導繼宗……
一時間洛娉妍竟紅了眼眶,望着景蘊一個“爺”字出口,卻再也說不下去。
人說養不教父之過,可父親洛鎮源這麼多年來,哪裡教導過自己姐弟什麼東西?不說洛妙姝,畢竟周氏是她生母,又是洛府的主母。
自己父親也是完全交給了周氏的,若非重生歸來,前世得太夫人教導,今生又有舅母與長公主點撥,如今還不知什麼樣兒呢。
繼宗則被父親完全丟給了翠娘和書院……繼宗可沒有那重生的機會,但如今能得景蘊教導一二,也是極大的幸事!
想到這兒,洛娉妍便覺得心裡脹脹地,暖暖的,眼角眉梢的笑意怎麼也掩不去。
景蘊見此,斜睨着洛娉妍笑問道:“妍兒這麼瞧着爺,會讓爺誤會的。”說完傾身靠了過去,附耳問道:“妍兒可是想我了?”
低低的聲音,帶着景蘊獨有的氣息,酥酥麻麻地順着耳道傳遍全身,洛娉妍渾身一顫,嬌嗔地斜了景蘊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已經被景蘊一把摟在了懷裡……
英兒自是不敢多看多瞧,在景蘊俯身跟洛娉妍說話兒時,便面紅耳赤地低着頭退了出去,不僅將流雲送走,還將房門給順手關上。
對於英兒的知情識趣,景蘊自是滿意,以至於將洛娉妍打橫抱起往牀邊兒走去時,還輕笑道:“你這丫頭不錯,多用兩年,回頭放了籍好好兒給指門親事。”
五九零 傳承
第二日,洛繼宗是帶着沈琨與萬乾一同到來的,景蘊親自設宴在楓溪院後園的瀾滄亭中招待了三人。
雖說沈琨與萬乾的到來是在意料之外,但還是讓洛娉妍高興不已,親自下廚溫酒做菜煮羹湯,令景蘊好一陣吃味兒。
景蘊吃味兒,不過是狠狠折騰洛娉妍半宿,便什麼都過去了,但顯然,在洛妙姝正是興奮地時候,被潑一盆冷水,怒火絕不是那麼容易被熄滅的。
這段日子洛妙姝可是累壞了,但誰讓她初掌“大權”正處在興頭上呢?是而雖然這些日子忙得是腳不沾地兒,洛妙姝也不覺得累。
先前洛娉妍出嫁準備酒宴有紅螺等人幫忙,之後的年夜飯雖沒了幫忙的人,但洛妙姝一心想要與洛娉妍比較,自然是竭盡全力,力求盡善盡美,因此還在年夜飯上被洛鎮源誇讚了兩句,那時心裡別提有多美。
這些日子因着洛娉妍嫁入錦鄉侯府,來拜年的人也多了起來,洛鎮源的訪客每日都絡繹不絕,洛妙姝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想要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手握大權”的感覺是很美好,但大半個月下來,洛妙姝也覺得有些疲累。
今兒好不容易安排好各處飯食,洛妙姝草草用了晚膳,盤算着後日出門的衣裳首飾,想要早點歇息,一年一度的元宵節,洛妙姝已經錯過了去年的,今年她並不想再錯過。
然而洛妙姝剛剛洗漱出來,鶯兒便輕手輕腳地走到正在抹着香脂的洛妙姝身旁,輕聲道:“小姐,聽說那庶子今兒帶着沈琨那小子去了姑奶奶那邊兒,直到用過晚膳纔回來。”
洛妙姝聞言一愣,好半晌才一字一頓地問道:“我怎麼不知道,大姐什麼時候發了帖子過來?”
說完洛妙姝想了想又問道:“帖子是發到沈宅的?”
鶯兒朝門口掃了眼,搖了搖頭,輕聲道:“都不是,聽說是昨兒那庶子遣人去了一趟侯府,今兒便帶着沈琨那小子去了侯府,剛剛纔回來。”
洛妙姝聞言癟了癟嘴,淡淡地交代道:“明兒一早你也去一趟,就說我後兒個過去陪大姐一塊兒過元宵節。”
對於能去錦鄉侯府,鶯兒早已期盼多時,聞言立時歡歡喜喜地應了下來,待伺候着洛妙姝在牀上躺下,方纔帶着勝利者的笑容退了下去。
此時洛妙姝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在她看來,洛娉妍既然在出嫁前將管家大權交給了自己,說明她還是惦記着自己這個妹妹,想要與自己修好的,同時也說明她並不願放棄洛府這座靠山!
因此洛妙姝帶着即將去錦鄉侯府做客的愉快心情,很快進入了夢鄉。
然而第二日,當鶯兒從錦鄉侯府回來後,洛妙姝的心情再也愉快不起來了。
洛妙姝剛剛纔跟管事媳婦兒們,交代好今明兩天的事務,發完各處的對牌,正在回味“大權在握”時,鶯兒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待管事媳婦兒們都離開後,直接便跪了下去。
洛妙姝一愣皺起了眉頭,不耐地問道:“你不是去侯府了嗎?我大姐怎麼說?明兒我們幾時過去?”
一連三個問題,讓鶯兒臉色越加蒼白了起來,縮着肩低着頭,小聲兒回道:“奴婢,沒見着大姑奶奶。”
果然此話一出,洛妙姝的臉就冷了下來,緊鎖着眉頭怒喝道:“那你一早上死哪兒去了?”
鶯兒哭喪着臉,滿是委屈地回道:“稟小姐,奴婢去了錦鄉侯府,拿的是咱們府上的帖子,也跟門房的說了,奴婢是小姐的丫鬟,求見咱們姑奶奶。”
洛妙姝聽到這兒,眯縫起了眼睛,打量着鶯兒,冷冷地問道:“你是說,我大姐不見我?”
聽說洛妙姝語氣中的不善,鶯兒自是不敢這樣說,急忙搖頭道:“不是的小姐!是門房的!門房的使壞,將我領到倒座茶間兒,也不知那人怎麼往裡面傳的,出來的竟是晨霜。奴婢連姑奶奶的面兒也沒見着。”
洛妙姝一聽是晨霜,臉色越加冷了兩分,淡淡地道:“你可說了是我遣你過去的?晨霜又怎麼說的?”
鶯兒是見過洛妙姝發脾氣的,見洛妙姝說話都跟帶着陰風似得,早已嚇壞了,更是後悔昨日爲何要多嘴。
此時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洛妙姝又已經動問,鶯兒自是不敢打退堂鼓,硬着頭皮回道:“晨霜說姑奶奶有事兒,沒工夫見奴婢,說是有什麼話兒,就告訴她,她會代爲轉達的。”
說到這兒鶯兒突然靈機一動,接着道:“奴婢知道晨霜在府裡時,就時常挑撥小姐跟大姑奶奶的關係,是而不敢跟她多說,只說小姐遣奴婢去瞧瞧大姑奶奶好不好。”
洛妙姝淡淡地點了點頭,面兒上極力地不動聲色,可急劇起伏的胸脯仍舊出賣了她的情緒。
“晨霜怎麼回你的?”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般一個字兒一個字兒蹦出來的
鶯兒當即嚇得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想也沒想便回道:“晨霜說知道了,奴婢不敢多做逗留就回來了。”
許是怒極而笑,洛妙姝盯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鶯兒,竟是笑出聲兒來,緊接着一直茶盞便毫無預兆的飛到了鶯兒頭上。
頓時當年發生在香桂身上的一幕,驚人相似的重現在了鶯兒身上,或許這便是源自血脈中的傳承,又或者是這麼多年來言傳身教的結果……
鶯兒捂着頭,直愣愣地望着洛妙姝,一時間竟是連害怕也忘記了。
當年的香桂還有白芷和陳嬤嬤肯幫襯一把,好歹沒再受其他罪,今兒的鶯兒可沒這份幸運,在砸了一直茶盞後,洛妙姝像是找到了發泄途徑一般,一股腦地將手邊兒夠得着的東西朝鶯兒砸了過去……
花廳裡管事媳婦們早已離開,雀兒先前是心有不平,如今卻是早已嚇破膽兒,哪裡敢出來阻攔洛妙姝?
洛妙姝一邊砸着東西,一邊兒罵道:“你個蠢貨!”“丟人現眼的東西!”“我要你做什麼?”“給我丟臉嗎?”“你怎麼不去死?”
直到洛妙姝氣喘吁吁地癱軟在大迎枕上時,鶯兒早已縮成一團兒蜷在了地上……
五九一 安排
洛妙姝將這筆賬算到了鶯兒與晨霜的頭上,不是沒有懷疑過洛娉妍,但到底心中還是抱着奢望。
在發泄一通,警告了一番雀兒之後,讓她將鶯兒弄了下去,又讓人收拾了花廳,才若無其事的回了芙蓉居。
與此同時,晨霜也正屏息凝神地站在洛娉妍面前,微微低着頭,仔細地述說着鶯兒到來後所言所行。
事實自然不是洛妙姝想象的那樣,晨霜經過多次教訓之後,如今哪兒敢多說一句多行半步?若非洛娉妍的交代,她,哪兒敢?
洛娉妍倒也並不多說,聽完後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說,她讓丫鬟過來究竟什麼事兒?”說完洛娉妍掃了晨霜一眼,見晨霜低頭垂眸不言不語的樣子,嘆了口氣,目光掃向一旁的英兒與蕾兒。
自然,無論是英兒還是蕾兒都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一時間不由陷入沉默。
景蘊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洛娉妍穿着寬鬆的家常襖子,挽着低矮鬆散的隨雲髻,頭上並無過多釵環,只一朵粉晶牡丹定在髮髻上。緊皺着雙眉,手在炕桌上不住地敲擊着。
英兒與蕾兒站在一旁也是一臉冥思苦想的樣子,晨霜卻低頭垂眸的站在洛娉妍對面,沉默不語。
景蘊不由挑了挑眉,朝洛娉妍走去,邊走邊問道:“這是怎麼了?”
猛地聽見景蘊的聲音,主僕四人都回過神來,晨霜與英兒蕾兒急忙屈膝行禮,洛娉妍則起身迎了上去,笑問道:“爺怎麼這時候就回來了?不是說要用了午膳纔回來嗎?”一邊兒說着,替景蘊脫下身上的素袍。
原本洛娉妍是想要同去的,好久沒有見過安陽伯夫人了,自己成親時,安陽伯夫人還讓錢嬤嬤給她捎來了添妝的。
可景蘊覺得洛娉妍還是新嫁娘,哪有新嫁娘大過年的穿素服的道理?因此拒絕了她。洛娉妍想着來日方長,便也沒強求。
景蘊聞言掃了英兒等人一眼,揮了揮手,待三人退下後,方纔淡淡地道:“沒什麼,遠哥兒如今還在守孝,許多事兒也不方便,就回來了。”說完挑眉問道:“怎麼,爺回來陪你用午膳,不高興了?”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景蘊一眼,嗔道:“爺說的什麼話兒?難不成家裡還能少了爺一口吃食?”
夫妻二人說笑間進到內室,景蘊一邊兒任由洛娉妍伺候他更衣,一邊兒問道:“你們方纔在做什麼呢?一個個心事重重的樣子。”
洛娉妍癟了癟嘴,悶聲兒道:“哪兒有什麼事兒啊,今兒一早,爺剛走洛妙姝便遣人過來,我讓晨霜去問了,也沒說什麼事兒就走了。”
景蘊捏了捏洛娉妍粉嫩的臉頰,笑問道:“既然沒什麼事兒,那夫人這是在苦惱什麼?”
洛娉妍拍開景蘊的手,嗔道:“若什麼也沒說自然沒什麼好苦惱的,可她沒頭沒腦的讓人跑來,說是問問我過得好不好,這不讓人心裡犯嘀咕嗎?”
嘴上雖是在說話兒,洛娉妍手上的動作卻是沒有停頓,不一會兒便替景蘊換了身湛藍地兒銀紋家常袍子。
二人在臨窗大炕上坐下時炕桌上已經擺上新泡的茶水,人卻早已經退到了門外。景蘊留在屋裡時,最不喜歡屋裡有丫鬟伺候,大半個月來英兒等人也都習慣了。
尤其方纔景蘊已經明明白白揮手讓人退下了,英兒等人自是不會自討沒趣兒的杵在這兒。
洛娉妍親手將茶盞遞到景蘊手中,景蘊方纔淡淡地笑道:“許是昨兒繼宗他們過來,被你那妹妹知道了,所以遣人來打探消息吧?”
洛娉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打探什麼消息?”說完回過神來,不由失笑道:“她該不會是想要過來玩兒吧?就算是想要來玩兒,也該正經跟我說纔是。再說了在家時都沒見她到我翠庭軒來坐過兩回,這是怎麼了。”
景蘊挑了挑眉並不多言,轉而問道:“明兒晚上的事兒可是安排好了?”
說起正事兒,洛娉妍也斂了神色,收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抿嘴笑道:“爺放心,都安排好了。”
說着洛娉妍神色間略帶了點得意地笑道:“原是安排在曉月莊的,那是舅舅給我的產業,可我想着曉月莊雖說僻靜,可地方大離宮也遠,一來一回的,若有心人想要窺視,怕是咱們防不勝防。”
聽洛娉妍這樣說,景蘊不由望着洛娉妍挑了挑眉,眼中是滿滿地好奇。
洛娉妍也不賣關子,抿嘴一笑壓低聲兒道:“雖不是當真爲了看花燈,可到底是元宵節,總得做做樣子纔是。”
洛娉妍說到這兒端起茶盞抿了口,接着笑道:“我已經讓紅螺去傳了話兒,會仙樓就在朝陽大街邊兒上,到時整個頂樓留下來待客用,既方便進出,又不打眼,上面八個包間兒左右撤了隔扇,男女各一邊兒,多少人也儘夠了。”
景蘊聽到這兒眼前一亮,點頭道:“好主意!到時妍兒跟芝姐兒帶着各府千金,往南邊兒臨街的包間兒一坐,該賞燈賞燈,該玩耍玩耍。爺跟鄧允等人往北邊兒一坐,推杯換盞間多個人少個人的誰能注意真切了。”
洛娉妍見自己的想法被景蘊認同,不由越發高興地道:“可不是,書上都說大隱隱於市,我想着會仙樓地處鬧市,又是自家的產業,車來人往的不打眼,進出也比曉月莊方便些。”
望着洛娉妍那晶亮的眼睛,以及那得意的樣兒,景蘊忍不住悶笑出聲兒,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下顎抵着她頭頂笑道:“是,妍兒說的有理,多虧妍兒慮事周到。”
聽到景蘊肯定的回覆,洛娉妍才放鬆了身子,窩在景蘊懷裡,伸手勾住景蘊的脖子,輕聲叮囑道:“爺可要萬事小心,若……”
話未說完景蘊便搖了搖頭,用臉頰蹭了蹭洛娉妍的頭,輕聲道:“妍兒放心,我定會小心行事,師傅也不會出事兒的。再說宮裡到時也是要賞燈的,聖上那邊兒有三皇子陪着,皇后那邊兒也有三嫂陪着。”
聽景蘊如此說,洛娉妍方纔緩緩地舒了口氣,點頭道:“只要你們都好好兒的,這邊兒出不了事兒。”
五九二 意外
錦鄉侯府原就引人注目,更可況,今日景蘊穿着洛娉妍特意替他選的一身兒絳紫地兒繡墨色團花錦袍,裹着玄地兒繡金大蹩衣,顯得越加丰神俊朗,又不失溫潤儒雅之意。
如此人物再大張旗鼓地帶着護衛,策馬護着同樣盛裝出行的洛娉妍與景芝,出了錦鄉侯府,緩緩去了會仙樓,一路上自然是引得更多人注意。
尤其是到了會仙樓後,景蘊扶着披了雪狐攢花披肩的洛娉妍,與裹着大紅多羅尼斗篷的景芝下了車。
不說洛娉妍披肩上各色寶石的攢花,只說景芝斗篷上,蓮米大的珍珠攢成一朵朵珠花,便煞是耀眼好看。
雖說洛娉妍與景芝都帶着帷帽,周圍又有丫鬟婆子圍着,可景蘊與洛娉妍成親的盛況,如今還被人們津津樂道,此時又是元宵佳節,上街的人多,圍觀的人也就更多了。
若是旁的時候,這些人怕是早已被錦鄉侯府的侍衛驅散,今日景蘊卻像是沒注意到似得,只一心一意護着嬌妻與妹妹下了馬車,進了會仙摟。
掌櫃的早已帶着小二迎了出來,親自將景蘊一行人領上樓,只留護衛在樓下大堂坐下,圍觀衆人方纔緩緩散去。
然而沒多久,竇府幾位奶奶帶着小姑子們,連着武定侯府,綏遠候府,武昌伯府的奶奶千金們也陸續在兄弟夫婿的陪同下到來,這讓剛剛散開的圍觀人羣,再次聚攏起來。
因着時辰尚早,花燈尚未點亮,也還沒到吃飯的點兒,會仙樓知道今日頂層來了不少女眷,遂早早清了場,待女眷們到齊上樓後,方纔會開門營業。
圍觀人羣並非僅僅只是京城百姓,就連官宦人家也有不少隱藏在圍觀人羣之中。
便是不在的,的到家人稟報的消息後,無論是想要與這些勳貴偶遇結交的,還是想要攀附如錦鄉侯府這樣權貴的,亦或是希望在這些權貴少年跟前兒露個臉的,都不約而同找到剛剛下樓的掌櫃,定下了會仙樓二三層的包間兒。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是有所圖謀,也有單純想要在朝陽街上觀燈,又不願在人潮中擁擠的閨閣小姐們,在看到大堂內各府侍衛後,覺得安全有所保證,亦是選擇了會仙樓。
不知不覺間,會仙樓聚集的大小官員,及閨秀小姐們,也就越發多了起來,如此一來,掌櫃的因此在各個樓層間加派了人手,通往頂樓的樓道,景蘊更是派遣了溯風與慕寒親自帶人把手,也就不再引入注意,也越發令人不好窺探了。
不待正式開門營業,會仙樓上下雅間便全都定了出去,自然大堂也被各府侍衛婆子們擠滿了。
如此多貴人齊聚會仙樓的盛況自是難得一見,京城百姓們賞燈之餘,對此更是津津樂道,沒多久便傳遍了半個京城。
只是洛娉妍萬沒想到,外人對於她在會仙樓請貴女們赴宴賞花燈的行爲,竟是傳出了不同的版本。
有說她急不可耐地想要融入貴族圈子的,有說她金山銀山揮灑不完的,也有說恃寵而驕的,也有說故作姿態的……總之是不一而足,褒貶不一。
當然,這些洛娉妍自然都是聽不到的,不僅是她,就連那些來赴宴的千金女眷們,這會兒也是不知道的。
不過洛娉妍便是聽到了,怕也不會放在心上,前世比這難聽的話,她聽得太多了!再說任憑這些人猜測,也都沒有猜到這次宴請的真實目的。
這會兒景蘊已經換了身湛藍地兒本色暗紋箭袖衫,裹着黑狐皮斗篷,悄然離開了會仙樓。
一切都出奇的順利,洛娉妍安置好各府女眷後,長長地舒了口氣,誰知剛剛落座,瓜果茶點剛剛擺上,彩英竟來稟報道:“奶奶,洛二小姐帶着丫鬟在樓下求見。”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着彩英半晌沒回過神來,坐在不遠處的麒大奶奶見了,不由輕聲問道:“弟妹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需要……”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沒什麼事兒,方纔這丫頭說我孃家妹子來了,嫂子稍作,我去瞧瞧。”
聽洛娉妍這樣說,麒大奶奶並未多想,點了點頭繼續與旁人說笑,朱媛媛與景芝卻是不約而同皺起眉頭。蔣鳳兒目中精光一閃,嘴角噙上意味不明的笑意。
景芝丟下鄧婉茹姐妹,疾步趕到洛娉妍身邊兒,輕聲道:“妍兒別去,我遣人打發了就是。”
洛娉妍嘆了口氣,掃了眼正在說笑的衆女,低聲兒道:“這會子不能鬧出事兒來。”
說完見景芝神色間似不以爲意,洛娉妍越發壓低了聲兒道:“這會子你哥哥不在,那邊兒都是鄧允跟蔣四支應着,萬不可出了岔子。”
景芝聞言一驚正要說話,洛娉妍已掩口笑道:“雖說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我妹妹,既然碰上了哪有不請上來的道理?”
竇三奶奶“正好”經過,聞言笑道:“哎喲,單看弟妹這模樣,便能想到你妹妹是何等的風流人物,先我還在說,怎麼就沒把你孃家姊妹請了來,這會子既然遇見了,自然是要請上來的,也好讓咱們都長長見識才是。”
因着竇二老爺管着竇府產業,對京中各家各府的消息,自然要靈通得多。
景蘊帶着洛娉妍與景芝去竇府拜過年之後,竇二老爺便遣人打探過關於洛娉妍的消息。
今日原本洛娉妍是沒有請竇三奶奶,甚至是麟二奶奶也是沒請的,誰知麒大奶奶怎麼就將幾位奶奶並小姐,都給帶了過來,好在幾位爺們因沒收到請柬,倒是沒有舔着臉跟過來,否則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臨出門前,竇二太太特意將竇三奶奶叫過去交代了一番,其中便有洛娉妍與孃家妹妹關係不睦的消息。
這會子竇三奶奶聽說洛娉妍孃家妹子不請自到,哪裡會放過這等機會?
竇三奶奶的心思洛娉妍纔不完全,卻也八九不離十,麒大奶奶雖不知其中究竟,見此也心知不好,急忙趕了過來。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是笑道:“竇三奶奶說的是,我這不正要去接她一接嗎?”說着洛娉妍便帶着彩英出了雅間兒。
竇三奶奶見洛娉妍竟然不再稱她“表嫂”心下就是一驚,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絲毫,勉強朝一旁冷眉冷眼地景芝笑道:“弟妹這是怎麼了?突然這麼見外。”
景芝冷冷地望着竇三奶奶並不說話,麒大奶奶卻是一看景芝那神色,便心知壞了!頓時變了臉色,拉了竇三奶奶一把,淡淡地道:“弟妹還是過去陪我們坐着聊天吧,一會子花燈就該亮起來了。”
竇三奶奶雖心有不甘,此時卻是不敢反駁,朝景芝訕笑了兩聲兒,見景芝並不迴應,方纔癟了癟嘴隨着麒大奶奶尋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五九三 教導
洛娉妍出了雅間才知道洛妙姝此時然還在樓下大堂,是掌櫃的遣人上來問了慕寒與溯風,才稟了上來。
洛娉妍不由頭痛地道:“既如此你且下去走一趟,將她帶上來吧,省的在樓下鬧出什麼事兒來,到時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彩英點了點頭,又看了雲袖一眼,方纔屈膝一禮朝樓下走去,洛娉妍也不進去方纔的雅間,而是在旁邊兒另尋了個空着的雅間,留了雲袖在外邊兒候着,獨自臨窗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便見彩英領着洛妙姝走了進來,見洛娉妍一身緋紅的雕花綾側襟襖,滾着上好的雪狐毛,雪狐毛封上還釘着粉色碧璽拼花。
繁複的百合髻上,斜插着兩支攢珠海棠釵,做蕊的南珠拇指頭大小,額間金海棠柳葉流蘇,花瓣片片鮮活,柳葉上更是連葉脈都清晰可見。
洛娉妍今日本就盛裝,即便已經除了披肩,通身氣派也不是洛妙姝可比。一時間洛妙姝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洛娉妍對於洛妙姝的不請自來,心中也是有氣的,此時卻無力與之計較,輕輕勾起一點兒脣角,淡淡地問道:“妙姝怎麼沒跟落雪、麗萍她們去賞燈,偏就尋到這兒來了?”
洛妙姝本就心情不好,之前遣鶯兒去錦鄉侯府沒見着人,如今洛娉妍大宴閨秀又沒有請她,此時再聽洛娉妍如此一問,頓時臉色垮了下來,直愣愣地望着洛娉妍問道:“大姐這是嫁進侯府,就不歡迎我了?”
洛娉妍尚未說話,跟在洛妙姝身後的白芷卻嚇了一大跳,急忙上前圓場道:“二小姐說什麼話兒呢,大小姐定是今日有正事兒,纔沒給您下帖子的。”
洛娉妍這會子也緩過勁兒來了,掃了對面椅子一眼,淡淡地道:“坐下說話兒,這麼站在屋子中央像什麼樣兒?”
自從洛娉妍將中饋交給洛妙姝,又親自指導了她半日,洛妙姝對洛娉妍的話還是願意聽兩分的,這會兒雖心中暗惱,卻也依言坐了下來。
雲袖急忙讓外邊兒伺候的小丫鬟上了茶水,洛妙姝見連點心都沒有,正要發作,洛娉妍便先一步淡淡地道:“既然來了,一會子就陪我過去吧,跟在我身邊兒認認人兒也是好的,但有一點……”
洛娉妍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洛妙姝卻在聽洛娉妍說願意帶她在身邊兒,一會子過去認認人時,臉上已經重新露出了笑容。也顧不得計較什麼一點兒,兩點兒的,急忙保證道:“姐姐你說,我自是聽姐姐的。”
看着洛妙姝一副急切的模樣,洛娉妍連冷笑的心思都提不起來,淡淡地道:“也沒旁的,只今日所來之人具是京中權貴,咱們洛府得罪不起,妙姝說話得注意些纔好。”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頓時變了臉色,正要說什麼洛娉妍卻接着問道:“今兒怎麼白芷跟着你出來了?你身邊兒那倆丫鬟呢?”
聽洛娉妍提起鶯兒與雀兒,洛妙姝不由變了變臉色,卻也很是仔細地打量了洛娉妍兩眼,見洛娉妍神色如常,不由暗自篤定,鶯兒去錦鄉侯府之事,怕是洛娉妍並不知曉。
雖說洛妙姝心中有了如此猜測,卻仍下意識地試探道:“鶯兒前兒辦事不利,被我罰了板子,如今正在養傷,我便將雀兒也留了下來照顧她。”
洛妙姝說這話時,越發仔細的觀察洛娉妍,誰知洛娉妍卻點了點頭道:“如今你管着家就該賞罰分明,有過既罰,有功必賞。”
說到這兒,洛娉妍端起小几上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接着道:“但你能想到讓雀兒留下來照顧她,可見是真的長進了。”
洛娉妍如此一番做派,越發讓洛妙姝心中篤定之前的事,都是鶯兒辦事不利,和晨霜從中作梗。漸漸也放下心來。
又聽洛娉妍贊她,心中很是得意,立時笑道:“姐姐說的是,姝兒記住了。我就是想着姐姐在家時常用白芷,想來她是個好的,今兒才特地帶了在身邊兒。”
洛娉妍並不接這話兒,淡淡地笑了笑,起身道:“走吧,今兒來了好些侯府伯府千金,有你認識的,也有你不認識的,我爲你介紹,大大方方不必拘謹,卻也不可多言多語。”
洛妙姝聞言越發高興起來,覺得洛娉妍這是有心教導自己,遂想也不想起身拉了拉自己身上新作的緙絲雙花大襖,笑問道:“姐姐瞧我今兒這一身,不丟人吧?”
這話兒洛娉妍倒是一時弄明白洛妙姝的意思了,只得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果然比當年會打扮了許多,但那步搖卻仍稍顯累醉,不由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說着從花盆中掐了一朵粉色茶花,輕聲道:“將那步搖取了把,插朵花兒就好,沒得看着累得慌。”
洛妙姝一愣,頭上這支步搖,是過年時哲老夫人才賞她的,今兒第一次戴出來……
見洛妙姝露出不捨之意,洛娉妍淡淡一笑,將那朵剛掐下來的茶花往小几上一放,一邊兒朝外走去,一邊兒道:“走吧,少說多看。”
洛妙姝見此心下越發猶豫,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白芷見此不由小聲兒道:“二小姐今日髮飾確實多了些,那步搖也太過搶眼,大家都看步搖去了,誰還能注意到二小姐的容貌?”
聽白芷這樣一說,洛妙姝才點了點頭,從頭上取下步搖,交給白芷叮囑道:“給我收好了,若是出了一丁點兒岔子,我可是定不饒你的。”
說着洛妙姝自己撿起洛娉妍之前擱在小几上的茶花,插在了頭上,方纔疾步朝洛娉妍追了過去。
這時外邊兒天色已經擦黑,樓下的花燈也零星點點的亮了起來,站在會仙樓頂層窗邊兒,整個朝陽大街盡收眼底,好一副華燈初上,美輪美奐之色。
洛娉妍帶着洛妙姝過來時,景芝正和各府奶奶小姐們,圍在窗邊兒朝下觀望,瓜果茶點已經撤了下去,英兒與蕾兒正帶着小丫鬟們忙着擺放菜餚。
五九四 舊怨
洛妙姝跟着洛娉妍進入雅間,見丫鬟們穿梭不停,卻聽不見絲毫動靜,圍在窗前的奶奶小姐們,除了朱媛媛與景芝,她認識的便只有蔣鳳兒……
就在洛妙姝想要上前打招呼時,被洛娉妍淡淡掃了一眼,不得不立時停下腳步,臉色卻是難看了起來。
就在此時,竇三奶奶突然回過頭來,正好見洛娉妍帶着洛妙姝走了進來,不由笑着迎了過來,上下打量洛妙姝一番,挑眉問道:“我說弟妹這麼久上哪兒去了,這位小美人兒是誰,也不跟我們介紹一下,我們也好親香親香。”
自從洛娉妍出去就一直心緒不寧的景芝,聞言回過頭來,不由立時垮了臉,恨恨地斜睨了洛妙姝一眼,但想起洛娉妍之前所言,到底是忍了下去沒有吱聲兒。
朱媛媛卻是沒有這樣那樣顧慮的,見此含笑走了過來,一手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一手掩口笑道:“妍姐姐怎麼將她也請來了?”
說完也不等洛娉妍搭話,便朝竇三奶奶笑道:“難怪竇三奶奶不認識,她是戶部侍郎洛大人……”
說到這兒,朱媛媛頓了頓,見洛妙姝臉色掛出矜持的笑容,才接着道:“繼室生的女兒,叫洛妙姝,算起來也是妍姐姐同父異母的妹妹。”
洛妙姝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就是洛娉妍也皺了皺眉頭,斜睨了朱媛媛一眼,朝竇三奶奶笑道:“家母去世得早,父親續絃娶了周大學士的侄女兒。”
竇三奶奶哪裡會真的不知道洛妙姝的身份?不過是想給洛娉妍一個難堪罷了,聞言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
幾人聚在一處,本就引人注意,麒大奶奶更是在竇三奶奶離開時就注意到她,見此好懸沒嚇出一身冷汗來。
麒大奶奶可比竇三奶奶清楚如今府裡真實情況,再說拋開那些如今長房也是需要錦鄉侯府大力支持的,遂急忙過來,拉了洛妙姝的手,笑道:“原來這就是洛二小姐,怎地這會子纔來?”
說完朝洛娉妍斜眼嗔道:“弟妹也真是,妹妹要來也不早說,我這兒也沒做個準備。”
說着麒大奶奶從手上擼下一隻五福點翠金鐲,套在洛妙姝腕上,笑道:“嫂子一點心意,妹妹莫要嫌棄。喜歡就留着玩兒,不喜歡就賞了丫鬟。”
洛妙姝望着麒大奶奶,一時沒反應過來,卻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微微低下頭,如嚴姑姑教導的那般,做出一副溫雅賢良的模樣。
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淡笑道:“她性子最是活波,原以爲她要與小姐們一塊兒去街上逛逛的,哪裡知道竟找了過來。”
麒大奶奶聞言笑着附和道:“別說她這樣年紀的,弟妹看我們府上幾位,若不是我攔着,早已半個身子探出窗戶了。”
麒大奶奶說到這兒,橫了竇三奶奶一眼,朝笑道:“既然妹妹來了,弟妹便好好兒陪陪她,都是自家人,吃的喝的也都現成兒的,也不必你招呼什麼。”
說完麒大奶奶一邊兒拉着竇三奶奶往二奶奶五奶奶那邊兒去,一邊兒笑道:“再不過去,麟哥兒媳婦兒可攔不住她們,一會兒不知鬧出什麼來。”
待麒大奶奶與竇三奶奶離開後,朱媛媛方纔斜睨着洛妙姝,冷冷地笑道:“原來是個不請自來的!”
洛妙姝聞言再次變了臉色,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點了點朱媛媛的額頭,嗔道:“媛媛不就是惱她當年說你的事兒嗎?多大點兒事兒,須得記這麼多年。”
說着洛娉妍橫了洛妙姝一眼,淡淡地道:“如今可知道了?有道是東西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說。”
這話說完,朱媛媛與洛妙姝都撅着嘴望着洛娉妍,倒是沒什麼怨氣,只是都覺得委屈而已。
洛娉妍見此雙手捧着朱媛媛的臉蛋兒笑道:“我瞧瞧,咱們媛媛哪兒胖了?要我說這叫珠圓玉潤纔是。”
洛娉妍話音剛落,朱媛媛的手便伸到了洛娉妍腰肢上,洛娉妍笑着一躲,斜睨着洛妙姝道:“說起來,媛媛可是你表嫂,你們是正經親戚。”
洛妙姝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想要說句“裝腔作勢”偏偏說不出口,想要“心悅誠服”……又偏偏,心有不甘!
洛妙姝是怎麼想的,洛娉妍是一點兒也不關心,說笑兩句將此事圓了過去,便打發了朱媛媛自去尋別家小姐們玩兒,又讓雲袖陪着洛妙姝去窗戶邊兒看燈。
臨走前終究是不放心地叮囑道:“方纔已經告訴過你,東西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說。你可記住了?”
在洛妙姝看來,洛娉妍這是有心教導她,雖心裡不服氣,卻也並不反駁,想了想笑道:“姐姐這不是要準備晚宴嗎?要不我就在這兒幫你忙?”
洛妙姝想在這些奶奶小姐們面前露臉兒,洛娉妍如何不知?聞言皺眉道:“哪有這個理兒?沒見芝姐兒都在那邊兒看燈玩耍?這讓別人怎麼看錦鄉侯府?”
洛妙姝一愣,便聽洛娉妍接着道:“記住了,那邊兒好些小姐,別說你,就是我也吃罪不起,一會兒說話行事都小心些。”
說完洛娉妍朝雲袖掃了眼,雲袖見此想了想上前屈膝一禮道:“少夫人放心,奴婢定會護着洛二小姐。”
雲袖着重說了“護”字,說完見洛娉妍微微頷首,方纔起身領着洛妙姝與白芷在窗邊兒尋了個空檔。
這會子正是燈火最好的時候,從上往下看去,流光溢彩好不漂亮,洛妙姝一時間也看入了迷,哪裡還想得到其他?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纔鬆了口氣,喚來了英兒與蕾兒,詢問起晚宴的事兒。
因着今日邀請的人多又多是貴女,洛娉妍特意帶了她倆出來幫着準備,她倆倒也不負洛娉妍重望,說話行事越發有了章程。
英兒輕聲笑道:“奶奶放心,兩邊兒都已經安排好了。按照之前的菜單,這邊兒單加了兩道甜品。那邊兒上了十壇玉泉釀。”
蕾兒也補充道:“那邊兒按奶奶吩咐,是溯風親自帶着小四小五在上菜。樓道口仍舊由慕寒看守。”
五九五 花燈
有景芝與會仙樓大廚在,洛娉妍並不擔心今晚的菜色,會不合這些奶奶小姐們的口味兒。就是後來的洛妙姝,洛娉妍也吩咐廚房另加了兩道她愛吃的菜。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奶奶小姐們也都越發放開了許多,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說起了悄悄話兒。
洛娉妍望着窗外時不時閃現煙花的天空,卻愣了神……以至於她都沒能發現,洛妙姝被孤立了起來。
便是以往時不時還能與洛妙姝聊上兩句的蔣鳳兒,此時並沒能與洛娉妍坐在一桌,身邊兒又恰巧是武定侯府同時庶女的鄧婉秋,平日裡倆人很是有幾分交情。此時正忙着說話兒,哪裡想得到洛妙姝這號人物?
鄧婉茹作爲武定侯府嫡小姐,景芝將來的小姑子,更是不會自降身價與洛妙姝拉扯什麼閒話,身邊兒也從不缺少閒聊之人。
朱媛媛雖說看在洛娉妍面兒上,並不直接給洛妙姝難堪,卻也並不會搭理她。
景芝就更不必說了,作爲主人家,洛娉妍又不吱聲兒的情況下,自然是要周旋與各大侯府伯府小姐中間兒,哪裡會有閒心理會洛妙姝?
竇三奶奶倒是想與洛妙姝搭上話兒,可惜麒大奶奶一直盯着她不放,令她惱火不已的同時,也無法尋到機會。
被洛娉妍帶在身邊兒,坐上首席的洛妙姝一時間竟陷入了難堪之中。身份相當能或是能說上兩句的,都不在這一桌,而這一桌的,卻又都瞧不上她。
洛妙姝雖心中煩躁,卻是謹記着洛娉妍說過的話,知道在座的,有的人不僅自家得罪不起,就連錦鄉侯府也很是忌憚,又想起之前的相處中,洛娉妍確實對這些人格外客氣。
如此一來,洛妙姝自是不敢隨意發作,下意識的側頭,卻發現洛娉妍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竟是望着湯碗出了神……
見此洛妙姝心念一動,抿着嘴笑道:“姐姐這是想什麼入神呢?說出來妹妹也聽聽。”
洛妙姝原想引得洛娉妍與自己說話,這樣旁人便是看在洛娉妍的面兒上,或者說看在錦鄉侯府的面兒上也會高看自己一眼,誰知洛娉妍竟像是沒聽見似得,洛妙姝不由輕輕推了洛娉妍一下。
洛娉妍回過神,下意識地說道:“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讓丫鬟去廚房傳話兒。”
洛妙姝聞言也是一愣,顯然方纔洛娉妍並非有意不理睬自己,而是當真走了神。可洛妙姝轉念仍就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來!
望着洛娉妍,洛妙姝板了臉問道:“姐姐方纔想什麼呢?怎麼就走神兒了?與你說話也沒聽見。”
洛妙姝的聲音有點兒大,一時間引得桌上人都朝洛娉妍看了過來。
洛娉妍見此心下惱火,卻是不好發作,勉強笑道:“如此元宵佳節,想着外祖母一人呆在府中,心中不覺淒涼,故而有些走神。”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淡淡地望着洛妙姝問道:“不知妙姝方纔與我說了什麼?”
洛娉妍這話兒一出,景芝也倍覺傷感,低下頭紅了眼眶,自然也沒人敢在提起此事,畢竟惠寧長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而更多的人,卻是將目光集中在了洛妙姝身上,若是換個時候,這樣被衆人矚目,洛妙姝會很是高興,這會兒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洛妙姝盯着洛娉妍看了半晌,心中越發氣惱,卻是不敢在此時發作,咬了咬牙冷着臉回道:“方纔問姐姐一會兒可要與姐夫去護城河放燈,若是要去,可否帶我一塊兒。”
說到這兒,洛妙姝心念一動,勉強笑道:“今日出來匆忙身邊兒一個護衛也沒帶,若我自己前去怕是不安全。”
洛娉妍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洛妙姝的心思,心中不由冷笑,面兒上卻是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輕聲道:“倒不是我不願陪你,只是爺這會兒正陪着武定侯世子等人吃酒,哪裡有功夫陪我去放什麼河燈?”
說到這兒,洛娉妍勾了勾脣角,淡笑道:“再說了,我跟爺都不信那個,哪有將希望寄託在隨時會覆滅的燈盞上的。”
洛妙姝聞言變了變臉色,洛娉妍卻並不想洛妙姝繼續留在這兒礙眼,不由接着道:“妙姝若是當真想去,我遣了護衛送你過去便是。”
洛妙姝聞言一噎竟是說不出話來,想了想留在這兒也是無趣,不由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妹妹我在這兒便先謝過姐姐了。”
說完洛妙姝有些負氣的朝雅間兒外走去,正好瞧見對面雅間門打開,一個小廝端着托盤走了出來。透過門縫可以看見,裡面人影晃動好不熱鬧。
洛娉妍見洛妙姝一聲兒不吭說完就走,早已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去也只能忍下怒火,朝各府奶奶千金們賠罪道:“妙姝年幼不知禮,讓各位見笑了。”
洛娉妍如此說了,旁人哪兒還能說什麼?便是朱媛媛與景芝對洛妙姝極爲不滿,此時看在洛娉妍的面兒上也只有將話忍了回去。
洛娉妍當着洛妙姝的面兒,讓雲袖告知慕寒派遣兩名護衛,送她去護城河邊兒放燈,然後再將她送回洛府。
聞言洛妙姝沉默了片刻,臨走前到底對洛娉妍輕聲解釋道:“多少年沒去放過河燈,實在是想去瞧瞧,姐姐勿要怪罪纔好。”
洛娉妍一愣,自然不會多說什麼,點了點頭道:“不看旁的,只看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我也不必與你計較。”說完洛娉妍想了想嘆了口氣道:“如今天冷,父親膝蓋不好,記得回去提醒父親,明兒上朝時,帶上護膝纔是。”
洛妙姝聞言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悶悶地點了點頭便帶着白芷朝樓下走去,護衛便在樓下大堂等着。
誰知剛下了一層樓,便見景蘊一身湛藍地兒本色暗紋箭袖衫,胳膊上搭着斗篷,手中提着一隻小巧的蓮花燈走了上來。
景蘊洛妙姝是認識的,雖然只在洛娉妍成親那日見過一面,可印象卻是極爲深刻,此時猛然見到,洛妙姝不由一愣,看了看景蘊,又回頭望了眼樓上。
便是景蘊突然見到洛妙姝在此也是一愣,隨即回過神淡淡地問道:“這就要回去了?”
聽到景蘊的聲音,慕寒走了下來,洛妙姝也回過神,看着冷眉冷眼的景蘊,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屈膝一禮,點了點頭避重就輕地回道:“姐姐遣了侍衛送我去放河燈。”
誰知景蘊點了點頭卻是再不理會,徑直越過了洛妙姝朝樓上走去。
洛妙姝在樓梯上站了會兒,只聽到景蘊輕聲交代道:“立即讓人將燈給少夫人送去。”說完便再沒了旁的聲音……
五九六 逛街【給長老:蔓延的小雨點加更】
看到彩英送來的花燈,洛娉妍長長地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笑容,急忙吩咐道:“去問問小四,爺那邊兒可還要添些酒菜?”
剛說完,洛娉妍又急忙改口道:“算了,直接去廚房讓人送十斤驢肉,再送一鍋鹿羹進去。”
景芝遠遠瞧見靠了過來,待彩英退下後,朝洛娉妍挑眉笑道:“瞧你心疼成這樣兒,怎地沒見你對我這麼好呢?又是驢肉又是鹿羹的?”
說完景芝輕輕撞了撞洛娉妍的胳膊,又眨了眨眼,壓着聲兒笑道:“難道你還怕餓着我哥不成?”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啐道:“胡扯什麼?難道我對你不好?今兒桌上一小半兒都是你愛吃的。”
倆人打趣兒幾句,景芝也是放鬆了心神,此時見洛娉妍手中還提着花燈,不由癟嘴道:“哥哥竟只想着給你買了花燈回來。”說完回頭朝衆人問道:“可有人陪我去買花燈的?”
這話兒一出,無論是已經嫁做人婦的奶奶們,還是待字閨中的千金們,都露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鄧婉茹與朱媛媛更是手挽手的走了過來,歪着頭笑道:“我們一塊兒去,現在就去嗎?”
洛娉妍見此一愣,斜了景芝一眼,失笑道:“既然大家都想去,不如我們就一塊兒去也熱鬧些,晚點回來用了宵夜,差不多他們也都吃好喝好了。”
竇府並沒有爺們在對面吃酒飲宴,因此麒大奶奶想了想笑道:“這會子可不早了,家裡還有孩子跟老人,回去晚了老人惦記孩子也跟着鬧騰,我們就不去了。”
洛娉妍聞言上前主動挽了麒大奶奶的胳膊,笑道:“大表嫂這是怎麼了?就是惦記着家裡的老人孩子,不也可以一塊兒去買了花燈再回去?難不成你還打算空手回去?”
一番話令麒大奶奶也不好多說什麼,衆人簡單收拾一番便準備下樓逛街買燈去。
這時小四卻跑了過來,在洛娉妍跟前兒低着頭垂手而立,小聲兒笑道:“爺讓小的來問問奶奶,可是有什麼事兒?”
景芝見此斜睨着洛娉妍掩口笑道:“要不妍兒還是別去了,走一步哥哥都是要詢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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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娉妍紅了臉頰沒好氣地啐了她一口,對小四道:“去告訴爺,我們準備去街上逛逛,給小姐買了花燈回去玩兒。”說着洛娉妍也斜睨了景芝一眼。
衆人自然看出,洛娉妍與景芝的感情比傳聞中還要好上三分,不由紛紛咋舌。
鄧婉茹更是羨慕地笑道:“真羨慕洛姐姐與芝姐姐的感情,竟是好成這樣兒。說你們是姑嫂,不如說是親姐妹還讓人信服。”
洛娉妍聞言斜睨着景芝笑道:“婉茹這話兒可不該與我說,這話兒該與芝姐兒悄悄說去纔是。”說完洛娉妍更是掩口笑道:“前幾日去你們府上,老太君身子好像有些不適,如今可是好大了?改日在遞了帖子前去探望。”
朱媛媛等人一聽這話兒都明白過來,一個個都瞧着景芝,掩口而笑。
景芝頓時羞得滿面通紅,鄧婉茹卻是大方的上前挽了景芝的胳膊,笑道:“芝姐姐往後可要像洛姐姐一般,對我好纔是。”說完還朝景芝眨了眨眼。
一時間景芝惱羞成怒,跺着腳瞪着洛娉妍喝問道:“還走不走了?”
話音剛落,小四已經回去稟報過景蘊,又跑了回來,小聲兒回道:“爺讓奶奶跟小姐且等一等,說是街上人多,萬一出了岔子就不好了,他們陪奶奶小姐們一塊兒去。”
衆人聞言一愣都看向洛娉妍,洛娉妍倒是鬆了口氣雖說有護衛丫鬟婆子跟着,可這麼多千金小姐,內宅奶奶的,若是有一人出了差錯,自己可擔不起責任。
想到這兒洛娉妍點頭笑道:“爺說的是,你告訴爺,大夥兒都準備好了,我們先下樓等着,讓爺趕緊的下來。”
說着洛娉妍帶着衆人出了雅間兒,正好對面雅間的門也打開來,景蘊已經換回絳紫地兒繡墨色團花錦袍,裹着玄地兒繡金大蹩衣,精神奕奕的當先走了出來。
身旁跟着的第一人兒便是鄧允,洛娉妍見此輕輕撞了撞景芝的胳膊,惹得景芝沒好氣的瞪了洛娉妍一眼,再次紅了臉。
衆人下樓,並不騎馬坐車,女眷們都繫上了面紗,丈夫兄弟們護在一旁,緩緩朝着護城河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到護城河邊兒,衆女眷幾乎人手都拎着一盞花燈。便是丫鬟們也都要麼買了心儀的花燈,要麼得了主子賞的花燈拎在手上。
一時間遠遠看來,竟像是一條流動的玉帶似得。襯得這羣盛裝出行的奶奶小姐們,越發的人比花嬌。
如此大一羣人,自然再次引起人們注意,剛剛在護城河旁放了花燈,準備返回洛府的洛妙姝,此時便在人羣之中。
遠遠瞧見洛娉妍與錦鄉侯世子並肩前行,錦鄉侯世子時不時地低頭在她耳畔說着什麼。每每此時,洛娉妍總會側頭看向錦鄉侯世子,倆人旁若無人的親密勁兒,便是隔得很遠,洛妙姝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雖然洛娉妍繫着面紗,可洛妙姝知道,此時的洛娉妍定是笑得極爲燦爛的。
在二人身旁不遠處,景芝與鄧婉茹姐妹,也手中拎着花燈說笑前行,武定侯世子便帶着護衛不遠不近的跟在三人身後……
看到這一切,再看朱媛媛、蔣鳳兒,還有竇氏一族的女眷們也都相偕同行。一時間,洛妙姝面沉如水,心中更是怒火中燒。
白芷一看洛妙姝那神色,也顧不得身後還跟着兩名錦鄉侯府的侍衛,急忙上前輕聲勸道:“小姐別這樣,許是先前姑奶奶也沒想到會出來,人一多,這許多事兒便不是一人能做主的。”
洛妙姝聞言冷冷地掃了白芷一眼,那目光如淬毒一般,白芷卻不得不硬着頭皮接着道:“小姐想想,姑奶奶若真心不在乎,何必派了侍衛護送咱們,再說了,今兒桌上那幾道小姐愛吃的菜,可都是姑奶奶現讓人添的。”
洛妙姝聽白芷這樣一說,冷冷一笑,正要說話,白芷卻是突然福至心靈,接着道:“原姑奶奶就沒請小姐,怕也是因着有的事兒她自己做不得主。”
這話倒是令洛妙姝一愣,白芷趁熱打鐵,勉強笑道:“小姐想想,您掌管中饋可能處處稱心如意?何況那是錦鄉侯府,今兒京城差不多的侯府還都牽扯了進來。”
到底這兩句話讓洛妙姝聽了進去,可洛娉妍與景蘊那蜜意溫存的樣兒,還是刺痛了洛妙姝的眼,下意識的,洛妙姝再次想起了安陽伯世子——顧遠。
五九七 吃虧
洛妙姝想的,或是旁人怎麼想的,洛娉妍都不在意,衆人看完花燈後並未再回到會仙樓,而是就地各自散去。
回到楓溪院,洛娉妍緊張了一晚上的心情才真正徹底放鬆下來,斜倚在臨窗大炕上一動也不想動。
然而景蘊進來時,洛娉妍卻是“噌”地一下坐起身來,一邊兒上前接過景蘊脫下的大蹩衣,遞給一旁的英兒,一邊兒望着景蘊欲言又止。
景蘊見此抿嘴一笑,伸手揉了揉洛娉妍的頭,含笑道:“有什麼話兒,等爺吃口茶再說行嗎?”
洛娉妍也知道自己太過心急,笑着點了點頭,此時英兒已經收拾好景蘊剛剛脫下的大蹩衣出來,知道這夫妻倆定是有話說,並不耽擱急忙退了出去。
洛娉妍親自伺候景蘊換了家常袍子,二人在臨窗大炕上相擁而坐,景蘊也不等洛娉妍開口詢問,便輕聲道:“別擔心,一切都好。”
洛娉妍點了點頭,卻發現景蘊眉頭輕輕蹙着,不由歪着頭望着景蘊,雖不說話眼中卻明明白白寫滿了不信。
景蘊見此溫和一笑,雖說只是勾起脣角,可眼睛裡的暖意卻不容錯識。洛娉妍有些慌亂的心,便漸漸鎮定了下來,輕聲問道:“皇貴妃……”
景蘊搖了搖頭嘆息道:“今兒師傅進宮去給皇貴妃撫過脈,也看過那些藥渣。”
說到這兒,景蘊的眉頭不自覺的皺緊,再次嘆了口氣,低頭看着洛娉妍勉強笑道:“辛虧師傅去了,不然依着以往經驗和脈案下針,事情就麻煩了。”
洛娉妍聞言驀然一驚,抓着景蘊胳膊的手也一點點收緊,眼中是滿滿地驚恐。
景蘊拍了拍洛娉妍的手,將她摟在懷中,輕聲道:“據師傅說,這毒不是一次性下的,下毒之人手法很是高明,而且應該比師傅還要熟悉這毒性。”
洛娉妍此時卻是沒心思管那下毒之人怎樣,急聲兒問道:“可有解毒之法?”說完想起羅先生本就沒有解毒之法,不由神色黯了下來。
景蘊見此緊了緊摟着洛娉妍的胳膊,在她頭頂輕笑道:“所以我說虧得師傅去了,這毒雖然下得極爲巧妙,卻也因此毒性不如直接下的來的猛烈,皇貴妃如今瞧着兇險,師傅卻有把握將毒性控制住。”
說完見洛娉妍滿眼驚喜地望着自己,景蘊不由苦笑道:“但師傅也說了,若找不到解毒之法,最多隻能保皇貴妃三兩年性命,前提是下毒之人不會再下別的毒。”
洛娉妍聞言握緊了景蘊的手,想要安慰,卻不知如何說起,好半晌才試探道:“那我們何不遣人去蜀地呢?”
景蘊搖頭苦笑道:“這事兒機密,遣了旁人去自不放心,若我親自前去……”景蘊說完望着洛娉妍的眼睛,好半晌才道:“如今不僅宮中事多,便是軍中也是暗潮洶涌,哪裡敢輕易離開?”
景蘊沒有說他擔心再有人劫持洛娉妍,但洛娉妍卻從他眼中看了出來,勉強一笑,寬慰道:“法子是人想的,原以爲皇貴妃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天,如今不是有了轉機?”
說到這兒,夫妻二人默契地沒有在繼續下去,洛娉妍轉而說起景芝的婚事。
說起景芝的婚事,不由便提到今日會仙樓上鄧婉茹的感嘆,景蘊聽後朗笑出聲兒,與洛娉妍額頭抵着額頭,輕笑道:“芝姐兒有你這個嫂子疼着,爺便只要好好兒疼我妍兒便好。”
說完景蘊頓了頓,擡眉望着洛娉妍的眼睛,笑問道:“但爺怎麼覺得吃虧了呢?”
洛娉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嘴脣正好觸碰到了景蘊略略有些冰涼的嘴脣,不待退後,景蘊便輕笑道:“妍兒很該多疼疼爺纔是……”
至於怎麼個疼法,景蘊沒說,洛娉妍卻在驚呼聲中被景蘊攔腰抱起,朝着掛了繡滿並蒂蓮的大牀而去。
第二日,洛娉妍醒來時,身邊兒已經空了,成親至今,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即便景蘊先洛娉妍醒來,洛娉妍也會在他起身時察覺。
望着空蕩蕩的牀榻,洛娉妍不由心下一慌,不及披衣便趿鞋而下。
聽見屋內傳來動靜,英兒方纔推門而入,見洛娉妍穿着單薄細棉中衣,愣愣地站在榻前。
英兒不由一驚,一邊兒急忙上前取了襖子替洛娉妍裹上,一邊兒急聲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連襖子也不披一件兒,若是受了寒可怎麼得了?昨兒夜裡下了雪,這會子正冷着呢。”
洛娉妍回過神來,第一句便是問道:“爺什麼時候走的?可有說上哪兒去了?”
英兒聞言急忙低下頭忍着笑意回道:“今兒十六,聖上已經開筆,爺去宮裡當差了。讓奴婢守在門口,不許人來打攪奶奶。說是讓奶奶睡個好覺。”
洛娉妍聞言臉上頓時一紅,直到此時她方纔算真正回過神來,望着不敢擡頭的英兒,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尷尬無比。
好在英兒並不看洛娉妍神色,只輕聲勸道:“奶奶手腳都冰涼了,還是回牀上躺會兒,奴婢這就去給奶奶端碗薑湯來,發發汗也就不容易生病了。”
洛娉妍並不拒絕,點了點頭問道:“方纔你說昨兒夜裡下了雪,爺走時停了嗎?可加皮襖了?”
英兒一邊兒回答,一邊兒到門口叫了淺淺跟妮妮倆去廚房端了薑茶並熱水。
裹着被子捂了好一會兒又喝過薑茶,洛娉妍方纔緩過勁兒來,想起今兒要幫羅先生搬進府裡來,頓時歇不住,急忙起身梳洗。
這時紅螺等人也走了進來,見洛娉妍正在用早膳,紅螺笑道:“昨兒夜裡雪下得大,這會子外面白皚皚一片,偏給羅先生準備的那間院兒裡,牆角的紅梅開得極好,瞧着就精神,想來先生住進來定會喜歡。”
洛娉妍一聽,也高興起來,合掌笑道:“我就想着金魚衚衕那邊兒,書房門前兩株紅梅先生極爲喜歡,才特特也種了兩株老梅在先生院兒裡。”
說完洛娉妍連忙丟了碗箸要去親眼瞧瞧,紅螺攔之不住,也並不狠勸,只替她套了件厚厚的大毛衣裳。
出門四顧一望,並無二色,楓溪院中幾株松竹還算青翠,待行至給羅先生準備的院子,幾支紅梅從牆角伸了出來,果如紅螺所言那般開的極好。
五九八 花宴
洛娉妍親自接了羅先生進府,果不其然,羅先生對洛娉妍挑選的院子很是滿意,尤其對院牆根兒下那兩株紅梅,喜得不得了。
安頓好羅先生,洛娉妍的心思便轉到了景芝的婚事上,若非因景蘊與洛娉妍的婚事耽擱,景芝與鄧允怕是早已定了下來,如今卻是不好再耽擱下去。
第二日一早送走了景蘊,洛娉妍處理好府中諸事,便獨自一人去了長公主府。
得知洛娉妍獨自前來,惠寧長公主便知她所謂何事,很是高興地在暖閣裡見了她。
雖說如今洛娉妍也管惠寧長公主叫“外祖母”,可她卻並不似景芝與景蘊那般隨意,依舊守着禮數。對此惠寧長公主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是極爲滿意的。
待丫鬟們上了茶水,洛娉妍也不轉彎抹角,笑道:“今兒孫媳過來,是爲芝姐兒婚事。”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見惠寧長公主並沒有說話的意思,方纔接着道:“孫媳想着,芝姐兒到底是女兒家,即便是已經說定了,咱們也沒得貼上去的道理,總得讓武定侯府先表了態再說。”
惠寧長公主聞言掃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目光清澈坦然地望着自己,方纔點了點頭道:“娉妍所言有理,可無論如何總的有個章程纔是。”
說完惠寧長公主不緊不慢地抿了口參茶,見洛娉妍並不慌張,方纔緩緩地問道:“娉妍可是與蘊哥兒商議過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頷首道:“原不該拿這些事兒去擾了爺的,可孫媳畢竟年輕,許多事兒別說經歷,便是見也沒見過,少不得與爺絮叨兩句。”
惠寧長公主微微一挑眉梢,笑問道:“哦?那你說說你都是怎麼說的。”
洛娉妍一時不知惠寧長公主究竟何意,可今兒過來不就是想要定個章程,以便將來行事嗎?
遂抿嘴一笑,坦言道:“孫媳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咱們也不着急芝姐兒出嫁,可既然兩家已經說定,少不得先過了文定纔是。但這事兒總要武定侯府提出來纔好,總不能咱們上杆子貼過去。”
洛娉妍說到這兒,見惠寧長公主緩緩點了點頭,面兒上並無不虞之色,方纔接着道:“如今剛過完年,孫媳想着也不急於一時,改日尋個由頭,請各府夫人與太夫人攜小姐們到咱們府上來玩耍一日,或者武定侯老夫人會藉機提起。”
惠寧長公主斜睨着洛娉妍,嘴角帶起一絲笑意,問道:“那娉妍打算以什麼由頭請各府夫人太夫人攜小姐前來?”
這事兒洛娉妍早已想好,遂不慌不忙地笑道:“孫媳聽芝姐兒與爺說過,咱們府上許多年不曾設過春宴,孫媳便想着,不如花朝節設了花宴,請各府小姐來玩耍,女兒節在設了春宴,將各府夫人太夫人並小姐一塊兒請來。”
說着洛娉妍望着惠寧長公主討好地一笑,輕聲道:“到時還得請外祖母幫着坐鎮纔好,孫媳與芝姐兒到底年輕。”
說完見惠寧長公主挑了挑眉稍,洛娉妍趕緊補充道:“外祖母放心,不勞您費神,該安排的孫媳定會安排妥當,只是府中到底沒有長輩坐鎮,孫媳這心裡也空蕩蕩的沒個地兒。”
惠寧長公主聞言倒是不再多說其他,沉默片刻問道:“依着娉妍的意思,這是要連着辦兩場花宴。娉妍可有準備?”
洛娉妍點了點頭道:“外祖母放心,昨兒孫媳纔將府中園子好生轉悠了一圈兒,母親當年留下幾株春蘭這些年養的極好,如今已經分出好多盆來,三月三就請夫人太夫人們來賞蘭花便極好,又是母親留下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回想起女兒在世時的模樣,淡淡地點了點頭道:“可不是,你不說我都忘了,你婆婆在世時,最是喜歡這些個花花草草的,尤愛蘭花兒。”
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傷感,哪兒敢在這話題上繼續?
遂急忙笑道:“花朝節因只請小姐們,也不拘什麼,到時府上的早櫻,玉蘭,還有瑞香都開了……”
聽洛娉妍說起瑞香,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便盛了兩分,笑着打斷道:“可是那年得的金邊瑞香?”
洛娉妍點頭笑道:“外祖母好記性,不過這我那兩盆金邊瑞香都是年前開花的,足足早開小半年,成親前表姐讓人又給我送了兩盆來,差不多就快要開花了。”
聽洛娉妍這麼說,惠寧長公主故意板了臉,嗔道:“才說你孝順,可見不是真孝順,花朝節不請我去,偏要三月三花都開過了,才讓我去幫你待客。”
洛娉妍一時語塞,望着惠寧長公主不知如何是好,崔嬤嬤見此抿嘴笑道:“哎喲我的殿下,那是您親外孫子家,您什麼時候去不成?偏要聽少夫人的,花朝節您去了,難不成她還敢不將好的拿出來伺候您?”
洛娉妍聞言頓時回過神來,急忙笑道:“可不就是嬤嬤這話兒,外祖母若是願去,長住在府裡纔好呢,我這心裡踏實,爺也放心不是?”
惠寧長公主原就是逗洛娉妍的,聞言掩口笑了笑,用絹子打了崔嬤嬤兩下,嗔道:“你就偏着她,只當我不瞧不出來呢。”
惠寧長公主露出笑臉,洛娉妍便鬆了口氣,笑道:“孫媳說的可是真心話兒,外祖母當真肯去,到時咱們就在園子花樹底下襬上幾桌,再叫個唱旦角兒的小官人在邊兒上清唱,咱們邊吃邊玩兒豈不快哉?”
見洛娉妍說得條理分明,惠寧長公主含笑點了點頭,擺手道:“我就不去湊那熱鬧了,到時給我送盆過來瞧瞧就好,出了二月我過去住幾日就好。”
惠寧長公主既然已經這樣說了,洛娉妍自是不會勉強,立時笑道:“外祖母放心,剛得了就想給您送過來的,偏那花兒嬌氣,在路上不知怎地厭巴巴的,這養了一個來月,瞧着纔有些樣子,等開了花兒,一準兒給您送過來。”
五九九 長嫂
說罷花宴,惠寧長公主在心裡將洛娉妍的想法再過了一遍,點了點頭叮囑道:“旁的你已經安排得很好,只是武定侯府那邊兒,還得讓人遞個話兒纔好。”
說完惠寧長公主含笑看着洛娉妍,並不再往下說,洛娉妍明白這是考效她的意思。
可這話兒該誰去遞,怎麼遞是很有講究的,尤其是洛娉妍並不想表現得主動的情況下……
洛娉妍想了許久,微微歪頭望向惠寧長公主,笑道:“與武定侯府說定婚事的是外祖母,孫媳可是不知道的。”
洛娉妍這話讓崔嬤嬤一愣,惠寧長公主卻是微微挑了挑眉,見此洛娉妍心中稍定,接着道:“古人常說長嫂如母,既然我做了芝姐兒的嫂子,從前與芝姐兒又是閨中密友,爲她選親自然是頭等大事兒,得慎之又慎纔好。”
惠寧長公主聞言不再多說什麼,起身道:“難得你今兒有空過來,陪我到園子裡轉轉吧。”洛娉妍自是不會拒絕,親自扶了惠寧長公主往花園子裡去。
惠寧長公主興致極好,腿腳卻受不了,不過在園子裡轉了半柱香的時辰便進了亭子。
好在崔嬤嬤早已讓人燒了亭子裡的地龍,倒也不覺得冷,朱嬤嬤尋過來時,索性便將午膳也擺在了亭子裡。
用過午膳,服侍惠寧長公主歇下後,洛娉妍方纔告辭離開長公主府。
回府後洛娉妍便準備了起來,早早兒的便將帖子發了出去,不僅請了勳貴家族的閨閣小姐們,連幾位閣老家的小姐也下了帖子。
原本衆人以爲,洛娉妍初掌錦鄉侯府,如此大擺筵席,乃是與那日元宵夜宴一般,欲要儘快融入勳貴圈子。將來好代表錦鄉侯府出面說話。
誰知那日景蘊在宮中當值,遠遠看見鄧允過來,便故意與蔣四說起此事,笑道:“你嫂子這回可是下足了功夫,但凡府中有適齡男子的,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亦或是勳貴宗親,就沒有她沒請的人家兒了。”
蔣四初時尚未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不是請的各府小姐嗎?我們府上……”
話未說完,景蘊便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還不都是爲了芝姐兒。”
鄧允走來正巧聽到景蘊提及景芝,便湊上前問道:“芝姐兒怎麼了?”
景蘊尚未答話,蔣四便笑道:“哪裡是芝姐兒怎麼了,嫂子花朝設宴,文臣武將勳貴宗親,但凡府中有適齡未婚男子的……”
說到這兒蔣四也回過神來,猛地停下話頭看了看景蘊,又指了指鄧允,有些結巴地道:“不是說……說殿下,那個……”
鄧允也是大變了臉色,望着景蘊道:“哥,我的親哥,這事兒怎麼鬧得?我可是連哥都叫過了。”
景蘊淡淡掃了鄧允一眼,冷冷地問道:“難道你還想管爺叫弟不成?”
鄧允聞言一滯,想要說些什麼,又見蔣四站在景蘊身旁,不由下意識地問道:“哥不會是改變主意,如今瞧上小四了吧?”
蔣四聞言一愣,鄧允卻是不等景蘊與蔣四反應過來,便急吼吼地道:“小四家裡哪有我們府上清靜?敏珍郡主做了他嫂子,如今他這世子位置還不定穩當呢。”
蔣四聞言頓時變了臉色,景蘊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敏珍表妹性子淡泊,爲人也最是賢淑,哪裡就會爲難誰了?”
景蘊這話一說,鄧允越發着急,望着景蘊一時說不出話來,蔣四倒是明白過來,卻也不好多說,急忙忍笑告辭道:“小弟家中還有事兒,今兒就先走一步了,兩位哥哥慢慢聊。”說完便一溜煙兒的跑了。
原本蔣四這話兒並無它意,偏鄧允聽到那“哥哥”二字,頓時如炸了毛似得。
這會子蔣四走了,鄧允也顧不得旁的,壓着聲兒問道:“哥,您這是想怎樣啊?當初殿下不是與我祖母都說好了嗎?難道還不算數了?”
景蘊聞言輕咳一聲兒,笑問道:“說好什麼了?爺可不知道,你嫂子剛進門,那就更不知道了。”
說完見鄧允便急欲反駁,景蘊擺手打斷道:“這事兒你也別問爺,長嫂如母,如今府裡的事兒爺是不管的,芝姐兒的婚事父親臨走前託給了你嫂子。只要你嫂子瞧着滿意,芝姐兒也願意,父親跟我都沒意見。”
說完景蘊斜睨着鄧允,笑道:“再說了,不管說好什麼,你們如今不還沒定親嗎?”
鄧允一聽這話兒心下越發着急,卻是沒回過神來,連着在院兒裡轉悠好幾圈兒,卻跑來對景蘊說道:“時辰也不早了,今兒我家裡也有事兒,便先走一步。”說完竟與先前蔣四似得,風一陣似得跑了個沒影兒。
見鄧允那樣兒,景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着鄧允離去的背影,喃喃道:“兄弟,爺能幫你的,也就這樣了。聽不聽得懂,也就看你自己了。”
三皇子本是來叫景蘊去永寧宮給皇貴妃扎針的,誰知尚未走近,便見蔣四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初時三皇子並未放在心上,誰知緊接着鄧允也一陣風的跑了出去……
三皇子心下正是詫異,進了院子又見景蘊臉上全是笑意,嘴裡正嘀咕着什麼。
這場景可不多見!三皇子不由朝景蘊笑問道:“這是在高興什麼呢?說出來一塊兒高興高興。”
對三皇子景蘊倒是沒什麼可隱瞞的,笑着將洛娉妍的想法說了出來,三皇子一聽,也樂了,笑出聲兒來,好半晌才搖頭道:“鄧允遇上你兩口子,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這話兒景蘊可不認同,癟了癟嘴,挑眉道:“他倒黴什麼?原也沒定親,難道還要我們上趕着將芝姐兒嫁給他不成?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好事兒?”
尤其是景蘊當初娶洛娉妍,那可是親自上門求過,如今又豈會便宜了鄧允?
三皇子聞言自是搖了搖頭,景蘊卻是突然問道:“三哥怎地這會子怎麼過來了?”
三皇子聞言揮了揮手,令身後內侍遠遠退開,方纔輕聲道:“母妃今日清醒了近三個時辰,想來瑾軒的法子是奏效了,這不過來叫去你瞧瞧嗎?”
景蘊聞言點了點頭,道:“那現在就過去吧。”說着與三皇子一道往外走去,邊走邊問道:“昨兒皇貴妃精神瞧着怎樣?”
提起這個三皇子臉上也掛起了笑意,點頭道:“母妃自從扎針後,精神便好了許多,這兩日是越發好了起來,如今你嫂子寸步不離的守在母妃身邊兒,想必是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景蘊聞言卻是嘆了口氣,搖頭道:“至今咱們沒找到永寧宮裡的內應,萬不可大意了。”
其實景蘊想說,別皇貴妃還沒好,到時再將三皇子妃給搭進去,可這話他卻是不敢說的。
眼看着永寧宮就在近前,景蘊方纔小聲兒問道:“殿下可是想好了讓誰去蜀地?這事兒可耽擱不得。”
六百章 鄙夷
不知鄧允回去怎麼與武定侯老夫人說的,當天晚上,老夫人便遞了拜帖到錦鄉侯府。甚至等不到花朝節,就要上門拜訪。
洛娉妍很是吃了一驚,待急忙換了出門的衣裳,要去長公主府,景蘊卻在這時回來了。
見洛娉妍換了衣裳,不由掃了眼更漏,好奇地問道:“這都快飯點兒了,妍兒這是要去哪兒?”
見景蘊回來,洛娉妍心裡倒是沒那麼着急了,笑着迎了上去,一邊兒親手給景蘊斟茶,一邊兒笑道:“武定侯老夫人剛剛遣人遞了拜帖過來,說是後個兒過來拜訪,也沒說什麼事兒,我這不是心裡沒譜,想去外祖母哪兒討個主意嗎?”
剛剛端起茶盞的景蘊,聞言笑出聲兒來,將茶盞擱下,拉了洛娉妍挨着自己坐下,笑着將宮中一番言語學了一遍,洛娉妍一聽這話兒,心裡有了底兒,不由也笑了出來。
如此一來,洛娉妍倒也不忙着去長公主府了,專心準備起迎接武定侯老夫人的事兒來。
初九這日天氣晴好,雖未到花朝節,但錦鄉侯府花園子裡的花也都零星開放,雖不繁盛,瞧着卻也是一片桃紅杏白碧綠柳,迎春黃花杜鵑紅的景象。
已時三刻,武定侯老夫人的馬車,便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錦鄉侯府大門前,不待隨車婆子上前遞上名帖,早已候在此處的婆子立時迎了上來,笑着將武定侯老夫人的馬車引進車轎廳。
費嬤嬤一早便候在此處,待武定侯老夫人扶着丫鬟下車,便笑着迎了上去,笑道:“給老夫人請安,您可是好些年沒到咱們府上來了。”
對於費嬤嬤,武定侯老夫人是認識的,也不覺得她在這兒迎接自己有什麼不妥,聞言點頭笑道:“可不是好些年沒來了嗎?聽說你們世子夫人廣發請柬,要請京中閨閣小姐們賞花吃宴,我這老婆子也就厚着臉皮自個兒上門來了。”
費嬤嬤是知道洛娉妍宴請所謂何事的,聞言急忙笑道:“瞧老夫人說的什麼話兒,我們少夫人知道您要來,別提多高興。一大早便催着奴婢到這兒來候着您。”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冷冷一笑,並不接話,費嬤嬤見此自然瞧出武定侯老夫人對洛娉妍的不滿,也不多做解釋,只親自扶着武定侯老夫人坐上早已準備好的軟轎,往垂花門而去。
武定侯老夫人的馬車剛轉上門前這條路,洛娉妍便得了消息,這會兒早已帶着景芝候在了垂花門前。
見武定侯老夫人坐的軟轎停了下來,也不等丫鬟動手,洛娉妍便親自上前替武定侯老夫人打起轎簾,扶着武定侯老夫人下了轎。
洛娉妍打轎簾時,武定侯老夫人還沒注意到,待洛娉妍伸出瑩白細膩的手扶她時,武定侯老夫人才擡眼朝洛娉妍看了過去。
這一下,要說武定侯老夫人心下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一隻眼,武定侯老夫人便認出了洛娉妍,當然不僅是成親當日她見過一面,更因爲洛娉妍身上的穿戴。
銀紅素面襖,只在袖口處繡着月白玉蘭花,油綠掐絲褙子,鑲着上好的雪狐毛邊兒。
項間的紅珊瑚瓔珞上,中間兒墜着一塊嬰兒拳頭大小,刻着玉蘭花的羊脂玉珮,頭上雖沒什麼飾品,一支羊脂玉蘭簪卻是極爲醒目。就連耳垂上的耳墜子,也是一色的羊脂玉蘭墜兒,可見是精心裝扮過的。
武定侯夫人雖說認出了洛娉妍,卻也並沒收回手的意思,扶着洛娉妍的手下轎時,還有意使了使力。
下轎站定後,武定侯老夫人方纔笑道:“這人老了,眼也花了,竟是沒認出來是世子夫人。”
洛娉妍卻是並不以爲意,抿嘴笑道:“便是認出來了,難不成我們做晚輩的,扶着您下個轎還有什麼不該當的嗎?”說着也不鬆手,便扶着武定侯老夫人往垂花門內走去。
武定侯老夫人見洛娉妍如此做派,是打心眼兒裡瞧不起,甚至相當鄙夷的。好歹也是當家奶奶,當的還是錦鄉侯府的家……心中不由腹誹道:果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規沒距!
但武定侯老夫人無論心中如何作想,在洛娉妍這樣說了後,早已想好的那些話,卻是說不出來了,只能任由她扶着往裡走。
景芝見武定侯老夫人用眼角斜睨着洛娉妍的樣兒,多少猜到兩分武定侯老夫人的想法,心中不忿,卻是不好點破,只得急急上前行禮。
武定侯老夫人待景芝自是不同,急忙鬆開洛娉妍的手,親手扶了她起來,笑道:“芝姐兒真是越長越水靈,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景芝順勢而起,抿嘴笑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我外祖母沒把我養好,偏要等嫂子進門才能將我養水靈嗎?”
武定侯老夫人一噎,便見景芝撅着嘴瞪着洛娉妍道:“嫂子也真是,若是外祖母知道,您待老夫人比待她還好,肯定會說:虧我平日裡疼她,偏她對旁人比我還好。到時我看你怎麼哄。”
虧得洛娉妍與景芝身量差不多,聞言伸手點了點景芝的額頭,不以爲意地道:“什麼叫對旁人比對外祖母還好?老夫人這個年紀,婉茹妹妹今兒又沒跟着,難得來咱們府上,我還不得仔細些?便是外祖母知道了,也只會誇我懂事兒!”
洛娉妍自然聽出景芝不平之意,話卻是答得四平八穩不急不躁,費嬤嬤在旁聽了不住暗暗點頭,卻不知武定侯老夫人被洛娉妍噎得不輕,心中正暗暗腹誹:果然是巧言令色!
即便如此,武定侯老夫人也不由多瞧了洛娉妍兩眼,洛娉妍卻只當沒瞧見。與景芝一左一右,扶着武定侯老夫人往楓溪院而去。
若是錦鄉侯在府中,或是錦鄉侯夫人在世,武定侯老夫人來訪自然是要去綺霞院大花廳的。可如今錦鄉侯夫人早已過世,錦鄉侯本人更是遠在邊城,這府裡最尊貴的待客地方,便成了楓溪院的大花廳。
六零一 不屑
錦鄉侯府中軸線上,只有一座正院兒,被第一任錦鄉侯題名爲《綺霞院》,據說第一任錦鄉侯夫人,閨名:綺霞。
楓溪院乃是歷代世子居住的地方,坐落在錦鄉侯府東路上,說是一座院子,不如說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宅子,前後各三進。
最前面乃是景蘊平日裡辦公待客的地方,中間兒住着景蘊門人侍衛,第三進纔是洛娉妍住着的正院兒。後面是洛娉妍的嫁妝庫房,與楓溪院丫鬟們的住所,最後面一座小巧的花園子,連着錦鄉侯府內院兒大花園。
上百年的蘊養,楓溪院的景緻自不必說,武定侯老夫人對此也不甚在意,在大花廳落座後,花廳內陣陣幽香縈繞,卻是引起了武定侯老夫人的注意。
不待武定侯老夫人詢問,洛娉妍便先笑道:“元宵節時還想婉茹妹妹問起老夫人身子,上次隨着爺去給您拜年,聽說您染了風寒,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武定侯老夫人何時染過什麼風寒?當初不過是不想見洛娉妍,隨意找的個藉口罷了。
聞言,武定侯老夫人淡淡地點頭道:“嗯,有勞掛懷,已無大礙。”
正在此時,恰巧淺語帶着淺淺妮妮送了茶水進來,景芝急忙笑道:“老夫人可要多喝兩杯,這金橘百合茶最是潤燥溫潤,對嗓子也極好。”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笑着看了景芝一眼,點頭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點頭道:“味道也好,帶着淡淡的清香,還有股子甜味兒,卻不膩人。”
洛娉妍斜睨了景芝一眼,卻是但笑不語,並不接話,景芝也只裝作沒看見似得,笑道:“還是老夫人見識好,當初嫂子做出來,哥哥還嫌棄,說是太淡沒有味道,我吃着卻是極好,屋裡成日燒着地龍火牆,吃了這茶也不覺得燥了。”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臉上的笑容一僵,擱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道:“這味兒是淡了些。”
景芝聞言,心中再次爲洛娉妍不平,但卻不好說武定侯老夫人什麼,只得歉意地朝洛娉妍看去。
洛娉妍見景芝那樣兒,微不可查地朝她搖了搖頭,甚至臉上的笑容也不曾改變絲毫。
景芝見了不由心生感嘆:也不知她那些年都經歷了什麼,竟像是什麼也不能影響她似得。隨即景芝又想起鄭箐兒之死,那時洛娉妍倒是大變了臉色,可景芝見過的,也就那麼一次而已……
不待景芝多想,武定侯老夫人便問道:“平日裡薰香都濃郁得很,今兒這味兒卻是極好,芝姐兒可是從你外祖母哪兒得了什麼好香,也不拿出來給我老婆子也瞧瞧。”
這回洛娉妍不等景芝開口,便笑道:“老夫人怕是誤會了,如今天冷關門閉窗的也難得透個氣兒,屋裡便沒有薰香。”
洛娉妍說完,景芝怕武定侯老夫人不信,急忙點頭道:“可不是,嫂子最不愛薰香,說是那香味兒到底是人工合成的,失了自然靈氣。”
武定侯老夫人自是不信,斜眼睨着洛娉妍,冷笑道:“依着這話兒,你是說我老婆子鼻子出問題了?”
景芝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嘟着嘴正要解釋,洛娉妍便先一步笑道:“老夫人的鼻子可沒出錯兒。”
說完也不等武定侯老夫人追問,便接着笑道:“我成親時表姐隔得遠,託人給我送了兩盆花兒來做添妝,如今開的正好,我聞着那味兒也還不錯,便讓人搬到屋裡來,老夫人聞着這味兒便是那花香而已。”
聽洛娉妍這樣說,武定侯老夫人勉強點了點頭,並不在多說,不想景芝卻瞪着洛娉妍,撅着嘴道:“金邊瑞香還叫不錯,那將來嫂子給我找兩盆好的做嫁妝。”
一聽是金邊瑞香,武定侯老夫人愣了愣,掃了眼洛娉妍,有些不敢相信的朝景芝問道:“芝姐兒說得是金邊瑞香?就是你外祖母前兩年得的那個?”
景芝微微挑了挑,面兒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抿嘴笑道:“可不就是那個!老夫人怕是不知,外祖母那盆也是嫂子當年送的。”
說到這兒,朝花廳角落古藤花架上一指,笑道:“外祖母那盆在中元節後便開過了,這兩盆是嫂子的表姐託人年前送來的,原本該在年節裡開放,誰知送來的路上出了岔子,竟是這會子纔開。”
兩盆開的正好的金邊瑞香,就那樣狀似隨意地放在古藤花架上,靜悄悄的開放,並不引人注意。
是而武定侯老夫人也是順着景芝的手指,纔看到,心下不由一驚,這樣的花兒,若是放在旁人家,怕是早就專門建了花房,精心侍養起來了……
想到這兒,武定侯老夫人斜睨着洛娉妍,不屑地道:“蘊哥兒媳婦縱是不知這金邊瑞香的珍貴,也該問問長輩的纔是。殿下定會告訴你怎樣侍養這些個精貴物什兒的。”
這下,別說景芝,便是洛娉妍也有些繃不住了,斂了笑意,也同樣淡淡地道:“俗話說物以稀爲貴,什麼精貴不精貴的,也不過是盆花兒罷了。”
剛說到這兒,武定侯老夫人便緊皺了眉頭,瞪着洛娉妍欲要訓責,洛娉妍卻是不慌不忙地接着道:“這東西外邊兒少見,我卻是缺這一盆兩盆的,不過是聞着味兒好,又是表姐一番心意,才擺了進來。”
聽洛娉妍這樣說,武定侯老夫人一時間竟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定睛朝洛娉妍望去,只見她眉目如畫,神色淡然,並不似作僞……
可武定侯老夫人心中對此到底不服,不由勾起脣角,淡淡地道:“聽蘊哥兒媳婦這樣說,想來府中還有不少,不如請我老婆子去開開眼界?”
若是旁的,景芝怕是還要擔心一下,可這金邊瑞香她是不擔心的,外面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楓溪院後面小花園裡,景蘊便替洛娉妍建了座小花房,裡面養了好幾盆金邊瑞香。
說來也是運氣好,沈初雪怕路上折損,特意讓人多送了兩盆,誰知到了京城雖瞧着都不大精神,卻是一盆也沒折損,加上洛娉妍早年的兩盆,如今小花房裡養了足足六七盆。
六零二 看花
洛娉妍像是沒想到武定侯老夫人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似得,愣了愣方纔勸道:“眼見着就就要擺膳了,老夫人不如等用過膳,我跟芝姐兒再陪您去逛園子。”
武定侯老夫人卻只當洛娉妍心虛,聞言笑道:“用膳那日不用,倒是這金邊瑞香難得一見,還是先去瞧瞧,一會子我也能多用些。”
說完武定侯老夫人斜睨着洛娉妍,挑眉問道:“怎麼?蘊哥兒媳婦怕我老婆子吃多了,捨不得了?”
武定侯老夫人都說出這話兒來了,洛娉妍還能說什麼?聞言急忙笑道:“瞧老夫人說的哪裡話,平日裡便是想請您來,也是請不動的。如今您肯來,哪兒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說着洛娉妍朝身後的英兒吩咐道:“去給老夫人擡架肩輿來,再將鳳溪齋收拾出來,午膳就擺在那邊兒。”
英兒屈膝一禮,就要退下去,武定侯老夫人卻是淡淡地道:“我記得聽楓館很是不錯。”
洛娉妍微微一愣,不是沒想到武定侯老夫人熟知錦鄉侯府,而是沒想到武定侯老夫人此時會如此開口。好半晌才勉強笑道:“原本是想在聽楓館給老夫人設宴的,可聽楓館距離瑞香亭有些遠。”
洛娉妍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誰知景芝卻在此時掩口笑道:“嫂子怕餓着老夫人,何不明說了來。”
洛娉妍雖心知景芝是好意,聞言卻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道:“就你多嘴,回頭可要好生與外祖母說說才成。”
景芝雖不以爲意,武定侯老夫人卻是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間不由惱羞成怒,沉了臉色。
洛娉妍也只當沒瞧見,對英兒輕聲吩咐道:“你且快去,記得在肩輿上鋪上毛墊,一會兒你也不必再回來,直接去鳳溪齋準備就是。”
待英兒退下,洛娉妍方纔坐了回去,笑問道:“還沒問過,不知今日老夫人前來可是有事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並不等武定侯老夫人回話,便笑道:“原想着三月三天氣暖和了,再請各府老夫人夫人來吃茶聽曲兒,今日既然老夫人已經來了,便與您先將日子定下來,回頭再給您補了請柬去,省的到時您又推說先應了別家的。”
景芝怕武定侯老夫人給洛娉妍難堪,洛娉妍話音一落便接着笑道:“老夫人到時可一定要來,外祖母好些日子沒見您了,前兒還說到時要與您好好聚聚呢。”
聽景芝這樣一說,武定侯老夫人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笑着點頭道:“既是芝姐兒誠心請我,我豈有不來的道理?”
景芝聞言張了張嘴,洛娉妍見此急忙笑道:“老夫人肯賞光,便是咱們錦鄉侯府的臉面,娉妍在這兒先謝過老夫人。”說完竟是再不提起武定侯老夫人前來之故。
武定侯老夫人卻是忍不住問道:“蘊哥兒媳婦,我怎麼聽說,這次你將京城差不多人家,一大半兒的小姑娘都請了來,可是有什麼想法?”
洛娉妍聞言一笑,心裡也鬆了口氣,抿嘴道:“哪有什麼想法,不過是咱們府裡多年不曾擺過花宴,芝姐兒年歲漸長,也該學着張羅了,便想了這麼個主意。”
說到這兒,洛娉妍朝景芝看去,掩口笑道:“都是些小姑娘也不怕不錯兒,權當給芝姐兒練練手,到三月三辦春宴時,我也能多個幫手。”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沉了沉臉色,卻並不再多說,誰知洛娉妍卻是笑道:“說起來這兩次請宴,可都是爲了芝姐兒。”
景芝聞言面色一紅,望着洛娉妍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洛娉妍的想法之前便與她細說過,故而心裡很是清楚,卻沒想到會點破出來。
武定侯老夫人倒是想要問上兩句,誰知此時淺語從旁邊兒走了進來,雖說朝洛娉妍屈膝一禮,便站到一旁並不說話,武定侯老夫人卻知道定是肩輿已經送來。
果不其然,洛娉妍問道:“可是肩輿送來了?”
也不待淺語回答,便又問道:“可鋪了毛墊兒,置了腳爐?這個天兒還是有些冷,可不能大意了。”
淺語並不看武定侯老夫人或是景芝,再次屈膝一禮,含笑答道:“稟奶奶,肩輿上鋪了整張的熊皮,也燒了腳爐。”
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武定侯夫人卻是暗自氣惱,覺得洛娉妍是有意在自己面前顯擺,竟用熊皮來鋪肩輿。
誰知武定侯老夫人還沒想完,洛娉妍便笑道:“老夫人怕是有所不知,這熊皮還是公公從邊城送回來的,說是前年邊城有座村子被熊肆掠,正巧公公返京打哪兒經過。”
武定侯府也是功勳家族,自然對帶兵打仗,上山打獵很是感興趣,聞言下意識地問道:“可是將那熊打着了?”
說完武定侯老夫人雖是暗暗後悔,洛娉妍卻是抿嘴一笑,點頭道:“可不就打到了?公公帶人進山,竟一口氣打了四隻熊,瞧着還是一家子,這熊皮也就順道帶了回來,公公走時用小熊皮,給他老人家做了兩對護膝……”
洛娉妍剛說到這兒,景芝又笑着接了過去,道:“給外祖母也做了兩對護膝,還送了張整皮子過去鋪在外祖母腳踏上。”說完斜了洛娉妍一眼挑眉道:“才被外祖母說浪費了,今兒又犯,仔細我告訴外祖母去。”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笑道:“你便是告訴外祖母我也不怕,難不成一張皮子比老夫人身子骨更重要?”說着洛娉妍便起身道:“老夫人咱們這就過去吧,想必午膳也快準備好了。”
武定侯老夫人聽洛娉妍那樣說,雖覺得太過奢侈,心裡也到底是有些感動,面兒上卻正是過不去的時候,聞言不由立時站了起來,點頭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吧,正好我也想瞧瞧那蘊哥兒媳婦那花房。”
說着似感慨般嘆道:“上回殿下設花宴,偏我正巧病了也沒去瞧見,今年殿下忙着蘊哥兒婚事,又懶得設宴了,倒是還沒好生瞧過。”
六零三 議親
洛娉妍聞言心中好笑,要瞧着屋裡就有,何必勞師動衆去花房裡?不過是以爲自己信口開河罷了,面兒上洛娉妍卻是絲毫不顯,卻也並不搭話。
景芝見洛娉妍不吱聲兒,不由笑道:“那今兒個您可要看個夠,嫂子花房裡好幾個顏色兒,白的粉的紫的都有,我記得還有一盆一半白一半粉的極爲漂亮。”
如果將熊皮鋪肩輿,讓武定侯老夫人覺得奢侈,卻也不是不能接受,那麼,將珍貴的金邊瑞香,隨意的栽種在瓦盆子裡,便讓武定侯老夫人覺得是粗俗,暴遣天物!
可武定侯老夫人卻什麼也沒說,實在是外面難得一見的金邊瑞香,在洛娉妍這花房裡還真就不算少。
大株的便有六七株,還有幾盆小的,雖瞧着像是去歲分出來的,可長勢卻是極好。不難想象,不出兩年便又是一大株。難怪在花房外瑞香亭歇腳時,就有陣陣馥郁花香蘊而不散。
武定侯老夫人雖不是什麼特別愛花之人,對名貴花種也是喜歡的。
尤其是她平日裡還喜歡親手合香,之前聽洛娉妍說合香再美也失了靈氣,心中便很是不愉。
這會子聞着陣陣瑞香花的芬芳,也不得不感嘆洛娉妍所言不差,無論是何種合香,與這瑞香花的香氣比起來,都少了一份靈動鮮活。
武定侯老夫人看得捨不得走,心裡盤算着怎麼開口讓洛娉妍主動送自己一盆時,景芝突然指着花房內唯一的那盆雙色金邊瑞香,笑道:“嫂子方纔不是說屋裡那兩盆不好嗎?我瞧着這盆就好,將來分出兩盆給我做嫁妝好了。”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心中一喜,下意識地朝洛娉妍瞧去,洛娉妍卻是挑眉斜睨着景芝,毫不猶豫地笑道:“這有什麼難的?等不到分出來,就這株換了盆給你就是。”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更是高興,正要說話,景芝卻是癟了癟嘴道:“嫂子真討厭!當我不知這株是你特意尋來,要在萬壽節獻給聖上的?”
被景芝說破,洛娉妍也不以爲意,挑眉笑道:“你既知道是給聖上準備的,怎麼這麼多你都瞧不上,偏就瞧上它了?你若真心喜歡……”洛娉妍說到這兒聽了下來,好半晌才抿嘴笑道:“回頭再給你尋一盆便是。”
這話兒景芝愛聽,也知道沈初雪的夫家有種植金邊瑞香的法子,只是這雙色的培育不容易。遂毫不客氣地笑道:“那就說定了,若得了,嫂子可一定要給我留一株。”
聽說是個聖上準備的,武定侯老夫人也不好打什麼主意了,又聽說景芝將來會有金邊瑞香做嫁妝,武定侯老夫人那就更不着急了。
再次看了看長在瓦盆子裡的雙色金邊瑞香花,武定侯老夫人忍不住嘆道:“怎麼就捨不得一隻盆子了。”
洛娉妍聞言輕笑道:“老夫人或許覺得,什麼花兒配什麼盆,可在我看來,這世上便沒有什麼盆能配上這花兒。”
說到這兒,洛娉妍見武定侯老夫人有些怔愣的樣子,頓了頓方纔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這金邊瑞香原是長在山裡,性子雖是自由不過,搬到這花房裡已經是委屈它了,我哪兒敢再用盆子來限制它?”
洛娉妍邊說,邊細細觀察着武定侯老夫人的神色,也不知武定侯老夫人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亦或是聽懂了裝作不懂,洛娉妍反正是沒看出來,只得在心底嘆了口氣,接着笑道:“這瓦盆是敲了底兒的,這花兒實際上就是長在地上的。”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果朝那瓦盆底部瞧去,奈何眼睛不好怎麼也看不清,不由使了身邊兒伺候的大丫鬟道:“你去給我瞧瞧,可是世子夫人說的那樣兒。”
說完望着洛娉妍道:“蘊哥兒媳婦兒若是哄我,我可是不依的。”
武定侯老夫人突然的轉變,讓洛娉妍愣了愣,反應過來卻是高興地笑道:“若是我哄了老夫人,這盆花兒,您老只管搬家去得了。”
洛娉妍自然是沒有哄武定侯老夫人的,不僅這盆,事實上這花房裡所有的金邊瑞香都是種在地上的,不過用瓦盆限制了一下生長方向罷了。
看過花房,洛娉妍便請武定侯老夫人移步鳳溪齋用膳,武定侯老夫人這會子心情正好,並未多想其他,誰知進了鳳溪齋,纔再次感受到了洛娉妍的奢侈。
不說擺設,都是百十年的大家族了,這些個古玩珍藏錦鄉侯府哪還能少了?再加上洛娉妍那份嫁妝,轟動全城,她也是知道的,亮妝時還特意去瞧過。
可僅僅是一副珠簾,便讓武定侯老夫人咋舌,綠豆大的珍珠,卻顆顆圓潤飽滿,以粉珠和金珠,在白珠間串出金邊祥雲的圖案。不說這麼些珠子有多難得,光是穿就得費多少年的功夫。
桌上的菜餚每樣雖都不多,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土裡鑽的,可謂是樣樣俱全。一色的青花龍魚碗碟,精緻而不失大氣,可見是費了心思精心準備的,武定侯老夫人見此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用過午膳,武定侯老夫人便提出讓洛娉妍陪她到園子裡轉轉,洛娉妍聞言心知武定侯老夫人定是有話要與自己說,不由戲謔地看向景芝,笑道:“勞煩芝姐兒看着收拾一下。”
景芝先是一愣,隨即望向武定侯老夫人,見武定侯老夫人正含笑看着自己,心下頓時明白過來,面兒上不由浮起一抹紅霞,微微點了點頭,便疾步走了出去。
洛娉妍與武定侯老夫人竟神同步地看了對方一眼,不由都會心一笑。
鳳溪齋雖說位於楓溪院的小花園內,可景蘊原就不是什麼愛花之人,除了成片的各種紅楓,便只種了幾尾修竹,如今修竹尚且翠綠,紅楓卻仍舊凋零,瞧着實在是冷清了些。
洛娉妍扶着武定侯老夫人穿過後園角門,直接進了大花園,沿着碧波湖慢慢走着。
春光在這一刻如同被打開了似得,一下子便真的爛漫了起來。可洛娉妍一路沉默着,只安靜地扶着武定侯老夫人。
武定侯老夫人也算是明白了洛娉妍的心思,見此不由失笑道:“蘊哥兒媳婦這是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沒頭沒腦的一句,並沒讓洛娉妍愣住,聞言不過淡淡一笑,輕聲道:“女兒家總是要矜持些纔好,再說母親去得早,我們做哥哥嫂嫂的,少不得多心疼她一些。”
武定侯老夫人側頭看了洛娉妍兩眼,轉回頭繼續由洛娉妍扶着往前走,直到進了流芳亭,待丫鬟們上了茶果點心退下後,武定侯老夫人方纔點頭笑道:“芝姐兒能得你們庇護也算是她的福氣。”
洛娉妍卻淡淡一笑,輕聲道:“老夫人說笑了,我們縱能愛護她一時,卻愛護不了一世,說到底女孩家還得婆家好纔是真的好。”
武定侯老夫人一愣,隨即朗聲笑了起來,伸手隔空指着洛娉妍點了點,好半晌才收了笑,起身道:“好了,旁的事兒,等看過日子請了官媒來再說。”
洛娉妍並無只言挽留,落落大方地跟着起身,喚來肩輿,親自將武定侯老夫人送出了垂花門……
六零四 巧合
前腳送走了武定侯老夫人,後腳洛娉妍便興匆匆地對景芝道:“走,換身衣裳,咱們去外祖母哪兒!”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的穩重?
景芝自然明白洛娉妍這話何意,略帶羞澀地橫了洛娉妍一眼,嗔道:“我屋裡還有事兒,要去你去。”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急躁,想了想道:“你替我將東西帶給外祖母便好。”
洛娉妍望着景芝抿着嘴並不說話,景芝卻被越發羞得不行,跺了跺腳便要去咯吱洛娉妍。
這下洛娉妍也繃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問道:“還不快去收拾,可還要我替你帶東西給外祖母了?一會兒可別說我不等你。”
景芝見此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挑眉嗔道:“你就笑我吧,在多耽擱會兒我哥就回來了,可別見你還沒回來,便追了過去纔好。若真那樣自有人笑你,那纔是現世報呢!”
洛娉妍聽景芝這樣說,想了想還真有可能,尤其是惠寧長公主如今越發孩子氣似得,逮着就拿景蘊與她玩笑,遂也不敢耽擱,甚至不忘交代道:“一會兒你哥回來,就說我去外祖母哪兒有事兒,一會兒就回來,可好?”
景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挑眉望着洛娉妍,歪着頭道:“怎麼?纔不過這一會兒功夫,妍兒就求到我頭上了?”
見景芝那樣兒,洛娉妍雖是又好笑又好氣,卻少不了一番好言相求,景芝這次才“勉爲其難”的答應下來。
匆匆回房,換了件淺粉地兒琵琶襟滿繡石榴花襖子,重新挽了個墜馬髻,斜斜地插上一支石榴石花簪,在繫上石榴石串珠抹額,配着石榴石耳墜。洛娉妍帶着英兒蕾兒坐上了前往長公主府的馬車。
錦鄉侯府的馬車來往長公主府,從來都是不需要提前下帖子,或者遣人知會的。最初洛娉妍還守着這規矩,被崔嬤嬤狠說了兩回,才改了過來。
門房見是錦鄉侯府的馬車,跟車的又是新任錦鄉侯世子夫人常用的,並不敢阻攔。一邊兒急忙下了門欖,一邊兒小跑着往裡通報。
洛娉妍卻不知有人比她早到了一步,崔嬤嬤得知洛娉妍到來,忍不住看了武定侯老夫人一眼,笑道:“殿下怕是猜也能猜到是誰來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隨即望着武定侯老夫人笑了起來。
武定侯老夫人也是人老成精的,見此哪裡還能不知道是洛娉妍來了,不由搖頭失笑道:“殿下這外孫媳婦倒是個乖巧的,抽着空子就來給您請安。”
這話兒惠寧長公主愛聽,畢竟是自己護了好幾年的孩子,雖說最初外孫求娶她,惠寧長公主心裡是有些膈應的,可如今也覺得倆人在一處極好。
可面兒上惠寧長公主自是不會表現出來,聞言淡淡地笑道:“乖巧倒是乖巧,知道我老太婆成日裡閒得發慌,就愛將外邊兒那些事兒學給我聽。”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斂了笑,淡淡地嘆息道:“說起來也是個苦命孩子,與我們家蘊哥兒芝姐兒都是同病相連,原本我是不贊同這門親事的,可誰讓蘊哥兒自己瞧上了?”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纔想起來,洛娉妍已經進了府,忙轉頭朝崔嬤嬤道:“廚房煲的雞湯今兒不是還沒送過去嗎?快讓人盛一碗出來,一會兒就讓娉妍在這兒喝了。”
武定侯老夫人見此一愣,心裡有了主張,崔嬤嬤卻是見怪不怪,抿嘴笑道:“哪兒須得殿下您交代?方纔奴婢就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會兒少夫人進來了便送過來。”
惠寧長公主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嘆息道:“洛丫頭身子骨可不算結實,也不知這麼些湯水送過去,她吃了沒有,成親也有一個月了,怎地就沒見點兒動靜呢。”
惠寧長公主這話兒,崔嬤嬤只是笑笑並不搭腔,實在是自從洛娉妍與景蘊成親滿一個月後,惠寧長公主幾乎每日都要念叨一遍。
武定侯老夫人卻是被噎得不輕,心中不由暗自慶幸,還好我們家婉茹沒嫁給景蘊!不然這成日裡,還不知會被逼成什麼樣兒。
正想着,便見丫鬟打起簾子朝裡稟道:“錦鄉侯世子夫人到了。”話音未落,洛娉妍便抱着一隻藍皮兒小包袱,款步走了進來,第一眼便發現了坐在惠寧長公主下首的武定侯老夫人,當即便是一愣停下了腳步。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一身喜氣的石榴紋自是歡喜得很,忙叫她到跟前兒來,武定侯老夫人卻發現洛娉妍竟還換了衣裳首飾……
聯想惠寧長公主方纔那話兒,再想到洛娉妍在景芝婚事上動的那些個小心思,不由笑道:“殿下這外孫媳婦兒可不僅僅乖巧,還是個伶俐人兒。”
惠寧長公主不明所以,面兒上卻是不顯,搖頭道:“算不得聰明,卻是個肯用心的。”
這會子洛娉妍也回過神來,急忙將手中的藍皮兒小包袱交給英兒抱着,疾走兩步到惠寧長公主跟前兒,屈膝一禮,甜甜地喚道:“給外祖母請安了。”
待惠寧長公主叫起後,洛娉妍朝着武定侯老夫人也是屈膝一禮,抿笑道:“沒成想老夫人竟是到外祖母這兒來了,早知道咱們該一塊兒來的,路上咱們也能做個伴兒,親近親近。”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只笑望着洛娉妍,卻並不搭話兒,洛娉妍也不曾多想,原就是句客套話兒而已。
說完洛娉妍也就將這話兒給拋開了,從英兒手中接過那隻藍皮兒小包袱,走到惠寧長公主身邊兒,一邊兒打開包袱皮兒,一邊兒笑道:“外祖母快瞧瞧,這是芝姐兒昨兒剛做好的,讓我給她帶來。”
一聽是景芝做的,惠寧長公主果然很是高興,也顧不得旁的,便伸了脖子看過來,問道:“這回又是什麼東西?”
要不怎麼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呢?洛娉妍的針線不能見人,景芝的也沒好到哪兒去。連着做了好幾個抹額,就沒一個齊整能戴的。至於別的,惠寧長公主可是至今也沒見到。
六零五 嫌棄
話剛出口,惠寧長公主猛地想起武定侯老夫人還在這兒,可不願自己寶貝外孫女,在未來婆家人面前丟人,又急忙阻攔道:“讓崔嬤嬤先收起來,回頭我在看。”
聽惠寧長公主這話兒,武定侯老夫人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過來,卻也並不以爲意,誰府上還沒養個針線房,屋裡還沒幾個針線好的丫鬟呢?
誰知洛娉妍卻是抿嘴一笑,嬌嗔道:“外祖母就看看吧。”說完壓着聲兒道:“這可是芝姐兒一番孝心,做了好幾天呢,正好讓老夫人也幫您瞧瞧。”
說是壓低聲兒,偏武定侯老夫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崔嬤嬤見此低頭抿着笑,並不說話,以她對洛娉妍的瞭解,定是又要作妖了!
惠寧長公主卻是當即愣住了,她不相信洛娉妍會在這時候,當着自己的面兒害景芝。卻也想不出她這麼做是什麼道理。不由斂了笑意滿眼狐疑地望着洛娉妍,並不說話。
洛娉妍卻只當沒瞧出惠寧長公主眼中的狐疑,將藍色彈墨綾花綢的包袱皮兒打開,露出中間兒漳絨地兒棗紅織錦面兒,墜珠翠滾墨色窄邊兒的抹額。
別說惠寧長公主眼前一亮,就是武定侯老夫人也不由面露詫異之色。
洛娉妍掩口笑道:“這上面的花樣是芝姐兒一點點繪的,這些個玉片兒珠翠,則是請京裡有名的工匠按着圖樣做的,所以耽擱了幾天功夫。”
說着洛娉妍當着武定侯老夫人的面兒,將抹額拿了起來,笑道:“外祖母試試看有沒有不合適的,也請老夫人幫您參詳參詳。”
抹額上面的花樣說是景芝繪的她相信,但這圖樣卻很有幾分洛娉妍當年送她披帛的味道在裡面兒,惠寧長公主看着洛娉妍搖頭笑了笑,嗔道:“既是心意,合不合適我老婆子都領了。你這丫頭快別作妖,老實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兒。”
洛娉妍也不勉強,反正武定侯老夫人眼中的驚豔,她已經瞧見了,遂依言挨着惠寧長公主腳邊兒,坐了下來。
正巧這時候朱嬤嬤將煲好的雞湯送了過來,笑道:“湯已經涼過,溫度剛剛好,少夫人趕緊喝了,也省得老奴晚上再跑一趟腿。”
洛娉妍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急忙起身謝過朱嬤嬤,又屈膝朝惠寧長公主一禮,小臉兒皺成一團兒,可憐巴巴地望着惠寧長公主……
不待洛娉妍說話,惠寧長公主就虎着臉催促道:“趁熱喝,這剛煲好的效果最好。”
說完更是滿眼狐疑地問道:“平日裡讓珮珠給你送去的湯,是不是都沒好好喝?”
這話兒洛娉妍可不敢應下,急忙分辯道:“外祖母便是不相信孫媳,也該相信朱嬤嬤纔是,每日裡都是朱嬤嬤瞧着孫媳喝光的。”
聽洛娉妍這樣說,惠寧長公主才勉強點了點頭又叮囑道:“快別說旁的,先喝了來,這湯可是爲着你好。”
洛娉妍不敢當着惠寧長公主的面兒做手腳,也沒機會給她做手腳,不由撒嬌道:“外祖母,您心疼孫媳,孫媳心裡知道,可孫媳這些日子都長胖了一圈兒了,再這麼胖下去,爺該嫌棄了。”
這招在惠寧長公主這兒自是沒用的,可武定侯老夫人哪兒見過這樣的洛娉妍?聞言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
惠寧長公主瞪着洛娉妍,再次催促道:“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嫌棄不嫌棄的,你自歸家與蘊哥兒說去。這是雞湯,又不是毒藥,怎麼就這麼難呢?難不成平日裡珮珠都是哄着你喝的?還是你哄着珮珠謊報於我?”
洛娉妍一驚,可不敢再推辭,急忙端起朱嬤嬤精心準備的山藥芡實柴雞湯,據朱嬤嬤說,這還是惠寧長公主特意遣人去太醫院要的方子……
武定侯老夫人見此在心裡直樂呵,待洛娉妍吃完漱過口,方纔笑道:“蘊哥兒媳婦光喝湯可沒用,你那些水裡遊的,土裡鑽的可不能再吃了,那些個東西大都是寒性的。”
惠寧長公主一聽,果然急忙附和,洛娉妍有些招架不住,急忙打岔道:“外祖母,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呢,老夫人說了回去便遣官媒到咱們府裡來。我是個沒見識的,芝姐兒的婚事,您可要給她做主才成。”
武定侯老夫人與惠寧長公主聞言相視一笑,搖了搖頭。本不欲再打趣兒洛娉妍,誰知這時小丫鬟再次打起簾子,滿是喜氣地稟道:“世子爺來了!”
那聲音要多洪亮有多洪亮,要多清脆又多清脆,聽在洛娉妍耳裡卻不啻晴天霹靂,愣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惠寧長公主不由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洛娉妍,問道:“這就是嫌棄啊?那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女子,祈望着爺們這般嫌棄呢。”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也是笑出聲兒來,此時卻又感嘆自己孫女兒失了門好姻緣。
景蘊撩袍進來,躬身朝惠寧長公主一禮,隨即又朝武定侯老夫人抱了抱拳,方纔看向直愣愣望着自己的洛娉妍,不由輕咳一聲兒,挑眉問道:“這麼望着爺做什麼?一日不見難不成不認識了?”
洛娉妍回過神,低下頭起身朝景蘊斂衽一禮,輕聲回道:“見爺突然來了有些驚訝,沒想到爺這會子過來。”說完想起什麼急忙問道:“爺可曾回府?可曾用過晚膳?”說着親手給景蘊斟了杯茶,遞到他手邊兒。
景蘊接過茶,不由好笑地問道:“妍兒可不是餓了吧?怎地這會兒就說起晚膳了?還是忘記用午膳了?”說着景蘊扭頭看向惠寧長公主。
惠寧長公主看見他倆那樣兒,心裡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抿着嘴扭開頭來了個眼不見爲淨。
武定侯老夫人卻是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好笑地望着洛娉妍道:“難道蘊哥兒媳婦是省了口糧請我老婆子吃飯?那我可不敢再去你們府上了,仔細餓瘦了,蘊哥兒該嫌棄了。”
這話景蘊更是聽得沒頭沒腦,洛娉妍卻是臊紅了臉,低着頭既不敢看武定侯老夫人,更不敢看景蘊,只得縮回到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在惠寧長公主腳踏上坐了下來。
見洛娉妍面紅耳赤地低着頭,景蘊本想要詢問兩句,誰知惠寧長公主卻以景芝的婚事岔了過去。但景蘊是何等人物?難道會看不出惠寧長公主是在替洛娉妍“打掩護”?於是對洛娉妍奇怪的神色,不由更加好奇起來。
景蘊等人自然猜不出,洛娉妍此刻心中是滿滿的埋怨,當然,埋怨的對象可不是景蘊,更不敢是惠寧長公主或者武定侯老夫人,而是此時在錦鄉侯府碧波湖旁,樂得笑出聲兒來的景芝……
六零六 給她
景芝的婚事有了章程,洛娉妍心神也放鬆下來,對於兩日後的花宴,便越發的從容起來。
紅螺見此卻不無擔憂地道:“若是那位再次不請自來,小姐可要怎麼辦?這事兒誰也說不準,總得有個準備纔是。”
洛娉妍先是一愣,而後方纔明白過來,紅螺口中的“那位”指的便是洛妙姝。
見紅螺如臨大敵的樣兒,洛娉妍不由覺得好笑,拉了紅螺的手挨着自己坐下,不以爲意地笑道:“姑姑何必如此緊張,便是她當真來了又怎樣?”
說到這兒,洛娉妍挑了挑眉,淡淡地道:“過去咱們住在一個宅子裡,她可到我翠庭軒走動過?如今不過是看在‘錦鄉侯府’四個字上,並不曾有過半點真心,我又何必將她放在心上,徒增煩惱?”
紅螺聞言嘆了口氣,搖頭道:“奶奶可別小瞧了她,當初她纔多大,就敢動手推你進放生池?元宵節沒有請她,她就敢自己找上門來。我真怕她來攪局。”
看着紅螺黯淡的神色,洛娉妍握住紅螺的手,冷冷一笑:“既如此我便遣人給她送張帖子過去,我能做的也就這些,旁人要怎樣,我能有什麼法子?”
紅螺一驚,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正要勸阻,洛娉妍卻安撫地笑了笑,輕聲道:“說到底我們都姓洛,不管過去怎樣,若是我做得太過,人家說起來也難聽,於爺的名聲也不好。”
紅螺聞言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反駁的話卻說不出來,嘆了口氣道:“真是苦了奶奶了。”
洛娉妍卻不以爲意地輕輕一笑:“她要的不過是我的一個態度罷了,其他的想必她也並不奢望。既如此我便給她一個‘態度’好了,這又有何難?至於過去的事兒,過去了就過去吧,我不想爲她費那個神。”
聽洛娉妍這樣說,紅螺點了點頭道:“奶奶這話兒很是,她那樣的人將來又豈能有個好?咱們沒必要爲了她黑了心,髒了手。”
話雖如此,卻不難看出紅螺眼中不甘之色,可這話兒洛娉妍卻是不好接,若說真心原諒了,她自問沒這麼好的氣量,可若要她去對洛妙姝或是周氏做什麼,她也還真騰不出那個精力來,不由搖頭笑道:“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紅螺聞言望着洛娉妍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話兒聽着怎麼像是有機會並不介意落井下石呢?
洛娉妍自是瞧出了紅螺的心思,抿嘴一笑,冷冷地道:“我不推她下地獄,可她若自己下去了,我不介意蓋塊石頭在上面。”
主僕二人細語幾句,便有管事嬤嬤前來尋洛娉妍回事兒,倆人也就打斷了話頭。
待洛娉妍再次想起此事,已經是用過午膳之後。
英兒與蕾兒剛替洛娉妍去掉釵環散開頭髮,正準備收拾好牀鋪,好讓洛娉妍睡一覺,洛娉妍卻是突然想起還沒遣人給洛妙姝送帖子的事兒,不由攔下英兒,吩咐道:“快去讓彩英來一趟,就說我有事兒找她。”
英兒不明洛娉妍所謂何事,去也從來不是多話的人,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彩英隨着英兒走了進來,洛娉妍便淡淡地道:“你趕緊那張後個兒花宴的帖子送去洛府。想了想又補充道,順道再去一趟孫府,請孫小姐也一塊兒來。”
自從綁架事件之後,已經好些日子沒見着孫文婷了,尤其是知道孫文婷將要嫁給洛繼宗後,洛娉妍便下意識地逼着她,說不上爲什麼,但只要想着孫文婷嫁給洛繼宗,洛娉妍心裡就總是覺得怪怪的,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然而此時,洛娉妍對她卻是真有幾分想念,因此也不爲難自己,甚至叮囑道:“別忘了將那日要來的人,都知會她一聲兒。”
彩英聞言一愣,卻只有一剎那,雖然洛娉妍從未如此對待旁人,可在彩英看來,到底哪位孫小姐將來是洛娉妍的弟媳,因此照顧些也是有的,遂並不多問,領命退了下去。
這會兒洛娉妍卻是有些睡不着了,躺在暖和的被窩裡,洛娉妍悶聲問道:“你們說我這成親都一個月了,是不是要回洛府去住對月啦?”
英兒與蕾兒聞言對視一眼,都微微皺了皺眉頭,誰也沒急着說話。
洛娉妍聽不到二人回答,不由撩起一角牀幔,掃了眼守在一旁的英兒與蕾兒,嗔道:“怎麼?難道你們有什麼想法?”
蕾兒到底跳脫些,又沒有與洛娉妍南下的經歷,聞言笑道:“奴婢可沒什麼想法,只是這事兒奶奶不是該與爺商議嗎?”
聽蕾兒如此說起,洛娉妍纔想起來,按理說景蘊是該陪她回去的,可一個月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景蘊居然提也沒提過……
想着想着洛娉妍不由便有些走神,英兒見此急忙勸道:“這事兒奶奶不妨睡醒了等爺回來再商量,這會子先養養神也是好的。”
洛娉妍淡淡一笑,果然躺了回去,也不知想着什麼,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
待洛娉妍醒來時,只覺得天光格外昏暗,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正想問問什麼時辰,誰知轉過身卻與景蘊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洛娉妍望着景蘊眨了眨眼,方纔醒過神來,卻下意識地問道:“爺怎麼在這兒?”
景蘊不由勾起一絲笑意,捲了一縷洛娉妍的秀髮,輕笑道:“這個時辰可不就回來了?”說完伸手將洛娉妍往懷裡一拉,摟着她嘆了口氣道:“有件事兒一直沒跟妍兒說。”
洛娉妍聞言想要再次撐起身子來,卻被景蘊摟得死死的,只聽景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明兒開始該我輪值,夜裡就不能回來了,等我回來咱們……”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急聲問道:“爺要在宮裡很多天嗎?還是隻有明兒一晚上不回來?之前一個多月怎麼沒見爺宿在宮裡?”
一連串的問題讓景蘊忍不住笑了出來,扶着洛娉妍的肩膀,將她拉開一點兒距離,看着她撅起的小嘴兒,忍不住輕啄了一口,方纔笑道:“之前不是咱們才成親嗎?往後我沒旬有三日夜裡宿在宮中。”
聽景蘊這樣說,洛娉妍不由沉默了片刻,頗爲忐忑地問道:“那爺陪我回洛府住對月嗎?”
景蘊見洛娉妍那樣兒,不由笑出聲兒來,輕輕颳了刮洛娉妍的鼻子,笑道:“方纔就要說,等我從宮裡回來,咱們就去岳父府上住幾日。偏妍兒心急打斷了爺的話。”
說到這兒,景蘊望着洛娉妍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羞得洛娉妍的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將頭埋在了他懷裡……
六零七 小別
雖然一夜極盡的纏綿,榨乾了洛娉妍所有的體力,最後竟是暈了過去。但次日寅時,洛娉妍仍舊習慣性的醒了過來。
看着身旁還在熟睡中的景蘊,想起他昨夜的瘋狂,洛娉妍紅着臉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洛娉妍並未察覺到自己眼中此時的溫柔繾綣,剛睜開眼的景蘊,卻正好將這一幕收入眼中,藏在了心底……嘴角的笑就那樣不自覺的流露了出來。
忍不住也無需忍耐,景蘊一把將愣愣地望着自己,滿眼訝異的嬌妻摟在了懷中……吻就那樣不期然的落了下來。
直到洛娉妍嬌喘連連,眼神也浸潤上迷濛的水霧,景蘊方纔艱難地退開了一點兒。
喘着粗氣,壓抑着心底最原始的渴望,啞着聲兒道:“三天,三天爺就回來了。”
洛娉妍聞言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並沒聽清景蘊究竟說了什麼。
可景蘊又豈能看不出洛娉妍此時的狀況呢?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將她狠狠地摟在懷中,恨不得將她一起帶走,要麼就乾脆什麼也別管了,留在下來,做自己,亦或是她也同樣想做的事兒。
洛娉妍終於在景蘊的笑聲中清醒,頓時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推了推景蘊堅實的胸膛,雖然推不動,卻嗔道:“該起身了,外邊兒天冷,路上指不定結了霜,爺早點而出,路上走慢點。”
景蘊深吸口氣方纔緩緩點了點頭,揉了揉洛娉妍滿頭凌亂地青絲,哼哼唧唧地道:“知道了,怎麼成了管家婆了?”
又抱了一會兒,見洛娉妍實在掙扎得厲害,景蘊方纔無奈地稍稍退開了一點兒,望着洛娉妍水潤的眼睛,輕聲道:“天兒還早,妍兒再睡會兒。”說完輕輕啄了啄洛娉妍光潔的額頭,翻身而起。
洛娉妍並未如景蘊所言那般,真就躺回去睡下,而是在景蘊起身後,跟着穿衣起身,看着身上或紅或紫或烏青泛黃的斑點,洛娉妍抿了抿嘴,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景蘊見此知道勸不住她,也不多說,只是回身將大襖裹在了她身上。
就在二人相視凝望,說不盡溫柔綣繾時,英兒鼓着勇氣敲了敲門,嚥着唾沫小聲兒喚道:“奶奶,起了嗎?”
洛娉妍一驚,頓時滿臉通紅,嗔怪地橫了景蘊一眼,急忙應聲兒道:“進來吧!”說着一邊兒攏着大襖,一邊兒朝外走去。
洛娉妍不知她那一眼,含着多少化骨的風情,差點就讓景蘊不想走了。
景蘊站在榻前好半晌才低着頭悶笑出聲兒,心底也在疑惑自己何時意志如此的不堅定了?
依舊是在臨窗大炕上相對而坐,靜默無聲的用過早膳,洛娉妍親自將景蘊送到院門前,替他繫好披風,看着他走遠,方纔轉回。
接下來的一整日,洛娉妍都在與景芝一塊兒,忙碌着明日的花宴。
這次宴請的人之多,很是出乎了景芝與洛娉妍自己的意料,畢竟有的小姐會帶着姊妹同來,有的人會找到各種關係跟隨而來,再加上各家各府的丫鬟婆子……
洛娉妍想想便有些頭痛,這樣的花宴,前世今生洛娉妍也沒操持過。
一日的時光很快,忙碌中的洛娉妍並不覺得怎樣,可自從用過晚膳開始,英兒蕾兒也好,紅螺馨芙也罷,甚至是景芝都發現她有些神不守舍。
英兒蕾兒自是裝作沒看見,紅螺馨芙也不好勸,景芝卻忍不住伸手在洛娉妍眼前晃了晃,見洛娉妍回過頭,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壓着聲兒,滿臉戲謔地笑問道:“妍兒該不會是在想我哥了吧?”
這話洛娉妍怎會承認,甚至她自己就完全沒這麼覺得,不由嗔道:“胡說什麼!你哥又沒飛到天邊兒去,就在宮裡當差,再說又不是走了十年八年的,有什麼好想的?”
說完洛娉妍還橫了景芝一眼,道:“有那功夫瞎琢磨,還不如好好兒想想明兒還有什麼差漏沒,從沒辦過這樣的花宴,我心裡也是沒底兒。”
景芝見洛娉妍說得那般乾脆,也只當自己是多想了,或許壓根兒洛娉妍就是在擔心明兒的事兒,遂也不再調侃,正經與洛娉妍梳理了一遍明日的安排,又將相關人等一一叫來交代。
等忙完,已經月上樹梢,洛娉妍很是不放心地要親自將景芝送回芝蘭院,被景芝嘲笑一番回頭還得送她回來,洛娉妍才作罷。
累了一天的洛娉妍,沐浴後躺在柔軟舒適的大牀上,卻難得的失了眠。
看着空蕩蕩的牀,不由得想起那個每晚陪着自己的人,想起若是他在,這會兒該摟着自己正在說着閒話。
想起那雙摟着自己的手臂,總是在說不上幾句話時,就開始不老實的在腰上,在背上,在手臂上撫摸着,留下一陣陣顫慄與溫熱。
想起那溫暖而結實的胸膛,任由自己怎麼拍打,怎麼推攘,總是無言地將屬於那個人的溫度傳來。
漸漸地,思念如潮水越來越洶涌,洛娉妍在輾轉反側無數次之後,猛地坐起身來才驀然醒悟,原來,自己不僅僅是嫁給了那個人,走進了他的家裡,更是走進他的生活……
同時不知不覺間,也讓他走進了自己的世界,更是毫無防備的讓他,走進了自己心裡。
洛娉妍想不起來,景蘊何時變得那般重要,重要到會影響自己的情緒,重要到能讓自己失眠……
披衣下地推開窗,望着天上一輪冷月,洛娉妍不由不滿地嘟囔道:“也不知這會兒……那人在幹嘛?是否也會如我想念他一般地想念着我?”
洛娉妍卻不知,此時無眠的並非她一人,自然景蘊此時正裹着玄色水貂披風,與夜色融爲一體,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遙望着家的方向。
從未想過,此生會有一天如此這般對家產生眷戀,景蘊知道,是因爲家裡有了那麼一個人。
不算聰明,卻時不時地透着狡黠,不算溫柔,卻總留有脈脈溫情,不算最美,卻偶爾流露出不經意地嫵媚與嬌憨,從不表現依戀,眼中卻藏着繾綣……
不知從何時起,想起那個人,心便總是軟軟地,沒有過什麼山盟海誓,卻偏偏就認定了此生,非她莫屬!
想到這兒,景蘊嘴角不由勾起笑意,淡淡地,卻並不冰冷,帶着如同那個她一般,帶着淺淺地溫度。
望着天上的皎月,也不知這會兒她是睡了,還是如同自己一般,因少了彼此的溫度,夜變得冰涼,竟是難以入眠。
雖然景蘊站得極高,視線卻無法穿透黑夜,看到想看的那個人,更看不到洛府,正在上演的鬧劇。
六零八 早到
不管有沒有睡好,洛娉妍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但她沒有想到,有人竟然比她還要早。
洛娉妍剛剛坐下來與景芝一塊兒用早膳,淺語便進來屈膝一禮,稟報道:“奶奶,小姐,洛,繼夫人周氏,與二小姐洛妙姝到了。”
別說景芝愣住了,她壓根兒不知道洛娉妍給了洛妙姝請柬的事兒,就連洛娉妍也愣住了,哪有這麼早去人家家裡赴宴的?赴早宴嗎???
景芝見洛娉妍也是一臉怔愣,將碗箸往桌上“啪”的一拍,柳眉倒豎地呵斥道:“門房幹什麼吃的?這點子規矩還不懂?今兒是什麼日子,不相干的人還不趕緊攆了去!”
洛娉妍猛地回過神來,將淺語攔了下來,定了定神道:“將人領進來,安排在……”
說到這兒洛娉妍也有些猶豫,安排在哪兒好?她可不願將周氏母女放進自己院子來。
景芝看出了洛娉妍的猶豫,緩了口氣道:“先領到含章閣去奉茶,就說我跟妍兒這會兒走不開,晚點就過去。”
淺語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方纔退了下去。待屋內只剩下洛娉妍與自己時,景芝才皺眉問道:“妍兒何不打發了她?今兒來的人多,萬一……”
景芝說到這兒抿了抿嘴,嘟囔道:“這可是咱們錦鄉侯府十六年來,第一次設花宴。”看得出,對於周氏母女的到來,景芝是極爲不滿的。
洛娉妍見此不由嘆了口氣,苦笑着將前因後果細說了一遍,末了也滿是疑惑地道:“按理說,周氏應該明白,今兒請的都是些小姐姑娘,連奶奶們都沒請,她怎麼會來?”
景芝聽完緩緩地吐了口氣,癟嘴道:“肯定是料定了你不好攆她們出去,又知道今日哥哥不在府中!”
洛娉妍見景芝那滿是怨念的樣兒,不由笑着寬慰了兩句,隨後笑道:“快吃吧,回頭你且看着丫鬟婆子點兒別處什麼岔子,尤其是碧波盪那邊兒。按理該有主人去垂花門迎客,奈何咱們家人少,如今也只能湊合着來。”
景芝聽洛娉妍這樣說,不由抿嘴一笑,挑眉道:“除了幾位未出閣的郡主縣主,誰值當咱們親自去迎了?讓馨芙跟馨若倆人代表咱們去就很好。”
洛娉妍聞言一愣,反應過來不覺失笑,看來自己還沒弄清楚錦鄉侯府究竟是怎樣一座府邸,更沒弄明白惠寧長公主的力量和地位。
甚至……連公公跟爺的分量也被自己小瞧了,看來還是沒能習慣啊,或者說尚未真正融入這座錦鄉侯府……
既然景芝這般說了,洛娉妍便也不再糾結此事,匆匆用過早膳便帶着英兒蕾兒去了含章閣,省的到時那對母女又有話說。
周氏與洛妙姝都是第一次進錦鄉侯府,心情本就激盪,尤其是周氏,此時滿懷心事,滿懷希望。
含章閣雖不大卻是個極其精緻的地方,青磚黛瓦雪粉牆,硃紅柱,琉璃窗。小小巧巧的二層閣樓,掩映在杜鵑花叢間,二樓憑欄正好可以俯覽整個碧波湖。
周氏與洛妙姝隨着淺語進了含章閣,眼睛還沒轉過來,便見六個一色的粉地兒碎花段薄襖,配着蔥綠的裙子,腰間繫一條蔥綠帶子。雙平髻上繫着翠色絲帶,插着粉色絹花,的小丫鬟,託着茶點走了進來。
待淺語說明洛娉妍此時分不開身,稍後過來時,周氏皺了皺眉頭,怎麼說自己也是她繼母,她怎能如此怠慢?
洛妙姝卻是沒放在心上,故作矜持地朝淺語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你且去忙吧,今兒事兒多人也多,凡是當心些。”
淺語微微一愣,屈膝退出了門去,卻不知她那微不可查的一愣,取悅了洛妙姝,令洛妙姝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兩分。
再見淺語並不走遠,帶着小丫鬟就在門外伺候着。洛妙姝料定這二層小樓怕就是待客之處,心下便更高興了兩分,只周氏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
洛娉妍帶着英兒蕾兒進來時,洛妙姝剛好從樓上下來,也不知是對呆坐在大廳裡的周氏說的,還是自言自語道:“樓上風景不錯,尤其是這湖,比堂外祖母家的還大,還漂亮。”
洛娉妍腳步一頓,望向剛下完一半兒樓梯的洛妙姝,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舒展開,淡淡地朝周氏點了點頭,方纔看向洛妙姝問道:“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洛妙姝也是一愣,沒想到洛娉妍這麼快過來,急忙笑着從樓上下來,跑到洛娉妍跟前兒笑道:“姐姐忙完了?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說完想起上次元宵節自己也是說要幫忙,卻被洛娉妍不喜之事,洛妙姝又急忙改口道:“怕姐姐一人兒忙不過來,所以早些過來看看,好歹咱們是正經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呢。”
洛娉妍再次皺了皺眉頭,這話兒若是傳了出去自己成什麼了?將芝姐兒又置於何地?
洛娉妍心中冷笑洛妙姝的不知天高地,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周氏便啞着嗓子呵斥道:“快別瞎說!怎麼就你姐姐一人兒了?錦鄉侯千金還在府裡呢。偌大的錦鄉侯府,何時缺人手了?”
聽周氏這樣說,洛妙姝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冷冷地盯着周氏卻不說話。
洛娉妍也滿心好奇周氏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由轉頭看向周氏,淡淡地問道:“夫人怎麼過來了?”
洛娉妍早就發現,自從她進了這屋子,周氏便一直直愣愣地盯着她,說不出爲什麼,洛娉妍只覺得心裡膈應得慌!
周氏見洛娉妍終於與自己說話,長長地舒了口氣,才擠出笑容道:“按理成親滿一個月便該回去住對月的,知道你們忙也不敢過來打擾,可你成親都快兩個月了,除了回門和過年就沒見你回去過,你父親甚是惦念,讓我來瞧瞧。”
說到這兒周氏頓了頓,仔細看了看洛娉妍的神色,見洛娉妍沒有開口的意思,方纔試探道:“你與世子爺可商議好什麼時候回去?家裡也好準備不是?”
六零九 意外
不得不說,周氏今日連着兩次令洛娉妍大感意外,這話兒不該周氏說,或者說……周氏不該希望洛娉妍回去纔對!
可週氏就是說了,且說得小心翼翼,這不得不令洛娉妍心生疑惑,多想了想。
然而,周氏雖然滿含期待地望着洛娉妍,卻不待洛娉妍回答,馨芙便遣了妮妮小跑過來,站在門口屈膝一禮,輕聲稟道:“奶奶,孫府大小姐帶着六小姐過來了。”
洛妙姝與周氏還沒反應過來着孫府是那府,洛娉妍便挑眉失笑道:“她怎麼也這麼早?”顯然洛娉妍已經知道是誰。
說着便要往外走,好在剛走兩步,洛娉妍想起周氏母女還在屋內,不由停下腳步,淡淡地道:“夫人與妙姝且坐坐,我去去就來。”
洛妙姝立時跟了上來,眼睛晶亮晶亮地笑道:“我陪姐姐一塊兒去。”洛妙姝並不多問是誰,只要緊跟在洛娉妍身邊兒,那便已經足以擡高身份!
這回周氏也沒說什麼,洛娉妍不由皺了皺眉頭,轉念一想自己與洛妙姝的關係,文婷也不是不知道,遂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到了垂花門,見身着羽紅緙絲的孫文婷,牽着個七八歲穿着粉色多尼薄襖的小女孩兒下了車,洛妙姝頓時才反應過來,這孫府竟然是指孫文婷她們家!
洛妙姝原是站在洛娉妍身後,直到看到孫文婷才搶先一步走上前,不屑地癟了癟嘴冷冷地望着孫文婷,問道:“你怎麼來這麼早?還有沒有點規矩?誰這麼早去人家家裡赴宴的?難不成你是赴的早宴?”
洛妙姝那語氣,彷彿她纔是着錦鄉侯府的當家人,又彷彿孫文婷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罪似得,高高在上的俯視着孫文婷,自然也就沒看到洛娉妍沉下去的臉色。
孫文婷知道今兒洛娉妍請的人多,怕她與景芝忙不過來,才特意早來一步,誰知竟被洛妙姝這般羞辱!
一時間孫文婷心中又羞又氣,低着頭滿臉通紅的抓着妹妹的手,整個人都在不住地輕輕顫抖,卻不知如何是好,自然也就更沒注意到洛娉妍的神情。
洛娉妍聞言卻是氣得差點笑出聲兒來,很想問問洛妙姝:難道你就不知道,這話兒正是我之前想對你說的?你怎麼有臉來說別人?
見孫文婷那樣兒,洛娉妍雖說氣惱洛妙姝,但對孫文婷更是心有不忍,急忙上前兩步,牽起她的手,爲了避免尷尬,轉了話題笑問道:“怎麼把你妹妹也給帶來了?”
孫文婷的庶妹孫文清,洛娉妍在孫府是見過的,但那時孫文清還小,不大說話兒,但文文靜靜的樣子,洛娉妍還是記得。
見洛娉妍這樣兒,孫文婷方纔緩緩舒了口氣,輕笑道:“姨娘年前去了,母親看文清乖巧,怕下人怠慢她,便將她接到身邊兒撫養,可我母親那身子你是知道的……”
孫文婷簡單解釋了兩句,洛娉妍心中便已瞭然,點了點頭朝拉着孫文婷衣角的孫文清笑了笑,領着她二人一邊兒往裡走,一邊兒輕聲道:“你們先到含章閣坐坐,或是園子裡轉轉都好,這會子也就夫人與妙姝先來了。”
孫文婷一愣,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看着洛娉妍那平靜無波的臉,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是了,何必多問呢?那位洛繼夫人不必說,定是不請自來的。聽說上回元宵節,洛妙姝就幹過這樣的事兒……
想到這兒,孫文婷不由悄悄地掃了洛妙姝一眼,不知今兒她是不是又不請自來的。
這話兒孫文婷雖然沒有問出口,可孫文婷自認爲隱晦,自認爲一晃而過的目光,卻被洛妙姝捕捉到了,以及目光中的懷疑,更是被洛妙姝看在了眼中。
洛妙姝見此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眼見着洛娉妍領着孫文婷姐妹就要進垂花門,洛妙姝不由深吸了口氣,平息着心中的怒氣咬牙跟了上去。
剛走到洛娉妍身邊兒,洛妙姝正要與洛娉妍說話,卻見洛娉妍停下腳步,朝邊兒一旁的馨芙交代道:“說不得一會子便有客人上門,你們經心着些。”
待馨芙與馨若應諾後,洛娉妍方纔接着道:“勳貴小姐們送去芝蘭院兒,自有芝姐兒接待,武將小姐領到疊嶂亭,一會兒武定侯府大小姐也該到了,今兒由她幫着支應。”
這些洛娉妍與景芝頭一日便已經叮囑過無數遍,馨芙與馨若二人自是銘記於心的,這會兒卻不得不再次一一點頭應下。
馨若不似馨芙,早在幾年前便與洛娉妍相熟,又是景芝身邊兒的人,遂在洛娉妍說完後,忍不住笑道:“好奶奶,您快饒了奴婢耳根子吧,這都說多少遍了?”
洛娉妍忍不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繼續領着孫文婷姐妹與洛妙姝朝裡走去。
到了含章閣門前,洛娉妍停下腳步,掃了眼洛妙姝又看了看孫文婷,笑道:“你們幫我看着點兒,今兒來的人多,宗室公卿家的貴女,不必你們費心,就是武將家的千金,也有人幫忙支應。”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方纔接着道:“文臣家小姐想來你們多少都是見過的,或是聽說過的,一會兒會先到這兒來,你們幫我支應着,晚點我再來接你們去碧波盪聽曲兒。”
說完洛娉妍撫了撫孫文清的包子頭,笑道:“文清若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兒的,儘管跟淺語說,讓她給你拿去。”
說到這兒,不知洛娉妍怎麼想到,更是彎下腰,與孫文清對視着,笑道:“你很不必與我客氣,你姐姐將來可是我弟媳,咱們是正經親戚。”說完還眨了眨眼,引得孫文清抿了嘴偷笑。
孫文婷沒想到洛娉妍會忽然說出這話兒來,頓時羞得面色通紅,比之前被洛妙姝說時還要紅,紅得都快滴出血來。
洛妙姝聞言卻是猛地轉頭看向孫文婷,臉色跟着沉了下來,目光更是冷得猶如冰渣子似得,這事兒……她早忘了!
六一零 心疼
知道洛娉妍還有事兒,孫文婷不欲耽擱她,便催促道:“你忙你的去,一會兒讓淺語帶着我們逛園子就是,這麼大的園子,逛下來也需要不少時辰,你很不必掛心我們。”
洛娉妍叫孫文婷過來幫忙,原就是想要給她個鍛鍊機會,將來她可是洛府的當家奶奶。
對於孫文婷的安排洛娉妍很是滿意,點頭笑了笑,又交代了幾句,便帶人英兒蕾兒朝不遠處的疊嶂亭而去。
周氏望着洛娉妍離去的背影抿了抿嘴,沒有再說話,心裡卻想着今兒無論如何得把這事兒定下來纔好。
要知道,在文官裡邊兒周家雖然算不上最有聲望的,可到底周哲老爺子也是桃李滿天下,更何況老祖宗還曾經是帝師,雖然如今已經去世,但是留下的弟子可不少!
然而今日,洛娉妍竟然沒叫周落雪過來幫忙,甚至還不知,洛娉妍究竟有沒有給周落雪下帖子……
周氏的想法洛娉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此時她又更多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芝蘭院兒有芝姐兒看着她並不擔心,含章閣雖說來了周氏母女這對不速之客,但紅螺馬上就會過來,倒是疊嶂亭洛娉妍有些擔心,畢竟武將家的小姐她接觸不多,記憶裡卻都是些不好說話的……
巡視一圈兒見處處皆以妥當,洛娉妍方纔轉回了楓溪院大花廳,一會兒那些個宗室貴女們,便會被領到這兒來。
硃紅繡金地氈子,踩上去軟綿綿的,柳色的紗幔層層疊疊,既顯得輕盈,又不會讓屋外的冷風灌了進來。水晶珠簾上繁盛的牡丹花,與金邊瑞香花的香味兒,暗暗應和。
花槲中是新剪玉蘭花枝,白玉盤中盛着新鮮的水果,琉璃盞中的糕點依舊溫熱。
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回房更換了待客的衣裳,剛坐下,尚未來得及吃口茶,便有小丫鬟前來稟道:“武定侯府大小姐,帶着三小姐到了。”
三小姐……洛娉妍仔細想了想方纔想起來,這位三小姐乃是武定侯府二房的嫡小姐鄧婉芸,比鄧婉茹還要小兩歲,也不知怎地將她也帶來過來。
洛娉妍嘆了口氣起身朝外走去,誰知尚未出門,又有小丫鬟跑來稟道:“武昌伯府大小姐到了。”
洛娉妍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朝更漏的方向掃了過去,發現此時竟然尚未到已時……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問道:“幾位小姐如今安排在哪兒呢?”
話音剛落,鄧婉茹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嗔道:“妍姐姐這是想把我們安排在哪兒呢?”
洛娉妍聞聲望去,可不就是孫文婷,帶着一個裹着撒花洋褶披風,插着玲瓏八寶簪,帶着八寶瓔珞長命鎖的女兒走了過來?不必說,這定是鄧婉茹的堂妹鄧婉芸,聽說她身子不好,卻極擅書畫。
後面朱媛媛也另一個沒見過的女孩兒,說說笑笑地走了過來。
洛娉妍笑着迎了上去,先是朝鄧婉芸與不認識的女孩兒點了點頭,方纔笑道:“婉茹怎麼與媛媛湊一塊兒去了?”
鄧婉茹斜睨了朱媛媛一眼,抿嘴笑道:“誰跟她一塊兒了?不過是打她們門前過,她便急慌慌地追了過來。”
說完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斜睨着朱媛媛問道:“你可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妍姐姐的事兒?不然怎麼怕獨自前來?”
洛娉妍原沒放在心上,誰知朱媛媛一聽這話兒竟是紅了臉,橫了鄧婉茹一眼,鬆開那女孩兒的手,急忙上前挽着洛娉妍的胳膊,有些討好地笑道:“也不是誠心的,那日晨霜來我們府上送帖子,正巧周落雪也在,便知道了……”
朱媛媛越說越小聲兒,洛娉妍聞言一愣,隨即無所謂地笑道:“來就來吧,反正洛妙姝也來了,正好她們表姐妹也能湊一塊兒說說話兒。”
鄧婉茹還好,朱媛媛聞言卻是瞪大了眼失聲道:“她怎麼又這樣?難道都……”
洛娉妍自是知道朱媛媛是何意,趕緊打斷道:“倒也不是不請自來,這回是我給她下的帖子。”
聽洛娉妍這樣說,朱媛媛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悶悶地癟了癟嘴,指着身旁洛娉妍不認識的那女孩兒道:“這是威遠將軍的女兒,欣蘭,剛跟着杜夫人回京。”
朱媛媛說到這兒,杜新蘭屈膝一禮,聲音小小地道:“欣蘭見過世子夫人。”
洛娉妍一愣,還從未聽人如此正式的喚過自己世子夫人,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笑道:“欣蘭若是不嫌棄,還是跟媛媛她們一樣叫我一聲姐姐好了,或是叫我娉妍也行,這‘夫人’二字,都把我叫老了。”
見洛娉妍隨和,杜欣蘭也放開了許多,微微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那模樣,說她是武將家的千金,還真沒人相信,若不是朱媛媛介紹,偶然見到,洛娉妍定會認爲是文臣家的小姐。
這邊兒朱媛媛介紹了杜欣蘭,鄧婉茹便欲要介紹鄧婉芸,可不待她開口,洛娉妍便笑道:“婉芸妹妹與欣蘭都是第一次到我們府上來吧?不如四處走走,一會子還要勞煩你姐姐幫我待客,你可別跟我見外才好。”
鄧婉芸雖說瞧着纖細,卻很是豪爽地點了點頭,笑道:“我也沒打算跟妍姐姐客氣,不然也不會厚着臉皮跟着大姐姐過來了。”
洛娉妍聞言也是爽朗一笑,迎着她四人進了屋子,在朱媛媛等人羨慕的注視中,洛娉妍將安排打算告訴了鄧婉茹。
誰知鄧婉茹癟了癟嘴道:“這事兒我一人可不成,須得捎上婉芸她們幾個,不然我可虧大了。”
鄧婉芸卻是一挑眉道:“大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兒?妍姐姐給你機會一展長才,你該高興纔是。”
鄧婉茹卻是沒好氣地啐了鄧婉芸一口,斜睨着洛娉妍道:“別以爲我不知道妍姐姐打的什麼主意,你還不是心疼芝姐兒,怕她將來操勞,纔想着拉我頂缸罷了。”
六一一 姓洛
洛娉妍正要分辯兩句,又聽鄧婉茹笑道:“今兒這事兒,妍姐姐可得好好兒謝謝我。”
就在衆人一愣,洛娉妍好笑地問道:“說來聽聽,我憑什麼要謝你,若是說得好,回頭我送你件好東西做謝禮。”
鄧婉茹眼睛一亮,抿着嘴笑道:“妍姐姐說話算數!我也不要旁的,你尋摸個跟雪球差不多的給我就行。”
洛娉妍這下是真愣住了,望着鄧婉茹好半晌才道:“你可真不客氣,還差不多的,那是皇貴妃娘娘託我們爺養着的,我上哪兒給你尋摸去?”說着洛娉妍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道:“原我還打算分一盆花兒給你呢。”
誰知鄧婉茹卻是不在意地道:“我知道妍姐姐這兒金邊瑞香多,都用來薰香用了,旁人稀罕,我卻不在乎,我就喜歡雪球那樣兒的。”
洛娉妍笑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這事兒我可不敢應下,不過我答應你,若是遇上了定給你留着就是。你還是說說看我爲何要謝你纔好。”
鄧婉茹得意地斜睨了鄧婉芸一眼,鄧婉芸只覺背上汗毛都根根立了起來,失聲道:“你別打我主意!”
可鄧婉茹哪裡理會她?笑道:“我能在家留幾年?將來還不得芝姐兒自己忙活?所以啊……”說着鄧婉茹親熱地挽了鄧婉芸的胳膊笑道:“我將婉芸帶來了,下回再將婉瑜帶來,芝姐兒就能多鬆快幾年了!”
衆人一聽無不失笑出聲兒,杜欣蘭更是差點連茶都噴了出來,捂着嘴咳了好半晌。鄧婉芸愣了愣頓時甩開鄧婉茹的胳膊,不依不饒地要撓她,卻被鄧婉茹躲了過去。
幾個女孩兒玩鬧一會兒,便隨着紅螺去了疊嶂亭。洛娉妍卻不待歇會兒,大學士府的三小姐,便與大將軍府五小姐聯袂而至。
當然這些不必洛娉妍親自迎出去,但緊接着寧王府敏珠郡主與晉江候府雙胞胎姐妹便聯袂而至,洛娉妍不得不親自迎了出去。
敏珠郡主還是那副嬌憨模樣,尤其是今日穿了身兒粉地兒繡金彩蝶闊袖衫,配着條八幅月華裙,頭上一對粉紅珠花配着她粉嫩的臉頰,顯得格外可愛。
兩位晉江候府的小姐,洛娉妍也是見過的,相互廝見過,正要將三人往裡引,輔國公府四小姐也到了。敏珠郡主便留了下來,還不忘對洛娉妍笑道:“芷楓是我大姐姐的小姑子,也算是我親戚。”
洛娉妍一愣,望着敏珠郡主笑着點了點頭。
洛娉妍實在覺得,這敏珠郡主雖然已經十一歲了,可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清爽勁兒,比洛妙姝當年可愛太多太多!尤其是那雙眼睛格外純淨,讓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喜歡。
一開始洛娉妍還能關注着周氏母女以及孫文婷,雖然孫文婷的身份隨着人越來越多便不夠看了,但好在身邊兒一直有紅螺在代表洛娉妍張羅着。
來客都清楚錦鄉侯府的現況,誰也沒因此多加責難,再加上孫文婷如今極會看眼色,漸漸地倒是與那些個小姐們相處得越來越好。
洛娉妍得知後便也放了心,又因實在有些分身乏術,漸漸地也就將周氏母女也給拋在了腦後……尤其是當安王長女芸芨郡主到了後,洛娉妍更是無暇他顧。
誰知洛娉妍剛將衆家小姐請到碧波盪安頓下來,請來的女先生抱着琵琶,帶着幾位女弟子開始唱曲兒,周氏便與洛妙姝吵了起來。
洛娉妍陰沉着臉,看着那對站在角落裡吵得不可開交的母女,很是頭痛地朝敏珠郡主和芸芨郡主勉強笑道:“不好意思,我去那邊兒瞧瞧,許是……”
敏珠郡主倒是不以爲意,盯着臺上的女先生,頭也不回地揮手道:“不必與我客氣,雖是遠親,咱們也算是正經親戚,我也是要叫惠寧長公主一聲兒姑祖母的。”
洛娉妍看着小大人似得敏珠郡主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正要再說什麼,芸芨郡主卻笑着打斷道:“世子夫人且忙着,不必理會我,我在這兒聽曲兒就挺好,這女先生一手琵琶彈得好,嗓子就更好,便是幾位弟子也是好。”
只看芸芨郡主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洛娉妍便明白這位芸芨郡主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明白了,一時間窘迫不已。
實在不明白,景蘊爲何在邀請名單上添了她,更不明白惠寧長公主知道後,沉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頭……
洛娉妍尷尬一笑,欠了欠身,連景芝哪兒都沒來得及打聲招呼,便直直地朝着還在爭吵中的周氏母女走了過去。
許是洛娉妍此時散發的怒氣太過強大,洛娉妍剛走近,周氏與洛妙姝竟是同時住了口。
洛娉妍盯着二人看了半晌,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火,才咬牙切齒地壓着聲兒問道:“你們當這是什麼地方?又什麼事兒非得在這兒吵?”
洛妙姝聞言盯着周氏冷冷一笑,朝洛娉妍走了兩步,方纔輕聲道:“姐姐可別以爲是我想要吵,實在是母親分不清自己身份,到現在還以爲自己是周家小姐!”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向周氏,原以爲是洛妙姝鬧事兒,沒想到竟是因周氏而起!
周氏聞言更是不敢置信地望着洛妙姝,臉瞬間煞白,比之前洛妙姝與她爭吵時,瞧着還要狼狽許多。
洛娉妍哪裡知道,周氏猛地見到周落雪,心中原還高興了一下,誰知周落雪竟淡淡朝她掃了眼便裝作沒看見似得。
周氏原就被周落雪刺激得不輕,正是心神恍惚之時,洛妙姝卻在此時因沒人理會,朝周氏抱怨了幾句。
周氏便說道:“你堂外祖到底是大學士,你看落雪不就跟那些個小姐相處很好?你便跟在落雪身邊……”
話未說完,洛妙姝便“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冷冷打斷周氏的話,更是冷嘲熱諷不斷,最後洛妙姝恨恨地盯着周氏道:“若非你一味巴着周氏周氏,我如今又怎會這樣?我姓洛!不姓周!”
周氏聞言也是氣急了,才顫抖着手指指着洛妙姝呵斥道:“我巴着周氏?我巴着周氏怎麼了?你是不姓周,可這些年周氏沒虧待你!”
洛妙姝卻冷笑道:“沒虧待我?若不是你想出的主意,若不是周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跟我姐能走到今天?你看看孫文婷,她姓孫,我纔是我姐的妹妹!”
周氏一聽這話兒,更是氣得雙眼發黑,忍不住冷笑道:“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讓你推你好姐姐下放生池的?是我讓你偷偷摸摸領周熔進了後宅欲行不軌的?是我……”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走了過來,二人的爭吵便戛然而止,周氏沒說完的話噎在了嗓子眼,後背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六一二 出事
周氏望着洛娉妍喃喃說不出話來,而此時洛娉妍卻已經不想再聽她們說什麼,閉着眼緩了口氣,擺手道:“什麼也不必說了。”說完朝英兒吩咐道:“去將費嬤嬤請來,立即遣人將她們送回去!”
洛娉妍說完轉身走回座位,有些心不在焉地聽着女先生的唱詞,至於芸芨郡主探究的目光,與景芝關切的眼神,洛娉妍都沒有主意到。
至於周氏母女是如何被費嬤嬤遣人送走的,洛娉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甚至相信,經過今天的事兒,周氏母女應該很長一段日子不會再來打擾自己。
可誰知當天下午,除了極少數平日裡交好的以外,衆人紛紛告辭離去,洛娉妍正在垂花門前送芸芨郡主等人時,守着西角門的婆子卻跑來對馨芙小聲兒說道:“姑娘,奶奶孃家來了個丫鬟,說是要求見奶奶。”
這事兒馨芙可不敢擅自做主,點頭輕聲打發那婆子,道:“沒見奶奶這會兒正忙着?你先回去穩住那人,一會兒我稟明瞭奶奶再說旁的。”
說完很是不放心地小聲兒叮囑道:“記住別讓人給跑了。”顯然,馨芙認爲這定要麼是招搖撞騙,要麼是別有居心。
不僅洛娉妍,便是芸芨也早將馨芙那嚴肅模樣,以及那婆子忐忑的神情看在眼中,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方纔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上了馬車。
注意到的人不少,只敏珠郡主似毫無所知,這次因敏珍郡主沒來,瞧着活波了許多的敏珠郡主拉着洛娉妍的手,滿是誠懇地道:“嫂子得閒也上我們府裡來玩兒,我們府裡好玩兒的也挺多的。”
洛娉妍忙笑着應下,送走依依不捨的敏珠郡主及衆人,才轉過身朝馨芙看去。
馨芙趕緊上前,將方纔那婆子的話稟了洛娉妍,末了說道:“奶奶不若先讓人去瞧瞧再說。總得防着……”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點了點頭,吩咐紅螺道:“勞煩姑姑走一趟,若是父親那邊兒遣來的,想必你都認得。我就在西暖閣等着。”
紅螺皺着眉頭點了點頭,雖然疾步朝着西角門而去,可心中卻是認同馨芙的觀點,認爲周氏母女之前在這兒鬧成那樣兒,這會子定不會遣人過來。
至於洛繼宗或者洛鎮源……他倆遣人也沒必要往角門去,就是周氏母女也是不會的!
可當紅螺趕到西角門一看,便見紅葵穿着間秋香色碎花薄襖,套着條石青色素面裙,有些很是焦急地在角門旁瑟縮成一團兒,朝角門內張望着。
遠遠一見紅螺,便立時站了起來,揚聲喚道:“紅螺姑娘,是我啊,紅葵!”說着還朝紅螺揮了揮手,生怕紅螺瞧不見她似得。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眉頭卻皺的更緊了,忙叫那婆子放人進來,一把將紅葵拉至邊兒上,壓着聲兒問道:“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
紅葵卻是顧不得紅螺說了什麼,一進來便拽着紅螺的衣袖道:“求你帶我去見大小姐,家裡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老爺跟少爺都不在府中,翠姨娘的挽香居關着門,白芷走不開,讓我來求見大小姐,只能求大小姐了!”
紅螺見紅葵說的沒頭沒腦的,不由呵斥道:“冷靜點!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小姐這會兒忙着呢,哪兒走得開?再說了如今府裡的事兒,不是二小姐說了算?”
紅葵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求你了,帶我去見大小姐,趕緊的,趕緊回去,家裡出大事兒了!”
看着紅葵驚慌失措的模樣,紅螺心裡也慌亂起來,點了點頭帶着紅葵便往西暖閣而去。
洛娉妍見到紅葵這樣也是嚇了一跳,可不待她詢問,紅葵便“噗通”一下跪倒在洛娉妍跟前兒,哭道:“大小姐快回去看看吧,家裡出大事兒了,出大事兒了啊!”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與紅螺一般想法,如今洛府的事兒哪兒輪到她說三道四的?
可不等她詢問,紅葵便接着哭道:“老爺跟少爺都不在府中,杜老管家病了,虞嬤嬤帶着兩個小丫鬟過去照料杜老管家了,白芷說只有求大小姐了!”
聽是白芷說的,洛娉妍沉吟了一下,方纔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便是父親與繼宗不在,府裡不是還有夫人跟二小姐?再說還有翠姨娘呢?我一個出嫁女,哪兒插手孃家事兒?”
聽洛娉妍這樣說紅葵呆了呆,眼淚卻是流的更兇了,嗚咽道:“二小姐不知怎麼與夫人吵了起來,奴婢當時在屋外候着,也沒聽清,等二小姐吼着要殺了夫人時……”
說到這兒,紅葵像是見着什麼極爲恐懼的事兒似得,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才接着道:“奴婢推門進去,夫人已經滿身滿臉的血了……”
紅葵說完滿眼恐懼的望着洛娉妍,別說紅葵,光是聽紅葵這般說,洛娉妍與紅螺就忍不住都打了個寒顫。
洛娉妍穩了穩心神道:“這事兒你找我有什麼用?還不趕緊去找大夫?夫人究竟傷在哪兒,嚴不嚴重?”
洛娉妍這會子還心存僥倖,要知道有時候看着嚇人,並不一定就是傷的很重,或許只是……
可紅葵卻立時將洛娉妍的猜想打碎,搖頭道:“請了大夫,說是醫不了,只看了眼就走了。”
洛娉妍聞言與紅螺對視一眼,果斷的搖了搖頭道:“這事兒我沒法管,你趕緊去六部衙門找老爺纔是正理兒。這個大夫醫不了,趕緊找別的大夫去。”
正在這時,景芝卻是走了進來,嘆了口氣道:“妍兒還是趕緊回去瞧瞧吧。”
忽然聽到景芝的聲音,洛娉妍一愣,朝門口看去,景芝正好撩了簾子走進來。下意識問道:“芝姐兒怎麼來了?”
景芝倒也並不瞞她,勉強笑道:“媛媛先前來尋你,正巧聽到這丫頭的話,也不敢出聲兒,急急跑去告訴了我。”
景芝說完見洛娉妍沉默下去,嘆了口氣揮手對紅螺道:“你們先下去等着。”
紅螺看了看洛娉妍,又看了看景芝,見景芝冷冷地一挑眉,方纔不敢耽擱地拉着紅葵退了下去。
六一三 害怕
景芝壓着聲兒道:“就像我跟哥哥一樣,心裡再恨蔣氏,可看在父親的面兒也不能對她怎麼樣。妍兒還是快回去吧,這會子親家老爺不在府中,周氏再怎樣也是你繼母不是?若是傳出什麼……與你名聲有礙!”
洛娉妍心中不是沒有猶豫,可實在不想攙和到周氏母女間去,聞言嘆了口氣,負氣道:“又不知她們因何吵起來,沒得我巴巴跑去惹一身騷的道理!”
景芝見此抿嘴一笑,點了點洛娉妍的額頭道:“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說完便已經幫洛娉妍做了決定,輕聲道:“這邊兒我遣人拿了哥哥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太醫過去,府裡的事兒妍兒別擔心,留下的都是平日裡咱們交好的,自不會胡說什麼。你趕緊回去瞧瞧,免得出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兒。”
洛娉妍聞言心神一震,想起紅葵說的話,又不由得遍體生寒,勉強點了點頭道:“那你看着家,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景芝見她這樣兒,不由打趣兒道:“難道你不趕回來,還要在洛府留宿不成?就是你在洛府住下了,我還能怎麼着?以往你沒嫁過來時,哥哥當值,不都是我自己在府裡嗎?”
聽景芝這般一說,洛娉妍也笑了,深深地吐了口氣,留了紅螺看着紅葵,帶着英兒蕾兒先回院子換了身清爽簡便的衣裳,帶着紅螺跟雲袖彩英二人,往洛府趕去。
這邊兒景芝也趕緊送走了鄧婉茹姐妹,以及朱媛媛與杜欣蘭,只留下孫文婷一塊兒等消息。
洛娉妍心裡恨過,怨過,尤其是當初知道周氏打算十萬兩賣掉自己的時候,恨不得父親能立即休了她!
紅葵在洛娉妍剛進慧園時,便大聲喊道:“大小姐來了,大小姐回來了!”那聲音帶着喜極而泣的味道。可沒人出來迎接,甚至洛娉妍都沒聽到迴應。
當紅葵爲洛娉妍打起簾子,請洛娉妍進去時,洛娉妍心裡還很是排斥的。
可一腳踏進周氏房間,看到滿身是血的周氏時,洛娉妍便驚呆了……她想象過很多場景,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看到如此觸目驚心的一幕!
白芷慘白着一張臉,瞪圓了眼睛,不知望着哪裡,像是早已失神,見洛娉妍進來,也只是愣愣地望着洛娉妍,再沒有別的反應。
一塊紅得發黑的棉帕子,被白芷捂在周氏臉上,也不知捂得什麼位置,但看得出那帕子早已浸透了血……
青柳渾身顫抖着站在周氏身後,扶着周氏的肩頭,一動不敢動,好像她一鬆手,周氏就會倒下似的。
周氏還穿着早上那身衣裳,可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那血不是一點點,也不是一道道,而是一片,一大片一大片的!
看得出那血都是臉上的傷口流的,順着臉頰流到了衣襟上,在滴到了裙子上……
洛娉妍嚥了嚥唾沫,扶着雲袖的手,拼了命的想要止住身體的顫抖,可卻無能爲力。只得靠在雲袖身上,啞着嗓子問道:“夫人傷到哪兒了?大夫怎麼不處理傷口?”
許是洛娉妍的聲音,終於撥動了白芷等人的神經,白芷的眼中頓時有了光彩,望着洛娉妍眼淚一下子便淌了下來,哽咽道:“大小姐,夫人的眼睛……”
白芷沒有說完,洛娉妍的腦子便轟的一聲炸開了,眼睛!周氏傷的竟然是眼睛……
洛娉妍不自覺的將呼吸都放輕了許多,瞪圓了眼,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夫人傷的哪兒?”這一刻洛娉妍多麼希望之前自己是聽錯了。
可白芷淌着淚點頭道:“夫人的眼睛被二小姐傷了,臉也被傷了,還有……”
白芷還說了什麼洛娉妍沒有聽清,她只確定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周氏真的傷了眼睛!這可怎麼辦?
洛娉妍一邊兒緊緊抓住雲袖的手,一邊兒努力做着深呼吸,好半晌才勉強穩住心神,顫抖着對彩英道:“快,到紅螺哪兒看看,太醫怎麼還不來?”
看着洛娉妍這樣兒,彩英很是擔憂地看了眼雲袖,待雲袖點頭後,方纔疾步朝外走去。
雲袖原想要扶着洛娉妍坐下,可洛娉妍卻猛地想起了洛妙姝,下意識地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兒,沒看到洛妙姝的影子,頓時暴怒,厲聲喝問道:“洛妙姝人呢?”
不僅紅葵與青柳,便是白芷也被洛娉妍嚇得一哆嗦,顫聲兒道:“奴婢怕讓二小姐跑了,又不敢拿二小姐怎樣,只得請嚴姑姑將她關在屋裡。”
洛娉妍一邊兒喘着粗氣,一邊兒顫抖着道:“畜生,畜生!她怎麼敢?這是要弒母嗎?”
許是洛娉妍這句“弒母”刺激到了周氏,一直無聲無息的周氏,竟然顫抖了起來,灰白髮青的手一點點捏成了拳頭。
這一幕落在白芷等人眼裡,卻是大大的鬆了口氣,至少命還在,對,現在最關鍵的是保住周氏命,別的……只能以後再說!
白芷等人看到了,雲袖也看到了,忍不住小聲兒在洛娉妍耳邊提醒道:“夫人應該沒有昏厥,這樣捂着也不是個事兒,趁着大夫沒來,好好清理一下才是。”
洛娉妍聞言望着雲袖張了張嘴,道理是這樣,可這屋裡誰敢?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發抖,止也止不住地發抖。
見洛娉妍這樣,雲袖哪有不明白的,朝門外看了眼,見彩英還沒回來,不由咬了咬牙道:“奶奶若是放心,不如由奴婢替夫人梳洗更衣,至少大夫來之前得收拾好了,才能知道除了臉上別的地兒有沒有受傷。”
洛娉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瞪圓了眼望着雲袖,張着嘴卻沒發出聲兒來。
雲袖見此不得不壓低聲兒解釋道:“奴婢以前,稍微學過點兒。”
“稍微學過點兒”簡單的六個字,卻給了洛娉妍無限地希望,不住地點頭道:“好,好,都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洛娉妍沒有察覺,她的眼淚也在這一刻掉了下來,不是爲周氏難過,也不是爲周氏擔憂,更不是爲了洛妙姝……就是莫明的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六一四 不能
洛娉妍從來沒覺得這樣害怕過,就連身體都不受控制似得,極力想要忍住,拼命瞪圓了眼,可眼淚還是一顆顆地往下掉。
此時,洛娉妍那模樣兒看上去可憐極了,不知景芝看到了,是否會後悔勸洛娉妍回來。
雲袖卻是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別開頭嘀咕着:若是被爺瞧見了,還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兒!
不管心裡怎麼想,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雲袖也是個極乾脆的人,先是對一旁的紅葵吩咐道:“你趕緊去將和我一塊兒來的彩英叫回來,再讓人打來熱水,要多!準備好乾淨的棉帕子!”說完不忘補充道:“還有冰塊!也要準備着。”
雲袖一邊兒說,紅葵一邊兒小雞啄米似得點着頭,待雲袖說完,紅葵便飛一般的就跑了出去。
雲袖見此鬆了口氣,忍不住朝洛娉妍看了一眼,小聲兒道:“奶奶坐穩了……”說到這兒,又稍作猶豫改了口,勸道:“要不奶奶先去外邊兒歇會兒,透口氣?”
誰知洛娉妍卻搖了搖頭,雖然她真的很害怕,可她還是想要親眼確定一下,周氏究竟傷成什麼樣了!想要親自確定一下,洛妙姝究竟有多狠!
洛娉妍雖這樣想,也坐着一點兒挪動的意思也沒有,可雲袖卻不敢真的讓洛娉妍看見。
萬一洛娉妍再嚇出了什麼事兒,她要怎麼跟世子爺解釋?哪裡還有臉去見長公主殿下?
見實在勸不動洛娉妍,雲袖只好跟剛回來的彩英二人,拉着白芷將洛娉妍的視線死死擋住。
洛娉妍雖然很想讓她們讓開一條縫兒,或是親自走過去,但她這會兒實在是渾身無力,別說走過去,便是站起來也做不到。
好在雲袖與彩英都好像真的很有經驗,沒幾下便將周氏身上的衣裳換了下來,接着便是一盆盆熱水替周氏將身上的血跡都擦洗乾淨,或許還有臉上的……
洛娉妍看不到,只能根據那一盆盆或深或淺的血水,胡亂猜測,直到雲袖與彩英一塊兒,將周氏擡進了內室,洛娉妍才緩緩吐了口氣,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
當初在船上,景蘊那傷口也很嚇人,可卻沒有這樣淌血,紅紅的一片,直到現在洛娉妍眼裡還到處能看到血。
好在並沒有出現不可控制的情況,至少雲袖與彩英真的將周氏收拾乾淨了。
當紅螺陪着太醫走了進來,洛娉妍的心一下子便落了回去。
咬牙站了起來朝太醫點了點頭,洛娉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艱難地道:“有勞太醫……”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想到紅葵說起的那些跑掉的大夫,補充道:“請您盡力就好,無論怎樣,我們都很感激。”
太醫自然知道洛娉妍是誰,拱手一禮道:“世子夫人放心,老朽定當竭盡全力。”
此時自然不是寒暄客套的時候,洛娉妍點了點頭看着紅螺將太醫送進了內室,再次如被抽掉骨頭似得,一下子跌坐回了椅子裡。
雲袖與彩英退出來時,便見洛娉妍愣愣地望着內室的門簾,不知想着什麼。
太醫出來前,洛鎮源先趕了回來,連官袍都沒來得及更換,便直奔慧園而來,見洛娉妍坐在廳上,洛鎮源頓時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誰知正要說話,洛娉妍卻在此時一下子有了崩潰的跡象,望着洛鎮源哽咽道:“父親,還是快進去瞧瞧夫人吧。”
見洛娉妍這樣兒,洛鎮源剛剛浮起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心頭莫明就是一驚,再顧不得說旁的,疾步進了內室。
當洛鎮源陪着太醫出來時,整個人顯得格外灰敗,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便欲要將太醫往外送。
好在太醫很清楚,他不能就這樣走了,朝洛鎮源拱了拱手,走到洛娉妍面前,見洛娉妍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聲兒道:“夫人傷在臉上,想必世子夫人已經知曉。”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太醫顯然也沒打算讓洛娉妍說什麼,接着說道:“旁的還好,老朽開了補血方子,給夫人吃上一段日子,也就是了。”
洛娉妍聞言再次點了點頭,張嘴想要說什麼,這時卻覺得嗓子眼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得,發不出聲兒來……
太醫見此皺了皺眉頭,斟酌了一番言辭才道:“至於臉上的傷口,老朽已經替夫人上了藥,只要按時換藥,世子夫人放心,洛夫人是不會留下疤痕的。”
聽太醫這樣說,洛娉妍鬆了口氣,眼中也迸發出希望的光芒,望着太醫輕聲問道:“眼睛……”
洛娉妍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但太醫卻知道洛娉妍說的是什麼,望着洛娉妍好半晌,纔有些艱難地道:“夫人眼睛幾乎完全損毀,請恕老朽無能爲力。”
洛娉妍驚奇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如同想象的那樣,會繼續流淚或者崩潰,更興不起半絲的幸災樂禍,或是別的……
這會兒真的聽到了答案,洛娉妍只覺得脊背發寒,但卻反倒冷靜了下來,緩緩點了點頭,啞着聲兒道:“辛苦您了。”
說完,洛娉妍盯着太醫眼睛,朝身後的雲袖吩咐道:“拿五十兩銀子,送太醫出去。”
太醫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拱手道:“世子夫人放心,老朽不是多話之人。”
洛娉妍想不到自己這會兒竟然還能扯出笑來,點了點頭道:“不管怎樣,夫人的身子和傷勢都還需要您費心,待夫人康復,還有重酬。”
洛鎮源就一直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長女處理這一切,卻忽然有種悲從心來的感覺,一下紅了眼眶,溼了眼角……
待送走了太醫,洛鎮源在洛娉妍對面坐下,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問道:“聽說是妙姝……”說到這兒,洛鎮源咬了咬牙,有些說不下去,好半晌才問道:“她如今在哪兒?”
洛娉妍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望着洛鎮源搖了搖頭道:“白芷不敢處理她,將她關在她自己房裡了。”
說完洛娉妍沉默了片刻,在洛鎮源站起身的一刻,猛地喊道:“父親!”洛鎮源聞聲一震,扭頭看向長女,身子下意識地僵在了半空,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洛娉妍見此閉了閉眼,痛苦地道:“您,不能!”
六一五 處理
洛娉妍沒說不能什麼,可洛鎮源就是知道!
此刻洛鎮源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閉着眼的長女,想要說什麼卻沒發出聲兒。
接着便聽洛娉妍挫着牙道:“這事兒白芷處理得很好,這是家醜,不能傳出去,否則不僅僅是您,便是繼宗也全毀了!”
洛娉妍說完後睜開眼,目光直直地盯着洛鎮源的眼睛,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道:“便是關她一輩子!也決不能讓這事兒傳出去!”
聽到洛娉妍這樣說,洛鎮源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一般,頹然地跌回椅子上,低着頭也不知再想着什麼。
洛娉妍卻是深吸了口氣,對雲袖道:“你去看看夫人如今怎樣了,再將紅葵給我叫出來。”
雲袖目光復雜地看了眼洛娉妍,在心底爲紅葵默默嘆了口氣,方纔往內室而去。
沒一會兒,紅葵瑟瑟發抖地跟在雲袖身後走了出來,看了眼坐在一旁,猶如雕塑一般的洛鎮源,想也沒想便“噗通”一下跪在了洛娉妍跟前兒,哭求道:“大小姐,大小姐求您了,饒了奴婢吧,奴婢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不知道!”
說着紅葵便不住地往地上“咚咚咚”地磕頭,這可真嚇了洛娉妍一跳。
仔細一想便明白過來,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雲袖一眼,這會兒卻沒精力與雲袖多說什麼,也知道紅葵這樣兒,勸是沒用的。遂板了臉對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洛娉妍的聲音很大,也很高昂,驚得紅葵一下子便愣住了,呆呆地擡起頭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洛娉妍的身上,洛娉妍深吸了口氣,道:“夫人出了這樣的事兒,你已經不適合在伺候夫人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只見紅葵渾身一震,臉色剎那變得灰白。
洛娉妍卻仍舊不做理會,接着道:“如今有兩條路給你選,要麼在莊子上給你配戶人家,將府裡的事兒都忘了,好生過你自己的日子,要麼……”
洛娉妍尚未說完,紅葵便再次“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流淚道:“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奴婢願意聽小姐的安排。”
紅葵剛說完,白芷一把掀開了內室的門簾衝了出來,也跪到了洛娉妍跟前兒,眼巴巴地望着洛娉妍,急聲兒道:“小姐當初答應過奴婢,待小姐出嫁,便要給奴婢指條活路的!”
從白芷口中聽到“活路”二字,洛鎮源也是渾身一震,有些不理解,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芷。
洛娉妍卻是挑了眉,掃了自己父親洛鎮源一眼,淡淡地問道:“你不想做父親的姨娘了?”
對於白芷的心思,洛鎮源不是不知道,可就是從未動心過,聞言頓時板了臉呵斥道:“妍兒胡說什麼!”
白芷卻是連眼都不眨一下地望着洛娉妍,搖頭道:“不想!奴婢也想過小姐說的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奴婢……”白芷說到這兒,咬了咬下脣,堅定地道:“奴婢不怕吃苦!”
是啊,還有什麼苦,比這兩年在周氏與洛妙姝身邊兒膽顫心驚更苦的呢?
洛娉妍見此緩緩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問道:“那你是想如紅葵一般去莊子呢?還是……”
話未說完,白芷便給洛鎮源磕了個頭,懇求道:“求老爺開恩,奴婢想跟着小姐,便是去莊子,也想去小姐的陪嫁莊子!”說明白點兒,白芷就是不想呆在洛府了!
洛娉妍聽出來了,洛鎮源也聽出來了,眼角掃了眼瞪大了眼的雲袖,與低着頭的彩英,洛鎮源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兒,正要開口,白芷卻接着道:“老爺,奴婢知道奴婢是夫人陪嫁過來的,原本是周家的人。”
說完白芷不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學着紅葵那般給洛鎮源磕頭。
方纔紅葵給洛娉妍磕頭,洛鎮源感觸還沒這麼深刻,這會兒卻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只要妍兒肯收你,我便將你身契交給妍兒。”
白芷心裡也明白,雖說當初洛娉妍是承諾給她自由,可沒說自由之後自己能去哪兒,能幹什麼!
更何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洛娉妍爲了瞞住這事兒,不處死她,已經算是仁慈,哪裡還敢奢求什麼自由?
故而聽到洛鎮源說願意將自己身契交給洛娉妍時,白芷便眼含期待地望向了洛娉妍。
她實在是不想,不願,不敢再跟在周氏這對母女身邊兒了,無論是誰,她都不想,不願,也不敢!
洛娉妍看着白芷卻很是頭痛,自己身邊兒的馨芙,晨霜,甚至是紅螺,都還沒有着落,這又來個白芷要怎麼安排?
見洛娉妍不說話,白芷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洛娉妍終於說道:“跟着我是不成的,我身邊兒也沒有位置給你。”
換了旁人,聽洛娉妍這般說,怕是要如紅葵一般嚇得磕頭了,可白芷這兩年跟洛娉妍大交道,很是清楚洛娉妍只要開口,便沒有不解決問題的。遂也不着急,只盯着洛娉妍,等着她往下說。
白芷那神情,一下子取悅了洛娉妍,令洛娉妍嘴角的笑意漸漸擴大了一些,點了點頭道:“將你配到莊子上,又有些可惜了,你若願意,我名下鋪子有個掌櫃的,年齡不大,成了鰥夫,沒有孩子,你若願意,我便將你許配給他。”
洛娉妍沒說,那原本是她想要安排給紅螺的,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而已……
白芷一聽這話,頓時目露狂喜之意,淌着淚道:“願意,奴婢願意!謝小姐大恩!”說着竟也是“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洛娉妍看了看紅葵,又看了看白芷,輕聲道:“父親安排下,立時將紅葵送走,給二十兩銀子做嫁妝,白芷且等些日子,待夫人情況穩定些,我遣人來接你。”
說到這兒,洛娉妍怕白芷不放心,笑道:“至於你的身契,我今兒便拿走,立時讓人去辦理文書,從這一刻起,你便是我錦鄉侯府的人了。”
說着洛娉妍果然看向坐在一旁的洛鎮源,輕聲道:“父親既然答應了,還是這會兒便將白芷身契給我,也好讓白芷安心。”
洛鎮源目光復雜地看了眼白芷,點了點頭道:“一會兒你跟我去書房取去。”
白芷聽洛娉妍說讓她多等些日子的時候,她是真有些擔心的,此時卻是完全放下心來。
雲袖見洛娉妍如此處理,也知道自己之前誤會了洛娉妍,覺得心暖的同時,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彩英對視一眼,倆人眼中盛滿了笑意。
六一六 分明
就在所有人都放鬆心神的時候,青柳突然衝了出來,朝洛娉妍撲了過去。
洛娉妍當即嚇了一大跳,想退卻無路可退,差點驚呼出聲,彩英與雲袖更是猛地大變了臉色。
好在青柳並非是要攻擊洛娉妍,衝到洛娉妍跟前兒便一下子跪了下去,望着洛娉妍哭求道:“小姐,大小姐!求您發發慈悲,也救救奴婢吧!”
說完青柳便要學着紅葵一般給洛娉妍磕頭。
但青柳卻沒想到,洛娉妍不是菩薩,不會普度衆生,不是什麼人都會伸以援手的。
洛娉妍穩住了心神後,在她磕下去之前,搶先一步冷着臉對雲袖彩英暴喝道:“給我攔住她!”
青柳哪裡會是雲袖彩英的對手?被洛娉妍這一暴喝,更是嚇得一怔愣。
立時便被雲袖一隻手給提溜了起來。別說紅葵白芷跟青柳,便是洛鎮源,也被雲袖這一手狠狠地鎮了一下,看雲袖彩英二人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洛娉妍卻是沒心思管別人怎麼想,冷眼看着青柳,問道:“救你?這話兒是怎麼說的?”
青柳聞言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洛娉妍卻是突然放緩了聲音,帶出一絲笑,道:“夫人如今很需要熟悉的人在身邊兒伺候,從今往後,你便那雙份大丫鬟的例,好好兒跟在夫人身邊兒伺候。萬不可疏忽了,明白嗎?”
洛鎮源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如今說別的都還太早,將周氏安頓好纔是當務之急,至於些許錢財……別說是雙份月例,就是多添幾個大丫鬟,洛府也養得起!
青柳聞言卻是遍體生寒,直愣愣地望着洛娉妍,原以爲幾年前的事兒都過去那麼久,洛娉妍應該已經忘了,所以纔會抱着賭一把的心態跑出來……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極爲溫和的大小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頓時青柳面如死灰,頹然地跌坐在了地上,望着洛娉妍也不再求救,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許是當年爲何要聽信香桂的話,或許是這幾年在周氏身邊兒受的折磨,也或許,什麼都沒想……
可顯然,洛娉妍覺得這樣還不夠!淡淡地補充道:“往後青柳就留在屋內伺候夫人,不允許離開夫人身邊兒一步,但凡夫人所需,皆要親力親爲。”
洛娉妍說到這兒,淡淡地笑了,居高臨下地看着青柳道:“雙份例錢拿去,就要出雙份的力,這世間從來都很公道,付出什麼,纔會得到什麼。”
青柳一聽這話兒,渾身一震,望着洛娉妍頓時驚呼出聲兒,那聲音很是淒厲,更帶着絕望……
洛鎮源目光復雜地掃了長女一眼,只見洛娉妍緩緩呼了口氣,淡淡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聽說你是打小就跟在夫人身邊兒的,只要你好好兒伺候夫人,洛府自不會虧待你。”
青柳已經聽不見洛娉妍說了什麼,雲袖彩英等人也並不知前情,故而都沒有什麼反應。
白芷與紅葵卻是渾身一陣激靈,低着頭站在一旁,心中不住地慶幸當初做了正確的選擇。
洛鎮源沒有白芷與紅葵那麼多想法,聽洛娉妍如此承諾,先前那一絲複雜也隨風飄去,覺得女兒越發沉穩大氣了。
周氏身邊兒確實需要熟悉的人伺候,若洛娉妍在將白芷紅葵許配出去之後,再將青柳也放了出去,那麼洛鎮源才真的要懷疑女兒的動機了……
處理好周氏屋裡的事兒,洛娉妍很是疲憊地嘆了口氣,閉着眼揮了揮手道:“慧園白芷暫時看着,待夫人病情穩定後,相信父親也有了合適的人選。”
已經得了洛鎮源與洛娉妍父女的許諾,白芷沒有半點猶豫的應了下來,甚至當即便安排起來。
洛娉妍也看向蒼老了許多的父親,輕聲道:“咱們一塊兒,去看看妙姝吧。”
洛鎮源聞言一愣,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是什麼話兒也沒說地默默起身朝外走去。
洛娉妍見此也不再耽擱,急忙起身跟了上去,如今天色已經不早,她還想早點兒回家!
誰知剛走到門口,便聽白芷叫人要將青柳送回她房間去,洛娉妍不由皺了皺眉,冷冷地問道:“方纔我說的話,你都忘了?”
白芷聞言一驚,急忙搖頭分辯道:“大小姐……”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既然你已經是我錦鄉侯府的人,還是叫我奶奶或是少夫人吧。”
白芷立即從善如流地改了口,繼續解釋道:“青柳如今這樣,也照顧不了夫人,而夫人如今這樣兒,我又實在無法分心照顧她……”
說到這兒,白芷下意識地朝目光呆滯地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青柳看了過去。
洛娉妍順着白芷的目光淡淡地掃了眼,青柳的情況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自然一清二楚,可賞就是賞,罰也就是罰。這一點,是決不允許混淆的!
遂毫不留情地說道:“許是累着了,打盆涼水洗洗臉,再灌杯熱茶吧。往後她就歇在夫人房裡,也方便隨時照顧。”
說完洛娉妍便繼續朝外走去,她並不擔心白芷會陽奉陰違,此時她擔心的是不知道見着洛妙姝,該說什麼,又該怎麼做……
雲袖與彩英緊隨其後,看着洛娉妍略顯遲疑地腳步,二人自以爲心領神會,上前半步,小聲兒道:“奶奶放心,有我們在,自不會讓奶奶收到一點兒傷害。”
洛娉妍聞言爲之愕然,隨即醒悟過來,輕笑道:“我倒不是擔心她會傷害我,無論怎樣,有父親在場呢。”
說到這兒,洛娉妍嘆了口氣,皺眉道:“只是我不知父親會如何處置她,而我又能做什麼。方纔我說得輕鬆,可這事兒哪有那麼好瞞?一個處理不好,便會影響到父親與繼宗將來的仕途。”
雲袖與彩英聞言沉默下來,這事兒,她們不懂,也不好加以評說,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洛娉妍身後。
慧園就建在紫苑東邊兒一點兒,幾乎持平,洛娉妍自然明白周氏的心思,卻並未阻攔,而芙蓉居乃是沈氏在世時爲洛娉妍所建,自然就在紫苑西邊兒稍稍靠後的位置。
兩座院子相距並不遙遠,不過幾步路的功夫,洛娉妍一行三人便到了芙蓉居門前。
六一七 冷
洛娉妍趕到芙蓉居時,洛鎮源正負手閉目站在院門外,兩個看院門婆子,縮着肩膀,低頭垂手站着一旁。
洛娉妍見此深吸了口氣,上前輕輕地喚了聲:“父親……”安慰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才過不惑之年,卻已經雙鬢染霜的父親。
顯然,此時的洛鎮源比洛娉妍想象的要強大許多,即便滿身疲憊,卻也還沒到需要人安慰的時候。
聽到洛娉妍的聲音,洛鎮源揮了揮手,輕聲嘆道:“走吧,咱們進去瞧瞧,看她有什麼好說的。”說完洛鎮源便不再有絲毫停頓地,直接朝洛妙姝的房間走去。
洛娉妍看着洛鎮源的背影,卻很有一種蕭瑟的感覺,嘆了口氣,疾步追了上去,在洛鎮源進屋前,輕輕挽住了洛鎮源的胳膊。
洛鎮源腳步一頓,緩緩側過頭深深地看了長女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的幾乎不可見的笑意,點了點頭道:“咱們進去吧。”
洛娉妍敏感的發現,洛鎮源的眼眶是紅的,眼角是溼的,背些微地弓着,不似以往那般挺拔。可她什麼也沒說,回了洛鎮源一個淡淡的微笑,挽緊了洛鎮源的胳膊。
嚴姑姑的臉色很是不好,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灰敗,比洛鎮源還要顯得頹喪,一言不發的打開房門上的鎖後,又親自推開了緊閉的房門,方纔緩緩退了兩步。
即便夕陽西下,芙蓉居室內的光線依舊很好,並不顯得昏暗,然而此時,卻顯得格外的沉鬱。
四下一掃,洛妙姝並不在廳內,許是看出了洛娉妍的疑惑,跟着洛鎮源父女進來的嚴姑姑,見此艱澀地道:“二小姐關在內室。”
洛娉妍並未多想,事實上洛鎮源在嚴姑姑話音剛落之時,便已經邁步朝內室走去,也根本沒有給洛娉妍留下多想的時間。
推開隔扇,洛娉妍搶先一步撩起門簾,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然而想要退回,已經來不及,洛鎮源越過洛娉妍頭頂,已經看到了躲在高腳花架後面,蜷縮成一團的洛妙姝。
此時洛妙姝滿頭青絲散亂成一團,看不出原本的髮型,至於釵環,早已不知到哪兒去了,慘白着一張小臉,木愣愣地不知望着哪裡。
在洛娉妍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洛鎮源掰開了洛娉妍的手,猛地向前一連走了好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
洛娉妍想象不出此時洛鎮源的心情,就連她自己的心情也是說不出的,在看到洛妙姝之前,洛娉妍有過很多猜想,也有很多準備。
然而在這一刻,卻……看着洛妙姝這樣,洛娉妍一時間也是百感交集,竟說不出是氣,是惱,是恨,是怨,還是心疼,亦或是難過。
或許都有,畢竟是從小一塊兒長大朝夕相見的人,畢竟住是曾經在一個屋檐下,活生生的人。
那些記憶裡曾經有過的美好畫面,不知爲何偏偏在此時浮現出來,緊接着卻又換成了周氏一身是血的悽慘,換成了當初掉入放生池時的無助,換成了……
洛娉妍的心情很是複雜,原本只想着遠遠地躲着這對母女,沒成想竟成了這樣,說解恨,其實真說不上,說同情,卻又實在同情不起來。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連呼吸都好像是刻意地放輕了一般,屋裡,靜的有些嚇人。
洛鎮源靜默了許久,猛地上前一把將洛妙姝從高腳花架後拉了出來,赤紅着雙眼,喝問道:“爲什麼?這是爲什麼?”說着一行濁淚便滑落了下來。
洛娉妍望着有些失控的父親,沉默了片刻,帶着心底的酸澀悄悄地退了出去……
嚴姑姑一直等在門外,見洛娉妍出來,便緩步迎了上來。洛娉妍一開始並未注意到她,知道雲袖一下子從洛娉妍身後擋在了身前,洛娉妍纔回過神來。
見洛娉妍茫然地望過來,嚴姑姑灰敗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而後很快消散,艱澀地道:“老身是在這兒專門等大小姐出來的。”
洛娉妍無意識地點了點頭,隨意回過神來,客氣地問道:“嚴姑姑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
作爲洛妙姝的教養姑姑,洛妙姝出了這樣的事兒,嚴姑姑有着不可推卸地責任,然而此時,洛娉妍卻並無心思與嚴姑姑計較什麼,畢竟洛妙姝那性子,她不是不知道。
嚴姑姑見洛娉妍神色尚算平和,微微紅了眼眶,屈膝一禮,輕聲道:“世子夫人見諒,令妹,老身實在教養不了了。”
洛娉妍望着嚴姑姑微微一挑眉,卻並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屈膝行禮的嚴姑姑。
不僅洛娉妍,便是洛娉妍身後的雲袖與彩英,再看向嚴姑姑時,眼中都帶上了濃濃地不屑,但倆人也深知此時此地,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不由抿緊了嘴脣。
洛娉妍並不叫起,盯着嚴姑姑看了好半晌,才嘆息道:“起來說話吧,”說着目光在園子裡一掃,指着不遠處遊廊石凳道:“到那邊兒說。”
說着洛娉妍便率先朝那邊兒走去,誰知剛走兩步,猛地聽見屋內洛妙姝一聲尖厲的哭聲傳出,不由一下子愣住,隨即想也沒想地,便返身朝屋內跑去。
直到進了屋,洛娉妍才反應過來,想要再次退出,洛妙姝的哭訴卻斷斷續續傳了出來。
洛娉妍後退的腳步不由一頓,在洛娉妍看來,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對洛妙姝真的很好,好到洛娉妍心底不止一次的嫉妒,她想不出洛妙姝爲何會……
下意識地靠近隔扇“血,好多血”“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娘……我不是故意的”“父親,救我,救我!”“啊!好多血!”“不要,不要!”“是她逼我的!”“不是我的錯”“怎麼辦,父親,救我。”
洛妙姝雜亂的話語夾雜着痛哭聲兒,清晰地鑽入耳中,洛娉妍只覺得雙腿如灌了鉛似得,竟是挪不動。
然而她沒想到的時,洛妙姝竟然還提到了她……“姐,姐救我!救我……”“都是她要害你,不關我的事!”
洛娉妍不由整個人都晃了晃,差點站立不穩,雲袖與彩英見此急忙上前扶住洛娉妍,想要將她帶出去,誰知洛娉妍卻在此時一把撩起了門簾。
六一八 疲憊
洛妙姝淚涕橫流,衣衫上到處都是血跡,看上去極爲狼狽,半邊兒臉更是腫的高高的,不知是之前周氏打的,亦或是……
洛娉妍下意識地朝任由洛妙姝摟着腰,呆呆地站在那兒老淚縱橫的父親——洛鎮源看了眼。
說不出爲什麼,洛娉妍這會兒只覺得身心俱疲,很是懷疑自己之前爲何要掀開門簾,不由緊皺着眉頭,就那樣靜靜地靠在門框上,看着這對父女……
想到父女這個詞,洛娉妍其實很想笑,她沒辦法忘記那年元宵節,父親爲了洛妙姝,連問也沒問便將自己關進了祠堂,自己與他,也是血脈相連的,父女!
這些年不提,並不代表……就真的可以忘記!
雲袖與彩英小心翼翼地陪在洛娉妍的身旁,虛虛地扶着她,也是隱隱地攔着她!雲袖與彩英同時覺得,在這兒看看就好,洛二小姐那樣危險的人,洛娉妍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正在此時,紅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看了眼洛娉妍,猶豫了片刻,終是咬牙喚道:“奶奶,週二老夫人來了。”
紅螺這句話,猶如墜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不僅驚醒了洛娉妍,連裡面仍在死死拽着洛鎮源哭訴的洛妙姝,也驚醒過來。
洛妙姝下意識的朝門口看來,在看到洛娉妍那一瞬間,眼睛亮了起來,想也沒想地鬆開洛鎮源便朝洛娉妍跑來,卻在抓住洛娉妍的前一瞬,被雲袖眼疾手快的攔了下來。
洛妙姝卻是管不了這些,哭喊道:“姐姐,救我!姐姐我不是故意,是她,是她要害你,我是被逼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若說之前剛剛進來,看到洛妙姝的第一眼時,洛妙姝那惶恐不安的樣子,那呆滯可憐的神情,還讓洛娉妍心情有些複雜的話,那麼此時此刻便只剩下了氣惱。
洛娉妍連看也不願再看洛妙姝一眼,冷冷地望向洛鎮源,聲音清冷地道:“既然夫人的母親到了,父親還是過去聽聽老夫人怎麼說吧。”
說完洛娉妍並不在看洛鎮源或者是洛妙姝一眼,轉身便往外走去,看到臉色蒼白地站在廊下的嚴姑姑,皺了皺眉道:“相信嚴姑姑也清楚,這樣的事兒傳出去,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麼。”
嚴姑姑猛地一擡頭,眼中迸發出希望的色彩,不住地點頭道:“世子夫人放心,老身行走在這麼多達官貴人府中,從來就不是多話的人。”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嚴姑姑一眼,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嚴姑姑這就家去吧,洛府的事兒,該忘就忘了。”說完便不再停留,帶着紅螺在雲袖彩英的護衛下離開了芙蓉居。
看着洛娉妍越走越遠的身影,洛妙姝聲音尖厲地喊道:“你是我姐,我們都姓洛!我若不好,你也好不了!”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頭也不回的走了,自然也就沒看到洛妙姝在喊完這句話後,癱軟到了地上,更不知道,洛鎮源在聽到洛妙姝那句話後,揪着頭髮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洛娉妍原是打算就此離開洛府的,誰知尚未走到二門,便遠遠看見洛繼宗匆匆走了過來。
洛繼宗一見到洛娉妍,不由加快了腳步,走近了發現洛娉妍臉色很是沉鬱,不由急聲兒問道:“姐,你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家裡出了事兒,你還好吧?我娘呢?”
洛娉妍望着洛繼宗嘆了口氣,不答反問道:“誰告訴你家裡出事兒的?”
先前聽紅螺說週二老夫人過來,洛娉妍心下就很是疑惑,但卻並不想再去管這些事兒,可這會子見着洛繼宗,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洛繼宗一時弄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兒,但與洛鎮源一樣,見洛娉妍在,下意識地鬆了口氣,笑道:“我剛在門前見週二老夫人的馬車進了府,怕她找我娘麻煩就趕緊跟了過來,守門的婆子見我,哭喪着臉說府裡出了事兒。”
說到這兒,洛繼宗很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道:“這不是正擔心就見你在這兒,忍不住就問問。”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看來洛繼宗還不知道周氏的事兒,洛娉妍嘆了口氣道:“你先去看看翠娘吧,別的事兒我們回頭再說。”
洛繼宗不疑有他點了點頭笑道:“那今晚會留在府裡用膳吧?是姐夫來接你,還是你自己回去?”說完也不等洛娉妍回話,便接着道:“算了,姐夫可是大忙人,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得了。”
說完洛繼宗朝洛娉妍揮了揮手,便往挽香居方向而去。也不知他怎麼想的,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望着還站在原地的洛娉妍問道:“你該不是跟世子鬧脾氣了吧?”
洛娉妍聽洛繼宗,先前還在姐夫姐夫的叫着,這會兒想着可能自己與景蘊鬧了矛盾,便馬上改了口。
洛娉妍心裡還是暖暖的,一下午的疲憊,這會子因爲洛繼宗這句話舒緩了許多,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雲袖與彩英卻沒好氣地回頭瞪了洛繼宗一眼,咱們爺跟奶奶好着呢!
可惜洛繼宗並未看懂雲袖與彩英的眼神,挑了挑眉又踱了回來,站在洛娉妍跟前兒,見洛娉妍臉色有些不大好,臉色嚴肅地問道:“真吵架了?還是他欺負你了?”
洛娉妍見洛繼宗那樣兒,忍不住勾起嘴角,搖了搖頭,啞着聲兒道:“沒事兒,你快去翠娘哪兒吧。”
先前沒注意,這會兒洛繼宗才發覺洛娉妍的聲音乾澀得厲害,眉頭不由越皺越緊,抿緊了嘴脣望着洛娉妍,卻不知說什麼纔好。
洛娉妍自然瞧出了洛繼宗的心思,斂了笑意,嘆息道:“你快去了,我到你書房等你。”
洛繼宗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不好的感覺一點點的擴散,卻並沒再多做耽擱,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朝他點了點頭,方纔又看了紅螺一眼,才疾步朝挽香居跑去。
在洛繼宗想來,既然洛娉妍好好兒的站在這兒,也答應到自己書房等着自己,不管什麼事兒,一會兒洛娉妍自會告訴他。
然而,洛繼宗沒想到的是,洛娉妍並沒能到書房去等他,而是在剛要出二門時,發現白芷頭散發的從慧園跑了出來……
六一九 是誰
看着之前還好好兒的白芷,這會兒竟如此狼狽不堪地跑了過來,身後好像還有人再追……
不必問洛娉妍也知道,定是週二老夫人或是周氏醒來,拿了白芷出氣!
想到小半個時辰前自己才說過,從此之後白芷乃是錦鄉侯府的人……這是在拿白芷出氣,還是在向自己示威?
娉妍不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對雲袖冷聲兒吩咐道:“你去將白芷給我帶過來!”
看見洛娉妍,白芷便鬆了口氣,再見雲袖朝自己走來,白芷心中便越發有了底兒,拼了命地朝雲袖跑過去。
追着白芷的那倆小丫鬟,洛娉妍遠遠發現眼生得很,如此便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猜測。
洛娉妍冷冷一笑,見雲袖已經將白芷扶住,踉踉蹌蹌朝自己走來,便帶着彩英與紅螺朝着二人迎了過去。
那倆丫鬟倒是機靈得很,見雲袖扶起白芷也不靠近,掃了洛娉妍幾人一眼,便急忙轉身往慧園跑去。
雲袖見此便要追上去將二人拿下,洛娉妍卻輕聲阻攔道:“不必了,不過是兩個聽命行事的,何苦爲難她們?人家是客,咱們也是客,但既然傷了我錦鄉侯府的人,總是要有個說法才成。”
說着洛娉妍朝紅螺吩咐道:“姑姑這就去找父親,請他立刻過來,再拿了白芷身契,讓彩英現在就去辦了文書回來。”
紅螺點了點頭對雲袖和彩英交代道:“照顧好奶奶,可仔細別讓人……”
話未說完,雲袖便笑着打斷道:“姑姑放心,有我跟彩英在奶奶身邊兒,不敢說沒人能傷了奶奶,但至少在這府裡沒人能當着我們的面兒傷了奶奶,若奶奶在這兒還能受傷,那我們也不必再回去見爺跟殿下了!”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瞪了雲袖一眼,問道:“不回去你想上哪兒?殿下將你們給了我,你們就是我的人,關爺什麼事兒?”
雲袖聞言抿嘴一笑,並不說話,可仔細看,卻能發現不僅是雲袖,就連不愛說話的彩英,眼中都越發有了神采。
紅螺也不再耽擱,轉身便急急朝芙蓉居而去,沒走兩步,卻見佝僂着走了過來,身後跟着被兩個丫鬟架着的洛妙姝。
紅螺皺了皺眉,心情比洛娉妍還要複雜,當初洛鎮源與沈氏在一起時,風流倜儻的模樣,紅螺到現在還記得,可如今,瞧着瞧着怎麼就這樣了?
不及多想,洛鎮源便已經看到了紅螺,揚聲兒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你家小姐呢?”
洛鎮源的聲音很嘶啞,聽得出定是放聲哭過,可紅螺卻沒心思去關心這些,淡淡地將方纔遇見白芷被追打的事兒,給洛鎮源學了一遍,最後補充道:“奶奶讓奴婢來尋老爺,請老爺趕緊過去,再將白芷的身契給奴婢,好早點兒去將文書辦了。”
洛鎮源原本就皺緊的眉頭,越發深刻,聞言點了點頭,朝身後倆架着洛妙姝的丫鬟道:“送二小姐去大小姐哪兒。”說着洛鎮源掃了紅螺一眼,也不說話便朝紫苑內的小書房而去。
紅螺見此立時跟了上去,沒一會兒拿了白芷的身契交給了彩英,洛鎮源此時也跟了過來,掃了眼被絹子堵住嘴的洛妙姝,洛鎮源望着洛娉妍道:“這會兒都下衙了,怕是去了也辦不了。”
洛娉妍勾起一抹微不可查地笑意,淡淡地道:“父親不必操心,我心裡有數。”
洛鎮源聞言點了點頭,便聽洛娉妍又對紅螺道:“你趕緊回府一趟,怕是芝姐兒這會兒等急了,瞧着這樣兒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讓她早點兒用了晚膳歇息,不必等我。”
洛鎮源聞言張了張嘴,到底什麼也沒說,紅螺見此嘆了口氣也並不多言,轉身隨着彩英一塊兒離去。
洛娉妍看着紅螺二人走遠,方纔看向洛鎮源,又掃了洛妙姝一眼,淡淡地問道:“父親可想好了?”
洛鎮源咬了咬牙槽望着洛娉妍,好半晌嘆了口氣道:“先過去吧。”
看着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父親,洛娉妍也不忍逼他,即便心有不甘意有不平,可對於洛妙姝的怒氣,並沒有將她理智摧毀,聞言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去扶着洛鎮源的胳膊,一路朝着慧園而去。
洛鎮源一行進去時,周氏早已醒來,週二老夫人正摟着她,哭的昏天黑地,之前追白芷的倆丫頭垂手站在一旁,還有個膀大腰粗的婆子跟在週二老夫人身旁。
青柳不知何時被反手綁了起來,鼻青臉腫地丟在角落裡沒人理會。
別說洛娉妍皺眉,就連洛鎮源也使勁兒皺了皺眉頭,淡淡地道:“岳母怎麼過來了?”
週二老夫人一聽洛鎮源的聲音,頓時扭過頭來,滿臉煞氣地喝道:“怎麼?你將我女兒害成這樣,還想瞞着我不成?這事兒沒完!便是到了金鑾殿我也不怕你!”
說完週二老夫人彷彿纔看到洛鎮源身旁的洛娉妍,冷笑道:“別以爲有個女兒攀附上了侯府就了不起!就能爲所欲爲!”
洛鎮源聞言臉色漲得紫黑,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上不來,洛娉妍見此,冷冷地掃了週二老夫人一眼,並不說話,急忙扶着洛鎮源在椅子上坐下。
白芷逼着週二老夫人的目光,給洛鎮源倒了杯水,卻不敢直接遞給洛鎮源,而是遞到了洛娉妍的手上。
洛娉妍接過水,一邊兒給洛鎮源揉着胸口,一邊兒勸道:“父親先喝口水,消消氣,天大的事兒也得先保重了自己。”
週二老夫人聞言不幹了,扶着周氏靠在引枕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洛娉妍冷笑道:“喲,這嫁進侯府就是不一樣了,連自己母親都可以不管不顧了是吧?”
週二老夫人的話,洛娉妍並不屑理會,白芷正要反駁,卻被雲袖搶了個先。
今兒洛娉妍給雲袖的感觸極多,這會兒正感動着,先前週二老夫人那話兒她就很不高興,但見洛娉妍沒開口,她女兒又身受重傷,雲袖忍了下來。
誰知這老太婆不僅不知收斂,竟還越發得意起來,連錦鄉侯府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牽扯上來,雲袖立即不幹了,在白芷開口前,冷笑道:“老夫人是吧?想必你也是有誥命在身的,不知以下犯上是什麼罪,你知不知道?”
週二老夫人雖然沒將雲袖看在眼裡,可這話兒卻是讓週二老夫人頓了頓,隨即冷笑道:“以下犯上?別忘了,我朝聖主可是以孝治天下的。”
雲袖沒想到週二老夫人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不由一愣,再要反駁時,洛娉妍已經極不耐煩地冷聲道:“週二老夫人,你最好先問清楚,你女兒究竟是誰傷的,又是誰延醫買藥的!”
六二零 母女
i[t??6?83!???????6!??H2RF?I??3?i???0???tAy??z?0??然白芷說了是洛妙姝傷的周氏,但週二老夫人是不信的,自己的乖乖外孫女,打小就聰明可愛,怎麼會對自己親孃下手,又不是腦子壞掉了!
別說那會兒不信,便是如今,週二老夫人也是不信的,但躲在門外的洛妙姝,聞言卻是嚇壞了,下意識地往後退去,誰知一下子撞到了身後的大梅瓶,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週二老夫人冷冷地掃了洛鎮源與洛娉妍一眼,很有氣勢地喝問道:“誰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說着朝身旁的婆子看了眼。
那婆子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就往門外走去,路過雲袖時還冷哼了一聲兒。雲袖只覺得好笑,並不理會,彩英甚至微微側身給那婆子讓出路來。
正在那婆子疑惑雲袖與彩英態度的時候,猛地看到洛妙姝一聲狼狽的縮在外面,被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拉住胳膊,頓時驚呼出聲兒:“孫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週二老夫人完全沒有想到,在門外的會是洛妙姝,聞言一驚,急聲兒問道:“是姝兒在外面?怎麼不進來?”說到這兒,週二老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地道:“快來看看你娘都成什麼樣兒了。”
週二老夫人不知道,她這話讓洛妙姝往後縮得更加厲害,若非那婆子也伸手去拉她,說不得倆丫鬟還拉不住她,就讓她給跑了。
週二老夫人更是沒有看到,周氏在她背後,聽到這話後,渾身顫抖,一雙手緊緊地絞握在一起,捏成了拳頭……
洛娉妍見此,不由揚聲兒道:“夫人,方纔太醫說過你不宜激動,最好保持心態平靜。”說完洛娉妍冷冷地看向站在腳踏上的週二老夫人,道:“老夫人有什麼話,不妨出去說,別在這兒影響夫人休息。”
洛娉妍說完見週二老夫人的目光如刀子般掃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地笑意,接着說道:“老夫人放心,夫人是你女兒也是我父親的夫人,是受過朝廷誥封的三品淑人!豈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重傷至此?”
看着越加顫抖得厲害的周氏,洛娉妍沒有理會,洛鎮源正暗自傷心也沒注意到,至於週二老夫人,從始至終就沒回過頭去看周氏一眼!
洛娉妍接着說道:“不僅我洛府會追究,朝廷也不會輕易放過傷害重臣家眷的賊子!”
這句話洛娉妍說得那叫一個鏗鏘有力,卻讓洛鎮源與週二老夫人齊齊疑惑地向她看了過去。
洛鎮源沒明白洛娉妍之前說不能外傳,這會兒怎麼又突然不管不顧了?週二老夫人更是不理解洛娉妍這話什麼意思。
在週二老夫人看來,周氏傷成這樣,其中定有洛娉妍的緣故,即便不是她親自動手,說不得還與那賤妾有關!
然而她沒想到,洛娉妍話音剛落,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的周氏,便不顧身體虛弱揮舞着雙臂喊道:“不!不!妍兒,妍兒!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她是你妹妹,你親妹妹啊!”
週二老夫人聞言頓時不敢置信地轉過頭,望着胡亂揮舞着雙臂的女兒,瞪圓了雙眼,厲聲呵斥道:“慧娘!你在胡說什麼?”
周氏卻像是沒有聽到週二老夫人的呵斥一般,不僅沒有理會,還爬了起來,匍匐在牀上,哭喊道:“娉妍,求你了!這麼多年來,就算是當初我向董家要十萬兩聘銀,想要留給,留給……”
說到這兒周氏有些說不下去,好半晌狠狠地咬了咬牙,才接着哭訴道:“留給妙姝,可君墨無論人品才學也都是上上之選,咱們兩家也是門當戶對的,我沒害過你!”
這句話像是耗光了周氏所有的力量,頓時整個人萎頓下去,兩行血淚,從包紮眼睛的細棉布條下淌了出來,將純白的棉布染得血紅,看得人觸目驚心。
而週二老夫人此時已經完全愣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彎腰一把摟住周氏消瘦的身子,哭喊道:“慧娘,你在說什麼啊!你怎麼能說胡話?”
可週氏這會兒滿心等着洛娉妍的承諾,在洛娉妍答應她之前,她哪裡聽得見別的?
等了好一會兒,見洛娉妍依舊不理會她,周氏不由搖頭道:“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她不是故意的,原諒她吧,求你了,救救她,她是你妹妹啊!老爺!你救救我們姝兒啊!”
洛妙姝早已呆住,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在來的路上,她想過千萬種可能,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這樣!
她沒想到洛娉妍會將她送官,更沒想到被自己傷了的母親會爲自己求情……
洛妙姝呆呆愣愣地淌着淚,任由同樣震驚無比的婆子,將她半抱半推進了房間。
好半晌,洛妙姝纔在週二老夫人驚怒的呼呵中回過神,目光呆滯地從屋內每個人身上緩緩滑過。
最後落到癱軟在週二老夫人懷裡的周氏身上,頓了頓,方纔“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就要撲過去,卻被雲袖一把給抓了回來。
洛妙姝死命地掙扎着,哭喊道:“娘,娘!我錯了,姝兒真的知道錯了,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坐牢,求求你了娘,你救救我啊!我是你女兒啊!”
事到如今,那容得週二老夫人再存半分的僥倖?愣愣地盯着痛哭流涕地洛妙姝半晌,週二老夫人終於再也繃不住了。
一手將瘦弱的女兒緊緊地摟在懷中,一手拍打着自己的膝蓋,悲呼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話音剛落,衆人便見週二老夫人竟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被帶着往前撲去的周氏,頓時大驚呼道:“娘!娘您怎麼了?您別嚇唬女兒啊!”
衆人見此無不大驚失色,那婆子與週二老夫人帶來的丫鬟,更是一個健步上前,急忙扶住週二老夫人以及周氏。
洛鎮源也是“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疾步上前,就連洛娉妍也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見週二老夫人被人扶住,才停下腳步,對雲袖吩咐道:“趕緊去請了太醫來!”
六二一 指責
??O?s2??My2?Csxf??o?j,(????????53fn?f?B?f?j???是不肯去的,聞言立時搖頭道:“紅螺走了,彩英也被奶奶派了出去,奴婢若是再離開,誰在奶奶身邊兒伺候?奴婢不能去!”
她不說她不願去,反而說不能去,令洛娉妍差點氣笑了。洛鎮源卻覺得雲袖說的很有道理,沉聲道:“讓管家拿了爲父的名帖去也是一樣的,另外還得給周府那邊兒報個信兒。”
說到這兒,洛鎮源想了想皺眉問道:“讓沫兒過來伺候你怎樣?你身邊兒確實人少了些。”顯然,對於洛娉妍身邊兒竟然只有紅螺跟兩個丫頭跟着,洛鎮源是有些不滿的。
誰知洛娉妍想也不想地搖頭道:“父親既然讓紋硯去請太醫,那便趕緊吧,我身邊兒有云袖跟在儘夠了。”
說着洛娉妍回頭對白芷嘆了口氣道:“你也趕緊回去收拾收拾,一會兒太醫來了也給你瞧瞧,若無大礙回頭跟我一塊兒走。”
說到這兒,洛娉妍掃了亂作一團的牀榻,皺眉揚聲兒呵斥道:“都在幹什麼?還不趕緊讓人擡了軟榻進來,扶夫人下來,再讓老夫人躺好?”
衆人聞言方纔回過神來,洛鎮源親自上前扶了周氏下牀,先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這會兒周氏心神打亂,也顧不得什麼避諱不避諱的,抓着洛鎮源的手就再也不放,一聲聲兒地喚道:“老爺,老爺,老爺……”
洛鎮源見此也是老淚縱橫,將周氏半摟在懷裡,一邊兒拍着她的背脊,一邊兒緩聲寬慰着。
洛妙姝雖然還在呼天搶地地哭喊救命,可這會兒卻沒人有功夫理會她,只洛鎮源聽着極爲心煩,猛地擡頭,呲目欲裂地一指洛妙姝,大聲兒吩咐道:“讓樊婆子過來!將這孽畜關進柴房裡!”
周氏一驚,抓着洛鎮源的袍子就要求情,洛娉妍卻搶先一步輕聲勸道:“要不,關在祠堂裡也是一樣,柴房……”
洛娉妍話未說完,洛鎮源便冷冷地打斷道:“這孽畜哪兒配去見我洛家列祖列宗!”說完更是怒氣勃發地吼道:“人呢?怎麼還沒到!”
正說着,樊婆子走了進來,屈膝朝洛鎮源一禮,又朝洛娉妍一禮,看着這屋裡亂作一團正想着該說點兒什麼,洛鎮源便不耐地呵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什麼虛禮,趕緊將這畜生給我帶下去!”
樊婆子本在虞嬤嬤手下就是極爲幹練乾脆的人,聞言也不再多說,上前一把抓起洛妙姝就往外拽,引得洛妙姝一聲驚呼,高喊:“娘!救我!”
周氏一個激靈猛地站起往前躥了兩步,差點絆倒,洛娉妍實在看不過去,上前扶住周氏,在她耳畔小聲兒道:“父親這會兒正在盛怒之中,她離開了,讓父親冷靜冷靜也好,難道夫人當真想要將她送去見官不成?”
周氏聞言一愣,隨即反手抓住洛娉妍的手,哽咽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娉妍,求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兒上,救救她,救救她吧!”
看着周氏這樣,洛娉妍也是紅了眼眶,這就是母愛吧?就是有母親和沒母親的區別吧?
洛娉妍不知道,卻忍不住握緊了周氏的手,輕聲承諾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父親的面兒上,看在我跟她都姓洛的份兒上,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周氏聞言沉默了許久,任由洛娉妍扶着坐了回去,好半晌,就在那邊兒週二老夫人悠悠醒轉過來,洛娉妍打算過去瞧瞧時,周氏突然流淚道:“是我對不起你,姝兒推你下放生池,我就不該替她瞞着,我就不該……”
洛娉妍聞言也是渾身一震,可要說就因此原諒了周氏母女,洛娉妍自問做不到,下意識地想要嘲諷兩句,回頭卻見周氏臉上再次淌下血淚……
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卡在了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洛娉妍抿了抿嘴,才幹癟癟地勸道:“夫人還是快別哭了,太醫好不容易纔給你止了血,你再這樣下去,讓父親跟老夫人怎麼辦?”
話音剛落,便聽週二老夫人悲切透骨地哀呼道:“慧娘,我的慧娘啊!你怎麼這麼命苦!”
周氏再也顧不得傷感,更顧不得洛娉妍說什麼了,同樣悲呼一聲兒,像是應和週二老夫人似得,朝着週二老夫人的方向撲了過去。
洛娉妍見此也不顧不得再說什麼,急忙與雲袖一塊兒,扶着周氏到了牀邊兒。
誰知週二老夫人擡眼見到扶着周氏的洛娉妍,一撐而起,怒目而視,厲聲喝問道:“可算讓你得逞了,害得我女兒跟外孫女這樣,你滿意了?高興了?看到笑話了?”
洛娉妍被週二老夫人這一席話氣得不輕,忍不住冷笑道:“我可算是知道洛妙姝她隨了誰了!我們一家上下就沒見過這樣的,敢情是從您那兒繼承來的?”
週二老夫人聞言更是氣得渾身顫抖,指着洛娉妍好半晌,一口唾沫朝洛娉妍啐去。
若非雲袖將洛娉妍往後拉了一把,指不定那口唾沫就啐到洛娉妍臉上,即便不是臉上,也至少回啐到身上。
雲袖見此頓時怒了,大聲呵斥道:“周老恭人!可要我在提醒你一句,你這樣對我們世子夫人,乃是以下犯上的重罪!難道你……”
見週二老夫人氣得蒼白的臉色漲的通紅,雙眼直往上翻,眼看就又要暈厥,洛娉妍緩了口氣輕斥着打斷道:“雲袖,少說兩句。”
雲袖不甘的張了張嘴,最後到底是不敢違逆洛娉妍的意思,撅着嘴站在洛娉妍身側,隨時防備着有人傷害洛娉妍。
洛娉妍見此也不好多說什麼,好在週二老夫人被雲袖這般一刺,到底是不敢在口出狂言。
正在此時,彩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將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洛少爺,您怎麼站在這兒?”
洛繼宗面露尷尬地望着滿眼詫異地彩英,勉強笑道:“裡邊人多,未經父親允許,我也不好進去。”
原來洛繼宗早到了,從挽香居出來,在二門前沒見着洛娉妍,洛繼宗便一路找了過來,卻礙於禮法不好隨意進來。
六二二 擔憂
聽到洛繼宗的聲音,洛娉妍沒來由地下意識朝週二老夫人看去,果不其然,週二老夫人冷笑道:“瞧瞧,瞧瞧,一個個的之前都死哪兒去了?這會子都跑來看笑話了!”說完便見週二老夫人呼天搶地的摟着周氏哭了起來。
洛娉妍微微皺了皺眉頭,實在不耐看週二老夫人這表情豐富的“表演”,板着臉朝洛鎮源微微屈膝一禮,什麼也沒說便帶着雲袖轉身走了出去。
洛鎮源見此張了張嘴,又轉頭看了週二老夫人一眼,嘆了口氣,到底沒開口讓洛娉妍留下。
見洛娉妍出來,洛繼宗卻是很高興,滿眼興奮地迎了兩步,喚了聲:“姐!”後面的話卻被洛娉妍用目光阻止了。
姐弟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慧園,站在院門口,洛娉妍方纔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轉頭對洛繼宗道:“父親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咱們去你書房說話。”
洛繼宗聞言急忙點了點頭,也不說話,悶頭引着洛娉妍往自己院子而去,眼睛中卻忍不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洛娉妍見此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卻也並不多說什麼,默默地隨着洛繼宗往書房而去。
二人剛到門口,沫兒便立時迎了出來,屈膝一禮,擡起頭見了洛娉妍還愣了愣,眨了眨眼,方驚喜地喚道:“小姐?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說完便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再次屈膝一禮,難掩興奮地笑道:“小姐您先坐着,奴婢這就去給小姐沖茶。”說着便提着裙裾跑了出去。
洛繼宗見此瞪大了雙眼,望着沫兒的背影,好半晌才失笑道:“到底是姐姐的人,平日裡對我可沒這麼熱情周到的。”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並不理會他,嘴角去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二人臨窗而坐,沫兒沒一會兒便滿臉尷尬地端了茶盤上來,一邊兒將茶壺茶杯放上桌案,一邊兒撅着嘴道:“少爺這兒沒有小姐愛吃的女兒茶,奴婢給小姐泡了壺龍井,小姐湊合着吃。”
說着又將一小碟子芙蓉糕放在了桌面兒上,笑道:“這芙蓉糕是小姐愛吃的,您快嚐嚐還是不是那個味兒。”
洛娉妍聞言心中好笑,卻也並不點破,點了點頭捏起一塊兒芙蓉糕,剛放進嘴裡,沫兒便雙眼亮晶晶地問道:“是那個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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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娉妍一愣,不待回話,洛繼宗便已經很是不耐地揮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兒再叫你,沒事兒別進來!”
沫兒頓時滿臉委屈地看了洛繼宗一眼,有瞅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並不說話,方纔緩緩退了出去。
洛娉妍見此沒好氣地嗔道:“跟個丫鬟也要置氣,這就是你的氣度,你的涵養?”
洛繼宗咧嘴笑了笑,並不搭話,自顧自地給洛娉妍斟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才慢悠悠地道:“將我的好茶拿出來待客,竟然還要說什麼湊合,有這麼湊合的嗎?這可是姐夫今年纔給我的,攏共就二兩!”
洛娉妍一聽明白過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橫了洛繼宗一眼,笑道:“得了,問我要茶葉也不知好好兒說話,往後在這樣可沒有了!”
洛繼宗聞言頓時高興起來,“嘿嘿”地笑了兩聲兒,抿了口茶,方纔滿臉興奮地道:“姐,真是洛妙姝將周氏的眼睛傷了?周氏……”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板了臉呵斥道:“什麼周氏周氏!周氏也是你叫的?”
洛繼宗雖說癟了癟嘴,卻也並不反駁,點了點頭改口道:“夫人當真眼睛好不了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口,好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明兒你就開始請假在家自己溫習,別去太學院了,琨哥兒那邊兒你也打聲招呼,讓他這段日子別過來。”
洛繼宗一愣,望着洛娉妍斂了喜色,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洛娉妍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很是低沉地道:“如今,怕是不好說。”
說完也不等洛繼宗追問,便將今日一早洛妙姝與周氏一道去錦鄉侯府赴花宴,又在花宴上吵將起來,回來後周氏的眼睛便傷了的事兒,細細說了一遍。
末了,洛娉妍斟酌着說道:“這事兒瞞是瞞不住的,咱們再怎麼瞞,可京城就這麼大早晚會傳出去。到時外邊會怎麼說,如今還難以預料。”
說到這兒,洛娉妍擡頭深深地看了洛繼宗一眼,滿是擔憂地道:“而且週二老夫人對我們敵意很大,誤會也很深,怕就怕她到時亂傳謠言。”
前邊兒那些洛繼宗還能沉穩地點頭,到這句時,洛繼宗猛地擡起頭,滿臉怒容地道:“她愛怎麼傳就怎麼傳,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難道咱們還怕了她胡說八道?”
洛娉妍見此將茶杯往桌上一擱,瞪着洛繼宗壓着聲兒呵斥道:“你有沒有腦子?還要不要前程了?便是你不要,你可問過父親要不要?你姐姐我還要不要做人?”
洛繼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深吸了口氣,低頭道:“姐姐說的是,繼宗知錯了。”
洛繼宗說完滿眼希翼地望着洛娉妍,小心地道:“姐姐可是有什麼好法子?”
說完不等洛娉妍說話,便連忙保證道:“姐姐你有什麼想法只管跟我說,要做什麼也只管告訴我,我去做就成,定不會壞了姐姐的事兒。”
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我要有法子,這會子也就不愁了!這不正是沒法子嗎?尤其是週二老夫人哪兒,咱不能攔着不讓她回去,她回去後要說什麼咱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洛繼宗聞言,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最後卻不得不低頭沉默了下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啄着茶湯,好幾次擡起頭,卻到底什麼也沒說……
洛娉妍原也沒將希望寄託在洛繼宗身上,見他這樣兒,不由緩了緩道:“如今別的咱們先不說,至少咱們自己要做好,晨昏定省是一定不能少的,尤其是平日裡說話行事。你可記住了?”
洛繼宗點了點頭並沒說話,好半晌才悶悶地道:“我娘不是不管,而是不敢插手這事兒,這會兒正跪在佛龕前給夫人抄經書呢。”
洛娉妍搖了搖頭道:“翠娘都是次要的,關鍵是你!明兒一早你就去太學請假,就說夫人病了你要在家侍疾。”說完洛娉妍加重了語氣道:“跟先生說話,態度要誠懇!”
洛繼宗瞭然地點了點頭,猶豫了半晌,才問道:“姐夫哪兒……”
洛繼宗沒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這畢竟是洛府的家事,哪有事事求人的?”
洛繼宗聞言正要反駁,卻見洛娉妍神色肅穆地道:“結親是締結兩姓之好,而不是攀附着某一方,任何時候都只有自己立起來了,人家纔會給予你足夠的尊重,這‘好’才能是長長久久的好,才能是真真正正的好!”
說到這兒,洛娉妍盯着洛繼宗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古話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你可記住了?”
洛繼宗張了張,在洛娉妍狠狠一瞪之後,終是緩緩點了點頭,姐弟二人便也不再說話,相對沉默着,慢慢抿着自己杯中的茶。
六二三 關愛
周府二老爺很快趕了過來,此時太醫已經來過,替周氏的眼睛重新包紮好,週二老夫人也已經另行安排了屋子歇息,請太醫號過脈開了方子,着人抓了藥煎上了。
週二老爺聽完洛鎮源的訴說,沉着臉道:“你岳母我這就帶回去,鎮源放心我心裡都有數。慧娘就拜託鎮源好好照顧。”
說到這兒,週二老爺頓了頓,望着蒼老了許多的洛鎮源,好半晌才嘆息道:“慧娘到底與你十幾年的夫妻,姝兒又是……”
週二老爺沒有說完,洛鎮源便打斷道:“岳父便是不說,我也會好生照顧慧孃的,她與小婿雖並非結髮,可正如岳父所言,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我又豈能棄她不顧?”
週二老爺沉默地點了點頭,望着洛鎮源張了幾次嘴,可話到嘴邊兒又都嚥了回去。洛鎮源只以爲是爲着洛妙姝,皺了皺眉道:“不僅您跟岳母疼姝兒,她也是我捧在手心裡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岳父放心……”
這次輪到週二老爺嘆了口氣將洛鎮源打斷道:“我不是想說這個……”說到這兒卻又再次沉默下來。
洛鎮源詫異地望着週二老爺,一時間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說什麼,不由得胡思亂想開來。越想洛鎮源的臉色越是難看,最後忍不住含怒問道:“岳父可是覺得此事與娉妍有關?”
這話可是冤枉週二老爺了,他還真就沒想這事兒,聞言不由一愣,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嘆息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我也知道,慧娘如今這樣是沒法替你打理好內宅的,你若是要另……”
剛聽週二老爺說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洛鎮源還嚇了一跳!
再往後聽不由哭笑不得,打斷道:“岳父多慮了,小婿年近半百,如今也是有兒有女,長女已經出嫁,幼子已經長成,眼見着就要成親,將來這份家業自然是要交予繼宗夫婦,是而並無另娶之意。”
聽洛鎮源這樣說,週二老爺再次愣住,望着洛鎮源緩緩地紅了眼眶,不住地點着頭,一連說了好幾個“好”。
見週二老爺這樣,洛鎮源心中一酸,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不由嘆了口氣沉默下來。
週二老爺卻並沒有多呆,去看了看周氏,寬慰她好生將養,便帶着週二老夫人離開了洛府。從始至終週二老爺也沒提出要去看一眼洛妙姝,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不願,也不知該往後該如何對待這個唯一的外孫女……
週二老爺走後不久,紅螺很快也帶着景芝的口訊趕了回來,洛繼宗見她有話要與洛娉妍說,起身笑道:“姑姑有話與姐姐慢慢說,我先去瞧瞧父親那可有用人的地方。”
紅螺張了張嘴想說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洛娉妍卻不挽留,只叮囑道:“記得我先前與你說過的話,這時候咱們行事越發要沉住氣,站住腳才成,萬不可張狂,失了本心本性,將來追悔莫及,更不可與人留下話柄!”
紅螺見此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笑道:“可見小姐嫁了人果真是長大了。”隨即對已經走到門口的洛繼宗道:“少爺也且先等等。”
說完紅螺看向洛娉妍笑道:“奴婢回去時孫小姐還沒走,正與小姐擔心着呢。後來小姐留了孫小姐用晚膳,說是晚點回遣人送她回去,讓奶奶跟少爺都不用擔心。奴婢想着,不僅奶奶,便是少爺回頭也該送上份謝禮纔是。”
聽說孫文婷在錦鄉侯府等到這會兒,洛繼宗先是愣了愣心中滿是感動,隨即想起自己先前滿心的喜悅,這會兒想來實在是……
想到這兒,洛繼宗不由羞得滿臉通紅,枉自讀了多年的聖賢書,竟是連內宅女子也比不上,洛繼宗很是尷尬地點了點頭,便匆忙地悄悄退了出去,只留紅螺與洛娉妍二人在書房內說話。
洛繼宗的神色自然瞞不過洛娉妍的眼睛,見此洛娉妍不由笑了笑,方纔輕聲問道:“芝姐兒可讓姑姑給我帶了什麼話兒?”
紅螺聞言很是感概地道:“哎喲,奶奶是不知道,我回去前小姐跟孫小姐都急成什麼樣兒了,連氣兒也沒讓奴婢喘一口,便急急忙忙問這問那。”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暖,搖頭道:“所以才讓姑姑趕緊親自回去給芝姐兒報個信兒,我就怕旁人說不清,也怕旁人說了芝姐兒不信。”
紅螺笑道:“可不是,小姐就怕奶奶在這兒受了委屈,還讓奴婢將英兒蕾兒給帶過來。”
洛娉妍一愣,朝門口掃了眼,並沒看見英兒或是蕾兒,按理這倆人要是到了,不可能不先進來見自己的。
紅螺自然看出了洛娉妍的疑惑,笑道:“雖說小姐讓奴婢回來跟奶奶說,讓你在洛府安心住下,待夫人的事兒處理好了再回去,家裡有她看着讓奶奶不必擔心。”
說到這兒,紅螺見洛娉妍斟了杯茶推到自己跟前兒,也不客氣,端起一口飲盡,擦了擦嘴角才接着道:“可奴婢想着,究竟如何還沒個準兒,就沒帶她倆過來。”
洛娉妍聽紅螺這樣說,舒了口氣,笑道:“很該如此,沒得跑來跑去的麻煩,就算是要在這兒暫住一日,難不成洛府還能沒了人不成?再說也不多遠,何苦來哉?”
紅螺沒想到洛娉妍會這樣說,看洛娉妍這樣兒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不由皺了皺眉道:“英兒不放心奶奶,說是雲袖跟彩英都不太會伺候人,讓奴婢將淺語帶了過來。”
洛娉妍聞言一愣,隨即笑着搖了搖頭,嗔道:“英兒竟越來越像個管家婆了,這不是要搶了姑姑的差事嗎?可如何是好?”
紅螺見洛娉妍沒有怪罪之意,便不以爲意地笑道:“若真能如此纔是菩薩保佑呢,奴婢將來便能一心一意幫奶奶照顧小少爺小小姐了。”
洛娉妍沒想到紅螺會突然說起這個,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嗔道:“姑姑如今也學着殿下打趣兒我!”
紅螺嘆了口氣道:“哪兒是奴婢打趣兒奶奶,實在是……”紅螺說到這兒,頓了頓,頗爲爲難地望着洛娉妍道:“朱嬤嬤也來了。”
洛娉妍聞言頓時塌了肩膀,苦着一張臉望着紅螺,小心地問道:“姑姑是說,到洛府來了?”
見洛娉妍滿眼期翼地望着自己,紅螺再次艱難地點了點頭,卻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洛娉妍頓時怒了,卻不敢在這會兒多說什麼,生怕朱嬤嬤就在門外,被聽到了傳到惠寧長公主耳朵裡。
果不其然,紅螺接着便指了指門外,輕聲道:“朱嬤嬤還在外面小茶房等着奶奶呢,你看是……”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擠出一絲笑意,挺直了身子揚聲兒道:“姑姑怎麼不早說,還不快請了朱嬤嬤進來。”說着自己也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路過紅螺時撅着嘴橫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紅螺再次抿嘴一笑,越過洛娉妍疾步出去請了朱嬤嬤進來……
沒一會兒,朱嬤嬤便親自拎着食盒跟着紅螺走了過來,洛娉妍急忙上前,趕在朱嬤嬤行禮前笑道:“嬤嬤怎麼過來了,讓姑姑帶來不也是一樣嗎?”
朱嬤嬤滿臉笑意地說出來的話,卻讓洛娉妍狠狠地噎了一下:“殿下可是說了,讓老奴親自瞧着少夫人喝下去,怕老奴沒瞧着您喝,這湯就不知到哪兒去了。”
洛娉妍一愣,苦笑着將朱嬤嬤迎進書房,紅螺趕緊上前接過朱嬤嬤手裡的食藍,將裡邊兒套了棉套的湯盅取出,遞道洛娉妍跟前兒。洛娉妍不得不硬着頭皮在朱嬤嬤的注視下,喝了個乾淨。
好在這會兒洛娉妍是真的餓了,喝下這一盅當歸羊肉湯,倒也並不困難。
朱嬤嬤見洛娉妍今兒如此爽利,開心地笑道:“少夫人喜歡這個味兒,殿下知道了還不知多高興呢。明兒老奴還給您頓這當歸羊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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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娉妍聞言抿嘴笑了笑並不多言,又問了幾句惠寧長公主的飲食起居,朱嬤嬤便告辭道:“少夫人這兒忙着,老奴便先回去了,殿下還等着老奴回話兒呢。”
洛娉妍也不挽留,急忙起身親自將朱嬤嬤送出了大門,方纔垮了肩膀嘆息道:“走吧,咱們也過去父親那邊兒瞧瞧,這事兒終歸還是得父親拿主意纔是。”
紅螺見此滿臉堆笑,嗔道:“奶奶可別這樣兒,殿下都是爲了你好,您這樣被殿下知道了,還不知得多傷心呢。”
對於真心關愛洛娉妍的人,紅螺那都是相當的有好感,相當的感激的,見不得這樣的人傷心難過,更怕洛娉妍傷了人心,失了這份關愛。
洛娉妍見紅螺又有長篇大論的趨勢,急忙挽了紅螺的胳膊,歪着頭撒嬌道:“好了,我知道了,姑姑咱們快過去吧。”
見洛娉妍這樣兒,紅螺的心軟的一塌糊塗,哪裡還說的下去?笑着搖了搖頭忍不住如洛娉妍小時候那樣,捏了捏她指尖兒,到底不再多說什麼。
六二四 留下
洛鎮源送走週二老爺後便回了書房,看到洛娉妍帶着紅螺過來,下意識地便問道:“可是用膳了?馬上就好。”
洛娉妍一愣,望着洛鎮源沒反應過來,便是洛鎮源在低下頭看了兩行公文後,也是一愣,再次擡起頭來,苦笑着搖了搖頭,指了指一旁的臨窗大炕,嘆道:“娉妍先坐會兒,爲父這兒還有一點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卻沒有坐下,嘆了口氣道:“我去廚房瞧瞧,讓人準備點兒吃的,這上上下下都還沒用晚膳呢。”
洛鎮源沉默地點了點頭,便將視線轉回到了公文上,洛娉妍雖然沒有看到洛鎮源溼潤的眼睛,卻仍忍不住心裡一酸,卻什麼也沒說的疾步退出了書房。
看到依舊如同從前一樣在書房門外候着的紋硯,洛娉妍突然想起過來找洛鎮源的洛繼宗,不由問道:“少爺沒過來嗎?”
紋硯微微欠身答道:“少爺來過了,說是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回來。”
洛娉妍聞言便皺起了眉頭,剛剛纔交代他不要隨便出去,這時候就該好好守在家裡!可他偏不……
洛娉妍還沒想完,便見洛繼宗與身後的流雲逐月,各自手裡領着個棉籃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尚未走近便揚聲兒笑道:“可巧你過來了,不然還得去找你。”
洛娉妍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們拎的什麼?這是剛剛出去買的?”
洛繼宗咧嘴一笑,舉了舉手裡的籃子,點頭道:“可不是剛買的。”說完對流雲道:“你給夫人和姨娘送過去,我們就在這邊兒兌付一頓。”
說着洛繼宗三步兩步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笑道:“姐姐難得回來一趟,家裡卻亂成這樣,連頓晚膳也沒着沒落,我這不去街上買了點帶回來,有什麼事兒咱們先吃飯,完了再說。”
洛娉妍望着有些小得意的洛繼宗,搖了搖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心裡越發爲這邊兒的事兒發愁,可這會兒卻不是說話的時候,洛娉妍點了點頭道:“咱們先進去吧,父親剛剛還在問呢。”
洛鎮源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不由擡起頭,見洛娉妍去而復返不由打趣兒道:“怎麼,妍兒找不着家裡廚房的路了?”
洛娉妍撅着嘴,朝身後努了努,笑道:“原是想去廚房隨便弄點兒,誰知繼宗已經從外邊兒買了回來。”
洛繼宗聞言笑道:“姐,按你這麼說還是我耽擱了你進孝咯?這你可不能怨我,我去買的時候,你也沒說今晚你親自下廚不是?”
說着洛繼宗朝洛鎮源挑眉笑道:“再說了姐這麼久沒回來,也沒道理一回來就下廚的啊。”
洛繼宗說這話兒並未多想,可洛鎮源聽着卻格外不是滋味兒,聞言低下頭悄悄嘆了口氣,今兒是沒下廚,可也差一點就下了。再說今兒這事兒,可比下廚麻煩多了……
洛鎮源雖說低着頭,可誰讓洛娉妍一直在小心地觀察他呢?見此也不說話,一把從洛繼宗手裡接過棉籃子,沒好氣地橫了洛繼宗一眼,纔到炕桌邊兒將籃子裡的酒菜,都一一取了出來。
見洛繼宗買了不少,葷素酒飯一應俱全,洛娉妍不由笑道:“父親怕是不知道,如今咱們繼宗可細心了,不僅給咱們買了吃食,還給夫人和姨娘也買了。”
說着洛娉妍擱下籃子,過去牽了洛鎮源的胳膊,笑道:“父親難道還不餓嗎?女兒可是餓壞了。”
甚至還撒嬌似得搖了搖洛鎮源的胳膊,道:“父親也別嫌棄,女兒瞧着挺好,若父親想吃女兒做的,下次女兒再好好兒給父親整治一桌好的。”
洛繼宗也看出洛鎮源的神色不對,聞言急忙接口道:“姐,便是你做得好,也不能說我買的這就不好啊,這可是我大老遠買回來的,也是我的一片孝心不是?”
洛鎮源見這姐弟倆打趣兒,臉色果然好了許多,笑着搖了搖頭起身道“走,咱們吃飯去!”
洛娉妍剛喝過一盅湯,哪裡吃的了多少?洛鎮源卻只當洛娉妍是被今日的事兒鬧得吃不下,也沒吃多少便擱了碗箸。洛繼宗見此哪裡還敢繼續吃?急忙也擱了碗箸。
看着炕桌上還剩下許多的飯菜,洛鎮源也沒心思再說什麼了,揮了揮手道:“今兒都累了,早點兒歇息吧,有什麼事兒明兒咱們再說。”
洛娉妍見此也知道洛鎮源這會兒怕是沒心思商量什麼,張了張嘴想要告辭先回家的話還沒說出口,便又聽洛鎮源聲音沉沉地道:“既然回來了,娉妍今晚便留在家裡吧,明兒說不得……”
見洛鎮源情緒那般低落,洛娉妍哪兒還敢多說什麼,急忙笑道:“便是父親不留我,我也是不走的。”
說完怕洛鎮源不相信,更是補充道:“別說爺今兒正好也在宮裡當值不在家,便是在家,除了這樣的事兒,我也是該留下來的。先前便讓紅螺姑姑帶信兒回去了,說是今晚不回去,芝姐兒也已經知道了。”
洛鎮源聞言果然露出笑臉,點了點頭,一連說了三個好,很是高興地道:“翠庭軒一直給你收拾着,爲父每天都有過去查看過,你放心,跟你走之前一模一樣,不會不習慣的。”
這下洛娉妍是真的有些愣住了,望着洛鎮源不知說什麼好,洛鎮源見此很是得意地笑了笑,洛繼宗更是急忙說道:“正好,我哪兒還有些好茶,一會兒過去陪姐喝杯茶。”
洛鎮源聞言有些糾結,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說,洛娉妍見此橫了洛繼宗一眼,嗔道:“有好茶不知孝敬父親,還不快拿來,咱們就在這兒煮了陪父親一塊兒吃。”
洛繼宗原也沒多想,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急忙笑道:“瞧我,難得見姐一次,便想將什麼好東西都給姐瞧瞧,倒是忘了父親了,真是該罰。”
說着洛繼宗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逗得洛鎮源與洛娉妍都笑了起來。
三人果真在洛鎮源書房圍着煮了茶,慢慢喝完已經是月上山頭,洛鎮源親自挑了風燈將洛娉妍送回翠庭軒,方纔又轉去了慧園。
六二五 姐姐
曾經熟悉的牀榻,如今卻莫明的變得陌生起來,回想起前世被拒門外,洛娉妍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然而半夜,洛娉妍卻突然驚醒過來,猛地睜開眼……默了默便翻身坐了起來。
第一次在房裡值夜的淺語,聽到牀上傳來動靜,也跟着猛地坐起來,急聲兒問道:“奶奶怎麼了?可是要喝水?”說着衣裳也沒披一件,便趿着鞋去倒水。
洛娉妍卻阻止道:“不必了!你先披件衣裳,將燈挑亮,咱們更衣。”
話音剛落,睡在外間兒暖炕上的紅螺,推門走了進來,正好聽到洛娉妍說要更衣的話,不由掃了眼更漏,輕聲問道:“奶奶這會兒更衣作甚?”說着便走上前來,笑道:“莫不是睡糊塗了?”
洛娉妍聞言苦笑着搖了搖頭,將滑落在腰間的被子拉了起來,才嘆道:“昨兒竟是所有人都忘了,洛妙姝還被關在柴房裡,也不知有沒有人送水送飯的。我不放心,想去瞧瞧。”
紅螺一聽這話兒,皺緊了眉頭勸阻道:“這外邊兒冷,再說她那樣的人奶奶便是掏心掏肺也不見得她能說奶奶一句話,咱們何苦去沾惹她?”
說着紅螺便要扶着洛娉妍躺下,接着勸道:“奶奶聽奴婢一句,咱們離她遠遠的,等用過午膳便回府去,不攙和這些亂七八糟的,她們母女也好祖孫也好,愛怎樣就怎樣。”
說完紅螺癟了癟嘴,毫不掩飾的不屑道:“再說了,這終歸是她們母女的事兒,再不濟還有周家呢,哪兒就輪到奶奶來操心費神了?”
洛娉妍豈能不知紅螺所言有理?可……洛娉妍苦笑着拉了紅螺的手,嘆了口氣道:“姑姑說的都有理,可你也說了,這會兒外面很冷,她之前那樣被帶下去,我不親眼瞧瞧,實在是放心不下。”
話音剛落,洛娉妍就見紅螺變了臉色,不由急忙解釋道:“我這樣,倒不是爲了她洛妙姝!”
紅螺不說話,望着洛娉妍的眼中卻寫滿了不贊同。洛娉妍不由挑眉道:“父親這會子正在氣頭上,或恨其心狠,或怒其不淑,可說到底她也是父親的女兒。”
洛娉妍說到這兒,微微斂了聲兒,輕輕地道:“若她在這會兒當真有個什麼,說不定還稱心了她的心。父親必然心痛,也難保不會心軟。”
聽洛娉妍這樣說,紅螺皺緊了眉頭,對於自家老爺,她是再清楚不過,對外人怎樣不好說,但對家裡人那是極其心軟的,便是再怒,也不過一會兒功夫……
見紅螺沉默下來,洛娉妍笑了笑,揚眉道:“我既不想父親傷心,更不願父親心軟,那便不能給她使苦肉計的機會,也省得將來麻煩,而且這事兒一個處理不好,別說父親與繼宗的前程,說不定還會牽連到爺的名聲。”
紅螺豈能不知洛娉妍是心軟了?可洛娉妍話兒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紅螺還能說什麼?
沉默了片刻,紅螺深深地嘆了口氣,方纔點頭道:“既如此,那便都聽奶奶的,咱們這就收拾收拾過去。但將來無論發生什麼,奶奶不能再管了!”
洛娉妍一愣,點了點頭笑道:“姑姑放心,我也不是沒有分寸的,雖說這事兒想要瞞住很難,可無論如何能不傳出去還是不傳出去的好。可這事兒傳不傳出去,關鍵在周氏!”
紅螺聞言點了點頭,朝已經穿上襖子的淺語吩咐道:“你伺候奶奶更衣,我去將昨兒帶來的斗篷取出來,這會子出門不穿件斗篷是不成的。”說着便往外間兒走去。
淺語點了點頭,也趕緊轉身出去打了盆熱水進來,洛娉妍已經坐到了妝臺上。
淺語稍作猶豫後,方上前替洛娉妍用棉帕圍了脖子,淨面擦手,從妝奩裡取出梳篾,開始給洛娉妍梳頭。
看着妝臺上的妝奩,洛娉妍不由心生感慨,她來的時候匆匆忙忙的,哪裡顧得上帶什麼妝奩,虧得英兒心細讓淺語給她帶了過來,不然這會兒,怕是隻好隨意攏攏就出門去。
沒一會兒紅螺便抱着一間銀紅軟緞灰鼠斗篷進來,見淺語還在給洛娉妍梳頭,不由上前接過梳篾,親自給洛娉妍梳起來。一邊梳一邊指點淺語,道:“這會兒也不必非得梳個什麼樣式,簡單利索些纔好,快去快回,奶奶還能再睡會兒。”
沒多一會兒,紅螺便替洛娉妍收拾妥當,三人推門出了內室。外邊兒雲袖與彩英已經等候多時,見洛娉妍出來,急忙挑了風燈跟着照亮,一路往柴房而去。
當光從門扉縫隙透進來時,洛妙姝曾激動過,以爲是洛鎮源到底捨不得她這個女兒,亦或是母親爲她求情,終於說動了父親,可當她發現,進來的人竟是披着銀紅斗篷的洛娉妍時,有那麼一瞬,她是真的絕望崩潰了。
那凶神惡煞的樊婆子,此時正亦步亦趨地跟在洛娉妍身後,還有她那個力氣特別大,特別兇狠的丫鬟……
洛妙姝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可惜背後便是柴垛子,退無可退,只得驚恐的望着洛娉妍。
對於洛妙姝的眼神洛娉妍不是沒看清,只是並沒放在心上,紅螺等人心中卻是忿忿不平,自然也就越加沒了好臉色!
這讓洛妙姝更加害怕了,以爲洛娉妍是想要趁機弄死她!可誰知下一瞬,便聽洛娉妍對樊婆子,道:“怎麼梆成這樣?趕緊鬆開了!”
洛妙姝一愣,連害怕也忘記了,一時間弄不懂洛娉妍這是什麼意思,下意思地朝洛娉妍望去,這才發現,洛娉妍顯然是剛從被窩出來,頭髮簡單地挽了個纂,只斜插了支長簪定住……
洛娉妍身後的幾個丫鬟,包括紅螺都是極爲簡單的攏了攏頭髮,顯然來的極爲倉促,應該是洛娉妍臨時想起的。
看到這兒,洛妙姝的眼眶一下子溼潤了,從昨兒被關在這兒,到現在洛娉妍是第一個來看她的,誰也沒來過,連口水也不曾給。
她又累又餓,又渴又困,迷迷糊糊睡去,又渾渾噩噩凍醒,睜開眼黑漆漆的一片,她是真的害怕極了!
就在她以爲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洛娉妍竟然特意趕了過來。一時間,洛妙姝的眼淚,便怎麼也忍不住地嘩嘩往下掉。
樊婆子三下五除二的扯開洛妙姝手上的繩子,便嫌棄地退了兩步,洛娉妍見此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洛妙姝顯然也並未放在心上,自己動手扯出嘴裡塞得帕子,望着洛娉妍哀哀地喚了聲兒:“姐姐!”
六二六 徹悟
洛妙姝這聲“姐姐”洛娉妍不僅不稀罕,還覺得有些噁心,甚至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倆人從來沒有任何關係!
故而洛娉妍並不理會洛妙姝,甚至還皺起眉頭,故意別開了眼,無意識地打量了一圈兒周圍,洛娉妍卻發現這柴房不僅四面透風不說,甚至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
洛娉妍不由冷聲兒吩咐道:“雲袖先將她帶回翠庭軒,弄點兒熱水給她洗洗乾淨,紅螺姑姑去芙蓉居,將她那倆丫鬟叫來,別忘了給她帶上日常換洗的衣裳。”
聽洛娉妍這樣說雲袖不樂意了,也不怕當着洛妙姝面兒,就直言問道:“管她做什麼?少夫人怎麼能……”說到這兒,雲袖咬了咬嘴脣,改口試探道:“何不將她送回她自己院兒裡?”
洛娉妍不耐煩地斜了雲袖一眼,淡淡地道:“芙蓉居沒有小廚房,燒水什麼的都得走大廚房,太過興師動衆。再說了,父親將她關起來,我再將她放回去,不是公然與父親作對嗎?”
洛妙姝喚了那聲“姐姐”,卻見洛娉妍並不看她一眼,心中不僅不惱,反而鬆了口氣,尤其是又聽洛娉妍這番話,心裡更是產生了感激之意。
若洛娉妍知曉了,怕是不稀罕她的感激,但洛妙姝這會兒卻是當真安靜下來,乖巧無比的,洛娉妍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絕不多做,絕不多說!
洛妙姝是配合了,樊婆子卻很是糾結,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好半晌終是找到紅螺,將她拉到邊兒上,壓着聲兒道:“老爺讓將她關在柴房,大小姐這麼把她帶出去……”
紅螺自然知道樊婆子嘴裡的“她”指的是洛妙姝,聞言嘆了口氣道:“我能有什麼法子?勸也勸了,可我們奶奶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瞧着剛硬實則心軟得很。”
聽紅螺這麼說,樊婆子也是嘆了口氣,搖頭道:“大小姐這樣的性子可不行,人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在那侯府裡,大小姐可怎麼辦咯!”
紅螺聞言笑道:“這倒是不必擔心,侯爺跟世子都是明理的,小姐與奶奶感情又好,我只擔心這位,別賴上咱們奶奶纔好。”
二人絮叨一會兒,樊婆子見攔不住洛娉妍,便也不再多說,想着等天亮了,稟了老爺知道是大小姐帶人將她領走的,也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
紅螺也忙着往芙蓉居而去,誰知最後竟只來了雀兒一人,洛娉妍也不甚在意,吩咐雲袖看着雀兒伺候洛妙姝,不必自己動手,便被紅螺攆去睡覺了。
再見洛妙姝,已經是早膳之後了,說是早膳實則已是已初,梳洗乾淨的洛妙姝,呆坐在翠庭軒一間後罩房內。
這間屋子原是堆放雜物的,好在如今早已沒了雜物,收拾得很乾淨,桌椅也都還算整齊。
看着洛娉妍推門進來,洛妙姝下意識地猛地站了起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望着洛娉妍的目光也極爲複雜。
洛娉妍深深地掃了她一眼,在她對面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淡淡地道:“別這麼看着我,父親既然說將你關在柴房,我便也不能給你優待。能給你個乾淨的地方,便是最大的尺度。”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突然好奇地問道:“夫人是你親孃,你當時怎麼下得去手的?”
這個問題洛娉妍已經想了很久,實在是好奇的緊,然而,洛妙姝卻並沒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低下了頭。
洛娉妍見此也不追問,轉而道:“你也不小了,該知道昨兒這事是何等大事。”
洛妙姝聞言猛地擡起頭,眼中再次浮現出驚恐之色,卻聽洛娉妍淡淡地繼續說道:“這事兒瞞是瞞不住的,不過早晚而已,所以你能不能逃過去,只能看你母親與外祖是如何決定的。”
洛娉妍說到這兒,淡淡一笑,緩緩道:“於我而言,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這事兒傳出去沒有半點好處,於父親而言……”洛娉妍深深地望着洛妙姝,嘆了口氣才接着道:“你到底是他疼了十幾年的女兒。”
洛妙姝再次沉默下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自然更不會多說什麼。洛娉妍見洛妙姝竟然沒狡辯,不由挑了挑眉,卻也並不願再多做耽擱,最後看了她一眼,起身步出了這間屋子。
如同洛娉妍猜想的那般,洛鎮源得知此事後,不僅沒有大發雷霆,甚至心中還有帶着點淡淡地歡愉。
揮退樊婆子,洛鎮源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兒,才邁步朝慧園而去。
如今留在慧園照顧周氏的,除了昨晚跟洛娉妍一塊兒留下的白芷,還有周二老夫人身邊兒那婆子。至於青柳……如今只能夠給那婆子打個下手,跑跑腿兒,青柳卻覺得這樣很好,神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了許多。
見洛鎮源進來,白芷與青柳齊齊屈膝一禮退了出去,只那婆子深深地看了洛鎮源一眼,又轉頭看向周氏,似有猶豫。
洛鎮源見此皺了皺眉,揮手道:“都退下,我與夫人有話要說。”
聽到洛鎮源的聲音,一直仍由婆子三人擺弄的周氏,猛地擡起頭來,喃喃地喚了聲兒:“老爺……”
洛鎮源緩步上前,挨着周氏坐下,握住周氏冰涼的手,輕聲寬慰道:“彆着急,有什麼話兒咱們慢慢說。”說完洛鎮源掃了那婆子一眼,那婆子方纔抿着嘴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了夫妻二人,洛鎮源反倒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說起,猶豫片刻起身給周氏倒了杯溫水遞在她手裡,緩緩道:“你也莫要多想,昨日爲夫便與岳父說過,此生並無再娶之意。”
周氏顯然沒想到洛鎮源打發了屋裡所有人,要與自己說的竟是這個……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她竟從未想過,或者說從未擔心過洛鎮源再娶之事!周氏本不是愚鈍之人,如此一想,哪裡還能不明白這些年洛鎮源對自己的好?
一時間心下感動,摸索着握住洛鎮源有些枯瘦的手,卻是無語凝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洛鎮源見此急忙勸道:“快別掉淚,一會子太醫還要來給你換藥。”
周氏聞言點了點頭,想要伸手壓壓眼角,手擡到一半兒卻僵在了半空,最後無力落下。
洛鎮源不由將她的手再次握在掌心,有意調笑道:“慧娘大可不必如此,往日裡也沒見你做什麼事兒,一應事務自有丫頭婆子去辦,你只管好生將養身子纔是。”
周氏如何聽不出洛鎮源的寬慰之意?若是以往,周氏或許會因此與洛鎮源大吵一架,或是生一頓悶氣,此時卻猶如大徹大悟一般,心中只有感動,緩緩點了點頭,甚至努力勾了勾嘴角。
六二七 放心
見周氏這樣,洛鎮源心裡也很不好受,正想在開導開導她,誰知周氏猛地用力抓緊了洛鎮源的手,顫抖地問道:“姝兒……”
可憐天下慈母心,到這會兒了,周氏惦念着的還是洛妙姝,見周氏如此,洛鎮源長長地嘆了口氣,拍着周氏的手背道:“放心,她也是我女兒,不至於就要將她至於死地,不過是想讓她受到教訓,懂事兒些,以往也是我疏忽了對孩子們的教導。”
洛鎮源的話並不能令周氏真的放心,話音剛落,周氏便再次問道:“妍兒她……”
說起長女,洛鎮源的心情好了許多,語氣也不由高昂了起來,淡笑道:“娉妍你教導得很好,昨兒我實在是氣狠了,將妙姝關在柴房也就沒有理會,誰知半夜裡娉妍竟去將她接了出來,給她梳洗,還給她準備了吃食。”
說完洛鎮源加重了語氣,道:“你就放心吧!娉妍是心善的孩子,昨兒也不過跟爲夫一般被氣狠了。”
周氏聽洛鎮源這樣說,先是一愣,隨即扭身倒在牀上,“哇”的一聲兒大哭了起來,洛鎮源不知道,但她自己心裡清楚,這些年都是怎麼對待洛娉妍的……
洛鎮源卻是被周氏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她,連聲兒問道:“慧娘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哭什麼?你這眼睛不能哭,一會兒太醫來換藥,看見了定是又要數落爲夫了。”
誰知洛鎮源的寬慰不僅沒讓周氏止了淚,反而越發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仰倒在洛鎮源的懷裡,使了命地捶打自己胸口,不住地搖頭道:“都是妾身的錯,都是妾身的罪孽啊!是妾身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妍兒,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
周氏的話說得沒頭沒尾,洛鎮源聽得雲裡霧裡,見她這樣越發擔心,一邊兒給她順着氣兒,一邊兒寬慰道:“胡說什麼呢,兒女都是債,咱們做父母的盡心就好,不必強求太多。”
還待要說什麼,周氏已經緩緩止住哭聲兒,用力地搖着頭,抓着洛鎮源的手,顫抖道:“當年妍兒落水,我知道是姝兒推她下去的,可,我怕老爺責罰姝兒,便幫着她瞞了下來。”
這事兒,洛鎮源是聽長女說過,可心中多少存疑,如今再次從周氏嘴裡聽到,頓時愣住了,隨即只覺得遍體生寒,那年……妙姝才幾歲?
洛鎮源不敢追問究竟,甚至根本連想也不敢想,只哆嗦着寬慰道:“別,別說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娉妍如今好好兒的,都別說了。”
洛鎮源沒有發現後背已經溼透,更沒發現話語中的顫抖,陷入極度自責中的周氏,此時就更是注意不到這些。
周氏的話還在繼續:“是我,都是我錯!我嫉妒先夫人有那麼多的嫁妝,死了死了還能佔着老爺的心,我不服啊!便想着要將妍兒許配……”
周氏說到這兒,不知是沒換過氣兒,還是實在說不出口,抽噎了一下,接着說道:“姝兒幾次要害妍兒,我都睜隻眼閉隻眼,甚至還幫她掩蓋,可妍兒對我……我……”
說到這兒,周氏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猛地朝自己胸口打了幾下,嘶喊道:“我嫉妒,我就是嫉妒,我沒想過害人!”“我就是嫉妒啊!”……“我就不該活着!”“怎麼不讓我死了乾淨?”
洛鎮源雖然處於極度的震驚中,這會兒卻還是下意識地寬慰道:“都過去了,娉妍沒怪你,爲夫也沒怪你。”
洛鎮源或許覺得這話說服力不夠,急忙又道:“昨兒你出事娉妍可是第一個趕來的,太醫也是拿着侯府的帖子請的。對妙姝雖說惱怒,卻也沒不管她,都是親骨肉,自家人哪有放不下的仇恨?別說了,好好保重身子纔是。”
洛鎮源不知道,他越是這樣說周氏越是自責!
可漸漸地周氏不再大聲哭喊嘶吼,只是呆呆愣愣的任由洛鎮源半摟着她,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木偶,默默地淌着淚,嘴裡不住地喃喃着“我的錯”“我就是嫉妒”“我不甘心”“都是我的錯”……
一腔慈母心的,可不僅僅只有周氏,週二老夫人回去歇了一夜,今兒起來便急急忙忙朝洛府趕來。
剛進慧園便聽到周氏的哭喊聲,心裡一急,差點站不穩,還是那被洛鎮源趕到屋外的婆子,疾步上前扶住了她。
好在昨兒週二老爺回去與週二老夫人說過,洛鎮源承諾不會再娶。週二老夫人雖不太信,卻也相信洛鎮源定是不敢在這會兒胡來的,遂穩了穩心神,急忙朝正房走去。
誰知剛到房門口,周氏的哭喊聲竟戛然而止,嚇得週二老夫人再也顧不上別的,跌跌撞撞便往內室跑去,掀開簾子看到的,便是洛鎮源坐在牀上,正摟着周氏小聲兒安慰着……
週二老夫人一愣,往前的腳步突然定在了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洛鎮源卻在週二老夫人掀開門簾的第一時間轉過頭來,也是一臉的怔愣,不知該如何是好。回過頭看了看還被自己摟在懷裡的周氏,頓時一張老臉羞得通紅,猛地放開周氏站起身來。
週二老夫人撞見這樣的情形,還是在人家內室裡,原也是臊得不行,可誰知就在洛鎮源站起身的時候,卻見周氏卻朝後仰了過去,嚇得週二老夫人三魂飛了七魄,驚呼出了聲兒。
好在洛鎮源也算反應快捷,伸手一把抄住往後仰倒的周氏,也顧不得仔細查看,便扶着周氏靠在牀柱上。
再站起身洛鎮源的尷尬也沒稍減分毫,低着頭悶悶地問了聲好,也不等週二老夫人迴應,便接着問道:“岳母來啦,身子好些了吧?那個,您陪陪慧娘,小婿告退!”說完便逃也似的出了內室,一路跑出了慧園!
週二老夫人見此是真的放心了許多,對週二老爺昨兒說的話,也信了三分。
聽着洛鎮源的腳步聲兒消失,週二老夫人方纔上前挨着周氏坐下,卻見周氏滿臉淚痕,嘴裡說着些她聽不懂的話,心下一驚,急忙抓住周氏的手,小心着喚道:“慧娘,慧娘,我是娘啊,你這是怎麼了?可是那洛鎮源跟你說了什麼?”
週二老夫人一連喚了好幾遍,周氏都一動不動,不由越發心急,輕輕地搖晃着周氏,帶着哭腔問道:“可是洛鎮源那殺天刀的……”
周氏看不到週二老夫人的哀痛,卻聽出了她對洛鎮源的不滿,原已經心如死灰的周氏,在此時一把抓住了週二老夫人的手,緩緩地搖了搖頭,啞着聲兒帶着急切地道:“娘,不關老爺的事兒,是女兒……”
說到這兒,周氏說不下去了,一口氣憋了好久,才嗚咽出聲兒,抽噎着靠在週二老夫的懷裡,整個人都還在顫抖。
看着周氏這樣,週二老夫人一顆心都揪了起來,一邊兒拍着她的背,一邊兒哽咽着寬慰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快別哭啊,娘心都快疼死了!”
說完週二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昨兒你父親回去說了,女婿不會再娶,更沒有嫌棄你,可見對你還是很有感情的,什麼也別怕,什麼也別擔心,有娘在呢,你只要好好兒的就好,娘跟你父親也就放心了。”
六二八 誤會
太醫來給周氏換過藥,將洛鎮源以及周氏都狠狠訓斥了一番後,期間洛娉妍不曾露面,週二老夫人也並未提出要見洛妙姝。
倒是洛繼宗隨着洛鎮源,將太醫迎進送出,白芷青柳都圍着周氏忙進忙出,又聽那婆子說起白芷這一日來的表現,週二老夫人方纔什麼也沒說的,告辭離開了洛府。
但第二日,仍舊是那個時辰,週二老夫人卻是再次出現在了洛府,顯然對於周氏的擔憂與心痛,並非嘴上說說而已。
當然,這時洛娉妍早已經隨着昨日趕來的景蘊離開,就連白芷也被一併帶走了,留在周氏屋裡伺候的,變成了週二老夫人留下的婆子帶着青柳,洛妙姝帶着雀兒。
猛地看到洛妙姝出現在周氏房內,週二老夫人先是愣了愣,隨即想也沒想的上前便是一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洛妙姝臉上。洛妙姝的臉,一下子就高高的腫了起來。
週二老夫人卻是顫抖着指着洛妙姝,厲聲呵問道:“誰讓你進來的?你這畜生!畜生!還不給我滾!滾出去!”
說着週二老夫人的淚,便嘩嘩地淌了下來,她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心疼寶貝了十二三年的外孫女,自己唯一的外孫女,竟然有一天會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傷成這樣!
洛妙姝愣愣地捂着臉,望着週二老夫人一時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換了從前,或許自己會……
洛妙姝打了個寒顫,低下頭,跪在了週二老夫人跟前兒,輕聲道:“外祖母,姝兒錯了,求您原諒姝兒吧。”
週二老夫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洛妙姝?換了旁的事情,說不得也就過去了,可如今……看着端坐在牀上,眼上纏着棉布帶子,側頭傾聽的女兒,週二老夫人狠了狠心,手往門外一指,冷冷地道:“你給我出去!”
所有人都沒注意到,周氏在聽到這句話時,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捏緊了手指。
洛妙姝見此,知道不是一兩日能取得原諒的,心中卻也並不氣餒,緩緩起身,朝着週二老夫人屈膝一禮,又轉頭低聲對周氏道:“娘,姝兒,去廚房看看孃的藥煎好了沒,一會兒就給您送來。”
說完,洛妙姝也不等人迴應,便帶着雀兒走了出去。
從昨兒下午洛娉妍將自己領到慧園來,直到如今七八個時辰了,洛妙姝已經知道,周氏是不會與自己說話的,而外祖母……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巴掌印,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趕走了洛妙姝,週二老夫人便急忙上前將周氏上上下下都檢查了一遍,見周氏除了眼睛,別的地方都還好好兒的,週二老夫人方纔舒了口氣,挨着周氏坐了下來。
拉着女兒的手,週二老夫人默了默方纔輕聲道:“不是爲娘心狠,實在是那孩子在屋裡,爲娘這心……”
不等週二老夫人說完,周氏便反握住週二老夫人的手,淡淡地道:“娘,別說了,我知道,我都明白。”周氏的聲音很輕,若不仔細聽是聽不清的。
週二老夫人見此哪有不知道女兒心裡痛楚的?可卻仍忍不住問道:“怎麼就讓她進來了?那洛娉妍安得什麼心?怎麼也不見她在你身邊兒伺候,洛鎮源不嫌棄你這個妻子,難道她還要嫌棄你這個母親?”
週二老夫人越說越氣,話也越說越快,周氏想要阻止都沒來得及。
聽週二老夫人說完,周氏勉強勾了勾嘴角,淡淡地道:“娘快別這麼說,她不恨我已經很好了,再說府裡出了什麼大的事兒,裡裡外外都是她操持的,已經很爲難她了。”
週二老夫人聞言瞪圓了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周氏,這一瞬,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兒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遙遠……說不上來是爲什麼,除了眼睛,鼻子還是那鼻子,嘴還是那嘴,可就是覺得一陣陣地陌生感,從心底裡冒了出來。
就在週二老夫人斟酌着要怎麼跟周氏說的時候,周氏拉着週二老夫人的手,側頭聽了聽屋裡的聲音,淡淡地道:“娘,讓人都下去吧,女兒有些話兒想要與你說。”
週二老夫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朝那婆子掃了眼,那婆子便帶着青柳退了出去,一直退出了正房,退到了院子裡,順手還帶上了房門。
週二老夫人親自給周氏倒了杯溫水,喂她喝了,又將杯子放回到牀邊兒小几上,才嘆了口氣道:“你想說什麼便說罷,別多想,萬事有娘給你做主。”
周氏緩緩點了點頭,整理了一番思緒才輕聲道:“昨兒夜裡老爺過來……”
周氏剛開了個頭,週二老夫人便想起昨兒自己衝進來時撞見的畫面,立馬不敢相信地打斷道:“你這傷還沒好,他,他怎麼能不管不顧……”
周氏聞言一愣,不明所以地問道:“他?老爺嗎?老爺怎麼了?娘您別瞞我,可是老爺出什麼事兒了?今兒早上還好好的啊。”
聽周氏又是“昨晚”又是“今早”的!週二老夫人心裡已經很是篤定,氣得一張臉已經黑的發紫,尤其是周氏如今焦急地樣子,狠狠地刺激了週二老夫人,不由怒道:“他是好好兒的,可你呢?你這時候怎麼能由着他胡來?”
週二老夫人說完,臉皮子也有些發燙,一輩子活了幾十年,哪裡與人說過這樣的事兒。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女兒如今又是這樣……在週二老夫人看來,有的話,卻是不能不說。
就在週二老夫人斟酌着怎麼開口與周氏說的時候,周氏也回過味兒來,明白了週二老夫人的意思。一張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頓時火燒火燎燃了起來。
周氏忍不住嗔道:“娘說什麼呢,老爺,老爺哪裡是那樣的人!”
周氏說完生怕再被週二老夫人打斷,急急解釋道:“老爺昨晚過來是跟我說姝兒的事兒,女兒心裡一時沒有主張,纔想聽聽孃的意見。”
週二老夫人一愣,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誤會了!雖說女兒如今看不見,可週二老夫人還是覺得很是尷尬,吶吶好半晌,才輕咳一聲兒問道:“說來娘聽聽,究竟什麼事兒。”
六二九 翠娘
景蘊還在宮裡便聽說有人拿着錦鄉侯府的名帖,一連請了兩回太醫,不必問景蘊也知道,若非芝姐兒便定是洛娉妍!
想到今日府中正在設花宴,所來之人都是閨閣小姐們,景蘊的心不由緊張了起來,可惜此時宮門已經落鎖,便是想要打探具體情況,也是無法了。
第二日一早,宮門剛剛打開景蘊便遣人打探,得知出事兒的是洛府,一連請了兩次太醫,都是外科聖手……讓景蘊鬆了口氣的同時也皺緊了眉頭,親自跑了一趟太醫院,卻得知太醫又去了洛府……
景蘊想了想,欲要尋洛鎮源問問,再一打聽才知道洛鎮源今天竟然遞了請假摺子,連大朝會也沒來!
這不由讓景蘊越發懸心,待用過午膳蔣四進宮當值後,景蘊便匆匆出了宮門,朝着洛府而去。
景蘊到時,洛娉妍正板着臉坐在翠娘對面兒,壓着怒氣問道:“當初剛出事兒,你怕受牽連關了挽香居的大門不聞不問,我不怪你。可難道姨娘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還是說繼宗沒對你說起過?或者姨娘覺得,我會害了姨娘?”
洛娉妍是越說越氣,越想越怒!洛繼宗與紅螺想要勸勸洛娉妍,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想要爲翠娘開脫兩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倆人滿臉爲難的站在一旁,而翠娘竟然一直不動如山地低着頭,不言不語地坐在那兒,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得。
洛娉妍見此氣得笑出了聲兒來,好半晌才止了笑,盯着翠娘道:“好,好,好!當我今日白來了,當我多管閒事了!”
說完洛娉妍猛地站起身,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一字一頓地道:“可你別忘了,繼宗不僅是我弟弟,更是你兒子!父親也不僅是我父親,更是你丈夫!是這洛府的支柱!而我,不過是個出嫁女!”
紅螺見此深深地看了翠娘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洛繼宗想要挽留洛娉妍,卻不知如何開口。
翠娘聞言卻是狠狠地吃了一驚,沒想到……猛地擡頭看了洛繼宗一眼,見洛繼宗滿臉爲難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眼見着洛娉妍已經跨出門欖,翠娘方纔朝洛娉妍的背影看去,開口喚道:“大小姐!”
聽到翠孃的聲音,洛娉妍緩緩吐了口氣,停住了腳步,卻並不回頭,脊樑挺得筆直地背對着翠娘。紅螺見此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回頭朝翠娘掃了眼……
翠娘早已在洛娉妍說出那句話時便坐不住了,不爲旁的,只爲了洛繼宗與洛鎮源父子,她就沒辦法再坐下去!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洛娉妍跟前兒,翠娘急急地問道:“大小姐,這話兒是怎麼說的?又不是老爺讓二小姐對夫人動的手,更不是少爺傷的夫人,這怎麼能牽扯到老爺跟少爺呢?”
洛娉妍聞言緩緩轉過身,冷笑着望着翠娘,淡淡地問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難道翠娘竟是一點兒不知?或者該讓繼宗替你解釋解釋?”
這話可打動不了翠娘,聞言面不改色的與洛娉妍對望着,一字一頓地道:“大小姐也不必唬我,夫人不過是繼夫人,二小姐也不過是個小姐,怎麼就能顛覆洛府了?”
說着翠娘當着紅螺與洛繼宗的面兒,直直地朝洛娉妍屈膝一禮,仰着下巴道:“老爺是堂堂朝廷大員,少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如今正在太學求學,豈是隨便什麼人什麼事,都能陷害栽贓的?”
洛娉妍見翠娘這樣兒,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既知道父親站立在朝堂,就該知道什麼是政敵!你既知道繼宗是士子,就該明白士子重名!”
洛娉妍說完見翠娘愣愣地望着自己,顯然並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苦笑着緩了語氣,拉了翠孃的手,嘆息道:“父親在朝上也不是沒有政敵的,這政敵,就是沒有把柄都想要找到你的把柄,再將你踩下去,如今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兒……”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拉着翠孃的手,一邊兒往回走,一邊兒說道:“一個治家不嚴,就能毀了父親半輩子的努力。再說繼宗,這纔剛剛取得一個秀才功名,這滿天下有多少秀才,又有多少能站在金鑾殿上?”
翠娘愣了愣,望着洛娉妍仍是不甘地道:“難道世子爺就不能幫幫忙?”
洛娉妍再次被氣笑了,橫了翠娘一眼,淡淡地道:“這事兒讓世子怎麼幫忙?”說完嘆了口氣,道:“我知道,給父親做妾不是你的本意,也委屈了你,可……”
話未說完,翠娘便急急打斷道:“大小姐別這麼說,當初妾身是自願的,夫人並沒有逼迫妾身,再說這些年……”
翠娘不知想到什麼,扯了扯嘴角,才接着道:“老爺對妾身不錯,至少從未苛待妾身,也不曾委屈少爺。”
洛娉妍並不就此與翠娘糾纏,溫和地笑道:“繼宗還要進學,還要考舉人,考進士,將來還要上金鑾殿對答,若是名聲壞了,可就全完了。”
說完洛娉妍也不看翠孃的神色,知道看也是白看,只淡淡地接着道:“夫人是繼宗的嫡母,無論咱們心裡怎麼想,世人都會這樣認定,這是不可反駁的,而你……”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翠娘一眼:“是父親的妾室,這會子你們不在夫人身邊伺候照顧,這話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
見翠娘急於開口辯駁,洛娉妍急忙補充道:“世人可不管真相如何,人云亦云的多了去了!”
翠娘沉默了許久,方纔側開頭斜望着天頂上葛紅的承塵,哽咽道:“大小姐的意思,妾身明白了,一會兒妾身便去夫人身邊兒伺候着。”說着一滴淚就那樣無聲的滑落下來。
紅螺見翠娘如此,想着那年周氏對翠孃的傷害,想着洛娉妍回來前翠娘管理着後宅,知道翠娘已經今非昔比,卻仍舊心有不忍地上前寬慰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六三零 狗糧
紅螺話未說完,翠娘就從洛娉妍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橫着手背擦了擦淚,搖頭道:“這麼多年過來了,難道我還在乎這會子?當初閉門不出也不過是怕被人栽贓陷害罷了,既然大小姐這麼說了,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洛繼宗聞言沉着臉上前站到翠娘身旁,紅着眼圈道:“爲難娘了,是兒子害……”
話未說完,翠娘急忙搖了搖頭打斷道:“傻孩子說什麼爲難不爲難的?這些年老爺錦衣玉食的供着咱們娘倆……”
翠娘話未說完,雲袖便急急跑進來打斷道:“奶奶,爺來了,親家老爺請奶奶趕緊去書房。”說完看了洛繼宗一眼,道:“讓洛少爺也跟着去。”
翠娘再顧不得說其他,急忙催促道:“世子爺來了必定是要與你們說正事兒,你們快去,我收拾收拾就去慧園。”
洛娉妍點了點頭,嘆息道:“讓紅螺姑姑陪着你。”說完洛娉妍方纔帶着洛繼宗跟雲袖朝洛鎮源書房而去。
見景蘊連官服都沒換就趕了過來,洛鎮源心中很是感動的同時,也放心不少,可見世子爺對自家女兒還是很上心的。
對於洛鎮源的親自出迎,景蘊很是愣了下,這是哪家的規矩?雖說女婿上門就是嬌客,可也沒老丈人迎接的道理,景蘊急忙躬身見禮,笑道:“岳父大人怎麼出來了,可真是折煞小婿了。”
說着朝洛鎮源身後一看,景蘊皺了皺眉頭,試探着問道:“繼宗他……”
話剛出口便聽洛鎮源嘆了口氣,此時景蘊才注意到幾日不見,洛鎮源竟是蒼老了許多,不由急忙打斷了話頭,微微欠身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事兒咱們進去說罷。”
洛鎮源點了點頭親自領着景蘊去了書房,待紋硯輕手輕腳上了茶,洛鎮源才望着景蘊,猶豫着將周氏的事兒,挑挑揀揀地說了出來。
可景蘊是什麼人?聞言便知洛鎮源言之不盡,不由斟酌着道:“此事可大可小,岳父若是信得過小婿,不妨都說出來,咱們也好商量商量。”
洛鎮源一愣,望着景蘊張了張嘴,好半晌揚聲兒朝外喊道:“去將大小姐請過來!”說完之後又補充道:“讓少爺跟大小姐一塊兒!”
說完之後,洛鎮源便低頭摩挲着手中細瓷小茶盞,好半晌沒聽見動靜,才幽幽嘆道:“並非老夫信不過瑾軒,實在是……”洛鎮源再次嘆了口氣道:“老夫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還是等娉妍來了再說吧。”
見洛鎮源這樣,景蘊很是愣了愣,也不管洛鎮源是否能看見,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
洛娉妍跟洛繼宗推門而入時,便見景蘊與洛鎮源這對翁婿,遠遠地相對而坐,手中各自捧着只茶盞,動作神一致的扭頭朝自己二人看來。
洛娉妍還好,只愣了愣便朝二人福了福,笑問道:“爺怎麼這會子就出宮了?”
洛繼宗卻是在聽到洛娉妍的聲音後纔回過神,面兒上不由露出尷尬之色,方纔,他可是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才穩住心神的……
洛娉妍的到來顯然讓洛鎮源鬆了口氣,笑着指了指邊兒上的椅子,道:“娉妍快坐下。”
景蘊卻是將洛娉妍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見洛娉妍一身雪青繡花夾襖,配着深紫馬面裙,與在家時並無二樣,方纔緩了口氣笑道:“怎麼來的這麼快?又不是什麼急事兒,慢慢來的就是,仔細出了汗一會兒着涼。”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一雙水杏大眼彎成了月牙兒,微微養着下巴望着景蘊,嗔道:“爺若真覺得不是大事兒,何苦這般趕來?仔細聖上知道你當差當到這兒來了,罰了爺的俸祿,看爺拿什麼養家。”
景蘊聞言哈哈一笑,朗聲道:“妍兒放心,便是發了俸祿也不能少了妍兒的胭脂錢。”
見二人旁若無人的相互打趣兒,洛繼宗是不敢說什麼的,尤其是當着自己老爹的面兒,只低着頭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聽不見……
洛鎮源可沒法裝,斜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沒瞧見,又瞪了景蘊一眼,見這位也沒瞧見,洛鎮源不由紅着臉輕咳了一聲兒,再咳了一聲兒……
這二位終於是聽見了,洛娉妍抿了抿嘴低下頭,狀似有些羞澀地挨着景蘊坐下,可這羞澀,顯然不僅僅是洛繼宗不信,如今連洛鎮源也是不信的了。
景蘊挑了挑眉斜了洛繼宗一眼,見他還低着頭心裡很是滿意,卻不知洛繼宗一直在心裡嘀咕着:有必要這樣秀恩愛嗎?有必要嗎?
景蘊又下意識地朝洛鎮源方向掃了眼,見洛鎮源正不錯眼地盯着自己,眼中寫滿了:能不這樣肆無忌憚嗎?知道你們感情好,我很欣慰,可是能收斂一點兒嗎?
景蘊不由有些尷尬地學着洛鎮源輕咳一聲兒,坐了回去,好在除了在洛娉妍面前,景蘊常年板着臉,面兒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見三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景蘊不由低頭笑了笑問道:“究竟是二小姐傷了,還是誰受了傷?怎麼連着請了好幾次太醫?”
洛娉妍聞言斜睨着景蘊,沒好氣地道:“難道爺過來前,沒叫太醫去問問?”
別說洛鎮源,便是洛繼宗也沒想到,自己姐姐竟然這麼牛氣,竟敢衝景蘊,景蘊竟然只是挑了挑,還真解釋道:“還真沒來得及,去太醫院時,聽說陳太醫來了府上,便沒在顧得上。”
見景蘊這般好脾氣,洛鎮源心裡很是滿意的同時,也不敢再讓洛娉妍繼續頂撞,瞪了洛娉妍一眼,朝洛繼宗道:“繼宗給你姐夫說說吧。”
洛娉妍自然看出洛鎮源那一眼,是警告自己要給景蘊留面子,對於景蘊的包容也是心下一暖,親手給景蘊重新斟了茶,抿着嘴挨着景蘊坐着不再說話。
景蘊見此斜睨着洛娉妍笑了笑,眼神很是溫和,顯然他並未將方纔之事放在心上。
然而,隨着洛繼宗的述說,景蘊的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嚴肅起來。
六三一 對策
景蘊仔細聽着,並不打斷洛繼宗,更不發表言論只在腦海中不停地盤算着各種可能。
洛鎮源可不僅僅是自己妻子的父親,自己的岳丈,更是自己這方陣營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若是這事兒……洛繼宗說完許久,景蘊才深吸了口氣,道:“事到如今處理得很好,接下來咱們要面臨,大致有三個問題……”
景蘊說到這兒,頓了頓,坐正了身子,抿了口茶,才輕聲道:“一則是封鎖消息,雖然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但能晚一天總比早一天好。”
見洛鎮源點了點頭,景蘊方纔繼續道:“太醫那邊兒想必是不敢亂說的,但若岳父明兒還不去上朝,怕是聖上便會詢問,到時……”
景蘊沒有說下去,但洛鎮源瞭然地點了點頭,嘆道:“府裡也沒什麼事兒了,明兒我就去消了假。”
景蘊點了點頭道:“另一個就是府裡的下人,丫鬟不必擔心,畢竟進出都需要牌子,這段時間就禁止丫鬟出府便是。關鍵是僕從與婆子,尤其是婆子,最是碎嘴不得不防。”
洛繼宗聞言點頭道:“姐夫放心,這事兒我一會兒就去安排。”見洛繼宗開始學着管事兒,洛鎮源很是高興地朝洛繼宗含笑點了點頭,以示鼓勵。
景蘊與洛娉妍也是相視一笑,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欣慰,景蘊便接着道:“最後一點兒怕是有些麻煩,那就是周府,尤其是跟着週二老夫人過來的那倆丫鬟,最好能想法子留在府裡,必要的時候……”
景蘊沒說必要的時候怎麼樣,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洛鎮源還好,早已是見怪不怪。
洛娉妍雖心有慼慼卻也沒表現出什麼來,唯有洛繼宗顯然沒想到會這樣,猛地瞪大了眼望着景蘊,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景蘊見此淡淡地掃了洛繼宗一眼,嚇得洛繼宗趕緊斂了神情低下頭,景蘊不知道,他那淡淡一眼,在洛繼宗看來卻是帶着徹骨的寒氣……
景蘊不由皺緊了眉頭,盯着洛繼宗,聲音更冷了兩分道:“繼宗萬不可在這個時候,懷有婦人之仁!”
洛娉妍聞言張了張嘴,到底什麼也沒說,洛鎮源卻很是高興地點了點頭道:“瑾軒說的不錯,繼宗要好好兒聽你姐夫的,你姐夫肯教導你,是你的福氣。成大事者底線與原則同樣重要。”
待洛繼宗悶悶地點了點頭後,景蘊方纔舒了口氣,緩了語氣道:“另外便是這後宅總得有人打理,且不能是今兒一天明兒一天的。”
說到這兒,景蘊再次頓住,掃了洛繼宗一眼看向洛鎮源道:“小婿建議繼宗儘快成親。”
洛繼宗一愣,洛鎮源卻是已經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後宅還是交給繼宗媳婦兒,纔是最穩妥的,趁着你們還沒孩子,娉妍還能時不時地指點她兩句。”
聽洛鎮源提到孩子,洛娉妍臉色有些不太好,景蘊則挑了挑眉,接着道:“最後一件,纔是最爲麻煩的事兒。咱們得在事情瞞不住傳出去之前,將二小姐嫁出去,且不能隨便低嫁!無論是家世人品,最好還是要相當纔是。”
洛鎮源聞言一驚,望着景蘊張了張嘴,顯然沒想到景蘊會這麼說,但洛鎮源什麼也沒說,只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可這人選……洛鎮源苦笑着搖了搖頭。
洛繼宗與洛娉妍的臉色也都難看起來,洛繼宗將自己知道的京中子弟都過了一遍,搖了搖頭道:“我想不到合適人選……”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洛繼宗一眼,有看了景蘊一眼,最後轉頭望向洛鎮源,斬釘截鐵地道:“必須遠嫁,否則這事兒只要傳出去,就指不定人家怎麼怨恨咱們,不說退不退親,只怕是人家要與咱們結仇了!”
洛鎮源聞言很是嘆了口氣,猶豫道:“妙姝到底還小,要不放上兩年,或等個三年五載的,等事情過去了再說?”
景蘊皺眉看了洛鎮源一眼,很是不贊同地冷聲道:“岳父還是別打着事情過去這譜兒,這事兒只要傳了出去,就沒過去的時候!”
說完景蘊將手中茶盞一擱,淡淡地道:“這事兒岳父好生斟酌斟酌,小婿就先帶妍兒先回去了,有什麼消息或是用得着的地方,岳父隨時遣人來知會小婿一聲兒便是。”
說着景蘊便站起身看了洛娉妍一眼,洛娉妍微微嘆了口氣,知道這事兒不是自己能幫上忙的,便也跟着站起了身。
朝着洛鎮源屈膝一禮,洛娉妍正要告辭,想了想忍不住道:“女兒想來,這事兒父親還最好還是與夫人商量一下,說不定夫人有什麼想法,再說周府的事兒,也是需要夫人開口才成的,咱們說再多也沒用。”
洛鎮源望着女兒女婿,默默地點了點頭,方纔很是疲憊地揮了揮手,對洛繼宗道:“你去送送你姐姐姐夫。”
洛繼宗聞言並不推辭,急忙起身朝着景蘊與洛娉妍一禮,景蘊與洛娉妍見此也默默地朝洛鎮源一禮,雙雙跟着洛繼宗退了出來。
一時間書房內茶香依舊,洛鎮源卻無心在品茗喝茶,閉着眼靠在椅背上,琢磨着景蘊說的話,他心裡清楚,景蘊說得是實情,而且這事兒還就必須這麼辦……也只能這麼辦!
只要洛妙姝嫁出去了,且嫁得好,嫁出去以後日子過得好,那麼無論將來有什麼傳言,洛府都可以理直氣壯的站出來否認,只要周氏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受的傷,那麼……
想到這兒,洛鎮源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臉,站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袍子,推開書房的門朝慧園走去……
一路上洛鎮源走得很慢,細細地將要與周氏說的話過了一遍。儘管如此,洛鎮源見到周氏後,考慮到周氏的情緒,卻並沒有急着說起此事。
而是陪着周氏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又一塊兒用過晚膳,見周氏情緒穩定,方纔婉轉地說起此事。
一開始周氏還沉默地聽着,直到洛鎮源說道:“爲夫思來想去爲了咱們家,也爲了妙姝將來,還是早點兒讓妙姝嫁人吧,趁着這事兒外面還沒人知道,看在她姐姐是錦鄉侯世子夫人的份兒上,妙姝也能說個好點兒的人家。”
洛鎮源說完後很是小心地注意着周氏的神情,誰知周氏聞言竟是沉默了許久……
就在洛鎮源嘆了口氣,想要在勸她時,周氏卻淡淡地道:“老爺突然說起這事兒,我心裡也沒個準備,一時間亂得很,且讓我想想,好嗎?”
洛鎮源哪裡會說不好?這事兒雖急,卻也並非急於一時半會兒,聞言很是鬆了口氣地點頭道:“好,這事兒不急,慧娘且好生想想,或與岳母商量商量,她老人家見的人多比咱們瞎想靠譜許多。”
周氏淡淡地點了點頭,便推說累了,由翠娘扶着上了牀,周氏躺在牀上,想了想對翠娘道:“明兒你就不要過來了,幫我抄兩本經書吧,我想供在佛前。”
翠娘一愣,這次見到周氏,確實與過去與想象中都大不相同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周氏的意思,輕聲寬慰道:“那夫人好生將養,妾身替夫人抄好了送去大相國寺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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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二 人選
週二老夫人挨着周氏坐在牀沿兒上,皺眉聽完周氏說的話,冷笑道:“值當的這樣?拉兩個丫鬟出去打死了事兒,就說是丫鬟以下犯上不就得了?”
周氏聞言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週二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姝兒雖然混帳畜生,可那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還這麼小,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將她嫁出去?這往後讓人知道了,她又怎麼在婆家立足?”
周氏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沉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滿嘴苦澀地道:“娘,咱不能這樣!”
說完周氏頓了頓,握着週二老夫人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哽咽道:“過去我就是太寵着她護着她,什麼事兒都替她遮着藏着,結果呢?她是越來越不把人放在眼中,這回若咱們還這麼做,那麼……”
周氏說到這兒,極爲艱難地才問道:“若是下回,咱們又該怎麼辦?若是下回她惹下咱們解決不了的事兒,咱們兜不住的事兒,又該怎麼辦?”
周氏的眼淚夾着藥膏子,順着臉頰滑落,痛苦地搖頭道:“娘!我已經錯了太多太多,如今,不能再錯了!”
見女兒傷心成這樣,週二老夫人心疼極了,摟着周氏的肩膀,一邊兒勸道:“慧娘快別哭了,你這眼睛才上了藥,可不能再將藥哭掉了,聽話啊,有什麼事兒,咱們好好商量。”
聽週二老夫人這樣說,周氏艱難地止了淚,抽噎道:“娘幫我想想,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家,最好是遠一點兒,這事兒便是傳了出去,姝兒她也不至於……”
週二老夫人見此深深地嘆了口氣,一邊兒拍着周氏的背脊,一邊兒滿腦子的搜索着合適的人家。
不知過了多久,週二老夫人咬了咬牙問道:“洛鎮源打算給姝兒陪嫁多少?”
周氏一愣,急忙滿是驚喜地問道:“娘可是想到什麼合適人家了?難怪老爺說娘見多識廣,比咱們有法子。”
週二老夫人聞言冷冷一笑,點着周氏的額頭道:“你就聽他糊弄你!他說什麼你都信。”說完再次嘆了口氣,追問道:“先別說其他,你且說說,洛鎮源打算給姝兒多少嫁妝吧。”
洛妙姝的嫁妝周氏心裡還是有數的,尤其是昨兒夜裡,洛鎮源已經跟她說了當初是如何分家的。
周氏自然不會瞞着週二老夫人,將洛鎮源的話給週二老夫人重複了一遍,末了補充道:“這些年我也攢了些私房,還有當年的嫁妝……”
周氏的話尚未說完,週二老夫人便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你那些私房也好,嫁妝也罷都自己留着。”
說完週二老夫人再次沉默了許久,在心裡盤算了又盤算,最後咬了咬牙道:“這事兒我得回去跟你父親商量商量。”
周氏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母親是想將姝兒說給族裡的誰嗎?”
週二老夫人連連冷笑好幾聲兒,才嘆息道:“我能將她說給誰?這事兒但凡傳出一星半點兒,周家族裡那些人還不來活撕了我。”
周氏一愣,正在再問,週二老夫人已經嘆息道:“我想着不管姝兒怎樣,到底是你女兒,我唯一的外孫女,雖說她不孝,可咱們也不能看着她吃虧不是?”
周氏聽週二老夫人直言洛妙姝“不孝”心裡還是很難過的,沉默着點了點頭,卻不再多說什麼。
週二老夫人見此如何能不知道女兒心裡難受?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背脊,柔聲道:“我思來想去,姝兒那性子,若是沒人看管着還不知會怎樣。就像你說的,將來若是再闖出什麼大禍可怎麼辦?”
周氏偎在週二老夫人懷裡,默默地點了點頭,便聽週二老夫人接着道:“讓洛鎮源再給姝兒準備些嫁妝,給聘禮的時候,照着這個數還回來,到時你自己收好,也好有個保障。至於姝兒那裡,她手裡不能留銀子,嫁妝得由我幫她收着,”
周氏一聽這話便是一愣,猛地擡起頭來,可惜,她看不見週二老夫人的神色,急得伸手朝週二老夫人摸去,口裡喚道:“娘?”
週二老夫人一把握住女兒的手,嗔道:“你慌什麼慌?聽娘把話說完。”
周氏點了點頭,果然不再出聲兒,可被週二老夫人握着的手卻浸出了冷汗來。
週二老夫人見此心疼地嘆了口氣,給周氏餵了口溫水,壓着聲兒道:“娘想着還是讓熔哥兒娶了姝兒的好,至少有娘幫你看着,姝兒也不能再犯什麼發錯兒,娘這裡還有些體己銀子,將來都留給姝兒的孩子。”
周氏一聽這話,頓時眼淚又流了下來,哽咽道:“父親能答應嗎?哥哥嫂嫂能答應嗎?”
在出這事兒之前,周熔她是瞧不上眼的,可如今出了這事兒,在週二老夫人說出這話之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週二老夫人一邊兒替她擦着淚,一邊兒哽咽道:“你放心,有娘在呢!再怎麼樣娘也會護着你,護着你女兒的。”
周氏聽週二老夫人這樣一說,哭的是更傷心了,撲在週二老夫人懷裡,哽咽道:“都是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這麼多年沒有回報過娘,還讓娘替女兒……”
周氏哭的是肝腸寸斷,週二老夫人一邊兒替周氏擦着眼淚,一邊兒自己也跟着掉淚。
眼看着快要擺膳了,周氏二老夫人才抹了抹淚道:“快別哭了啊,娘先回去與你父親商量商量,這事兒你先別對洛鎮源說,等孃的準信兒再說,啊,記住了?”
周氏點了點頭,週二老夫人又叮囑道:“記得讓洛鎮源給姝兒添些嫁妝,這是對你好,這銀子在洛鎮源手裡拿着,將來給誰,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你如今這樣手裡可不能少了銀子,知道嗎?”
周氏沉默了許久,方纔緩緩點了點頭,哽咽着問道:“若是父親或哥哥嫂嫂不同意……”
周氏話沒說完,週二老夫人便打斷道:“行了別操心這些,你哥哥嫂嫂並不知道這事兒。”
週二夫人這兩日嘆的氣,比過去一年還多:“我也是聽說落雪去了錦鄉侯府,纔打算過來看看你們母女的,哪兒想到……”
週二老夫人壓了壓眼角,寬慰道:“你父親回去沒說,我是不會讓他說得。姝兒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員的女兒,若非咱們是至親,熔哥兒哪裡娶得上姝兒?
說完再次嘆了口氣,很是疲憊地道:“便是將來事情瞞不住了,也是木已成舟,還有父親跟爲娘壓着呢,你別擔心。至於這婚事哪裡……”
週二老夫人不記得第幾次嘆氣,緩緩道:“我也只能慢慢跟你父親……”
話未說完見周氏臉上露出焦急之色,週二老夫人忙換了輕鬆的語氣,改口道:“姝兒也是你父親唯一的外孫女,哪有不疼她的,你就放心吧,好好兒養好身子纔是。”
周氏聞言沉默下來,好半晌才舒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啞着聲兒道:“娘放心,女兒都明白……”
見周氏果然寬心許多,週二老夫人又親自給她擦了臉,餵了水,方纔嘆息着,帶着滿腹心事離開洛府。
六三三 悔婚
也不知週二老夫人是如何說服週二老爺的,總之週二老夫人很快便給了周氏肯定的回覆。
然而沒等洛鎮源遣人來喚洛娉妍回去商量,孫夫人便先遞了帖子過來,說是想要拜訪洛娉妍。
洛娉妍拿着帖子疑惑了許久,才向景芝問道:“自我與你哥哥成親這兩個月來,孫夫人可是第一次提出要來拜訪我,你看這裡邊兒……”
洛娉妍從洛府回來不久,武定侯府便果真遣了官媒上門,一時間洛娉妍忙着景芝定親的事兒,也就沒顧上洛府那邊兒的事兒。突然收到孫夫人的帖子,還真是懵了一下。
景芝接過帖子看了眼,不以爲意地笑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說想讓文婷跟繼宗早日成婚嗎?說不定孫夫人是捨不得女兒,來找你商量的。”
洛娉妍聞言勉強笑了笑,直覺不是這麼回事兒,可又說不上孫夫人這時候來找自己,是爲了什麼……
想不通的事兒不想,洛娉妍很快將此事丟下,對紅螺吩咐道:“姑姑拿我的請柬,親自去一趟孫府,就說許久不見夫人,我想請她過來喝茶。”
洛娉妍想着,到底自己是男方家裡人,又是做姐姐的,總得要主動點兒,把姿態擺好了,給足了孫府面子纔是。
紅螺也未曾多想,領了洛娉妍的差事,笑道:“到時孫小姐過門,怕還得奶奶幫着找個全福人,不管怎樣,禮數總是要周全纔好。”
洛娉妍淡淡一笑,便繼續與景芝商議她陪房的事兒。
原本這些事兒也輪不到景芝插言,偏景蘊見洛娉妍沒日沒夜地替景芝盤算着嫁妝,陪房,這樣那樣,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老大一圈兒,心疼了……
一日見洛娉妍又在翻着冊子對着清點物件兒,景蘊便忍不住笑道:“到底這些人將來是跟着景芝一塊兒過活,還是得景芝自己樂意才成。沒得你費心費力,最後還落得埋怨不是?”
洛娉妍想想自己,覺得很是這個道理,故而瞞着惠寧長公主,從清點嫁妝,打造家居開始,便一直將景芝帶着一塊兒。
景芝原也拒絕過幾次,可每次洛娉妍都會挑眉道:“這些個東西,還有那些個陪房,都是你要用一輩子的,今兒你不自己瞧好了,回頭埋怨我算誰的?你的人,怎麼也得你順手纔是!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蟲子,哪兒知道你要怎樣的?”
景芝也就敗下陣來,時日久了景芝也就習慣了,每日裡跟着洛娉妍清點自己的財物、人手,倒也不覺得難爲情了。
紅螺去得很快,回來得就更快了,看着洛娉妍欲言又止的模樣,害得景芝以爲紅螺是當着自己的面兒不好說。不由笑着起身道:“妍兒先忙着,我也累了,歇會兒再來找你。”
紅螺見此知道景芝誤會了,也知道洛娉妍最近這些日子一直在教着景芝如何管家,如何打理產業,想着今兒這事兒或許景芝知道了也是有用的,遂急忙勸阻道:“小姐還是留下來給奶奶參詳參詳吧。”
景芝一愣,看了眼紅螺,卻見紅螺說完那句話後,又抿着嘴不吱聲兒,不由好奇地問道:“可是遇見什麼難事兒了?”
說完景芝想起來,之前洛娉妍讓紅螺去了孫府,不由皺眉道:“難道是孫府出了什麼事兒?文婷怎麼了?”
洛娉妍剛好算完最後一筆賬,聞言也擱下筆,笑道“不管什麼事兒,總的說出來,咱們才能想法子不是?”
紅螺嘆了口氣道:“孫夫人倒是沒對奴婢說什麼,只是奴婢瞧着她那樣兒,不像是什麼好事兒,而且奴婢提出想給孫小姐請個安,也被孫夫人拒絕了,這在從前可是沒有過的。”
洛娉妍聞言一愣,對景芝對視一眼,試探道:“你覺得,是文婷病了不方便見你,還是孫夫人……”
洛娉妍沒有說完,景芝便皺起了眉頭,搖頭打斷道:“若是文婷病了,她就該讓咱們幫着請個好太醫纔是,這樣瞞着定然不會是病了,應該是別的事兒。”
景芝話音剛落,紅螺便點頭道:“小姐說的很是,奴婢也這樣覺得。”
說完這句,紅螺頓了頓才接着道:“奴婢給孫夫人送請柬的時候,想着到底是親家第一次上門,怎麼也得禮數周到纔是,所以特意挑了個三天後的日子。可誰知孫夫人只掃了眼,便問道:‘你們奶奶今兒下午有時間嗎?’”
景芝聞言一挑眉,斜睨了洛娉妍一眼,詫異地道:“這算怎麼回事兒?或者說,究竟什麼事兒竟值得她這麼着急?”
洛娉妍漸漸心裡已經有了想法,臉色不是很好看的道:“不管什麼事兒,她不是下午就來嗎?見了面她總是要說的。”
說着洛娉妍將桌案上的冊子一收,對景芝道:“這些賬我都理好了,你且拿回去先看看,有不明白的明兒咱們再說,反正武定侯府那邊兒也不急於一時半會兒。我先將下午的事兒安排安排。”
景芝也不多說,朝身邊兒新提拔起來的倆小丫鬟掃了眼,那倆丫鬟便趕緊上前將賬冊都抱在了懷裡。
景芝想了想問道:“下午可要我陪着你?”
景芝的意思洛娉妍自然明白,這是怕自己被孫夫人爲難,想要給自己撐腰呢。不管怎樣,她那縣主的身份在旁人眼裡還是很管用的。
洛娉妍心中一暖,上前挽了景芝的胳膊,靠在她肩頭上,抿嘴笑道:“芝姐兒還是跟以前一樣,可你別忘了,如今我可是你嫂子呢!”
景芝聞言也是一笑,姑嫂二人又相互叮囑幾句,方各自散開。
景芝自然是回了芝蘭院兒,而洛娉妍則忙着準備迎接孫夫人下晌的到來。
未時末,孫府的馬車便駛進了錦鄉侯府的東側門,洛娉妍親自帶了人在垂花門前,將孫夫人迎進了楓溪院的大花廳。
看着成爲錦鄉侯世子夫人的洛娉妍,對自己依舊如從前般以禮相待,孫夫人很是糾結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我知道繼宗是個上進的好孩子,我們家老爺也是很看中他。”
洛娉妍聞言客套道:“到底年輕,辦事兒沒個章程,但這些日子瞧着卻也長進了不少,將來少不得夫人跟你們老爺多多提點纔是。”
孫夫人聞言抿了抿嘴,好半晌才接着道:“繼宗能有你這麼個姐姐也是難得。”
洛娉妍掩口而笑:“夫人說的哪裡話,要我說繼宗能有文婷這樣的賢……”
話未說完,卻被孫夫人急急打斷道:“不瞞世子夫人!”
洛娉妍一愣,斂了笑,點頭溫和地道:“夫人是長輩,不說繼宗是我弟弟,便是看在我與文婷這些年的交情上,您喚我娉妍就好,有什麼事兒您只管吩咐,能辦的,娉妍絕不會推辭,哪裡就說得上什麼瞞不瞞的。”
孫夫人聞言很是沉默了一會兒,洛娉妍發現,孫夫人的手,漸漸捏成了拳頭,像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似得……
就在洛娉妍猜測孫夫人究竟會說什麼的時候,孫夫人突然閉了眼,大聲兒道:“今兒我來,就是想跟世子夫人說,咱們文婷跟繼宗的婚事,還是算了吧!”
六三四 想法【月票20加更】
洛娉妍雖說早有預感,可真聽到孫夫人說出口還是愣了好一會兒。
別說洛娉妍,便是一旁伺候的紅螺,聞言也是變了變臉色,好在有的規矩是刻在骨子裡的,紅螺並沒有失態。
洛娉妍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笑容道:“夫人這是說什麼呢?怎麼跟娉妍開起這樣的玩笑了?”
話沒出口前,這話兒很難說,可如今孫夫人已經咬牙挺過來,將最難出口的話都已經說了,便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這會兒孫夫人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從容,洛娉妍話音剛落,孫夫人不等洛娉妍緩口氣兒,便笑道:“既然世子夫人說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託大喚世子夫人一聲兒娉妍。”
說完孫夫人端起手邊兒的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潤了潤喉,才心平氣和地輕聲道:“娉妍與我們家文婷相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的人品我心裡也有數。你弟弟我們也是知道的。可我實在不放心文婷有個那樣小姑子,所以……”
孫夫人沒有把話說完,卻意味深長地看着洛娉妍,見洛娉妍臉色變幻了好幾次,方纔淡淡地笑道:“娉妍放心,我不是喜歡亂嚼舌根的人,這事兒,今兒說過,也就爛在肚裡,再不說提起。”
洛娉妍是真的被噎得不輕,穩了好半晌,才問道:“不知夫人今日前來,是孫叔叔的意思,還是文婷的意思,亦或者是夫人您的意思?”
洛娉妍這話很明白,她想知道悔婚的是孫府,還是孫夫人,她相信絕不會是孫文婷!
孫夫人聞言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道:“這又有何區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請娉妍體諒我一個做母親的心。我只有文婷這麼一個女兒,是萬不能容忍她出半點差錯的。”
洛娉妍知道想要勸服孫夫人很難,卻仍不死心地道:“妙姝如今也不小了,轉眼也到了嫁人的時候,難不成她還能在家裡過一輩子?夫人是不是有點兒多慮了?”
孫夫人不爲所動地笑道:“是不是多慮,娉妍應該比我還清楚,再說了,嫁人了又回到孃家的可不少,難不成還要讓文婷伺候她一輩子?按理說便是養她一輩子也沒什麼,但她那樣的性子,我實在是賭不起。”
洛娉妍聞言沉默了許久,不得不承認孫夫人說得有理,若是自己有女兒,也捨不得放到這樣的人身邊兒冒險。
孫夫人見洛娉妍不說話,笑道:“我也知道,這事兒你也做不得主,今兒過來不過是想請你回去跟令尊說說,畢竟我們老爺跟令尊也是這麼多年的老交情,實在是不願因此傷了感情。”
洛娉妍嘆了口氣並不接話,紅螺卻是癟了癟嘴,敢情這邊兒退了婚,讓我們奶奶做了惡人,那邊兒還想着繼續沾老爺的光?受老爺照顧提拔?
紅螺沒有說話,可孫夫人卻看到了她眼中不屑的神情,面兒上一紅,別開了眼,勉強笑道:“不管怎樣,娉妍與我們文婷還是閨中好友,我們文婷也很是看重你這個朋友,得閒到府裡來玩兒,我就不多耽擱了。”
洛娉妍一愣,下意識地順着孫夫人的目光朝身後紅螺看了眼,正巧將紅螺的神色收入眼中,心中不由好笑,卻並不多說什麼,淡淡地道:“夫人說的是,我與文婷是好友,可我與繼宗是姐弟。”
說完洛娉妍端了茶,淡淡地補充道:“這事兒我實在是不好插手,畢竟我是出嫁女,夫人的想法我已經知道,但這事兒到底還得父親說了纔算,夫人不若讓孫叔叔親自與父親說去。”
孫夫人聞言終於變了變臉色,瞪着紅螺看了半晌沒有吱聲兒,紅螺卻輕巧的從洛娉妍身後走了出來,朝着孫夫人屈膝一禮,淡淡地道:“夫人請。”
孫夫人見此,下意識地朝洛娉妍看了過去,卻見洛娉妍低着頭看着手中甜白瓷素面茶盞,像是能看出一朵花兒來似得。孫夫人的臉,頓時漲的紫紅,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也吐不出來。
盯着洛娉妍看了半晌,見洛娉妍並不爲所動,孫夫人才閉了閉眼,起身道:“今日謝謝娉妍招待,家裡還有事兒,我便先告辭了,改日得閒記得來玩兒。”
洛娉妍忍不住挑了挑眉朝孫夫人看去,不得不佩服她的涵養,若是換了自己,怕是說不出這句話來。
見孫夫人緩緩起身朝着紅螺點了點頭,又朝自己看了一眼,洛娉妍到底忍不住朝孫夫人點了點頭,孫夫人臉上竟頓時露出笑意來,不管是真心的還是做樣子,這樣,就已經極爲難得!
這樣一想,洛娉妍越發捨不得洛繼宗與孫文婷這門親事,要知道孫文婷在孫夫人的教導下,那怕只能做到一半兒,將來也會成爲洛繼宗的賢內助!
洛娉妍越想越覺得這事兒拖不得,也認定了今日前來是孫夫人自己的意思,洛娉妍頓時坐不住了,起身便往外走,邊走邊吩咐道:“快,幫我更衣,雲袖去前邊兒準備馬車,咱們去洛府!”
話音未落,洛娉妍已經出了花廳,穿過迴廊,朝正房走去。被點名的雲袖與同樣懵愣的英兒對視一眼,一個趕緊朝洛娉妍追了上去,一個趕緊往前院兒而去。
誰知洛娉妍剛剛換上出門的衣裳,景蘊便回來了,聽說洛娉妍這個時辰要回孃家,不由皺了皺眉頭,直接朝着內院兒而來。
洛娉妍也不瞞着景蘊,將方纔孫夫人的到來細細與景蘊學了一遍,誰知景蘊竟挑眉道:“退了就退了唄,再找個好的就是。”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道:“爺當時蘿蔔呢?想在哪兒挖就在哪兒挖!再說了我也瞧出來了,今兒這事兒,就是孫夫人自己的意思。”
景蘊卻是不在乎地往臨窗大炕上一坐,自己動手斟了杯茶,輕輕啄着笑道:“多大點兒事兒,就值得妍兒這般忙慌慌的?便是孫夫人的意見又怎樣?強扭的瓜不甜!”
說着景蘊將手中的小茶杯一擱,挑眉笑道:“再說了,難不成我景蘊的妻弟,還能討不到好媳婦兒?繼宗也不是那不上進的人。”
洛娉妍聽景蘊這樣一說,不由愣了愣,狐疑地望着景蘊,試探道:“爺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六三五 姻緣
景蘊見洛娉妍那樣兒,拍了拍身邊兒的空位,待洛娉妍過來坐下後,景蘊方纔笑道:“哪兒有什麼想法,不過是覺得孫家門第本就低了些,但出了當初那事兒,咱們自然是不能不負責的,如今她們卻先提了出來,那就不必強求了。”
聽景蘊這話兒,洛娉妍不由挑眉斜睨着景蘊,特溫柔地問道:“按爺這麼說,當初爺求娶我,也是因爲這個咯?那如今要不要,在好好兒想想?”
說完洛娉妍望着景蘊眨了眨眼,手卻不知不覺見擱到了景蘊腰間軟肉上。
景蘊見她這小模樣,忍不住悶笑出聲兒,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一邊兒將她擱在自己腰間那隻手握在掌心,一邊兒在她發間深深地吸了口氣,笑道:“爺瞧着妍兒就很好,不必再換了!”
洛娉妍沒好氣地掙扎了一下,卻聽景蘊淡淡地道:“繼宗與孫家小姐的事兒,原就沒有過明路,不過是相互間這麼一個約定。她若反悔咱們也強求不來。”
聽景蘊這樣說,洛娉妍安靜了下來,靠在景蘊肩頭上,好半晌才悶悶地道:“我只是覺得文婷是個好的,繼宗若能娶到她,將來後宅也就不必擔心了。”
誰知景蘊卻是搖了搖頭道:“孫家小姐再好,孫夫人不樂意,這親事也會波折不斷。再者說,孫寶泉……也實在是幫不上繼宗什麼。”
說到這兒,景蘊稍稍退開了一點兒,低頭看着洛娉妍試探道:“要不要考慮從宗室裡挑一門親事?”
洛娉妍下意識地一愣,脫口道:“繼宗只是庶子……”
話未說完,景蘊便笑着打斷道:“庶子怎麼了?繼宗是岳丈大人唯一的兒子,哪裡還有什麼嫡庶之分?族譜上在記在母親名下,不就是嫡子了?”
洛娉妍張了張嘴,很想問問:還能這樣的?可這話她沒說出口,她也知道,不是不可以,而是之前都沒想到。
洛娉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咱們去父親那邊兒用晚膳吧。”說着補充道:“之前想着孫夫人要來怎麼也得留了她用晚膳,原想請芝姐兒作陪,芝姐兒卻說文婷還沒與繼宗定親,孫夫人便不配要她作陪,說是自己在芝蘭院裡吃。”
景蘊看着洛娉妍晶亮晶亮的眼睛,有見她一身衣裳已經換好,不由抿嘴笑了笑,點頭道:“既如此,那咱們就過去吃岳父一頓,給家裡省點兒糧食。”
洛娉妍沒好氣地擂了他一拳,起身重新做到妝臺上,讓蕾兒進來給她整理了一番頭髮,才與景蘊雙雙往洛府而去。
洛鎮源剛剛擺膳,便聽門房來稟,說是景蘊與洛娉妍一道來了,洛鎮源心下一驚,急忙讓洛繼宗去迎接二人,自己則在書房內不安地轉着圈兒。
他實在想不出,女兒女婿究竟有什麼事兒,值當的這個時辰過來……
待看到景蘊與洛繼宗一路交談着進了書房院子,長女跟在一旁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意,洛鎮源的心終於安穩了許多,卻又不由自主地添了許多疑惑。
景蘊進來給洛鎮源行過禮後,見洛鎮源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妍兒說是想念岳父這兒的飯食,帶着小婿過來岳父這兒吃白食,還望岳父莫要見怪纔好。”
別說洛鎮源,便是洛娉妍與洛繼宗聞言都是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景蘊會這麼說。
洛娉妍很是不好意思的扯了扯景蘊的袖子,誰知景蘊居然回過頭來煞有其事地問道:“不知妍兒扯爲夫袖子作甚?”
洛娉妍一時間愣住,張着嘴望着景蘊不知說什麼纔好,洛繼宗見此輕咳一聲兒,低着頭使命忍笑,洛鎮源卻很是高興景蘊能這樣與自家人相處。不由笑道:“別說一頓,你們便是在家裡住上十年八年的,爲父也不嫌棄。”
洛鎮源說的是真心話,誰知景蘊聞言卻是癟了癟嘴道:“岳父不嫌棄,說不得將來繼宗媳婦兒就該攆了我們了。”
洛繼宗再次一愣,隨即想起孫文婷,紅了臉不敢搭腔。洛鎮源卻是哈哈大笑道:“那等將來,爲父去瑾軒府上吃白食去,相信娉妍是不會嫌棄更不會攆了爲父的。”
幾人說笑一頓,圍着大圓桌坐下,洛鎮源一邊兒讓人添酒添菜,一邊兒招呼着景蘊多吃點兒,還不忘對洛娉妍笑道:“想吃什麼儘管讓廚房做去。”
瞧着洛鎮源那開心的樣兒,景蘊與洛娉妍心裡都酸酸的,一時間誰也沒有提起別的,一頓飯總算是吃了個熱鬧。
待紋硯帶人將碗碟撤下,換上新泡的茶水,洛鎮源才背靠在椅背上,斂了笑,一邊兒抿着茶,一邊兒輕聲問道:“說吧,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妍兒不是那任性的人,瑾軒既然來了,也不必擔心爲父受不了。”
這些日子洛鎮源想了很多,從沈氏陪着他上京趕考,到留在翰林院做編修,置辦下這座宅子。再到洛娉妍出生,沈氏去世……一直到前些日子洛妙姝傷了周氏。
他覺得自己沒什麼是不能承受的了,誰知洛娉妍聞言果然當了真,想也沒想,便娘下晌孫夫人去找她的事兒,脫口說了出來。
洛娉妍一邊兒說,一邊兒小心地注意着洛繼宗的神色,以至於景蘊幾次給洛娉妍打眼色,洛娉妍也沒看到。
雖然不確定洛繼宗對孫文婷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有感情洛娉妍是知道的。可洛繼宗聽洛娉妍這樣說,卻表現得極爲淡然。
倒是洛鎮源,早已氣得臉色發黑,若不是景蘊從中打斷,等洛娉妍說完,還不知洛鎮源會不會氣出毛病來。
就這樣,洛鎮源還將茶盞往桌上使勁兒一擱,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嚇了洛娉妍一跳。更是閉着眼不停地喘着粗氣,顯然是動了真火。
景蘊見此想了想不由寬慰道:“岳父也不必動怒,要我說那孫寶泉家的小姐,本就配不上繼宗,當初咱們應下,原就是爲了道義,如今她們自己提出來,倒是給咱們解了圍。”
接着景蘊更是淡淡地笑道:“岳父不若將繼宗記在母親名下,如此繼宗也算是嫡子。他自己也算努力,將來的前程自不會差,稍微有點兒眼光的,都會看出繼宗的好來,父親何必爲這麼一樁不太好的姻緣氣壞了自己?”
洛鎮源與洛娉妍到底不同,一聽這話兒便聽出了名堂,不由眼前一亮,點頭道:“瑾軒所言甚是!”接着便狀似隨意地問道:“不知瑾軒可是有了理想人選?”
從頭到尾,除了洛娉妍沒有人在乎過洛繼宗究竟怎麼想的,是不是願意放棄這門親事,洛娉妍不由擔憂地望着洛繼宗,或許是洛娉妍的目光太過執着,洛繼宗不由得擡頭朝洛娉妍淡淡一笑,那笑容裡有着說不出的失落……
六三六 說服
見洛繼宗那樣,洛娉妍實在是不忍心,搶在景蘊開口前揚聲兒問道:“繼宗,你自己的想法呢?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畢竟將來要與她過一輩子的人是你!你還是說說你的想法吧。”
聽洛娉妍這麼一說,景蘊不由將話嚥了回去,與洛鎮源一塊兒轉頭看向洛繼宗。
洛繼宗沒想到會這樣,不由一愣,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望着他的眼睛,再次搶先道:“繼宗,婚姻大事關乎一生,你要想想清楚。”
洛繼宗聞言隨即閉了嘴,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用極小的聲音道:“我想,問問孫小姐自己的意思。”說到這兒,洛繼宗擡頭望向洛娉妍,隨即又看向洛鎮源,抿了嘴道:“若孫小姐也是一樣想法,兒子再不提此事。”
洛鎮源一愣,皺了皺眉想要說點什麼,卻聽洛娉妍道:“父親,俗話說娶妻娶賢,當初選中文婷的,難道不是你嗎?女兒覺得,若是文婷能始終與繼宗同心同德,這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說完洛娉妍噘嘴望向景蘊,輕聲問道:“難道爺不這樣覺得?”
景蘊還能說什麼?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我只是覺得,換個人未必不能與繼宗同心同德,你說呢?”
洛娉妍聞言皺緊了眉頭,正想要說什麼,卻被敲門聲給打斷了。
紋硯在門外稟道:“大小姐,紅螺姑姑帶人過來求見大小姐。”
洛娉妍一愣,以爲家裡出了什麼事兒,急忙起身朝着洛鎮源一禮,又看了景蘊一眼,輕聲道:“你們好生說,我去瞧瞧。”
說着洛娉妍便提着裙裾出了書房,誰知卻見紅螺帶着朱嬤嬤迎面走了進來……
洛娉妍腳步一頓,露出苦哈哈地神情,望着朱嬤嬤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朱嬤嬤卻並不給洛娉妍說話的機會,拎着食藍上前,屈膝一禮,笑道:“見過少夫人。”
洛娉妍哪裡敢託大,急忙側身讓了讓只受了半禮,上前扶了朱嬤嬤起身,勉強笑道:“嬤嬤就不能停一日嗎?還巴巴兒的追到這兒來。或是留在府中,我跟爺一會子就回去了,留這當宵夜也是好的。”
朱嬤嬤卻是不爲所動地道:“這個老奴可做不得主,殿下吩咐了一定要趁熱給少夫人送來,趁熱看着少夫人吃下。”
洛娉妍無法,嘆了口氣讓紋硯找了間空屋,和朱嬤嬤一塊兒過去,在朱嬤嬤灼灼目光的注視下,拼命的喝起湯來。
奈何洛娉妍先前吃的不少,這會子還沒下肚呢,哪裡喝得下這許多烏雞湯?
一個沒忍住,洛娉妍差點吐了出來,朱嬤嬤見此卻是眼睛都亮了起來,急切地問道:“少夫人可算過日子了?”說完朱嬤嬤沒好氣地橫了紅螺一眼,嗔道:“你跟在少夫人身邊兒也得經心些纔是。”
朱嬤嬤剛說完,便自己拍了一下腦門兒,笑道:“是了,你也沒經過,定是不知曉的,回頭得更殿下好生說道說道,求殿下給少夫人指派個有經驗的過來。”
接着不待洛娉妍跟紅螺反應過來,朱嬤嬤便雙手合十,口呼佛號,笑眯了眼道:“哎喲,殿下若是知道了不定怎麼高興呢,少夫人再吃點兒,老奴得趕緊回去給殿下報喜去。”
洛娉妍端着湯盅,望着朱嬤嬤張了張嘴,正想說她誤會了,誰知朱嬤嬤自說自話的便接了下去,笑道:“是了,這湯味兒重,少夫人定是喝不慣,沒事兒沒事兒,明兒我給少夫人重新燉盅清爽的來。”
說着朱嬤嬤就手腳麻利的將湯盅又裝了回去,喜滋滋地對紅螺交代道:“你也別送我了,好好兒留在這兒陪着少夫人,可得當心了。”
說完朱嬤嬤便在洛娉妍與紅螺詫異的目光中。拎着沒動過多少的烏雞湯離開了……
好半晌洛娉妍纔回過神來,望着紅螺張了張嘴,紅螺卻是搶先一步,眨着眼問道:“奶奶這是有了?”
洛娉妍頓時爲之氣結,沒好氣地橫了紅螺一眼,嗔道:“姑姑胡說什麼呢?”
紅螺瞧着洛娉妍這龍精虎猛的樣兒,也不像是有了,不由拍着胸脯笑道:“可是嚇了奴婢一跳。”
洛娉妍哀嚎一聲兒,可憐巴巴地望着紅螺道:“我可不是嚇了一跳!”說完越發沮喪地道:“我這跳上去都下不來了,姑姑你說怎麼辦啊?”
紅螺望着洛娉妍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吞了吞唾沫試探道:“這事兒,要不讓爺去跟殿下解釋解釋?”
洛娉妍深吸口氣,苦笑道:“難不成我還能自己去解釋?”說着起身回了書房。
景蘊見洛娉妍垮着一張臉進來,不由下意識地問道:“妍兒這是怎麼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
景蘊這一問,洛繼宗也停下了正與洛鎮源說着的話,與洛鎮源一道齊齊朝洛娉妍看來,洛娉妍掃了洛繼宗與洛鎮源一眼,這話讓她怎麼當着父親跟弟弟說?
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洛娉妍轉而問道:“沒什麼事兒,你們說的怎樣了?”
也不知洛繼宗怎麼說服的洛鎮源,洛鎮源嘆了口氣道:“娉妍想法子,讓繼宗見見文婷那孩子吧。”
洛娉妍挑了挑眉,看了洛繼宗一眼,見洛繼宗臉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紅暈,不由笑道:“行,這事兒容易,過幾日我們府裡要擺春宴,到時我請了孫夫人母女一道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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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洛娉妍扭頭看向景蘊問道:“爺那天也會留在家裡吧?到時也將繼宗請來,不是正好?”
景蘊笑着點了點頭,洛娉妍便不願繼續在這兒繼續呆下去了,看到景蘊她便又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偏當着弟弟跟父親的面兒,這事兒她又實在沒法說出口。
洛娉妍想了想起身道:“爺再陪父親坐坐,我去瞧瞧夫人,既然來了……總得過得去。”
景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洛娉妍正要起身離開,洛鎮源卻突然嘆了口氣道:“有件事兒,爲父想先與你們說說。”洛娉妍聞言一愣,又坐了回去。
六三七 算計
洛鎮源斟酌一番言辭,方纔望着洛娉妍開口道:“你妹妹妙姝的婚事定下了。”
這可真是個驚喜!洛娉妍看了景蘊一眼,又看了看洛繼宗,見二人眼中都有難掩的驚訝之色,洛娉妍不由問道:“定的那戶人家兒?”
當初景蘊可是說過的,洛妙姝絕對不能隨便嫁人,甚至最好不要低嫁!
洛鎮源皺了皺眉嘆息道:“是你,是周氏孃家侄子。”
這話可謂是石破天驚,景蘊不知周氏孃家侄子,洛繼宗與洛娉妍卻是知道的,二人頓時都變了臉色,洛繼宗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洛娉妍的神色……就有些怪異了。
洛娉妍可沒忘了洛妙姝當初的打算,更沒忘了英兒在小樹林裡看到聽到的一幕,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
洛鎮源卻在此時說道:“但夫人的母親卻要求,給妙姝的嫁妝至少再加三層。”顯然這纔是讓洛鎮源最爲爲難的地方。
而洛娉妍顯然對於洛鎮源如此態度不能理解,不由失聲問道:“父親難道答應了?”在洛娉妍看來洛鎮源這個父親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對於幾個子女,還是比較維護的。
洛鎮源苦笑着點了點頭道:“妙姝如今這樣,我也不敢把她說給旁的人家,周熔雖然不好,但週二老夫人卻是妙姝親外祖母,那周熔的父親卻不是週二老夫人的親兒子。”
洛鎮源這話已經極爲明白,洛娉妍也聽懂了,雖然心裡還是很難接受,卻也知道父親的不容易,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笑道:“這事兒父親決定就好,我沒什麼意見。”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又道:“不過,當初父親家府中產業傢俬都分給了我們姐弟妹三人,我就不說了,繼宗也是需要趕緊成親,娶房媳婦兒回來打理內宅的,父親上哪兒去給她添三成的嫁妝?”
洛鎮源嘆了口氣,想了想道:“我想着,不如就將我那養老的莊子給她,就是不知你們姐弟的意思如何?”
洛娉妍聞言冷了臉色,不待洛繼宗說話便起身道:“這事兒父親與繼宗商議,我畢竟是出嫁女,不好插手孃家的事兒,能做的能幫的,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但做不到的,幫不了的,還望父親莫要怪罪。”
說完洛娉妍站起身,閉了閉眼補充道:“父親也知道,爺頭上還有侯爺,還有殿下看着,下面還有一府的人指着他吃飯,所以,有的事兒,怕是爺也幫不上忙。”
洛鎮源似沒想到洛娉妍會如此生硬的拒絕,更沒想到洛娉妍會當着景蘊和洛繼宗的面兒,一點顏面也不給他這個做父親的留,聞言頓時愣在了當場……
洛娉妍說完則賭氣似得轉身出了書房,沒有看到洛鎮源塌這肩膀嘆氣的樣子,更沒有聽到景蘊勸洛鎮源道:“岳父也莫要生妍兒的氣,她是個直性子,岳父最該瞭解纔是。”
洛鎮源點了點頭,景蘊方纔接着道:“岳父在妍兒去後宅看望夫人的時候提起此事,怕是心中也並不願如此吧?想讓妍兒去勸勸夫人?”
洛鎮源一愣,猛地擡頭看向景蘊,好半晌才搖頭露出笑意來,在洛繼宗驚詫的目光中,隔空點着景蘊道:“難怪,世人都說錦鄉侯世子智近乎妖。”
受了洛鎮源的讚譽,景蘊也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不急不緩地道:“岳父該與妍兒明說,也省的她生這場閒氣。”
洛鎮源笑着搖了搖頭,並不說話,洛繼宗卻是明白過來,含笑道:“父親若是與姐姐明言,姐姐怕是就不會去找夫人說這事兒了,姐姐最怕麻煩,常說,舅舅說了,錢能解決的事兒,那就不算事兒。”
景蘊聽完訝然好半晌,才失笑出聲兒……
洛娉妍風風火火來到慧園,不僅令洛妙姝大吃了一驚,就連週二老夫人當初留下的幾人也大吃了一驚,實在是最近小半個月,雖然洛娉妍都有遣人送藥材,送補品過來,她本人卻是沒有來過的。
洛娉妍淡淡一笑,對洛妙姝道:“最近府裡忙也不得空,今兒特意過來瞧瞧夫人好些沒。”
洛妙姝等人不知洛娉妍所言真僞,但洛娉妍能來已經是天大的驚喜,也沒人去追究真僞,一邊兒往裡報,一邊兒撩了簾子將洛娉妍往內室請。
周氏坐在臨窗大炕上,側着頭聽動靜,不待洛娉妍走近,周氏便笑問道:“可是妍兒來了?”
周氏的聲音較之以往黯啞了許多,但聽着卻讓人舒服了很多,說不出爲什麼,洛娉妍總覺得如今的周氏比過去溫柔了許多。
笑着應了周氏,洛娉妍在周氏對面兒坐下,笑道:“想着有些日子沒來瞧過夫人,便想過來瞧瞧,夫人可好些了?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府裡沒有的,我替你尋去。”
周氏含笑點了點頭,很是溫和地道:“妍兒有心了,你忙大可不必跑這一趟,也不必在尋別的,你送那麼些藥材補品過來我都吃不完。”
說完周氏頓了頓,稍微揚了揚聲兒道:“都下去吧,我想與妍兒單獨聊聊。”
洛娉妍一挑眉,輕輕地朝紅螺等人點了點頭,洛妙姝見此也只得隨着紅螺等人退了出去。
待屋內只剩下周氏與洛娉妍自己時,洛娉妍方纔問道:“夫人是與我說什麼?”說完也不等周氏回答,便問道:“是關於妙姝婚事的?還是關於那增加的三成嫁妝?”
周氏一愣,也聽出了洛娉妍語氣中的不善,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妍兒生氣了,我能聽出來。”
很是平和的一句話,反倒令洛娉妍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沉默了片刻,洛娉妍壓下心中火氣後,方纔問道:“夫人說說吧,你究竟怎麼想的。”
或許這事兒周氏確實找不到人說,也或許出於別的原因,總之沒有絲毫隱瞞的將當初洛鎮源如何與她說的,她又如何與週二老夫人說的,週二老夫人如何爲她算計的,一一說了出來。
六三八 放下
周氏雖然看不見了,但卻好像知道洛娉妍會是個什麼神情似得,在洛娉妍訝然的目光中,勾起脣角笑了笑,淡淡地道:“我知道妍兒定是疑惑,我怎麼就與你說了這些。”
洛娉妍打量着一身灰藍杭緞繡忍冬襖子,梳着整齊矮髻,插着碧根釵的周氏,一時間沒有說話。
周氏像是也沒打算聽洛娉妍的回答,自顧自的道:“我母親說,我如今這樣兒手裡一定不能缺了銀子,又說這銀子若是放在你父親手裡,怕是將來不知給誰用了。”
說到這兒周氏頓了頓,再次勾了勾脣角,接着道:“但我並不這樣想,我這樣縱是有銀子又能上哪兒用去?身邊兒若是沒了人,或是身邊兒人起了歹心,這銀子我也留不住。”
周氏說的極爲透徹,像是眼瞎了,反而看穿了似得,說完擡起頭,面向着洛娉妍的方向,似望着洛娉妍,卻並不再說話。
洛娉妍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道:“不管你想做什麼,我只能說無論你要怎麼做,最好是坦白地與父親商議,無論他答不答應。畢竟週二老夫人陪不了你一輩子,將來你能依靠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父親!另外……”
洛娉妍說到這兒也頓了頓,才輕聲道:“父親手裡怕是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多銀子,因爲當初不僅僅是將產業分了,就連府裡的銀子,父親也是分了的。”
周氏一愣,就在洛娉妍以爲她會大發脾氣的時候,她卻瞭然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周氏這聲“謝謝”再次令洛娉妍心中狂震!這哪裡還是周氏?除了樣子,與記憶中的一樣,內裡完全就是一個陌生人,與周氏的性子完全相反的,陌生人!
洛娉妍望着周氏看了許久,周氏並不言語,伸手摸索着炕几上的小茶杯,端起來淺淺地抿了口。像是已經適應了看不見的日子。洛娉妍不由得輕笑道:“你該知道,我是恨你的。”
周氏顯然一愣,隨即很是坦然地點了頭,聲音極其清淡地肯定道:“我知道。”
洛娉妍見此忍不住緩緩吐了口氣,失笑道:“那你可知道我爲什麼恨你?”
這回周氏怔愣的時間比上次更長,好半晌才勾起嘴角,淡淡地道:“因爲我……”
然而洛娉妍並不需要她的答案,笑着打斷道:“不是因爲你幫着洛妙姝算計我,她是你女兒,你大可以正大光明的護着她,偏着她,雖然你一直做得像老鼠似得偷偷摸摸。”
說完洛娉妍欣賞着周氏變幻不定的臉色,接着笑道:“甚至你窺視我母親的財物,我也沒恨你,畢竟財帛動人心,這世上的賊多了去了,我雖不贊同,卻也沒什麼好恨的。”
看不到周氏的眼睛,但洛娉妍明顯感覺到周氏的身子在這一瞬繃緊了,就連握着小茶杯的手,指節也因用力,而有些發白。
洛娉妍挑了挑眉,長長地舒了口氣,笑道:“可你不該住進我母親的屋子,佔了我母親的位置,想着盜竊我母親的財產,卻還一心想着養廢她的女兒!”
洛娉妍見周氏嘴脣抿得緊緊地,繃成了一條縫兒,不由身子前傾,微微靠了過去,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不覺得太狠了?不覺得今日的一切都是報應?是佛主在懲罰你嗎?”
說完洛娉妍直起身子,繼續笑道:“或許你並不願承認,可在我看來就是這樣的。你費盡心機抹去我母親的痕跡,羨慕着沈家的財物,卻又要瞧不起沈家是商戶。”
周氏張了張嘴,到底沒有爲自己辯駁什麼,顫抖着道:“是,都是我的錯,如今,老天爺已經給了我報應。妍兒……”
聽到周氏這話,洛娉妍莫明的覺得很是悲哀,不由放聲大笑起來,連眼角都笑出了淚花兒。
笑聲打斷了周氏的話,洛娉妍卻止了笑,壓了壓眼角,咬牙道:“我恨你連母親的回憶也不肯留給我,我恨你讓我喚了十年的母親,卻從未將我當女兒教導。”
周氏聞言沉默了下去,不知道是不知該說什麼,還是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洛娉妍望着周氏,望着她眼睛上蒙着的棉布條,深吸兩口氣後,淡淡地道:“可如今看着你這樣,我突然便不恨了。”說完洛娉妍站起身,再不看周氏一眼,朝屋外走去。
然而令洛娉妍沒有想到的是,洛妙姝慘白着一張臉站在門外,見洛娉妍出來,正目光復雜地盯着她,也不說話,洛娉妍猜不出,她在門外不知站了多久,更不知她聽了多少。
洛娉妍沉默了片刻,從逆光中,仔細看了看洛妙姝的臉,好半晌才輕聲道:“無論怎樣,她是愛你的,是你母親。”
說完洛娉妍便要越過洛妙姝離開,誰知洛妙姝卻突然轉身抓住了洛娉妍的胳膊,吼道:“方纔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洛娉妍腳步一頓,聽到屋內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皺了皺眉頭,看着洛妙姝,以爲她說的是自己說恨周氏那番話,皺了皺眉,淡淡地道:“你還是先進去看看你母親吧。”
可洛妙姝卻是抓緊了洛娉妍的胳膊,瞪圓了眼,含着淚問道:“姐,救救我,求你,我不要嫁給周熔!”
最近這些日子,周氏一直是洛妙姝在照顧,且一直很是盡心,就連週二老夫人留下的人,對她也都沒了以前的防備與排斥。
而洛娉妍卻不知,洛妙姝在見她進屋後,便悄悄地躲在了周氏的窗外,正好將周氏說要將她許配給周熔的事兒,聽了個一清二楚……更是連週二老夫人的計劃,也聽到了。
洛妙姝腦袋已經懵了,此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抓着洛娉妍,對洛娉妍方纔說的話,置若罔聞,只一遍遍地重複着:“姐,救我,我不要,不能這樣!不可以!”
自己這段日子一直任勞任怨的在恕罪,一直小心翼翼地在照料伺候裡面那個,被自己稱作母親,口口聲聲愛着自己的人。然而她得到的結果,竟然就是……嫁給周熔?!
六三九 過了
洛娉妍被洛妙姝拉得腳步頓了頓,雲袖與彩英便雙雙上前。雲袖更是一把扯開了洛妙姝的手,冷冷地道:“請洛二小姐,管好自己的手!”
看到這邊兒動靜,週二老夫人留下的幾個人都趕了過來,青柳卻在門後悄悄探了探頭。
之前洛娉妍進去,她便被雲袖帶到了外邊兒,此時雲袖與彩英護着洛娉妍往外走,她便悄悄來到了洛妙姝身後,望着洛娉妍遠去的背影,壓着聲兒道:“小姐求她有什麼用?說到底夫人是您母親,您應該去求夫人才是。”
洛娉妍沒有回頭去看洛妙姝是什麼神情,更不知青柳對洛妙姝說了什麼,但云袖與彩英卻是注意到了。
但二人見週二老夫人留下的幾人已經先洛妙姝一步進了屋子,便也沒將此事說與心情正是複雜的洛娉妍。
在踏出周氏屋子那一刻,洛娉妍突然記起小時候,有一次周氏給她梳頭,是個雙環髻,說是雙環,周氏的手卻極爲靈巧,將兩個環用細小的辮子挽成了兩朵盛放的蓮花,蓮米大的珍珠墜在上面,配上一身火紅的新襖……
洛娉妍記得,洛妙姝當時很羨慕,纏着周氏也要挽一個自己這樣的髮髻,周氏卻沒有理會。
或許……洛妙姝對自己的恨,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畢竟,每日餐桌上的菜,總有一半兒是自己愛吃的,剩下的,還有父親愛吃的,而洛妙姝打小就與自己跟父親的口味兒相差甚遠……
洛娉妍甩了甩頭,將紛雜地思緒都甩了出去,回到書房見了景蘊與洛鎮源正在下棋,倆人瞧上去居然是一副極爲悠閒的樣子,不由挑了挑眉,覺得或許自己錯過了什麼。
朝洛繼宗看去,洛繼宗嘿嘿一笑,急忙搬了椅子在景蘊身邊兒放下,笑道:“姐回來啦,辛苦了,快來坐會兒。”
洛繼宗話音剛落,景蘊便輕咳了一聲兒,緊接着洛鎮源竟是連連咳嗽起來。
洛娉妍走過去挨着景蘊坐了下來,望着洛鎮源眨了眨眼,問道:“父親這是怎麼了?”說着洛娉妍分別給洛鎮源與景蘊都斟了杯茶。
洛鎮源接過茶,抿了口,將棋子往棋盤上一扔,笑道:“時辰不早了,娉妍與瑾軒早些回去吧。”說完看着景蘊道:“這棋,咱們改日再下。”
景蘊從善如流的起身告辭,由洛繼宗親自將二人送了出去。
一如既往的,景蘊跟着洛娉妍上了馬車,待駛出一段距離,方纔扭頭看向洛娉妍,輕聲問道:“妍兒怎麼好像很不高興?可是在周氏房中有了不愉快?”
洛娉妍勉強抿嘴笑了笑,搖頭道:“沒,過去的,真的過去了,只希望她以後能好好的吧,也不知……”說到這兒,洛娉妍再次搖了搖頭,望向景蘊輕聲道:“都與咱們無關了。”
盯着洛娉妍看了好一會兒,景蘊才淡淡地勾了勾脣角,輕聲道:“你若不想管,沒人能逼你。”
洛娉妍挑了挑眉,斜睨着景蘊,好笑道:“是,我可是錦鄉侯世子夫人,洛府,誰能逼我?”
聽洛娉妍着重提了“洛府”二字,景蘊不由轉過頭,笑問道:“難不成還有誰逼你了?”
洛娉妍沒好氣的橫了景蘊一眼,將惠寧長公主每日遣朱嬤嬤送湯水的事兒,說了一遍,末了笑道:“爺說這算不算逼我?”
景蘊剛分辯一句:“外祖母也是關心你……”話便被洛娉妍打斷了。
洛娉妍扭頭掀起一角車簾,透過縫隙望着外面的街景,淡淡地道:“今兒晚膳用得多了些,忘了朱嬤嬤會來送湯水的事兒,結果差點吐了。”
景蘊本不以爲意卻敏銳地發覺洛娉妍不僅耳垂,就連脖子也跟着紅了起來,微微一挑眉頓時明白過來,放鬆了身子斜靠在車廂板上,一派悠閒地笑道:“看來外祖母怕是要誤會什麼了。”
洛娉妍見景蘊居然還有心情玩笑,不由回過頭瞪着景蘊嗔道:“爺既然一點兒也不擔心,那此事便交予爺去跟外祖母解釋。”
景蘊“哈”了一聲兒,長手一伸將洛娉妍攬在懷中,壓着聲兒在洛娉妍耳邊兒道:“這事兒何須解釋?咱們努力些不就成了?”
洛娉妍頓時瞪大了眼,顯然有些惱了。
景蘊見此輕咳一聲兒,摟着洛娉妍坐正了身子,斜睨着她故作一副不屑的樣子,道:“多大的事兒,還須得爺親自出馬?明兒讓賀嬤嬤去給外祖母請安就是。”
景蘊卻不知,此時朱嬤嬤正說得眉飛色舞,惠寧長公主也是笑得見眉不見眼,扭頭對崔嬤嬤,道:“怎麼樣?還是虧得我讓珮珠親自過去盯着她吧?”
說完不無得意地嘆道:“若非珮珠心細,由着那倆孩子胡鬧,不然指不定出什麼事兒呢。”
朱嬤嬤聞言笑道:“不敢當殿下誇獎,人都說殿下是有福的,想來世子爺跟少夫人也都是沾了您的光,”
惠寧長公主突然想起什麼,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轉而對崔嬤嬤叮囑道:“明兒一早你就挑兩個有生育經驗,心細且手腳利索的人,跟着珮珠一塊兒過去,這年輕人,身邊兒又沒個長輩,到底是不行的。”
見惠寧長公主臉上難掩擔憂之色,卻又滿含喜悅之情,崔嬤嬤在心裡默默地爲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不住地點頭寬慰道:“殿下安心,明兒再請了太醫一道過去,好歹扶脈確診了纔是,再說縱是真的有了,這日子也淺着……”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不高興了,沉了臉看向崔嬤嬤,問道:“你是說珮珠看錯了?當年本宮懷嘉善的時候,就是她看出來的。”
崔嬤嬤朝朱嬤嬤掃了眼,見朱嬤嬤臉上也露出不悅的神情,苦笑道:“哪能呢,奴婢不過是想要更保險一些罷了,畢竟這是世子爺第一個孩子,總是要貴重些。”
惠寧長公主聽了這話兒纔算好些了,點頭道:“這話兒有理,若是一舉得男,那就是嫡長子,精貴着呢!當年……”
見惠寧長公主又要提往事,崔嬤嬤與朱嬤嬤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都很擔心惠寧長公主爲嘉善郡主傷心,急忙打斷道:“便是位小姐也是好的,不是說先開花後結果嗎?”
惠寧長公主默了默,才緩緩點了點頭,又對崔嬤嬤吩咐道:“去庫裡瞧瞧,有什麼小孩兒能用上的,撿好的挑出來,將來給我曾外孫玩兒,再讓人畫了長命鎖的圖樣來我瞧瞧。珮珠也要經心些,那些個湯湯水水的,可不能馬虎了。”
惠寧長公主發了話,誰也不敢反駁,雖然二人都覺得太早了些,也太過了些,卻只得默默點頭應下……210
六四零 冷水
賀嬤嬤得了景蘊的吩咐,一大早便趕到惠寧長公主府,聽說賀嬤嬤來了,惠寧長公主很是高興的將她喚了進去。
甫一見面,賀嬤嬤未及行禮,惠寧長公主便笑道:“我正要遣人去喚你,你便自己來了。”說完待賀嬤嬤行過禮,便吩咐小丫鬟給賀嬤嬤搬來錦杌讓她坐下。
賀嬤嬤見惠寧長公主這樣兒,哪能不知她因何高興?可有的話兒卻是不好直說,依言淺淺地坐下後笑問道:“殿下可是遇見什麼高興事兒了?奴婢瞧着殿下今兒的精神頭可是難得得好。”
說起這個惠寧長公主那就更是高興了,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兒,臉上更是笑得見眉不見眼,嘴上卻忍不住埋怨道:“虧你成日還在那邊兒府裡呆着,這麼大的事兒竟都沒察覺。幸好沒出什麼意外,否則看本宮怎麼罰你。”
賀嬤嬤故作驚訝地起身一禮,忐忑地問道:“不知殿下說的何事,如今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兒,都是少夫人帶着小姐一塊兒在處理,不僅少夫人,便是小姐如今也能幹得很,奴婢方纔少關注了些。”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故意癟了嘴,橫着賀嬤嬤道:“到底該給你指戶人家,竟是連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說完惠寧長公主壓着聲兒道:“聽珮珠說,娉妍那孩子像是有身子了。”
惠寧長公主說這話兒時,那眼角眉梢的喜意可真是掩也掩不住啊!
賀嬤嬤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苦笑自家世子交了個難辦的差事給自己。
不管賀嬤嬤如何腹誹,卻也知道這會兒容不得自己猶豫,遂故作驚訝地瞪圓了眼,悄悄擡頭朝惠寧長公主打量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惠寧長公主果然斜眼看了過來,挑眉道:“可別說本宮沒給你機會,便是如今你想要從那府裡出來,一兩年也是不成了,怎麼着也得替本宮守好這一兩年。”
賀嬤嬤聞言一滯,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說什麼呢,奴婢都四十的人了。殿下可不興這般淘汰人。”說完賀嬤嬤頓了頓,一臉爲難地道:“奴婢是想跟殿下說個事兒。”
惠寧長公主這會子心情好,自然也不與她計較,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兒,算是準了。
賀嬤嬤深吸了口氣,又在臉上擠出笑容,才輕聲開口道:“奴婢近來雖不管事兒,可馨芙是奴婢當年一手調教出來的,殿下在意的,奴婢也一直關注着,前些日子馨芙纔跟奴婢說過,少夫人小日子剛過了。”
惠寧長公主只覺兜頭被淋了一盆冷水,一時反應不過來,望着賀嬤嬤皺緊了眉頭,不確定地追問道:“你說什麼?”
崔嬤嬤聞言心中也是苦笑不已,卻很是擔心惠寧長公主身子,小心地護在一旁,只希望賀嬤嬤說話能婉轉些。
賀嬤嬤到底也是公主府出去的老人兒,見此急忙笑道:“不知殿下您從哪兒得的信兒,奴婢可是在府裡天天替您盯着呢。”說完又急忙寬慰道:“您也別擔心,世子跟少夫人都還年輕,再說這些日子也確實忙了些。”
惠寧長公主很是不高興地板着臉喝問道:“忙什麼呢?有什麼好忙的?這麼些年她沒嫁進來,府裡也沒出過什麼事兒,怎麼就忙了?”
賀嬤嬤見惠寧長公主果然還是動了怒,正想要解釋,便見惠寧長公主一把拍在扶手上,怒道:“可見昨兒她是有意哄騙珮珠,竟是連我一塊兒哄了去!”
想起這會子朱嬤嬤還在挑人選,備食材,自己還讓人收拾的那些東西……惠寧長公主更是深深地覺得受了欺騙。
崔嬤嬤一看便知不好,急忙笑道:“殿下可是冤枉少夫人了,昨兒少夫人可是什麼也沒說,不過是珮珠一時走了眼罷了。”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更加不高興了,覺得自己連這個人都走了眼。
賀嬤嬤哪兒敢讓惠寧長公主這般誤會下去?急忙嘆了口氣,將洛府的事兒挑挑揀揀的說了兩句,末了嘆道:“如今府裡忙着小姐的婚事,洛府那邊兒也不是省心的,這裡裡外外都靠着少夫人一人在忙,實在是……”
說完朱嬤嬤小心地看了眼惠寧長公主的神色,才接着道:“前兒還聽楓溪院的人說少夫人受了寒,許是腸胃不適,也是有的,少夫人待您可是一片孝心,哪兒就敢有意欺瞞您了?”
剛收拾好東西進來準備向惠寧長公主辭行的朱嬤嬤,聞言不由笑問道:“這是怎麼了?殿下怎麼瞧上去不高興似得?這馬上就要……”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氣鼓鼓地瞪着朱嬤嬤,板着臉問道:“珮珠再將昨兒的事,細細與本宮說來,你怎麼就確定少夫人有喜了?”
朱嬤嬤聞言一愣,沒想到惠寧長公主竟是在說這事兒,不由回想了一遍,將昨兒送湯的過程都細細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道:“殿下放心,奴婢不會看錯的,奴婢看過那麼多人可是從來沒出過……”
朱嬤嬤沒看到崔嬤嬤一直站在惠寧長公主身後給她打眼色,自顧自地往下說着,面兒上不無得意之色。
哪兒曾想話未說完便被惠寧長公主再次一巴掌給打斷了,崔嬤嬤瞧着金絲楠木的逍遙椅,都心疼惠寧長公主的手……
惠寧長公主胸脯急速起伏,瞪着朱嬤嬤一字一頓的道:“春喜剛跟本宮說了,少夫人前幾日纔剛剛來過葵水,這話兒怎麼說?”
朱嬤嬤聞言一愣,心下也是惴惴不安,面兒上卻是不敢顯露絲毫,斜睨着賀嬤嬤分辯道:“莫不是春喜弄錯了吧?當時少夫人剛喝兩口湯,差點就吐出來了,這不是害喜是什麼?奴婢可是看得真真兒的。”
說完生怕惠寧長公主不信,朱嬤嬤又趕緊補充道:“再說了,奴婢奉殿下之命,每日給少夫人送湯過去,少夫人那日不是臉色紅潤的忙進忙出,若真是小日子,豈能不歇着?”
賀嬤嬤見此哪有不明白的,苦笑着低了頭,並不說話,畢竟朱嬤嬤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日子,可比自己長多了。
惠寧長公主想了想也是狐疑地看向賀嬤嬤,問道:“春喜可有什麼好說的?”
賀嬤嬤屈膝向惠寧長公主一禮,也不看旁人,低着頭輕聲回道:“自從少夫人進門,世子與少夫人感情甚篤,可前幾日世子去歇在了外書房,奴婢也是心下存疑叫了馨芙過來詢問,才知道少夫人來了月事。”
賀嬤嬤並不多說什麼,但衆人卻都聽得明白,崔嬤嬤見朱嬤嬤臉色瞬間煞白,也怕惠寧長公主遷怒與她,遂急忙笑道:“如此說來,怕是光顧着小姐的婚事,小日子沒有經心受了寒,傷了脾胃也是有的。”210
六四一 挑刺
儘管經過賀嬤嬤與崔嬤嬤的勸說解釋安慰,惠寧長公主到底沒怪罪任何人,但情緒卻是明顯地低落了下去,並且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緩解。
三月初一,洛娉妍便與景芝一道過來,請惠寧長公主搬去錦鄉侯府暫住,坐鎮兩日後的春宴。
惠寧長公主嘴上雖沒說什麼,可那臉色卻不大好,景芝見此,挽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撒嬌道:“外祖母定是怪我這麼久沒來看您,您可不知道,如今每日裡我有多忙。”
景芝不說忙還好,一說忙惠寧長公主那臉色便越發難看了起來,板着臉呵斥道:“多大的事兒須得你親力親爲了?府裡養那麼些人都是好看的?”
見惠寧長公主語氣不善,景芝與洛娉妍都愣了一下,下意識朝崔嬤嬤看了過去。
崔嬤嬤見此忍不住抿嘴而笑,實在是這幾日府裡衆人無不小心翼翼,殿下的情緒自從那日賀嬤嬤來過之後,就一直不好,一不小心說了惠寧長公主不愛聽的話,少不得就被說兩句。
崔嬤嬤先朝景芝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又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洛娉妍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待看到朱嬤嬤進來,看向自己臉色不大好時,纔回過神來。朱嬤嬤可是好些日子沒給自己送湯去了……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洛娉妍更是不敢多說一個字兒,景芝雖然奇怪崔嬤嬤那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意思,卻也聰明的沒有多問。
然而,惠寧長公主的怒氣,豈是這般容易過去的?
說完了景芝,惠寧長公主便扭過頭來看向洛娉妍,板着臉道:“你要記住,你是錦鄉侯府的世子夫人,不是管家媳婦,什麼事兒該管,什麼事兒該做,心裡要有個數!別把堂堂世子夫人,弄得如同管家媳婦似得,丟人現眼!”
說着惠寧長公主扶着芝姐兒的手起身,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忍不住繼續說道:“還有,別忘了自己已經嫁入錦鄉侯府,成日裡光顧着孃家,往孃家跑,連主次都分不清了,像個什麼樣子!”
惠寧長公主這話說的極重,洛娉妍卻不敢反駁,實則心裡委屈的要死。
自從那日從洛府回來,洛娉妍便再沒回去過洛府,洛繼宗倒是過來了兩次,卻也只是在外院兒與景蘊說話兒,不過是臨走時進來問個好罷了。哪裡就成日裡往孃家跑了?
便是景芝聽了惠寧長公主這話也覺得太過了,不由撅着嘴,替洛娉妍分辯道:“外祖母說什麼呢?嫂子可是好些日子沒回去了,前段日子……”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一把甩開景芝的手,瞪着景芝拔高了音,喝問道:“難道我冤枉她了?”
洛娉妍見此哪兒敢讓景芝再說其他?急忙擠出笑臉兒,上前屈膝一禮,討好道:“外祖母說的是,孫媳記住了。往後定不再犯。”
惠寧長公主見此冷哼一聲兒,方纔作罷,淡淡地道:“記住了就好,起來吧,趕緊過去,侯府十幾年沒辦過春宴,雖說花朝節你們做的不錯,可這春宴與那些個小宴會是不一樣的,來的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半點也馬虎不得。”
在洛娉妍再次應是,起身退到一旁後,惠寧長公主才繼續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錦鄉侯府,洛娉妍本想將惠寧長公主送進她常住的慈恩苑,這院子昨兒特意先燒了一日的地龍去了潮氣,又搬了兩盆金邊瑞香過來薰屋子,佈置擺設也都是按照惠寧長公主喜歡的樣式弄的。
可誰知惠寧長公主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一邊兒上了軟轎,一邊兒吩咐道:“先去含章閣坐坐,將後日花宴陳條拿來我瞧瞧。”
洛娉妍抿了抿嘴,暗自慶幸自己生怕出錯,每一步都寫了計劃下來,便是下面的婆子領了差事,也都是一一簽字畫押了的。這會兒見惠寧長公主要看,洛娉妍自是立即應了下來,吩咐馨芙去取來。
景芝見此不滿地撅了噘嘴,想要說點兒什麼,卻被洛娉妍悄悄拉了拉衣袖,搖頭給攔了下來。
洛娉妍不知她拉景芝的動作,被惠寧長公主看在了眼裡,雖嘴上什麼也沒說,但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神情卻是又冷了兩分。
待進入含章閣,丫鬟們上過茶水點心退下後,洛娉妍便從馨芙手中接過剛剛送過來的冊子,雙手捧到惠寧長公主跟前兒,淺笑道:“孫媳沒經過什麼事兒,做的不好的地方,還望外祖母指點。”
惠寧長公主冷冷地掃了洛娉妍一眼,也不說話,從崔嬤嬤手中接過玳瑁眼鏡戴上,方纔從洛娉妍手中接過冊子,淡淡地道:“你先坐着吧。”
說完惠寧長公主便逐字看了起來,對於洛娉妍的安排佈置,那是越看越滿意,便是她府裡那些個老成的嬤嬤來做,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可惠寧長公主心裡就是憋着一口氣不順,看到一半兒便將冊子往茶几上一扔,板着臉淡淡地斜睨着洛娉妍,道:“看來你還沒弄明白,錦鄉侯府究竟是什麼府邸。”
洛娉妍一愣,急忙起身,低頭屈膝道:“請外祖母指點。”
洛娉妍的態度顯得格外誠懇,但惠寧長公主這會兒卻實在拿不出什麼好臉色,淡淡地道:“指點說不上,畢竟這兒不是長公主府。”
說完惠寧長公主慢慢悠悠地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這茶是依着惠寧長公主的口味兒特地準備的,誰知惠寧長公主只抿了一口,便冷哼道:“連茶都準備不好,計劃再周詳又有什麼用?”
洛娉妍不敢反駁,再次應是的模樣,看得景芝都心疼極了,剛要張嘴替洛娉妍分辯,卻聽惠寧長公主道:“雖說這滿京城的人家兒,須得咱們去巴着的也就宮裡罷了,可你那宴席單子太過奢侈了些,傳出去便不好聽了。”
洛娉妍聞言剛想應是,誰知惠寧長公主竟會冷冷地添一句:“別將以往那些小門小戶的經驗,用到侯府裡,那樣除了自取其辱,還會顯得整個侯府都沒了該有的氣勢。”
洛娉妍的眼圈一下子便紅了,到了嘴邊兒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卻又害怕惠寧長公主看出異樣,只得將頭埋得低低的,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來。
惠寧長公主對此卻是極不滿意,皺眉道:“怎麼越發沒了規矩?長輩跟你說話都不用回答?”
洛娉妍死命咬了咬嘴脣,方纔努力擠出笑容,回道:“外祖母,教訓的是,孫媳,記下了。”
洛娉妍聲音裡的哽咽如何能瞞過惠寧長公主的耳朵?頓時所有怒火都迸發了出來,將茶盞重重一擱,呵斥道:“怎麼?不是你請我來教導你的?這會兒就受不了了?”
六四二 疏離
這罪名洛娉妍哪裡敢認?張嘴想要分辯,景芝卻忍不住開口道:“外祖母這是說妍兒呢?還是說我呢?這菜單是我跟妍兒一塊兒定的。”
景芝卻不知她這話,讓惠寧長公主心裡越加彆扭起來,自然也就更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皺眉掃了景芝一眼,惠寧長公主並未理會她,便轉頭板了臉看向洛娉妍,冷冷地道:“你要記住,你纔是着府裡的當家奶奶,怎能什麼事兒都由着旁人說道?”
說完惠寧長公主更是挑了挑眉,道:“再者你是做嫂子的,芝姐兒不對你就要指出來,這才叫教導,難道你在家時,你母……”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自己便醒悟過來,心中也有微微的懊惱,但卻也不會因此就給洛娉妍什麼好臉色。
稍微頓了頓,惠寧長公主便接着道:“你舅母我也是見過的,很是知書達理,通曉人情世故,待人接物都很有一套,聽說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你很該好好兒跟她學學。”
惠寧長公主沒有說全的“母親”一詞,洛娉妍卻已是心知肚明,此時心裡的委屈盡數散去,不再因惠寧長公主的話,興起半點波瀾,即便惠寧長公主後來改了口,更是對舅母讚譽有加,洛娉妍的心,卻已經有所保留。
惠寧長公主說完見洛娉妍中規中矩的行禮,應是,勉強點了點頭,接着拿起那冊子看了起來。
待看到宴請名單時,惠寧長公主的眉頭再次皺起,斜睨着洛娉妍淡淡地道:“你如今是世子夫人,錦鄉侯世子夫人!這點我希望你記住了,往後再不必我來提醒。”
洛娉妍雖不知惠寧長公主又因爲什麼這樣提醒自己,卻也並不反駁,機械似的屈膝一禮,點頭應是。
不僅惠寧長公主見此皺了皺眉頭,就連景芝心中都有了不好的感覺,卻明白此時不是說話的時機,方纔就因爲自己一句話,已經害妍兒……
就在景芝極爲內疚時,惠寧長公主癟了癟嘴,挑眉道:“知道了就好,那什麼孫府,還不夠格進入咱們這樣人家兒的宴會,帖子就省了吧。”
洛娉妍微微一怔,便立即點頭應了下來,景芝卻是知道洛娉妍因何邀請孫夫人赴宴的,不由有些着急地起身道:“外祖母不能這樣,文婷不僅是妍,嫂子知交好友,也是我的閨中好友,怎能不請她來?”
崔嬤嬤見洛娉妍不聞不動地屈膝行禮,像是沒聽見景芝的話似得,而惠寧長公主皺眉斜着景芝,眼中更是隱隱有怒氣翻滾……
崔嬤嬤頓時急得不行,上前半步,俯身在惠寧長公主耳邊兒,輕聲道:“小姐能多兩個談得來的朋友也是好事兒,不然心裡憋着事兒,也都沒人說去豈不可憐?”
聽崔嬤嬤這麼說,惠寧長公主不置可否地淡淡挑眉斜了她一眼,這一眼驚得崔嬤嬤也是出了一背心的汗,強自鎮定地笑了笑,安撫道:“您可是出了名兒的心疼小姐,何苦讓小姐難過,回頭您又該心裡不痛快了。”
崔嬤嬤這話兒聲音可是不小,惠寧長公主自然知道她這是說給景芝聽得,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勉強點了點頭。
景芝見此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上前擠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用腦袋蹭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笑道:“就知道外祖母最好了,外祖母最疼我了。”
惠寧長公主見此臉上不由也露出笑意,下意識地伸手點了點景芝的額頭,待回過神想要收回去,難免顯得很是彆扭。惠寧長公主閉了眼,斂了笑意,淡淡地“嗯”了一聲兒,往椅背上一靠,再睜開時眼中早已古井無波。
淡淡地看了景芝一眼,在看向因自己沒叫起,依舊屈膝行禮的洛娉妍,看着洛娉妍額頭浸出的汗水,惠寧長公主皺了皺眉,揮手道:“我累了,你們看着辦吧。”說完便扶着崔嬤嬤的手,起身往外走。
洛娉妍自然是緊跟其後,要將惠寧長公主送回去的,惠寧長公主這會子卻並不想見到洛娉妍,淡淡地道:“不用你送,真孝順不在這上頭。”
洛娉妍自然明白惠寧長公主的意思,心中卻如同惠寧長公主的眼中一般,沒有絲毫波瀾,微微欠身應下,恭敬地看着景芝與崔嬤嬤,將惠寧長公主扶上軟轎,而後漸漸走遠。
洛娉妍返回含章閣,拿起那本惠寧長公主扔在小几上的冊子,沉默着一頁頁翻開,一頁頁看過,而後輕輕合上遞給一旁不住地打量自己的馨芙。
洛娉妍微微挑眉一笑,淡淡地問道:“午膳都準備好了嗎?長公主殿下的午膳用的食材都送去慈恩苑了沒?”
不知馨芙在想什麼,聞言頓了頓方纔輕聲回道:“已經送去了,朱嬤嬤從長公主府也帶了不少過來。”說到這兒,馨芙頓了頓,試探道:“昨兒奶奶說第一頓算是給殿下接風,不知是不是……”
洛娉妍勾了勾嘴角,很是平和地道:“這事兒咱們只能想想,殿下讓不讓咱們盡心這還兩說呢。”說完洛娉妍也起身朝外走去。
馨芙見此急忙追了上去,洛娉妍的腳步卻絲毫沒有停頓,直到回到楓溪院,看到滿臉笑容迎出來的紅螺,洛娉妍才停下腳步,看着紅螺,如同過去一般,微微挑眉嗔道:“不過兩步路,哪裡就須得姑姑出來迎接了?”
紅螺笑得格外溫和地朝馨芙點了點頭,因爲馨芙出自長公主府,所以今日洛娉妍特意帶了她和雲袖彩英一道過去。
馨芙見此回以一笑正想說話,洛娉妍卻上前挽了紅螺的胳膊,嘆道:“今兒起得早,有些累了,讓人備水沐浴,一會兒姑姑替我通通頭。”
紅螺聞言稍稍一愣,立時敏感地發覺洛娉妍的情緒似乎不對,遂也不再多說,急忙笑道:“奶奶放心,一早就準備好了熱水,就怕奶奶回來要用。”
二人說這話一路往裡走去,馨芙微微皺眉,頓了頓腳步終是跟了上去。卻不知她這微微一頓的功夫,已經讓洛娉妍從心裡將她排除在了楓溪院之外。
六四三 心慌
洛娉妍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簡單清爽的翠色衫子,套着藕荷色鑲襴邊兒薄襖,配着青蓮色素面裙,正坐在妝臺前,任由紅螺給她絞乾頭髮,崔嬤嬤便遣人來通知洛娉妍,過去慈恩苑陪惠寧長公主一塊兒用膳。
洛娉妍勾了勾嘴角,淡淡的命英兒給了來通稟的小丫鬟賞錢,才斂了神色對紅螺道:“姑姑幫我挽起來吧。”
紅螺一驚,皺眉道:“頭髮還沒幹透,這麼挽上該生病了。還是……”
話未說完便被洛娉妍打斷道:“姑姑不必再說,無論是以長公主的角度,還是爺的外祖母的角度,我都是不能讓她老人家等的。你幫我挽個簡單的髮式,用過午膳回來再散開就是。”
紅螺見此抿了抿嘴,什麼也沒說,連着換了幾張細棉帕子,使勁兒搓了搓洛娉妍長及腰間的秀髮,鬆鬆地挽了個墜馬髻,正要挑釵環,洛娉妍已經從妝奩裡拿起一支累絲攢珠釵,斜斜地插在了發間。
紅螺見此急忙給洛娉妍戴了珍珠耳墜,蕾兒也將珍珠瓔珞遞了過來,卻被洛娉妍拒絕了。
洛娉妍起身對着鏡子轉了兩圈兒,淡淡一笑,拍了拍臉頰對紅螺道:“姑姑就留在屋裡,讓馨芙陪我過去好了。”
紅螺望着巧笑顰兮的洛娉妍,紅了眼圈點了點頭,小聲兒叮囑道:“小,奶奶當心些。”
洛娉妍裝作沒聽見紅螺那差點叫出口的“小姐”,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輕笑道:“在自己家中,有什麼需要小心的,我不過是看着馨芙是從長公主府出來的,陪着我過去更合適一些罷了。”
說着洛娉妍伸開雙臂,任由英兒將柳色流蘇披帛鬆鬆地搭在了她肩背上,蕾兒又取來和田青玉蓮花紐,佩在了洛娉妍那條長長地繡花披帛上。
洛娉妍走出內室時,淺淺跟妮妮倆被英兒安排過來跟在洛娉妍身後,託着茶盤水壺。馨芙也已經被淺語請了過來。
見洛娉妍這樣兒,馨芙心中微微詫異,面兒上卻是不顯地屈膝一禮,笑道:“少夫人這樣可真好看。”說完想了想才壓着聲兒補充道:“不過奴婢聽說長公主殿下,喜歡喜慶的顏色兒。”
紅螺聞言變了變臉色,洛娉妍卻是淡淡地一挑眉,斜睨着馨芙似笑非笑地道:“這話兒你也不早說,之前我也不知道,如今卻是不敢讓殿下久等。”說完洛娉妍便朝馨芙伸出了手。
洛娉妍都這樣說了,馨芙哪兒還敢多說其他?急忙伸手扶住洛娉妍款款下了臺階,緩步朝慈恩苑而去。
洛娉妍不知她前腳剛走,景芝便尋了過來,得知洛娉妍已經先一步走了還詫異了一番,又見紅螺帶着英兒蕾兒都在房內,就連淺語也沒有離開。不由問道:“你們都在這兒,誰陪妍兒過去外祖母哪兒的?”
英兒蕾兒等人尚未察覺什麼,紅螺卻是敏感的發現了洛娉妍態度的變化,聞言急忙屈膝一禮,恭敬地道:“回小姐的話兒,奶奶讓馨芙陪着過去的。”
英兒蕾兒見紅螺如此慎重一禮,也急忙重新施禮,景芝見此不由掩口笑了笑,斜睨着三人,嗔道:“今兒怎麼這般多禮了?”
景芝面兒上不顯,心卻是一沉到底,從上午在含章閣她就覺得洛娉妍不對,可那裡不對她一時說不上來,而如今她竟然不等自己就先走了,甚至身邊兒的人都沒帶去……
景芝可不信洛娉妍是突然覺得馨芙比紅螺和英兒蕾兒更貼心,那麼,洛娉妍會如此做的目的已經不言而喻。
景芝目光復雜地看了眼並不起身的紅螺三人,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快別多禮了,妍兒這我一天不來十趟也要來八趟,你們不累,我瞧着都累。”說完急忙轉身帶着自己的倆小丫鬟,朝着洛娉妍追了過去。
快到慈恩苑時,景芝才遠遠看到洛娉妍的背影,在盛開的花叢中顯得極爲素淡,就連身旁的馨芙也比她看上去鮮豔許多!
景芝下意識地頓住腳步,就這樣遠遠看着洛娉妍進了慈恩苑的大門。心中不住地再問,她要做什麼?她這是在做什麼?
景芝不敢細想,旁人或許察覺不出洛娉妍的不同,或許一會子外祖母也不會注意到,但景芝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這幾年與洛娉妍相交的瞭解……
馨若不是個愛思考的,見洛娉妍將馨芙帶在身邊兒,還笑道:“馨芙姐姐總算是熬出頭了,少夫人終於肯接納她了。”
馨羅掃了馨若一眼,並不說話,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再看景芝的臉色,暗暗搖了搖頭,卻並不多言半句。
景芝閉了閉眼,回頭掃了馨若一眼,冷着臉淡淡地道:“可是我平日裡太慣着你,如今越發膽兒大了,連少夫人的閒話你也敢說?”
馨若一愣,趕緊搖了搖頭,景芝此時正是心煩,也不願多說什麼,疾步朝慈恩苑而去。
景芝剛到敞花廳外,遠遠地便見惠寧長公主閉着眼在假寐,蟬兒蹲在一旁用美人錘給惠寧長公主捶腿。洛娉妍安靜的端坐在一旁,捧着茶盞,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
看到這樣一幅場景,景芝突然有了想哭的衝動。
往日的熱鬧上哪兒去了?平日的歡喜上哪兒去了?這是怎麼了?景芝想不明白,但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顯然都沒放在心上。
景芝剛走進來,洛娉妍便擡起了頭,惠寧長公主也睜開了眼,洛娉妍更是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然而出乎景芝意料的,洛娉妍竟然向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景芝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下意識地也欠身回了一禮,正要說話,卻聽洛娉妍笑道:“原是怕,外祖母久等,便不及等你就過來了,沒曾想你竟是走在了我後邊兒。早知如此很該等你一道。”
洛娉妍的笑容依舊淺淡溫和,聲音依舊清麗婉轉,景芝卻覺得這笑容礙眼,這聲音刺耳!張了張嘴正想要說點兒什麼……
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笑道:“芝姐兒可算是來了,差點餓暈外祖母了。”
說着惠寧長公主已經扶着崔嬤嬤的手站起身,洛娉妍忙朝她再次一笑,急忙轉身跟了過去。徒留下景芝,心慌慌地站在原地,直到惠寧長公主的聲音從隔間兒傳來:“芝姐兒在做什麼?怎麼還不過來?”
六四四 選擇
洛娉妍看了眼站在惠寧長公主身後的崔嬤嬤,又看了看在一旁添飯盛湯的蟬兒蝶兒二人,猶豫了一番,方纔對惠寧長公主一禮,輕聲道:“外祖母若不嫌棄,孫媳伺候您用膳。”
惠寧長公主雖說因洛娉妍沒懷孕的事兒不高興,卻也並沒有要爲難她的意思,只是那口氣出不出來罷了。
此刻見洛娉妍一副緊守孫媳規矩的模樣,心裡這口氣越加不順暢起來,斜睨着她看了半晌,見景芝還沒進來,不由移開視線朝外喚了聲兒,待景芝在自己右手邊兒坐下後,才淡淡地“嗯”了一聲兒。
洛娉妍看上去好像很高興似得,抿嘴一笑,朝崔嬤嬤點了點頭,又從蟬兒手中接過甜白瓷描金碟子,和象牙鑲銀雕花箸,按照惠寧長公主的習慣,每樣菜都替惠寧長公主夾了一點兒在碟子裡,便恭立在了一旁。
亦如前世無數次的站在安陽伯太夫人身後,依着安陽伯太夫人視線的變化,忙着添飯盛湯佈菜……
原想趁機教訓教訓她的,依着惠寧長公主的性子,自然是不屑於睜眼說瞎話的,便是故意找茬兒,那也是要師出有名才行。然而惠寧長公主沒想到洛娉妍會做的如此好,愣是沒找出洛娉妍的差錯來。
景芝看着站在一旁伺候着自己外祖母飯食的洛娉妍,卻是有些難以下嚥,幾次張了張嘴又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回去。望着惠寧長公主想說什麼,卻又怕說了反而惹得外祖母生氣。
景芝如同嚼蠟般的陪惠寧長公主用完午膳,聽着惠寧長公主對洛娉妍淡淡地吩咐道:“你也下去用膳吧。”
便見馨芙帶着小丫頭淺淺跟妮妮,快速地將剛剛剩下的飯菜撤到了小間兒,洛娉妍朝惠寧長公主屈膝一禮,又朝自己笑了笑,好像說了什麼,景芝沒有聽清,然後洛娉妍便退了下去……
待蟬兒蝶兒換了新茶上來,景芝捧着茶盞,偎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想說什麼,還沒說出來,便聽自己外祖母冷冷地道:“沒人逼着她,若這是她的選擇,也沒什麼不好。”
景芝聞言一驚,猛地擡頭朝惠寧長公主望去,卻見惠寧長公主很是慈愛的朝自己笑了笑,然後伸手順了順自己耳鬢的髮絲,輕聲道:“回去歇個午覺,下晌再過來陪外祖母說話兒。外祖母也累了。”
說着惠寧長公主便要起身,景芝卻突然紅了眼眶,望着惠寧長公主聲兒帶哽咽地問道:“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滯,愣了愣方纔露出一絲淡淡地笑意,挑眉道:“哪兒有怎麼了,外祖母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精力旺盛。”
說完惠寧長公主故意板着臉問道“難不成兩個月沒在外祖母身邊兒,連外祖母午歇的習慣也忘了?”
景芝見此哪裡不明白,抿嘴笑了笑,也跟着起身道:“我送外祖母進去歇息。”
惠寧長公主也不推辭,含笑點了點頭,任由景芝扶着穿過大廳往內室而去。
路過小廳時,惠寧長公主用眼角掃了洛娉妍一眼,她吃的很慢,也很是安靜,神色怡然,並無半點勉強不喜之色……
惠寧長公主的腳步並沒有停留,卻很快回到內室打發了景芝離去,斜靠在軟榻上,眯縫起眼睛,朝跟着進來的崔嬤嬤問道:“你說蘊哥兒究竟娶了個什麼樣的女孩兒?”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仔細地回憶着與洛娉妍的每一次見面。
從最初的拘謹,到後來的溫婉柔和,再到後來的勇敢堅定,再到……是什麼時候,竟然看不透她了?
惠寧長公主清晰地記得,洛娉妍從南邊兒回來,帶着景蘊的書信,去長公主府探望自己,那時候她還能清晰地感受道這丫頭的聰明,勇敢……那時,自己是欣賞她的,喜愛她的……
惠寧長公主陷入回憶的時候,洛娉妍已經用完了午膳,看着淺淺與妮妮將碗碟都收進了食藍,而後交給慈恩苑這邊兒一個婆子拎走,洛娉妍方纔起身朝着惠寧長公主的內室而去。
洛娉妍並不進去,只向站在門外的珍兒翠兒,細問了幾句惠寧長公主就寢的事兒,便朝着內室的門深蹲一福,而後便退了出去。
原想着,就沿着來時的路,再退回去,誰知行至半途,卻見景芝站在路邊兒,遠遠地看見自己便迎了過來。
洛娉妍腳步下意識地一頓,想要避開,卻又生生頓住,臉上掛起笑容,迎了上去,含笑道:“芝姐兒不回去午歇,在這兒做什麼?”
景芝上前拉住洛娉妍的手,望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揮了揮手道:“你們都退下,我有話與妍兒說。”
待丫鬟們都退遠後,景芝方纔紅了眼眶,盯着洛娉妍一字一句地問道:“一定要這樣嗎?難道咱們這些年的情誼,你都不要了?說不要,就不要了?”
景芝說着說着眼淚便滑落了下來,洛娉妍也微微溼了眼眶,急忙別開頭看向不遠處早開的芍藥,嗔笑道:“芝姐兒這是在胡說什麼呢,我都聽不懂了?”
景芝任由眼淚一滴滴地往下掉,卻是一動不動地望着洛娉妍。
好半晌洛娉妍才嘆了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過頭來,望着景芝的眼睛,輕聲道:“怎麼會不要?我不過是心裡有點兒亂,芝姐兒讓我好好兒想想,好嗎?”
看着強忍着淚水的洛娉妍,景芝低頭擦了擦臉上的淚,點頭道:“好,你好好兒想想,想想咱們這些年的感情,想想你是不是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說到這兒,景芝再次深深地望向洛娉妍的眼睛,深吸口氣,才含淚問道:“我知道外祖母今兒有些奇怪,對你也不太公平,不太友善,但她都那麼大年紀了,妍兒難道就不能不與她計較?”
洛娉妍一愣,好半晌回過神來,勉強點頭笑了笑,輕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讓我自己想一想,好嗎?”
六四五 哥哥
景芝見洛娉妍見此如此,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閉了閉眼,任由眼眶內的淚水滑落,點了點頭道:“你去吧,去好好兒想想。我,就不耽擱你了。”
說完景芝逃也似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壓了壓眼角,望着景芝離去的方向,輕聲喃喃道:“不是我不要,而是……”
而是什麼,洛娉妍沒有說出來,馨芙已經帶着淺淺跟妮妮走了過來,洛娉妍收拾好情緒,淡淡地掃了三人一眼,輕聲道:“淺淺跟妮妮年紀雖小,卻也是跟在我身邊兒多年的。”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又看向馨芙,好半晌才淡淡地笑道:“馨芙也是在爺身邊兒伺候經年的,爺說過你是個穩重懂事兒的……”
洛娉妍說到這兒便不再繼續往下說,只靜靜地看着三人,淺淺與妮妮自然是急忙屈膝一禮,雙雙應下。
馨芙悄悄打量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冷着臉,也急忙屈膝一禮,笑着保證道:“少夫人放心,馨芙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洛娉妍見此挑了挑眉,並不在多說什麼,轉身繼續沿着來路,繼續朝楓溪院而去。
淺淺與妮妮對視一眼,急忙跟了上去,馨芙更是不敢耽擱半點兒的追了過去,笑道:“奶奶何不慢慢走回去,正好消消食兒午歇。”
洛娉妍沒有說話,依舊疾步朝楓溪院而去,回到楓溪院,紅螺與英兒蕾兒,便急忙迎了上來。
三人先上上下下將洛娉妍打量了一遍,見洛娉妍除了眼角有些微紅,別的都好好兒的。
紅螺皺了皺眉頭,看了馨芙與淺淺妮妮三人一眼,也什麼都沒說,與英兒蕾兒簇着洛娉妍便往屋裡去。
洛娉妍也無心多說什麼,卻在進門前停下了腳步,淡淡地道:“你們各自忙去吧,有事兒會遣人叫你們。”說完才邁進了屋子。
剛進屋,英兒蕾兒便七手八腳幫着洛娉妍取了披帛,脫下外面的薄襖,換上寬鬆的素錦通袖夾襖。紅螺忙將洛娉妍的頭髮散開,去掉釵環,遞來溫水給洛娉妍潤了嗓子,方扶着她上牀。
紅螺本想趁着擦頭髮的功夫好好兒與洛娉妍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兒,因此還特意打發了英兒蕾兒去外邊兒候着。
誰知洛娉妍剛躺下,沒一會兒竟睡了過去,紅螺滿心的疑惑便也只能壓下,心疼地替洛娉妍絞乾了頭髮,掖好被角退了出去。
一出去紅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將淺淺與妮妮叫到後院兒一間空罩房內,仔仔細細地問了午膳時發生的事兒。
紅螺光聽着眼淚便撲簌簌地往下掉,逾越的話卻是一個字兒也不敢當着淺淺妮妮倆人說,只心疼得整個人只哆嗦,好半晌才捂着胸口揮退了淺淺與妮妮。
淺淺忐忑地打量着紅螺的神色,猶豫了一番,才停下腳,小聲兒道:“姑姑,咱們回來時,小姐候在奶奶回來的路上,不知與奶奶說了什麼,小姐哭的極爲傷心的跑了,奶奶臉色也很難看。”
紅螺望着淺淺抿了抿嘴,揮手道:“知道了,這事兒萬不可再提起,小姐不是都,奶奶不是都叮囑過你們嗎?便是我問,你也不該說的。”
淺淺聞言低下頭,想了想小聲兒道:“姑姑說的我都記住了,可我覺得奶奶今兒受了委屈……”說到這兒,淺淺越發猶豫了一番,才上前靠近幾步,用更小的聲音道:“要不,姑姑去告訴爺吧,爺不是……”
話未說完,紅螺便瞪了她一眼,斥責道:“這是奶奶與爺之間的事兒,奶奶要怎麼做,自有奶奶的道理,咱們這些身邊兒伺候的,只管聽奶奶安排行事,萬不可自作主張!”說完紅螺加重了語氣問道:“你聽明白,記住了嗎?”
淺淺抿了抿嘴,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紅螺見此嘆了口氣,悠悠地道:“你看看晨霜就知道了,她以前也跟你一樣,是個極機靈會來事兒的,如今怎樣?”
淺淺一聽這話瞪圓了眼,小雞啄米似得點了點頭道:“姑姑說的,我都記住了。”說完一溜煙兒似得跑了。
洛娉妍一覺醒來,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見紅螺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可洛娉妍並不願提起此事,遂淡淡地問道:“慈恩苑那邊兒遣人過來沒有?”
紅螺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抿着嘴點頭道:“殿下遣人來說,晚膳各自在自己院兒裡用膳,叫奶奶不必過去了。”
洛娉妍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笑着點了點頭,就着紅螺的手喝了口溫水,便起牀更衣,獨自去了書房。
洛娉妍從未想過要將這事兒告訴景蘊,畢竟惠寧長公主是庇護他長大的外祖母,而自己……洛娉妍並不願景蘊跟着爲難,更不願看到景蘊在她與惠寧長公主之間做出選擇。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就在她躲在書房裡,用練字來逃避現實,想要將這一切都暫時拋諸腦外的時候,景芝卻跑出了府去,將剛剛回來的景蘊給攔了下來……
景蘊原本計劃先回屋換身衣裳,再去慈恩苑。他潛意識裡覺得,洛娉妍與景芝這會兒應該都在慈恩苑,誰知景芝竟坐了馬車,在大門外候着他。
景蘊皺了皺眉,放棄了直接從東側門進去的打算,隨着景芝從西側門進了府,而後直接從垂花門進了後園。誰知景芝剛在垂花門前下車,景蘊的眉頭便再也沒有鬆開過。
兄妹二人並肩去了碧波盪,站在視野開闊的地方,景蘊方纔沉聲問道:“可是今兒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兒?”
景蘊知道,定不會是外祖母或者洛娉妍出了事兒,否則府裡怕是早翻了天,哪兒還能如此安穩,因此心裡並非十分着急。
可景芝望着景蘊,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說去,眼淚更是不住地往下掉……
這樣的景芝,將景蘊嚇了一大跳!要知道,除了當年出事兒那回,景蘊是從未見過景芝哭泣,更何況是如此傷心的哭泣!不由心中咯噔一下,語氣也急躁起來,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聲兒喝問道:“光哭能解決什麼事兒?”
景芝如聞言同犯錯的孩子似得,一邊兒擦着眼淚,一邊兒搖着頭,可望着景蘊那雙關切的眸子,到了嘴邊兒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倆月自己這個待誰都冷冷清清的哥哥,對待洛娉妍的不一樣,她看在眼中,此時要怎麼跟哥哥講外祖母與洛娉妍產生了矛盾?
看着景芝那又是糾結,又是可憐的小模樣,景蘊嘆了口氣,伸手替景芝擦了擦淚,緩了語氣試探道:“可是外祖母責備你了?”71
六四六 婆媳
景芝走後景蘊獨自在碧波湖畔站了許久,景芝雖說得斷斷續續,也說得很是婉轉,但景蘊還是聽出來了,自己外祖母與妻子之間,不知在什麼時候產生了矛盾。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面臨這樣的問題,甚至至今沒想明白這矛盾是如何產生的……
在景蘊看來,外祖母對自己妻子一直都是極爲喜歡的,自己妻子對外祖母也一直是孝順有禮的,怎麼就會變成了這樣?這難道不應該是婆媳間的問題嗎?
景蘊深深地皺緊了眉頭,好半晌才緩緩吐了口氣,無論如何這事兒得解決了,尤其是在如今這個時候!
可解決這事兒總要先說服一方纔行,相比較於惠寧長公主,在景蘊看來,說服洛娉妍會更容易一些,雖然這樣做有些委屈了妻子,可外祖母是長輩……
想罷景蘊便不再猶豫,邁步朝楓溪院而去。
然而,想到會委屈了洛娉妍,景蘊的腳步還是不由得有些沉重。
尤其是進入楓溪院後,景蘊發現兩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看他的目光明顯已經不同,就連馨芙遠遠地迎上來,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景蘊沒有理會那倆小丫鬟,也只是朝馨芙點了點頭便大步流星地進了正房。
英兒與蕾兒倒是沒什麼變化,這讓景蘊鬆了口氣,卻發現紅螺對他明顯疏離客套了許多。
景蘊挑了挑眉,壓下心中的煩躁,淡淡地望着紅螺問道:“奶奶呢?”說着就要往內室而去。
紅螺身子蹲的很低,頭也低着,並沒有看景蘊一眼,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地回道:“回世子爺,奶奶在書房練字,不讓奴婢們打擾。”
景蘊聞言,往內室去的腳步立時頓住,回頭掃了紅螺與英兒蕾兒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便轉身朝書房而去。
書房可真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不知洛娉妍是有意在書房等着自己,還是僅僅只是巧合?
這樣一想,景蘊不由得神色冷了兩分,嘴角更是勾起一絲冷笑,並非他想要惡意猜度洛娉妍,畢竟這個妻子是他自己親自挑選,對她的聰慧冷靜很是有兩分了解。而今日之事卻又太過……湊巧了點兒!
尚未走近,候在書房外的滿兒便看到了景蘊,急忙上前屈膝一禮,恭敬地道:“世……”
一個字兒剛出口,景蘊便揮了揮手打斷了滿兒的話,並示意她退下。
滿兒見此心中雖有詫異,卻並不多想,甚至心中因景蘊的到來,狠狠地鬆了口氣,眼中露出絲絲喜悅之色。
這倒是讓景蘊愣了愣,今日回到府中,這還是自己看到的第一個對自己的歸來表示高興的人……
景蘊哪裡知道,洛娉妍午歇起來,至今已在書桌前站着練字兩個多時辰,又不讓滿兒進去伺候,滿兒一直站在書房外戰戰兢兢生怕洛娉妍累狠了,卻又不敢打擾,這會兒見到景蘊豈能不高興?又豈能不鬆口氣?
三月的天還有點兒涼,但洛娉妍書房別說是三月,便是臘月也從未關過窗,景蘊本想直接推門進去,卻不知怎麼就踱到了窗邊兒。
洛娉妍穿着身淺緋色家常直袖夾襖,一頭青絲隨意地挽着纂兒,神情專注而恬靜地練着字,書案上已經有好大一摞,可見練的時辰不短了……
看到這兒景蘊頓時明白,洛娉妍並非是有意在書房等着自己,或許她至今還不知道自己回來了。莫明的景蘊鬆了口氣,眸中也散發出淡淡柔和的光,想了想到底沒有進去,而是轉身出了楓溪院,徑直朝着慈恩苑而去。
或許,這會兒該先去與外祖母溝通一下才是,在景蘊看來,那樣的洛娉妍,實在不像是在與外祖母置氣。
若當真置氣了,這會兒就該等着自己歸來哭訴,至少也該去問心齋想羅先生訴苦,然而洛娉妍哪兒也沒去,如同以往每次練字那般,專注而認真。
慈恩苑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到處都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樣子。
景蘊站在院門前,靜靜地看了眼,待守門的丫鬟屈膝行禮就要往裡通報時,景蘊方擺手制止了她,自己撩了簾子走了進去。
繞過檀木聯屏,景蘊便見惠寧長公主斜躺在羅漢牀上,正與崔嬤嬤小聲兒說着什麼,蟬兒與蝶兒倆人,一個正用美人錘給她捶腿,一個站在身後給她揉着額頭。
景蘊挑了挑眉,輕咳一聲兒,方走上前,躬身一禮後,也不待惠寧長公主叫起,便自顧自地起身在羅漢牀邊兒上,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揮手間淡淡地道:“都下去吧,我有話與外祖母說。”
惠寧長公主剛剛浮上臉的笑意,頓時冷了下去,認定了是洛娉妍在景蘊跟前兒告狀,讓景蘊過來找自己說話的,心中不由對洛娉妍又惱了兩分。
崔嬤嬤急忙朝惠寧長公主望去,景蘊的脾氣她是知道的,打定主意的事兒,幾頭牛也拉不回來。可到底她是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人,自然還是要看惠寧長公主的態度。
惠寧長公主也並不爲難她們,揮了揮手道:“去給世子泡壺楓降茶來。”說完也坐起了身子,冷冷地望着景蘊。
景蘊不知惠寧長公主心中所想,揮手道:“還是來壺龍井好了。”
洛娉妍喜歡龍井的事兒,不僅外面人知道,便是惠寧長公主也早已聽說,聞言神色更是冷了兩分。
實則崔嬤嬤此時心中也認爲是洛娉妍讓景蘊前來的,不由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道:怎地就恃寵而驕了?
雖是這樣想,但崔嬤嬤卻是不敢在這兒耽擱,沒得被他祖孫倆的‘戰爭’給殃及了,急忙帶着蟬兒與蝶兒退了下去。
待送來了茶水點心,屋內只留下祖孫二人時,惠寧長公主方纔淡淡地問道:“蘊哥兒這是剛回來,還是從哪兒來啊?”
景蘊張嘴本要說從楓溪院而來,可話到了嘴邊兒,卻不知爲何覺得不妥,笑道:“孫兒這身上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呢,自然是剛從宮裡回來,便先來給外祖母請安。”71
六四七 矛盾
惠寧長公主聞言卻並未露出喜意,只淡淡地望着景蘊,眼中寫滿了懷疑。究竟是洛娉妍遣人出府,到宮門前攔了外孫告狀,還是當真來給自己請安,亦或者……宮裡出了什麼事兒?
景蘊見外祖母神色變幻多少猜到兩分,卻並不點破,甚至順着惠寧長公主的意思,先說起了宮裡的事兒。
景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先淺淺地抿了口,方纔笑道:“如今孫兒依着羅先生教的法子,每日替皇貴妃娘娘施針,外祖母猜猜看怎麼着?”
惠寧長公主不知景蘊究竟要說什麼,挑了挑眉,也端起茶盞,慢悠悠地颳了刮茶湯上的沫子,淡淡地道:“難不成皇貴妃娘娘已經好了?”
景蘊低頭悶悶一笑,而後才道:“又不是神仙,再說一開始羅先生就說了,這毒她解不了。”
說完景蘊臉上卻是不無得色地道:“雖說皇貴妃娘娘的病情如今尚未好轉,卻明顯的沒有再繼續惡化,且精神頭也比過去好了許多。若能去蜀地尋訪,說不得就有良藥。”
說完景蘊又啄了口茶,才笑道:“外祖母不知道,聖上今兒晌午去探望皇貴妃娘娘時,很是高興地賞了宮裡人。”
惠寧長公主覷着景蘊看了半晌,才幽幽地問道:“三皇子與三皇子妃,難道沒得賞?”
景蘊更是得色盡顯,一雙眼睛亮的嚇人地點頭道:“怎麼會少了他倆?聖上賞了三皇子金牌令箭,可調動五成北山大營的兵力。便是三皇子妃也得了聖上“賢淑”二字的褒獎。”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也是一驚,目光灼灼地望着景蘊,試探道:“你是說,聖意已決?”
景蘊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很是斟酌了一番才道:“三皇子與外祖母看法一致,但孫兒卻不這麼認爲。”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方纔嘆了口氣道:“不難看出,聖上對皇貴妃始終是不同的,若皇貴妃……”
景蘊沒有說下去,而是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猶豫着這話該怎麼說,心中更是盤算着,要等外祖母心情好些了,再婉轉地問問今兒妍兒究竟哪裡惹她生氣了。
可沒等景蘊想好,惠寧長公主便是渾然一驚,瞪圓了眼喝問道:“難道你還想偷偷出京!?”
景蘊一愣,隨即笑道:“孫兒倒是想……”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將茶盞往邊兒上梅花小几上重重一擱,紅着眼眶,恨聲道:“你若留有血脈子嗣,我自不會攔你盡忠,可你如今……難道你不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景蘊再次愣住,猛地明白過來,惠寧長公主因何惱了洛娉妍了,不由得苦笑道:“外祖母先別惱,孫兒沒那意思,便是孫兒想,此時也是不成的。”
說完,景蘊嘆了口氣,皺眉道:“您當聖上怎麼想起要將金箭令牌賞給三皇子,還不是因爲鄭家已經完全倒向了二皇子的緣故。”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愣,隨即也深深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淡淡地道:“我早說過,這事兒你就不該攙和,無論誰坐上那個位置,總是……”
惠寧長公主話未說完,景蘊便知曉了她的意思,苦笑着打斷道:“外祖母當真如此以爲?”
說完斂了神色,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可三皇子已經參與了角逐,無論是他自己想要參與的,還是聖上逼着他參與的,又亦或是旁人逼着他不得不參與的,總之他已經參與了。”
惠寧長公主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還沒說出,景蘊卻已經接着苦笑道:“外祖母只記得孫兒是您的孫兒,卻忘了孫兒是在永寧宮長大的,孫兒是與三皇子同吃、同睡、同玩、同學長大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好半晌才苦笑着搖頭道:“是我糊塗了,竟是忘了這點兒,無論你幫不幫着三哥兒,旁人都會將你看作他一夥兒的……”惠寧長公主越說越小聲兒,神情中帶着說不出的後悔。
景蘊卻是接着苦笑道:“何止是三皇子殿下,便是洛府,如今不也與孫兒綁在一起嗎?前些日子洛府出事兒,若非爲了孫兒,妍兒都不打算管的,還是芝姐兒勸妍兒回去的。”
說起洛府,景蘊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洛娉妍是專心忙着春宴,又忙着景芝的婚事沒有注意,景蘊卻是知道,就在他們去洛府當日晚上,聽說那位洛二小姐又與周氏大鬧了一場,被洛鎮源給關了起來……
說起洛府,惠寧長公主不由疑惑地道:“蘊哥兒怎地突然說起這個?”
景蘊神色坦然地道:“哪裡就是突然,今兒在宮裡還有人向孫兒打探洛府的事兒呢。”
說完景蘊嘆了口氣,搖頭道:“岳父怕是年底就該往上走一走了,到時咱們便再添助力。可如今盯着他的人卻極多。”
惠寧長公主想起景芝對她說的那些,不由也皺了眉頭,抱怨道:“這個洛鎮源怎麼回事兒?我看他在差事上做的還不錯,前些日子進宮,聖上還跟我讚了他,怎地一個後宅卻管不住?”
景蘊聞言苦笑道:“外祖母可別說岳父了,便是孫兒,自從娶了妍兒回來,這後宅的事兒,不也是從沒過問嗎?依孫兒看,還是那周氏太不成樣子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眉頭是越皺越緊,不滿地道:“那依着蘊哥兒的意思,還要讓你媳婦兒天天回去替他洛府管家咯?”
惠寧長公主話音剛落,景蘊便揚聲兒道:“那怎麼成?就咱們府裡的事兒孫兒還嫌多,沒見妍兒都累瘦了麼?人家見了還不知怎麼說我呢。”
惠寧長公主本就嫌洛娉妍多事兒,不會當家,主次不分,如今聽景蘊這般一說,立時贊同道:“可不就是這話兒,你還是得看着點兒後宅,別到時跟那洛鎮源似得。”
惠寧長公主言語中的嫌棄之意,景蘊自然聽得清楚,不由的便心疼起洛娉妍來。
面兒上景蘊卻是不顯絲毫地笑道:“這點孫兒到是不用擔心,外祖母沒瞧見,自從娶了妍兒回來,咱們府裡如今比以往有生氣多了,再說賬冊什麼的,她可比孫兒精細多了。”
六四八 暈了
對於景蘊的說法,惠寧長公主自是不信的,景蘊雖看在眼裡卻並不點破,接着狀似無意地道:“外祖母不知,咱們府裡好幾處鋪子賬冊上都有問題,不過是如今妍兒壓着不讓孫兒追究罷了。”
惠寧長公主聽說洛娉妍壓着景蘊,頓時更不高興了,沉了臉問道:“她想做什麼?那些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難道……”
景蘊知道惠寧長公主誤會了,事實上這也是他故意的,若是幫洛娉妍說話太明顯,他怕惠寧長公主對洛娉妍更加反感,故而纔想了這麼個婉轉的法子。
不等惠寧長公主說完,景蘊便笑道:“妍兒說了,芝姐兒成親在即,這會子傳出這事兒,於芝姐兒不好,自家妹子自家疼,沒得剛嫁過去便落了把柄人家手裡,說芝姐兒不會管賬,以後用這個拿捏她。”
說到這兒景蘊悄悄掃了惠寧長公主一眼,見惠寧長公主面色變幻不定,心裡反倒是鬆了口氣。
景蘊伸長了腿,斜斜地靠在了椅背上,一副很是放鬆隨意地樣子,滿臉高興地道:“妍兒說了,這事兒也不急於一時,等芝姐兒成了親,年底時咱們再來算總賬也就是了。”
若說惠寧長公主聞言沒有感動,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事兒事實上不關芝姐兒的事兒。以往錦鄉侯府的賬冊,都是她在暫時管着,但隨着年歲越來越大,精力越來越差,很有些力不從心……
可想到自己期盼了許久的曾外孫,惠寧長公主心裡還是不痛快,不由板了臉道:“你這媳婦兒哪兒都好,就是……”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也有些猶豫了,畢竟惠寧長公主也已經看出來了,洛娉妍並沒有去向景蘊告狀,更沒有說過自己半句壞話。
景蘊故作不知地皺了皺眉,冷了臉道:“妍兒若哪裡做得不對,便請外祖母看在孫兒的面兒上,好好教她,畢竟她也才十五六歲的年紀。”
說完景蘊笑着搖了搖頭:“說起來倒是我年紀大了些……”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不樂意了,正要說話,景蘊卻又再次冷聲道:“若是她膽敢頂撞您,您便只管罰她!若是連個‘孝’字都弄不明白……”
景蘊說到這兒,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景家家廟如今還沒人打掃。”
惠寧長公主一驚,沒想到景蘊會說出這話兒,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氣,教訓道:“不說她救過你妹妹,便是你的命,和你外祖母我這條命,能保到今日,也是有她的功勞的,可不興胡說八道!”
景蘊聞言抿嘴一笑,不以爲意地道:“孫兒也就這麼一說罷了,妍兒的性子孫兒還是知道的,哪兒就會頂撞外祖母了?”
惠寧長公主一時間還真弄不清景蘊這究竟是何意,想了想便直截了當地道:“你們成親這些日子,她那肚子也沒個動靜,難道真要等到四十再納妾?依我看,不如早點兒請個太醫回來仔細瞧瞧。”
景蘊卻在此時輕咳一聲兒,笑道:“外祖母也別怪孫兒,孫兒是覺得如今很多事兒說不準,不想太早要孩子。沒得讓孩子生下來,或是還沒生下來,就跟着孫兒受罪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一驚,不敢置信地瞪着景蘊,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景蘊見此趕緊補充道:“外祖母可別說出去,這事兒妍兒還不知道呢,她不知有多盼望有個孩子,每日喝着您讓朱嬤嬤送來的湯,結果還沒懷上,讓她很是內疚。若是知道孫兒從中做了手腳……”
景蘊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終於回過神來,厲聲呵斥道:“胡鬧!這種事兒你怎能這般胡來?若是傷了身子,你媳婦兒還活不活了?”
景蘊聞言一愣,他是真沒反應過來惠寧長公主說的什麼意思,好半晌見惠寧長公主也盯着他不說話,只得含糊道:“孫兒這不也是沒法子,爲了孩子將來好嗎?”
惠寧長公主已經是氣得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有些顫抖,想着自己這些日子生的氣,想着今日對洛娉妍那般苛待……
景蘊見惠寧長公主臉色發白的樣子也是嚇了一跳,暗道糟糕,趕緊起身扶着惠寧長公主,一邊兒端了茶水喂,一邊兒揚聲道:“來……”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已經抓着景蘊的手腕,喘着粗氣兒問道:“你那藥哪來的?給你娉妍吃了多久了?”說完一把甩開景蘊的手,揚聲兒喊道:“快!給我傳太醫過來!”
景蘊這回是聽明白了,心中暗自苦笑,面兒上卻是不敢顯露絲毫,還得做出一副很是冤枉的模樣。
在崔嬤嬤聞聲兒趕緊來時,景蘊急聲兒道:“外祖母說什麼呢?您可是冤枉死我了!這媳婦兒是孫兒自己瞧中了求來的,哪兒就捨得給她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說完景蘊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斜了崔嬤嬤一眼,才壓着聲兒在惠寧長公主耳邊小聲兒道:“孫兒還指着她給我生兒子,給您養曾孫子呢。”
惠寧長公主聞言不相信地扭過頭瞪着景蘊,見景蘊一個勁兒地朝門口瞟去,不由也順着景蘊的目光看了過去,見崔嬤嬤剛剛轉過屏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樣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一會兒再說。”
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再次盯着景蘊,一副你今兒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模樣!
這種事兒,別說是外祖母這麼一個女性長輩,就是親爹,說起來也是頗爲尷尬的!
景蘊不由紅了臉道:“孫兒跟太醫學了套推拿手法,每次那什麼,都會親自給妍兒推拿。”
惠寧長公主聞言還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老臉也不由紅了起來,別開眼很是彆扭地問道:“你媳婦兒不也是學了醫術的,她就沒察覺?”
景蘊這下越發尷尬了,支吾了好半天,才仰頭望着承塵不自在地道:“那不是她那什麼,每次都,都暈了過去嗎?她也不知道啊。”
景蘊越說越小聲兒,說完卻是不忘再次提醒道:“這事兒外祖母您可千萬別跟她說,就是說漏嘴也不行!她若知道了,指不定她慪成什麼樣兒了。”
說完了還怕惠寧長公主不上心似得,補充道:“別看她溫溫柔柔的樣子,那性子烈起來,單看她當年那麼小,就敢獨自去營救芝姐兒就知道了。”
這下惠寧長公主是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望着景蘊好半晌纔沒好氣地道:“別說娉妍慪氣,就是我這心裡也憋着口氣,若不是如今打不動你了,都恨不得打你一頓板子!也是你父親不在,不然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你的腿!”
說完惠寧長公主更是狠狠地補充道:“若是讓你岳父洛鎮源知道了,依着他那個豬腦子,指不定怎麼猜想你呢!”89
六四九 放心
景蘊看着惠寧長公主亦嗔宜怒的神色,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又安撫了惠寧長公主幾句,叮囑她不能讓洛娉妍知道此事,便覺大功告成,遂悠悠然回了楓溪院。
景蘊不曾多想,直接便進了正房,見只有英兒蕾兒倆人在屋門口打着絡子,不由皺眉問道:“你們奶奶呢?”
英兒急忙起身行禮,小心地瞄了景蘊一眼,低頭回道:“奶奶還在書房練字,紅螺姑姑已經去請了。”
景蘊聞言皺了皺眉,“嗯”了一聲兒算是迴應,而後徑直往屋裡走去。
英兒蕾兒對視一眼,急忙上前打了簾子,景蘊點了點頭沒有理會,直接往內室而去。
在景蘊想來自己換好衣裳,差不多洛娉妍就該回來了,便是紅螺沒有請動,英兒或是蕾兒也該去稟了洛娉妍,自己回來的消息。
果然,當景蘊換了件家常袍子出來時,洛娉妍剛好轉過屏風走了進來,面兒上依舊是淺淺地笑容,聲音依舊清麗婉轉,見景蘊剛換上的袍子,壓了髮絲,還上前替他理了理,笑道:“爺怎麼這會子纔回來?回來也着人知會一聲兒。”
那溫婉含笑的模樣,哪有半分惱意?景蘊不由也笑了起來,不以爲意地道:“便是沒知會,妍兒不也知道爺回來了?”
說完還故意笑道:“外祖母今兒剛過來,爺便先去了慈恩苑見外祖母。”景蘊在說這話兒時,仔細地留心了洛娉妍的神色,不見分毫異樣,便當真放了心。
景蘊卻是不知,洛娉妍早已認清自己的身份位置,也明白惠寧長公主在景蘊心中的地位,更明白,與前世一樣,至少如今自己是沒有孃家靠的上的,或許永遠也靠不上……又哪裡能夠,哪裡會,與他多說什麼?
前世無數次的經歷,早就告訴了她什麼叫:疏不間親!
曾經她那麼多次的向太夫人告狀,結果呢?態度好的時候,太夫人讓她陪着唸佛經以作安撫,態度若是強硬些,便會被罰抄佛經……此時,面對景蘊,她又豈能多說什麼?
洛娉妍淡淡一笑,輕聲道:“午膳我與芝姐兒都在慈恩苑用的,下晌外祖母遣人來說各自在院兒裡用,爺看一會兒是在屋裡用,還是過去用?老人家一個人總是寂寞了些。”
景蘊見此再不說其他,淡笑道:“外祖母喜歡清靜,既然叫了咱們在屋裡用膳便別過去打擾外祖母了。”說完問道:“不知今晚妍兒可準備了什麼好菜?”
洛娉妍也不願多說,淡淡斜了景蘊一眼,竟然的試探她如何聽不出?方纔紅螺姑姑就說了,景蘊是先回了楓溪院,才又出去的……
洛娉妍不願多想,淡淡地道:“都是爺愛吃的菜,冷淘專門向馨芙學的,還請爺嚐嚐,哪兒做的不好,下回讓她改進。”
景蘊聞言淡淡地皺了皺眉,想到洛娉妍許是練字累了,並不多想,點頭笑道:“行,今兒就嚐嚐冷淘的手藝。”說完又道:“什麼時候妍兒也下廚做兩道小菜,咱們去山上無爲居里吃去。”
洛娉妍抿嘴一笑,歪着頭道:“今日怕是不得閒,爺也知道後兒就是春宴,好些事兒還沒安排妥當呢,今兒一下午都在想這事兒,連字都沒寫好,害我寫了好久。”
景蘊聽洛娉妍這麼說了便越加放心下來,洛娉妍一面吩咐淺語去廚房傳話,一邊兒親手替景蘊沏了茶。
難得景芝也沒過來打擾,倆人一塊安靜地用過晚膳,便早早睡下,一夜無話,第二日洛娉妍依舊親自起身伺候景蘊更衣,陪他一道早膳,然後送他出了門。
直至晚上回來,景蘊先過去慈恩苑給惠寧長公主請安,剛到院門前,便正巧遇見洛娉妍從裡面出來,不由越發放心起來,自認“大事已了”說話行事也越發自在隨意起來。
實在是在外勾心鬥角已是疲憊的景蘊,並不願在自家府中,與最親密的家人還那般勞神費腦,心神放鬆了,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越發真切起來。
惠寧長公主今日沒再提不讓孫夫人母女前來的事兒,洛娉妍便也沒再提起,反正請柬是早已送了出去,便是惠寧長公主提起,她也是沒法子追回來了。
然而,洛娉妍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春宴,孫夫人竟是沒有到來!別說人沒來,連個口訊兒也是沒有的……
不僅洛娉妍心中詫異,洛繼宗得知後更是失落無比,景蘊見此不由將他喚到書房寬慰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原你也沒打算這麼早成親,如今不過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爲之而已,何必爲孫府的反悔懊惱傷神?若你當真對她有意……”
話未說完,洛繼宗便仰頭問道:“依姐夫所言,當初你求娶姐姐,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成便成,不成便罷?”
景蘊沒想到洛繼宗會把話說到他頭上,不由失笑道:“你小子怎麼就說不通了呢?我跟你姐那一樣嗎?”
說完景蘊很是自得地挑了眉,笑道:“首先,我的親事我自己個兒做主,這事兒是在多年前便議定的,誰也勉強不得我,再則……”
景蘊說到這兒斟酌了一番遣詞,方纔接着道:“我先上門求過岳父大人,岳父是點頭應允了,我方纔請外祖母代爲求了聖旨。”
說完景蘊斜睨着洛繼宗問道:“你的情況一樣?且不說你的婚事你能不能做主,那孫府如今便表明了態度不願意結這門親,再說了,你也沒法求旨賜婚,軟的不行來硬的不是?縱是我有心幫你,你無官無職的,那也不成啊。”
聽景蘊說了這麼一席話,洛繼宗臉色灰敗了許多,軟趴趴地窩在圈椅中,捧着手中青瓷茶盞走了神。
景蘊見此皺了皺眉,起身往門邊兒走去,邊走邊道:“若將你叫來,便是讓你在我這書房內走神兒的,那不如去前邊兒一醉方休,醒過來也就都過去了,再不興胡思亂想,省的你姐姐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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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零 機會
說完景蘊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仰頭望着自己的洛繼宗,很是好奇的皺眉問道:“你們究竟有多深厚的感情,值當你爲她這樣兒?聽你姐姐說,你們之前並無接觸,不是嗎?”
洛繼宗一愣,好半晌沒說出話來,仔細回想自己與孫文婷,好像還真就那一回的接觸,之前之後都……不由吶吶地搖了搖頭。
景蘊見此失笑道:“俗話說娶妻娶賢,聽你姐姐說那孫小姐倒是個賢惠能幹的,可這世上賢惠能幹的女子多了去了,你不若好好想想我的建議,你叫我一聲姐夫,難不成我還能害了你?”
說完見洛繼宗不說話,景蘊不由皺眉道:“她若當真對你有意,便是你姐姐沒有下請柬給她,也會想法子至少過來見你姐姐一面,可如今呢?你姐姐親自給她們下了帖子,可她卻……”
景蘊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有些擔憂地望着沉默的洛繼宗,這孩子被保護得太好,十四五的年紀,還沒經歷過什麼挫折,或許,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挫折。
這樣想着,景蘊不由皺了皺眉,正想着是不是要安撫兩句時,洛繼宗卻突然苦笑着搖頭道:“姐夫說的都是道理,只是我這心裡說不出爲什麼,怪難受的。”
說完見景蘊再次挑眉,洛繼宗趕緊道:“姐夫快別說我了,讓我好好兒想想,說不得回頭還得麻煩姐姐姐夫幫着尋摸一個合適的。”
說到這兒,洛繼宗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們府裡情況姐夫是知道,別說父親不會允許我任性妄爲,便是我自己,也不能總是勞煩姐姐回去幫着管家不是?不是不等,而是真的等不起。”那神色,是說不出的惆悵,卻又帶着一絲果決。
景蘊見此心中琢磨着,回頭得請外祖母幫着相看相看,畢竟京中這些個閨中女孩兒,再沒有比惠寧長公主更熟悉瞭解的。
如此一想,景蘊便有種萬事搞定,後宅重歸安寧的感覺,尤其是洛繼宗的反應,讓景蘊更是滿意,不由想也沒想便一口應了下來,在他看來這當真不是什麼大事兒……
景蘊愉快的領着洛繼宗去前院兒,吃酒應酬的時候,蔣氏也在敏銳地察覺到了,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之間的怪異。
自從惠寧長公主知道了“真相”,心中便一直對洛娉妍抱着一份內疚,再見面就難免覺得尷尬。因此,從昨日開始,惠寧長公主便對洛娉妍採取了能避則避,避不開便視而不見的方法。
就在惠寧長公主等着洛娉妍先低頭,給自己遞出一個梯子時,卻不知洛娉妍早已對她,甚至是景芝都抱有了敬而遠之的態度,這就讓倆人,或者說三人間的相處,顯得極爲怪異。
甚至洛娉妍還發現,就連敏珠小郡主,跟洛娉妍說話,洛娉妍雖然面帶笑容,神色間卻不乏疏離之意。
這一發現,令蔣氏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別的想法……想到或許可以利用洛娉妍,來對付景蘊與景芝兄妹,甚至是惠寧長公主時,蔣氏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厲而嘲諷的微笑,一時間心中更是澎湃不已。
自從洛娉妍嫁進錦鄉侯府,接了府庫鑰匙與對牌,掌管了整個錦鄉侯府內院兒,景蒔又被錦鄉侯帶走後,蔣氏一度認爲天都塌了,因此很是積鬱成疾地病倒了一段日子。
直到上月花朝宴請後,蔣氏聽說洛娉妍孃家人在宴席上爭鋒相對,蔣氏的病情才突然好轉,重新開始出來走動。
可惜,洛娉妍之前一直與景芝在一處,不是忙着景芝婚嫁之事,便是出了府去。可即便如此,卻也讓周氏打探出花朝那日,洛夫人與洛二小姐因大吵起來,被洛娉妍遣送回去的事兒。
這讓蔣氏覺得是個把柄,一個很不錯的把柄,或許什麼時候便能派上用場,因此蔣氏在聽說綏遠候府也在春宴受邀之列時,主動的聯繫了綏遠候繼夫人——蔣四的母親。
蔣氏一身青色素錦繡寒梅通袖衫,套在身上顯得鬆鬆垮垮地陪坐在綏遠候夫人身邊兒,與綏遠候夫人一身葛紅繡金薄襖,形成鮮明的對比,尤其是素白的臉,讓人一看便覺得格外憔悴。
綏遠候夫人原不打算理會蔣氏,卻在見到她這副模樣時,到底心下不忍,打發了兒媳敏珍郡主帶着蔣鳳兒去了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反倒是將她帶在了身邊兒。
蔣氏遠遠地觀察着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當看到洛娉妍獨自一人離開碧波盪時,蔣氏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側頭朝綏遠候夫人小聲兒道:“今兒真是太難爲表嫂了,若非表嫂,我怕也沒機會出來透氣。”
說到這兒,蔣氏頓了下來,側開了頭……
綏遠候夫人見蔣氏紅了眼圈,卻又倔強不願被自己發現,正悄悄壓着眼睛,並不覺得她惺惺作態,倒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也壓低了聲兒,關切地問道:“你的事兒我也知道不多,可如今已經這樣,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蔣氏肩膀輕顫地搖了搖頭,自嘲的笑道:“我還能有什麼打算?這輩子也就這樣兒了,只盼望蒔兒將來好好兒的……也就別無他求了。”
說着蔣氏再次扭頭擦了擦眼角,隨即回過頭朝綏遠候夫人擠出一絲歉意的笑容,淡淡地道:“讓表嫂見笑了。”
看着蔣氏這樣,綏遠候夫人也不知說什麼好,蔣氏卻是突然小聲兒笑道:“我就不在這兒礙別人的眼了,今兒已經很麻煩表嫂,萬不敢給您惹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綏遠候夫人剛想說什麼,蔣氏已經起身,屈膝一禮後,紅着眼眶,帶着貼身丫鬟退走。在綏遠候夫人沒看到的地方,蔣氏疾步朝洛娉妍追了過去。
快要達到疊嶂亭時,蔣氏正想加快幾步追上洛娉妍,卻發現管着大廚房的田嬤嬤帶着薛嬤嬤,朝洛娉妍迎了過來。
蔣氏見此心念一動,知道這倆婆子定是來找洛娉妍回稟午膳的事兒,微微一笑,轉身進了迴廊,從另一頭先洛娉妍一步,進了疊嶂亭……2
六五一 疊嶂
一直陪在幾位郡主身邊兒的景芝,見洛娉妍對崔嬤嬤小聲兒說了什麼,便轉身離開了碧波盪。
心念一轉景芝料定洛娉妍是去安置午膳,正猶豫着要不要追過去幫忙,卻見蔣氏先一步起身朝洛娉妍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這下景芝可是坐不住了。
匆匆與幾位郡主告饒,景芝隨在蔣氏身後也悄悄的跟了上去,誰知蔣氏走到一半兒,卻突然改道,差點就與景芝面對面撞上,嚇得景芝急忙躲在了榕樹後邊兒,差點就碰破了額頭。
馨羅見此很是不滿地嘟了嘟嘴,到底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默默嘆了口氣,朝洛娉妍方向掃了眼,又看了看蔣氏離開的方向。
待蔣氏走遠,景芝才拍着胸口從榕樹後鑽了出來,馨羅方纔勸道:“小姐不如上去跟少夫人說一聲兒,相信少夫人自有打算,定不會輕易吃虧的。”
景芝沒理會馨羅,淡淡地橫了她一眼,見洛娉妍還在與田嬤嬤說着什麼,便想也沒想的,朝蔣氏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景芝沒有想到,蔣氏會繞了一圈兒,進了準備用來一會兒招待女孩兒們用午膳的疊嶂亭。
別說景芝,就連馨羅也不由變了臉色,壓着聲兒問道:“小姐,蔣姨娘不會是想動什麼手腳吧?”
景芝深深地吸了口氣,沉着臉,目光冷厲地盯着蔣氏,小聲兒道:“若她敢在這會兒動手,怕是別說我與哥哥,就是父親也定是容不下她的。咱們府裡,自我出生,這可是第一次辦春宴!”
馨羅默了默,當年嘉善郡主的去世,雖然一直沒有找到證據,可多少人都是懷疑蔣氏的,這會兒莫明的馨羅便想起當年的事兒來,不由再次壓着聲兒道:“奴婢是說,咱們是不是提醒少夫人一聲兒?”
景芝怎麼能忘記母親的去世呢?每年她的生辰都就是母親的忌日!
然而,景芝深吸了口氣,淡淡地道:“別吱聲兒,咱們跟進去瞧瞧,她究竟要做什麼,至少也得抓個現行纔好。”
說着景芝便提了裙裾,踮着腳尖兒,輕手輕腳擠進了太湖石疊嶂內。
蔣氏倒是不慌不忙地在疊嶂亭內轉悠了一圈兒,而後便坐了下來,對丫鬟吩咐道:“去給我端盞茶來,一會子我們那位世子夫人便該過來了。”
景芝一愣,沒想到蔣氏竟然是來等洛娉妍的,這下便更不會輕易離去,即便這疊嶂石縫隙實在太擠了點兒,憋悶得讓人難受,卻好在視角正好,能將亭內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蔣氏剛剛端上茶盞,一口還沒吃,洛娉妍便帶着英兒蕾兒走了進來。
景芝默默地嘆了口氣,心道:虧得是我一路跟了過來,若是被旁人瞧見了,怕還只當妍兒與她在這兒約好了似得,這蔣氏用心果然險惡!
尤其是景芝發現,蔣氏原本就是計劃好的,卻在洛娉妍進來時,故意裝出一副很是驚訝的模樣,假惺惺地掩口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說完彷彿又發現自己語氣不對,急忙擠出一絲笑意來,用從來只在錦鄉侯面前才顯露的溫柔,對洛娉妍笑道:“妍兒怕也是不耐煩應酬,才躲過來的吧?”
景芝躲在石縫裡,噁心得差點吐了,洛娉妍卻是真的愣了一下,若沒記錯,自己離開碧波盪時,蔣氏還坐在綏遠候夫人身邊兒,而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裡……
好在洛娉妍反應也算夠快,只一瞬,景芝便聽洛娉妍淡淡地道:“我不太明白姨娘的意思,我不過是過來悄悄一會子小姐們的午膳安置在哪兒比較合適,怎麼就成了不耐應酬?”
說完洛娉妍挑眉望着蔣氏,掩口笑道:“姨娘莫不是忘了,這春宴還是我提起的。”
景芝看不見洛娉妍的神色,卻是能看到蔣氏的,見蔣氏臉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心裡別提多痛快了。
然而蔣氏不愧是蔣氏,很快便斂了神色,勾起淡淡地笑意,輕輕地吹了吹茶沫,含笑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如今這府裡是妍兒當着家。”
一聲“妍兒”叫的景芝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卻不知洛娉妍也被噁心得不行,正想刺蔣氏兩句,蔣氏卻是露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悠悠地嘆了口氣。
洛娉妍正疑惑這蔣氏又要出什麼幺蛾子時,卻見蔣氏露出一副狀似感嘆的模樣,輕聲道:“原我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如今瞧着倒是慶幸了。這當家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妍兒嫁過來不足百日,竟是瘦了一圈兒,若是我們蒔兒……”
雖然蔣氏猛地頓住了話頭沒有說下去,卻是露出一副頗爲傷感的模樣。
別說景芝噁心,這會子洛娉妍也噁心得不行,蔣氏卻頗爲得意地嘆道:“都怨我,當初蒔兒想要求娶於你,偏那時我聽信外邊兒謠言,等我知道事情真相,你有遠去了江南。待你回來……”
就在景芝差點就要衝出來撕了蔣氏的嘴時,洛娉妍冷冷地打斷道:“我不知姨娘說這些的目的何在,我只知道我是聖上賜婚,嫁於錦鄉侯世子景蘊的。至於旁的……”
洛娉妍頓了頓,景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好在洛娉妍很快便接着道:“姨娘不該來與我說!”
景芝眼尖的發現,洛娉妍這句話明顯讓蔣氏變了臉色,正在歡喜,又聽洛娉妍接着道:“我雖無才,卻也知什麼叫三從四德,姨娘還是去碧波盪聽戲吧,一會兒就該擺膳了。”
景芝躲在疊嶂內,恨不得拍手稱快,蔣氏望着洛娉妍轉身離去的背影,那陰沉的臉都能刮下冰渣子來。
洛娉妍不知道她一句無心的“三從四德”如此刺傷了蔣氏,景芝卻是聽惠寧長公主說起過的,這蔣氏原是邊城守將姜家的嫡長女,允文允武,打小就很得姜大人疼愛。
誰知卻是自甘墮落,最後被逐出了家門,父親也是看她可憐,纔在別院收留了她,誰知她竟……
景芝正在神遊,馨羅卻是輕輕拉了拉她衣袖,景芝剛回過神便聽蔣氏那丫鬟討好地笑道:“夫人何必爲這等人生氣?縱然她是世子夫人又如何?見了您不也得乖乖地屈膝行禮?”
說完還不忘補充道:“且瞧今日那老婆子對她的態度,便可料到她已失寵,如今不過是強撐着罷了,看她還能得意幾日!”
聽得景芝是咬牙切齒,正要發作,馨羅卻是見機得快,急忙一把捂了她的嘴,在耳邊兒哀求道:“好小姐,再忍忍,這會子出去蔣氏定會將事情鬧大,到時您的名聲可就全完了,殿下也會怪罪少夫人的。”
六五二 隱忍
景芝好不容易咬着下脣點了點頭,算是忍下了這口氣,誰知那丫頭竟是變本加厲地道:“夫人快別生氣了,咱們只長着眼看她如何收場便好,不過是個不要臉的東西,一面兒勾搭咱們爺,轉身又嫁給那位,害得咱們爺……”
那丫頭終於在蔣氏冷冷一瞪之後停下了話頭,馨羅也跟着鬆了口氣,再說下去,她實在不知能不能拉住自家小姐了……
馨羅卻不知,景芝看着那丫頭扭曲的面孔早已驚呆了,想不明白就算是蔣氏恨洛娉妍,可管她一個丫頭何事?難不成她當真那般忠心爲主?
蔣氏也將這丫頭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卻並不說什麼,只淡淡地斜睨了那丫頭一眼,極爲冷淡地道:“什麼行禮不行禮的,難道你跟在我身邊兒十來年,何時見我在意過這個?”
說完蔣氏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道:“你放心,即便我不是夫人,蒔兒也不是世子,只要你好好兒幫我辦事兒,我是不會虧待你的,你看寶珠瑞珠兩個,我不是好好兒將她們嫁出去了?”
蔣氏身邊兒的丫鬟,除了兩個當初從西北跟着她過來的,已經許配了出去,旁的都是在京城現買的,並非錦鄉侯府原有的,私下裡都喚蔣氏做“夫人”。
蔣氏說完見那丫鬟張了張嘴,一副着急的模樣,不由笑得越發柔和地道:“你的心思我知道,當初我既承諾了要將你給蒔兒,便不會反悔。再說,這事兒蒔兒是知道,默許了的,如今不過是尚未娶妻罷了。”
蔣氏這話果然讓那丫鬟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歡喜嬌羞的笑容,連聲兒保證道:“夫人放心,如今這府裡侯爺可就只有您一位夫人,誥封只是遲早的事兒,如今不過是等那老婆子歸天罷了。”
這話兒蔣氏愛聽,自從嘉善郡主去世,這麼多年來錦鄉侯身邊兒便一直沒有旁人。
蔣氏因此很是滿意地點頭道:“誥封不誥封的,於我也就這麼回事兒,這麼多年過來了,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可景芝卻是一點兒也不愛聽!一鳳眼瞪得溜圓,眼中除了憤恨還有血絲……就連馨羅都差點走神讓景芝衝了出去。
蔣氏主僕對此是毫無所知的,說完蔣氏笑得格外慈和地道:“我拼了命去爭,還不是爲了你跟蒔兒將來好?雖說你不能做蒔兒正妻,可你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就連蒔兒也跟你很是親近,你還擔心什麼?”
那丫鬟故作嘆息,面兒上露出猶豫之色,好半晌才忸怩地問道:“侯爺走之前,不是將少爺的親事交給了剛纔那位?可那位好像並未上心似得。”
蔣氏聞言冷笑道:“她敢上心?我的兒子,能由着她安排做主?她算個什麼東西!”
蔣氏說完轉身朝住處走去,那丫鬟不解地問道:“夫人不回去聽戲了?今兒來的人可……”
話未說完蔣氏便冷聲道:“該看的都看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還在這兒浪費時間做什麼?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將來總有一天會讓這些人好看!”
說着蔣氏狠狠地扯了路邊兒一根柳條扔在地上,嚇得那丫鬟也不敢再多說,雖然她很想蔣氏在回到碧波盪去,她也好能跟着見識見識這樣的場面,此時卻是不敢再多勸。
二人邊說邊走,越走越遠,待聽不到二人話語後,景芝方沉着臉一把扯下馨羅的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從太湖石疊嶂縫隙中鑽了出來。
那陰沉的臉幾乎能滴出水來,馨羅更是嚇得大氣兒不敢喘,小心地望着景芝,想要勸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又不由在心底慶幸,虧得一早捂了小姐的嘴,不然今兒這幾十年來錦鄉侯府第一次舉辦的春宴,還不知會唱一出什麼大戲……
景芝陰沉着臉盯着蔣氏主僕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久,馨羅才上前輕聲勸道:“小姐,衣裳都髒了,先回去梳洗一下吧,不然殿下看到該問了。”
景芝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身往芝蘭院兒去了,決定將此事隱忍下來,待梳洗更衣後,方帶着馨羅再次回到碧波盪。
景芝回來時,這邊兒的戲已經唱到尾聲,可即便衆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戲臺子上,惠寧長公主仍舊一眼看出了景芝的不同,招手將她喚至身旁,笑問道:“芝姐兒這是怎麼了?”
景芝既決定了隱忍,這會子自然不會多說什麼,遂笑道:“先前坐悶了,去園子裡轉了圈兒,誰知裙角被勾破了,只得回去換了身衣裳。”
景芝這樣說,旁邊兒那些豎着耳朵的,自然不再關注,惠寧長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
少時,洛娉妍來請,衆人便紛紛起身,順着丫鬟婆子的指引前去赴宴,洛娉妍親自上前扶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淺笑道:“請外祖母移步含章閣,夫人老夫人都安排在含章閣。”
景芝仔細地打量了洛娉妍兩眼,方纔對惠寧長公主道:“嫂子幫外祖母一塊兒招呼,我去疊嶂亭那邊兒支應着。”
武定侯老夫人見此,不由朝惠寧長公主笑道:“瞧殿下這福氣,外孫媳婦能幹,外孫女也能幹,如今可算是享福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心中高興,面兒上卻不置可否地任由洛娉妍扶着往含章閣去。
錦鄉侯府一場春宴,雖相隔十餘年,倒也辦的熱熱鬧鬧,一掃往昔沉鬱之氣,將欣欣之態展現在世人面前。
午膳後除武定侯府這等極爲親近人家,大多紛紛起身告辭,惠寧長公主並不留客,洛娉妍雖是笑語嫣然地一一挽留,然衆人皆是婉拒。
敏珍郡主更是朝景芝一掃,難得對洛娉妍嗔笑道:“若當真捨不得我們,趕緊將芝姐兒婚事定下,到時定親宴,添妝宴,送親宴,可不得擺上好幾場?何苦這會子留我們?”
景芝聞言頓時羞怒,急忙跑了過來,就要說話,洛娉妍先一步屈膝,笑道:“那就借郡主吉言,到時郡主可莫要捨不得寶貝,推脫有事兒不來纔是。”
六五三 心事
說笑間待送走衆人,景芝便如同以往般,挽了洛娉妍的胳膊,笑道:“可算是忙完了,往年都去別家赴春宴,並不覺得怎樣,自己操辦才知道竟是這般累人。”
洛娉妍淡淡一笑,不動聲色的將胳膊從景芝手中抽出,淡笑道:“這可不算完,不說外祖母哪兒還有兩桌人等着應酬,便是各處該收的要收攏,完了庫房也要清點一遍,還有各處銀子也要了結,哪兒就能閒下來了?”
景芝見洛娉妍將手抽走,心中就是一陣酸楚,這幾年的相處更是越加清晰的浮現眼前,怎就成了這樣?可洛娉妍說得沒錯兒,別看客人大多走了,可事情卻並沒有完……
想到這兒,景芝不得不打起精神,勉強笑道:“妍兒說的是,你去外祖母哪兒看着點,我這就過去看着她們收拾。”
見景芝這樣,洛娉妍心中並不好受,此時卻也不會多說什麼,總不過忍了這幾日,惠寧長公主難不成還在錦鄉侯府長住下了?
再則,洛娉妍雖不願面對惠寧長公主,可也知道自己纔是錦鄉侯府的當家奶奶,很多事兒必須自己出面,尤其是這會子惠寧長公主哪兒留下來的,都是親近人家,自己更是要代錦鄉侯府出面。景芝也須得一個歷練的機會。
這樣一想,洛娉妍便朝景芝點了點頭,又輕聲交代提點了兩句,方纔帶着英兒蕾兒朝慈恩苑而去。
景芝站在原地,看着洛娉妍越走越遠,好幾次想要開口將洛娉妍叫住,卻到底忍了下去。
待晚膳後,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留了景芝說話,便聰明的起身行禮道:“外祖母勞累一天,孫媳就不打擾外祖母歇息了。”說罷洛娉妍掃了景芝一眼,見景芝低眉垂眸,不由淡淡一笑,從慈恩苑退了出去。
經過這一日,尤其是下午洛娉妍寸步不離的在身邊兒伺候,惠寧長公主已經好了許多,本要留洛娉妍說話,卻見景芝那樣,到底點了點頭。
待洛娉妍退出後,方纔斜睨着景芝道:“有什麼話這會子就說,連你嫂子也瞞着,可見不是小事兒。”
景芝自然聽出惠寧長公主想岔了,卻也不做分辯,只細細將今日如何跟隨蔣姨娘,又在疊嶂亭聽到些什麼細細與惠寧長公主說了一遍。
雖然洛娉妍從頭到尾未給蔣氏好臉色,也不曾真的吃什麼虧。但惠寧長公主還是被氣得不輕,尤其是蔣氏與丫鬟的那番算計與對話,更是讓惠寧長公主沉了臉。
別說自己只是誤會了外孫媳婦,就是當真與外孫媳婦離了心,也容不得他人在中間兒挑撥!尤其這人還是蔣氏!
正在這時,丫鬟挑了簾子,朝裡稟道:“世子爺到了。”話音剛落,景蘊便含笑走了進來。
見惠寧長公主不似以往見了他就眉開眼笑,反倒是緊皺着眉頭一臉寒霜的模樣,景芝也沉着臉撅着嘴,不知在爲什麼事兒慪氣,不由笑問道:“可是誰惹芝姐兒生氣了?”
惠寧長公主閉了閉眼,對景芝吩咐道:“將方纔的話,再對你哥哥說一遍,這事兒我雖有主張,卻也要你哥哥心裡有數纔是。”
見惠寧長公主說的慎重,景蘊不由微微皺眉掃了景芝一眼,方纔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坐下,親手給她斟了一杯茶,輕聲追問道:“可是今兒春宴出了什麼事兒?”
景芝深吸了口氣並不做隱瞞,將事情從頭再說了一遍,原以爲景蘊知曉後,縱是不會發作,也定然會生氣。
誰知景蘊聞言只淡淡一笑,斜睨了景芝一眼,便不以爲意地笑道:“外祖母莫不是以爲妍兒糊塗吧?放心,妍兒心裡有數,斷不是什麼人都能唬弄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沒好氣地橫了景蘊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媳婦兒不傻,可人家將咱們都看成一窩子傻子呢!”
惠寧長公主越想越氣,不由埋怨道:“若不是你弄出那些事兒來,哪兒會有今兒這事兒?”
景蘊自然知道惠寧長公主說的什麼,淡淡地掃了景芝一眼,心念一動笑道:“倒是有一事,想要勞煩外祖母幫着參詳參詳,也算是給妍兒撐個臉面。”
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兒來了精神,“哦?”了一聲兒,忙問道:“這話兒怎麼說的?”
景蘊便笑着將孫氏退親一事簡單說了遍,末了笑道:“若非實在趕得緊,也不敢勞動外祖母。外祖母對京中這些女孩兒最是清楚,您便替繼宗好生尋摸個能持家過日子的便好。”
惠寧長公主沉吟片刻,再次橫了景蘊一眼,淡淡地道:“我幫你尋摸了那麼多,末了不還是你自個兒尋的?這會子想起我老婆子來了。”
說完惠寧長公主卻是不等景蘊兄妹說話,便笑道:“行了,這事兒也不急在一天半日,我也得琢磨琢磨,回頭你再將那洛小子叫來我瞧瞧,總得尋摸個當襯的纔是。”
這事兒有了惠寧長公主應承,景蘊便當真鬆了口氣,笑着陪惠寧長公主說笑一陣兒,又寬慰了一番便與景芝一道告辭離去。
惠寧長公主倒是當真上了心,琢磨着要在這事兒上給洛娉妍長臉。
景蘊卻是並未放在心上,回到屋見洛娉妍已經洗漱過,正坐在菱花鏡前任由紅螺絞着頭髮,一邊兒低頭不知想着什麼,搓着手上的香脂,不由笑着上前,從紅螺手中接過棉帕,一邊兒替洛娉妍絞着頭髮,一邊兒笑道:“妍兒已經很香了。”
洛娉妍倏然一驚,猛地擡起頭來,頭髮卻是被拽疼了,唬的景蘊連忙鬆了口手,急聲兒問道:“可是扯疼了?”
洛娉妍淡淡一笑,不以爲意地抓住半裹在髮絲上的棉帕,回頭笑道:“爺什麼時候回來的?竟是一點兒聲兒也沒有,紅螺姑姑也沒吱個聲兒。”
說着洛娉妍起身一邊兒替景蘊更衣,一邊兒淡淡地道:“淨室已經備好熱水,爺快去洗洗吧,今兒忙了一天怕是乏了,早些歇息,明兒還進宮當差呢。”
說話間景蘊驀然發現,洛娉妍神色懨懨地,不由皺了眉上下打量着洛娉妍,輕聲問道:“妍兒可是有什麼心事?”
六五四 夫妻
景蘊突然這樣一問,洛娉妍倒是愣住了,難道要告訴他方纔在想惠寧長公主的事兒?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哪兒就有什麼心事了……”
話未說完景蘊便皺眉追問道:“可是這兩日累狠了?”
見景蘊雖目露關切,卻是這般緊追不捨,洛娉妍心念一動,一邊兒轉身將景蘊脫下的袍子搭在衣架上,隨手取下家常衫子替他換上,一邊兒溫和地笑道:“又不用我自己動手做什麼,哪兒就累着了?”
說完像是怕被景蘊打斷似得,急忙接着道:“如今最爲憂心的,不過是芝姐兒的婚事,再就是繼宗跟洛妙姝倆人的親事罷了,尤其是繼宗……”
說到這兒,洛娉妍嘆了口氣,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幽幽嘆道:“瞧孫夫人這樣,怕是鐵了心要拒了這門親。如此我們倒是不好勉強了。”
景蘊見她那樣兒,寬慰道:“這事兒妍兒且緩緩,過些日子再說。”
見洛娉妍擡頭望來,景蘊勾脣一笑,目光明亮了兩分,顯得極爲有經驗地道:“一門好親哪兒是那麼容易就遇上的?不然外祖母也不會爲我勞神那麼些年。”
景蘊邊說邊伸手捏了捏洛娉妍挺巧的鼻尖兒,笑道:“這事兒關係繼宗一生,妍兒切不可操之過急,心急之下難免大意,若害了繼宗一生,害得岳父後宅越發不寧,妍兒將來豈不是後悔不已?”
洛娉妍聞言很是信服地點了點頭笑道:“爺說的沒錯兒。”隨即嘆了口氣,搖頭道:“可道理誰都懂,真要放下又談何容易?”
景蘊挑了挑眉,細細打量洛娉妍的神色,突然抓住她正在爲他束腰的手,輕笑着試探道:“妍兒就沒別的心事?咱們是夫妻,妍兒若有什麼心事……”
洛娉妍聞言滿是詫異地擡頭望向景蘊,景蘊見此沒有說下去,默默與她對視片刻,不再多說,臉上的笑容卻是淡了兩分,輕聲轉移話題道:“妍兒若是無事,咱們不妨擺上一局,聽說你也是極其喜歡的。”
洛娉妍聞言想起第一次在大相國寺紫藤花下,看他與智安大和尚對弈,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眼睛忽閃忽閃地望向景蘊,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顯然極爲心動。
要知道洛娉妍隨羅先生學棋也好些日子,偏近一直忙,且沒有合適的對手,不由動了心,笑道:“我知道爺棋藝高超,我學棋日淺,不是爺的對手,爺可不興欺負我。”
景蘊望着她淡淡一笑,並不說話轉身朝臨窗大炕而去,少時,洛娉妍親自取出樟木棋盤,蕾兒捧來棋子,笑道:“奶奶跟爺真是好興致。”
英兒聞言進來爲二人添了新茶,又挑亮了燈盞,道:“奴婢給爺和奶奶上些新鮮的瓜果點心,一會子若是餓了……”
話未說完景蘊便揮手道:“再上些點心,你們便去歇息,不必留人伺候。”
因正房從不留人值夜,不僅英兒蕾兒不曾多想,便是洛娉妍也沒多想,笑道:“淨房裡的熱水怕是一會子就涼了,再讓人送些進去擱在暖爐上,爺一會兒好梳洗,這棋盤棋子就擱這兒,明兒再來收拾便是。”
得了景蘊與洛娉妍的吩咐,英兒蕾兒又上了些新鮮瓜果點心,方纔悄悄退下,誰也沒注意,景蘊原有些淡淡地笑意,在洛娉妍說完那句話後,柔和真切了許多。
一盤棋,景蘊每一步由着洛娉妍細細琢磨,深思熟慮後再落子,雖棋藝與景蘊無法比擬,倒也輸的並不難看。
一局罷,景蘊驚訝與洛娉妍的棋藝,洛娉妍也因景蘊手下留情,心中甜蜜,看了眼更漏,笑道:“天兒不早了,耽擱爺大半宿……”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有些面紅,小聲兒嘟囔道:“早知如此還不如早早輸了乾淨,也不必耽擱爺歇息,明兒還進宮當差呢。”說完便急忙轉身去了淨房。
那帶着自責又有些嬌羞的小模樣,讓景蘊心都軟了,至於洛娉妍隱瞞蔣姨娘的事兒,也不再放在心上,淡笑着將書卷一擱,不待洛娉妍喚他,便起身跟了進去。
一夜無話,洛娉妍依舊早起送走了景蘊,便親自下廚備了早膳,令馨芙帶着淺淺妮妮捧了,隨她一道送去了慈恩苑。
春天的早晨帶着細細涼意,馨芙腳步不停地跟在洛娉妍身後,望着前邊兒的洛娉妍卻有些出神。
早晨送世子時,洛娉妍還是一襲緋色立領薄襖,這會子卻換了一襲玉簪白散繡櫻花夾衣,若非後來添了條銀紅茜紗披帛,便會顯得更加單薄。
出門時,紅螺拿了披帛追出來的樣子,馨芙看在眼裡,洛娉妍的拒絕,她也聽在耳中,卻不知紅螺與她說了什麼,最後她竟是聽了。
在侯府當差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能管着主子的奴婢,馨芙這會子不由對紅螺,起了好奇心。
馨芙自然不會知道,紅螺拿着景蘊勸她,洛娉妍才聽了進去,更不會知道今生歸來,洛娉妍一直對紅螺最感虧欠。洛娉妍也不會知道,就是這條披帛,令馨芙動搖了心思。
馨芙回過神時,洛娉妍一行已經走到慈恩苑門前。清晨的慈恩苑籠罩在薄薄的晨霧裡,蒼翠虯曲的老鬆,顯得越發古樸,垂下的迎春,應和着斜出的春桃。
馨芙更不知道,在這一幕春光裡,洛娉妍卻覺得側骨寒冷,若能選擇……
洛娉妍想起曾經暗下的決心,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不知自己究竟是對了,或者是錯了……深吸了口氣,洛娉妍方纔帶着三人,在守門婆子的注視下踏進慈恩苑。
珍兒與翠兒早已看到洛娉妍,遠遠地屈膝一禮,珍兒撩了門簾朝裡面輕笑道:“少夫人來了。”翠兒更是疾步迎了上來,笑道:“少夫人可來了。”
翠兒一面將洛娉妍往裡讓,一面接着笑道:“小姐來了好一會兒,說是少夫人要送了世子爺纔過來,殿下便說要等着您過來一塊兒用早膳,人多熱鬧。”
小丫鬟聲音清脆,說話極爲利索,兩三步的路程,竟是將話說得清清楚楚。卻不知在這慈恩苑,洛娉妍實在提不起好心情,勉強勾脣露出一絲笑意,朝她點了點頭,便帶着馨芙三人,捧着食盒走了進去。.
六五五 吃驚
洛娉妍剛跨進門欖,景芝便轉過屏風迎了過來,並不見絲毫不愉,笑道:“妍兒可算是……”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在裡邊兒揚聲兒打斷道:“芝姐兒越發沒了規矩,洛丫頭嫁給你哥哥,便是你嫂嫂,豈能成日裡‘妍兒’‘妍兒’的喚她?”
景芝聞言並不以爲意,朝洛娉妍挑眉吐了吐舌頭,洛娉妍一時間弄不懂惠寧長公主的意思,朝景芝淡淡一笑,急忙繞過屏風,走了進去。景芝見此朝馨芙點了點頭,也急忙跟了過去。
洛娉妍行禮起身後,嘴角勾着標準的淺笑,輕聲道:“孫媳來晚了,還請外祖母責罰。”
景芝先被惠寧長公主打斷了話頭,這會子卻是急忙接上,笑道:“是要罰你,原我想去叫了嫂嫂一塊兒過來,想着嫂嫂要送了哥哥出門纔會來,便自己先來了,誰知一等竟是等到這會兒。”
說着景芝朝馨芙手中捧着的青瓷溫鍋瞧去,笑道:“嫂嫂今兒給外祖母帶了什麼好吃的來?昨兒我可是瞧見嫂嫂留了兩條鮸魚下來,又聽見紅螺吩咐熬魚湯今兒一早用。”
說完景芝上前挽了洛娉妍的胳膊,看了惠寧長公主一眼,歪着頭笑道:“嫂嫂可別說,單做來讓哥哥一人吃完了。”
洛娉妍並不言語,輕輕從景芝懷中抽出胳膊,朝惠寧長公主屈膝一禮,淺笑道:“鮸魚有養血的功效,昨兒鬧騰了一天,孫媳想着外祖母定是神疲體乏,熬了鍋瑤柱魚粥,可以養心安神。”
說着洛娉妍朝景芝一笑,回頭掃了馨芙一眼,待馨芙帶着淺淺與妮妮上前後,纔回過頭,問道:“不知外祖母是這會子用膳,還是晚點再用?”
惠寧長公主從洛娉妍進來便一直沒有再說話,盯着洛娉妍看了好半晌,聞言扶着崔嬤嬤的手,起身道:“那就這會子用吧,魚粥涼了可就不好吃了。”說着當先朝東邊兒小花廳走去。
慈恩苑東邊兒這間小花廳是間半敞廳,西牆與正房以月亮門洞相接,南面兒是夾層石牆,冬日升了火,便是堵火牆,用以取暖,北面兒六扇雕福壽長慶槅扇門,門正對着院子。
東面只有半堵花牆,嵌着八仙過海人物雕花窗櫺,翠綠嫩黃的迎春花,從沒有窗扇的窗櫺上垂下,尚未散去的露出,在剛剛露出頭的晨輝中,折射着五彩的光芒。豔紅的杜鵑上頭,早開的含笑散發着幽香。
惠寧長公主進到小花廳,朝着臨窗的八仙桌一坐,不等洛娉妍說話,便吩咐道:“就咱們娘仨,都坐吧,讓丫鬟們手腳快些,我老婆子可經不起餓。”
洛娉妍一愣,待要拒絕,景芝已經拉着她在惠寧長公主下手落了座,笑道:“嫂嫂不會只做了魚粥吧,我瞧着淺淺妮妮手中還捧着食盒呢。”
說着景芝便朝淺淺挑眉,道:“還不快將你手裡的東西呈上來,還指着捧回去你們奶奶賞你不成?”
淺淺向來大方,聞言上前屈膝一禮,雙眼眯成兩彎月牙兒,脆生生兒地笑道:“奶奶做了三道點心,三道小菜,說是給殿下爽口的。”說着便與妮妮一道手腳麻利地將六隻巴掌大的瓷碟擺了出來。
一色的粉彩碟子,一份涼拌嫩黃瓜,這是昨兒莊子上送來的,兩寸來長,還帶着嬌嫩的花蕊。酸甜胡蘿蔔是惠寧長公主是極喜愛的小菜,還有一碟子乾煸小鳳魚。配着金絲饅頭,蝦肉餃,再加一碟香酥的春捲。
許是有意在惠寧長公主面前替洛娉妍賣好,景芝有些誇張地笑道:“嫂嫂莫不是一宿沒睡,就單忙活這些了吧?”
洛娉妍淡淡一笑,並不說話,甚至不去看惠寧長公主,只靜靜地望着景芝,心情卻是有了兩分煩躁。
惠寧長公主掃了一眼桌上的早餐,也不說話,待蝶兒跟蟬兒盛好粥,方纔輕聲道:“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說完竟低頭靜靜地吃了起來,並不說好與不好。
洛娉妍見此待景芝動筷後,也跟着吃了起來,細細的,慢慢的,不發出一點兒聲音,甚至不去動碟子裡那些佐餐小菜,或是麪點。
誰知剛吃幾口,惠寧長公主突然問道:“聽說你弟弟正在尋摸親事,可是瞧好哪家兒姑娘了?”
洛娉妍一愣,急忙擱下碗勺,欲要起身行禮,惠寧長公主終是不耐地皺眉道:“好好兒坐着,不過一句話起來做什麼?”
洛娉妍猜不透惠寧長公主的心思,卻不敢反駁半句地坐了回去,低着頭正要接着吃粥,惠寧長公主卻是不緊不慢地再次道:“別的先不急,你且回家跟你父親說,將你弟弟記到你母親名下,回頭在幫他好好瞧瞧。”
這下洛娉妍是真的吃了一驚,擡頭望着惠寧長公主,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不知說什麼纔好。
洛娉妍自然明白,洛繼宗這門親事,由惠寧長公主出面好處多多,不說相看的人家會大不相同,就說身份年齡也比自己合適,畢竟自己也纔是新婚而已,許多事兒,並沒有那般方便。
但洛娉妍卻是不敢表露分毫,實在是沒弄懂惠寧長公主的意思,今兒這頓早膳,洛娉妍只覺得處處透着怪異……
別說洛娉妍,便是馨芙與蝶兒蟬兒倆也愣了愣。馨芙不敢朝惠寧長公主看去,聞言急忙低下了頭,心中對於洛娉妍在這府中的地位,卻是有了新的評價。
蝶兒與蟬兒對視一眼,也是急忙低下頭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心中卻漸漸各自有了主意。
只惠寧長公主與景芝,不慌不忙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低頭吃着碗裡的魚粥,崔嬤嬤站在惠寧長公主身後,時不時地替惠寧長公主添箸小菜。
待惠寧長公主吃完粥,擡頭朝洛娉妍看來洛娉妍纔回過神,急忙再次擱下碗勺起身一禮,恭聲道:“孫媳庶弟是在尋親,卻是不敢勞外祖母……”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打斷道:“都是自家親戚,你母親去得早,婆婆也去得早,你又是新婦,我不幫你瞧着,誰幫你?”惠寧長公主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樂。
說完惠寧長公主也將碗勺一擱,拿雕花象牙箸夾了一隻蝦肉餃,一邊兒吃,還一邊兒點評道:“這魚粥熬得極爲香濃,加了芫須,香菇和豆腐,味道極好。這蝦肉餃卻是差了些,將鮑魚汁熬得濃稠,用來調餡兒味道定會更好。”
彷彿之前她並未說過其他,或者對她來說這只是極小的一件事兒,極爲隨意的一句話,說完接過崔嬤嬤添了粥的碗,接着吃了起來。2
六五六 有福
惠寧長公主可以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安然若泰的接着用膳,洛娉妍卻是做不到。
一時間洛娉妍坐下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朝景芝瞧去,先前話極多的景芝,這會兒卻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似得,自顧自地低頭吃着自己的粥。
崔嬤嬤見洛娉妍這樣,不由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小聲兒笑道:“少夫人快坐下吃粥,一會子粥涼了可就真不好吃了。”
洛娉妍有些茫然地擡頭朝崔嬤嬤望去,崔嬤嬤朝她溫和一笑,卻並不再說話。
這時惠寧長公主卻是突然說道:“將你弟弟記在你母親名下的事兒要抓緊,爭取在浴佛節前辦完,到時讓他跟蘊哥兒一道,護着咱們上香去。”
洛娉妍聞言終是回過神,知道惠寧長公主是說浴佛節的時候,帶繼宗去相看。
洛娉妍相信惠寧長公主並非說笑,雖不知這中間兒發生了什麼讓惠寧長公主突然轉變,但心中對此是滿含感激的。
洛娉妍什麼也沒說,暗暗將情緒壓在心底,趕緊回顧這兩日,自己是否有做過什麼傻事兒蠢事兒錯事兒。
好在仔細回顧一番,洛娉妍並不覺得自己有半點疏賴之處,方纔緩緩放下心來,並暗暗決定,對惠寧長公主該要更加盡心一些。
尤其是惠寧長公主那滿頭白髮,讓洛娉妍不由在心底嘆氣,無論多高貴的身份,她也不過是個老人,一個沒了丈夫,死了女兒,將全部心思都寄託在外孫外孫女上的可憐老人……
重生以來洛娉妍始終秉承,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
無論惠寧長公主之前爲什麼突然羞辱自己,無論是看在曾經不止一次對自己援手的照拂上,亦或是看在丈夫景蘊的情面兒上,或者是今日主動應承替洛繼宗尋摸親事的幫助上……
“舌頭和牙齒那麼好,時不時的還會被咬着”“老小老小,越老越小,何必與一個老人計較”“不看僧面看佛面,爺跟小姐對奶奶是極好的”
紅螺的話再次浮現在耳邊兒,洛娉妍知道,自己只能如紅螺先前所言那般,忘了,算了……這恩情,記下了!
洛繼宗的婚事,不僅對於洛繼宗跟洛府很是重要,便是對於洛娉妍而言,也意義重大。
實在是洛府那邊兒一點兒也等不得了,自己又分身乏術,不可能兩頭兼顧好。還有個洛妙姝在那府裡,洛娉妍實在害怕不知何時,她又會生出變故來。
洛娉妍覺得,如今唯有將洛繼宗的親事早日定下,方好將洛妙姝早日嫁出去,那邊兒後宅有了繼宗媳婦兒打理,中饋有了當家奶奶主持,自己才能安穩下來。
心思百轉,瞧着好像想了許久,實際上不過轉眼間的功夫,尤其是洛娉妍什麼都想了,偏就忘了回話。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低着頭,盯着自己的碗,不說不動的,不由皺了眉頭,略微提高了聲兒道:“洛丫頭可是另有安排?”
惠寧長公主已經好久不曾這樣叫過她了,洛娉妍猛地擡頭,紅了眼眶,嘴角眉梢卻都是佈滿了笑意,急忙搖頭道:“沒有安排,一切都聽外祖母的。”那笑容,令人有些晃眼。
惠寧長公主見此,彆扭地掃了洛娉妍一眼,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兒,就要說起別的岔開話題。
景芝便在此時突然將碗勺一擱,擦了擦嘴角,狀似無意地笑道:“到時讓嫂嫂陪着外祖母,我就不去了。”
別說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便是崔嬤嬤與丫頭們也是一愣,紛紛或明或暗地朝她看了過來。
景芝見此微微挑了挑眉梢並不解釋,反而笑道:“昨兒瞧着熱鬧,實則不過是做給旁人瞧,外祖母好些年沒好生鬆散鬆散了,不若趁着近來無事,邀了各府老夫人,太夫人前來,閒聊說古也好打打葉子牌也好,總歸有嫂嫂操持着。”
洛娉妍聽景芝這般一說,下意識地朝惠寧長公主瞧去,那滿頭的銀絲再次晃了她的眼,忍不住便脫口道:“外祖母爲了爺跟芝姐兒,這些年實在太辛苦。”
這個辛苦自然不是指身體上的,而是心理的,洛娉妍沒有說出來,事實上洛娉妍尚未來得及如此細想,但景芝卻領悟到了,不由笑容淡了些。
惠寧長公主見她姑嫂二人如此神色,心下安慰,不由笑道:“都是自己的孩子,哪兒就累着了?不過你們有孝心,外祖母還是很高興的。”
崔嬤嬤自然急忙跟着笑道:“可不就是,人都說殿下是有福的,前些年老奴將殿下的苦看在眼中,心裡別提多難過了,私心裡實在沒覺得殿下哪兒有福了。”
說着崔嬤嬤斜出半步,朝惠寧長公主屈膝賠了禮,惠寧長公主自然不會與她計較,卻也在聽她說起往事時,忍不住嘆了口氣。
崔嬤嬤便急忙又笑道:“如今奴婢可算是瞧出來了,殿下果真是有福的。世子爺聰慧沉穩幹練,少夫人賢惠質樸善良,縣主更是與殿下年輕時一個樣兒。”
聽崔嬤嬤這般細數來,洛娉妍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惠寧長公主面兒上卻是再次有了笑容,欣慰地點頭道:“洛丫頭跟芝姐兒都是好的。”
景芝聞言,笑着起身走到惠寧長公主身後,一邊兒替她捏着肩,一邊兒輕聲道:“那外祖母便多在府裡住些日子,往常您過來都是爲了處理事情,這回就讓孫女跟嫂子好好孝敬孝敬外祖母,可好?”
惠寧長公主那會說不好?便是洛娉妍之前盼着春宴結束,惠寧長公主就回去長公主府,這會子心思轉了過來,也是急忙勸道:“父親不在府中,外祖母又是一人冷清,不妨就在這邊兒住下,也好讓我們做子孫的有機會略盡孝心。”
惠寧長公主聞言拍了拍景芝的在自己肩上作怪的手,又盯着洛娉妍看了好一會兒,見洛娉妍目光清澈誠懇地望着自己,隱隱含着歉意與期待。
惠寧長公主方纔微笑着點頭道:“好,那就依你們,我老婆子就多住些日子,你們都經心些,明兒我就下帖子,輪着請了各府的老夫人們帶着孫女兒過來玩兒。”
六五七 擇親
聽惠寧長公主這樣說,洛娉妍立時醒悟過來,惠寧長公主哪裡是覺得冷情寂寥?分明是爲了幫自己,幫繼宗,一時間又羞又愧,紅了臉喏喏不知說什麼纔好。
崔嬤嬤見洛娉妍這樣,忍不住想要打趣兒,景芝卻是先一步笑道:“也不知外祖母要請那些老夫人來玩兒,可算是沾了外祖母的光了,嫂嫂近來可是研製了不少好菜。”
聽景芝這般說,惠寧長公主下意識地回道“哦?都是些什麼?”說完想起昨日的席面兒,不由看向洛娉妍問道:“昨兒怎麼沒見着?”
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動問,怕再生誤會,急忙解釋道:“近來看了不少醫書,便試着做了幾種藥膳,都是些溫補滋養的,尤步義多食,故而昨兒就沒列到菜單上。”
說到這兒,洛娉妍的聲音徒然小了許多,輕聲道:“省的讓人以爲咱們捨不得給人吃就不好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氛也爲之鬆散下來,這小花廳中,終於有了春日的明媚。
景芝見此暗暗鬆了口氣,心下歡喜無比地挨着惠寧長公主坐下,與洛娉妍一道細細籌劃起宴請之事。
京城誰家有適齡女孩兒,惠寧長公主是當真門兒清的,可洛繼宗的身份卻是有些尷尬,故而這擇親,並非容易的事兒,尤其是由惠寧長公主出面,就顯得更加尷尬了。
門戶低的,惠寧長公主壓根兒不認識,門戶高的,洛繼宗身份卻又夠不上。
之前洛娉妍還沒想到這點兒,待惠寧長公主明白說出來,洛娉妍才深深地明白,惠寧長公主接手這事兒是多大的情分,又是多麼的爲難。
幾經商議,挨着分析利弊可能,惠寧長公主方纔命洛娉妍與景芝,當着自己的面兒,親自寫了請帖,着人陸續發了出去。
那些個老夫人猜不透惠寧長公主突然這般高調宴請,又是分開邀請究竟所爲何事,卻也不相信請柬所言,惠寧長公主請她們去閒聊打發時間。
論身份,自己等人並不夠格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湊趣兒,平日裡聚會也都是不遠不近的附和寒暄兩句,甚至惠寧長公主還不見得理會……
論親疏,惠寧長公主幾十年下來也是有交好人家兒的,可如今受邀的老夫人中,除了陳閣老的母親白老夫人,竟是沒有一位在惠寧長公主面前夠分量的,尤其是武定侯老夫人竟不在受邀之列!
當然,即便猜不透,這些個人老成精的老夫人,也不會駁了惠寧長公主的面子,自是依言帶着自家孫女,外孫女,侄孫女紛紛上門。
洛娉妍很是用心的招待,也生怕落了惠寧長公主與錦鄉侯府的臉面,無一處不是親力親爲,力求盡善盡美。
前前後後半個月,惠寧長公主邀請了十幾波老夫人上門做客,或閒聊說古,或聽曲兒泛舟,有時也打葉子牌。洛娉妍爲了更好的觀察這些女孩兒,更是親自帶着景芝招待隨同老夫人前來的小姑娘們。
不僅老夫人們滿意,便是小姑娘們也玩兒得很是盡興,這些自不必一一細數。
洛娉妍卻不知,這一切落在丫鬟婆子眼中,府中漸漸傳出惠寧長公主欲要爲景蘊納妾的傳言。
當丫鬟告知蔣姨娘時,蔣姨娘原是不信的,然,偶然一日,景芝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在園中散步時,勸道:“嫂子莫要心急,萬事看開些纔好。”蔣姨娘便不得不信了。
蔣姨娘在自己屋裡很是痛快了一番,很快又收拾心情,尋着接近洛娉妍的機會。
蔣姨娘的心思想法,洛娉妍自是不會知道,更是從未將蔣姨娘放在心上。
這宴請一直持續到三月底,眼見着就要進入四月,連着二十多天宴請,遠遠超過當初商定的人家。
在惠寧長公主擬出新一批名單時,洛娉妍看着惠寧長公主疲憊不堪的神色,忍不住心疼地勸道:“算了,這事兒急也沒用,若是外祖母累病了,孫媳跟孫媳孃家的罪過大了。”
其實這般宴請何止惠寧長公主一人疲憊,就連洛娉妍與景芝也是疲憊不已,甚至也都隱隱聽到外面的傳聞。
如今可不僅僅是傳言惠寧長公主要給景蘊納妾了,說什麼的都有,當然知道真相的也有,卻是不多,也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見洛娉妍這樣,惠寧長公主還是很欣慰地,再看看外孫女也一臉的倦容,想想這些日子她倆跟着自己也學了不少,便點頭道:“既如此那便好好兒歇歇,浴佛節咱們帶着繼宗一塊兒去上香。”
洛娉妍心領神會,點頭笑道:“聽外祖母的。”說完接着笑道:“浴佛節後便是芝姐兒生辰,這可是芝姐兒在家最後一個生辰,咱們辦的熱鬧些,多請些人來就是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她這般用心的爲洛繼宗挑媳婦兒,自然不會單單因爲洛娉妍。更是因爲她之後將洛繼宗叫了來,卻是喜歡那孩子。
再加上這般宴請其實很考究能力,惠寧長公主想借機教導洛娉妍與景芝,如今看來除了洛繼宗的親事,效果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洛娉妍與景芝,在面對這些宴請時,已經越發從容,也越發有了章法。
這邊兒歇了宴請,洛娉妍與景芝便也閒了下來,洛娉妍更是越加地變着花樣,給惠寧長公主滋補身子,覺得因着自己姐弟的緣故,將惠寧長公主累狠了,就連景蘊,也跟着沾了光。
然而這一切落在蔣姨娘眼中,再次變了樣,只覺得洛娉妍這是心慌了,不得不進一步巴結討好惠寧長公主與景蘊。
這日,夕陽正好,洛娉妍帶着馨芙,後面跟着英兒蕾兒等七八個大小丫鬟,端着溫鍋,捧着食盒,浩浩蕩蕩地給惠寧長公主送晚膳。近來惠寧長公主的膳食,都是洛娉妍在楓溪院親自下廚,做好了送過來的。
誰知快到慈恩苑時,紅螺突然追了上來,將洛娉妍攔了下來,蔣姨娘遠遠瞧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洛娉妍便與馨芙仔細交代了一番,令她帶着英兒蕾兒等人先走了一步,自己卻與紅螺轉身往楓溪院而去。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洛娉妍身後,還跟着個蔣姨娘,蔣姨娘也沒想到,景芝從慈恩苑出來迎洛娉妍,正好看到了她跟她的丫鬟,在洛娉妍身後,從旁邊兒花叢中閃了出來……
六五八 攔下
對於紅螺,蔣姨娘並沒想過要避着,在離開慈恩苑範圍之後,蔣姨娘便揚聲兒喚道:“娉妍等一下!”
洛娉妍聽見有人叫她,下意識地便與紅螺一道停下了腳步,二人回頭見是蔣姨娘,二人不由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詫異與不耐。
趁着這功夫,蔣姨娘很快走到了洛娉妍跟前兒,打量着洛娉妍的衣着。
櫻桃紅闊袖衫,只在袖袂上以金線繡了三圈連珠紋,綴以碧玉珠子。淺粉的領口,幾朵春桃悄然綻放,赤金螺紋項圈,墜着八寶金鎖。
柳色的羅裙,五彩的宮絛,火紅的瑪瑙雙魚珮,精緻的頂花簪,滴水的翡翠墜。
這一切襯得洛娉妍那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的粉紅嬌豔。
蔣姨娘上上下下打量了洛娉妍兩遍,洛娉妍便越發不耐,皺眉寒聲道:“不知姨娘叫住我,可是有什麼事兒?若是姨娘沒事兒,我還有事兒,便先走一步了。”說完洛娉妍朝紅螺掃了眼,便雙雙轉身欲要離開。
蔣姨娘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又豈能容她這般走了?急忙笑道:“事兒倒是沒什麼事兒,只是很擔心你罷了,無論怎麼說,咱們都是這錦鄉侯府的外姓女人,有的事情,也只有咱們才能彼此體會,彼此心疼。”
洛娉妍被她說的是雲裡霧裡,腳步卻是沒停,紅螺也不願留下來聽她胡扯,但卻下意識地回頭問道:“姨娘若是有事兒,不妨直接跟我們奶奶,這般轉彎抹角的,可沒意思。”
蔣姨娘斜眼掃了紅螺一眼,看着洛娉妍已經走開好幾步的背影,暗自好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淡淡地道:“妍兒何必在我跟前兒裝鎮定呢?那老不死的要給蘊哥兒納妾,府裡上下誰不知道?”
這話別說紅螺大吃一驚,便是洛娉妍也忍不住再次停下腳步,轉回身來,甚至還走了回來。
蔣姨娘見此大喜,在心中猜度着洛娉妍會如何大變臉色,盤算着如何向洛娉妍示好,誘使她向自己開口求教,到時自己又該如何與她分說……
蔣姨娘心中想得極爲美好,面兒上不顯,眼睛裡卻漸漸顯出得色。
除了地位極高,不適合盯着人家眼睛說話的人,洛娉妍是習慣性地看人看眼睛,不由發現了端倪,心下雖對蔣姨娘方纔之言很是不喜,卻仍舊皺眉問道:“姨娘究竟從何處聽來的?”
蔣姨娘見洛娉妍果然在意,連面兒上也忍不住顯出一絲得色,朝紅螺揮手道:“我跟妍兒有話說,你去邊兒上等着。”那模樣顯得極爲理所當然。
洛娉妍見此差點氣笑,卻仍舊忍了下來,淡淡地道:“我對紅螺姑姑沒有秘密,有話姨娘不妨直說。”
洛娉妍不知道,就在蔣姨娘與她說話的當頭,景蘊已經朝這邊兒走了過來,遠遠地看到洛娉妍與蔣氏站在一起說話,下意識地就皺了眉頭。
上次疊嶂亭的事兒是景芝告訴他的,直到現在洛娉妍也沒提過,雖然景芝將當時的對話說的極爲清楚,景蘊也不曾多想,但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現在,見洛娉妍再次與蔣氏站在一起。
景蘊猜不透是蔣氏攔了洛娉妍,還是二人偶然相遇,亦或者是相約在此……她們身邊兒人都不多,遠遠地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麼,也看不清二人神色。
景蘊的眉頭不由越皺越緊,臉嘴脣也抿緊了,洛娉妍便轉身朝自己這邊兒走來,像是與蔣氏商談什麼,最後談崩了,景蘊見此下意識地往邊兒上一躲,看着洛娉妍從身邊兒走了過去。
待景蘊回過神來,洛娉妍已經走出好遠,他並不願追上去詢問,不由將目光投向了蔣氏。
蔣氏也正好在此時看到了景蘊,方纔被洛娉妍奚落一番,蔣氏心情可想而知,正要甩袖而去,卻突然發現景蘊站的位置很是特別,嘴角不由再次勾起笑意。
景蘊站在原處看了蔣氏半晌,蔣氏竟也站在原處,遠遠地與景蘊對持了半晌,她心裡很篤定,景蘊無論怎樣都不敢真的對她做出什麼,畢竟,她是“長輩”!
待見景蘊擡步朝她走來,蔣氏臉上的神色不由越發高深莫測起來,洛娉妍哪裡無論是真心還是遮掩,如今的情形,她都可以在景蘊這邊兒下些功夫。
想到這兒,蔣氏不由也朝景蘊走了兩步,二人在相距三五步時很有默契的雙雙停下腳步。
蔣姨娘抿嘴一笑,搶在景蘊之前開口道:“妍兒方纔還與我說,世子就要回來了,連話也不等人說完,便急匆匆的往楓溪院趕去,不知世子怎會出現在這兒呢?”
語氣中的嘲諷,景蘊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微微眯縫起來一雙鳳眼,冷冷地打量着蔣氏。
今日蔣氏來尋洛娉妍也是好一番準備的,姨娘不能着正紅,今兒她便穿了身多年不曾上身的瑰紅繡金窄袖衫子,配深紫色洋褶裙,一條織金腰帶,將身段兒顯得纖細婀娜。
即便是父親的妾室,即便是庶弟的母親,即便心中對這女人有諸多怨恨,諸多厭惡和不滿,景蘊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美人兒。
蔣氏見景蘊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並不回答自己的話,不由也暗暗皺了皺眉頭,故作輕快地問道:“若妍兒知道世子……”
話說到一半兒,蔣氏忽然掩口笑了兩聲兒,轉口道:“難怪妍兒也覺得世子心思太過深沉。”說完也不理會景蘊是何神色,領着丫鬟轉身從另一邊兒走開了。
景蘊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也不曾相信蔣氏所言,可莫明的看着蔣氏這般離開,心裡卻不舒服了起來,微微擡着下巴,看着蔣氏越走越遠,竟有種想要將她攔下的衝動。
景蘊不是個衝動的人,這樣的情緒也不過一閃而逝,很快便收斂了情緒,擡步朝慈恩苑而去。
經過這麼一會兒,景蘊很是篤定洛娉妍定是與蔣氏在這兒偶遇,可景蘊還是很想知道,蔣氏究竟對洛娉妍說了什麼,他沒有忘記,洛娉妍離開時臉色並不好。
六五九
英兒等人剛擺好碗箸,景蘊便走了進來,不僅英兒等人一愣,便是景芝也皺了皺眉頭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壓了下去。
惠寧長公主卻是沒有多想,笑問道:“洛丫頭不是遣人說你尋她有事兒,怎地自己過來了?”
景蘊暗暗挑了挑眉,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想,卻也並不說明,面兒上狀似輕快地笑道:“許是走岔了,孫兒未見着妍兒。”說罷目光轉向馨芙與英兒等人。
馨芙下意識地低頭,並不言語,英兒見此邁步上前,屈膝一禮道:“奶奶原帶着奴婢們來給殿下送晚膳,行至半途紅螺姑姑追了過來,說是爺回來了,奶奶怕殿下餓着,命奴婢們將晚膳先給殿下送過來,自己與紅螺姑姑折返了回去。”
這話剛進來時馨芙對惠寧長公主等人說過一遍,此時英兒再說,惠寧長公主不由將目光落在了馨芙身上。
景蘊見此深深地看了馨芙一眼,隨即笑道:“妍兒既是怕外祖母餓着,外祖母不妨承了妍兒心意,先用膳,回頭妍兒見不着孫兒,自然還會過來。”
惠寧長公主聞言本欲再等等,英兒卻在再次屈膝稟道:“來時奶奶說這些菜餚趁熱吃最是養心潤肺。”說完英兒也並不多言,悄悄退到了一旁。
景芝見此心念一轉,也挽了惠寧長公主的胳膊,笑道:“既是要趁熱,外祖母可不能辜負了嫂嫂一番心意。”說罷便朝英兒等人吩咐道:“就在暖閣擺膳,你先去安排。”
馨芙詫異地擡眼朝景芝看了過去,隨即又小心地瞟了景蘊一眼,見二人都未看自己,心下一時間竟說不出是何感受。忐忑有之,失落也有。
洛娉妍來時,惠寧長公主等人已經坐在了桌上,景芝見洛娉妍匆匆趕來,急忙笑道:“嫂嫂可是算好了,咱們這剛擺上你就來了。”
說完狀似無意地斜了景蘊一眼,笑問道:“哥哥都到了好一會兒,嫂嫂這是上哪兒尋哥哥去了?”
洛娉妍一愣朝景蘊看去,張了張嘴就在景蘊以爲洛娉妍會說什麼時,卻是輕巧笑道:“許是與爺走岔了。”
惠寧長公主招手笑道:“洛丫頭快過來坐下,”說完橫了景蘊一眼,搖頭道:“多大的人了,成親也這些日子,竟是一刻也離不得似得。”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眼角朝洛娉妍掃去,洛娉妍卻是鬧了個大紅臉。
三人陪惠寧長公主用過晚膳,惠寧長公主便留了景芝說話兒,攆景蘊與洛娉妍道:“你們夫妻有什麼話兒,儘管回你們院兒裡躲着說去,有芝姐兒在這兒陪我便好。”
洛娉妍心知惠寧長公主這是在打趣兒自己,不由再次紅了臉,景蘊卻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外祖母說得很是,那孫兒便先帶妍兒回去了。”
別說洛娉妍,便是惠寧長公主聞言也是一愣,景芝倒是掩口笑了起來,一邊兒朝洛娉妍眨眼,一邊兒笑道:“嫂嫂跑了一趟也沒接着哥哥,仔細回去哥哥興師問罪。”
景蘊是真想知道,之前蔣氏究竟與她說了什麼,他可沒忘記,洛娉妍與蔣氏分開時,是生着氣的。然而,景蘊的願望終究落了空,不僅當日洛娉妍隻字未提蔣氏,便是之後也如春宴那次一樣,彷彿將這事兒忘了一樣。
洛娉妍還真就忘了,蔣氏說什麼做什麼,在洛娉妍看來都不必理會,不過是個侯爺常年不聞不問的姨娘,一份月例,一份口糧罷了。
再說,洛娉妍能與景蘊說什麼?惠寧長公主見了這許多小姑娘,爲的可是自己弟弟,難不成還要與抱怨一番?
景蘊見洛娉妍不提,他便也不問,但心中卻漸漸有了不滿之意。只景蘊並不表露出來,再則進入四月,轉眼便到了浴佛節,要忙的事兒又多了起來。
不僅初八要去大相國寺上香祈福,初九還要給景芝做壽,別說洛娉妍,竟是景芝自己,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兒,自然洛娉妍便更想不起蔣氏什麼的了。
初三叫了吉繡坊和龍青樓的掌櫃,帶着各色新料和首飾來,添了新衣首飾,就連惠寧長公主,也頗爲有興致地挑了兩匹織錦,並一套祖母綠首飾。
初五遣人去大相國寺添了香油錢,又爲一家老小,在佛前點了長明燈祈福。禪院兒都是不必定,各色新鮮的蔬菜瓜果,也讓人拉了輛大車送去。
府裡各項安排自不必細說,這些日子連軸轉的宴請,上上下下都很有經驗。
初六景蘊便遣人將洛繼宗叫了過來,歇在了客院兒,初七一早得了消息的鄧允便皮厚的湊了過來。
景蘊見着鄧允,不由皺眉問道:“宮裡的差事都安排妥當了?蔣四一人怕是不……”
話未說完,鄧允便揚眉笑道:“多大點兒事兒啊,”說完湊到景蘊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景蘊先是皺緊了眉頭,隨即斜眼掃向鄧允,問道:“此話當真?是你自己瞧出來的,還是殿下告訴你的?我怎不知此事?”
鄧允咧嘴一笑,坐到炕上,斜倚在大迎枕上,翹着二郎腿很是自得地道:“我上哪兒瞧去,再說殿下若要告訴我,還能瞞着你不成?這是昨兒我聽父親與二叔說的。”
景蘊聞言果不再多問,揚聲喚道:“小五,去瞧瞧奶奶可準備好了?再遣人去大相國寺定兩間禪院,”說完朝鄧允道:“既來了便一道去,路上不趕咱們也別耽擱。”
說着景蘊當先走出了書房,領着鄧允穿過夾道,出了穿堂,轉到垂花門前,叫來了洛繼宗一塊兒候着。
因要接了惠寧長公主與景芝一道,洛娉妍也特意轉進花園,先與景芝匯合,一道去了慈恩苑。
惠寧長公主自是早已收拾妥當,她比不得景芝與洛娉妍,因府中事兒忙,想着回來便是景芝生辰,洛娉妍將人手都留在了府中,只帶了雲袖與彩英二人,景芝也只帶了挽風吟月二人。
惠寧長公主身邊兒,除了崔嬤嬤和四大丫鬟,十來個媳婦婆子及內侍,還有兩名御醫跟隨。
如此一來,洛娉妍與景芝扶着惠寧長公主出來時,洛繼宗,只覺得浩浩蕩蕩一羣人,哪兒有景蘊所言的輕車簡從?不由都朝着景蘊看了過去,眼中的詫異縱是有心,也掩不住。
鄧允見此忍不住好笑,原想要打趣兒兩句,卻見景芝沒好氣地橫了過來,才訕訕作罷。
惠寧長公主身邊兒人多,景蘊帶的護衛也是不少,不僅有錦鄉侯府的侍衛與公主府護衛,就連鄧允,今兒也是帶了不少侍衛前來的。
前次洛繼宗在大相國寺被劫一事,令他們即便是輕車簡從,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六百六
景蘊,鄧允並洛繼宗策馬在最前頭,後面跟着跟着三輛雕花寶車,車檐上懸掛的銅鈴,一路叮鈴鈴響個不停。婆子小廝緊緊地護在車旁,車後跟着四五十人的護衛隊伍。一路上引得無數人駐足觀望。
不說排場如何,但是走在隊伍前面的景蘊三人,就不知奪了多少人眼球。
一身玉簪白滾葛紅邊兒交領衫,外罩雪青色闊袖紗罩,給冷眉冷眼的景蘊,平添了兩分飄逸,尤其是通體黝黑沒有一絲雜色的駿馬,襯得景蘊越加矜貴從容。
濃眉大眼的鄧允,嘴角咧着淺笑,騎在棗紅馬上也不知與景蘊說着什麼,一身洋紅長袍配着玄色束腰束腕,蹬着選擇鹿皮靴,也不知引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偷偷紅了臉。
洛繼宗與他二人又大不相同,他二人習武出身,便是滿腹經綸也難掩昂藏英氣。
洛繼宗一身天青色圓領袍子,腰間翠色腰帶上墜着快通體瑩白的羊脂玉墜,外套蔥綠罩袍,即便面兒上如同景蘊一般沒有笑容,也並不讓人覺得冷冽,反倒顯得格外儒雅,連着身下白色的駿馬,更加優雅了兩分。
受邀一同前去上香的人家兒,自然知道今日是爲了相看誰,早已遣人候在了前往大相國寺的路上。
遠遠瞧着洛繼宗這等模樣,無不飛快返身回家稟報,至於主家怎麼安排,怎麼思量,卻不是他們可以左右的了。
這些來來往往的人,景蘊自然是早已看在眼中,卻並不當着洛繼宗的面兒點破。
三人護着惠寧長公主一行緩緩前行,洛娉妍跟景芝擠在一輛馬車裡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景芝見此不由寬慰道:“前兒我就說不必多此一舉,連外祖母跟哥哥也都勸你,偏你不聽,這會子難受怪誰?”
洛娉妍厭厭地嘆了口氣,斜睨着景芝道:“你以爲我想啊?還不都是爲了繼宗?你沒瞧見他那樣兒,說得好聽,分明就是放不下。”
景芝見此搖了搖頭道:“我看繼宗不是沒放下,是見你爲他這般費心,心裡過意不去。”
洛娉妍不置可否地將窗簾撩起一條縫兒,朝外看去,陽光很好,道路兩旁的樹木也鬱鬱蔥蔥,照應着前邊兒三個挺拔的身影,洛娉妍嘆了口氣,小聲兒道:“我總覺得,這不是文婷的意思。”
景芝愣了愣才明白過來,洛娉妍說什麼爲了洛繼宗,其實也有爲孫文婷的意思在裡邊兒,不由寬慰道:“這事兒是不是她的意思,又有什麼差別?難不成你還能強迫孫家不成?”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勉強點頭笑了笑,轉而說起孫文婷家裡情況。卻不知女兒節後,孫家就鬧得不可開交。
那日,孫寶泉從外邊兒得知錦鄉侯府設了春宴,回到家感嘆道:“若是咱們文婷能早點兒嫁過去,今日春宴,錦鄉侯府怎麼着也是要請咱們去的,能多結識不少權貴宗親呢。”
孫夫人沒說是自己收了請柬不願意去,反而笑道:“老爺說這些做什麼,難道老爺不明白,大小姐再好,那也是出嫁女,洛繼宗再怎樣,也只是她庶弟,還能顧他多少?”
孫夫人是萬想不到,她話音剛落,孫文婷便走了出來,板着臉朝孫寶泉屈膝行禮,起身後便直接反駁道:“母親怎能這麼說?娉妍對繼宗怎麼樣,大家都看在眼裡。”
說完掃了父親一眼,小聲兒嘟囔道:“前兒娉妍給我下帖子,要請我過去玩兒,不是母親不允嗎?”
孫寶泉一聽這話,頓時瞪圓了眼喝問道:“這話兒怎麼說的?”
孫夫人沒好氣地瞪了孫文婷一眼,淡淡地道:“我這不也是爲了老爺?洛大小姐如今是錦鄉侯世子夫人,咱們沒得巴巴貼上去的道理,讓人說咱們攀附權貴,讓人看輕了老爺。”
孫寶泉自是不信這話的,眯縫着眼睛訓斥起孫夫人來,孫夫人自覺在女兒跟前兒丟了面子,又覺得女兒故意將這事兒在孫寶泉跟前兒挑出來,與自己離了心。
不覺越想越難過,便越吵越厲害,說着說着,不知怎就說漏了嘴,厲聲道:“我就是不想文婷嫁去洛府!”
這下不僅孫文婷愣住了,便是孫寶泉也愣住了,父女倆齊刷刷地望着孫夫人。
當初定下洛繼宗,孫夫人並未反對,此時卻又出爾反爾。孫寶泉料定並非因爲洛繼宗乃是庶子,不由追問緣由。
父女倆灼灼地目光,孫夫人實在是受不住,才噼裡啪啦將洛妙姝動手傷了周氏的事兒細說了一遍,末了含淚道:“有那樣一個小姑子,我怎放心文婷嫁過去?”
這事兒孫寶泉雖知曉的沒有孫夫人清楚,卻也聽說了一二,聞言憤憤地道:“管它大姑子還是小姑子,再厲害也不也要嫁人?難不成還能賴在孃家一輩子?”
這理由卻是說不通孫夫人的,二人不由再次爭吵了起來,吵急了,孫夫人脫口道:“如今老爺與我吵也沒用,今兒洛大小姐給我們下了帖子,我拒了!往後這親,也是結不成了!老爺有功夫跟我鬥氣,不如好生替文婷尋摸一家!”
孫文婷當場就差點站不住,淚眼朦朧地望着孫夫人,喃喃問道:“爲什麼?娘爲什麼要自己決定?娘怎能這樣……”
說着孫文婷捂着嘴跑了出去,孫寶泉是又氣又急,一邊兒打發丫鬟去追孫文婷,一邊兒再次與孫夫人吵了起來,心裡卻盤算着怎麼跟洛鎮源早日將婚事定了。
然而還沒等孫寶泉找到機會與洛鎮源說這事兒,孫文婷就聽人說起,洛娉妍替洛繼宗天天府裡設宴擇親的事兒。再加上孫夫人未免被人說閒話,也揹着孫寶泉,忙着替孫文婷相看人家,這下子,孫文婷再也堅持不住病倒了。
就在惠寧長公主一行在大相國寺山門前停下來時,樑夫人也到了孫府門前,其目的不言而喻,要爲兒子樑志鵬求娶孫文婷。
樑夫人可不是隨便來求娶的,不說孫文婷模樣才識不差,與自己兒子年紀也極爲相當,只說錦鄉侯千金除了洛娉妍,在她印象裡也就最爲看重孫文婷了。
再加上原本洛府是要與孫府議親的,如今卻聽說惠寧長公主大張旗鼓的替洛繼宗擇親,樑夫人便動了這份心思。
六六一 重遊
樑夫人怎麼想,孫夫人怎麼做,洛娉妍是不知道的,便是知道了,也是無能爲力。
那邊兒孫夫人親自迎進樑夫人奉茶,這邊兒洛娉妍與景芝,也扶着惠寧長公主在大相國寺山門前下了車。
主持方丈帶着十來個弟子親自在山門前迎接,又親自陪着惠寧長公主在大雄寶殿上了香,引着衆人往惠寧長公主在東邊兒的禪院而去。
因着次日是浴佛節,此時的大相國寺難得格外清幽,眼見着到了玄武池邊兒,景蘊便對鄧允交代道:“你且領着繼宗去安排護衛,等安排好外祖母她們的齋飯,爺請你們出去吃好的。”
鄧允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不住地點頭,正要說話,卻聽景芝冷哼一聲兒,鄧允下意識地望了過去,便見景芝正斜睨着他,鄧允剛要解釋,景芝便淡淡地問道:“你很高興?”
鄧允忍不住一個激靈,先朝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笑了笑,又朝景蘊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便見景芝沉了臉問道:“你看我哥哥嫂嫂做什麼?”
這話說的,鄧允不由立即反駁道:“我哪兒有看你嫂嫂?她有什麼好看的,還沒你……”
話未說完,鄧允便感覺有幾道不善地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下意識地順着感覺看去,身後的洛繼宗,正忿忿不平地瞪着自己,這個鄧允並不放在心上,在轉頭,景蘊也冷冷地斜睨着自己,這不得不讓鄧允縮了縮脖子。
景芝見此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兒,很是挑釁地朝鄧允挑了挑眉梢。
在越過景芝,朝惠寧長公主那邊兒掃了眼,惠寧長公主正低聲與洛娉妍說着什麼,二人好像沒聽見這邊兒的談話,但鄧允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由訕笑着轉了話頭道:“不是常說佛主心中坐,酒肉穿腸過嗎?”
話音剛落,便聽方丈大師呼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聲音洪亮中正,帶着一絲不可褻瀆的神聖。
鄧允一愣,面兒上帶出一絲尷尬,不僅鄧允,便是惠寧長公主等人面兒上都帶上了尷尬,橫眼朝鄧允掃來。
方丈大師卻在這聲佛號後,輕笑道:“鄧施主心性直率,然佛門聖地不可造次。”
鄧允哪有不應之理?急忙笑着賠禮。景蘊見此不由朝方丈解釋道:“怨我沒說清楚,讓他誤會,說出渾話擾了佛門清靜。”
說完景蘊方纔轉頭斜向鄧允,挑眉道:“大相國寺東邊兒開了間齋菜館,據說比寺裡做的還要地道,便想請你跟繼宗去嚐嚐,若是當真好,也給外祖母和芝姐兒帶些回來。誰知你竟誤會了。”
景蘊是很少跟人解釋什麼的,洛娉妍莫明覺得他是有意在掩飾,卻也並不說破,只抿着嘴悄悄斜了他一眼,衆人聽景蘊這般一說,卻忍不住再次朝鄧允瞧去,害的鄧允鬧了個大紅臉。
如此一來這頓齋菜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在大相國寺簡單用了齋飯,鄧允原要邀景芝同遊,偏景芝被惠寧長公主拘在了身邊兒,邀景蘊,景蘊卻與洛娉妍先走了一步,只得抓了洛繼宗相陪。
這邊兒景蘊陪着洛娉妍在大相國寺隨意散步,洛娉妍便講起當年在塔林遇見景芝的事兒,景蘊來了興致,拉了洛娉妍的手朝塔林走去。
二人衣決飄飄,並肩前行,就是英兒蕾兒二人也沒察覺,景蘊竟然握着洛娉妍的手,藏在袖袂之下。
洛娉妍又是甜蜜又是心慌,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幾番掙脫不開,不由得一步緊似一步朝景蘊靠近。景蘊見此心下了然卻並不點破,只越發緊握住了洛娉妍的手。
二人自成親以來,並非少了甜蜜,然這等肆意遊玩卻是從未有過,更別提這般攜手同遊。便是在府中,景蘊與洛娉妍也是各忙各的。雲袖彩英見此,相視一笑,自然是遠遠落在後面,不肯湊上前。
二人漸漸走入松林,洛娉妍便不由放鬆了心神,抿嘴笑道:“爺不知道,那年帶着晨霜夕月來此,剛走到這兒,二人便勸我返回,可既然到了這兒,我如何甘心?”
景蘊聞言給了她一個瞭然的目光,在景蘊眼中,洛娉妍從來就不是膽小的人,當初聽說她獨自一人救了景芝,景蘊是不相信的,而後自己被救,纔不得不感嘆她的大膽兒。
洛娉妍卻頗爲得意地繼續說道:“我不甘心,便迫了她二人陪我走下去。但這松林也着實繁茂,再往裡,有的地方可當真是遮天蔽日,走在裡邊好不嚇人。”
景蘊聽洛娉妍說出“嚇人”二人,不由悶笑起來,斜睨着洛娉妍道:“妍兒還有害怕的時候?”
洛娉妍自然聽出他話語說的戲謔之意,不滿地撅了嘴道:“別說那年我纔不過十二三歲,便是如今爺若讓我一人進去,我也是不敢的。”
景蘊聽她這麼說,不由問出心中疑惑:“那當年你怎麼就敢一人衝進後山去了?”
這話兒怎麼說?難不成告訴他,知道不會有性命之憂?其實這會子洛娉妍想來也是一陣發寒,今生很多事都發生了改變,哪有什麼一定的?
沉默了半晌,洛娉妍才輕輕嘆息道:“或許用初生牛犢不怕虎來形容並不準確,然當初是真沒想那麼多,只想着無論發生什麼,兩個人在一處,總比芝姐兒一個人面對要強,再後來進了山,想要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忍不住側頭朝景蘊看去,眨了眨眼笑道:“說了怕爺不信,其實我當時都迷路了,若非聽見打鬥聲,說不得就得在山裡餵了野獸。”
這事兒洛娉妍可是誰也沒說過,景蘊聽她這麼說不由得一愣,好半晌才笑了起來,又問道:“芝姐兒說你追她是爲了問那碑文,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說起這個洛娉妍臉上不由得火燒火燎起來,紅了臉,低着頭道:“小時候頑劣,做什麼也不肯用功,上面的字兒倒是都認得,連起來卻是不明白了。”
洛娉妍的聲音極小,但這會子林間除了陣陣鳥兒啼囀,便只有她與景蘊沙沙腳步聲,景蘊倒也聽得極爲清楚,見洛娉妍那樣兒,眸光不由越發柔和,下意識地鬆開手攬了她的肩,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今日爺親自爲妍兒解答。”
二人越走越遠深,景蘊帶着洛娉妍東轉西轉很快就到了那座白塔前,洛娉妍驚訝地問道:“爺很熟悉這裡邊兒的路?上次我帶着晨霜夕月可是轉了好久才走到這兒的。”
景蘊聞言笑道:“哪兒需要認得路?這佛塔是依着陣勢修築,順着陣勢走就會到這兒。”
這話兒洛娉妍是沒聽過的,甚至從不知道佛教還有什麼陣法,不由滿眼詫異又隱含欽佩地朝景蘊看去。
景蘊不由悶笑着解釋一番,如今軍陣中,許多陣法也是從佛陣中演變而來。
二人說着目光不由投到了白塔上,望着這白塔,景蘊說了什麼,洛娉妍其實並未聽得真切,只覺得恍然如夢,自己今生最大的轉變,彷彿就是從這榻前開始的。
那年頭戴珍珠冠,身着彩蓮月華裙的景芝,就那樣突兀的從刻滿寶蓮的漢白玉圍欄另一邊兒,闖了進來,然後……
想到這兒,洛娉妍眼中盪開溫和的笑意,將頭輕輕地靠在了景蘊肩頭,低聲道:“不是我救了芝姐兒,是佛主安排我們相遇。”
景蘊聞言,心念一動,望着塔身上的梵文,摟緊了洛娉妍的肩,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淺淡卻柔和的笑意。
六六二 不急
第二日,大相國寺門前的婆娑雙樹,在晨光中迎來了無數的善男信女。其中也包括,應惠寧長公主之邀,帶着自家孫輩前來的各位老夫人老封君。
無論爲什麼而來,來者無不先去各殿上香,而後去藏經樓前恭迎佛像,再到大殿聽慧德大師講經。
洛娉妍本是虔誠信徒,雖近日繁忙沒能親手抄錄經卷,卻也是香湯沐浴後,扶着惠寧長公主一道,跪坐在大殿一角,恭聽慧德大師講經,今日慧德大師講的,依舊是《過去現在因果經》。
在慧德大師口吐梵音中,洛娉妍無意間發現,多年不見的安陽伯太夫人,竟也坐在殿中。身旁依舊是錢嬤嬤與朱嬤嬤二人相伴。
月白地兒芭蕉紋交領直袖夾衣,同色滾湛藍邊兒襦裙,配着安陽伯太夫人頭上簡練的圓髻,和那幾支熟悉的菩提簪,洛娉妍不由有些恍惚。
幾年前剛回來,也是在這兒,第一次聽《過去現在因果經》,第一次看到了安陽伯太夫人,與今日一樣,遠遠地,偶然發現她的存在。
經過昨兒的事,洛娉妍一時間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擡頭看向莊嚴肅穆的佛像,是佛主的旨意,是命運的安排,亦或者真的只是巧合?
洛娉妍便在陣陣佛音中陷入沉思,然不等她想清,再側頭看去,安陽伯太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大殿,慧德大師今日所講也漸漸近了尾聲。
就在洛娉妍四下尋找安陽伯太夫人身影時,景芝拉了拉她的衣袖,滿是關切地低聲問道:“妍兒想什麼呢?”
洛娉妍回過神,淡淡一笑,輕聲道:“那年到大相國寺上香,也是慧德大師講經,講的也是《過去現在因果經》,後來偶然間逛到了安陽伯夫人禪院外,再後來就遇見了你。”
說到這兒,洛娉妍嘴角的笑意擴大了不少,聲音卻依舊清淡:“方纔我看到安陽伯太夫人就坐在那邊兒。”說着洛娉妍悄悄往先前安陽伯太夫人坐的地方一指,接着道:“也不知這是何等因果。”
景芝卻是從不信這些,聞言嗤笑道:“胡扯什麼呢?我聽哥哥說過,什麼神啊,佛啊,都不過是尋個心靈寄託罷了。萬不可……”
話未說完,便被惠寧長公主打斷道:“芝姐兒胡說什麼!在佛前豈可胡言亂語,仔細佛主怪罪。”
說完惠寧長公主忙吩咐崔嬤嬤道:“一會兒再捐份香油錢,求佛主寬恕她小人兒。”
洛娉妍見此,抿嘴笑道:“光捐香油錢哪夠?芝姐兒該潛心抄錄兩卷佛經供在佛前纔是。”惠寧長公主一聽這話,自是點頭贊同不已。
景芝見此沒好氣地橫了洛娉妍一眼,撅着嘴忿忿地問道:“你還是我姐妹嗎?”
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等人聞言都笑了起來,洛娉妍更是擡着下巴,挑着眉梢,很是自得地搖頭道:“芝姐兒說錯了,我可不是你姐妹,我是嫂嫂!”一時間先前那絲沉鬱倒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今日應邀前來的四位老太太都是皇室宗親,俗話說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這話可是一點兒不假。
惠寧長公主一行剛剛回到禪院兒,幾位老太太便各自帶着兩三位小姐跟了過來。
崔嬤嬤小聲兒替洛娉妍介紹道:“最前面的魏老夫人是殿下的堂侄女,她身邊兒兩個是她的曾孫女,後面穿秋香色夾衣的是隨國公老夫人,帶的是隨國公三爺四爺的女兒。”
崔嬤嬤沒說是隨國公老夫人的孫女,反而點名是三爺四爺的女兒,洛娉妍便知道,這三爺四爺定是庶出。聞言也不多說,點了點頭同樣小聲兒問道:“後面那兩位是哪家的?”
崔嬤嬤看着走在最後的兩位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前邊兒這兩位都是殿下的堂姐妹,後面那兩位是榮慶王旁支,算起來也是宗室女。”
說到這兒,崔嬤嬤便不再往下說了。洛娉妍也已經明白過來,急忙上前代惠寧長公主將四位都迎了進來,落座後又忙命丫鬟上茶點。
一頓忙碌後,洛娉妍便依舊回到惠寧長公主身後站着,惠寧長公主很是滿意地笑道:“這是我那外孫媳婦兒洛氏。”
說着又指着四人一一對洛娉妍介紹道:“這是隨國公老夫人,算起來你該叫一聲姑姥姥。”
洛娉妍聞言急忙上前見禮,隨國公府雖然已經沒落,那也是皇室宗親。隨國公老夫人送手腕兒上擼下一隻瑪瑙鐲子,套在洛娉妍手上,一個勁兒地讚道:“要不怎麼都說殿下有福呢,瞧着外孫媳婦,竟跟親孫女似得。”
惠寧長公主也不多說,點頭笑了笑,待洛娉妍退回身後,方纔接着道:“那是你表嬸魏老夫人。那是你表嫂。”
說着指着坐在最後面,白髮蒼蒼的婦人道:“那是郭怡郡王的曾孫女,你叫她表姐就好。”
洛娉妍一聽瞪圓了雙眼,卻也明白這幺房出長輩的道理,抿着嘴再次上前與三位一一見了禮,三人也分別給了洛娉妍見面禮,就連那位“表姐”也給了。鬧得洛娉妍怪不好意思。
隨後跟着四人前來的小姐們也一一上前與惠寧長公主,洛娉妍,以及景芝見了禮,三人又分別給了這十幾位小姐見面禮,惠寧長公主才讓景芝與洛娉妍帶她們自去玩耍。
十來個小姑娘,都跟洛娉妍年歲差不多,想來是惠寧長公主說了,洛府想要儘快完婚,好有人主持中饋。
然別說景芝,就是洛娉妍也瞧不上這些小姐們,故作矜持的模樣,十幾歲的年紀,心機都不少,按說洛府人口簡單,娶回去主持中饋是綽綽有餘,可洛娉妍就是覺得心裡不大痛快。
用過下午茶,四位老夫人便帶着小姐們告辭離去,惠寧長公主也沒問洛娉妍的意思,直接便搖頭道:“這事兒急不得,咱們在瞧瞧吧。”
說這話時,惠寧長公主的眉頭鎖的緊緊的,顯然她也很是不滿意。
洛娉妍哪敢兒讓惠寧長公主爲洛繼宗的親事這般傷神?急忙勸慰道:“孫媳不急,便是繼宗也不急,外祖母可別急壞了,到時別說爺跟芝姐兒要怨我,便是孫媳自己也過意不去。”
洛娉妍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扶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朝內室走去,親自伺候惠寧長公主歇下,又寬慰道:“說起來這姻緣也要講個緣字,許是繼宗緣分未到,不行就索性再等兩年也是好的。”
惠寧長公主自然知道洛娉妍的心意,尤其是經過上次的誤會之後,對洛娉妍那是更加滿意了,含笑道:“這事兒我心裡有譜,你也去歇歇吧,不必在這兒守着。”
洛娉妍依言退了出來,這纔想起在大殿看到安陽伯太夫人的事兒,不由與景芝商議着去探望她。
六六三 探訪
錦鄉侯府與安陽伯府的關係,自是不需洛娉妍多說,景芝便欣然應允,與洛娉妍出了禪院,繞過玄武湖,朝着西邊兒禪院而去。
安陽伯太夫人住的那間禪院,門前兩叢低矮的春杜鵑開的正盛,深紅淺粉在黃牆綠葉間極爲耀眼,菩提樹探出牆頭的枝葉像是更加繁茂了許多。
又是好幾年不曾到這兒來,洛娉妍望着牆頭的菩提樹枝,很是有些恍惚。
景芝卻不似洛娉妍,有那許多的感慨,直命挽風上前扣門,沒一會兒朱嬤嬤便親自開了院門探出頭來,見是景芝與洛娉妍很是高興地讓開半邊兒身子,笑道:“怎麼也沒想到,竟是景芝小姐跟世子夫人來了。”說着急忙將她二人往裡邊兒讓去。
聽到這邊兒動靜,寶瓶與寶蓮也雙雙迎了出來,見了景芝與洛娉妍也甚是歡喜,急忙笑道:“太夫人剛還說,在大殿裡恍惚瞧見了世子夫人,沒想到景芝小姐便與世子夫人過來了。”
說着進到禪房內,安陽伯太夫人依舊是那身月白的衣衫,臉上卻添了幾許哀傷,原本溫柔的目光如今變得有些空洞。與洛娉妍記憶中的太夫人,很是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洛娉妍忍不住便紅了眼眶,疾步上前行禮,小心問道:“夫人身子可還好?”
洛娉妍的聲音有些哽咽,還有些顫抖,別說安陽伯太夫人心下詫異,便是景芝也莫明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滿滿的疑惑。
洛娉妍見安陽伯太夫人如此看着她,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急忙笑道:“那年也是這個時候,就在這間禪房,夫人送了我一支白玉簪,娉妍很是喜歡,後來夫人又送了我幾支,我瞧得出那是一套。”
聽洛娉妍說起白玉簪,安陽伯太夫人也微微紅了眼眶,點頭道:“你喜歡就好,我瞧着那玉簪與你相襯,我也與你投緣才送你的。”
說着安陽伯太夫人將洛娉妍與景芝都喚至身邊兒坐下,又問起跟誰前來的。
洛娉妍知道,那玉簪是老伯爺送給安陽伯太夫人的,是她極爲心愛之物,提起那個,安陽伯太夫人自不會在糾結其他。聞言笑道:“世子護送外祖母跟我們過來敬香,順道替我弟弟相看,先前聽經義時,發現夫人也在,便尋了過來。”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點了點頭,看了看景芝又看了看洛娉妍,嘆了口氣道:“沒曾想當年的事兒,竟成就了你跟蘊哥兒的姻緣,這也是緣分。”說着又叮囑洛娉妍要好好兒過日子等等。
洛娉妍一一應了,又問起安陽伯太夫人身體怎樣,勸慰她要保重自己。
安陽伯太夫人很是高興地與她絮叨了一會兒,嘆息道:“伯爺週年,我是來請大師爲伯爺和箐兒做超生法事的,來了有幾日了,原也改回去了,可眼見着是浴佛節便多留了兩日,沒想到竟是遇見了你們。”
聽安陽伯夫人提起老伯爺忌日,又說到鄭箐兒,洛娉妍不由得心生感嘆,這一世與前世果真是不一樣了。
景芝聽安陽伯太夫人說了這許多,尤其是鄭箐兒,眼神一黯,輕聲問道:“遠哥兒還好嗎?”
安陽伯太夫人望着景芝,紅着眼眶張了張嘴,末了卻是點了點頭道:“好,挺好的,每日在家讀書習武,給他父親守孝。”說完卻是將頭扭到一旁,悄悄按了按眼角。
洛娉妍與景芝見此,如何不知顧遠定是不好呢?可洛娉妍能說什麼?前世她從未懂他,他也從未將她放在眼裡。今生她一早便將他擯避在心門之外。
景芝卻是從小與顧遠一道長大的,見此不由嘆了口氣道:“回頭讓我哥哥去看看遠哥兒,他打小跟我哥哥交好,或許哥哥還能勸慰他一二。”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果然很是高興地點頭,對着景芝謝了又謝,洛娉妍卻覺得很是有些索然無味兒,卻又不好貿然告辭,只得耐着性子,再次寬慰了安陽伯太夫人一番。
安陽伯夫人便又問道:“你弟弟親事可是看準了?”
洛娉妍與景芝對視一眼,嘆了口氣將洛繼宗的親事簡單說了一遍,安陽伯夫人聞言想了想輕聲笑道:“如今我們府裡在守孝,不然我倒是可以替你弟弟牽條線。”
洛娉妍聞言眼睛一亮,望着安陽伯太夫人沒有說話,景芝卻是不管這許多,急忙問道:“伯母還是說說吧,你是沒瞧見,嫂嫂跟我外祖母都急死了。”
說着景芝噼裡啪啦的將洛府後宅無人照料,洛娉妍兩頭忙亂說了一遍。
安陽伯太夫人聽完拍着洛娉妍的手,感嘆道:“難爲你了。”說完纔看向景芝道:“說起來你也認識的,小時候她跟她哥哥還在我們府上住過一段日子,你們也是一塊兒玩兒過的。”
說着安陽伯太夫人轉頭看向洛娉妍,淺笑道:“伯爺有個姑姑早年嫁入了方家,可惜姑姑命苦,姑父早早就去了,好不容易將兒子拉扯大,兒媳又丟下一雙兒女就去了,婆媳倆就守着那倆孩子熬日子。”
說到這兒,安陽伯太夫人嘆了口氣,才接着道:“好在那外甥也算爭氣,去歲考了個榜眼,他有個妹妹叫清雅,人也是極清麗雅緻的,不過如今她哥哥也是剛剛入翰林……”
安陽伯太夫人說的含蓄,洛娉妍卻是聽明白了,那方家小姐怕是沒什麼嫁妝家底,對此洛娉妍是不在意的,含笑道:“夫人都說好,人定是不錯,回頭我們打聽打聽,若是那方翰林願意,便遣了媒人前去。”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點了點頭,三人又說起其他,並不在贅敘,畢竟安陽伯太夫人還在守孝,這談婚論嫁的喜慶事兒,還是少說爲好。
待日頭偏西,洛娉妍方纔與景芝一道告辭出來,二人也不沿着來路返回,而是繞道去了三聖殿,景蘊便在哪兒與智安大和尚下棋。
見洛娉妍與景芝前來,景蘊側過頭朝她二人笑問道:“怎地這時候過來了?”說着漫不經心地擺下一子,接着道:“下完這局,就該回去了,你們是四處轉轉等我一塊兒還是先回去?”
景蘊話音剛落,智安大和尚便朝洛娉妍笑道:“老衲記得女施主的茶藝了得,今兒既遇上了,何不再爲老衲煮上一壺?”
六六四 認識
景芝聞言詫異地扭頭望向洛娉妍,問道:“嫂嫂認識大師?”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景蘊一眼,才答道:“幾年前在這兒與大師有過一面之緣,倒是你哥哥,當初可是將我當丫鬟使喚……”
話未說完,景蘊便反駁道:“妍兒怎可胡說呢?爺當初分明是心慕你一手好茶,又知道你對棋藝甚是喜愛,才特意邀請你觀棋,順道爲我們煮茶。”
景芝聞言不由得斜睨着洛娉妍笑了起來,洛娉妍也不與她分辯,問道:“芝姐兒是在這兒觀棋煮茶呢?還是去三聖殿裡拜拜?”
聽話聽音,景芝如何聽不出洛娉妍是打算留下了,不由得癟了癟嘴道:“嫂嫂在這兒繼續做丫鬟煮茶,我去殿裡轉轉,一會兒咱們一塊兒回去,怕是外祖母差不多也該起身了。”
洛娉妍自是不會勉強,點頭看着景芝帶着挽風吟月進了三聖殿,纔在景蘊身旁坐下,一邊兒替他二人煮茶,一邊兒看他二人下棋,微風拂過頭頂的紫藤花,倒也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待回去時,景蘊方纔問道:“今兒見了可有中意的?”
不待洛娉妍回話,景芝便癟了嘴道:“嫂嫂孃家本就事兒多,今兒這十幾位,我瞧着都不是省事兒的,沒得娶回去家裡越發鬧熱了,嫂嫂更忙。”
景蘊聞言挑眉看向洛娉妍,見洛娉妍癟了嘴朝自己點了點頭,不由皺了眉頭。
洛娉妍見此急忙笑道:“不過倒是聽說了一人,或許能有些眉目,還要託爺前去打聽打聽呢。”
景蘊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急忙問了是何家,得知是新科榜眼的妹妹,問道:“妍兒可要先相看相看?”
洛娉妍搖頭道:“安陽伯太夫人既說是好的,我相信這小姐不差,只怕她哥哥瞧不上繼宗。”
景蘊聞言挑了挑眉,很是篤定地道:“只要妍兒覺得合適,這事兒便包在爺身上好了。”
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洛娉妍才突然拉着景芝的手道:“我想起來了!”
景芝被洛娉妍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問道:“想起什麼了?可是有什麼東西拉在禪院兒了?”
洛娉妍笑道:“我是想起來清雅是何許人也了!”說完卻又不由得陷入沉思,洛娉妍記得,前世裡方清雅的哥哥方清逸是考中了探花郎,沒想到今生竟是榜眼……
景芝見洛娉妍說到一半兒就停下了話頭,不由追問道:“怎麼說話說半截兒?快說,這方清雅究竟是誰,我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
洛娉妍這會子面兒上的笑容有些淡了,心不在焉地回道:“那年我做生,周落雪不是帶了個女孩兒來嗎?說是她表妹,我記得那女孩兒就叫方清雅。”
洛娉妍越說聲音越想,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景芝想了想也想了起來,點頭道:“卻是個清雅的女孩兒,配繼宗也是很好。”說着望向洛娉妍,不確定地道:“你說她是周落雪的表妹?”
洛娉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想起來前世方清雅好像是嫁給了顧遠的一個遠房親戚……
回到府中,洛娉妍等人先送惠寧長公主回了慈恩苑,才各自回屋。景蘊見洛娉妍一路心神恍惚地樣子,不由輕聲問道:“妍兒這是想什麼呢?”
洛娉妍聞言回過神,深吸了口氣,打發了英兒蕾兒等人下去,才望向景蘊,叮囑道:“爺先別跟方翰林多說,咱們打聽打聽他家的情況,尤其是親戚情況。”
景蘊聞言更是好奇,不由將雙手扶在洛娉妍肩上,盯着她眼睛問道:“妍兒可是聽說了什麼?”
洛娉妍勉強搖頭笑道:“不是聽說了什麼,是想起那年我過生,周落雪領了個表妹前來給我慶生,我記得她那表妹,也叫方清雅。”
景蘊見洛娉妍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搖頭失笑道:“若都如妍兒這般想法,那繼宗的婚事可就難了。”
洛娉妍聞言瞪大了眼,好像再問:爲什麼?怎麼了?滿眼的疑問和詫異。
景蘊不由下意識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看着粉嫩的臉頰,在自己手下變成各種形狀,才咧嘴笑道:“周氏一族也算是立族近百年,這滿京城與她們有親戚關係的,數也數不清。”
洛娉妍聞言沒好氣地打掉景蘊的手,一邊兒揉着臉頰,一邊兒嘟囔道:“爺就不能好好兒說話?”說完往邊兒上臨窗大炕上坐了下去,遠遠地望着景蘊道:“爺還是去打聽一下,看看她們究竟與周府是個什麼關係的好。”
景蘊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妍兒便是不說,我也會讓人仔細打探她們兄妹各處關係,以及爲人處世的。沒得結親給岳父和繼宗結來無數麻煩。”
洛娉妍聽景蘊這樣說,下意識地上下打量景蘊一番,歪着頭,眨了眨眼睛,問道:“那當初,爺可是將妾身家各處關係打探清楚了?”
景蘊不由朗笑出聲,上前挨着洛娉妍坐了下來,側頭斜睨着她,挑眉道:“妍兒覺得,有這必要?”
洛娉妍自是不依,夫妻二人又玩笑嬉鬧一陣,便早早洗漱睡去。迷迷糊糊間,洛娉妍忽然想起景芝說要讓景蘊去探望顧遠的話,不知不覺便說道:“爺得閒去瞧瞧安陽伯世子吧,聽太夫人說他不太好,芝姐兒說他聽爺的。”
說完洛娉妍往景蘊懷裡擠了擠,又重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便睡了過去。
景蘊卻瞬間睡意全無,低頭盯着懷裡的人兒,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好半晌待洛娉妍清淺地呼吸變得綿長,景蘊才輕聲回道:“好,明兒去過翰林院,爺便去看他。”說完景蘊也緩緩閉上眼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洛娉妍早已忘記昨晚說過什麼,景蘊卻也沒有提起,一塊兒用過早膳,洛娉妍依舊親自將景蘊送出內院,一切看似如常,景蘊臨走時,輕聲叮囑道:“今兒回來晚,不必等我。”
洛娉妍一愣,成親這些日子,除了在宮裡留值,她們都是一塊兒用晚膳的。好半晌洛娉妍才反應過來,笑眯了眼,點頭道:“嗯,爺少喝點兒,”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打聽清楚些。”
景蘊深深看了洛娉妍一眼,含笑點頭出了門,下衙前,景蘊去翰林院見了方清逸,而後轉道去了安陽伯府,且在安陽伯府一直呆到很晚。
六六五
景蘊不是第一次晚歸,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等待,但,當他踏進院門轉過影壁,第一眼便見洛娉妍卷這本書坐在廊下時,心還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景蘊剛向洛娉妍望去,便見洛娉妍也不知是一直這樣時不時的擡頭看一下,還是心有感應,也擡頭望了過來,隨即臉上便綻放了笑容,將書隨手一擱,提着裙裾便奔了過來。
景蘊就那樣站在原地,眼底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漫了出來,望着洛娉妍朝自己奔來,張開雙手輕輕地環住她的腰,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幽香,想要問一句:“怎麼等在這兒?”
可景蘊話未出口,洛娉妍便先問道:“累不累?可是吃飯了?廚房備了醒酒湯,先喝了泡個熱水澡,起來再用點兒飯。”
一連幾個問題,洛娉妍沒問景蘊是否用過晚膳,而是問是否吃過飯,景蘊沉鬱了一整天的心情,一下子便突然好了起來。忍不住嘴角也勾起笑容,輕輕嗅了嗅她發間的清香,笑道:“沒喝酒,也不累。”
說着景蘊攬着洛娉妍的腰朝屋裡走去,邊走邊問道:“今兒都來了些什麼人?芝姐兒跟外祖母可還好?”
洛娉妍半靠在景蘊懷中,聞言也是邊走邊答道:“來的人不少,還算是熱鬧,可惜的是爺沒在府中,今兒可是芝姐兒在家過的最後一個生辰,也沒陪着她……”那語氣,說不出的幽怨,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說的是自己的生辰呢。
景蘊挑眉斜睨着洛娉妍,問道:“難道不是奶奶給安排了差事,纔沒能趕回來的?這會子怎地反怪上爺了?”
洛娉妍聞言一下子紅了臉,撅着嘴嗔道:“可也沒想讓爺今兒就去啊。”
景蘊見此抿嘴一笑,淡淡地道:“爺在不在府裡還不都那樣?爺不在府中,還能有兩個真心祝賀的,若爺在家,來的人又有幾人能真心爲芝姐兒慶生?”
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略帶遺憾地道:“芝姐兒也太可憐了些,早晨爺走後,我便陪芝姐兒先去祭奠過母親,再去外祖母那邊兒,外祖母正哭的淚人兒似得,我們也不敢吱聲兒,躲在門外等外祖母止了淚,芝姐兒還不敢進去。”
景蘊聞言停下腳步,皺眉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洛娉妍卻是沒有注意到,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輕聲道:“虧得後來婉茹等人來了,纔算是熱鬧了起來。”
好半晌不見景蘊吱聲兒,洛娉妍才詫異地擡頭望向他,景蘊也不說話,攔着洛娉妍便繼續往屋裡走去。
洛娉妍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之前景蘊沒有回來,總覺得心空空的,說了這麼一席話,又覺得堵得慌。
景蘊見洛娉妍神色不太好,摟着她的手臂緊了緊,輕聲寬慰道:“別想那麼多,芝姐兒已經習慣了。”說着扳着洛娉妍的肩,盯着她眼睛道:“妍兒不是說,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嗎?她馬上也要嫁人了。”
被景蘊這般安慰,洛娉妍整個心都暖了起來,含笑點了點頭,一進屋又是伺候景蘊更衣,又是忙着斟茶,好像總也忙不完似得。
景蘊見此,不由拉了她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輕聲問道:“可是想爺了?”
又不是分開多久,甚至不是在宮裡留值,說想不想的,也太矯情了一些。可洛娉妍卻知道,今兒,自己是有些反常,想到這兒,不由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輕聲分辯道:“爺還是第一次不回來用晚膳呢。”
聲音很小,聽得景蘊心軟軟的,含笑道:“那爺當值的時候,妍兒都怎麼過的?”說完見洛娉妍連脖子都紅了,不由改口道:“早上走的時候,爺不是已經告訴你了?”
洛娉妍聞言絞着手指並不回答,轉而低聲問道:“爺見着方翰林了?”說着飛快地斜眼瞟了景蘊一眼。
那眼神,在景蘊眼中,顯得格外嫵媚,不由得將洛娉妍越發摟緊了些,在她耳邊輕聲道:“見着了,方清逸的母親是周哲大兒媳的舅舅的女兒,他祖母是顧遠表姑奶奶,算起來和安陽伯府跟周府都有點兒親戚關係。”
說完景蘊微微低下頭從上而下地盯着洛娉妍的臉色,在景蘊想來,自己一再提起安陽伯府,甚至提到顧遠,洛娉妍是怎樣都該問兩句的。
誰知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隨即仰頭正色問道:“那爺可跟方翰林說了繼宗的事兒?說了家裡情況?”
洛娉妍清澈烏黑的眼睛,正好撞進景蘊眼中,見洛娉妍也沒問一句,景蘊嘴角的笑容不由越加溫和,順着她的話答道:“都說了,方清逸想要先見見繼宗,再跟家人商量一下。”
說完景蘊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再次試探道:“妍兒就沒什麼其他的想問了?”
洛娉妍一愣,微微皺眉,滿意疑惑地問道:“還有什麼?”說完抿嘴一笑,挑眉道:“爺可是餓了?我以爲爺會跟方翰林一塊兒喝酒,讓人準備了醒酒湯,也讓人溫着燕窩粥呢。”
洛娉妍那神情,說不出的得意跟歡快,景蘊反倒是一愣,提醒道:“我剛在安陽伯府用過晚膳,哪兒就餓了?”說完細細地打量着洛娉妍的神色。
洛娉妍眨了眨眼,問道:“爺怎麼去安陽伯府了?”說完點了點頭道:“芝姐兒昨兒就說讓你去勸勸安陽伯世子,聽太夫人說安陽伯世子不太好。”說完問道:“那爺可見着太夫人了?昨兒瞧着精神不太好,也不知今兒可好些了?”
景蘊低頭沉默了片刻,輕笑道:“沒去見伯母,就瞧了瞧顧遠,跟他一塊兒用了晚膳就回來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便將此事放下,又命英兒去廚房端了燕窩粥來,守着景蘊吃了,方纔與興致勃勃地道:“爺說這事兒可要去告訴外祖母?這些日子外祖母爲了繼宗的親事勞心勞力的,我瞧着都心疼了。”
六六六 相看
景蘊聞言自是沒有不應之理,二人也不叫人提燈,踏着月色漫步去了慈恩苑,惠寧長公主聽景蘊說了方清逸,又說了他家裡一些情況,不由點頭道:“別的都不重要,關鍵是人要好,回頭洛丫頭下帖子,請她到家裡來玩兒。”
洛娉妍聞言很是高興,卻爲難道:“可我與她也不過是一面之緣,這麼些年也沒個來往,怎好貿然下帖子請她?”
惠寧長公主斜睨着洛娉妍,半晌朝崔嬤嬤道:“瞧着丫頭笨的,回頭你給我好生指點指點。”
崔嬤嬤聞言抿嘴一笑,點頭應下,方纔向洛娉妍笑道:“方小姐是安陽伯府的親戚,也是周府的親戚,奶奶若是下帖子給周府小姐,想必她們是很樂意過來的,帖子中奶奶點名要見見方小姐,周府自會想法子將方小姐替奶奶請來。”
洛娉妍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請客還能這樣,下意識地朝景蘊望去,景蘊忍不住笑道:“妍兒要學的還很多,但不必着急,崔嬤嬤跟外祖母都會教你。”
說完見洛娉妍略帶惆悵地點了點頭,不由輕咳一聲兒,安慰道:“其實你現在也做得很好,只是以前經歷得少了些,平日裡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將來也就好了。”
自從出了上回的事兒,惠寧長公主對洛娉妍包容了許多,聞言也是笑道:“蘊哥兒說的不錯,這些事兒都是經驗累積,做得多了心裡也就有數了。”
洛娉妍自不會再解釋什麼,含笑點頭應下,第二日一早便遣人給周落雪下了帖子。
周落雪接到洛娉妍的帖子,高興之餘很是疑惑,不明白帖子爲何會點名讓方清雅同去。幾番躊躇,周落雪果斷拿着帖子去了哲老夫人的上房。
對於這個孫女,哲老夫人是很滿意的,見她來了,不待行禮便招手笑道:“落雪上祖母這兒來。”
周落雪依舊行禮,隨後歪在了哲老夫人身邊兒,直接將手裡的帖子遞給了哲老夫人,笑問道:“祖母如何看?”
只掃了一眼,哲老夫人心裡便有了數,含笑道:“落雪可是疑惑,爲何爲單單點名清雅?”
周落雪倒也並不瞞着,笑道:“前兒聽說娉妍再給她那個庶弟相看,按理這原該是姑媽的事兒,可姑媽不是病着嗎?我才洛娉妍是瞧上了清雅,畢竟清逸表哥高中榜眼,還是很值得拉攏的。”
哲老夫人含笑點了點頭,接着補充道:“這事兒聽說有惠寧長公主在背後支持,你一會兒帶着禮物去看看你表姨,順道請清雅回來玩兒兩天。”
周落雪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含笑道:“祖母的意思落雪明白了,明兒就去看望表姨,聽說表姨身子虛,我想着也不用帶別的,挑些好藥材便是。”
哲老夫人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剩下的事兒自有周落雪自己去張羅。看着已經亭亭玉立的孫女,哲老夫人含笑道:“你也別光顧着忙別的,諾哥兒過兩日就回來了,你們也婚事也該操持起來了。”
周落雪聽哲老夫人提起公孫諾,不由得紅了臉,嗔道:“連祖母也來打趣兒我!”說完也不看哲老夫人,起身提着裙裾跑了出去。
四月十三,天氣格外的好,錦鄉侯府在消停了幾天後,再次設宴邀請了一羣女孩子來賞花,說是這一波月季開的特別好。
不僅周落雪帶着方清雅來了,鄧婉茹與鄧婉芸姐妹也來了,就連正在備嫁的朱媛媛等人也趕來湊趣兒,一時間極爲熱鬧,倒不顯得是特意請了方清雅前來的。
洛娉妍將女孩兒們都請上了畫舫,碧波湖不小,卻也並不很大,任着畫舫在碧波湖上盪漾,正好將湖邊兒的景色都盡收眼底。
冰裂芙蓉窗,銀紅雲霧綃,畫舫上一色的紅漆小桌椅,船頭船尾都擺滿了各色的月季,倒也應和邀衆人前來賞花的名頭。
對於方清雅,這般近距離觀察下來,洛娉妍是很滿意的,午膳時惠寧長公主也上了畫舫,在一衆小姑娘中說笑。
在洛娉妍送惠寧長公主下船回去歇息時,惠寧長公主也點頭道:“這丫頭不錯,知書達理嫺靜舒雅,在一衆女孩兒間,不爭不搶,不吵不鬧,很是靜的下來。”
洛娉妍聽了自是歡喜,惠寧長公主又交代道:“這事兒萬不可你出面,你回去跟你父親說,讓你父親出面,或是讓蘊哥兒出面都不比你出面要強,可記住了?”
洛娉妍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含笑點頭道:“外祖母放心,孫媳記住了,定不會隨便強出頭的。”
送走了惠寧長公主,洛娉妍再返回畫舫,朱媛媛卻是將她扯到一角,悄聲問道:“聽說你在給你庶弟相看,可是真的?”說着朱媛媛回頭朝女孩兒們掃了眼,皺眉問道:“你是瞧上欣蘭了?還是婉茹姐妹中的誰?”
說完朱媛媛板了臉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弟弟,實在是身份也相差太多了,你弟弟……”
洛娉妍原是不想說的,可沒想到朱媛媛越說越離譜,不由得打斷道:“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有那等非分之想?便是繼宗也是不敢想的。”
說完也不等朱媛媛再問,小聲兒道:“原本我是屬意文婷的,這事兒你知道,可孫夫人不樂意,我還能強求?我也不是要……”
朱媛媛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打斷道:“這事兒我哪兒知道了?你何時跟我說過?”說完也不等洛娉妍介意,嘆了口氣道:“你也不早說,昨兒我跟母親從外祖家回去,路過孫府時就看到有人在向孫府下定。”
說完朱媛媛小心地看了看洛娉妍的神色,才輕聲道:“你也別多想,畢竟文婷是家裡的嫡長女,她……”
洛娉妍瞭然地點了點頭,輕聲道:“這種事總得要兩家都情願纔好,難不成我還能強求?我只是傷心好歹相交一場,辦喜事也不通知一聲兒。”
朱媛媛顯然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見洛娉妍這樣說,急忙笑問道:“你倒是說說你看中了誰?”
六六七 選定
洛娉妍剛要回答,鄧婉芸跑了過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仰着小臉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問道:“妍姐姐上次指使我幫你做這做那,這回請我來賞花,也不陪我吃酒,就在邊兒上躲着與媛媛姐說什麼呢?”
洛娉妍與朱媛媛對視一眼,自然不好在繼續說下去,挽了鄧婉芸的胳膊笑道:“這就陪你吃酒去,去年釀的百花釀正是時候,我命人取出來給你吃,還不成?”
說着洛娉妍果然吩咐淺語道:“將我們在南邊兒釀的百花釀取一罈子來,讓姐妹們都嚐嚐。”
景芝聞言很是高興地問道:“可是好了?”說完朝衆人解釋道:“過年時就開了一罈子,可是味兒還不夠,白白浪費了一罈。”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道:“開了讓大夥兒嘗,若是好了咱們再開兩壇,沒好咱們就等下一回,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說話間淺語捧着一隻深褐色瓦罈子走了上來,當着衆小姐的面兒,將上面的泥封拍開來,一股子香甜味兒便四散出來。
朱媛媛也好鄧婉芸也罷,此時都顧不得再說別的,就連欣蘭也忍不住圍了過去。
周落雪見此,帶着方清雅,也朝那邊兒走了幾步,又見景芝,朱媛媛,鄧婉茹姐妹並杜欣蘭已經將小小的圓桌擠滿,不由地停下腳步。
只聽景芝也不等洛娉妍說話,急忙吩咐道:“快,去了白玉杯來。”
洛娉妍聞言笑道:“都準備好了,既說了要請姐妹們品嚐,又怎能不準備杯子?芝姐兒可別着急。”
正說着就見英兒蕾兒取了白玉杯進來,這白玉杯一隻只按四季花卉,雕成了不同的花型,單瞧着就極美。
淡黃色的酒液,被舀入杯中,洛娉妍見周落雪與方清雅二人站得稍遠,不由得親自給她二人送了過去,淡笑道:“我第一次釀,也不知好不好,二位且嚐嚐,若還合口,回頭帶些回去。”
周落雪伸手接過酒杯,含笑點了點頭,淺淺地抿了一口,點頭道:“香而不膩,入口清甜,回頭娉妍可要多給我些,想來祖母也會喜歡的。”
洛娉妍笑着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到方清雅身上,手中的酒杯也朝她舉了舉。
方清雅見此,輕聲道了謝才雙手捧過,現在放在鼻尖兒輕輕嗅了嗅,眼睛便是一亮,卻並未多說,望着洛娉妍很是羞澀地一笑,抿了一口含在口中,好半晌才緩緩吞下,點頭道:“有野蜂蜜!”
洛娉妍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景芝便湊了過來,上上下下將方清雅打量了一番,合掌笑道:“嫂嫂可算是遇上知音了,我也嚐了,”說着往身後幾人一指“她們也嚐了,可就你嚐出有野蜂蜜了,你再說說還有什麼,看你能說全了不?”
方清雅聞言臉色更紅,偷偷看了周落雪一眼,見周落雪對她點了點頭,方纔輕聲回道:“別的也沒嚐出來,除了菊花,杏花,桃花,玫瑰,忍冬,荷花,別的都沒嚐出來,這釀酒用的水很是不一般,不像山泉凌冽,又比山泉甘甜。”
洛娉妍聞言忍不住也笑了,不用景芝催促,便接口道:“臘月的梅花雪,封在罈子裡埋在梅樹下,再收集了杏花,蘭花,桃花,芍藥,茉莉,蓮花,金銀花,桂花,玫瑰,忍冬晨間的花露,和秋菊上的霜凍。”
洛娉妍剛說完,鄧婉茹便掩口道:“妍姐姐,你耐性可真好!”
方清雅聞言看洛娉妍的目光都亮晶晶的,問道:“那花是怎麼加進去的?用了果汁嗎?”
洛娉妍點了點頭,朝衆人掃了眼,笑道:“果汁倒是沒用,但用了不少藥花,比如石斛花,旱金蓮等,都是具有一定的藥效的。碾碎了用野蜂蜜調和,再加上收集來的花露。”
衆人聽洛娉妍這般一說,忍不住都在多喝了兩杯,好在這百花釀很是溫和,倒也沒人醉倒,臨走時洛娉妍又一人送了一小罈子,尤其是方清雅,洛娉妍拉着她的手笑道:“我還做了別的,只是這時候還沒好,回頭好了請你來嘗。”
這麼一罈子花白釀倒是將二人距離拉近了不少,方清雅聞言點頭道:“那就先謝過世子夫人,我去歲用柿子,也做了些柿子酒,世子夫人若不嫌棄,改日送來給你嚐嚐。”
洛娉妍自是喜不自勝,連忙點頭應下,又與她約好端午節做了蓮花糉,給她送去嚐嚐。
朱媛媛見此,有意落後一步,待衆人離去後,才輕聲問道:“妍姐姐莫不是瞧上週家那個親戚了吧?”
說完癟了癟嘴道:“要說那方清雅瞧着也是好的,可跟在周落雪這等人身邊兒,倒是有些說不出什麼味道了。”
景芝也是極喜歡方清雅,不由出言道:“什麼周家親戚,她奶奶可是安陽伯府的老姑奶奶,說起來也算是安陽伯府的親戚呢。再說平日裡你可見她跟周落雪進進出出了?”
聽景芝這般一說,朱媛媛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想了想道:“妍姐姐別忙,你們府上我也知道,兩邊兒都沒個長輩的。”說到這兒,見景芝瞪了眼,急忙補充道:“殿下身份太高,很多事兒也不便出面,回頭讓我母親幫你打聽打聽。”
洛娉妍聞言自是更加歡喜,急忙謝了又謝,朱媛媛見此挑眉道:“說什麼謝不謝的,咱們可是好姐妹,妍姐姐給我添箱時,別忘了多添幾罈子百花釀就好。”
說完趁着洛娉妍愣住沒回過神的功夫,一溜煙兒的上了馬車,引得景芝跺腳道:“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她竟是這般臉皮子厚的呢?還沒羞沒臊,說什麼添妝!”
洛娉妍斜睨了景芝一眼,才笑道:“芝姐兒怕是忘了,跟她親的的,就是周落雪的堂兄,哲老夫人二兒子的嫡長子,周燦。”
景芝聞言頓時回過神來,望着剛剛轉過拐角的馬車,嗔道:“那她還不趕緊的,與周落雪這個小姑子搞好關係,還在咱們跟前兒說周落雪壞話,也不怕將來人家爲難她!”
洛娉妍抿嘴一笑並不多言,灝大奶奶與沐二奶奶行事多有不同,如今周哲這一支,長房顯然被二房壓了下去,後面的熱鬧還多着呢,哲老夫人若一直在,許是還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哪天哲老夫人不在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沒有說多,挽了景芝的手往回走,邊走邊道:“那百花釀嘗着還好,一會兒給外祖母送些去,你也拿些回房裡,師傅說這個酒,睡前喝一點兒,有助睡眠。”
六六八 說客
狠累了個把月,別說惠寧長公主,便是洛娉妍與景芝也有些吃不消了,自相準了方清雅,三人便徹底歇了下來,洛娉妍連回洛府的精力也省了。
就寢時,洛娉妍窩在景蘊懷中,一邊兒把玩着景蘊的手指,一邊兒軟軟地請求道:“這些日子外祖母累狠了,雖太醫來請過平安脈,我卻是不放心的。繼宗的親事還拜託爺轉告父親一聲兒。”
說完仰起頭,望着景蘊的眼睛,任由一頭青絲在景蘊身上掃過,嬌聲問道:“可好?”
景蘊如何聽不出她這是在撒嬌躲懶?心中卻是極願意見她這樣,不由得悶笑着點頭道:“妍兒既是爲外祖母擔憂,少不得爺只好爲妍兒分憂兩分,此事便交予爺去跟岳父大人轉告好了。”
託景蘊轉告洛鎮源,洛娉妍是極爲放心的,見景蘊應下,洛娉妍立時笑眯了眼兒,在景蘊懷中翻了個身,趴在他胸前,很有些討好地笑道:“明兒我親自下廚,給爺做好吃的。”絲毫沒有在意被子滑到了肩下,露出雪白的香肩。
景蘊見此眸光暗了暗,順手攏了攏被子,隨後壓着聲兒道:“明兒的事兒明兒再說,爺現在只想吃了你。”
說着景蘊猛地摟緊了洛娉妍,腰部用力,便將她壓在了身下,洛娉妍嬌呼一聲兒,下意識摟緊了景蘊的腰,再顧不得琢磨洛繼宗的親事……或是明兒做什麼好吃的……
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景蘊既是提前收了好處,自然不會馬虎行事。
第二日,景蘊沒有直接去洛府,也沒有找上洛鎮源,而是在距離翰林院不遠的得意樓定了雅間兒,遣莫問拿着自己的名帖,親自去翰林院,將方清逸請了過來。
方清逸沒想到,錦鄉侯世子會如此鄭重的邀請自己,若說心裡毫無波動那是騙人的,可想到錦鄉侯世子邀請自己的緣由,不由得又有些躊躇,問道:“不知世子還請了何人?”
莫問是知道洛娉妍看中方清逸的妹妹做弟媳,聞言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心中略有不喜,卻仍回道:“世子聽說得意樓的蟹粉獅子頭做的不錯,單請方翰林前去小酌一杯。”
方清逸自然不知莫問所想,聞言心下鬆了口氣,只要不是直面洛繼宗,他覺得還是應該去一趟的,便是將話講開了,也不至於太過難堪,遂遣了小廝回去稟報一聲兒,自己隨着莫問去了得意樓。
得意樓的蟹粉獅子頭也確實做的不錯,方清逸到時,景蘊已經點好了菜,正好就有這道蟹粉獅子頭,方清逸見此才真的鬆了口氣,連忙拱手見禮。
景蘊既然親自邀請了他,便也不在意多給他兩分體面,含笑道:“既然來了便無需多禮,有什麼話咱們也趁熱先吃了再說。”
這話正和方清逸心思,遂也不再多言坐了下來。莫問見此朝景蘊點了點頭,悄悄退了出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景蘊舉杯與方清逸輕輕碰了下,淺抿一口,才笑問道:“我觀賢弟,彷彿不願將令妹下嫁於我妻弟?”
方清逸雖也喝了不少,腦子卻是清醒的,聞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來了!
面兒上方清逸卻是不顯絲毫,一口乾掉杯中酒,又不緊不慢地吃了口菜,給景蘊和自己斟了酒,才嘆了口氣道:“舍妹能得世子與世子夫人厚愛,在下感激不盡。”
說完斟酌了一番言辭道:“但洛侍郎的公子尚且年輕,依在下看,不妨多等兩年,考取個功名再說婚配之事不遲,如今正該是發奮努力之時,何苦讓這些雜事影響了學業?”
景蘊一直把玩着酒杯,細細聽着,並不打斷他,直到方清逸說完,才輕笑道:“清逸許是不知,若是以往,以洛繼宗一個庶子身份,還沒資格讓爺費這份心思。”
方清逸聽景蘊這般說,自然明白下面有話,心中卻很是不以爲意,不管以往還是現在,庶子就是庶子,面兒上卻不由得打起精神來。敷衍道:“那是……”
景蘊也不理會方清逸是何神色,自顧自地又抿了口酒,嘆息着打斷道:“岳母早逝,膝下無子,爺想着總不能讓岳母將來墳頭荒涼,便建議岳父將洛繼宗記在了岳母名下……”
景蘊剛說到這兒,方清逸便有些急了,搖頭嘆道:“世子糊塗了,這嫡庶有別,便是膝下無子,也不該如此草率。”
景蘊聞言挑眉望向方清逸,笑道:“賢弟不知,這嫡庶之所以有別,大致在兩方面,一則母族依仗,二則從小教養。”
方清逸聽景蘊這樣說,嘆了口氣道:“說什麼母族依仗不依仗的,那都是假的,母族再怎麼也不能不顧自家兒孫,偏疼外甥侄兒的。這關鍵還在教養上,嫡子打從出生就是按照家主培養,不說學識,單見識便不是庶子可比的。”
在方清逸想來,自己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錦鄉侯世子也不該在爲難自己,自家書香門第,妹妹更是腹有詩書,豈可隨意嫁個不倫不類的“嫡子”?
景蘊卻是笑道:“正如賢弟所言,這母族依仗不說也罷,再說我岳父寒門出身,岳母家也實在沒什麼可依仗。”
景蘊說到這兒,微微頓了頓,想起沈森嘴角的笑意不由擴大了許多,這大半年沈森所行之事,又豈是“依仗”二字能夠形容?但既然方清逸並不看重這些,他便很沒必要將沈家牽扯進來。
景蘊心中打定主意,便接着笑道:“這洛繼宗不僅打小與你嫂子甚是親厚,更是岳父唯一兒子,從小便按繼承人培養的。他自己也肯上進,小小年紀已經考取秀才功名。如今在太學唸書。”
方清逸還真不知這一點,聞言不由一愣,皺了皺眉望着景蘊問道:“世子所言當真?洛侍郎……”
話未說完,景蘊一邊兒給自己斟酒,一邊兒點頭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岳母去世得早,岳父雖續娶了周家女兒,但十餘年也只生養了二小姐一個,如今繼夫人身體有恙,後宅無人打理,岳父也無心再娶,才起了這份心思。”
六六九 熱鬧
景蘊說到這兒瞥了方清逸一眼,淡笑道:“不然你以爲,我岳父這麼多年爲何都沒將洛繼宗記在岳母名下,如今卻是突然就答應了?”
方清逸聞言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也慎重了許多,好半晌才皺眉起身一禮道:“世子見諒,這事兒恕在下不敢輕易答應,少不得回家與母親妹妹商議一番,至少……”
景蘊揮了揮手道:“你別急,先坐下,咱們邊吃邊聊,這事兒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
說完給方清逸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滿上,才接着道:“可無論是急不急的,少不得都得讓你們相看相看,咱們爲的是結親,可不是結仇。”
方清逸見景蘊臉上並無半點不愉之色,方纔緩緩吐了口氣,試探道:“世子的意思是說,洛侍郎這是想早點兒娶了兒媳回去操持後宅?”
景蘊以爲自己說的很清楚了,見方清逸竟然這般試探,不由得皺了眉頭,盯着他眼睛道:“原本繼宗說過不考中進士不成親,但繼夫人身體突然不適,無法再管理中饋,我也心疼你嫂子兩邊兒辛苦,這才勸了繼宗早日成親。”
說到這兒,景蘊停了停,吃了口菜,才接着道:“這後宅總不好交予姨娘打理,無論那家那府都沒這規矩,岳父也是進士出身,豈能容這等事發生?不由得便一起勸了繼宗,繼宗也是心疼他父親跟姐姐,這才點頭應下。”
說完景蘊笑道:“但好不好也不是我說了算,我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怎麼着都得讓你親自瞧過才成。”
方清逸聞言鬆了口氣,急忙點了點頭,卻又聽景蘊道:“若是無心,或是不成,你且告訴我,我也好另做安排。”
方清逸吐到一半兒的氣,不由得噎在了嗓子眼,要說戶部侍郎的門第自然是不低的,至少比自家高出許多。再加上錦鄉侯府與周府,這一文一武兩門姻親,將來只有更顯貴的!
洛繼宗是獨子,如今又記在了嫡母名下算作了嫡子,家世身份都沒得挑剔,妹妹嫁過去便能當家作主,若是那洛繼宗果真是肯發奮的……
想到這兒,方清逸拱手道:“此事單憑世子安排,看什麼時候能讓在下與洛少爺見上一面,在下家中只有老母跟妹妹,少不得我這做哥哥的,要多花些心思。”
說完怕景蘊誤會,急忙又道:“也不過是怕妹妹將來過的不好,世子應該很有體會纔是。”
景蘊見此眼中笑意真切了兩分,點頭道:“你能在此時仍舊以你妹妹爲先,我很高興。也不用等改日,先前我便說過,這事兒雖不急在一時,卻也實在是很急。”說完景蘊朝門外揚聲兒道:“請洛少爺過來!”
方清逸萬沒想到,洛繼宗竟然就等在一旁,下意識地轉頭朝門口看去,景蘊不由笑道:“他姐姐想他,我便讓他等我一道回去,先前找了雅間讓他溫書,故而沒讓他過來。”
方清逸自然知道,洛繼宗這是在等着自己,卻也並不點破,只笑道:“剛到京城就聽人說起世子,上次見面在下還嚇了一跳,萬沒想到世子這般平易近人,這般好相處,對家人又是如此愛護。”
景蘊斜睨了他一眼,淡笑道:“錦鄉侯府說好聽叫人口簡單,說難聽點就是人丁稀少,我自幼與妹妹相依爲命,如今娶得賢妻自然要多加愛護兩分,繼宗與他姐姐感情深厚,少不得我這做姐夫的關照一二罷了。”
景蘊剛說完洛繼宗便推門走了進來,先朝方清逸點了點頭,再朝景蘊一禮,笑道:“剛寫完今日策論姐夫便遣人來喚,我還以爲姐夫一直在監視着我呢。”說着洛繼宗將墨跡尚未乾透的文章遞給景蘊。
景蘊接過掃了一眼,含笑道:“你姐夫是個武夫,這等文章還是請方翰林幫你瞧瞧,才知道究竟好不好。”說着景蘊便將洛繼宗的文章,又遞給了方清逸。
洛繼宗見此急忙朝方清逸拱手一禮,連聲兒道謝,又道:“不知是翰林在此,失禮之處還望見諒。”說完也不直起身,直往文章上瞧去,一副有些緊張的樣子。
景蘊不由皺眉道:“讓人添副碗箸,你也坐下。”
洛繼宗急忙笑道:“剛纔已經吃過,這會子不餓。”說完雖然依景蘊之言坐了下來,卻是伸長了脖子,依舊朝方清逸手中的文章瞧去。
方清逸將洛繼宗的文章看完,見洛繼宗滿臉緊張地看着自己,心念一動,朝景蘊笑道:“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就散了,我過去指點繼宗兩處,也算是相逢一場。”
景蘊挑了挑眉,自然明白方清逸這是要驗證一番這文章是不是洛繼宗自己寫的,也不點破,笑道:“既如此那就有勞賢弟。”
說完又朝洛繼宗叮囑道:“方翰林是去年那科榜眼,學問是極好的,他既願指點你,你可要把握住機會。”
洛繼宗一聽眼睛便亮了起來,急忙點頭道:“姐夫放心,我定然好生向方翰林學習。”說完又對着方清逸躬身一禮:“謝方翰林指點。”
方清逸見此倒是有些尷尬,急忙讓洛繼宗領着他去了先前洛繼宗讀書的雅間兒……
槐花開,鰣魚來,五月的京城格外熱鬧,驗證過洛繼宗的學問,方清逸回頭便應下了這門親事。洛鎮源得知後很是高興,在景蘊的陪同下,與五月初五,親自登門爲洛繼宗和方清雅過了文定,商議好在年底成親。
孫府也在此時傳出消息,孫文婷將於明年出,春年花開時嫁於樑志鵬。公孫諾也在此時回到京城,忙碌起了與周落雪的婚事,眼見着七月前,周落雪便要嫁入晉江侯府。
然這些洛娉妍是不關心的,不過是隨着衆人送份賀禮,洛鎮源更是不會理會,洛繼宗的親事定下了,他便催促着辦起了洛妙姝與周熔的婚事。
趁着週二太太端午節來探望周氏的機會,洛鎮源便當着周氏的面兒,提起此事,並淡淡地道:“這新媳婦是書香門第出身,並不知家中情況,不爲別的,單爲了將來仕途,繼宗也是要對慧娘好的。”
說完洛鎮源握緊了周氏的手,望着週二太太直言道:“可新媳婦若是知道慧娘是怎麼傷的,怕是就不好收場了。”
週二太太聞言也怕夜長夢多,不顧週二老爺反對,在五月初八一併將大定小定都完成了,並定下八月初三這個日子讓周熔與洛妙姝成親。
週二太太的兒媳對此是沒有意見的,原本就不想娶洛妙姝,但卻拗不過週二太太,自然不願給她什麼體面,如今又是週二太太提出來的,她自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權當不知了。
洛鎮源自然更不會反對,想也沒想便應了下來,周氏得知後狠狠地哭了一場,又託人傳信給洛娉妍,想要請她幫忙籌備洛妙姝的嫁妝。
景蘊得知後本是不讓洛娉妍前去,然洛娉妍還是去了,面對周氏的懇求,洛娉妍淡笑道:“夫人不覺得這話兒好笑嗎?嫁妝去歲父親便已經給了她,這會子您讓我上哪兒給她籌備去?”
六七零 掙扎
周氏聞言,低着頭喃喃道:“可如今,她不拿不出來,誰知道她藏哪兒去了?那死丫頭不讓人省心,咱們也總不能就讓她擡幾件兒傢俱過門吧?”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想起前世的自己,自己再錯,再壞,比不上今生的洛妙姝吧?不過是親生不親生的問題。
周氏眼睛看不見,自然不知道洛娉妍眼中冷冷地嘲諷,可週二夫人留在周氏身邊兒伺候的人,卻都看得一清二楚,雖早料到洛娉妍不會捨得到手的家資,此時見她這幅模樣,心中卻仍忍不住憤憤難平。
那婆子便不陰不陽地嘀咕道:“如今人家是錦鄉侯世子夫人,哪裡管得了洛府的臉面。”
說是嘀咕,那聲音可不算小,至少屋裡這些人都聽見了。洛娉妍沒有當回事兒,青柳聞言卻急忙往後縮了縮身子。
旁邊兒週二夫人留下的,青衣綠裙的俏丫鬟卻是並不放過她,推了推青柳地肩膀笑問道:“聽說洛大小姐打小死了娘,是跟着我們姑奶奶長大的?”
眼睛不好的人聽力就會變得特別敏銳,那婆子的話周氏自然早已聽見,卻忍不住希翼洛娉妍爲了面子,做點什麼。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忍了那麼一句,話就變得不成樣兒了!
周氏立時呵斥道:“你們都在胡說什麼?沒事兒都給我出去,別在這兒杵着,我有話跟世子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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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畢竟活了這麼多年,也知道方纔那丫鬟說了不該說的話,尤其是自家姑奶奶,曾經對這位錦鄉侯世子夫人可算不上好,不由得也狠狠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悻悻然往外退去。
青柳見此長長地舒了口氣,卻聽洛娉妍淡淡地道:“還是留下好生照看夫人的好,夫人眼睛不方便,身邊兒也離不得人。”
說着洛娉妍起身笑道:“我府裡還有事兒,就不耽擱了,夫人說的事兒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我幫不上,還望夫人見諒。”
說完洛娉妍便當先朝外走去,走到門欖邊兒上,才停下腳步道:“無論如何,一筆寫不出倆洛字,二小姐出閣,我也會送一份添妝禮來的,定不丟了洛府顏面。”
周氏與那婆子都是一愣,洛娉妍已經走了出去,那丫鬟跺了跺腳想要說什麼,卻被那婆子制止住了。
且說洛娉妍出了慧園,長長地舒了口氣,雲袖見洛娉妍滿面疲態,不由心疼地勸道:“奶奶咱們這就回去吧,爺回去瞧着您這樣,又該要心疼了。”
洛娉妍聞言面色微紅,斜睨了她一眼,嗔道:“胡說什麼渾話?便是要回去,我也得先去見過父親纔是。”說着便帶着雲袖彩英往洛鎮源書房而去。
見洛鎮源書房門虛掩着,紋硯卻不知去了哪裡,洛娉妍沒有多想,推門就走了進去。
洛娉妍萬沒想到,會在洛鎮源書房遇見洛妙姝,腳步不由一頓,正猶豫着是不是先退出來,洛鎮源與洛妙姝卻同時看到了洛娉妍。
洛鎮源笑道:“妍兒來了,快進來。”話音剛落,洛妙姝便猛地撲了過來,若非雲袖跨步上前擋了擋,洛娉妍便要被洛妙姝抱個滿懷。
洛妙姝看着擋在洛娉妍身前的雲袖,咬了咬嘴脣,才越過雲袖的肩頭,望着洛娉妍祈求道:“姐,救救我吧,我不想嫁給周熔,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救救我吧!”
洛鎮源見此皺緊了眉頭,正要呵斥,卻聽洛娉妍輕悠悠地問道:“你爲什麼不願嫁給周熔?當初你不還想着要將我嫁給你表哥嗎?你不是一直羨慕周家榮華嗎?”
這是洛娉妍第一次這樣當着洛妙姝的面兒問出來,洛妙姝的哭聲也爲之一頓,好半晌才望着洛娉妍再次哭求道:“姐,以前都是我的錯,求你救救我,我真知道錯了。”
說着洛妙姝就要往地上跪下去,洛娉妍卻是不願見她如此的,示意雲袖扶住她,自己則越過二人走到洛鎮源身邊兒坐下,輕聲笑道:“父親這是在與妙姝說什麼呢?怎麼就說到救不救的了?”
洛鎮源深深地看了長女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洛娉妍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父親已經老了許多,心下有些不忍,卻生生忍住沒有多說什麼。
洛妙姝卻是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的,橫眼瞪向雲袖,呵斥道:“你拽着我做什麼?難不成我們父女姐妹說話,還要你個奴婢允許?”
雲袖聞言冷笑,正要反駁洛妙姝,卻聽洛鎮源道:“你先出去,我們父女說會兒話,有事兒再叫你。”
雲袖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得噎了回去,下意思地朝洛娉妍望去,眼中是滿滿地擔憂。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揮了揮手,朝雲袖笑道:“去吧,我不會有事兒的。”
簡單的一句話,令洛鎮源尷尬極了,卻是不好指責洛娉妍什麼,只好端起茶盞淺抿了一口,以掩飾尷尬。
雲袖見此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掃了洛鎮源與洛妙姝一眼,洛鎮源心中惱恨,卻知道雲袖與彩英倆丫鬟是長公主給洛娉妍的,心中再惱也只好忍了下去。
待雲袖退下,洛鎮源才輕咳一聲兒,問道:“娉妍今日怎麼過來了?”
洛娉妍原以爲周氏讓人請自己過來,洛鎮源是知道的,見他如此問不由愣了愣,才望着洛鎮源輕聲回道:“父親遣人叫我過來,說是妙姝將嫁妝都收了起來,卻不好只讓她擡着幾件傢俱出門,想讓我幫着準備些嫁妝。”
洛鎮源聞言更加尷尬,不由得對洛妙姝斥責道:“你姐姐也是剛剛出嫁,難道你還想讓你姐姐給你貼一份嫁妝不成?爲父可曾在嫁妝上虧待於你?或是偏袒你哥哥姐姐?”
洛妙姝仰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哽咽道:“女兒沒想過讓姐姐貼補我嫁妝,也知道父親沒有虧待女兒,女兒就是不願嫁給周熔,求父親跟姐姐做主,救救女兒吧,女兒真的知道錯了,咱們可都姓洛!你們怎能見死不救?”
六七一 捆縛
洛娉妍見此知道在糾結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不由皺了皺眉頭,好半晌才輕聲勸道:“你不願嫁給周熔,那你想嫁給誰?你倒是說出來,若能幫你,我想便是我不出面,父親也不會坐視不理。”
說完不等洛妙姝回話,接着又道:“再則你別忘記了,夫人的眼睛是你傷的,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怕是對父親的仕途也是有礙的,你既知曉你姓洛,那便該爲咱們洛府做些什麼。”
洛娉妍話音剛落,洛妙姝便厲聲反問道:“姐姐的意思,是要我用一輩子幸福來成全洛氏的名聲嗎?”
洛娉妍被洛妙姝氣笑了,冷了神色,淡淡地道:“洛氏的名聲自是不需你來成全,但你做錯的事兒,總該由你自己來彌補!”
洛鎮源見洛妙姝如此,心下也是很不高興,再加上洛娉妍提到周氏的眼睛,以及自己的仕途,不由板了臉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知道錯了,就該好好悔改!”
說完洛鎮源將茶盞往炕几上一放,盯着洛妙姝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嫁給周熔是你母親好不容易替你爭取來的,若非有你外祖母壓着,你以爲你那舅母很願意娶你回去做兒媳?難不成你想青燈古佛?”
洛妙姝被“青燈古佛”四個字嚇住了,別說洛妙姝,便是洛娉妍也沒想到洛鎮源會說出這話來,莫明的,覺得心底發寒,一時間想不透前世果真是自己錯的太狠,還是父親放棄了自己……
就在洛娉妍神遊之際,洛妙姝猛地回過神來,悲呼道:“不!父親,我是你女兒啊,你親生女兒,你怎能這樣對我?我真的知道錯了,難道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還是說在父親眼裡,只有姐姐纔是你女兒?”
洛妙姝的聲音又高又尖,將洛娉妍的心神猛地喚了回來,聞言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呵斥道:“胡說什麼!難道這些年,父親待你不比待我用心?你忘了當年就憑你一句話,父親便能將我關進祠堂?”
被洛娉妍一再提起往事,洛鎮源臉上有些掛不住,輕咳一聲兒,不悅地問道:“娉妍還在記恨爲父?”
洛娉妍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由深了口氣,緩了緩才道:“父親誤會了,女兒只是覺得,妙姝知道錯了,就該勇敢承擔錯誤,而不是怨怪別人。”
洛鎮源聞言臉色纔好了些,洛妙姝卻是搖頭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給周熔!”
說完也不等洛娉妍與洛鎮源說話,便哭道:“你們不知道,外祖母與母親商議等我嫁過去就沒收了我的嫁妝,到那時,我要怎麼辦?舅母不喜歡我,表哥不僅不上進,還是個貪花好色的!父親跟姐姐就一定要將女兒推進火坑不成?”
洛娉妍與洛鎮源都是第一次聽說,嫁妝還會被人沒收的,這事兒若是遠嫁,或是孃家不得力也許會有這種事,但只要鬧出來,那也是極爲難看的。
而洛府與周府同在京城,洛鎮源更是當朝大員,堂堂的戶部侍郎,更甚者,洛鎮源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更進一步!
洛鎮源不由大怒,盯着洛妙姝的眼睛喝問道:“此話當真?誰說與你的?與爲父好好兒說來!”
洛娉妍轉念一想倒是比洛鎮源先一步明白過來,週二老夫人既怕壓不住洛妙姝,又怕周熔不鬆口,仗着自己是洛妙姝的外祖母,纔想了這麼個對策。
不得不說洛娉妍誤解了週二老夫人一腔慈母心腸,但這並不妨礙洛娉妍勸解洛妙姝。
洛妙姝剛解釋道:“沒人告訴我,是我偷聽外祖母與母親說話知道的!”洛娉妍便打斷道:“難道你是死的?”
別說洛妙姝,便是洛鎮源也是一愣,卻聽洛娉妍接着說道:“女子嫁妝,是受本朝律法保護的,你若不願,誰能勉強你?”
說完洛娉妍看着洛妙姝嘆了口氣,心中說不出的膩歪與厭惡,面兒上卻不得不接着道:“你說周熔貪花好色不肯上進,可便是我們給你換一家兒,難不成就敢保證這人不貪花好色?上進的樣子不是做出來給人看的?”
洛鎮源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道:“如今騙婚的可不少,難道你也回來哭着喊着讓爲父給你和離?”
洛娉妍接過話頭道:“周熔是怎樣的人,至少你看得清楚明白,你們也算是一塊兒長大,他是什麼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週二老夫人又是你外祖母,定是不會看着你受委屈,只要你方法對了,周熔也未必不能被你拿捏住。”
洛鎮源越聽越是贊同,點頭道:“至於嫁妝的事兒,你放心,只要爲父還活着一天,斷沒有看着你被人奪了嫁妝的道理,你好生如同你姐姐般經營,未必就比旁人差了。”
洛妙姝被洛娉妍跟洛鎮源一唱一和說的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頹然望着二人,艱澀地問道:“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
洛娉妍見此不再理會,端起茶盞抿了口,朝洛鎮源笑道:“先前我就跟夫人說了,無論過去怎樣,我都是她姐姐,她出嫁時少不了給她添妝,今兒女兒卻是要回去了,外祖母還住在我們府裡呢。”
洛鎮源聽洛娉妍這樣說,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聽說惠寧長公主還在錦鄉侯府,便急忙催促道:“那你快回去,家裡的事兒有爲父在,不必你操心。”
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起身道:“那女兒就先回去了,府裡的事兒,父親也儘量讓繼宗多做些,他也不小了,該學着撐起這個家纔是。”
說完洛娉妍掃了洛妙姝一眼,本不欲理會,想了想卻是安撫道:“你既知道我們都姓洛,就該記得,你是堂堂戶部侍郎的女兒,是堂堂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妹妹,我們都不會看着你受欺負不管的。”
洛妙姝聞言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然而還不等她說出什麼,洛娉妍卻又補充道:“當然,若是你仗勢欺人,或是做了什麼錯事兒,那可怨不得我們,俗話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希望你好生吸取教訓纔是。”
說完洛娉妍不再看洛妙姝一眼,轉身朝着洛鎮源屈膝一禮,緩緩走了出去。
六七二 俸祿
洛妙姝還沒回過神,洛娉妍便走了出去。雲袖和彩英雙雙迎了上來,卻也知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急忙擁着洛娉妍出了院子。
之前洛娉妍說話的聲音可是不小,守在門外的雲袖跟彩英都聽得一清二楚,待上了馬車,雲袖便忍不住抱怨道:“少夫人這樣說,也不怕將來她有事兒沒事兒就來找您。”
洛娉妍聞言冷冷一笑,斜睨着雲袖道:“我是要顧及洛府的顏面,畢竟我父親跟我弟弟還要做人呢,若是鬧得太難看,世子爺臉上也是無光。”
聽洛娉妍這樣說,雲袖嘆了口氣,彩英急忙拉了拉雲袖的衣角,便聽洛娉妍冷笑道:“可我畢竟是出嫁女,是景家媳婦,是錦鄉侯府的當家奶奶。”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淡淡地道:“很快她也會是出嫁女,是周府媳婦,上要孝敬公婆,還有太公太婆,下要伺候夫君,便是親姐妹,又哪有那麼多空閒見面?”
雲袖一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彩英也低着頭抿着嘴笑。
洛娉妍見此,舒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可有的事兒總是不好做絕,再說了,周府若當真欺人太甚,便是今兒我不說這話,難不成到時她就不來找我了?亦或者我就能裝作不知道,不聞不問的?”
雲袖想了想點頭道:“奴婢明白了,奶奶放心,這事兒回去我誰也不說。”
話音剛落,洛娉妍便挑眉問道:“那什麼事兒你回去是要說的?”
雲袖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彩英看不過去拉了雲袖一把,朝洛娉妍表白道:“奶奶放心,當初殿下遣了我二人到奶奶身邊兒伺候,我二人從此便是奶奶的人了,我們是萬不敢背主的,再說奶奶待我們好,我們也不是傻子不明白。”
三人很快岔開話題說起別的,又轉到去了吉繡坊,將洛娉妍前些日子給景蘊兄妹與惠寧長公主定的衣裳取了,方纔慢悠悠地回了府。
回到府中,洛娉妍一面遣人去與惠寧長公主報信兒,一面回了楓溪院梳洗,原本想着更衣後就過去慈恩苑,誰知惠寧長公主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似得,洛娉妍正在更衣,蟬兒便趕了過來。
洛娉妍聞言隔着屏風笑道道:“原說換身兒衣裳就去給外祖母請安,你倒是先來了。你且坐坐,我這就收拾好了,咱們這就一塊兒過去。”
蟬兒倒是不急,聞言笑道:“早就聽說少夫人這兒有好茶,奴婢今兒可是賺着了。”說着屈膝一禮,隨着淺語退了下去。
洛娉妍很快換好衣裳,帶着英兒蕾兒隨着蟬兒便去了慈恩苑,剛進院門,景芝便迎了出來,挽着洛娉妍的小聲兒嗔道:“那位叫你回去做什麼?你也真傻,人家叫你,你就去,害的外祖母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說着二人進了屋子,洛娉妍果然發現惠寧長公主臉色沉沉地,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的上前一禮。
惠寧長公主不待洛娉妍起身,便皺眉道:“你如今可不是洛府的大小姐,沒事兒怎能丟下一家子事務便跑回去?”
惠寧長公主話雖然極不客氣,說完卻是伸手朝邊兒上一指,板着臉道:“坐下說,究竟有什麼天大的事兒,須得你非要回去不可。”
洛娉妍見此抿嘴一笑,挨着惠寧長公主坐下,親手爲惠寧長公主沏了杯茶,才輕聲將洛妙姝藏了嫁妝,周氏心急讓自己回去勸洛妙姝的事兒說了一遍,至於周氏想讓她貼補洛妙姝的話,洛娉妍是一字未提。
惠寧長公主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好半晌才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這丫頭,哪哪兒都好,就是心太軟,那周氏也不是個省心的。往後再有這事兒,你大可不必理會。”
洛娉妍如何不知惠寧長公主的意思,聞言笑容不變,聲音卻有些發冷地道:“今兒孫媳若是不去,指不定明兒就會傳出什麼。說不得還會有人說孫媳偷了她女兒的嫁妝呢。”
洛娉妍說到這兒,見惠寧長公主挑了挑眉,急忙補充道:“不是孫媳怕事兒,而是周氏不管家好些年了,如今又傷了眼睛,卻還能揹着父親遣人來請我,可見不是那麼簡單的。”
惠寧長公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景芝便驚呼起來:“你是說她在洛府還有你不知道的人手?那你……”
景芝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淡淡一笑,不以爲意地道:“她畢竟當了十幾年的家,有些人手也是常理,不過是不知出在那一環節罷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神色越發從容地道:“可不管她留了多少人手在暗處,也與我無關了,如今繼宗已經定親,很快就會成親,洛妙姝也很快要出嫁了。往後那後宅自有人去打理,她留下的那些人,也自有人去收拾乾淨。”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那樣兒,搖頭道:“你呀,還是太年輕了,將來那洛妙姝若是在周府過的不如意,少不得拿着你今日之言找上門來,到時你是見還是不見?是管還是不管?”
洛娉妍雖不願在惠寧長公主跟前兒留下冷漠無情的印象,聞言卻仍忍不住露出狡黠一笑,頗爲自得地道:“我不過是同父異母的姐姐,說到底她上有父母在世,哪兒就輪到我來多管閒事了?”
景芝卻與雲袖的想法差不多,聞言癟了嘴道:“上次元宵節,她不就不請自來了?”
說完頗爲擔憂地道:“別的還好,只是聽你說她要嫁的那個人,也不是個省心的,萬一惹了什麼事兒,求到咱們府上,到那時才真叫人爲難。管不管都是麻煩!”
惠寧長公主盯着洛娉妍看了許久,突然臉上露出笑意來,點了點頭道:“做什麼就求到咱們府上來了?你嫂子說的不錯,只要大面兒上過得去就好,至於別的,上有國法,還有他周氏族長,哪兒就輪到你嫂子了?”
說完見景芝尤不甘心,不由板了臉道:“你哥哥跟你嫂子,都拿着朝廷俸祿呢!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若果真犯了國法,咱們不舉報就算是很好了,她還想要咱們做什麼?”
六七三 等待
惠寧長公主不說,洛娉妍還真就沒想到,如今聽惠寧長公主這般一說,洛娉妍心中有了新的想法,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就擴大了許多。
景芝沒想到惠寧長公主會這樣說,也不相信洛娉妍會這樣幹,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洛娉妍,卻不知洛娉妍剛剛拿定了主意,讓人悄悄守着那周熔去。
他若不犯事兒還好,也不過是多一事罷了,若是他敢行差踏錯以身試法,洛娉妍不介意等洛妙姝嫁過去之後,大義滅親,好好兒的送他一程!總之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洛娉妍覺得自己並沒有沾手,所以很是心安理得。
也不知惠寧長公主知道後會如何作想,此時洛娉妍見景蘊朝自己望來,不由含笑點頭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周氏一族立族百年,相信不是毫無規矩章法的,這些事兒自是用不着我來擔心,周氏長房哲老爺子與哲老夫人都還在呢。”
景芝聞言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心中卻很是懷疑那些人能拿捏住洛妙姝。
洛娉妍卻是接着笑道:“洛妙姝是父親親生女兒,再怎樣父親心中總是惦記着血脈親情,哲老夫人作爲周氏一族的宗婦,可不是會手軟的人。”
對於哲老夫人,惠寧長公主還是有所瞭解的,聞言淡淡地點了點頭,沉吟道:“等你那妹妹成了親,便讓人將她那些事兒透給周哲家的。”
洛娉妍眼睛再次一亮,含笑點了點頭道:“外祖母說的是,總要讓哲老夫人心中有數纔是,不然出了事兒我也脫不了關係。”
惠寧長公主聞言皺了皺沒,斥責道:“她的事與你何干?你是錦鄉侯府的少夫人。咱們這樣的人家兒,你以爲是誰都能攀扯的?做好你自己,管好這錦鄉侯府的後宅大院兒就是最好,旁的事兒,大可不必理會。”
洛娉妍聞言急忙點了點頭道:“外祖母教訓的是,孫媳不過是後宅婦人,伺候世子爺都忙不過來,哪兒有功夫管親戚家的閒事。他周氏一族又不是沒人了……”
剛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打斷道:“縱是真沒人了,也輪不到你。”
說完惠寧長公主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低着頭抿笑,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其他。
然而就在洛娉妍忙着準備午膳時,周氏那邊兒也收到洛娉妍回過洛府的消息,週二老夫人連午膳也顧不得吃,便匆匆趕了過去。
不管是洛妙姝想通了,還是相信了洛娉妍的話,亦或者是絕望放棄了。當然洛娉妍是不相信洛妙姝那樣的人會絕望放棄的,她若絕望,只會做出更加瘋狂不顧後果的事兒來。
總之週二老夫人走的時候是很高興的,洛妙姝與周熔的婚事也正式籌備了起來。
洛妙姝將嫁妝拿了出來,莊子鋪子宅子,也是應有盡有,各色衣料首飾加上盆盂箱籠,整整裝了六十四擡。洛妙姝親自看着登記照冊,再由洛鎮源拿去與週二老爺交涉。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洛繼宗來探望她時,笑道:“姐姐是沒瞧見,登記造冊那兩日,父親讓她把賬冊及地契,房契,拿出來時,她那臉色,可實在是精彩得很。”
洛娉妍神色淡然地聽着,時不時地點點頭,無論之前嘴上說的多麼輕巧,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的,如今聽說洛妙姝與周熔的婚事已成定局,心中方纔鬆了口氣。
見洛繼宗笑的沒心沒肺,洛娉妍不由再次確認道:“別說那些,你只說這婚事可還會有什麼變數嗎?”
洛繼宗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是板了臉道:“你好生說話!我告訴你,無論怎樣在外人看去,她和咱們都一樣,都是姓洛的。”
見洛娉妍神色嚴肅,洛繼宗不由癟嘴道:“真不知姐姐在擔心什麼,她不是馬上就要嫁人了嗎?再說了,管家理財,姐姐也算是手把手的教了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將來過得不好,那也怪不到咱們頭上來。”
洛娉妍嘆了口氣道:“我倒不是怕她,算了,你也別管這些有的沒的,好生在太學上學,別的事兒自有人打理。”
洛繼宗聞言咧嘴一笑,點頭道:“姐姐放心,我心中都有數,我自己的婚事還沒操心呢,哪兒就有功夫操心她的事兒了。”
聽洛繼宗這樣說,洛娉妍點了點頭,卻不忘叮囑道:“你回去轉告父親,無論如何,不能讓週二老太太將洛妙姝的嫁妝拿走,那不僅僅是洛妙姝的依仗,更是咱們洛府的臉面!”
洛繼宗聞言一愣,隨即皺緊了眉頭,淡淡地道:“什麼臉面不臉面的,那是她外祖母,拿不拿她都是出嫁女,這些事兒咱管不着!”
洛娉妍恨鐵不成鋼地望着洛繼宗,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跟他說,景蘊實在聽不下去,從隔間兒走了出來,搖頭笑道:“繼宗不是小孩子了,妍兒該與他講清楚。”
景蘊說着在洛娉妍身邊兒坐了下來,望着洛繼宗笑道:“你姐姐就是要她自己親手拿着嫁妝,再親手敗出去,纔出得了心中那口惡氣,所以這嫁妝只能在洛妙姝手裡拿着。”
洛繼宗聞言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洛娉妍見此不由的沉了臉,冷冷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惡毒?可當初她們母女是怎麼做的?難道不是想着霸佔了我母親的財物,將我打發給周熔嗎?”
洛娉妍說到最後,聲音有些尖厲,景蘊見此拍了拍洛娉妍的後背寬撫道:“過去的事兒都過去的,在商言商,她若沒能力保住那些產業,也怨不得別人。”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才聽洛繼宗問道:“可是姐姐不是一直說,要顧全咱們洛府的顏面嗎?若是傳出姐姐你……”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冷冷地打斷道:“不說這滿天下,就是這京城有多少商賈,你能數的過來?憑什麼她的產業沒了,就跟我有關?”
六七四 匆忙
洛娉妍說完,冷冷地盯着洛繼宗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我雖不同胞,但我拿你當親弟弟一樣!”
洛繼宗聞言立即肅了神色,點頭道:“姐姐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親疏遠近還分得清楚。”
說完洛繼宗又咧嘴笑了起來,望着景蘊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我就覺得姐姐心太軟,如今跟着姐夫纔多長日子,這心……”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怒了,一巴掌拍在桌面兒上,呵斥道:“胡說什麼!”
景蘊卻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抓起洛娉妍的手,柔聲問道:“手可打疼了?”說完仔細檢查了一番洛娉妍的手,見掌心有些泛紅,很是自然的揉了揉。
洛繼宗見此無聲地朝洛娉妍咧嘴笑了笑,急忙扭開了頭。洛娉妍沒好氣地瞪了洛繼宗一眼,卻是捨不得瞪景蘊的。
一張臉不由得漲的通紅,低着頭使勁想要將手從景蘊手中抽出,誰知卻怎麼也抽不出。
正在洛娉妍心下着急,又羞又窘時,景蘊淡淡地道:“繼宗這是誇我呢?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但怎麼斷,總要有個章法,決不能將自己陷進去。尤其是不能損害了自己的名聲。”
洛娉妍以爲景蘊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下意識點了點頭,誰知擡頭看去,卻發現景蘊正盯着洛繼宗。
洛繼宗聞言滿臉嚴肅地望着景蘊,很是認真點了點頭道:“謝姐夫教導,繼宗明白了。”
景蘊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接着又道:“名聲這東西,平日裡瞧着沒用,但有用的時候能夠救命!積累起來尤其不容易,但若是想要毀掉,卻是輕而易舉,一朝一夕便可!”
洛繼宗心神一震,望着洛娉妍陷入了深思,洛娉妍卻是望着景蘊刀削似得側顏,一顆心跟泡了水似得,軟軟地,暖暖的,連被景蘊握着的手也都忘記了。
至於後來景蘊又跟洛繼宗說了什麼,洛娉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滿心滿眼都是景蘊教導洛繼宗的樣子,若不是景蘊捏了捏她手心,怕是她還回不過神來。
回過神的洛娉妍,又羞又窘,急忙起身藉口爲二人準備酒菜,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誰知剛出門英兒便急慌慌地迎了上來,附耳道:“羅先生請奶奶過去一趟。”
洛娉妍聞言不由詫異地道:“早晌我過去師傅還好好兒的,這會子怎麼突然來喚我,可說有什麼事兒了?”
英兒搖了搖頭,輕聲道:“沒聽說問心齋有什麼事兒”說完頓了頓補充道:“但剛纔奴婢瞧着,先生好像是要出門的樣子,具體什麼事兒,卻是不知。”
洛娉妍聞言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吩咐道:“讓人給爺送些茶點進去,再去廚房讓冷淘準備準備,一會兒我回來給爺做兩道下酒菜。”
英兒急忙點頭應下,誰知洛娉妍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想着景蘊正在教導洛繼宗,這會子怕是不好讓人前去打擾,尤其是景蘊教的那些東西……
這樣一想,洛娉妍回過頭,朝英兒吩咐道:“算了,茶點就不用送了,世子愛吃魚,你去廚房瞧瞧舅舅送來的鰣魚還有沒有,讓冷淘準備起來,一會兒我蒸魚。還有我們前兒糟的鳳爪還有沒有,撈些出來。”
英兒心中雖有疑惑,卻生來不是多嘴的性子,點了點頭,叫來蕾兒和淺語跟洛娉妍去羅先生那邊兒,自己則親自去了廚房。
對於英兒的安排,洛娉妍很是滿意,面兒上卻並不多說什麼,帶着蕾兒跟淺語二人,急匆匆地到了問心齋,剛進院門便見羅先生穿着細麻短衣長褲,在藥田裡除草。
洛娉妍疾步上前,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穿的是曳霧綃雙面繡花裙,便彎腰動起手來。
羅先生見此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輕斥道:“你這是幫忙呢?還是添亂?”說着直起身一邊兒朝藥田外走去,一邊兒朝蕾兒與淺語斥責道:“你們奶奶胡來,你們也不勸阻着?有穿成這樣下田的?”
洛娉妍被羅先生說的面色一紅,急忙接過淺語遞來的溼絹子,擦了擦手,挽住羅先生的胳膊,撒嬌道:“古人不都說,師傅有其事,弟子服其勞嗎?”
羅先生笑着搖了搖頭,任由洛娉妍挽着她的胳膊進了屋子,待丫鬟奉了茶水點心,羅先生才輕聲道:“爲師知道你忙,原不想叫你來的,早上忘了告訴你,明兒是爲師母親的祭日,爲師想着……”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肅了神色,搶道:“娉妍自然是要隨師父同去的!”
說完生怕羅先生拒絕,急忙解釋道:“不說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父待娉妍好,娉妍知道,說是師徒,但在娉妍心裡,與師父卻是如同母女,娉妍沒有不去的道理。”
羅先生望着振振有詞的洛娉妍,眼角突然有些溼潤了,好半晌才紅着眼眶點頭道:“爲師叫你來,就是讓你準備準備,明兒隨爲師一道去。”
說到這兒,羅先生抿了口茶,才忍着笑對不住點頭的洛娉妍道:“爲師的母親葬在城外,此去路遠,怕是明兒趕不回來,最快也得後日了,少不得一會兒好生跟瑾軒解釋。”
洛娉妍說話前,完全沒有想過羅先生的母親葬在哪裡,如今一聽不由得愣了愣,望着羅先生眨了眨眼,急忙起身道:“那娉妍先回去收拾收拾,還得讓爺去跟殿下說說才成。”
羅先生自是不會爲難洛娉妍,見她這樣兒,忍不住笑出聲兒來,點頭道:“自然是要好生與瑾軒說,也要跟惠寧長公主解釋清楚,取得他們的同意與諒解纔好。”
洛娉妍這會子哪兒還顧得上聽羅先生說什麼?滿心都想着回去做什麼好吃的,哄了景蘊答應她與羅先生同去,最好再讓景蘊出面說服惠寧長公主。不由敷衍地點了點頭,又急匆匆地帶着蕾兒與淺語返回了楓溪院。
洛娉妍沒有直接回屋,而是先去了廚房,冷淘早已將各色菜肉備下,洛娉妍略略掃了一遍定下菜譜,讓英兒請來紅螺一塊兒幫忙。
六七五 送客
在紅螺冷淘,並英兒蕾兒淺語的幫助下,洛娉妍沒多大一會兒,便準備了一桌子菜。
景蘊與洛繼宗看着丫鬟們將彩燴牛腩,海蔘燴豬筋,清蒸鰣魚,梨片拌果子狸,白切豬羊肉,剔骨糟鳳爪,三鮮玉蘭片,木瓜甲魚丸子湯,一道道的送上來,都愣了眼。
誰知洛娉妍竟還親自端了一碟子油酥花生米進來,笑道:“父親說這個下酒味兒最好,爺嚐嚐可還合口味兒。”
景蘊看着滿臉堆笑的洛娉妍,雖心下詫異,當着洛繼宗跟一屋子丫鬟的面兒,卻是不好多說什麼。誰知洛娉妍見景蘊夾了一粒放在嘴裡,便趕緊親自挽了袖,給他斟滿了酒。
景蘊忍不住輕咳一聲兒,笑道:“妍兒今兒這是怎麼了?”說着用素銀螺紋雕花箸,指了指桌上的碟子。
洛繼宗此時也是剛剛回過神,望着洛娉妍滿是好奇地問道:“姐姐不是從來都說,飯菜在精不在多,夠吃就好嗎?怎地今兒做了這許多菜,咱們可吃不了。”
淺語與蕾兒是知道緣故的,見此忍不住低下頭忍笑,肩膀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抖一抖的,引起了景蘊與洛繼宗的注意。
景蘊自然不會去問丫鬟什麼,但洛繼宗卻沒那麼些顧及,張口便朝蕾兒問道:“蕾兒在笑什麼?可是知道什麼,說出來爺跟姐夫也高興高興。”
蕾兒一驚,下意識地朝洛娉妍望去,見洛娉妍正板着臉瞪着自己,急忙屈膝一禮,搖頭道:“沒什麼。”
蕾兒的聲音極小,洛繼宗與景蘊卻都聽清了,見洛繼宗明顯不相信,還要再問,景蘊挑了挑眉淡淡地打斷道:“行了,都下去吧,這兒不用你們伺候。”
蕾兒頓時如蒙大赦,心虛地朝洛娉妍掃了眼,急忙跟着英兒等人一塊兒退了出去。
直到這時,景蘊才擱下碗箸,拉了洛娉妍的手,在身邊兒坐下,對洛繼宗道:“你姐姐心疼你難得來一趟,特地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你,別不知足。”
說完親自給洛娉妍夾了一塊鰣魚腹部的嫩肉,擱在洛娉妍的碗中,壓着聲兒道:“有什麼話,咱們回頭再說。”
洛娉妍也知道自己做的太過明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急忙爲景蘊與洛繼宗佈菜添酒,來掩飾心虛。
洛繼宗也明白過來,於是不再多話,景蘊倒是不以爲意,一邊兒享受着洛娉妍的溫柔小意,一邊兒狀似無意地跟洛繼宗說起他年幼時的一些看似有趣兒的事。
洛繼宗的神色卻是漸漸嚴肅起來,時不時地點點頭,很是用心地聽景蘊講述,偶爾也會提一些問題。
二人說話,洛娉妍是從不插嘴的,只在一旁時不時地添酒佈菜,很快一壺梨花白見了底,洛娉妍本要再去添酒,卻被景蘊攔了下來,輕聲道:“今兒就到這兒了。”
說完景蘊看向洛繼宗,淡淡地道:“回去記住盯緊了那邊兒,若周府要鬧騰便由着他們鬧騰,這白字黑字的婚約,不是咱們逼着他寫的,庚帖也不是說退就能退的。”
洛繼宗點了點頭,神色很是嚴肅,哪有半點兒與洛娉妍說話時的嬉皮笑臉?
洛娉妍見此想要調節一下氣氛,景蘊卻朝她擺了擺手道:“別總拿他當小孩子,快成親的人了,你總不能護他一輩子,他如今這樣兒,都是你往日裡將他護得太好。”
洛娉妍一愣,覺得很是冤枉,重生之前不說,重生之後自己也從未怎麼護着洛繼宗,大多數時候都是讓他自己做決定和選擇。
景蘊見她那樣兒,便知道她心中不服,淡笑道:“有的事兒不是可以隨便去經歷的,有的經歷也不是隨時能遇上的,如今他遇上了,就該放手讓他去做,去學,去嘗試,便是輸了也不打緊。”
洛娉妍抿了抿嘴,知道景蘊說的是洛妙姝的嫁妝,不由得嗔道:“繼宗是要讀書的,哪兒有功夫去擺弄那些。”
景蘊挑了挑眉,斜睨了洛繼宗一眼,才淡淡地道:“不過是兩間鋪子,一座莊子,連這點子小事兒都擺不平,只怕將來在官場上前途也有限得很。”
洛娉妍見景蘊將話說成這樣,不由得抿了抿嘴,洛繼宗卻是點頭道:“方纔姐夫已經跟我說了,姐姐想要將洛妙姝手裡的兩間鋪子一座莊子搶給我,這事兒姐姐不如讓我自己出手。”
洛娉妍聞言瞪了洛繼宗一眼,沒好氣地道:“就你這樣,成日裡忙着讀書,自己兩間鋪子還看不好,莊子也是我在幫你打理,你還指望着能從洛妙姝手裡搶過莊子鋪子?”
被洛娉妍這樣一說,洛繼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景蘊卻是輕聲道:“正因爲繼宗沒有經驗,纔要他親自去動手。妍兒不妨讓他去試試。”
洛繼宗急忙點頭道:“雖然莊子鋪子都是姐姐在幫我打理,可我也有認真看過賬冊的,姐姐便讓我試試看,若是不行我再來向姐夫跟姐姐求教。”
洛娉妍心中還是有些猶豫,倒不是捨不得那兩間鋪子,而是不願意讓洛妙姝的日子好過,更怕洛繼宗手腳不乾淨留下痕跡,往後被人說道,甚至會成爲晉升的污點。
景蘊自然明白洛娉妍的顧慮,拍了拍洛娉妍的手,輕笑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景蘊說定了,洛娉妍又豈能死擰着不放?不由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勉強點了點頭,便聽景蘊交代道:“你記住了,名聲這東西積攢不容易,毀起來卻輕而易舉。所以不動則以,動手就要乾淨利索。”
洛繼宗急忙點了點頭道:“這事兒也不急,如今她還沒出嫁呢,總得等到她出了門子在動手,到時我理個章程給姐姐姐夫瞧瞧,若是可行我再動手。再說不是要給她留下座宅子嗎?”
景蘊聞言嗤笑道:“別掉以輕心,回頭折了夫人又折兵,可別怪我跟你姐姐沒提醒你。”
說完待洛繼宗點頭保證後,才叮囑道:“回去別提到你姐姐這兒來的事兒,誰也別說!”
最後幾個字,景蘊神色很是嚴肅,連聲音都冷了幾分,洛繼宗不由得急忙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這事兒我連父親也不說,省的到時父親心軟讓姐姐爲難。”
景蘊聞言對洛繼宗越發滿意起來,點了點頭揮手道:“我就不送你出去了,有事兒直接過來找我或是找你姐姐。”
洛娉妍見景蘊這樣送客,心裡有些彆扭,想要起身,卻被景蘊攔了下來,挑眉問道:“妍兒難道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洛娉妍望着景蘊眨了眨眼,有些氣結地紅了臉。
洛繼宗見此不由得“噗嗤”一笑,自顧自地起身朝外走去,邊走邊道:“姐姐姐夫留步,我自個兒出去,省的你們送來送去的,我都不好意思來了。”說完洛繼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洛娉妍的視線中。
六七六 出城【給堂主:緣來就是你的加更】
待英兒等人進來撤了桌上的殘羹剩菜,洛娉妍隨着景蘊回到正房,坐在臨牀大炕上,洛娉妍親手給景蘊沏了壺茶,才輕聲說起要隨羅先生出城祭母的事兒。
景蘊聞言皺了皺眉頭,想着這幾日宮中變動,猶豫道:“可能晚幾日?初六我休沐,到時可以陪你們一塊兒去。”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滿是乞求地望着景蘊道:“明兒是師父母親忌日,這日子怎麼好隨意改動?”
景蘊聞言,皺緊了眉頭,好半晌才點頭道:“既如此我讓莫言莫問二人隨着你……”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我身邊兒有云袖跟彩英,莫言莫問都是你身邊兒得用的,跟着我反而越發打眼,不如就像平時一樣,我跟師傅輕車簡從的,也沒人注意不是?”
景蘊卻很是堅持地搖了搖頭,嘆息道:“如今不比的平日,皇貴妃身子越發有了起色,三殿下已經抓了好幾個內侍,但一直沒查出幕後之人,我怕你跟師傅被有心人盯上。”
洛娉妍一驚,皺眉道:“我只進宮了兩三次,師傅更是隻悄悄進去過一次,怎會被人盯上?”
景蘊見洛娉妍兩隻手攪在一起,手指都有些泛白,不由得緩了神情,寬慰道:“我也沒說一定就會被人盯上,只是以防萬一。”
聽景蘊這樣說,洛娉妍才鬆了口氣,卻是越發堅定地道:“既如此更不能讓莫言莫問跟着我們了,這滿京城有幾個人不知他們是爺身邊兒最得用的?突然就跟在我們身邊兒,便是沒事兒,人家也會以爲有事兒的。”
景蘊點了點頭,妥協道:“既如此便再向外祖母要幾個人好了。”
洛娉妍依舊搖頭道:“沒得讓外祖母跟着擔憂,爺只跟外祖母說我陪着師傅去進香,明兒夜裡宿在廟裡就好,怎能跟外祖母要人呢?”
景蘊聞言深深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好半晌才咬牙問道:“妍兒就一定要讓我擔心才滿意嗎?”
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景蘊會突然跟她發脾氣,不說成親前,便是成親這大半年來,倆人也從未紅過臉,不由得有些懵愣,望着景蘊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寒氣一陣陣地順着脊樑侵襲而來。
景蘊見自己一句話,令洛娉妍臉色都白了兩分,不由心下一驚,急忙緩了口氣,握住洛娉妍的手,輕聲解釋道:“我只是擔心你,如今時局不明,前幾日就連聖上也感覺身體不適,我怕你再出了什麼岔子,我倒是顧不過來。”
洛娉妍被景蘊握住手時,便回過神來,不住地在心底安慰自己,今生不是前世,今生不是前世!
又聽景蘊說起聖體違和不由得再次大吃一驚!若沒記錯,聖上……差不多就是自己重生前去世的,按照自己的年齡計算,也不過就是明年的事兒!
想到這兒,洛娉妍打了個寒顫,極力回想前世的事兒,卻是想不起什麼有用的。
那時候洛娉妍每日被太夫人拘在身邊兒,不是抄佛經,就是陪着太夫人唸經,最對在年底時,幫着一塊兒看看賬冊,別說朝中的事兒,就是安陽伯府的事兒,她也不是那麼清楚……
洛娉妍不由得着急地追問道:“爺說聖上身體怎麼了?御醫怎麼說?如今可好些了?”
景蘊見洛娉妍如此慌亂,不由得心下一痛,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輕聲寬慰道:“別擔心,聖上如今無礙,我只是擔心有人趁機作亂,沒想到竟是嚇着妍兒了。”
被景蘊摟在懷中,洛娉妍才稍稍緩過氣兒來,聞言點了點頭,想要叮囑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半晌才輕聲道:“聖上待爺很好,無論什麼原因,爺都該盡力護着聖上纔是。”
景蘊聞言不由訝然,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被妻子如此“委以重任”,不由得將頭埋在洛娉妍的肩窩上,悶笑道:“好,爺記住了。”
洛娉妍自然瞧出了景蘊的漫不經心,卻又不知如何說起,嘆了口氣扯回話題道:“爺若實在不放心,明兒我帶了慕寒溯風一道去吧。”
自從上次洛繼宗與孫文婷在大相國寺出事兒,景蘊便不再那麼相信溯風跟慕寒的辦事能力了,不由得擡起頭望着洛娉妍皺眉道:“他倆太過年輕……”
然而景蘊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笑道:“正因爲他倆年輕,纔不引人注意,再說我身邊兒還有云袖跟彩英,再不濟自保還是能夠的。”
景蘊想了想點頭道:“我安排侍衛換了衣裳跟在你們身後,有事兒交代溯風去辦,他腦子靈活,慕寒你帶在身邊兒,他功夫比溯風好。”
洛娉妍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又聽景蘊道:“明兒我便找人換班,出了宮就去尋你,後兒咱們一塊兒回來。”
景蘊能陪在身邊兒,洛娉妍自是歡喜,聞言不由得使勁兒點了點頭,隨即想起景蘊方纔擔心宮中有變,洛娉妍心下不由得擔心起來。
依着聖上如今的身體,洛娉妍相信前世聖上駕崩絕非尋常,可這話她不好說,只好問道:“爺不在宮中,當真沒事兒嗎?”
景蘊不由得用額頭頂了頂洛娉妍的額頭,輕笑道:“妍兒將爺看得太重,說的好像聖上沒了爺,日子就不能過了似得。放心,不說皇后手中的鳳翎衛,蔣四鄧允還在宮中呢。”
如此洛娉妍方纔點了點頭,興匆匆地道:“那爺去跟外祖母說說,讓紅螺姑姑看着收拾東西,我這就去師傅哪兒,也好讓師傅放心。”
景蘊沒想到洛娉妍竟是如此着急,不由得啞然失笑,卻也並不阻攔,點了點頭,換了身衣裳方纔朝慈恩苑而去。
洛娉妍將紅螺叫了進來輕聲交代了一番,喚來雲袖跟彩英,帶着二人去了問心齋。
一切都很是順利,惠寧長公主並未爲難洛娉妍,只是景芝得知後很是埋怨洛娉妍竟是不叫她一塊兒去,卻被景蘊斥責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洛娉妍依舊陪着景蘊用了早膳,親自送他出了門,才帶着雲袖彩英,與羅先生一道上了車。
羅先生並沒帶丫鬟同行,四人擠在一輛車裡,慕寒在前趕車,溯風策馬護持,一路不急不緩地朝着城外而去。
六七七 祭祀
說是輕車簡從,不說馬車後面喬裝跟着的侍衛,單是馬車內,也是銀壺玉盞瑪瑙碟,一路上所需應有盡有。
馬車出了東城門,便繞向北邊兒,行大半日漸入荒嶺,雖說是去掃墓上墳,一行六人雖皆着素服,車內的氣氛卻並不沉鬱,隱隱地,洛娉妍還帶點兒小興奮。
在路過一片山丘時,洛娉妍甚至帶着雲袖彩英下了馬車,採摘了一大捧奼紫嫣紅的野花,對羅先生笑道:“這個帶給師奶,師奶定會喜歡。”
羅先生自然將洛娉妍壓抑的興奮看在眼中,卻並不着惱,甚至帶着淡淡地寵溺,點了點頭,笑道:“你師奶在世時,也是很喜歡花草的。”
說到這兒,羅先生眼中露出追憶,喃喃道:“爲師小時候,也常被父親母親帶着一塊兒外出採藥,那時候每次採藥歸來時,母親都會採上一大捧野花,回去用陶罐養着……”
直到未末,馬車在羅先生的指點下拐進了一處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的山谷,羅先生母親的墳墓就坐落在這山谷中。
然而,當羅先生帶着洛娉妍一行來到墳墓前,卻是大變了臉色,就連洛娉妍等人眼中都露出驚愕之色。
按照羅先生的訴說,羅先生在京城並沒有什麼親族故友,出來坐館也是迫不得已。
可如今,那塊被當做墓碑的大青石被擦拭得很乾淨,墳頭上也不見一絲雜草,墓碑前不僅留有瓜果祭品,還有一隻插着野薔薇的陶罐……
洛娉妍下意識地朝羅先生看去,羅先生卻望着那隻陶罐淚如雨下,猛地撲了過去,抱着陶罐哭的撕心裂肺。
洛娉妍下意識的紅了眼眶,奔過去摟着羅先生的肩膀,想要勸慰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陪着流淚。
好半晌羅先生才深深吸了口氣,很是激動地拽着洛娉妍的胳膊,哽咽道:“娉妍,妍兒,你師公回來了!回來了!”說着眼淚再次淌了下來。
不等洛娉妍反應過來,羅先生已經再次歪倒在洛娉妍的肩頭,摟着陶罐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前世今生認識羅先生好多年,可洛娉妍從未見過羅先生如此失態,尤其是雲袖彩英就在身旁,就連慕寒溯風也站在不遠處。
可這會兒洛娉妍已經回過神,一邊兒摟着羅先生輕聲安慰道:“師公回來了,師傅該高興纔是。”一邊兒回頭朝雲袖彩英打了眼色。
羅先生卻是沒注意到這些,哽咽着點頭道:“是啊,該高興,爲師很高興!”話雖如此,可眼淚卻仍舊如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往下掉。
彩英微不可查地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悄悄退後將這一情況告知了慕寒溯風,不僅慕寒溯風二人並未太放在心上,便是傳話的彩英也沒有太過在意。
但洛娉妍卻很是在意!好不容易安撫好羅先生,將帶來的祭品擺在了墓前,化了紙錢,在羅先生身後給墓碑磕了三個頭,洛娉妍便勸道:“師公定是找不到師傅,咱們這就回城,看看師公是不是回去師傅老宅了,再着人打探尋訪。”
此時對於羅先生而言,再沒有比找到父親更重要的人事,聞言不住地點頭,任由洛娉妍與雲袖將她扶上了馬車。匆匆往京城趕去。
在洛娉妍的示意下,溯風已經先一步通知留在山谷外的侍衛,策馬飛奔回京向稟報景蘊。
可以想見,景蘊得知這一消息會是如何的激動,按照這幾個月的經驗,以及羅先生的述說,可以斷定,短時間內他再找不到,比羅先生的父親更瞭解皇貴妃所中之毒的人。
回程不比的來時,此時也顧不上顛簸與否,在洛娉妍一再的催促下,慕寒趕得馬車幾乎飛奔了起來。
此時的羅先生,渾身上下,再沒有一點兒往日出塵的氣息,只剩下滿身的悲傷與哀痛。
羅先生的經歷,洛娉妍並不完全清楚,但卻很是明白那種,猛然間得到親人消息的激動,對往事點滴的悲痛,故而並不勸解,只緊緊地將羅先生摟在懷中,任由她哭泣,直到羅先生再也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洛娉妍沒有再走東城門,而是直奔北城門,到時景蘊已經等候多時,見馬車靠近,景蘊沒有說話,只揮手示意慕寒跟上,便當先策馬進了城。
景蘊自然是激動的,然城門口卻不是說話的地方。然,回到侯府,景蘊見到被洛娉妍扶下馬車的羅先生,再多的話也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一個字也問不出了。
今日原就是出城祭祀掃墓,羅先生與洛娉妍都是一身玉簪白衣裙。
洛娉妍的袖袂裙角還滾着翠色窄邊兒,與頭上的飛鳳素銀點翠釵,脖子上的翠玉瓔珞,皓腕上翡翠鐲子,衣身上散繡的墨綠忍冬,腰間繫着的碧玉蓮花佩,襯托出一絲清新飄逸的氣息。
羅先生卻是渾身上下一片素白,圓髻上一支白玉鳳頭簪孤零零的斜插在發間。映襯着那雙哭的紅腫的眼睛,蒼白失了血色的臉,越發的孱弱憔悴,讓景蘊如何忍心問的出口?
好在羅先生比景蘊還要心急,剛剛回到問心齋,便指着書房,對洛娉妍道:“去,將書架最上層,那隻樟木匣子裡的畫軸拿來。”
洛娉妍不知羅先生要找什麼,急忙勸道:“師傅先歇歇,一會兒太醫就來了,要找什麼等身子好些了……”
話未說完,景蘊卻是明白羅先生的心意,急忙打斷道:“妍兒聽師傅的,快去將匣子取來。”
羅先生見洛娉妍目露遲疑不願離開,心中一片柔暖,含淚道:“那匣子裡是你師公的畫像,讓瑾軒拿着畫像尋人,不然這京城這麼大……”
羅先生沒有說下去,洛娉妍卻是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師傅莫急,娉妍這就去。”說着深深地看了景蘊一眼,方纔轉身去了書房。
沒多時便捧着一隻素色樟木長匣子出來,並不交給景蘊,而是放在了羅先生懷裡。
羅先生顫抖着雙手,摩挲着匣子上雕刻的百草經久久不能言語,直到外面隱隱傳來男子說話的聲音,羅先生才趕緊將匣子交予景蘊,壓着聲兒叮囑道:“莫要讓人見着這匣子,待尋着我父親,將這匣子交予他,他自會前來相見。”
景蘊聞言神色一肅,從羅先生手中接過匣子,小聲兒對洛娉妍交代道:“我從後面出去,你再讓太醫進來。”
洛娉妍雖不知師傅與景蘊爲何如此,卻點了點頭,朝羅先生道:“師傅,您快躺會兒吧,太醫馬上就來了。”景蘊見此嘴角隱隱含笑,朝洛娉妍與羅先生點了點頭,方纔閃身進了隔間兒。
六七八 同心【中秋節補更】
羅先生的身體並無大礙,但景蘊尋人卻陷入僵局。
在羅先生母親墳地不遠處,莫言帶人找到了一間茅草屋,從種種跡象表明,是羅先生的父親居住過的,然此時卻是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一些曬乾的草藥,還在留在草屋內。
京城各處,錦鄉侯府的人也早已四散出去,然而,羅先生的父親確如石沉大海查無音訊。
看着羅先生一日日憔悴,問心齋的藥田一天天荒蕪,洛娉妍對於羅先生除了悉心照料,卻是束手無策,對於藥田也只得帶着淺淺跟妮妮倆小丫頭親自照料。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一日日消瘦下去,不由將她喚至身旁,皺眉詢問道:“洛丫頭這是怎麼了?是身子不適,還是出了什麼事兒?”
對於惠寧長公主,洛娉妍雖心中始終保持着距離,但此事在洛娉妍想來,或許惠寧長公主會有更好的建議,畢竟皇貴妃中毒之事,惠寧長公主是知道的。
想了想洛娉妍朝蟬兒蝶兒掃了眼,二人見惠寧長公主點了頭便輕輕退了出去。
待屋內只留崔嬤嬤與惠寧長公主時,洛娉妍便將那日與羅先生出城,發現羅先生父親歸來,然而大半月來卻查無音訊,羅先生因此病倒的事兒,與惠寧長公主細說了一遍。
惠寧長公主聽完沉默了許久,揮手對崔嬤嬤道:“你去庫房瞧瞧,選兩支老參給這位羅先生送去。”
洛娉妍一驚,沒想到惠寧長公主竟是連崔嬤嬤也要遣走,崔嬤嬤卻是朝洛娉妍微微一笑,急忙將門窗都打開,輕手輕腳往旁邊兒臨時庫房而去。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一直盯着崔嬤嬤,不由得搖頭道:“不是不信任她,有的事兒她知道了不一定是好事兒,不知道反而是對她的保護,你如今是錦鄉侯府的當家奶奶,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洛娉妍聞言自是虛心應是,惠寧長公主見此將她招至身邊兒坐下,才小聲兒嘆息道:“原本我就不贊同蘊哥兒參與此事,一不小心便會陷入奪嫡之爭,這是隨便好參與的嗎?”
前世洛娉妍並不知道什麼奪嫡,但此時聽惠寧長公主直言提及,纔想起自己重生前,聖上駕崩,登基的卻並非三皇子!
想到這兒,洛娉妍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臉色也白了幾分,望着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惠寧長公主只當洛娉妍是被自己的話嚇着了,心中默默嘆了口氣,想着景蘊當初若是娶了宗室女,大致是不會這樣的。
面兒上惠寧長公主卻是不顯絲毫地寬慰道:“你也別想那麼多,如今還沒到哪一步,聖上身子雖不如從前卻也還算硬朗。成年的皇子也只有二皇子與三皇子有一爭之力。”
洛娉妍隨着惠寧長公主的話,卻是想起了更多,從前遺忘或者說是忽略的事情,臉色不僅沒有緩和半分,反而越發蒼白了起來。
看着惠寧長公主擰緊的眉頭,洛娉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外祖母說的是,上次見着聖上,面色紅潤氣色很好。”心卻是不住地往下墜。
若沒記錯,前世顧遠曾領兵出征,去的是遼東!而遼東……那是大皇子的封地!
可如今就連惠寧長公主都已經將他遺忘,是前世今生有了變化,還是大皇子前世就擅於隱藏?
三皇子怎樣了?景蘊怎樣了?直到重生顧遠也沒能從邊關回來,自己便是隨着太夫人去大相國寺進香祈福,才重生的……
洛娉妍不敢放任自己這般想下去,極力收攏心緒,艱澀地問道:“依外祖母看,或許聖上出面會比咱們更容易找到?師公他老人家會不會有危險?此事是否該告知三皇子殿下?亦或者稟報聖上?”
洛娉妍一連三個問題,惠寧長公主卻只是靜靜地望着她並不說話,就在洛娉妍快要承受不住時,惠寧長公主才淡淡地問道:“你是想替你師傅找到父親,還是想替皇貴妃治好病症?”
洛娉妍望着惠寧長公主一時間沒明白這其中的差別。在洛娉妍想來,替羅先生找到父親,同時皇貴妃也有了希望,這並不衝突。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那樣並不着急,只淡淡地道:“你要想清楚,究竟是想替你師傅找到父親,還是替皇貴妃娘娘找到一位能解毒的大夫。”
被惠寧長公主這樣一點,洛娉妍有些明白過來,不由得再次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半晌洛娉妍才緩緩點了點頭,有些忐忑地輕聲道:“太醫院有那麼多太醫,並不缺師公一人,然師傅卻只有一個父親,孫媳……”
洛娉妍不知該如何說下去,畢竟惠寧長公主身份特殊,並非尋常人家的外祖母那麼簡單。
然而洛娉妍不知道,自從駙馬與嘉善郡主相繼去世,惠寧長公主對於親情看得格外的重,洛娉妍能將感情看得比利益更重,這讓惠寧長公主很是高興,臉上也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也正是因此,當洛娉妍說出這句話時,惠寧長公主將她的話打斷,輕聲道:“你師公若是在京城,早晚會找到,並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洛娉妍低着頭不敢看惠寧長公主的神色,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聽惠寧長公主接着道:“若是藉助了三皇子或是聖上的力量,怕是人找到了,也不能與你師傅團聚。”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再次壓低了聲兒道:“你嫁給了蘊哥兒,凡事便該多想想,宮裡的事兒也該勸着蘊哥兒少參與的好。咱們這樣的人家,只要好好兒的,想要敗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但若是行差踏錯……”
惠寧長公主沒有說下去,洛娉妍卻是明白惠寧長公主的意思,聞言卻忍不住爲景蘊分辯道:“可爺自小得聖上看重,又與三殿下一處長大,如今還掌管着龍翼衛,想要摘出來又豈是那般容易的?”
說完洛娉妍方纔小心地擡起頭望向惠寧長公主,卻沒在惠寧長公主臉上看到絲毫惱怒的神色,不由得鬆了口氣。
卻不知惠寧長公主聞言也在心中鬆了口氣,這等大事兒,若是夫妻不能同心,一家人不能往一處使力,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先前的話,原就是爲了試探洛娉妍而言。
如今知道了洛娉妍的想法,惠寧長公主心中對於這個孫媳出身不夠的不滿,越加少了許多,點頭道:“你若當真這樣想,凡事便多於蘊哥兒商議,他打小在宮裡長大,不說別的,至少見識上並不比這些個皇子少什麼。”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明白過來,原來惠寧長公主一直是在試探敲打自己,心中卻也明白,自己算是過了這一關了,面兒上不由越發恭敬地應下,又聽惠寧長公主交代了幾句,方纔告退出來。
六七九 病重
羅先生母親墳墓那邊兒以及曾經居住的老宅,景蘊都遣人蹲守起來。
然而又是小半個月,羅先生的父親仍舊沒有消息,羅先生不管心裡有多麼難受,在洛娉妍的勸解下,又經過這月餘時間的平復,精神頭卻是漸漸好了起來,神色間又有了過去的淡然。
在錦鄉侯府居住好幾個月,惠寧長公主也在六月二十八回了長公主府。
而這時,被洛娉妍跟景芝遺忘許久的景蒔,竟是寄來家書,還遣人送來了整整三車土儀。洛娉妍與景芝纔想起,七月初一是蔣姨娘的生辰。
因惠寧長公主此時已經離開,蔣姨娘便堂而皇之的進了楓溪院,再次找上了洛娉妍,笑道:“原說不過是散生很不必在意什麼,但如今侯爺不在府中,蒔兒又隨着侯爺去了邊關,連殿下也回了長公主府,咱們府裡實在太冷清了些。”
洛娉妍自是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正想着如何拒絕,景芝走了進來,冷笑道:“姨娘怕是病的不輕吧?不知姨娘打算讓我們在這請柬上如何寫呢?”
蔣氏見景芝進來,臉色就是一沉,在蔣氏看來,洛娉妍幼年喪母,洛鎮源雖說位列朝臣,但畢竟寒門出身,相較於景芝而言,洛娉妍好打發許多,便是見識手腕,也是比不上景芝的。
洛娉妍聞言卻是抿嘴一笑,淡淡地道:“不知蔣姨娘在京城可有什麼交好的人家,若是有我替你置辦兩桌,你且請來熱鬧熱鬧也是可以的。”
蔣氏神色一僵,勉強笑道:“我孃家……”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沉了臉,搶先截斷道:“姨娘慎言!聽說姜大人是將姨娘逐出府的,這突然冒出來的‘孃家’怕是不合適,沒得讓人以爲我們錦鄉侯府仗勢欺人,這麼多年連親戚都不認。”
蔣氏不知,因着羅老先生一直沒有下落,羅先生雖說看上去平靜了下來,洛娉妍卻一日比一日心焦,正是煩躁之時,她竟撞了上來。
就連景芝也沒見過洛娉妍如此強勢的時候,不由得扭頭低笑,蔣氏頓時又羞又惱,卻極力壓下心中怒火,故作淡定的道:“說起來我也是因爲侯爺才被逐出府的,自小也是被父母親捧在手心裡長大,我父親……”
這次景芝沒等洛娉妍說話,便嗆聲道:“難不成這世上女子只要賴上我父親,我們就都該認着忍着?”
景芝的聲音有些尖厲,在景芝看來,若非蔣氏,自己母親未必會去世,父親也不會遠走邊關,自己便不會如失牯失持一般。
洛娉妍卻是淡定許多,冷冷地望向蔣氏,淡淡地問道:“如今父親不在,爺又忙於差事,不知姨娘究竟打算如何?難不成要讓我下帖子,通告全京城,咱們錦鄉侯府要給被姜大人逐出府的長女,籌辦生日宴?”
蔣氏正要開口,卻被洛娉妍再一次搶先,接着道:“也不知姜大人得知這臉色該是如何精彩,更不知咱們錦鄉侯府還要不要臉面,竟藉着姨娘生辰,肆意斂財。”
蔣氏一愣,好半晌才咬牙道:“我也沒說要大肆邀請,不過是想請了我外祖家的親戚過來聚聚,給府裡添點兒人氣兒,熱鬧熱鬧。”
洛娉妍轉念一想,蔣氏說的外祖家不就是蔣鳳兒家嗎?不由得朝景芝笑道:“芝姐兒不如給鳳兒下張帖子,就說她表姨生辰,請她過來做客,回頭也讓爺給蔣四下張帖子。”
說完朝蔣氏笑道:“至於您那侄兒媳婦敏珍郡主,卻不是我能請動的,不如姨娘親自給敏珍郡主,或是寧王府下張帖子去?”
蔣氏如何聽不出洛娉妍話語間的嘲諷之意,臉色不由越發難看,卻不甘心就此放過。
想了想蔣氏穩住心神,勉強笑道:“少夫人也不必擠兌我,侯爺走之前可是將少爺的親事交給了你,如今大半年過去,連小姐都要成親了,不知少爺的親事,少夫人是如何打算的?”
當日在疊嶂亭,洛娉妍先走一步,沒聽到蔣氏與她那丫鬟說的話,景芝卻是聽見了的,聞言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
洛娉妍卻再沒了與蔣氏糾纏的耐性,沉了臉道:“你既知道蒔哥兒是少爺,他的姻緣親事,又豈是你一介姨娘能夠過問的?這事兒我跟世子自會稟報侯爺,姨娘請回吧!”
別說蔣氏,便是景芝都被洛娉妍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嚇了一跳,景芝還以爲洛娉妍之前已經算是很強勢了,沒想到還能更強勢。
蔣氏則是沒想到,洛娉妍竟敢如此給自己沒臉,還想說什麼,洛娉妍卻是揚聲兒道:“馨芙!送客!”說完洛娉妍便起身朝內室走去,至於蔣氏,她連看也沒再看一眼。
景芝見此急忙跟着洛娉妍進了內室,卻見洛娉妍身上再不復先前的氣勢,整個人顯得格外頹喪的斜靠在貴妃榻上,望着窗外不知想着什麼。
見洛娉妍如此神色,景芝心中之前一直猶豫着要不要告訴洛娉妍的消息,突然下了決定。
景芝走過去與洛娉妍一道擠在貴妃榻上,輕聲道:“昨兒得了消息,顧伯母病重,你看要不要和我一塊兒過去看望看望她?”
洛娉妍回過頭一時沒明白這“顧伯母”是誰,景芝不由笑着解釋道:“我跟哥哥小時候常去安陽伯府玩兒,因是世交,顧遠又是哥哥的伴讀,便喚安陽伯夫人爲顧伯母,顯得親近些。”
洛娉妍一聽安陽伯太夫人病重,不由皺緊了眉頭,急忙坐起身問道:“怎麼就病重了?浴佛節時咱們還見過,那時候太夫人不是好好兒的嗎?”
景芝嘆了口氣道:“還不是鄭伯母鬧得,以前那麼親厚,如今卻弄得像是仇人似得,箐兒週年時鄭伯母上安陽伯府鬧了一場,顧伯母便病倒了,原誰也沒放心上,只當是氣着了,誰知竟是一病不起。”
洛娉妍聞言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我這就收拾收拾,咱們過去瞧瞧。”
景芝一愣,沒想到洛娉妍竟是要馬上就去,不由一把拉住洛娉妍,嗔道:“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也不急在一時,明兒咱們再去也是一樣。”
說完生怕洛娉妍不答應似得,急忙又補充道:“哥哥一會兒該回來了,也問問哥哥,看哥哥明兒要不要一塊兒過去,順道看看顧遠纔是。”
洛娉妍心下着急,雖知道安陽伯太夫人並無性命之憂,卻很怕因自己重生,有些事兒發生了改變,一時間猶豫不決。
見洛娉妍如此,景芝不由再次勸道:“就算咱們要去,也得先遞了帖子過去不是?哪有這麼冒冒失失跑去人家府上的?人家還在守孝呢。”
洛娉妍雖然很想說上次景蘊去安陽伯府就沒有提前遞帖子,可話到嘴邊到底嚥了下去,點了點頭道:“那回來問問你哥哥,看爺要不要同去。”
六八零 成全
景蘊剛回到府中,洛娉妍便迎了出來,景蘊原以爲洛娉妍會如同之前一般,第一時間詢問是否有羅老先生的消息,誰知洛娉妍滿是擔憂地道:“聽芝姐兒說安陽伯太夫人病重,爺明兒跟我們一塊兒去看看嗎?”
景蘊一愣,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方纔輕笑道:“他們府上如今正在守孝,哪裡好隨便前去?再說顧伯母病了自有太醫跟遠哥兒照料,咱們去了豈不是給人家添亂?”
洛娉妍見景蘊竟是開口便否決了,不由有些着急,拽了景蘊的袖子道:“咱們錦鄉侯府跟安陽伯府不是世交嗎?你跟安陽伯世子還是好友,難道都不去關心一下?”
見洛娉妍如此着急,景蘊不由挑了挑眉,語氣越發淡漠地道:“正因爲是世交好友,若當真有事兒,顧遠自會差人送信兒給我,如今他既沒讓人送信來,便足以說明他能夠處理,並不需要我們幫忙。”
洛娉妍聞言望着神色淡漠的景蘊,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可心中對安陽伯太夫人的擔心,卻是一點兒也沒因此而減少。
景蘊見洛娉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盯着自己,並不欲多言,伸手攬了她的肩,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狀似隨意地笑問道:“今兒在家都做什麼了?”
若在之前,洛娉妍會有許多話想說,可此刻卻沒了心思,勉強笑道:“沒什麼,景蒔從邊關遣人送了家書和土儀回來。”
景蘊聞言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淡淡地道:“哦?難得他有心了。”
說完又走了幾步,見洛娉妍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纔再次問道:“這不年不節的,他怎麼想起給家裡送土儀?信裡說什麼了?”
洛娉妍如神遊方醒般,帶着些懵愣地回道:“信就擱在爺書房桌子上,我們也沒看,都等着爺回來再看呢。”
景蘊聞言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擁着洛娉妍進了屋,命英兒去書房將景蒔的信取了過來。
一目十行地看完,景蘊將信往炕桌上一扔,冷笑道:“他倒是打的好主意。”
即便洛娉妍如今滿心牽掛着安陽伯太夫人的病情,此時也忍不住側頭朝景蘊望去,見他神色不好,不由輕聲問道:“怎麼了?他信上說什麼?爺好像不太高興?”
景蘊深吸口氣,將信朝洛娉妍推了推,身子往後一倒靠在了大迎枕上,懶洋洋地道:“你自己瞧。”
洛娉妍拿起信,學着景蘊的樣子一眼掃過,不由得笑了起來,轉念一下子想起今日蔣姨娘提出過生的事兒,笑道:“或許將她送到父親身邊兒,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景蘊聞言不由挑了挑眉,望着洛娉妍滿是詫異地問道:“妍兒可是有什麼想法?”
洛娉妍淡淡一笑,將蔣氏想要擺生辰宴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末了笑道:“在咱們跟前兒說到底她是長輩,有的話咱們是不好多說的,不如就送去父親那邊兒,父親自有主張,也正好瞧瞧姜大人究竟打算如何對待這個逐出的女兒。”
景蘊卻是皺眉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說完揮手讓英兒等人都退了下去,才接着道:“如今不僅京中局勢不明,便是邊關也並不安穩。”
說到這兒景蘊掃了洛娉妍一眼,才接着冷冷地道:“蔣氏在咱們這兒,對景蒔多少是個牽絆,若是送到父親哪兒,怕是父親……也很爲難!”
洛娉妍聞言猶豫着要不要提醒景蘊遼王的事兒,聖上三子,如今卻只有這皇長子被封爲了遼王,雖然被遠遠地打發到了北邊極寒之地,但到底與邊關多有牽連。
景蘊雖說看上去漫不經心,對於洛娉妍變幻不定地神色卻是看得極爲仔細,見此不由輕聲問道:“妍兒在想什麼?”
洛娉妍擡眼望向景蘊,看着他冷厲的面龐,以及眼中不容錯識的關切,心中莫明就下定了決心,輕聲道:“我在想遼王!”
一句話便讓景蘊頓時瞪大了眼,卻沒有出聲打擾。
洛娉妍知道景蘊再等自己說下去,不由整理了一番思緒,方纔壓着聲兒接着道:“前兒爺說聖上身子不適,後來外祖母也與我提起奪嫡之事。”
話剛出口,景蘊就大變了臉色,擡手製止了洛娉妍接下去的話,揚聲兒道:“來人,將窗戶打開透透氣兒!”
洛娉妍望着景蘊,頓時醒悟過來,急忙起身親自將身後的窗戶推開,露出院中油綠的芭蕉,以及芭蕉下那一叢叢地玉簪花。
很快英兒蕾兒等人走了進來,朝着二人屈膝一禮,手腳麻利的將所有窗戶都推開,掛上鮫綃紗帳,在薰爐中燃上艾香,替二人重新換了熱茶,方纔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景蘊伸手將洛娉妍拉到身邊兒坐下,輕責道:“縱是在府中,說話也該仔細些,若是傳了出去可怎麼得了?”
洛娉妍有些心虛地點了頭,卻忍不住接着道:“聖上三子,如今只有大皇子封了王,雖說被打發到了邊關,可誰知聖上心裡怎麼想的?”
景蘊本想說子憑母貴,洛娉妍卻提醒道:“俗話不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就連外祖母似乎都已經將皇長子給忘記了,但皇長子卻是三位成年皇子中,唯一能接觸到邊關將士的皇子。”
這次洛娉妍沒有用“大皇子”,而是用了“皇長子”,果然引起了景蘊的注意。
好半晌景蘊方纔點頭道:“妍兒的意思我知道了,回頭我會與三殿下商議此事。”
見景蘊如此說,洛娉妍不由膽子大了起來,建議道:“既如此,咱們不如將蔣氏一併送過去,想來她突然提出要辦生日宴,也不過兩個目的,要麼是有意爲難咱們,要麼想聯繫什麼人,咱們不如裝作不知,成全了她,也成全了景蒔。”
景蘊聞言皺緊了眉頭,抿着嘴沒有說完,洛娉妍深吸口氣,接着道:“父親身邊兒肯定也有人,咱們在讓人給父親帶了話去,相信父親鎮守邊關這麼多年,心裡是有數的,也好趁機看看姜大人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六八一 提醒
景蘊聞言不由眼前一亮,很是高興地吻了吻洛娉妍的額頭,笑道:“妍兒這是要給我做幕僚嗎?”說完才接着道:“那就讓蔣氏準備準備,我讓莫言莫問二人親自送她過去!”
洛娉妍卻搖頭道:“爺何不讓大管家的三兒子帶護衛送她過去?既不會引起蔣氏警惕,也不會引起旁人注意。莫言莫問目標性太強了!”
景蘊望着洛娉妍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點頭笑道:“還是妍兒思慮周到,但這事兒景洪不成,他功夫不到家,就怕路上出意外,反而惹出事兒來。”
洛娉妍還想再說什麼,景蘊卻揮手道:“這事兒我心裡有數了,人選的事我與大管家商議商議,回頭再說。”
經此一事,景蘊臉色好看了許多,方纔因洛娉妍對安陽伯府的擔憂引起的不快也消散了不少。
洛娉妍心中也鬆了口氣,至少將來很長一段日子裡,她不必再面對糾纏不休的蔣氏了。但卻仍忍不住提醒道:“二皇子如今記在皇后娘娘名下,相較於三殿下,不僅佔了長,還佔了嫡……”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深深地看了景蘊一眼,才接着道:“但是二皇子身後並不僅僅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還有麗嬪,甚至因爲咱們得罪了和順公主,說不定安婕妤也站到了二皇子身後,畢竟他如今還佔着大義呢。”
洛娉妍說完小心地觀察着景蘊的神色,說不上好,卻也沒有太多的表情,洛娉妍不由鬆了口氣。
景蘊見她那樣兒,不由輕笑道:“這些事兒我會處理好,你別擔心。”
說完將洛娉妍摟緊了些,在她耳邊輕聲道:“原本我是想過兩年再跟你成親的,但是對手太多,把你放岳父哪兒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暖暖的風,吹着耳廓,軟軟的,連心也一起軟了,低沉的聲音,順着耳道一直滑進了心底,甜甜的,忍不住洛娉妍臉上便露出笑意,還有一抹嬌羞的緋紅。實在是沒想到景蘊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半晌洛娉妍才擡起頭,望着景蘊咬着下脣,小聲兒試探道:“到如今,爺還能退嗎?三殿下有幾分把握?”
景蘊望着洛娉妍,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這樣的事兒,誰又敢保證有十足的把握?若當真有把握,又何必如此汲汲營營?
洛娉妍見景蘊望着自己不說話,心不由得直往下墜,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斂去,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氣,將頭緩緩地靠在景蘊肩頭,挽着他的胳膊,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道:“既嫁了你,無論怎樣的路,我都陪着你。”
景蘊聞言渾身一震,心中說不出的感動,想要低頭看看洛娉妍的神色,身子卻像是定住了一般。
甚至不敢在此時給予洛娉妍任何的保證,只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說給洛娉妍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喃喃道:“咱們君臣同德,夫妻同心,未必沒有機會。”
此時的景蘊卻是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明確反對下,第二日一早,洛娉妍將他送出門後,竟然就攜了景芝急急忙忙地趕去了安陽伯府……
對於景芝與洛娉妍的到來,別說顧遠,就是安陽伯太夫人也很是意外,卻強撐着身子在臥榻上見了二人。
有女眷在場,顧遠自是不好在這兒逗留的,交代了朱嬤嬤好生招待二人,便急忙退了出去。
景芝見此很是不好意思地笑道:“聽說伯母病了,我跟嫂嫂都擔心不已,本不想來打擾,卻又實在放心不下您的身子。”說完才問道:“如今可好些了?”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很是客氣地笑道:“你們有心了,我這把老骨頭有什麼好不好的,就這樣了。只是我這樣子,卻只好委屈你們了。”
洛娉妍卻是突然上前,彎下身,輕聲道:“您不過是近來身子不好,哪兒就是老骨頭了?您還年輕得很,身子不適就不要勞神,若有什麼想做的,告訴嬤嬤,嬤嬤自會替您去辦,若想吃什麼就告訴我,我幫您去做去。”
說完很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輕聲道:“我的廚藝還是不錯的,或許就合了您的胃口,不信您問芝姐兒。”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說什麼纔好,畢竟洛娉妍對她很是特別,安陽伯太夫人並非不知道,可如今……
安陽伯太夫人不知,景芝聞言,心中的怪異比安陽伯太夫人還要來得強烈。
曾經景芝就懷疑,洛娉妍是不是對顧遠動了心思,可洛娉妍與景蘊成親後的種種,景芝是看在眼中的,實在是無法相信洛娉妍至今還對顧遠懷有什麼心思。
便是當初洛娉妍出嫁,景芝也不覺得洛娉妍有絲毫勉強,如此便漸漸的也忘了當初的想法。
可如今,她對安陽伯太夫人的態度……卻又實在是有些怪異!不得不讓景芝再次想起當初的懷疑……
被安陽伯太夫人與景芝這樣望着,洛娉妍方纔醒過神,有些尷尬地笑道:“我一直當您是自家長輩,不說早年間您的照拂,和那套玉簪,但是我弟弟繼宗的親事,您也當得我如此。”
聽洛娉妍這樣說,安陽伯太夫人心中越發怪異起來,雖然那套玉簪對於自己很是特殊,可畢竟只是玉簪,比不得洛娉妍送給自己的金邊瑞香,也當不得她如此。
更何況那套玉簪,對自己意義非凡,也只有自己身邊兒人才知道,外人卻是不知的,在外人看去,那也不過就是套玉質上乘的簪子罷了。
景芝卻在聽到洛娉妍提及洛繼宗親事後,心中稍稍釋懷。
畢竟,洛娉妍對洛繼宗親事的在意,她是看在眼中的,自家外祖母親自相看了那麼多,洛娉妍也沒有一箇中意的,偏安陽伯太夫人介紹這個,洛娉妍便瞧上了。
若方清雅虛有其名,景芝怕是還會多想,好在方清雅人如其名,確是個極清秀雅緻的人兒。
六八二 拒絕
無論景芝如何釋懷,也都沒有想到洛娉妍竟然會說完,便當真就轉身出了門,如在自己家中一般,直接朝着安陽伯太夫人院中的小廚房而去。
在衆人目瞪口呆中,洛娉妍親自下廚,爲安陽伯太夫人熬了一鍋,她極喜愛的鮮菇筍尖兒小米粥。
甚至還親自挑選了安陽伯太夫人最喜歡的哥釉青花碗,盛了小半碗粥端到了安陽伯太夫人牀榻邊兒……
一時間,景芝不僅覺得怪異,還甚是尷尬,臉上莫明火辣辣的發燙。安陽伯太夫人與身邊兒的嬤嬤們心中的感受就更別提了,那是種說不出的彆扭。
洛娉妍自然察覺了衆人的神色,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在安陽伯太夫人牀榻前坐下,狀似隨意地笑道:“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自幼喪母,都不知母親長什麼樣子。”
說着洛娉妍舀了一小勺粥,喂到安陽伯太夫人嘴邊兒,待安陽伯太夫人吃下後,又拿絹子輕輕地替安陽伯太夫人擦了擦嘴角。
才接着輕言慢語地道:“小時候常常想象母親的模樣,性情,想象着與母親在一塊兒,會是什麼樣子。當初在大相國寺見到您第一面就覺得特別親切,那時我便想,母親若活着也該是夫人您這樣,溫柔慈和,睿智而善良的。”
洛娉妍說到這兒,安陽伯太夫人嘴角也露出笑意來,還記得當初第一眼看到洛娉妍時,即便形容狼狽,卻仍舊給人溫柔端雅的感覺。
洛娉妍接着又餵了安陽伯太夫人一勺粥,笑道:“後來您更是告訴我怎麼用藥,如何養傷,您不知道,那時候我心裡感動極了,萬沒想到之後您還會邀請我來您府上做客。”
洛娉妍的聲音很輕,話語也極爲樸實簡單,安陽伯太夫人卻聽得極認真,便是景芝與朱嬤嬤錢嬤嬤,思緒也被帶回了那個時候。
安陽伯太夫人的嘴角,甚至不覺間帶起了笑意,對洛娉妍如此舉動有了自己的理解。
當一碗粥喂完,洛娉妍問道:“您可還要再用點兒?我聽我舅母說,生病的人喝點素粥最好不過。”
安陽伯太夫人此時再看洛娉妍,神色越發柔和,眼角眉梢都帶着溫柔的笑意。
就在洛娉妍被安陽伯太夫人看得很是不好意思的時候,安陽伯太夫人突然問道:“若是老身厚顏想要認娉妍做女兒,不知你可願意?”
安陽伯太夫人的聲音極爲溫柔,是洛娉妍前世從未聽過的,聞言不由愣了愣下意識地朝景芝望去。
景芝說不羨慕那是騙人的,便是傅氏,景芝再見到她對洛娉妍的愛護時,心中也是極爲羨慕的。
只是景芝從來知道自己身份特殊,無論是從錦鄉侯府的位置而言,還是從惠寧長公主哪兒說起,她都是從不敢表露出來的。
一則怕被人利用,二則怕惠寧長公主傷心,這麼多年來,與其說是與景蘊相依爲命長大,不如說是與惠寧長公主相依爲命。
此時見洛娉妍朝自己看來,景芝不由笑道:“嫂嫂還不快點頭,從此你可就多了個孃家了。”說完還朝洛娉妍眨了眨眼。
誰知洛娉妍朝景芝搖了搖頭,方纔對安陽伯太夫人抿嘴一笑,輕聲道:“您的好意娉妍知道,能得您做母親是娉妍高攀了,是娉妍前世修來的福分。可這事兒娉妍是不能擅自做主的,得回去問過我們世子爺才成。”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抿嘴笑了笑,點頭道:“你能這麼想很好,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萬事與夫婿有商有量的,纔是過日子的樣子。”
安陽伯太夫人說完頓了頓,微微挑起眉梢道:“但我又不是認他做兒子,我是認你做女兒,問他做什麼?這麼點兒事難道你都不能做主了?”
洛娉妍一愣,望着安陽伯太夫人有些反應不過來,前世她都不是這樣教導自己的!
洛娉妍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次跟她告狀,說:“成親至今大半年,不是將我禁足就是關我禁閉,我這個原配夫人還沒圓房,顧遠竟敢擡了小妾進來,這是不把皇后娘娘的賜婚放在眼裡,還是……”
那時,太夫人沒讓自己把話說完,便板着臉對自己道:“爲女子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怎可說夫婿的不是……凡事你夫婿自有主張,哪兒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還說:“做女子要懂得順從,男人都喜歡溫和柔順的女子。”
又說:“夫妻間,要學會體諒包容,對夫婿要懂得忍讓……”
怎麼如今卻又說什麼這點小事,自己都不能做主呢?
再想到今生景蘊待自己一直是溫和有禮,凡事有商有量的,從來也沒責備過自己逾越。難道自己不是更該感恩?事事與其商量?
就連惠寧長公主,作爲景蘊的外祖母也是讓自己凡事多問問景蘊的意思,如今怎麼就不必商量了呢?
洛娉妍想不明白,不由有些怔愣住。安陽伯太夫人見此掩口笑道:“你若認我做乾孃又不會吃虧。往後蘊哥兒若是敢欺負你,你便不僅有弟弟,還有哥哥替你撐腰。”
景芝及朱嬤嬤錢嬤嬤等人聞言都笑了起來,洛娉妍神色卻淡淡的道:“爺待我極好,就如您所言,夫妻間萬事有商有量的,何來欺負一說?”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便是一愣,看向洛娉妍的目光越發柔和,心中對認下這個女兒也越發滿意,甚至都也有些後悔自己早沒想到。
洛娉妍說這話時,是誠心誠意的,卻顯然已經忘記昨兒景蘊才反對她來安陽伯府,今兒她便自作主張的拉了景芝一塊兒過來。
洛娉妍勉強與景芝一塊兒,陪着安陽伯太夫人又說笑了一頓,見安陽伯太夫人露出疲色,便起身告辭。
臨走時,洛娉妍想了想對朱嬤嬤交代道:“粥裡又筍尖兒,雖說味道清香,可筍子最損耗脾胃,可不能讓太夫人多吃,回頭……”
洛娉妍說到這兒咬了咬脣角,轉頭看向景芝,笑道:“明兒咱們還來看望太夫人,可好?”
景芝挑了挑眉,那動作與景蘊可謂是如出一轍,洛娉妍見此不由有些心虛地笑道:“其實也簡單,將青菜切得細細的,用薑末熬了湯汁煮粥,待粥煮好後,再將青菜撒在裡邊兒,加上鹽,想必太夫人是愛吃的。”
朱嬤嬤聞言撫掌笑道:“哎喲,您快別說了,說的老奴都忍不住想吃了。難怪我們夫人想要認您做乾女兒,這樣的女兒,便是有多少也是不嫌多的。”
洛娉妍此時心中正膈應,聞言便笑得有些勉強,景芝不知洛娉妍心中所想,笑道:“既然嬤嬤都聽清了,那記得給伯母做來吃纔是,順道告訴伯母,我們得閒就來探望她,讓她好生將養。”
說着景芝與洛娉妍在朱嬤嬤與錢嬤嬤的恭送下出了垂花門,上了馬車。待馬車出了安陽伯府,景芝才扭頭望向洛娉妍,問道:“你方纔怎麼就不答應了呢?不會說覺得像母親一樣嗎?”
洛娉妍倒是並不隱瞞,含笑道:“太夫人給我的感覺是像母親一樣,但我不是有自己的母親嗎?再說我可不想再要什麼哥哥弟弟的,有繼宗就足夠了。”
六八三 報信
說完洛娉妍目光一閃,望着景芝抿嘴笑問道:“難道芝姐兒覺得爺會欺負我?”
景芝見洛娉妍說起自家哥哥,那眼睛都發亮的樣子,頓時心下沒什麼不安穩的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笑着岔開了話題。
說話間,二人轉到去了長公主府,說起景蒔來信要接蔣姨娘去邊城的事兒。
惠寧長公主聞言立時皺了眉頭,卻並沒有急着發表意見,而是問道:“這事兒你們怎麼看?”
洛娉妍知道,惠寧長公主這是在問景蘊的意思,想了想笑道:“昨兒爺看了信,說她既是想去,不妨成全了她。”
說着怕惠寧長公主動怒,急忙補充道:“外祖母是不知道,昨兒蔣姨娘還跑來跟我說想要辦生辰宴,虧得芝姐兒來了,不然我還不知該怎麼回她呢。”
提起這事兒景芝就興奮,瞪了洛娉妍一眼,道:“什麼虧得有我!”說完轉向惠寧長公主,很是得意地道:“外祖母是不知道,昨兒嫂嫂可厲害了,幾句話說的蔣氏臉都綠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眉望向洛娉妍,洛娉妍卻是皺眉道:“才說了,別蔣氏蔣氏說習慣了,被人聽了不好。”
說完洛娉妍才朝惠寧長公主笑道:“也不是有意要衝撞她,但實在是就如芝姐兒說的,我們怎麼給人下帖子?總不能邀請人家來參加咱們府上姨娘的生辰吧?沒這道理。”
惠寧長公主含笑點了點頭,卻是並不說話,洛娉妍便接着笑道:“我原說給她置辦兩桌酒席,她自己請了交好的熱鬧熱鬧也就是了,她偏要說什麼孃家不孃家的,我聽爺說過,姜大人當初是將她逐出府的,這我上哪兒給她找孃家去?”
洛娉妍剛說到這兒,景芝“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挪過去挨着惠寧長公主,笑道:“外祖母都不知道,提起姜府,嫂子那氣勢可是不得了。”
說着景芝學着洛娉妍昨兒的樣子,將脊背挺得直直的,微微含着下巴,眼角斜着地面,淡淡地道:“也不知我們大張旗鼓給姜大人逐出府的長女做壽,姜大人做何感想?”
惠寧長公主見此沒好氣地伸手點在景芝額頭上,嗔道:“皮猴兒!多大的人了,還這麼頑皮。”
洛娉妍嘆道:“倒不是我想爲難她,幾桌席面兒又不值當什麼,可這事兒傳出去,人家若說我們錦鄉侯府想銀子想瘋了,藉着一個姨娘興風作浪肆意斂財,咱們縱是百口也沒法辯清楚了,爺跟父親再被御史彈劾一下,那怎麼的了?”
惠寧長公主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覺得今日的洛娉妍很是不一樣,好半晌才淡淡地道:“你們做得對,別說京城,就是偏遠地兒,也沒聽說過誰家正兒八經的給姨娘做壽的。”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道:“昨兒爺知道後氣得不行,說她既然想鬧騰,就將送到姜大人眼皮子底下鬧騰去。正好給父親做的秋衣,也該送去了。想來回來時遼王殿下的秋節禮,也該進京了,正好一道。”
惠寧長公主豁然一驚,猛地坐直了身子,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洛娉妍並不閃避,望着惠寧長公主輕輕點了點頭。
惠寧長公主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氣,靠了回去,一副很是疲憊的樣子。
景芝見此轉念一想微微變了臉色,不確定地望向洛娉妍,誰知洛娉妍竟避開了她的眼睛!景芝不由得悄悄捏緊了拳頭,卻不再繼續說笑。
就在洛娉妍覺得,與惠寧長公主通好了氣兒,很是鬆了口氣的時候,景蘊卻是先一步回到了府中。
此時的洛娉妍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就因爲她今日不管不顧地去了安陽伯府,而後沒有直接回府,景蘊竟會發樣大的脾氣,差點就造成不可彌合的裂痕……
景蘊回到府中,將馬繮往莫言身上一扔,便直接朝楓溪院而去,這是他成親後養成的習慣。
然而,剛走到楓溪院內院兒門口,景蘊便發現不對勁兒,小四小五低頭縮腦地站在內院兒門邊兒,一見景蘊便急忙迎了上來,臉上擠出生硬的笑容,一邊兒行禮,一邊兒扯着嗓子喊道:“爺回來啦?今兒怎麼這麼早?”
景蘊皺了皺眉頭,斜睨了二人一眼沒有理會,直接跨入院門,繞過鬆鶴常青影壁,大步流星地朝着正房而去。
英兒蕾兒倆人許是聽到小四小五的聲音,急忙起身迎了上來,先前正做着的針線被放在了正房門前黑漆杌子上,不見洛娉妍,景蘊不由皺眉問道:“你們奶奶呢?”
不待二人回答,紅螺也從屋內走了出來,屈膝一禮,笑道:“爺剛走,奶奶跟小姐就去了安陽伯府,說是去探望太夫人,這會子怕也該回來了。”
景蘊聞言腳步稍稍一頓,心頭惱怒卻是怎麼也止不住,雖也犯不着與下人囉嗦什麼,卻緊皺眉進了屋子。
英兒蕾兒對視一眼,急忙跟了進去,卻被景蘊打發了出來,很快二人捧着溫水棉帕,熱茶點心再次進去,景蘊已經換好了家常袍子,坐在堂屋圈椅上。
紅螺見此心知不好,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進來笑道:“奶奶走時說是午膳前就回來,誰知竟是去了這麼久。”
景蘊聞言將棉帕往銅盆裡一扔,斜睨紅螺淡淡地“嗯”了一聲兒,端了茶,淺抿一口,才擱了茶盞問道:“奶奶可遣人回來說因何耽擱了?或是又轉道去了哪兒?小姐回來了沒?”
紅螺搖了搖頭,斟酌了一番言辭正要爲洛娉妍解釋兩句,誰知景蘊竟是沒了興致再聽,揮手讓三人都退了下去。
就在紅螺心驚膽戰時,小四歡快地跑了進來,遠遠地便揚聲兒笑道:“奶奶跟小姐回來了!”那聲音聽着就讓人歡快,景蘊卻是沒高興起來。
洛娉妍還好,只當小四孩子心性,搖了搖頭沒有理會,景芝卻是被小四嚇了一跳,皺眉輕斥道:“嚷嚷什麼?難不成屋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要你這樣通風報信?”
六八四 突變
景蘊在屋內一聽這話,頓時揚了揚好看的劍眉,起身朝門口走了兩步,想了想又退回去坐了下來。
小四被景芝瞪得很是委屈,憋着嘴道:“爺回來了,在屋裡呢,一回來就問奶奶……”
小四聲音很小,洛娉妍卻聽得清楚,臉上的笑容頓時止也止不住的綻放開來。
便是景芝也不再與小四計較,笑道:“哥哥回來了就回來了,你怎麼弄得像屋裡進了賊,你守在這兒好跟裡邊兒的通氣兒似的?”
景芝話音剛落,英兒蕾兒便跟着紅螺迎了上來,朝景芝一禮,隨即壓着聲兒道:“奶奶快進去,爺好像不太高興。”
蕾兒在紅螺背後小聲兒補充道:“臉色可嚇人了,冷得都能凍死人!”
洛娉妍聞言心裡就是“咯噔”一下,猛地想起景蘊昨兒是不願自己去安陽伯府的,看了景芝一眼,也顧不得旁的,提了裙裾,急急忙忙朝屋內跑去。
洛娉妍一腳跨進門欖,眼睛就亮了起來,望着景蘊,嘴角高高翹起,清脆婉轉的聲音從口中溢出:“爺什麼時候回來的?可吃了?”
景蘊見此,面兒上的冷凝便有些繃不住,不由輕咳一聲兒,垂下目光,故作淡然地問道:“顧伯母身子可還好?怎麼這會子纔回來?”
洛娉妍想也沒想便走到景蘊對面的圈椅中坐下,點頭道:“太夫人精神不太好,不過瞧着胃口不錯。我們從安陽伯府出來去了外祖母哪兒,陪外祖母用了午膳,沒想到爺這麼早回來,便在那邊兒睡了午覺纔回來的。”
景蘊聽說是去了惠寧長公主哪兒用的午膳,心情好了許多,點了點頭道:“外祖母可好?”
洛娉妍朝門外瞅了眼,不知景芝在外邊兒跟紅螺幾個說什麼,這會子也還沒進來,便壓低了聲兒道:“我想着若外祖母那天突然知道咱們把蔣姨娘送到父親哪兒去了,心裡怕是會不高興,所以今兒特地跟芝姐兒一塊兒繞了過去。”
景蘊聞言忍不住勾起脣角,點了點頭道:“妍兒有心了。”說完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顧遠,狀似無意地問道:“可見着遠哥兒了?”
洛娉妍面兒上笑容一頓,淡淡地點了點頭道:“他親自送我們去的太夫人屋子。”
洛娉妍不欲多說,景蘊也不想再問,可到底洛娉妍的態度,讓景蘊心裡有些不舒服,不由轉了話題,問道:“今兒晚膳吃什麼?”
洛娉妍抿嘴一笑,挑了眉道:“爺想吃什麼?我親自下廚去做。”
景蘊聞言擡眼朝洛娉妍看了過去,淡淡地道:“妍兒心情很好?”
洛娉妍一愣,景蘊卻是接着道:“妍兒看着辦吧,今兒有些餓了。”
景蘊如此一說,洛娉妍也顧不得再說其他,急忙起身道:“爺先坐會兒,或是去書房看看書,我這就去廚房準備,很快就好。”
說着洛娉妍便轉了出去,見景芝還站在門外與紅螺說着什麼,不由好笑道:“這是說什麼呢?這麼有勁兒,不如來廚房幫我一塊兒準備晚膳?”
景芝急忙擺了擺手,道:“還是嫂嫂自己去吧,我就不去添亂了。”說完想了想補充道:“也不用準備我的,我先回去洗洗,跑了一天有點兒累了,回去泡泡睡一覺,起來就在院兒裡吃了。”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又叮囑了幾句,景芝有些好笑地道:“我發現妍兒如今是越來越有做我嫂嫂的感覺了!”說完還朝洛娉妍挑了挑眉。
洛娉妍見此又羞又窘,跺了跺腳嗔怪地橫了景芝一眼,沒有說話,扭身朝廚房而去。
前世,安陽伯太夫人讓她學廚藝,告訴她,爲家人親自下廚,事件很幸福的事兒。
當初不懂,最開始不過是爲了免去責罰不得不認真,後來是爲了討好太夫人,讓日子好過些不得不用心。
自從爲父親第一次下廚,看着父親滿足歡喜的模樣,洛娉妍是有些相信太夫人的話了。
到如今爲景蘊下廚,想着景蘊看着菜餚時驚喜的目光,嘴角淺淡卻溫潤的笑意,洛娉妍的臉上不由浮起一抹嫣紅,手下的動作更快了些,神色越發專注起來。
可當英兒蕾兒從食藍中將菜餚一一取出,洛娉妍笑着將景蘊拉了過來,笑道:“爺嚐嚐我這幾道拿手菜,看看可合胃口。”
景蘊挑眉掃了眼桌上的菜餚,臉上的笑意頓時凝結,扭頭看向仍舊笑顏如花的洛娉妍,景蘊只覺一口氣噎在胸中,悶得發疼!
景芝當初的反對,外祖母的不贊同,甚至連顧遠當初那句:“你說她跟芝姐兒,跟箐兒關係都不錯,對你也挺客氣的,怎麼就對我那麼大敵意呢?那天就覺得她怪怪的,敢情是針對我呢?難道是我哪兒得罪她了?”
此時在景蘊看來,哪是什麼針對,分明是心繫!
再看桌上這些顧遠最愛吃的菜餚,景蘊連目光也漸漸地冷了下來,不待洛娉妍再說什麼便冷哼一聲兒,甩開了洛娉妍的手,徒留怔愣的洛娉妍立在當場,轉身去了書房。
好半晌洛娉妍纔將目光從景蘊離開的方向收回,看向茫然地望向嚇得一聲兒不敢出的英兒與蕾兒,試圖從她們眼中找到答案。
英兒蕾兒與洛娉妍相伴多年,尤其是這幾年相處特別多,自然從她眼中看出了受傷,更看出了茫然,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好在這時紅螺捧着紅漆纏枝石榴紋托盤,端着酒水杯盞走了進來。
目光一掃,洛娉妍呆呆地立在桌邊兒,英兒蕾兒縮着肩陪在一旁,見自己進來雙眼惶恐地望了過來。
紅螺的心,“咯噔”一下沉到底,急忙朝旁邊兒隔扇掃了眼,小聲兒問道:“這是怎麼了?”“爺呢?”
英兒咬着下脣,輕輕搖了搖頭,蕾兒瞪了英兒一眼,嘟着嘴輕聲回道:“爺不知怎麼突然發了脾氣,在姑姑進來前出去了。”
也許是紅螺與蕾兒的聲音引起了洛娉妍的注意,也或許是下意識的身體本能,洛娉妍擡頭朝着紅螺望了過去。
紅螺正好也朝洛娉妍看來,卻發現洛娉妍眼中寫滿了委屈與疑惑,像是不住地再問: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紅螺心中一痛再顧不上別的,急忙將托盤塞給蕾兒,轉過桌子將洛娉妍摟在懷中,如同洛娉妍小時候一般,一邊兒順着洛娉妍的脊背,一邊兒輕聲安慰道:“或許爺只是突然想到什麼重要的事兒要辦,奶奶別多想啊。”
說着紅螺還煞有其事地扭頭對英兒蕾兒吩咐道:“還不快將菜拿去給爺溫上,一會子爺回來別涼了,白瞎了奶奶一番心意。”
六八五 冷戰
紅螺的安慰洛娉妍自是不信的,卻也不願辜負紅螺一番好意,勉強點了點頭,對英兒輕聲吩咐道:“爺先前就說餓了,去準備點綠豆糕,我給爺送書房去。”
看着洛娉妍強打精神的模樣,紅螺心痛極了,卻不敢在此時表露出來,勉強笑道:“奶奶說的是,一會兒我陪奶奶給爺送去。”
說着紅螺扶着洛娉妍坐了下來,叫淺語打來熱水,替洛娉妍擦了擦手臉。
這會兒功夫,英兒蕾兒已經將菜送去了廚房,端來了綠豆糕,輕聲問道:“奶奶可要先用點兒?”
洛娉妍擡頭望向英兒蕾兒,木然地搖了搖頭,起身道:“我自己送去,你們就別去了。”說着洛娉妍親自拎起食藍,便朝外走去。
紅螺與英兒等人具是不放心的跟了出去,卻見洛娉妍頭也不回的朝旁邊書房走去,不由的頓住腳步,誰知眨眼功夫,洛娉妍便又拎着食盒走了出來,轉身朝前院兒而去。
紅螺默默地嘆了口氣,疾步上前,陪着洛娉妍出了院門,在洛娉妍搖頭說:“姑姑回去吧,我自己去。”後,紅螺纔不得不停下腳步,憂心忡忡又滿含期待的望着洛娉妍一步步走遠的背影。
溯風與慕寒都沒想到,世子爺剛進了書房,少夫人便趕了過來。
溯風忍不住朝慕寒看了過去,卻見他不動如山的站着,像是沒看到似得,卻不知慕寒心中也甚是詫異,只是面兒上並不顯露出來罷了。
溯風見慕寒不動,急忙迎了上去,笑道:“少夫人這會子怎麼來了?爺剛進書房……”說到這兒,溯風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回頭再次朝慕寒望了過去。
慕寒見此,垂下眼眸,淡淡地道:“爺進去前交代,不讓任何人打攪,少夫人請回吧。”
洛娉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或許想到了,只是不願相信,才強撐着來走這一趟。如今,卻再沒什麼能支撐的了,洛娉妍身子不由晃了晃,在溯風膽顫心驚中,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勉強點了點頭。
洛娉妍很想轉身往回頭,卻不知爲何就是挪不動腳步,前世不是沒有被顧遠這樣拒絕過,但是這次的感覺,卻是那麼的不一樣……
盯着緊閉的書房門看了許久,洛娉妍纔回過神,將食盒遞給溯風,輕聲交代道:“爺怕是餓了,我帶了些點心來。”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補充道:“小廚房竈上溫着飯菜,爺若是……”
溯風看着洛娉妍咬着下脣欲語還休的樣子都替她着急,不待洛娉妍說完便接口道:“少夫人放心,回頭爺若是餓了,小的就將點心給爺送進去,也轉告爺,少夫人給爺留了飯。”
洛娉妍咧了咧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卻怎麼也不能夠,最後只能默默點了點頭,深深地再看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書房門,才離去。
洛娉妍不知,隔着一扇門,屋內的景蘊此時也並不好受,一手握筆懸在半空,卻一個字也沒寫出來,背在身後的手死死的捏成了拳頭,雙眼盯着桌面上鋪展開的宣紙,卻不知神遊去了何處。
紅螺一直與小四小五守在院門口,遠遠見洛娉妍便急忙迎了上去,又見她是空着手回來的,心便落回了肚子裡。
見洛娉妍臉色不好,不由默默嘆了口氣,暗道:小姐還是太年輕了些。臉上卻是露出笑容,寬慰道:“奶奶別惱,這男人,總有這樣那樣忙不完的事兒,奶奶多體諒些纔是。”
洛娉妍不知說什麼纔好,實在是她自己也沒弄明白,景蘊怎麼就突然生氣了,能與紅螺說什麼呢?
想到紅螺一直站在院門口等着自己,洛娉妍心中一暖,挽上了紅螺的胳膊,淺笑道:“嗯,姑姑說的是,咱們回去吧,爺不知忙到什麼時候呢。”
見洛娉妍終於露出絲笑容,紅螺鬆了口氣,與洛娉妍一道進了院子,剛繞過影壁,便見英兒蕾兒正候在這兒,與洛娉妍對視一眼,二人皆露出笑容來。
見洛娉妍與紅螺臉上都有笑容,英兒與蕾兒對視一眼,也跟着鬆了口氣,蕾兒不由得拍着胸口笑道:“剛纔可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爲爺……”
話未說完,便被紅螺狠狠瞪了一眼,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紅螺不在跟前兒自然可以想當然以爲景蘊是突然有事兒要忙,但英兒蕾兒定是瞧得清楚,他是生氣了!可,自己卻不知道,他爲何生氣……
一時間洛娉妍不由有些難過,想要繼續撐下去,卻覺得有心無力,不由得鬆開紅螺的胳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姑姑跟英兒蕾兒一塊兒去用膳吧,這會子我身邊兒不用人。”
紅螺聞言張嘴想說點兒什麼,洛娉妍卻又急忙補充道:“我這會子還不餓,等爺忙完了一塊兒吃。”
洛娉妍這樣說,紅螺也值得憂心地點了點頭,又對英兒囑咐道:“給爺送的綠豆糕還有沒有,給奶奶也送點兒過來。”
洛娉妍想說不用,可看着英兒滿眼擔憂的模樣,到底沒有說出口,點了點頭徑直回了屋。
英兒看了紅螺與蕾兒一眼,輕聲道:“姑姑與蕾兒姐姐先去用膳,我給奶奶送去吧。”說完也不等紅螺與蕾兒反應,便急忙轉身朝小廚房跑去。
沒一會兒,英兒用食盒裝了兩碟子點心給洛娉妍送了過來,卻發現洛娉妍蜷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手中卷這本書,雙眼卻是望向窗外,也不知想着什麼。英兒看着心疼,卻不敢打擾,只得悄悄地點了燈,挪到炕几上。
待紅螺等人用過晚膳回來,卻發現洛娉妍不知何時關了門,紅螺皺眉上前瞧了瞧門,輕聲喚道:“奶奶這會子可餓了?要不要先用點兒?”
就在紅螺忐忑地覺得洛娉妍或許不會回答時,洛娉妍輕聲回道:“這會子不餓,姑姑讓廚房將飯菜都溫着,餓了我再遣人去拿。”
洛娉妍聲音聽起來很是平穩,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卻讓紅螺心中越發難受起來,暗道:若是難過,倒不如哭出來好,這樣憋着,若是憋壞了可怎麼得了!
六八六 求參
紅螺與英兒蕾兒等人每每隔着窗,問洛娉妍是否要水要茶,洛娉妍雖一一給予了迴應,卻總是輕聲拒絕。
這讓紅螺不由焦急起來,在廊下轉悠了兩圈,再次隔窗問道:“奶奶這會子可餓了?要不要先用點兒?”
卻不知洛娉妍因此心中漸漸不耐,尤其是她們就在窗外轉來轉去,想要說些什麼卻是不知從何說起,索性起身將炕几上的燈熄滅,淡淡地回道:“我有些累了想躺會兒,不要進來打擾。”
說完洛娉妍便不再多說一個字,再次將身子蜷縮了起來,靠在大迎枕上靜靜地等着景蘊回來。
可是洛娉妍等了整整一夜,景蘊也沒有回來。直到估摸着到了寅初,才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艱難地起身開了房門……
洛娉妍沒有想到,開門第一眼看到的是英兒斜靠在門邊兒睡着的身影,心下一暖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喚醒英兒,主僕二人一面簡單梳洗,一面命人開了院門,洛娉妍便急匆匆地趕去了景蘊外書房。然而卻得知景蘊已經在小半個時辰前,出了門……
洛娉妍沉默了片刻,扭頭朝英兒笑道:“咱們回去吧,收拾收拾用過早膳你就回屋去歇着,今兒不用跟着我。”
英兒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只覺得那笑容很是刺眼,想要安慰兩句,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總覺得,洛娉妍此時並不希望被人安慰。
不得不說英兒是個細心的丫頭,前世被安慰了太多,今生,其實洛娉妍最害怕的就是安慰。
見洛娉妍肯用膳,紅螺是很開心的,急忙張羅着親手做了洛娉妍愛吃的金絲蜜棗卷,雞絲粥,涼拌水蘆筍等等。
然而不等洛娉妍坐下來好好吃頓早膳,小四便進來稟報道:“稟奶奶,前面傳來話說,門口有個自稱姓崔的人,求見奶奶。不知奶奶見是不見,若奶奶不見……”
話未說完,洛娉妍與紅螺便雙雙問道:“人呢?”說完才反應過來,人這會子怕是還在前面角門。
洛娉妍不由急忙對紅螺道:“姑姑你去一趟,定是奶孃來了!”
其實這話洛娉妍不說,紅螺也是會親自去的,洛娉妍成親大半年了,奶孃崔氏還是第一次上門,而且這麼早就來了,來之前連個信兒也沒遞……
紅螺不得不懷疑,崔氏是遇上什麼解決不了的爲難事兒了!
想到這兒,紅螺一邊兒寬慰洛娉妍道:“奶奶快坐下用點,我這就去接了崔嫂子進來。”一面交代英兒蕾兒:“看着奶奶,讓奶奶多吃點兒,從昨晚上到現在奶奶什麼也沒吃。”
待英兒與蕾兒雙雙保證後,紅螺才急匆匆地跟着小四朝前面跑去。
洛娉妍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隻金絲卷兒,勉強用了小半碗雞絲粥,便見紅螺領着奶孃走了進來。
洛娉妍急忙起身迎了上去,不待二人走進,便揚聲兒笑道:“奶孃怎麼來……”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發現紅螺臉色難看,奶孃更是滿臉焦急,眼中還含着淚。
見到洛娉妍,奶孃再顧不得旁的,想也沒想就跪了下去,磕頭道:“求小姐救救夕月吧!”說着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紅螺見奶孃崔氏話未說清,洛娉妍一臉驚詫地望向自己,不由得急忙替奶孃解釋道:“夕月前兒就發作了,可到如今還沒生下來,說是要用人蔘,可一隻參下去了卻是一點兒效也沒有。”
洛娉妍聞言不由得身子晃了晃,想起前世夕月日日夜夜的陪伴,又想起自己母親與景芝母親都是因着生產去的,不由得大變了臉色。
紅螺見此急忙上前扶着洛娉妍道:“哎喲,看我也沒說清,奶奶別急,崔嫂子遇上個好大夫,說是要用三十年以上的老參吊着氣,好給夕月下針。”
洛娉妍急忙一邊兒點頭,一邊兒道:“我記得我嫁妝裡百年老參,姑姑快去取來。”說完又補充道:“多取幾支,沒有百年的,五十年的也行!”
說着洛娉妍一把甩開紅螺的手,推了紅螺一把,讓她快去。自己則疾步上前扶起奶孃,穩了穩心神道:“奶孃先等等,姑姑取來老參,我陪你一塊兒過去。”
崔氏聞言含淚點了點頭,抓着洛娉妍的手,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英兒見此小聲對蕾兒交代了兩句,待蕾兒轉身離開,便主動上前扶着奶孃崔氏道:“崔嬸嬸先進去坐着,奴婢替奶奶換身衣裳,蕾兒已經去安排車馬。”
洛娉妍這會子心中安定了許多,對英兒吩咐道:“去將我的針盒拿出來。”
說着一邊兒扶着奶孃朝裡走去,一邊兒埋怨道:“前兒就發作了,奶孃怎麼也不遣個人來報給信兒?若是早知道,怎麼也不會拖到現在不是?”
奶孃一邊兒抹着淚一邊兒哭道:“原想着等夕月生了再來給小姐報喜,誰知……”
洛娉妍嘆了口氣,安慰道:“沒事兒,人蔘咱有的是,一頓半頓的,當飯吃,我也供得起。”
奶孃自然是知道洛娉妍家底的,聞言點了點頭心下安穩了許多。又見桌上還擺着早膳,不由勸道:“小姐還沒用膳吧,都是老奴沒用驚擾了小姐。”
洛娉妍沒好氣地道:“奶孃跟夕月都是照顧我十幾年的人,難道你們有難還要瞞着我不成?又或者是如今與我生分了?”
奶孃崔氏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聽洛娉妍緩了語氣道:“若我辦不了的事兒也就罷了,不過是些身外物,何必說什麼驚擾不驚擾的?再沒什麼比人更重要,只要人好好兒的,什麼東西掙不回來?”
奶孃含着淚望着洛娉妍露出笑臉,眼淚順着嘴角滑入口中,她卻不覺得是鹹的哭的,只覺得心裡,甜極了!
洛娉妍一邊兒帶着英兒朝內室走,一邊兒接着道:“奶孃怕是還沒用早膳吧,先吃點兒墊墊,我換身衣裳等紅螺姑姑把參取來咱們就走。”
正說着,紅螺便已經捧着一隻楠木雕花匣子走了進來。
洛娉妍不由腳步一頓,問道:“可是取來了?有多取幾支嗎?”
紅螺一邊兒點頭笑道:“取來了,取了三支,我想着百年的一支差不多就夠了,另取了兩支五十年的,留着夕月回頭補身子。”一邊兒走到洛娉妍身旁,將匣子打開來給她看。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吩咐道:“我進去換身衣裳,姑姑再去多取一支百年老參,萬一不夠就麻煩了。便是夠了,也留給奶孃以備不時之需。”
紅螺聞言點了點頭,朝奶孃崔氏抿嘴一笑,轉身又走了出去。
六八七 崔府
紅螺再次轉回時,洛娉妍已經換好出門的衣裳,將裝參的楠木盒子交給奶孃崔氏,洛娉妍對紅螺道:“姑姑就暫時別去了,府裡不能沒有人,讓雲袖彩英跟着我就好。”
紅螺本想說什麼,卻聽洛娉妍又道:“外面的大夫終究不太妥當,讓晨霜請了師傅隨後跟來,想必她與夕月姐妹一場,這時候也是想要過去的。”
紅螺聞言便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道:“奶奶放心,家裡有我跟英兒蕾兒守着,不會出錯兒的,你將淺語也帶在身邊兒,凡事也方便些。”
洛娉妍想了想沒有拒絕,便帶着奶孃崔氏出了門,馬車早已準備妥當,雲袖跟彩英也已候在了垂花門前。一行兩輛馬車出了門,沒多久晨霜跟羅先生的馬車也跟了上來。
再次來到崔家小院兒,依舊是一半石頭,一半土坯的院牆,高大的榆樹,從院牆上伸出的枝頭顯得格外茂盛,在院牆外投下一片陰涼。
脫了漆的木門已經重新上了黑漆,原來的縫隙也不見了蹤影。門框上紅底黑字的對聯有些泛舊,門神卻嶄新不已,來不及細看,洛娉妍親自扶着羅先生,隨着奶孃崔氏有些急促的腳步,帶着雲袖彩英等人跨進了院門。
三間正房左右兩邊兒各以耳房連着兩間廂房,一色青磚黛瓦紅漆門窗的看上去整潔小巧。
西邊兒第一間廂房內,陣陣壓抑地呼聲兒,明確地告訴洛娉妍,這便是產房,夕月正在裡邊兒生死掙扎,可惜厚厚的棉簾卻將裡面的情形完全遮擋了起來。
不待燕子上前見禮,洛娉妍便疾步朝西廂房而去,卻被奶孃與羅先生齊齊攔了下來,羅先生沒好氣地道:“這是你能進去的?按說你就不該來!”說完皺眉掃了奶孃崔氏一眼,疾步掀了簾子走了進去。
奶孃很是尷尬地抿了抿嘴,急忙叫道:“燕子,快請大小姐進屋用茶。”說完纔看向洛娉妍。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笑道:“奶孃不必麻煩,且去瞧瞧夕月怎樣了?怎麼聽着聲音這麼……”洛娉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覺得夕月的聲音聽起來那樣悽慘,光聽着她額間便不覺浸出了汗水。
燕子此時已經來到洛娉妍身邊兒,推了推自己母親,朝洛娉妍屈膝一禮,含笑道:“小姐上次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一別竟是多年不見。這兩年多虧了小姐照應,還能有個地兒給小姐落腳。”說着燕子側身讓過,請洛娉妍往堂屋去。
洛娉妍望着還在晃動的棉簾子,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問道:“聽奶孃說請了大夫來瞧過,大夫怎麼說?”
正說着,淺語已經上前掀開正房竹篾編成的門簾,勸道:“奶奶還是先進屋吧,這外邊兒日頭這麼大。”
洛娉妍聞言無意識地順着聲音朝淺語看了過去,眼角卻落在了那撩起的門簾內,到了嘴邊兒的話一下子就噎在了嗓子眼……
燕子正要答話,卻見洛娉妍瞪圓了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不由得一下子頓住了話頭,順着洛娉妍的目光看了過去。
淺語已經先一步看到屋內的人,灰布長衫,腰間繫着一條湛藍的腰帶,灰敗的頭髮,顎下留着短短的鬍鬚。
淺語一下子回頭朝燕子瞪圓了眼,剛要斥責燕子無禮,怎能將這麼個糟老頭與自家奶奶留在一間屋裡用茶?
那布衣老先生已經先一步走了出來,燕子也回過神來,急忙解釋道:“這位就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卻是上前兩步,在布衣老先生朝洛娉妍拱手前,屈膝一禮,滿是期待地問道:“敢問老先生可是姓羅?”
那老先生聞言臉色大變,神色再無先前的淡然,很是慌張而警惕地望着洛娉妍,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這位夫人說的不錯,老朽正是姓羅,不知……”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一把抓住燕子的手,急聲對淺語道:“快!快去產房請師傅出來。”站在洛娉妍身後的雲袖聞言,不等淺語動彈便先一步轉身,掀了西廂房的棉簾走了進去。
羅老先生卻不知眼前這位衣着華麗,頭插珠釵的小婦人,爲何在聽說自己姓羅後如此激動……
儘管詫異,老先生卻是極力穩住心神,面兒上不露絲毫地問道:“夫人可是認得老朽?”
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再次朝老先生屈膝一禮,輕聲回道:“老先生恕罪,未得師父確認,恕學生還不能給老先生行大禮。”
此言一出,不僅淺語,便是彩英也瞪圓了雙眼望向這位老先生,唯燕子滿眼茫然不知洛娉妍在說什麼。
燕子甚至在心中腹誹,娘和嫂子不是說這位大小姐如今好得很嗎?怎麼像是傻了似得?
布衣老先生卻是猛地瞪圓了眼,望着洛娉妍顫抖着張了張嘴,又將手指向洛娉妍身後西廂房的門簾,望着洛娉妍像是期待着什麼,又害怕着什麼。
洛娉妍見此心中越發篤定,畢竟自己可不止一次見過師公的畫像,眼前之人,可不就是苦尋月餘的師公嗎?
洛娉妍見此正要解釋兩句,羅先生的聲音卻從西廂房內傳了出來:“好好兒的娉妍叫我出去做什麼?難道不知道人命關天豈能兒戲?你們請的那位大夫在哪兒?怎麼不……”
布衣老先生聽到聲音,頓時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目光直愣愣地移向西廂房的門簾,正好看到被雲袖從西廂房扯出來的羅先生,眼圈一下子便紅了,指着西廂房的手,顫抖着卻不知該如何放下。
羅先生的話語也在跨出門口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洛娉妍心裡就別提多激動了,急忙跑過去扶着羅先生的胳膊,小聲兒問道:“師父,這是師公嗎?”
燕子與先前進了產房的雲袖都如遭雷擊,怎麼也沒想到這不起眼的老先生,竟被洛娉妍尊稱爲:“師公”
羅先生抿緊了嘴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音,眼淚隨着點頭的動作不住往下掉,再看那老先生,不滿丘壑的臉上,也是掛滿了淚水。
洛娉妍看得心酸極了,雖羅先生並未親口說出,但如今的情形哪裡需要再問什麼?
六八八 “又”
羅老先生做了一輩子大夫,即便此刻心情激盪,卻也深深地壓了下去,朝羅先生點了點頭道:“茹兒來了也就更好了,裡面那產婦胎位不正,發現得太晚,產婆給她正位,怕是她熬不過去。”
說到這兒羅老先生頓了頓,轉眼看向洛娉妍問道:“三十年以上的老參可是帶來了?”
洛娉妍急忙點頭道:“帶了兩支五十年的,兩支百年的。”
羅老先生抿了抿嘴,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纔對羅先生道:“就用五十年的足夠了,產婦年輕,身體底子也好,你且用金針助她,待產婆將胎位順過來也就好了。”說完羅老先生才搖頭嘀咕道:“真是浪費……”
洛娉妍聞言臉上的笑容一僵,不由得覺得有些尷尬。
羅老先生卻是並未理會洛娉妍的想法,就連羅先生此時也顧不上。
羅老先生一邊兒說,羅先生一邊兒挽了袖子擦淚,還不住地點頭,道:“剛纔女兒已經替夕月把過脈,給她含了參片,蔘湯在熬,怕是還有一會兒,父親放心,女兒就在裡面守着,剛給她下過針。”
羅先生說着目光轉向洛娉妍,露出柔和地笑容,對羅老先生道:“這是錦鄉侯世子夫人,女兒早兩年收的學生。”
羅老先生顯然沒有想到,眼前這衣着華麗,頭插珠釵的十幾歲小女娃,不僅是自己徒孫,還是錦鄉侯世子夫人,不由深深地打量了她兩眼。
洛娉妍正要上前行禮,羅老先生卻已經收回目光,對羅先生揮手道:“人命關天,茹兒快進去吧。”
羅先生聞言點了點頭,看向洛娉妍道:“跟你師公在外邊兒等着,爲師定會讓夕月母子平安。”說完羅先生便再次轉身進了西廂房。
待羅先生進去後,羅老先生纔將目光再次轉向洛娉妍,原以爲女兒不知在何處孤苦終老,沒想到竟收了個弟子,還是錦鄉侯世子夫人,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轉身朝正房堂屋而去,邊走邊道:“進來跟我老頭子一塊兒等吧。”
羅先生的話淺語等認雖然驚訝卻是聽的清楚,見羅老先生朝正房而來,淺語急忙打了簾子,屈膝一禮,低着頭不敢再看羅老先生。
羅老先生見此望着淺語再次嘆了口氣,一甩衣袖走了進去。
洛娉妍自然知道羅老先生這是在對自己說話,不由得急忙跟了上去。
雲袖與彩英對視一眼想要跟隨,卻被洛娉妍揮手製止道:“雲袖留在這兒等着,有情況立即來告訴我,彩英跑一趟,去先生進府前住的宅子,讓人先收拾出來,其他的回頭再說。”
雲袖彩英聞言腳步一頓,齊齊屈膝一禮,轉身忙自己的去,燕子見一時間院子空了出來,才鬆了口氣,急忙轉去廚房沏了新茶端着送了進去。
洛娉妍進屋見羅老先生端坐在黑漆八仙桌旁,不由得頓了頓腳步,微微低下頭,輕聲喚道:“師公,弟子娉妍……”
話未說完,羅老先生便揮手道:“等你師父出來再說,咱們先吃茶,等着。”
洛娉妍聞言猛地點了點頭,想要轉身去泡茶,燕子卻已經端着新泡好的茶水送了進來。
羅老先生看了燕子一眼,接過洛娉妍遞來的茶杯,點頭笑道:“彆着急,你嫂子身體底子很好,會熬過去的。”說着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燕子也不多說,朝洛娉妍笑了笑便坐了下來。
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整天,直到日頭西斜孩子還沒生出來,便是羅老先生也沒了先前的從容,緊鎖着眉頭,是不是的撩起門簾朝西廂房張望。
洛娉妍不由得更是着急,不住地在屋內轉來轉去。
燕子早已回到廚房去燒水,只見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夕月的叫聲越來越小,晨霜與淺語一個守在西廂房門前幫着遞水,一個守在正房門前,攔着洛娉妍不許出去。
景蘊再次提前出了宮,卻沒想到洛娉妍竟然又不在府中,好在紅螺吸取了昨日的教訓,一早便候在內院門口,見景蘊歸來第一時間便上前行禮道:“奶奶以前身邊兒的夕月難產,奶孃來求參,奶奶跟羅先生都趕過去了。”
景蘊聞言深深地看了紅螺一眼,轉身回了書房,紅螺見此不由得嘆了口氣,卻不知如何是好。
紅螺與洛娉妍都不知道,昨晚景蘊其實回過正院兒,只是見屋內熄了燈才又轉回了書房,那一夜,景蘊並不比洛娉妍好受半分。
在書房坐了片刻,到底放心不下,景蘊不由策馬出了門,莫言莫問二人跟在景蘊身後,在街上轉了大半圈,不由問道:“爺這是想去哪兒?”
景蘊勒住馬,想了想問道:“知道那個夕月跟崔氏住在哪兒嗎?”
莫言轉頭看向莫問,他記得上次莫問是去過的,莫問眼中露出笑意,點頭道:“小的知道,爺這是要過去嗎?”
景蘊正想點頭,莫明的卻搖了搖頭道:“算了,咱們去安陽伯府。”說着調轉馬頭,朝安陽伯府而去。
顧遠沒想到景蘊會這時候過來,只當是洛娉妍與景芝昨兒回去與景蘊說了什麼,景蘊這才特地趕了過來,不由笑道:“你也來看我母親?你有心了,我母親好多了。”
說着顧遠便將景蘊往院兒裡引,景蘊卻是頓住腳步,想了想道:“瞧你這樣,想來伯母應該無礙,去你書房坐會兒吧。”說完便熟門熟路地揹着手往《聆音樓》而去。
顧遠看着景蘊的背影愣了愣,總覺得哪兒怪怪的,一時間卻說不上來。隨即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不由自嘲地搖頭笑道:“想那麼做什麼,如今我也是自身難保。”說完便疾步跟了上去。
親自給景蘊斟了茶,顧遠望着斜靠在大迎枕上的景蘊,笑道:“虧得小嫂子昨兒沒答應,不然這會子我都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
景蘊聞言一愣,斜睨着顧遠皺眉問道:“沒答應什麼?”說完補充道:“好好兒說話,嫂子就是嫂子,什麼大嫂子小嫂子!”
顧遠也不以爲意,扯着嘴角無聲的笑了笑,纔回道:“難道小嫂子……不是,嫂子跟芝姐兒回去沒跟你說?我母親想認嫂子做女兒。”
說到這兒,顧遠戲謔地打量着景蘊,問道:“你說若是昨兒嫂子應下了,這會子我該叫你妹夫呢?還是你該管我叫哥?”
景蘊還真就不知這事兒,聞言不由有些好奇,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淡淡地道:“我看你是閒的發黴了,成日裡就琢磨這些後宅婦人的事兒。”
景蘊這般說,若是從前顧遠或許會與他笑罵兩句,如今卻是沉默下來,好半晌才擡眼望向景蘊,問道:“你是知道二皇子派人來我府上,不放心我纔過來的?”
六八九 當真
景蘊本是斜倚在大迎枕上,翹着腳,抿着茶,漫不經心地打量着一身素服,依舊風度翩翩的顧遠,心中正醞釀着說不出的滋味。
聞言卻是猛的坐直了身子,目光一下變得銳利起來,望着顧遠皺眉問道:“二皇子找你做什麼?”
顧遠聞言一愣,望向景蘊,剛想說:難道你不是爲這事兒來的?景蘊卻又放鬆了身子斜靠了回去,揮了揮手,淡淡地道:“是爲了去年的事兒吧?”語氣中不乏嘲諷之意。
景蘊如此直白的說出,顧遠不由氣息一滯,望着景蘊的眼睛,好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張嘴想要解釋兩句,景蘊卻是扯了扯嘴角,搖頭打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顧遠望着景蘊,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景蘊卻是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口,隨即將茶盞往顧遠跟前兒一推,淡淡地道:“讓人換盞竹心茶來。”
顧遠不知景蘊何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揚聲兒道:“順兒,換竹心茶!”
景蘊見顧遠盯着自己,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才扯着嘴角輕笑道:“讓我想想,二殿下怕是遣人給你送了什麼證據過來吧?證明他的清白?想來是了,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平心靜氣的跟我說了這大半天的話兒。”
說這話時,景蘊很隨意地將胳膊橫在炕几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那模樣,甚至帶上了兩分愜意。
顧遠見他這樣兒,心裡反倒是說不出什麼感覺來了,沉默了許久才點頭道:“確實有證據證明不是二皇子的人。”顧遠的聲音很是低沉,像是壓抑着什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景蘊。
景蘊卻並不以爲意,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或許我這麼說你不會相信,但是咱們似乎忽略了什麼?咱們爲何南下你應該很清楚,而如今已經確認皇貴妃確實中毒,如今咱們還沒找到解毒的方法,只能勉強控制。”
顧遠聞言猛地瞪大了眼,望着景蘊,咬牙道:“咱們打小一處長大,你只要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三殿下。”說完一字一頓地道:“我父親與伯父乃是生死之交,我就不說了,咱們打小一處長大的情分,只要你說,我就信!”
景蘊聞言正了神色,卻並沒有說話,知道順兒將景蘊要的竹心茶送了過來,又將門窗都打開了,退出書房遠遠地守着,景蘊才輕聲道:“有一個人,或許咱們都忘了,就連我外祖母也忘記了,但提起來,我想你應該還有些印象纔是。”
顧遠聞言並不說話,甚至沒有其他任何多餘一絲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盯着景蘊,等他說下去。
景蘊見此身子前傾,壓低了聲兒,只說了三個字,顧遠便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景蘊,張了張想要說什麼,景蘊卻先一步點了點頭。
好半晌景蘊才道:“我已經讓人給我父親送信兒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
顧遠咬着後牙槽,身子往後靠了過去,好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道:“我心裡有數了,二皇子這裡你看……”
景蘊聞言皺起了眉頭,看着顧遠張了張嘴,很想說不妨與二皇子虛以爲蛇,但這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且不說顧遠本是爽朗的人,心裡最是藏不住事兒,就是將來的名聲……
想到這兒,景蘊越發說不出口,顧遠卻是看懂了景蘊的神色,淡笑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我是沒出孝,等出了孝……”
顧遠猶豫了一下,才試探道:“你說我放棄五城兵馬司,到邊城投奔伯父怎麼樣?”
景蘊聞言不由挑了挑眉梢,仔細打量了顧遠一番,好半晌才搖頭道:“你若問我意見,我覺得放棄你父子幾代人經營的五城兵馬司並不明智,便是拿回你父親原來的兵權也比去邊城強,但你若是定要去邊城,我也可以先給父親去個信兒。”
顧遠聞言點了點頭,隨即笑道:“這都那跟哪兒啊,還早得很,到時再說吧。”
說完顧遠隨即想到什麼,起身趴在炕桌上望着景蘊問道:“你既不是爲二皇子的事兒來的,又不像是來看我母親的,難不成你是突然很想我,特意來看我的?”
被顧遠這麼一說,景蘊才下意識地朝窗外看了看,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接洛娉妍的……
想到洛娉妍,景蘊不由回過頭來看向顧遠,好半晌才起身道:“我就是順道路過,進來看看你跟伯母,聽你說伯母沒有大礙了,我也就不去打擾她老人家了。”
說着景蘊便擡腳往外走去,顧遠不由叫住景蘊道:“你這是上哪兒去?沒事兒就留下來用膳。”
景蘊卻是想也沒想地搖頭道:“不必了,你自己吃,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就接你嫂子回家做飯去。”
顧遠一聽,忍不住很沒形象地“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指着景蘊道:“敢情是你把嫂子氣跑了,到我這兒來尋求安慰呢?”
景蘊沒好氣地回頭瞪了顧遠一眼,癟嘴道:“不會說話別說話,閉緊了嘴巴沒人當你啞巴!”說完便出了門。
顧遠靠在門邊兒看了會兒,才疾步追了上去,卻沒想到景蘊突然問道:“伯母當真想認你嫂子做女兒?”說完景蘊狀似無意地斜睨着顧遠。
顧遠皺眉想了想,笑道:“這我哪兒知道。昨兒嫂子跟芝姐兒走後我去母親房裡,母親已經睡下了,我是聽朱嬤嬤說起母親想要認嫂子做女兒,可惜嫂子沒答應,說是要回去跟你商議,我當時便料定你不能管我叫哥。”
說到這兒,顧遠再次忍不住笑了起來,誰知景蘊卻是突然一挑眉道:“若伯母當真有此意,回頭我便帶你嫂子過來認親。”
顧遠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像是不明白景蘊這是何意,眨了眨眼,試探道:“你當真要給我做妹夫?”
景蘊勾脣笑了笑,卻沒再理會懵了的顧遠,只腳下的步子越發輕快起來,很快便消失在了聆音樓。
顧遠再追上去,景蘊卻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道:“別麻煩了,又不是不認識道,我自己出去,回頭再來看你。”
顧遠見此不由咧嘴笑了笑,笑容很是溫和,可若是熟悉的人卻能發現,那笑容與去年南下前已經大不一樣……
六九零 真醜
太陽徹底消失在了天邊兒,彩英已經返了回來。可夕月還在產房掙扎着,就連羅老先生也被請進了產房。
燕子的哥哥不再走來走去,蹲在廚房門前抱着頭,仔細看便能發現,他渾身正在輕輕顫抖。
燕子一趟一趟的往屋裡送水,就連晨霜與彩英也沒閒着,雲袖與淺語卻死死地將洛娉妍攔在了屋內,說什麼也不讓她出來。
洛娉妍一遍又一遍的解釋道:“你們讓我過去,我也是大夫!說不定就能幫上忙。”“夕月跟了我十幾年,就跟我親姐妹一樣!我不能在這兒乾等着!”
……
“讓我去看看夕月,有我在她身邊兒,她會勇敢很多。”“或許還需要別的什麼藥材,你們快讓我去瞧瞧!”
可無論洛娉妍說什麼,雲袖與淺語也都不理會,只死死地將門攔住。
就在洛娉妍焦急無奈之時,緊閉的大門被人扣響,此時卻沒人得閒去開門。洛娉妍不由推了推雲袖,急忙道:“還不快去開門,看看是誰來了。”
雲袖本不欲理會,可誰知緊接着莫言的聲音傳了進來:“少夫人在裡面嗎?”
雲袖與洛娉妍對視一眼,對這聲音都感到詫異無比,還是淺語最先反應過來,驚喜地道:“莫不是爺來了?”說着便朝大門跑了過去。
洛娉妍頓時安靜了下來,眼睛帶着期許地望向大門,很快便見淺語讓開身子,一身玄地兒繡金色連枝靈芝紋長衫,腰間繫着織金鑲寶腰帶,墜着羊脂環魚珮的景蘊當先走了進來。
不待洛娉妍反應過來,西廂房又突然傳出一聲兒洪亮的嬰兒哭聲,緊接着便傳來歡呼:“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
燕子的哥哥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許是蹲久了,差點沒有站穩,臉上的笑容卻猛地綻放開來。疾步朝西廂房衝去,踮着腳尖兒往裡望,雖然被棉簾子擋着什麼也看不見。
景蘊也是腳步一頓,便聽雲袖歡喜地笑道:“奶奶,這孩子跟爺有緣!咱們都等一整天了他也不出來,爺一來了他就急忙跑了出來。”
洛娉妍望着景蘊,任由臉龐的淚水滑落,不住地點頭道:“是,跟咱們爺有緣,虧得爺來了,不然還不知……”說着說着竟是捂着嘴哭了起來。
見洛娉妍這樣,景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幾步來到正房堂屋門前,伸手將洛娉妍攔了過來。
雲袖見此不好意思的一溜煙兒跑了,莫言站在門邊兒傻笑,只有莫問深深地看了眼被景蘊摟在懷中的人,低下頭,緩緩退出了院子。可此時誰有功夫注意他啊?
很快羅先生便扶着羅老先生從西廂房裡,率先走了出來,第一眼,羅老先生便看到將洛娉妍摟在懷中的景蘊,頓時皺緊了眉頭,板着臉道:“真是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便是羅先生也有覺得有些過了,輕咳一聲兒,喚道:“娉妍還不過來!”
洛娉妍聞言猛地從景蘊懷中退了出去,擡起頭,目光復雜地望了景蘊一眼,急忙朝羅先生跑去,低頭站在羅先生跟前兒,紅着臉,輕聲喚道:“師父師公辛苦了。”
說完纔回過神,急忙上前扶着羅老先生的胳膊,道:“師公累壞了吧,我讓淺語準備了吃食,師父跟師公先用膳。”
羅老先生皺眉掃了景蘊一眼,又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在羅先生的勸解下,才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兒,隨即朝正房堂屋走去。路過景蘊時,還皺了皺眉頭,才越過他進了屋子。
洛娉妍見此不由有些忐忑,小心地打量了景蘊兩眼,見他臉上並無異色,才垂眸上前,輕聲解釋道:“師公就是師父的父親。說來也是機緣巧合,哪兒知道我們遍尋不見的人,竟是在這兒遇上了呢?”
景蘊聞言猛地瞪大了眼,雖然之前心裡已經有所預料,可聽洛娉妍親口說出,景蘊還是覺得驚喜來的太快。
想也沒想地便要跟進去,卻又猛地頓住腳步,低頭看向不肯擡起頭來的洛娉妍,想要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這一會兒,晨霜掀起西廂房的棉簾子,讓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攏嘴的產婆走了出來。
燕子急忙湊了上前,嚷道:“快讓我瞧瞧,快讓我瞧瞧。”產婆卻在燕子哥哥將一個大紅封塞在她手中時,將孩子放在了燕子哥哥的懷裡。
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天不怕地不怕,可這麼軟乎乎地一團兒,卻是嚇得他渾身僵硬,兩隻手託着孩子,一動也不敢動。
洛娉妍聽見聲兒,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景蘊見此笑道:“既說這孩子與我有緣,少不得過去瞧瞧。”說着很是自然的上前攔了洛娉妍的腰朝那邊兒走去。
在景蘊的手,落在腰上的那一瞬,洛娉妍像是被燙着了似得,渾身一震,想要掙脫,心底卻又捨不得。
見景蘊擁着洛娉妍走了過來,衆人很是自覺的讓開一條道,便是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燕子哥哥,也咧嘴笑道:“這孩子跟世子爺有緣,還請世子爺給賜個名兒吧。”
景蘊聞言低頭看了洛娉妍一眼,笑着加快了腳步,很快便站到了燕子哥哥身前,那襁褓中的小傢伙,便展露在了景蘊與洛娉妍眼中。
前世今生,活了兩輩子,洛娉妍還是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嬰兒,紅紅的臉蛋兒上,眼睛緊緊地閉着,鼻子皺在一起,嘴巴不住地吧嗒着,兩隻小拳頭從大紅抱被中露了出來……
洛娉妍的心神一下子便被他吸引了,忍不住問道:“他怎麼這麼小?這是餓了還是睡着了?”
產婆不及回答,便見景蘊皺着眉頭盯着襁褓中的小傢伙,不無嫌棄地道:“這孩子可真醜!”
說着景蘊還擡眼打量了燕子跟燕子哥哥一眼,一個方口闊鼻濃眉大眼,皮膚雖然黑了點但絕對與“醜”沾不上邊。這做姑姑的一雙眉目也算是清秀可人,算的上小家碧玉,跟“醜”也沒什麼關係。
至於夕月,景蘊是見過的,在景蘊眼中,那是個柔順溫和的丫頭,雖談不上美豔,卻也算是清新佳人……
可這個跟自己“很有緣”的孩子,怎麼看……景蘊的眉頭不由得越皺越緊……
六九一 有緣
別說燕子跟燕子哥哥聞言敢怒不敢言,洛娉妍也猛地擡頭瞪着景蘊,一時間卻不知說什麼纔好,畢竟……其實洛娉妍心中也正在疑惑,這孩子咋一點兒也不像夕月呢?便是燕子的哥哥,也不長這樣兒……
產婆聞言忍不住笑道:“一看這位爺便是沒見過小人兒的,這小孩子生下來都這樣,過幾天張開了就好了。”說着還伸手點了點小傢伙的嘴角,小傢伙立即便將頭扭了過去。若非產婆手縮得快,怕是就要被他含在嘴裡了。
景蘊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再次低頭看了洛娉妍一眼。洛娉妍不知他何意,擡頭回看了他一眼,便聽景蘊笑道:“這孩子既是與我有緣,那便叫……”
景蘊說到這兒,低頭看向洛娉妍問道:“這孩子姓什麼?”
燕子哥哥聞言想要撓撓頭,手中卻託着孩子,只好笑道:“稟世子爺,小的姓崔。”
景蘊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小傢伙,笑道:“那就取個柏字,取高潔長青之意。”說着景蘊從腰間扯下玉佩,放在那孩子襁褓中,笑道:“這塊玉跟了我十來年了,便送給他吧!”
燕子哥哥聞言大喜,一個勁兒地道:“謝謝世子爺,謝謝世子爺!”洛娉妍見此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景蘊是真的很高興,不以爲意地笑道:“將來你們若是捨得,”說到這兒,景蘊低頭看了洛娉妍一眼,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將來便送他來侯府,與哥兒一塊兒進學。”
這個承諾可比給塊玉佩值錢多了,燕子哥哥託着孩子不敢亂動,一張臉卻是笑開了花兒,一旁的產婆卻是連忙朝燕子跟燕子哥哥笑道:“恭喜,恭喜!可見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能得貴人提攜照顧,將來前程無量!”
從產房裡走出來的奶孃崔氏,聞言亦是大喜,急忙上前朝洛娉妍屈膝一禮,含淚道:“謝小姐惦記,謝小姐提攜。”
洛娉妍滿臉尷尬地急忙道:“不是……”
景蘊擱在她腰間的手卻突然緊了緊,洛娉妍急忙扭頭看向景蘊,景蘊適時收回手背在身後,洛娉妍便屈膝一禮,改口道:“謝爺恩典!”
奶孃一聽哪裡還能不明白?也是急忙屈膝一禮,很是恭敬地道:“謝世子爺恩典!我們毛毛可是有福了。”
燕子急忙道:“娘!什麼毛毛,世子爺給小寶寶賜名:崔柏,取高潔長青之意。”那神色不無得意。
剛剛站起身的奶孃,聞言臉上笑意更盛,再次屈膝一禮,笑道:“謝世子爺賜名!”
燕子見她娘一禮再禮,不由得也跟着再次屈膝一禮,笑道:“謝世子爺恩典,給孩子賜名還讓他有了進學的機會。”
景蘊很是含蓄地點頭笑道:“也是你們奶奶恩典,妍兒極喜歡這孩子。這孩子也與我有緣。”
奶孃到底在洛府呆了那麼多年,急忙奉承道:“奶奶跟爺本是一體,爺的恩典就是奶奶的恩典,奶奶的恩典也是爺給的。”
這會子奶孃崔氏連口也改了,不再叫洛娉妍“小姐”而後叫了“奶奶”。
景蘊聞言更是高興,眼角眉梢的笑意止不住的便溢了出來。便是雲袖彩英等人亦是與有榮焉,臉上不由自主地浮上笑意。
洛娉妍見此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掩飾般的朝孩子看去,想從身上也取下什麼,可到底沒有合適的,正在爲難糾結之時,羅先生與羅老先生簡單用過晚膳走了出來。
羅老先生見景蘊貼着洛娉妍站的極近,雖無肢體接觸,可到底還是覺得礙眼,不由板了臉道:“娉妍隨你師父進去瞧瞧,順便練習練習扶脈。”
說完羅老先生還煞有其事地對羅先生道:“茹兒,這扶脈是累年之功,沒有機緣也要尋找機緣,多見識見識這功底才能紮實,你須得好生教導我這徒孫。”
羅先生如何不知自己父親的秉性?瞧着很是開明,不在意那些個規矩禮法,可那是對外人,對自己人父親把規矩禮法看得比什麼都重!比如,若此時自己選擇再嫁,怕是父親第一個便饒不了自己!好在自己並無此心……
想到這兒羅先生看着與景蘊肩並肩站在一處的洛娉妍不由暗暗好笑,急忙鬆開羅老先生的胳膊,上前拉了洛娉妍的手,朝景蘊笑道:“瑾軒去陪你師公聊聊,爲師帶娉妍進去,這產婦的脈象平日裡可沒機會讓娉妍摸到,今日也算是有緣。”
景蘊只當羅先生這是在幫自己,一則爲自己正名,二則給自己機會向羅老先生求教。不由恭敬地微微退後一步,拱手道:“師父且與妍兒自去,師公這裡瑾軒定會好生服侍。”
羅先生沒想到景蘊會用上“服侍”二字,聞言微微一愣,在羅老先生催促下,才點了點頭,由奶孃崔氏陪着再次進了產房。
這邊兒景蘊也急忙上前與羅老先生見禮,誰知羅老先生見女兒與這小子很是親近隨意的模樣,心下越發不愉,冷哼一聲兒淡淡地道:“你跟我進來!”說着很有氣勢地意甩袖,轉身朝正房堂屋而去。
莫言見此齜牙咧嘴地嘀咕道:“除了聖上跟公主老祖宗,還沒人敢這麼跟咱們爺說話。”
可惜此時沒人聽他說了什麼,連注意也沒人注意,莫問更是早已退出院子,在院門外候着。
見洛娉妍與羅先生進來,晨霜急忙停下給夕月擦汗的動作,起身一禮,低聲道:“奶奶來了,夕月這會子瞧着還好睡得很是安穩。”說完猶豫了一下,抿嘴道:“就是一直不停的出汗,擦也擦不過來。”
羅先生了然地笑道:“產婦身子受損,這會子虛得很,要不然哪裡需要坐月子呢?過些日子調理過來就好了。”
說着羅先生便讓洛娉妍上前給夕月扶脈,又輕聲叮囑道:“這時候的脈象最是明顯,可娉妍須得用心,仔細一會兒出去你師公考校你。”
想起羅老先生板着臉的樣子,雖一身灰布衣服,可瞧着比自己父親還要威嚴,洛娉妍不由急忙點了點頭。
奶孃崔氏見此急忙將剛取來的,溫熱的溼帕子,遞給洛娉妍擦手。
晨霜見此急忙錯身讓開位置給洛娉妍,讓她在牀邊兒條凳上坐了下來。
六九二 高興
到底是折騰了一天一夜,夕月此時臉色慘白,就連嘴脣上都失了血色,洛娉妍不由深吸了口氣,雖然看着夕月神色平靜,可就這會兒功夫,額頭上卻已經又浸出汗水,洛娉妍見此越發不敢大意半分。
藉着羅先生的脈枕,洛娉妍先扶了左手,而後又起身,弓着身子扶了右手,羅先生便在一旁輕聲解釋道:“脈象由脈位、脈力、脈率、脈形等的混合演變構成28脈……散脈與革脈大有不同,娉妍需細細體會。”
洛娉妍細心凝神感知許久,才擡起頭朝羅先生抿嘴一笑,眼角也彎翹起來,點頭道:“師傅說的是,夕月並無大礙,如今不過是產後虧虛,氣血不足而已。細心調養月餘定然痊癒,娉妍總算知道爲何產婦都要做月子了。”
羅先生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叮囑晨霜好生照料,正要帶着洛娉妍離開產房,夕月卻是突然醒了過來。
見洛娉妍就在自己跟前兒,夕月不由掙扎着就要起身,洛娉妍急忙彎腰扶着她躺好,笑道:“你且好生歇着,孩子很好,很健康,我們爺都很喜歡,說這孩子跟他有緣。”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朝羅先生笑了笑,又掃了奶孃與晨霜一眼,笑問道:“你們猜是怎麼着?”
說完也不等衆人回答,又看向夕月,才笑道:“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我見師公也進了產房,只當夕月是不好了,心裡急的跟什麼似得,偏雲袖跟淺語都攔着我,正好那時候爺來了,爺前腳剛進院門,後腳還在院門外呢,這孩子就急吼吼地跑出來了!”
在場幾人都還不知這一出,聞言不由笑出聲兒來,直道這孩子確實與景蘊有緣。
奶孃崔氏一邊兒笑一邊兒對夕月補充道:“世子爺給孩子賜了名,叫崔柏,說是取高潔長青之意,還說將來讓這孩子進侯府跟着哥兒一處進學。”
夕月很是感激地望着洛娉妍,含淚道:“奴婢謝過小姐,若不是小姐奴婢這條命怕也是保不住……”
洛娉妍哪兒願聽這個?聞言不由板了臉斥責道:“胡說什麼?沒孃的孩子什麼樣兒,你難道沒見過?便是芝姐兒要什麼有什麼,可有用嗎?與其說那些有的沒的,不如養好了身子,好好教導孩子!”
夕月聞言含笑點頭,任由眼角的淚水隨着點頭的動作滑落,輕聲道:“小姐教訓得是,奴婢記住了。奴婢跟孩子的命都是小姐救得,可不敢隨便折騰了。”
洛娉妍見她一如過去般死心眼,也不與她糾纏,只叮囑道:“你如今身子正虛弱,月子了好生養着,別招了風受涼,有什麼事兒便叫燕子跟晨霜。”
說到這兒洛娉妍擡眼朝晨霜看去,問道:“你可願意留下來?若不願我讓淺語……”
話未說完奶孃崔氏便搖頭道:“奶奶說什麼呢?這可使不得!哪能……”
晨霜卻是急忙打斷道:“奶奶放心,奴婢跟夕月十幾年的姐妹,照顧她奴婢願意。”
洛娉妍聞言含笑點了點頭,嗔道:“你還想一輩子留在這兒呢?我可捨不得!等夕月坐滿了月子,我就遣人來接你回去!”
晨霜再沒想到洛娉妍會說這話,她一直以爲洛娉妍早已經嫌棄了她,好長時間都有意地避着洛娉妍,此刻聞言,一下子便紅了眼眶,張着嘴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哽咽道:“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好好照顧夕月,不讓小姐擔一點兒心。”
洛娉妍點了點頭還要再說什麼,羅先生已經看不下去,忍不住打斷道:“夕月身子還弱別在這兒吵她休息,這會子她能多睡一會兒,那都是好的!回頭孩子餓了就又該要折騰她了,她可沒請奶孃!”
說完羅先生又朝奶孃崔氏笑道:“雖說她年輕恢復也快,可還是要開副方子給她好生調養,最好過一二年再生養,如此對大人孩子都好。”
奶孃崔氏聞言急忙高興地點頭應是,心中對洛娉妍與羅先生都甚是感激,尤其是對早逝的洛夫人沈氏,這會子,那感激之情就沒法用語言去形容,比過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濃烈。
只覺得自己當初若不是遇見了洛夫人,那能有如今的日子?別說遇到難處有人幫襯,就是能不能活下來,也是兩說的事兒。
羅先生卻無心理會奶孃的心思,對奶孃交代完,又對洛娉妍道:“娉妍跟着爲師也學了這麼些日子,你先開副方子給爲師瞧瞧,君臣佐使,切要多思量。”
說完羅先生又怕洛娉妍束手束腳,不由補充道:“娉妍只管開方,行不行自有爲師思量。”
洛娉妍聞言自是高興不已,急忙點頭應下,正好小崔柏被抱了進來,洛娉妍逗弄了兩下,實在是不敢上手抱,只得又交代晨霜好生照料夕月母子,方與羅先生離開產房。
說話間師徒二人回到正房堂屋,卻見景蘊與羅老先生相鄰而坐,隔着桌角湊在一處相談甚歡的模樣,洛娉妍不由得抿了抿嘴,便是羅先生也是訝異不已。
別說洛娉妍心裡不服氣,自己這個正兒八經的徒孫,沒討得老爺子一個好臉色,景蘊憑什麼這麼一會子功夫,就讓老爺子跟他有說有笑,相逢恨晚的樣子?
就連羅先生也不由抿了抿嘴,自己父親何時這麼好說話了?雖說一直給人豁達開朗的樣子,可作爲親生女兒羅先生能不知道自己父親?早年總是板着臉,也就對外人有個笑臉,後來總是皺着眉,也就對自己母女親切柔和點兒……如今這是怎麼了?
景蘊卻是不知羅先生與洛娉妍心中所想,見二人進來急忙起身道:“師父快請坐,先喝口茶潤潤嗓子。”景蘊這話雖是對羅先生說的,目光卻是停在洛娉妍身上。
洛娉妍見此微微低頭抿了抿嘴,扶着羅先生落了座,羅先生見此毫不客氣地笑道:“瑾軒這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呢。”
景蘊聞言一笑還沒說什麼呢,羅老先生便皺眉輕斥道:“茹兒怎麼說話的?你們都在外頭忙着,難道我們爺倆就該跟柱子似得杵着?虧得瑾軒萬事想的周到,還提前給你們準備了熱茶,難道他還錯了?我就說這不是爺們該做的事兒!”
景蘊見羅老先生竟然動了怒,急忙安撫道:“師公您老人家這話可說錯了,我這可是給您老人家準備的,師父跟妍兒那不過是順帶,哪兒就專門了。”
羅老先生聽景蘊這般說,果然高興起來,很是大度地揮手道:“你們也都坐下喝口茶吧,忙活了一整日怕是累壞了,娉妍今兒也累着了。”
洛娉妍聞言下意思地朝羅先生看去,果不其然羅先生嘴抿得緊緊的,洛娉妍不由擔心地急忙笑道:“師公教訓的是!”說着又朝景蘊屈膝一禮,抿嘴道:“爺費心了。”
說完洛娉妍才小聲兒對羅先生道:“師父不是說要指點娉妍開方子嗎?我這就讓人送來筆墨。”
洛娉妍是知道羅先生性子的,平日裡最是要強,如今被羅老先生落了面子,洛娉妍生怕她心裡難受,故而急忙岔開。羅先生自是明白這個徒弟的好意,有那會不應呢?抿嘴一笑,與洛娉妍一道轉去了邊兒上。
六九三 困了
洛娉妍讓彩英去收拾的宅子到底沒能派上用場。在羅先生的指點下,洛娉妍親自給夕月開好藥方,還沒來得及說給羅老先生收拾好了宅子的事兒,景蘊便對羅老先生道:“師公這幾年辛苦了,不若到弟子府上好生歇息兩日可好?”
再次出乎洛娉妍的意料,羅老先生立即便欣然應允,答應住到錦鄉侯府了……
當然,羅先生已經是見怪不怪,甚至早已料到會是如此了,自己這個父親,喜歡就是喜歡,都是寫在臉上明明白白,不喜歡,你也別指望他跟你客氣,實在是裝不出來……
洛娉妍雖心中詫異羅老先生爲何對景蘊……如此另眼相待,但心中對此卻是很高興的。
景蘊帶着洛娉妍一行人趕在宵禁前,奶孃與燕子兄妹親自送出了大門,送上了車。
放下車簾,當馬車緩緩動起來後,洛娉妍纔鬆下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
到底是一夜未眠,又擔心焦急了一整日,即便尚且年輕,可此時洛娉妍眼瞼下也是一片黛青,疲憊之色毫無遮掩地呈現在淺語眼中,懶懶地窩在大迎枕間,彷彿再不願動彈。
想着洛娉妍一整日都沒能好好吃點東西,淺語見她又是如此模樣,不由心疼地倒了熱茶,取出帶來的香油酥餅,關切地道:“奶奶先用些餅子,墊着點兒,想必回到府中紅螺姑姑定是準備好了熱湯水和飯食的,奶奶且忍忍。”
洛娉妍聞言睜開眼,勉強一笑,從淺語手中接過香油酥餅,輕輕咬了一口……
誰知就是這小小地一口,令洛娉妍臉色大變,顧不得捂着嘴差點就吐了出來,淺語見此嚇壞了,一面拿來漱口盂,一面帶着哭腔問道:“奶奶,您這是怎麼了?”
景蘊策馬就走在洛娉妍馬車旁,聞言急忙叫停了馬車,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說話間景蘊已經上了馬車,見洛娉妍一手拿着餅子,一手捂着胸口,正在乾嘔着,實在是從昨兒晚上到現在,洛娉妍肚子裡沒進什麼東西,這會子就是想吐也吐不出來。
淺語則嚇壞了,蒼白着臉色跪坐在洛娉妍跟前兒,哆嗦着捧着漱口盂,旁邊兒小几上還擱着小半杯茶水。
在淺語看來,都是自己給洛娉妍吃的那香油酥餅的錯,可她不敢告訴景蘊,又見洛娉妍正吐得天昏地暗說不出話來,不由急的掉了眼淚。
景蘊也被洛娉妍與淺語的動靜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坐到洛娉妍身旁,一手攬着洛娉妍的肩,將她身子固定住,一手端起小几上的茶杯,輕聲道:“來喝口茶壓壓,吐不出來別吐了,仔細傷了脾胃。”
洛娉妍實在沒什麼可吐得,到後來已經將苦膽水也吐了出來,整個人越發失了精神,軟綿綿地任由景蘊將她攬在懷中。
見景蘊沒有責怪自己,淺語小心地掀開車簾,將漱口盂端了出去。直到此時,景蘊才問道:“這是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先前不還好好兒的?”
一連串的問題,洛娉妍卻是無力回答,好半晌才勉強搖了搖頭,道:“可能是太久沒吃東西,胃有點兒不舒服。”
景蘊聞言皺了皺眉,將茶杯送到洛娉妍嘴邊兒,輕聲道:“先喝點茶,一會兒回去就好了。”說着景蘊撩起車窗上的紗簾一角,莫問便靠了過來。
先前淺語那驚慌失措的聲音,他也聽到了,此刻見景蘊撩起車簾不由自主地便搶在莫言之前趕了過來。
景蘊深深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先一步回去,讓小四轉告紅螺,準備點……”說到這兒,景蘊再次頓住,丟下紗簾輕聲問道:“想吃菜粥還是肉粥?”
洛娉妍直直地望着景蘊,不知他爲何前後兩日變化如此之大?一時間竟是走了神忘了回答。
景蘊見此不由有些心痛地將她摟緊了些,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再次問道:“想什麼呢?問你想吃什麼粥?”
洛娉妍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神,不由低着頭輕聲道:“我都可以,爺想吃什麼就準備什麼。”
景蘊挑了挑眉勾脣一笑,再次撩起紗簾一角,朝等候在外的莫問道:“讓紅螺準備一鍋青菜粥一鍋肉糜粥。都加點暖胃的生薑末。”
莫問雖不知景蘊方纔與洛娉妍說了什麼,卻明白這粥定是爲洛娉妍準備的,不由心下一緊,不知洛娉妍怎麼了。想要問問,卻知道不能夠,不得已,待景蘊吩咐完,便策馬飛奔了出去。
景蘊默默地看了一眼莫問離去的背影,微微皺了皺眉頭,回過頭來看依着自己懷裡的洛娉妍,卻愕然地發現懷裡的小嬌妻竟然已經睡着了……
洛娉妍的馬車是直接讓人從車轅上連着車廂一起擡下來的。
直到進了楓溪院內院,景蘊才喚醒了洛娉妍,輕聲道:“先用點粥,一會兒泡個熱水澡再睡,這樣睡了明兒更難受。”
洛娉妍睜開懵懂的雙眼,無知覺地點了點頭,邊兒上等着攙扶洛娉妍的紅螺等人,被景蘊揮退下去,親自將洛娉妍半抱了出來,纔對紅螺等人吩咐道:“先上粥,準備熱水,剩下的一會兒再用。”說着便擁着洛娉妍朝正房走去。
紅螺見此嘴角的笑意是怎麼也忍不住,催促道:“快去準備,奶奶定是餓極了,困狠了。”說着自己也轉身親自去打來熱水送去正房給洛娉妍洗手擦臉。
擦過臉洛娉妍精神了許多,有些歉意地道:“不知怎地就困了……”
洛娉妍話音剛落,英兒忍不住悄悄掃了景蘊一眼,輕聲道:“奶奶昨兒一宿沒睡,今兒又是擔心又是緊張的,一整日也沒休息一下,怎能不困?怕是吃也沒吃好,奶奶一會兒可要多吃點纔是。”
聽說洛娉妍昨夜一宿沒睡,景蘊不由挑了挑眉,暗道:昨兒我回來時,不是已經熄燈睡下了嗎?
洛娉妍並不願提起昨夜的事兒,聞言嗔道:“知道了,怎麼跟個管家婆似得?有空說這些個閒話,還不快點把粥端上來?”
英兒見景蘊臉上並沒露出自己以爲的心疼之色,頗爲遺憾地點了點頭道:“是,奶奶稍等,奴婢這就去。”
六九四 心疼
剛說完,淺語跟冷淘已經端着熱騰騰地菜粥與肉粥,走了進來。
英兒急忙上前接過,與蕾兒一道給洛娉妍和景蘊一人盛了碗粥,淺語與冷淘已經將兩道小菜擺放在了炕桌上。
景蘊見一碗肉粥一碗菜粥,也不急着動筷,將兩碗粥往洛娉妍面前一推,笑問道:“妍兒瞧瞧想吃什麼?”
洛娉妍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太明白爲何變化這麼大,到底是怎麼了?可景蘊一直盯着她,像是定要她先選一樣,洛娉妍不由收回心神,湊到碗邊兒深深地吸了口氣。
誰知那噁心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忍不住扭頭便再次乾嘔了起來,這回可不止淺語嚇壞了,便是英兒蕾兒與紅螺也嚇得變了臉色。
景蘊更是一把抓住洛娉妍的胳膊,穩住她探出炕外的身子,一手替她拍着背,急聲道:“快去請羅先生過來!”
英兒聞言想也沒想,轉身便朝外跑,冷淘不知想到什麼,也轉身便往小廚房而去。
淺語見亂成一團的衆人,嚇得往後面縮了縮,再縮了縮,很怕景蘊想起她給洛娉妍吃香油酥餅的事兒。可那也不怪她啊!那餅子是早上出門時,紅螺讓帶上的……
淺語覺得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不安極了。誰知正在此時,景蘊忽然喊道:“淺語!”
淺語聞聲兒嚇得一哆嗦,想要後退,卻是不敢,只得硬着頭皮顫聲回道:“爺……”其聲楚楚,不乏哀求之意。
景蘊卻是沒注意到淺語,接着道:“你今兒一直跟在奶奶身邊兒,你也去接羅先生,順道跟她說說奶奶的情況!”
這句話,對於淺語而言無疑猶如天籟般動聽,淺語如脫了水的魚重新回到水裡,整個人頓時活了過來,歡快地回道:“哎,爺放心,奴婢這就去。”說完也挑着裙裾朝外跑去。
景蘊滿心擔憂着洛娉妍,並未注意到淺語的異常,亦或者說,景蘊並未將這放在心上,紅螺卻不由地深深地看了眼淺語離開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
洛娉妍本就沒什麼可吐的,不過是吐些苦膽水出來,然後便是乾嘔。
此時整個人被景蘊拉了回來,依偎在景蘊懷中,如脫了力般軟綿綿的。景蘊見此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昨晚心中積攢的怨氣還有酸氣,此時都不知跑哪兒去了。尤其是聽紅螺等人不止一次地提到,洛娉妍昨晚一宿沒睡,景蘊也顧不得去想爲何自己回來時熄了燈。
滿眼只看到洛娉妍如今這副虛弱的模樣,心中是滿滿地自責與懊悔,不由低頭吻了吻洛娉妍額角,輕聲寬慰道:“別怕,師傅來了就好了。堅持一下,啊~”
紅螺雖也着急心疼,可聽到景蘊這話,尤其是最後那一聲兒“啊”仍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嘴角也忍不住直抽抽,怎麼聽着,感覺像是不行了似得呢?
不忍再想下去,紅螺急忙遞上乾淨地帕子,替洛娉妍擦乾淨嘴角,又擦了擦手,見景蘊緊繃着的臉,想了想輕聲寬慰道:“奶奶身子打小就好,今兒許是嚇着了也不一定。”
景蘊聞言緊摟着洛娉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甚至連個眼神也沒給紅螺。
就在紅螺深覺尷尬時,冷淘端着一隻紅漆並蒂蓮托盤走了進來,猶豫着站到紅螺身後,輕聲道:“我給奶奶拿了點兒冰鎮紅棗湯,不知……”
話音未落,景蘊便擡起頭來,朝冷淘招了招手。
冷淘見此趕緊上前,屈膝一禮將托盤遞到景蘊面前。
景蘊深深地看了冷淘一眼,方纔從托盤上端起甜白瓷小碗,見裡面湯汁如瑪瑙般紅潤清亮,不由點了點頭,滿意地道:“你很好,好好當差爺跟奶奶都虧不了你!”
冷淘聞言大喜,急忙再次屈膝一禮,歡喜地道:“是,爺放心,奴婢會好好當差的。”
誰知景蘊說完那句話後,便再沒看冷淘一眼,或許冷淘說了什麼,他也沒注意到。
此時景蘊滿心滿眼都是洛娉妍,正親手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紅棗湯,想要送去洛娉妍嘴邊兒。奈何洛娉妍的頭靠在他胸前,景蘊實在沒法子將勺子送過去,不由輕聲哄道:“乖,來嚐嚐看,會不會好受點兒?”
如此溫言細語的景蘊,別說紅螺等人沒見過,哪怕是將景芝叫來,那也是要大吃一驚的。
洛娉妍聞言也不由得愣了愣,深吸了口氣才擡起頭望向景蘊,見他滿眼期待的看着自己,洛娉妍不由下意識地便張口,將勺中的紅棗湯喝了下去。
小半碗紅棗湯下肚,洛娉妍沒有再吐,看上去精神也好了許多,這讓景蘊放心了不少。
正在這時,英兒與淺語也隨着羅先生疾步走了進來。
剛進門見所有人都圍在大炕邊兒,羅先生心中便是一急,皺眉問道:“娉妍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就吐了?”說着疾步走了過來。
景蘊急忙一邊兒扶着洛娉妍坐起身子,一邊兒朝羅先生道:“妍兒回來路上就吐了一次,剛又吐了,如今……”
話未說完,羅先生已經揮手止住了景蘊的話頭,翻了翻洛娉妍的雙眼口鼻,又檢查了嘔吐物,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好半晌才道:“將她放平了躺下,我瞧瞧脈象。”
說話間,英兒已經替羅先生端來青玉鋪面兒的鼓凳,請她坐下,淺語也順勢遞上脈枕,羅先生見此,對二人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方纔坐了下來。
景蘊已經將洛娉妍放平在了大炕上,紅螺又在洛娉妍頭下墊了只小抱枕,讓她能夠睡得更舒服些。
景蘊一直緊盯着羅先生的神色,見羅先生自從手搭在洛娉妍腕兒上開始,眉頭便漸漸蹙起,他不由也跟着皺起了眉頭,心下有些莫明的慌亂,不住地在心中問道:怎麼好好兒的就病了呢……
半晌羅先生收了手,卻是瞪着洛娉妍輕斥道:“脈象浮且細,你自己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兒?”
洛娉妍聞言垂下眼眸,似不敢看羅先生的眼睛,咬着下脣,好半晌才輕聲回道:“是娉妍不好,害師傅奔波辛苦,還要擔憂” ●TTKΛN ●c o
洛娉妍不知,她這一刻的神情落在景蘊眼中,令他有多心疼!甚至景蘊自己也沒注意到,不知何時,他竟緊張地,繃直了脊樑,咬緊了後牙槽……
六九五 生病
羅先生嘆了口氣,擡眼掃向景蘊,見他那樣兒,淡淡地道:“如今脈象瞧着不好,卻也瞧不出別的,若實在吃不下,那便先不忙着吃,等餓了再說,今兒就早點歇息吧,明兒睡醒了我再過來替她瞧瞧。”
景蘊聞言皺眉看向洛娉妍蒼白的臉,上面寫滿了懊悔與慚愧。
一時間景蘊心疼極了,抿緊了嘴朝羅先生點了點頭道:“有勞師父,實在是妍兒平日身子極好,突然這樣我也着實嚇了一跳。”
羅先生倒不與他計較,聞言點頭道:“你不叫我來,我纔跟你着急呢,娉妍可是我唯一的弟子。”
羅先生這樣說,景蘊便不再與她客氣,吩咐淺語仔細挑了燈,送羅先生回去,這才上前將洛娉妍扶了起來,輕聲問道:“妍兒這會子可有什麼想吃的?”
洛娉妍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胸襟,緩緩搖了搖頭,景蘊見此越加心疼,便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將洛娉妍一把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朝淨室走去。
到了淨室,洛娉妍掙扎着下地,景蘊看着她面兒上浮現可疑紅暈的樣子,終於鬆了口氣,淺笑着將她放了下來,誰知洛娉妍竟然反手便要將他退出去。
知道她不好意思,景蘊也不以爲意,對紅螺交代道:“別讓奶奶泡太久,注意水溫仔細暈倒。”
紅螺自是連聲兒應是不遲,景蘊本還想再叮囑洛娉妍兩句,誰知洛娉妍竟轉身朝屏風內走去。景蘊見此只得搖頭失笑退了出來。
待景蘊用過晚膳,洛娉妍從淨室出來,見景蘊坐在臨窗大炕上,洛娉妍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稍作猶豫才坐到了景蘊對面,任由紅螺站在身後給她絞乾頭髮。
炕桌上一碟子葡萄很是喜人,景蘊將碟子往洛娉妍推了推,輕聲問道:“這個要不要嚐嚐?”
洛娉妍想了想,也不拿叉子,直接用手摘取了一粒,放在口中,而後笑着點了點頭。
笑容很是含蓄,洛娉妍也很是安靜,景蘊望着她深吸了口氣,纔對紅螺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說着站起身來到洛娉妍身後,在洛娉妍詫異地目光中,取過紅螺手中的帕子,替洛娉妍絞起頭髮來。
景蘊的動作很是生澀,一小會兒功夫,洛娉妍的頭髮已經被景蘊拽疼了三次,可紅螺瞧着卻很是歡喜,悄無聲息地便退了出去,還順手關上了門。
一時間屋內靜悄悄的,洛娉妍與景蘊都沒有說話,洛娉妍是不知該說什麼,而景蘊則是不知該怎麼說。
直到景蘊第三次換帕子時,洛娉妍才輕聲阻止道:“好了,已經幹了。”聲音很輕,景蘊卻聽清了,手上動作一頓,將剛拿起的帕子扔在了一邊兒,挨着洛娉妍坐了下來。
景蘊伸手將洛娉妍攬在懷中,洛娉妍也是習慣性地往後一靠,依在了景蘊胸口上,隨後才暗暗後悔,卻是不好再坐起來了。
景蘊攬着洛娉妍好半晌才輕聲道:“昨兒,我有回來過。”
洛娉妍一愣,急忙回過頭朝景蘊望去,大大的眼中寫滿了不信。
景蘊見此抿嘴一笑,如同往日般,低頭抵在洛娉妍的額頭上,肯定地道:“真的,我回來時見屋裡熄了燈,纔回去書房的。”
洛娉妍聽着眼圈不由得紅了,低着頭不看景蘊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若不是景蘊的額頭就抵在她額頭上,怕是也察覺不到她點頭了。
景蘊不由問道:“妍兒這是不信嗎?”
洛娉妍搖了搖頭,好半晌才擡起頭來,望着景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又打量,見景蘊神色一直溫和,才試探着輕聲問道:“爺昨兒是生氣了嗎?是因爲我沒聽爺的話去了安陽伯府?”
景蘊神色一滯,要想否認吧,好像太過虛僞,卻又不甘心就此承認自己吃醋了……不由抿了嘴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沉默着不說話。
洛娉妍見景蘊望着自己不說話,垂眸想了想,才輕聲道:“安陽伯夫人是這輩子,第一個讓我覺得像母親一樣的人,所以……”
話未說完,景蘊便仰起頭將洛娉妍摟在了懷中,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窩上,好半晌才道:“我知道,別解釋。我是想說,你如今生着病,我明兒要進宮值守……”
洛娉妍沒想到景蘊說得是這事兒,不以爲意地笑道:“爺這是什麼話,師傅也說了沒事兒的。”說完聲音不由小了下去,輕聲道:“昨兒我以爲爺是生氣了,嫌棄我了,所以心裡難過,想是沒休息好,今兒又被夕月生產給嚇着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靠在景蘊胸口喃喃道:“你不知道,當時我真的嚇壞了,我母親,還有……”洛娉妍擡起頭望着景蘊,眼中是滿滿地心疼,輕聲道:“你跟芝姐兒的母親,也就是我婆婆都是生產去的。”
景蘊點了點頭並不想跟洛娉妍在這個問題上多談,傷害已經造成,那就別去輕易觸碰傷口。
景蘊不由轉而叮囑道:“明兒若是有什麼不舒服要記得告訴師父,或是讓人拿了帖子去太醫院,我會遣人在太醫院留意的,若你讓人拿了咱們府上的帖子去,我定會想法子回來陪你。”
洛娉妍聽得心暖暖的,含笑搖頭道:“哪兒那麼嬌氣了?不過是脾胃不和罷了,想來歇息兩日也就好了,爺在宮裡當差本就是要緊的事兒,可不能因着我而分了心。”
景蘊聞言忍不住再次摟緊了洛娉妍,以爲事情就此過去,不由輕笑道:“怎麼捨得不想你呢?”
第二日一早,景蘊走的時候洛娉妍還在熟睡中,羅先生到的時候,洛娉妍依舊還在熟睡中,若是景蘊在場,便會發現,洛娉妍從他走後,連睡姿也沒移動過。
羅先生在洛娉妍睡夢中給她扶了脈,卻仍舊如同昨日一樣沒有發現任何端倪,便由着她繼續睡了下去。
羅先生沒有想到,景蘊更不會想到,洛娉妍這一睡,竟然一直睡到晌午也沒有醒來,若不是午膳後景芝過來找洛娉妍,還不知會她睡到什麼時候。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衆人漸漸發現,洛娉妍雖然依舊是幾乎吃什麼都吐,還越發嗜睡起來,但對於新鮮瓜果卻是來者不拒,這讓紅螺等人放心不少,只是……羅先生依舊沒能從脈象上看出任何端倪。
六九六 確診
景芝對此卻很是擔心,不得不與羅先生商量道:“先生看要不要請了太醫過來瞧瞧?”說完又怕羅先生誤會,急忙解釋道:“宮中好些太醫,對於扶脈還是很好的。”
羅先生雖然對於“太醫”有着天生的不喜與不屑,卻也沒有直接反駁,想了想道:“我父親如今就在府上,不如讓我父親先瞧瞧,若還是沒有結果,在請太醫不晚。”
畢竟景芝不是洛娉妍或者景蘊,羅先生想了想斟酌着道:“府上畢竟不是別的地方,咱們若是請了太醫,怕是很多人都會關注,能不引起別人注意,我想還是不引起的好。”
景芝本欲反駁,卻在最後關頭點頭認同了羅先生的說辭,實在是那日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的話雖然含蓄,但景芝生就在這樣的人家,又豈能真的一無所知?
得了景芝首肯,羅先生也鬆了口氣,親自去將洛娉妍的情況告知了自己父親。
羅老先生對於洛娉妍沒有來給他這個師公請安,心中其實一直存有芥蒂,此刻聽女兒說完,才皺起眉頭,滿眼興奮地問道:“茹兒是說,娉妍那丫頭最近吐的厲害,脈象卻瞧不出任何異常?”
對於羅老先生而言任何疑難雜症,都是難能可貴的,都是需要爭取和把握的機會。
羅先生見父親那眼神,心裡就不太舒服,卻不得不道:“我原以爲是脾胃受寒所致,後來又以爲是餓狠了,脾胃失調,但都不是。還以爲是不是有喜了,可昨兒和今兒我都給她撫了脈,一點滑脈跡象都沒有。”
羅老先生聽了很是嚴肅地點了點頭道:“一會兒老夫親自給她瞧瞧。”說完忽然問道:“茹兒說有沒有可能是中毒?”
羅先生沒好氣地在心底癟了癟嘴,覺得父親這是入了魔了,見什麼都想到中毒上面,面兒上雖是不顯,卻搖頭道:“之前在崔府,娉妍可是好好兒的,回來的路上纔開始這樣的,難道是在崔府中毒了?”
羅老先生這才癟了癟嘴轉身去收拾自己的藥箱。
被分來專門照顧羅老先生起居萼小廝壯兒,見此急忙上前幫忙,沒一會兒便將羅老先生的藥箱子給收拾好了。羅老先生見此很是高興地笑問道:“你小子可願給老夫做……”
話未說完,卻被羅先生打斷道:“父親便是想要收他做藥童,也要先給娉妍瞧過再說不是?再晚點瑾軒都快回來了,咱們還沒弄清楚娉妍究竟是怎麼了,說出去也不怕丟了您的名頭。”
羅老先生一聽這話果然沉了臉色,拎了藥箱便朝羅先生揮手道:“走吧。”
壯兒見此急忙上前道:“老先生讓小的替您背藥箱吧,便是不能做您的藥童,能被您瞧上,也是小的的福氣。”
壯兒很會說話,羅老先生與羅先生見他一臉討好的模樣,都不由得笑了起來,畢竟只有十來歲的年紀,壯兒也不以爲意,舔着臉道:“老先生瞧我身子壯實,這個藥箱小的定能幫你好好兒的背到奶奶院兒裡。”
羅老先生見此從肩上取下藥箱,遞給了壯兒,一行三人匆匆往楓溪院內院兒而去。
景芝早已等在洛娉妍院裡,站在廊下與紅螺一邊兒說話,一邊兒等着羅先生的到來。
聽景芝說羅先生去請羅老先生了,紅螺不由遲疑道:“不等世子爺回來這合適嗎?”
景芝斜睨着紅螺,在橫廊下醉翁椅上坐了下來,一邊兒搖着玉柄宮扇,一邊兒淡淡地道:“妍兒這樣能等嗎?哥哥說是晚上就該出宮回來,可宮裡的事兒誰說得準?再說了,這是哥哥在京裡,若是領兵在外呢?你也等?”
一連串的話,說的紅螺啞口無言,景芝卻不知,紅螺是被嚇着了,實在是怕洛娉妍與景蘊之間再出現什麼波瀾,情願小心仔細些。
見景芝這樣說了,紅螺不由朝英兒蕾兒吩咐道:“快去請奶奶起身梳洗,說不得一會子羅先生就該到了。”
話音剛落,便聽小四的聲音響了起來:“羅先生您來啦?這位老先生是……”
紅螺一聽知道羅先生與羅老先生已經到了,不由轉身要親自去喚醒洛娉妍,趕緊給她收拾好,誰知英兒卻已經先她一步進了屋子。
羅老先生被請進了小花廳,剛喝完一盞茶,紅螺與景芝便陪着洛娉妍走了進來。
羅先生急忙將洛娉妍喚至身邊兒坐下,很溫柔地問道:“娉妍可有哪兒不舒服的?趕緊跟你師公說,你也別急,咱們定能找到緣由的。”
羅老先生仔細打量了洛娉妍一番,見臉色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蒼白,甚至還帶着一種瓷感的細膩,只是神色還帶着一絲惺忪,顯然是剛被叫醒,眉頭不由微微皺了皺。
洛娉妍聞言很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偷偷打量了一眼羅老先生,才搖頭道:“我沒哪兒不舒服,就是困得慌,覺得總也睡不醒似得。”
羅老先生皺緊了眉頭朝羅先生掃了眼,才問道:“吃東西還吐嗎?是所有東西都吐?還是某些固定東西?”說着羅老先生一指邊兒上的凳子“坐下說話。”
洛娉妍抿着嘴屈膝一禮,與景芝一道坐了下來。也不等洛娉妍說話,景芝便急忙道:“除了各種水果,別的吃什麼吐什麼,這樣吐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了?也不能光吃果子不是?又不是猴子!”
聽景芝將自己形容成猴子,不由得嗔怪地斜了她一眼,卻並沒有反駁,只朝羅老先生笑道:“許是還沒緩過勁兒來,勞師公費心了。”
羅老先生卻並不理會洛娉妍這些,板着臉吩咐道:“把手伸出來。”
壯兒聞言急忙將脈枕從藥箱裡找了出來,英兒急忙接過,待紅螺替洛娉妍摘了鐲子,才放在了洛娉妍手邊兒。
然而羅老先生撫脈後卻睨着羅先生冷哼道:“這些年你也不知在做什麼?雖不明顯,卻分明就是滑脈,不過是月份尚淺罷了!”
說完羅老先生便站起身,想了想纔對洛娉妍叮囑道:“飲食上面注意忌口。”說到這兒,羅老先生頓了頓,又補充道:“讓你師父給你列個單子!”
顯然,洛娉妍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令羅老先生很是失望,便是羅先生也面露尷尬之色。
其實這並不怪羅先生,畢竟洛娉妍自己與身邊兒這麼多人都沒想到,又怎能怪羅先生呢?
但洛娉妍與景芝臉上的笑意,卻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來,二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驚愕隨即大喜的光芒。這個結果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
洛娉妍一手撫着小腹,想象着景蘊知道後的模樣,既是歡喜,又是忐忑……
六九七 瞞着
其景蘊回來得知後自然是大喜過望,摟着洛娉妍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尤其是盯着洛娉妍平坦的小腹看了許久,纔不顧英兒等人在側,一把抱起洛娉妍在屋裡轉起圈兒來。
洛娉妍忍不住一聲驚呼,拍着景蘊的肩頭,嗔道:“快放我下來!頭都暈了。”
景蘊一聽洛娉妍說頭暈,立即停了下來,盯着她眼睛緊張地問道:“有沒有問題?要不要請師傅來一趟?”
洛娉妍望着難掩興奮之色的景蘊,心中又酸又甜,一時間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搖了搖頭,拉着景蘊坐下,才輕聲道:“師公說如今月份小,還瞧不出什麼……”
話未說完景蘊便笑着打斷道:“這事兒得遣人告訴外祖母去,她老人家知道了還不定怎麼高興呢!”
說着景蘊伸手在洛娉妍鼻子上一刮,笑道:“妍兒就騰空了庫房等着吧,外祖母的好東西可不少,這回還不知給你送多少來呢。你也別跟外祖母客氣,只管收着就是。”
洛娉妍勉強扯了扯嘴角,等景蘊說完才吸了口氣道:“爺還是暫時別告訴外祖母吧,省的她老人家空高興一場。”
景蘊聞言望着洛娉妍挑了挑眉,不解地問道:“妍兒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就空歡喜了呢?師公他老人家……”
這回輪到洛娉妍將他的話打斷,盯着景蘊的眼睛,搖頭道:“師公說日子淺,脈象上還看不出來,萬一要是看錯了呢?”
聽洛娉妍這樣說,景蘊不由得也斂了笑容,點了點頭正色道:“妍兒說得對,等過些日子太醫來請過平安脈,到時我在陪你一塊兒過去,親自告訴外祖母。”
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便見景蘊擡頭朝紅螺等人看去,笑道:“打今兒起,凡是奶奶身邊兒伺候的,一律雙月例,等孩子出生,爺有重賞!”
紅螺等人皆是歡喜不已,道喜的話,恭賀的話,流水般地傾瀉而出,洛娉妍卻靜靜地望着此刻神采飛揚的景蘊,手輕輕地捂在小腹上,不住地在心底對自己道:“這一切,都是這個孩子帶給自己的,但願是個哥兒,千萬是個哥兒!”
別說景蘊,整個錦鄉侯府也沒人知道洛娉妍這份心思,只見她依舊每日嗜睡,甚至比之前睡覺的時間更長了,話也更少了。
景蘊只當洛娉妍這是身子不適,不僅反覆叮囑紅螺等人精心,小心,仔細伺候,還想着方兒讓人給她送來各種新鮮果子,羅老先生也不止一次的爲洛娉妍修改藥方……
可這一切竟然都是枉然!洛娉妍不僅依舊嗜睡,便是醒着的時候也開始發呆或時常呆在佛堂裡……話也越來越少。
自從得知洛娉妍懷孕開始,景芝便全面接手了府裡的中饋,即便有章嬤嬤跟紅螺等人幫忙,整日裡也忙得腳不沾地兒,便也沒察覺洛娉妍的異常。
直到乞巧節,惠寧長公主遣崔嬤嬤來喚洛娉妍與景芝過去,崔嬤嬤猛然一見洛娉妍嚇了一大跳,急忙問道:“少夫人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可是病了?”
紅螺很是高興地嘴笑道:“嬤嬤不知,奶奶有喜了!”
崔嬤嬤一聽這話,頓時瞪圓了雙眼望向洛娉妍,滿含驚喜地急聲兒問道:“此言當真?”
洛娉妍抿嘴一笑算是默認了,說不上爲什麼,她不喜歡被崔嬤嬤眼中這種驚喜的目光盯着,至少不願直視,算是自欺欺人好了!卻不知因此錯過了崔嬤嬤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
紅螺笑道:“如今日子淺,原想着等過些日子太醫來請過平安脈,再去稟明長公主殿下的。”
紅螺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崔嬤嬤回去轉告惠寧長公主,誰知崔嬤嬤聞言卻點頭道:“很該如此。”顯然崔嬤嬤也想起了上次的烏龍事件,很怕再出錯兒,洛娉妍被惠寧長公主遷怒。
說完崔嬤嬤走到洛娉妍身旁,輕聲問道:“奶奶可有什麼想吃的?亦或者有什麼不舒服?”
不待洛娉妍回話,景芝走了進來,聞言回道:“嬤嬤快別提這個‘吃’字兒了!嫂子都快成猴子了,只吃果子!”
說到這兒,景芝撅着嘴橫了洛娉妍一眼,嗔道:“除了果子吃什麼吐什麼,連藥湯也喝不下去!”
剛要回話的洛娉妍聞言只得再次低下頭,崔嬤嬤看着洛娉妍精氣神兒跟以往比起來也萎靡了不少,就連臉色也不似以往紅潤,不由皺緊眉道:“這可不成!請太醫來瞧過沒有?太醫怎麼說?”
紅螺嘆了口氣道:“我們府上羅先生就是金針高手,每日也就羅先生替我們奶奶施針後稍微好點兒,可也不能一直扎着針不是?”
崔嬤嬤聞言眉頭越皺越緊,喃喃道:“老奴說句話,少夫人別不愛聽,老奴伺候了長公主殿下一輩子,不說宮裡那些個娘娘們,便是長公主殿下生郡主,郡主生世子和小姐時,也沒見害喜這麼厲害的,還是要當心些,請了太醫來瞧瞧纔是。”
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擡頭望向崔嬤嬤,見她滿眼都是心疼不由得心中一暖,扯出一抹笑意,拉了崔嬤嬤的手道:“嬤嬤快坐下說話吧,我如今這樣兒也不敢去外祖母跟前兒伺候,怕她老人家擔心。”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斟酌了一番言辭才接着道:“還得煩請您老幫着遮掩遮掩。”
崔嬤嬤聞言嘆了口氣道:“您若好好兒的,不管瞞不瞞得住,老奴都敢幫您瞞着,便是瞞上三兩個月也不礙事兒。可您如今這樣兒還想瞞着,老奴可不敢,若出了事兒您怎麼辦?”
說到這兒,崔嬤嬤皺眉掃了紅螺及英兒蕾兒一眼,搖頭道:“老奴不敢瞞着,也不能瞞着!這邊兒府裡沒個老人兒,您身邊兒也沒個有經驗的嬤嬤。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景芝與紅螺等人聽得都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來總覺得有羅先生每日瞧着,定是沒事兒的,可今兒崔嬤嬤如此一說,景芝與紅螺等人心裡便沒底兒了……
洛娉妍感激地看了崔嬤嬤一眼,淺地幾乎透明的嘴脣,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懇求道:“嬤嬤千萬別說,還是等太醫來確診過再說吧,我每日哪兒也不去,如今府裡的中饋也是芝姐兒一人在忙着,哪兒就能出什麼事兒呢?”
說到這兒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微微紅了眼眶,擡頭望着崔嬤嬤緩聲兒道:“若當真要出事兒,便是您告訴了外祖母也沒用不是?還害得她老人家跟着擔心。”
崔嬤嬤卻不贊同地搖頭道:“少夫人年輕不知道,這有了身孕的人,身邊兒就得有哪些經驗豐富的嬤嬤,萬一有個什麼,她們纔有應急的法子。”
說完崔嬤嬤又寬慰道:“少夫人也不用擔心,親家夫人去得早,殿下是知道的,早替您準備好了,一會子老奴回去跟殿下稟了這事兒,最遲明兒一早,有經驗的嬤嬤便會過來府裡。”
景芝一聽這話,心裡也鬆了口氣,忍不住笑道:“嬤嬤快別說這話,我估摸着外祖母是等不到明兒的,指不定今晚她老人家就會親自過來。”說着站起身道:“我還是趕緊的去將院子收拾出來吧!”
六九八 心結
景出宮回府時,遠遠看見景蘊停下腳步,安太醫就急忙往這邊兒趕,誰知景蘊開口竟問道:“安太醫這是上哪兒去?”
安太醫不由一愣,下意識地打量了景蘊一番,纔回道:“大長公主殿下召下官前去貴府,下官正想問問可是殿下身子有恙,沒想到世子爺竟也不知。”
說完安太醫笑道:“說起來下官也好多年沒拜見過殿下了,世子也不必擔憂,下官並不擅長內科,想必殿下只是念舊,喚下官去請平安脈罷了。”
安太醫不知,剛剛見到他,景蘊便想到洛娉妍,原是猶豫着要不要請他去替洛娉妍撫脈,誰知竟是外祖母突然過來,還喚了安太醫前去……
景蘊皺眉道:“我若沒記錯,安太醫可是太醫院的婦科聖手。”
安太醫很是含蓄的點了點頭,撫着鬍鬚笑道:“聖手不敢當,看得多了有些心得罷了。”
景蘊聞言卻是變了臉色,猛地想到洛娉妍,心直往下墜,一面邀請安太醫同行,一面加快了行進速度。
好在安太醫撫脈後,雖然洛娉妍脈象仍不明顯,卻並無大礙,讓景蘊鬆了口氣,也讓惠寧長公主懸了心,很怕再次失望。
七八日後當安太醫肯定地向惠寧長公主稟報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世子夫人確乃滑脈,如今脈象已經極爲明顯了。”
惠寧長公主頓時大喜,不僅犒賞了錦鄉侯府上下人等,還將早已準備好的各色物件兒給洛娉妍送了過來。
然而洛娉妍卻並沒有開心起來,強打精神去慈恩苑向惠寧長公主道了謝,回來後依舊是吃什麼吐什麼,成日裡不是在睡覺,就是呆在佛堂裡,人也越發消瘦了下去。
惠寧長公主得知後,親自去了楓溪院探望洛娉妍,拉着洛娉妍的手在自己身邊兒坐下,嗔道:“我知道你信佛,可信佛也不能不顧自己身子,你如今可是雙生子的人,哪兒能這般不顧惜自己身子的?便是佛主知道了,也定是不喜的。”
洛娉妍聞言恭敬地一笑,點頭道:“外祖母教訓的是,往後孫媳定當注意,不讓外祖母擔心。”
對於此時此刻的洛娉妍,惠寧長公主沒有再滿意的了,見此很是高興地笑道:“你什麼都不用管,也不用擔心,我替你看着呢,還有芝姐兒也還在府中,如今你安心將身子調理好,將哥兒生下來纔是最重要的。”
洛娉妍聞言急忙點頭道:“辛苦外祖母了,是孫媳不孝,害外祖母……”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笑着打斷道:“胡說什麼?你哪兒不孝了?好好給我將曾外孫生下來,那就是最大的孝順,我如今還能動彈,還能幫幫你,自然沒有看着你不管的道理。”
惠寧長公主這樣說了,洛娉妍自是不好再說其他,但惠寧長公主的話,並沒能讓洛娉妍放心,心情反而越發沉鬱起來。
自從惠寧長公主來過,洛娉妍便不再去佛堂,撫着平坦的小腹,洛娉妍突然想起出嫁前,紅螺曾指着自己那些舊衣裳道:“這些都是夫人在世時替小姐做的,那時候不知道是小姐,夫人便做了大紅色,說是男孩兒女孩兒穿了都好看。”
說這話時紅螺還很是傷感地道:“別的舊衣裳也就罷了,這些奴婢想着總要給小姐留個念想,便都讓人洗乾淨收了起來,每年六月六都翻出來曬曬。”
說到最後紅螺抹着眼淚道:“夫人若是還在,知道小姐要嫁人了,這會子指不定如何傷心呢,好在姑爺是個好的,夫人在天有靈定然也會爲小姐高興的。”
這些個往事一遍遍的在腦海裡翻騰,洛娉妍便起了親手給孩子做小衣裳小襪子的心思。
洛娉妍的針線本就不好,如今吃不下東西還格外嗜睡,精神也就越發萎靡,卻仍舊強撐着,每日在蕪廊下練習針線。
紅螺見了便勸道:“奶奶這是做什麼?仔細傷了眼睛爺該心疼了,您想做什麼,只管交代奴婢們就是,奴婢們做不了的,府裡還養着針線房呢。”
洛娉妍卻是抿嘴一笑,搖了搖頭道:“姑姑不必管我,坐着也是沒事兒,我不過是找點事兒打發時間罷了。”
聽洛娉妍這樣說,紅螺也覺得很是有理。錦鄉侯府裡主子雖少,可事兒卻從來不少,之前洛娉妍一直管着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兒,成日裡忙個不停,如今突然歇下來也會覺得無聊,便也不再多勸。
然而下晌羅先生來替洛娉妍扶脈後,卻不由皺眉道:“從脈象上看娉妍這是憂思過重,你跟爲師說說,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即便是對着羅先生,洛娉妍不知從何說起,也說不出口,不由沉默下來。
見洛娉妍沉默,羅先生嘆了口氣,不由盯着洛娉妍的眼睛直白地道:“你們成親至今,爲師一直冷眼瞧着,瑾軒對你是極好的,身邊兒別說妾室姨娘,就連通房丫鬟也沒一個,如今你懷着身子,他也依舊守在你身邊兒。你還在擔心什麼呢?”
說完羅先生更是語重心長地道:“如今這樣的男子可是不多了,不說京裡功勳世家,你只看那些五六品的小官家裡,誰沒有一兩個妾室姨娘的?最不濟也有通房服侍在側。”
洛娉妍聞言抿緊了嘴點了點頭,景蘊當初承諾四十無子方纔納妾,當時的洛娉妍是相信的,可這會兒……
洛娉妍沉默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擡頭望着羅先生,含着淚慘笑道:“爺不過是爲了肚子裡這個孩子罷了。將來瓜熟蒂落,若肚子裡這個不是兒子,可要怎麼辦?我……”
想起那日景蘊突然甩手而去,想起當時被拒在書房門外,洛娉妍的心便一陣陣地發涼,雖知道不該將前世今生混爲一談,可如今距離景蘊四十還遙遠得很!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尤其是自從自己懷孕後,景蘊突然對自己比以往還要好,細心、溫柔、體貼,無不是女孩兒夢寐以求的,景蘊都做了,可這一切是爲自己嗎?
想到這兒,洛娉妍搖了搖頭,在心底肯定地道:不是,他不是爲了自己,就如同惠寧長公主一樣,都是爲了肚子裡這個孩子,若肚子裡這個孩子,不是她們所期望的,自己跟孩子……
洛娉妍再想下去,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現景蘊那日離去時冷漠的背影。
那個背影如同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洛娉妍心底,時不時地就跑出來提醒洛娉妍,或許一輩子也忘不掉!
不得不說,那個少女不懷春?那個女子不希望夫婿心心念念牽掛的是自己?說什麼大度,說什麼不爭,其實心裡還是計較的,只是說與不說的區別而已……
六九九 強求
,便是羅先生也萬沒想到洛娉妍竟藏着這樣的心思,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可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便是自己開再多的藥,給她扎再多的針,也不會有什麼效果的……
想了許久,羅先生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才朝洛娉妍笑了笑,故作輕鬆地道:“縱然當真如此又如何?難道你還能虧了自己的孩子?我這還沒出世的小徒孫?”
洛娉妍一愣,望着羅先生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孩子,可這與之前說的事兒……有什麼關係嗎?
羅先生見她專注地望着自己,心裡鬆了口氣,笑道:“你又不缺銀子,這孩子只要平安生下來,無論男女,那都是錦鄉侯府的嫡長,你怕什麼?便是所有人都不喜歡他,難道我們還能不喜歡?真真是個傻丫頭!”
說完羅先生端起石桌上的玲瓏碗,輕抿了一口玫瑰茶,很是輕快地笑道:“如今瑾軒待你好就夠了,至於將來,將來的事兒誰說的清?既說不清何必想那麼多?縱然真到了那一天,至少你還有孩子跟爲師不是?”
羅先生說完這句話,神色不由有些黯然,自己可不就是沒有孩子嗎?不然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若當初能留下一男半女……
羅先生不願再想下去,擡眼看向洛娉妍還想要再說什麼,洛娉妍卻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羅先生的情緒,輕聲安慰道:“對,師父也還有我!”
羅先生怔怔地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才含淚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笑道:“是啊,爲師還有你,也幸好還有你。所以你得好好兒的,爲師可是等着你養老呢。”
聽羅先生這樣說,洛娉妍嘴角不由露出溫和地笑意,伸手撫摸着小腹,整個人都散發着慈母的光輝,點頭肯定道:“是,師父定能長命百歲,不單是我,便是孩子將來也會孝敬您的。”
羅先生盯着洛娉妍的眼睛看了許久,才點頭笑道:“所以你更要保重自己身子,如今可不能大意,也別胡思亂想!天塌下來,還有爲師幫你頂着呢,再不濟爲師也陪在你身邊兒不是?”
洛娉妍擡頭望着頂上一團團,一簇簇從綠葉間擠出來的薔薇,深吸了口氣,才紅着眼圈點頭笑道:“是,師父的話娉妍記住了,不管爺怎樣孩子不單是爺的,也是娉妍的!娉妍有師父,有紅螺姑姑,有晨霜夕月,還有孩子,也有嫁妝能養活咱們自己。”
看着此刻突然開朗了許多的洛娉妍,羅先生知道她心裡並沒有真正放下,但此時卻不願去點明,能這樣已經很好……那怕她是在自己面前僞裝,那自己便時常陪着她也就是了。
羅先生又陪洛娉妍說笑了一陣,眼看着到了景蘊回府的時辰,羅先生才離開楓溪院,而後洛娉妍便依舊坐在薔薇花架下,笨拙地在小襪子上,繡着蒼鷹。
景蘊回來時便看到荼蘼盛開的薔薇下,洛娉妍一身淺粉色家常衫子,安靜地坐在哪兒低頭縫製着什麼,露出一截兒雪白的脖頸,神色是那樣的嫺靜舒雅。
瑰紅鑲襴邊兒襦裙,拖曳在鋪滿六角冰裂紋青石磚的地上,藤編的針線簍就在腳邊兒。
景蘊的目光越發柔和了起來,揮手製止了紅螺等人的行禮,不忍打破這夕陽下美好的畫卷。
紅螺見此帶着英兒等人悄悄退開,見專注着手中針線的洛娉妍,竟對此毫無察覺,景蘊不由悶笑着搖了搖頭,緩步上前在洛娉妍身後站定。
見洛娉妍正一針一線地在一隻小襪子上,繡着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再看她腳邊兒的針線簍裡,已經有了好多大小不一的襪子,上面都繡了各種東西……
景蘊實在看不出洛娉妍究竟在繡什麼,只能用“東西”二字概括,不由挑了挑眉,輕笑着問道:“妍兒這是在做什麼呢?”
突然聽到景蘊的聲音,洛娉妍很是嚇了一跳,扭頭看了看四周紅螺等人不知何時已經遠遠退開,洛娉妍方纔望向景蘊,藏了手中的小襪子,含笑解釋道:“想親手給孩子做小襪子,可是總也做不好。”說完洛娉妍還癟了癟嘴。
這樣的洛娉妍景蘊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了,見此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便溢出笑來,在洛娉妍身邊兒蹲下身,景蘊低頭在針線簍裡翻檢起來。
洛娉妍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景蘊已經很快找到兩隻都繡着……在景蘊看來都是“草”的小襪子,餘下的大多看不出是什麼動物,只有那鯉魚和如意很明顯。但在景蘊眼中卻也是嚴重走形的,還都是單隻。
景蘊不由笑問道:“怎麼都只有一隻?”說完才擡頭看向臉色通紅的洛娉妍,神色很是溫和隨意,並無取笑之意。
洛娉妍微微鬆了口氣,雖說努力讓自己不介意,可心底的結到底沒有打開,見此卻也抿嘴一笑,輕聲道:“做不好,都是些練習的,一隻就足夠了。”
景蘊聞言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笑道:“我以爲妍兒更喜歡花兒朵兒一類的,怎麼着也該繡些青蓮,牡丹,”說着景蘊一指頭頂“便是這薔薇也是極好的。”
洛娉妍聞言一愣,低頭看向腳邊兒的針線簍子,沉默了許久,心中也掙扎了許久,才輕聲道:“哪有男孩子用花兒朵兒的,沒得惹人笑話。”
聽洛娉妍這樣說,景蘊不由好奇起來,笑問道:“妍兒怎知一定是男孩兒,若不是呢?”說完景蘊見洛娉妍猛地變了臉色,不由立即轉了話題道:“難道師父告訴妍兒,肚子裡這個是哥兒?”
洛娉妍抿着嘴,垂眸搖了搖頭,卻並不看景蘊,也不說話。
景蘊見洛娉妍這樣兒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猜不透她心中具體想法,卻瞧着甚是難受。不由起身轉到洛娉妍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紅螺遠遠瞧見,立時讓英兒重新上了茶點,待英兒退下景蘊才輕聲寬慰道:“妍兒莫要多想,這兒女都是緣分,是上天賜給咱們的珍寶,不能強求也強求不來。”
七百整 養活
<果然景蘊這話成功的吸引了洛娉妍的注意,卻也狠狠地將她驚住了。
洛娉妍望着景蘊,微微張着嘴,眼中卻露出茫然之色,像是沒聽懂,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景蘊見此颳了刮洛娉妍的鼻子,順手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輕笑道:“咱們錦鄉侯府可沒那些個重男輕女的事兒,兒女都是咱們的寶貝,金貴着呢!”
說完景蘊嘆了口氣,眼中不由露出追憶之色,下意識地摩挲着洛娉妍有些冰涼的手。
好半晌才緩緩道:“咱們祖父並非曾祖父嫡長子,乃是嫡次子,當時別說伯祖父跟叔祖父,就連老姑奶奶們也是跟着曾祖父上了戰場的,祖父也是運氣好才活了下來……”
說到這兒,景蘊的神情帶出一絲沉重,洛娉妍雖然不知景蘊爲何突然與她說起這些,但見景蘊目中露出悲傷,也不由沉默了下來,靜靜地望着景蘊並不出聲兒打擾。
過了好久,景蘊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淡笑着望向洛娉妍道:“到了父親這一輩,咱們府上別說叔伯就連姑姑也沒有一個。”
說到這兒,景蘊有些悲涼地笑了笑,才接着道:“祖母懷着父親的時候,祖父便戰死沙場,所以當年母親懷着我,父親請戰奔赴戰場時,祖母與母親是那樣的絕望。”
洛娉妍聞言猛地張大了嘴,眼中寫滿震驚與擔憂,想到遠在天邊兒的遼王,還有坐臥京城的二皇子,洛娉妍手心便浸出了冷汗,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景蘊的手,很是用力。
感覺到洛娉妍手中的溼意和傳來的溫度和力度,景蘊心中一暖,朝洛娉妍抿嘴淺笑道:“好在父親活着回來了,雖然多了個蔣氏,但到底人活着,後來又有了芝姐兒。”
聽景蘊如此輕巧地提起蔣氏,洛娉妍一時間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想象着若是自己會怎樣?或許……洛娉妍不敢往下想,急忙搖了搖頭,不願去面對那樣的選擇。
說到這兒,景蘊神色越發輕快起來,見洛娉妍搖頭,不由失笑問道:“妍兒在想什麼?”
洛娉妍望着景蘊,想了想才勉強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母親那時候一定很難過。”
景蘊沒有與她討論這個問題,因爲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心中究竟是何感受,伸手將洛娉妍抱了過來強迫她坐在自己腿上,低頭抵在她額頭上,笑問道:“你可見父親對芝姐兒有半點忽視,又或者讓她受了半點委屈?”
洛娉妍瞪着一雙忽閃忽閃地杏眼,望着景蘊想說什麼,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
景蘊也不需要她說什麼,接着笑道:“妍兒放心生,別說一個姑娘,就是十個八個的,爺也養得起。”
景蘊的聲音很輕,說完便直起身子,故意皺了眉頭,望着洛娉妍道:“實在不行……”
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朝洛娉妍挑眉道:“我記得妍兒有很多嫁妝的。”說着景蘊越發湊近了些,將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絲商量的口吻道:“將來爺若是湊不齊女兒的嫁妝,妍兒不如就拿出來貼補咱們寶貝女兒吧。”
說完又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道:“妍兒放心,若是養你一個,爺還是養得起的。”
洛娉妍剛聽了個開頭,心中就難過的不得了,捨不得景蘊如此爲難,急忙點了頭,誰知聽到最後……
洛娉妍不由紅了臉,嗔怪地斜睨着景蘊不說話,卻不知那嬌憨地模樣,一下子取悅了景蘊。
景蘊颳着洛娉妍小巧精緻的鼻子,朗笑道:“妍兒放心,爺少不了咱們女兒的嫁妝!”
笑過之後,景蘊才又壓着聲兒神神秘秘地湊到洛娉妍耳邊,輕聲道:“難道妍兒不知,這世上最好發的財就是戰爭財?咱們錦鄉侯府可是軍功起家,跟着太主打天下得的爵位。”
錦鄉侯府的爵位,洛娉妍自然是知道的,成親前崔嬤嬤就特地給她詳細的講解過,可什麼戰爭財……若以前,景蘊說得洛娉妍都是相信的,如今……
至少經過剛纔的事兒,這會子洛娉妍是不信的!
景蘊見洛娉妍滿眼狐疑地睨着自己,不由解釋道:“咱不說別的,這百十年來,咱們府上只進不出,妍兒是知道的,你還怕沒嫁妝給咱女兒不成?”
這話洛娉妍倒是贊同的點了點頭,若是將來沒有女兒,自己的嫁妝可不都要留給兒子,一代代的下去……想到這兒,洛娉妍輕輕點了點頭。
景蘊見此再次湊到洛娉妍耳邊兒,輕笑道:“所以妍兒只管放心生就是,多少個爺都養得起。”說到最後,景蘊的聲音裡竟是帶出了一絲盅惑地味道:“只要是你生的,爺都喜歡得緊。”
洛娉妍聞言面色再次一紅,收回了自己的手就要起身,景蘊卻猛地收緊了胳膊,將下巴擱在她肩窩上,喃喃道:“別動,讓我抱抱,好久沒這樣抱着妍兒了。”那話語中竟有說不出的委屈……
不得不說洛娉妍被景蘊那句“你生的我都喜歡”哄得心軟軟的,如同泡在溫泉裡似的,沉積在心底多日的陰晦頓時煙消雲散,不由往景蘊懷中擠了擠,放軟了身子仍他摟着,還偏過頭讓出肩窩的位置。
一時間這份靜逸的體貼,讓景蘊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手下意識地擱在洛娉妍的小腹上,輕聲道:“咱們要生很多孩子,往後讓這偌大的錦鄉侯府也熱鬧起來,幾十年了,錦鄉侯府從未真正熱鬧過。”
這一刻洛娉妍顧不上什麼羞澀,想也沒想地就點了點頭,兩隻纖細瑩白的小手,覆在景蘊的大手上,輕聲道:“嗯,咱們都會好好兒的,看着孩子們一點點長大,然後成家立業。”
話語中的篤定與嚮往之色,讓景蘊在這一刻也終於相信,懷裡這個小女人,是願意嫁給自己的,是願意與自己白頭偕老的,是中意自己的。
景蘊心中喜悅,忍不住吻了吻洛娉妍的鬢角,輕聲呢喃道:“好,咱們都好好兒的,陪着孩子們長大,看着他們成家立業,等咱們老了,也能如別人家的老人般含飴弄孫。”
七零一 靜好
下景蘊話語中描繪的美好情景,讓洛娉妍嘴角高高翹起,身心也越發放鬆下來,靠在景蘊胸口暢想着未來,越想越覺得那畫面美好……
見洛娉妍許久沒有說話,景蘊不由低頭朝她看去,卻愕然發現洛娉妍不知何時竟靠在自己懷中睡着,景蘊不由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小心地攏了攏洛娉妍耳邊鬆散下的鬢髮,景蘊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角,就這樣抱着她站起了身。
淺粉深瑰的洛娉妍被一身天青色交領箭袖衫的景蘊,在荼蘼的薔薇花架下迎着夕陽打橫抱起,紅螺等人遠遠看去竟是癡了。
誰知景蘊抱着洛娉妍剛朝屋子走幾步,一支從架子上垂下的花枝,竟頑皮地勾住了洛娉妍的髮髻,令景蘊不得不將她放了下來。
腳剛一沾地兒洛娉妍便醒了過來,看着她惺忪的雙眸,配着髮髻上那兩朵淘氣的薔薇。景蘊忍不住伸手摘下,插在她的雲髻間。
景蘊只覺得洛娉妍整個人頓時鮮亮了起來,眼中的笑意不由更盛,洛娉妍卻還沒醒過神,茫然地問道:“爺這是要上哪兒?”
景蘊忍不住笑道:“妍兒若困了,咱們就進屋去,雖說是夏天,可咱們府裡多水,到底是涼了些。”說着景蘊攬着洛娉妍的肩,便朝屋裡走去。
誰知回到房中洛娉妍卻又不困了,許是打開了心結,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捻幾粒葡萄吃過,便頗有興致地道:“爺若沒事兒,不如陪我去園子裡轉轉?咱們都好久沒逛過園子了。”
景蘊瞧着她精神很好,自然不會拒絕,替她攏了攏頭髮,便拉着她的手出了屋,從後門過了穿堂直接到了園子裡。
碧波湖的水依舊清澈,二人沿着湖堤肩並肩地走着,在寬大的袖袂下手拉着手,並不說話,只細細地體味着這一刻的靜好。不知怎地就走到了慈恩苑門前。
望着慈恩苑敞開的大門,景蘊腳步頓了頓,猶豫道:“妍兒若是累了……”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抿嘴一笑,輕聲道:“外祖母可是爲了我專程搬過來的,我卻好久沒來給外祖母請安了,若精神不濟也是沒法子,可如今既到了門口,便萬沒有不進去的道理。”
說着洛娉妍便拉着景蘊進了慈恩苑,景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很高興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若能相處融洽,這是再好不過。
洛娉妍與景蘊突然聯袂而至,惠寧長公主自然是高興極了,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景芝更是合掌打趣兒道:“哎喲,我都以爲嫂嫂在生了我小侄子前,是不會出楓溪院的大門了呢。”
說完景芝投了一個戲謔的眼神給景蘊,又朝洛娉妍眨了眨眼,歪着頭笑道:“看來哥哥的面子就是不一樣,比我跟外祖母加起來都大!”
誰知景芝話音剛落,景蘊便叫屈道:“芝姐兒這可是冤枉我了,當了一天的差,我本想在屋裡睡一覺,偏你嫂子這會子精神好,非得過來給外祖母請安,我這不就被她給硬拉過來了嗎?怎地倒成了我面子大了?”
景芝聞言一愣,望着洛娉妍有些不敢相信,洛娉妍自己也被景蘊這樣的睜眼瞎話羞得不行。
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很開心,朝洛娉妍招手笑道:“洛丫頭快過來我這兒坐,還是你貼心,不像他們兄妹倆打小就淘氣,沒一個省心的,別理會他們,快跟我說說今兒感覺怎麼樣?”
說着又仔細打量了洛娉妍一番,不待洛娉妍說話便點頭道:“今兒瞧着精神不多了,尤其是這兩朵薔薇不錯,小年輕的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瞧着才精神。”
聽惠寧長公主說什麼薔薇,洛娉妍下意識地朝頭上摸去,果然摸到了兩朵杯口大的薔薇花,不由得朝景蘊抿嘴一笑。
景芝卻是不依不饒地擠在了惠寧長公主另一邊兒,嗔道:“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這還沒嫁出去呢,外祖母就嫌棄我了,難怪人家都願意生兒子,媳婦兒纔是自己人!”
惠寧長公主聞言板了臉嗔道:“胡說什麼?你母親也是我嫁出去的女兒,我可嫌棄過你們兄妹倆?”
說着沒好氣地拍了景芝胳膊一下,接着道:“這兒女都是上天註定的,都是前世結下的緣分,哪有什麼自家的別家的,都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心疼着呢!”
惠寧長公主不知道,她這一席無意識的話,讓洛娉妍徹底放下了心來,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真切。待晚膳時,就連那嘔吐的問題,竟也不藥而癒!
自從這次過來錦鄉侯府,一直沒能吃口安穩飯,睡個囫圇覺的惠寧長公主,這下終於是鬆了口氣,徹底放下心來。
景芝與崔嬤嬤等人也是歡喜不已,只有景蘊瞧着覺得心酸,別人不知,但他卻是大致猜到了洛娉妍這次生病的緣故,不自覺的,眼中便盛滿了柔情……
第二日羅先生來給洛娉妍撫脈時,見洛娉妍雖然睡眼惺忪的樣子,可面色紅潤神態安詳,正坐在臨窗大炕上,有一口無一口地用銀勺子,舀着杏仁奶吃着。
羅先生頓時停住腳步,望着洛娉妍眼中充滿了驚喜,雖不知洛娉妍是如何解開心結的,但見她這樣兒,分明就是大好了。
待洛娉妍終於吃完,羅先生才笑着上前嗔道:“沒見誰個吃個杏仁奶也能吃上這些時候的。也不怕涼了傷脾胃。”
洛娉妍咧嘴一笑,撒嬌道:“師父不知,今兒就想吃些涼的,偏紅螺姑姑端上來的都是熱的,我說既吃熱的,不如就做了灌湯小餃來吃,偏姑姑卻又說我久不食,不讓我吃。”
這些個道理,洛娉妍跟着羅先生學了這麼久的醫術醫理,心裡自然是明白的,羅先生也懶得與她分辯,嗔怪地橫了她一眼,便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紅螺聞言也是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卻見羅先生已經拿出脈枕擱在炕桌上,便又趕緊閉上了嘴……
七零二 忘了
不過片刻功夫,羅先生便笑着收回手,點頭道:“如今瞧着好多了,本也不是毛病,怪只怪你自個兒胡思亂想,小女孩兒家也不知哪來那麼重的心思,如今能吃也就好了。”
說完羅先生感嘆道:“可惜咱們不在南邊兒,若是在南邊兒,這季節有一種鱔魚,捉來紅燒很是補人,娉妍這會子吃是最好。”
羅先生沒有想到,她這話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傳到了惠寧長公主耳朵裡,惠寧長公主很是不以爲意地吩咐道:“那就趕緊讓人去南邊兒捉了送來!”
崔嬤嬤聞言正要下去吩咐,惠寧長公主卻像是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致,接着道:“那東西江南一帶多得很,大的比大拇指還粗,小的也有指頭大小,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記得寧王妃就吃過。”
崔嬤嬤趕緊笑道:“殿下好記性,可不就是寧王妃懷着寧安郡王的時候,可不就是因傷了身子,寧王也不知聽誰說了,千里迢迢讓人捉了鱔魚來嗎?”
惠寧長公主聽了笑道:“你是不知道,這鱔魚又叫血鱔,最是補血不過,其實說起來在長江一帶,這鱔魚很是不值什麼,偏我們北邊兒少見。那什麼羅先生既說洛丫頭要吃這個,就讓人去捉了回來。”
崔嬤嬤此時方屈膝一禮,笑着應道:“殿下放心,老奴這就吩咐下去,既是水裡的東西,咱們多捉些回來養在小蕩湖裡,往後少夫人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時候吃,又方便又省心。”
惠寧長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讚道:“你辦事兒我最是放心,這會子遣人去南邊兒捉,一來一回也不知到什麼時候了,你先給洛丫頭送幾斤血燕和阿膠過去,這兩樣吃着也是極好的東西。”
景芝走進來時,正好聽到最後一句,歪着頭望着惠寧長公主,嗔道:“什麼東西吃着極好?外祖母如今是有什麼好東西都只記得嫂嫂,可是把我給忘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抿嘴笑道:“那什麼羅先生給你嫂嫂開了個補血的方子,將來你用得着,外祖母也遣人幫你捉去。”
景芝一愣,鬧了個大紅臉,跺着腳不依道:“方纔我分明聽外祖母說的不是這個!”說着景芝使出老招數,抱着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就是一陣搖晃,撒嬌道:“我不管,外祖母拿了什麼好東西給嫂嫂,也是要分我的。”
惠寧長公主被景芝鬧得沒法,趕緊朝崔嬤嬤道:“正好,讓她替你跑跑腿,將血燕跟阿膠給她嫂嫂送去,省的以爲我藏了什麼好東西捨不得給她。”
景芝聞言鬆開惠寧長公主的胳膊,點頭道:“外祖母不說我倒忘了,正好我有事兒要找嫂嫂商議,嬤嬤只管拿來,我給嫂嫂送去就好,也省了您老大熱天而地跑這一趟。”
崔嬤嬤自是屈膝道謝,少時,親自去庫房挑了上好的血燕與阿膠出來,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可兒跟心兒急忙上前接了過去。
景芝見此故意揚聲兒道:“你們給我瞧清楚了,可當真是血燕跟阿膠嗎?別是夾着其他什麼好東西在裡邊。”
說着還煞有其事的親自上前查看了一番,引得惠寧長公主又是一頓大笑,好一會兒待惠寧長公主止了笑,景芝才帶着可兒跟心兒朝楓溪院而去。
洛娉妍正努力地在小襪子上繡花兒,忽然聽到蕾兒歡快地聲音:“小姐來了!小姐快裡邊兒請,奶奶正閒着,可巧您就來了。”
洛娉妍心下一慌,正想要將小襪子和針線簍子都藏起來,誰知卻已經來不及,蕾兒打了簾子已將景芝讓卻了進來。
見洛娉妍抱着針線簍子,景芝不由好奇的湊了過去。
趕在洛娉妍閃躲前,搶了一隻洛娉妍繡好的小襪子,仔細觀察了好半天,才挑眉看向洛娉妍,疑惑地問道:“嫂嫂這是繡的什麼?”
洛娉妍頓時羞得臉紅,起身就要奪景芝手中的小襪子,景芝卻是往身後一藏,拔腿就往邊兒上跑。
眼見着洛娉妍就要朝景芝跑去,被惠寧長公主遣來照顧洛娉妍生產的趙嬤嬤,急忙上前阻攔道:“我的奶奶,您行行好快坐下,您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這樣又蹦又跳的。”
景芝聞言很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將小襪子還給了洛娉妍,洛娉妍順手遞給了一旁的英兒,交代她放內室裡去,才依着趙嬤嬤的叮囑,緩緩地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
吩咐蕾兒上了瓜果茶點,洛娉妍才問道:“你這會子怎麼得閒到我這兒來了?”
說起正事兒景芝斂了神色,皺眉道:“嫂子怕是忘記了,再過十來日洛妙姝就該出嫁了,咱們這禮可還沒送過去,怎麼個送法還得嫂嫂拿個主意纔是。”
景芝不說洛娉妍還真就忘記了,此刻被提起,心情不由沉鬱起來,皺了皺眉道:“走兩份吧,府裡的就按照周落雪的例添兩成,我再單備一份,面兒上總要過得去。”
景芝聞言癟了癟嘴道:“真是氣人,她這樣兒的,咱們還得貼補她,沒天理!太便宜她了!”
洛娉妍抿嘴一笑,斜睨着景芝不以爲意地道:“不過是暫時放她哪兒罷了,總不能讓人戳脊梁骨不是?”
景芝聞言挑了挑眉,展顏笑道:“對,不過是暫時借她瞧瞧,回頭讓洛繼宗狠狠收拾她!權當是資助洛繼宗唸書了。”
洛娉妍不由“噗嗤”一下,嗔道:“芝姐兒這話說的,難道我孃家就窮得供不起我弟弟讀書了?”
景芝揮了揮手,不以爲意地道:“嫂嫂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不過是瞧不慣洛妙姝那張狂的樣兒。”
洛娉妍聞言長嘆了口氣,微微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細瓷小碗,好半晌才道:“倒也不是想趕盡殺絕,但做錯事兒總要付出代價,痛過才知道悔改,不然還以爲全天下都欠她。”
說完洛娉妍才擡眸朝景芝望去,抿了抿嘴道:“若她不是對周氏也這麼狠,我也不與她計較那點子東西,便是繼宗也未必就瞧得上。”
七零三 歡喜
景芝癟了癟嘴,斜睨着洛娉妍道:“難不成你不是想教訓她,還想着教導她不成?她可真是好福氣,遇上了你這樣兒的長姐!”
對於景芝話語中的不滿,洛娉妍不以爲意地道:“談不上什麼教導不教導,只是想告訴她做人的道理罷了,能聽進去將來便少受些苦頭,若不是聽不進,那也是她選擇,將來無論怎樣都怨不得旁人。”
景芝仍舊不贊同地睨了她一眼,搖頭道:“我沒你好性兒更沒這精力,她對周氏怎樣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她不來招惹我,我也沒功夫理會她,若是招惹了我,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洛娉妍沒好氣地嗔道:“誰要你留情面了?再說她那樣兒窩裡橫的,可敢來招惹你?”
景芝聞言沒趣兒地癟了癟嘴,轉了話題,沒多會兒洛娉妍便一個哈欠連着一個哈欠,連眼淚都淌出來了,景芝見她困極了便勸洛娉妍進屋去躺下,方纔告辭離去。
晚膳時,惠寧長公主突然問道:“聽芝姐兒說,洛丫頭成日忙着做針線,可有這回事兒?”
洛娉妍看了景芝一眼,見景芝朝她挑眉笑了笑,不由瞪了她一眼,才紅着臉回道:“以前沒好好學繡花兒,如今想給孩子親手做兩套小衣裳,那花兒卻是不能看,正學着在小襪子上繡花兒,談不上做針線。”
洛娉妍說完,惠寧長公主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誰知卻是接着道:“想給孩子做什麼,只管告訴針線房的人,若是不滿意,你讓人告訴費婆子,或是另挑人,或是重做都是可以的。”
洛娉妍一愣,望着惠寧長公主不知說什麼好,景蘊便笑道:“可不興這樣兒的,我正想着等妍兒給肚裡那個做好了,回頭也給我做兩身兒穿穿,外祖母卻一句話便扼殺了。”
聽景蘊這麼說,洛娉妍心裡很是愧疚,成親時的喜服就不是自己親自動手做的,成親這麼久,也從未給他做過什麼。
洛娉妍正低頭想着,回頭怎麼着也得給景蘊做兩雙襪子,或者可以試試做身中衣……
誰知惠寧長公主卻沒好氣地瞪了景蘊一眼,輕斥道:“一輩子長着呢,等孩子生下來,想讓你媳婦兒給你做什麼,你只管跟你媳婦兒說去,如今卻是不成,沒得傷了眼睛,往後可沒地兒哭去。”
別說洛娉妍與景蘊,便是景芝也是一愣,瞪大了眼望着惠寧長公主。
見她三人這樣兒,惠寧長公主不由失笑,回頭朝崔嬤嬤道:“瞧瞧,虧得我來了,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
崔嬤嬤給惠寧長公主夾了快乳鴿肉,輕笑道:“要不老話兒怎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白老太君去了,郡主也……”
崔嬤嬤說到這兒頓了頓,見惠寧長公主面兒上並無異色,方纔接着笑道:“您不幫忙瞧着,誰還能顧着她們。”
惠寧長公主淡淡地點了點頭,嘆道:“可不是嗎?我總得看着孩子落了地,健健康康的,她們一個個也都好好兒的,將來見着素雲跟嘉善才能交代不是。”
景蘊與景芝都沉默下來,不論如何尊貴的身份,誰又逃得脫生老病死?就連洛娉妍望着白髮蒼蒼的惠寧長公主,也不由紅了眼眶。
惠寧長公主見氣氛,不由笑道:“瞧我,好好兒的說這些做什麼?”說着指了指那冬瓜乳鴿湯道:“洛丫頭多吃點這個,如今月份淺就得多當心些,別將來水腫有你難受的。”
洛娉妍立即從善如流地夾了一塊兒乳鴿肉到碗裡,又給惠寧長公主夾了只鴿子腿兒,笑道:“外祖母也多吃些,乳鴿肉最是細嫩,性情也平和,您多吃點兒,長長久久地護着咱們,纔是咱們的福氣。”
景蘊見此親自給惠寧長公主盛了碗雪白的鴿子湯,又給洛娉妍與景芝各自盛了一碗,笑道:“聽說這東西還美容,你們啊都多吃點。這香酥鴨脯,就便宜我下酒了。”
景芝癟了癟嘴嗔道:“哥哥想吃就吃,誰還能攔着你不成?偏要說什麼美容不美容的來糊弄我們。”
洛娉妍卻是歪着頭笑道:“爺可沒糊弄你,鴿子湯本就養顏,更何況今兒這用的是乳鴿。”說着也夾了一塊乳鴿肉到景芝碗裡,眨眼道:“芝姐兒馬上要做新娘子,可是得多吃點兒!”
惠寧長公主見她們彼此親近,只笑得見眉不見眼,心情別提有多好,尤其想着再過幾個月曾孫子出世就更熱鬧,臉上的笑容便怎麼也收不起來。
崔嬤嬤見惠寧長公主高興,景蘊等人也其樂融融的樣子,忍不住別開頭壓了壓眼角,笑道:“從前人家都說殿下好福氣,依老奴看,殿下這福氣如今纔剛剛來,將來還指不定多少好福氣等着殿下呢。”
————可恥的分割線——抱頭,別打我————
崔柏的三朝酒沒有辦,滿月酒卻是不能不辦的。
自從洛娉妍傳出喜訊,景蘊便越發喜歡上了崔柏那孩子,早早地便遣人往崔府送了滿月禮。
景蘊的禮物自然不會小氣,白玉馬,青玉虎,根雕的木馬,鑲了青金石的桃木小劍……從玩兒的,到衣料吃食無所不有。
奶孃一家收到後卻並不覺得負擔,反而鬆了口氣,自從得知洛娉妍從崔府離開後便突然病倒,奶孃一家子都懸着心,唯獨瞞着夕月一人,否則怕是夕月早就躺不下去,跑去錦鄉侯府探望洛娉妍了。
雖然晨霜私下裡多次勸解奶孃,可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奶孃哪兒就真能放下心來?是而崔柏的三朝,便被奶孃也以孩子小不宜大肆操辦,沒得薄了福分給壓了下去。
夕月是不在意這些的,只要孩子健健康康,一家子在一起和和美美,她便別無所求。
崔燕兄妹自然知道奶孃的心思,再加上崔燕心裡卻另有想法,覺得當初夕月生產洛娉妍出了大力,錦鄉侯世子爺也是因此對自家小侄子看重兩分,如今洛娉妍病着,若自家歡歡喜喜慶祝,怕被錦鄉侯世子嫌棄。
如今洛娉妍喜訊隨着錦鄉侯世子的滿月禮送來,奶孃等人自是再無顧慮,歡歡喜喜地操辦起了崔柏的滿月酒來。
七零四 嬌寵
六月二十九洛娉妍剛剛用過午膳,正在午睡……說是午睡紅螺等人卻都知道,景蘊回來前洛娉妍基本是不會醒來的。
洛娉妍不知怎地,如今是越來越嗜睡了,好在羅先生與安太醫都說沒事兒,惠寧長公主更是責令衆人不得打擾她……
晨霜帶着奶孃崔氏就在此時,從東側門進了錦鄉侯府求見洛娉妍。
紅螺得知後急忙親自趕了過去,將奶孃引進楓溪院,一面命淺語上差點,一面在正院兒西邊兒的涼亭裡,請她坐了下來。
晨霜朝淺語笑了笑,才接過淺語送來的茶點,讓她退下。
奶孃崔氏也不與紅螺繞彎子,待淺語退下,便對她笑道:“明兒是我那小孫子崔柏的滿月,你還沒見過他呢,咱們相交十幾年,明兒你可一定要來吃杯滿月酒纔好。”
晨霜亦是笑道:“夕月得知奶奶有了喜,歡喜得不得了,本是要來探望奶奶的,是我勸着她說崔柏滿月怕是奶奶也會去,沒得白跑一趟還讓奶奶擔心,夕月這才熄了心思沒來的。”
紅螺深深地看了晨霜一眼,直到晨霜低下頭才收回目光看向奶孃崔氏。
她如何不知晨霜的意思,看着如今又有了朝氣的晨霜,紅螺心裡也是感慨萬千的,雖無法贊同卻也不忍指責她。
想了想紅螺只得嘆了口氣,朝奶孃笑道:“崔嫂子便是不來,奶奶也是記得的,本打算晚點我就過去看你,誰知你竟是來了。”
說着紅螺便讓在亭外候着的淺語去叫來蕾兒,吩咐道:“奶奶前兒讓你收起來的匣子快去拿來。”
說完纔對奶孃解釋道:“前兒給那邊兒府裡二小姐準備添妝禮,奶奶便讓人給柏哥兒也打了副項圈做滿月禮,我正準備晚點給你送去。”
百寶點翠金項圈,墜着一塊上好的墨玉靈芝長命鎖,這枚長命鎖奶孃崔氏是見過的。
洛娉妍週歲時,洛鎮源親手給洛娉妍雕的週歲禮物,奶孃親自給洛娉妍戴在脖子上,直到周氏進門才被紅螺悄悄取了下來。南下江寧時收拾舊物,夕月還讚道:“這枚長命鎖可真好看,在陽光下一照,團團靈芝活靈活現的。”
當時洛娉妍笑道:“你既喜歡等你什麼時候嫁人了,給我送你兒子做滿月禮。”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洛娉妍竟然還記得。
回憶起從前的時光,奶孃崔氏不由感嘆道:“虧得奶奶如今好好兒的,世子爺待奶奶也好,街坊鄰里聽說我們家柏哥兒的名兒是世子爺賜的,都說我們家柏哥兒合了世子爺眼緣,我卻知道世子爺是看在奶奶面兒上。”
紅螺聞言很是歡喜地道:“誰說不是呢?你是沒看到世子爺對奶奶寵的那樣兒。”
說到這兒,紅螺壓低了聲兒對奶孃崔氏笑道:“說是嫁了人,我瞧着奶奶比在家時還鬆快自在些。殿下待奶奶也好,吃的喝的玩兒的用的,那樣也沒忘了奶奶。”
奶孃聞言很是歡喜,笑着點頭道:“如此,將來我也有臉去見太太了。你都不知道,那幾年看着奶奶跟在周氏身邊兒越來越不成個樣兒,我心裡急的呀!”
奶孃崔氏說到這兒深深地嘆了口氣才道:“好在奶奶掉水裡泡了回,起來竟是醒了似得,我這心才一點點落回肚子裡,如今看着奶奶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聽奶孃崔氏提起沈氏,紅螺嘆了口氣,點頭道:“可不就是這話兒。”
說完卻又笑道:“便是太太還在,也挑不出比世子爺更好的姑爺來。”
說着紅螺便朝西邊兒薔薇架努了努嘴,笑道:“瞧見沒?前兒奶奶說呆着無聊,喜歡小姐院兒裡的鞦韆,爺聽了昨兒便親自給奶奶搭了架鞦韆,這還沒坐上去試過呢。”
二人又閒聊了一陣兒,奶孃崔氏見時辰不早了,才問道:“奶奶這是在午睡?怎地睡到這時候,也不怕晚上走了困?”
紅螺笑道:“爺跟殿下不許我們吵着奶奶睡覺,宮裡來的太醫也說沒事兒,連羅先生也說由着奶奶睡,我們還能怎麼辦?你沒見院兒里人人都放輕了腳步,就怕吵着奶奶。”
說着紅螺給奶孃崔氏添了茶,接着笑道:“好在爺回來奶奶差不多就該起了,晚膳後爺都會陪着奶奶在院子裡轉悠,倒也沒聽說走困的時候,我瞧着奶奶倒像是怎麼也睡不醒似得。”
紅螺卻不知,洛娉妍每晚都睡得很好,窩在景蘊懷裡入睡,然後睡到自然醒。苦的卻是景蘊,幾乎是夜夜失眠。
每夜看着懷裡熟睡的嬌妻,對於血氣方剛,初試魚水的景蘊而言,摟着懷孕的嬌妻,就成了最甜蜜的折磨。
便是洛娉妍也不知道,景蘊每晚都要衝上幾次涼水澡才能堪堪入睡,而那時差不多就該起身了。
有時景蘊也會惱火,便會摟緊熟睡中的洛娉妍,狠狠地在耳垂或是肩甲是吮吻一口,甚至輕輕咬一下,以瀉心頭火。
偶爾那隻不受管制的大手也會攀上挺秀的峰巒流連,卻總在洛娉妍發出不滿的呻吟時,立時清醒過來……
奶孃崔氏到底是生養過的,聞言一邊兒端起茶杯,一邊兒點頭道:“要不怎麼說奶奶是有福的呢?只看爺待奶奶好呢這般好就知道了。”
說完奶孃崔氏頓了頓才接着道:“這有了身孕的人,各種脾性都有,奶奶這也不算什麼,只要不走困就好。”
說着奶孃崔氏看了看天光,嘆了口氣道:“我怕是不能等奶奶起身了,回頭你替我轉告奶奶就是,來不來的沒什麼,我們總不能不知會一聲兒。”
紅螺剛點頭應下,便見晨霜朝自己屈膝一禮,笑道:“既如此勞煩您也替我跟奶奶稟一聲兒,今兒我還跟崔嬸嬸回去,等忙完了明兒的柏哥兒的滿月酒再回來。”
紅螺笑着點了頭,親自將奶孃崔氏送出了府,才轉了回來,誰知剛進楓溪院,淺語便來稟道:“姑姑快進去吧,奶奶醒了,正問你呢。”
紅螺一愣,隨即苦笑搖頭,這或許也是天意,自己剛送走了崔家嫂子,奶奶今兒竟然提前醒了……
七零五 送禮
洛娉妍醒來後得知奶孃崔氏來過,直抱怨道:“姑姑也真是,奶孃難得來一回,怎麼也不叫醒我?”
後來又聽說紅螺已經將長命鎖給了奶孃,更是皺緊了眉頭撅着嘴抱怨道:“姑姑也不想想,哪有人單送項圈兒的?小鐲子跟銀項圈兒還在芝姐兒那兒呢,我還沒想好銀項圈兒上掛什麼,你……”
說到這兒,洛娉妍撅着嘴望着紅螺,臉上寫滿了不高興。偏景蘊就在此時走了進來,見此不由問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妍兒怎麼不高興地樣子?”說着便大步朝洛娉妍走去。
紅螺聞言滿臉尷尬,正想要解釋兩句,洛娉妍卻已經搖頭道:“沒什麼事兒,就是奶孃方纔來了偏我在睡覺,沒見着。”
紅螺聞言心中暖暖,知道洛娉妍這是不想自己被世子爺斥責,要知道最近屋裡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被世子爺斥責過了。
景蘊聞言鬆了口氣,颳了刮洛娉妍的鼻子,輕笑道:“多大點兒事兒也值當你不高興?明兒讓芝姐兒陪你去吃柏哥兒的滿月酒,到時你不就見着了嗎?”
洛娉妍原以爲景蘊會反對,沒想到景蘊竟說了這話,頓時高興起來,點頭笑道:“爺說得對!”
說完洛娉妍突然靈機一動,拉了景蘊的手,撒嬌道:“我給柏哥兒打了副銀項圈兒,卻是一時間想不起掛什麼墜子,如今項圈兒還擱在芝姐兒那兒,一會兒爺陪我去瞧瞧。”
景蘊笑着點了頭,又叮囑紅螺陪着洛娉妍說話兒,方纔進了內室更衣。出來後便擁着洛娉妍先去了慈恩苑用晚膳,之後藉着送芝姐兒回去的名兒,去了芝蘭院兒。
這銀項圈兒小小的,整個項圈兒都是鏤雕的如意紋,瞧着精緻戴着還輕巧,小孩子戴是最好不過。自是中間兒空着個活釦沒掛東西。
景蘊見景芝與洛娉妍在炕上擺了各式各樣的銀鎖,玉鎖,一一比對後又都不滿意,倆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樣子,不由失笑道:“柏哥兒纔多大?這銀項圈雖然做的輕巧,但若掛了你們那鎖,怕是脖子受不了,戴不出去的東西不如送個金項圈多好?”
景芝低着頭正在與洛娉妍比對,聞言想也沒想地道:“誰說沒送金項圈了?百寶點翠的金項圈,我親自挑的樣式。”
景蘊聞言一口茶猛地噴了出來,咳嗽不止,洛娉妍終於將目光從那些個鎖片兒上收了回來,急忙拿了絹子給景蘊擦嘴角,一手拍着景蘊後背給他順氣兒,一邊兒嗔道:“爺喝茶就喝茶,怎地就被嗆着了?”
景蘊很是哀怨地看了洛娉妍一眼,沒好氣地道:“柏哥兒是男孩子,怎麼能送百寶點翠呢?”
洛娉妍張了張嘴,好半晌才道:“前兒不是給洛妙姝準備添妝禮嗎?芝姐兒說送她古玩真跡沒得浪費,說不得還被周熔拿去換了敗了,不如打了頭面既好看還能當銀子使。正巧就看到個百寶點翠的金項圈,就選了那個。”
景蘊朝景芝斜睨了眼,搖了搖頭道:“如今這個銀項圈就就很好,既輕巧又精緻,再把上次從大相國寺得的桃木符掛上面,我瞧着就很好。”
洛娉妍聞言朝景芝看了過去,見景芝眼中也亮了起來,便笑着點了頭。
第二日一大早,景芝便陪着洛娉妍去了奶孃家,尚未進門景芝就瞪大了眼,長這麼大還沒來過這樣的地方。道路兩邊兒都是低矮的小院兒,有的屋頂還是鋪的茅草。
景芝滿眼新奇地進了奶孃家的院子,見院子小巧卻極爲乾淨整齊,尤其喜歡上井邊兒那株大榆樹。剛在堂屋坐下,景芝便嚷着要嚐嚐那井水,洛娉妍沒法只得請燕子用井水泡了茶來,景芝這才消停下來。
得知洛娉妍來了,夕月趕緊抱着孩子走了出來,生產完的夕月瞧着不過去豐盈了不少,一襲秋香色掐湛藍牙子素面兒綢衫,襯得夕月越發面色紅潤嬌嫩。
可洛娉妍與景芝的目光卻齊齊地聚集到了夕月懷中的襁褓上。
一月不見,柏哥兒已經大變了樣子,皮膚粉嫩粉嫩的,再不似出生時的通紅,也張開了,瞪着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也不知在看什麼。
洛娉妍一襲真紅百碟衣剛湊過去,柏哥兒便望了過來,直愣愣地望着洛娉妍,裂開無牙的小嘴兒,露出笑臉。
洛娉妍看得心軟軟的,尤其是如今她自己也有了身子,看着柏哥兒別提有多歡喜,立時便對跟來的趙嬤嬤吩咐道:“快將我給柏哥兒準備的禮物拿出來。”
話音剛落,又轉而對景芝道:“你瞧這小臉紅撲撲的真可愛,還有這眼睛……快看快看,他吐舌頭玩兒,太有趣兒了……”
說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摸了摸崔柏紅撲撲的小臉,一顆心頓時便化成了汁兒。
景芝見此也忍不住想要摸摸小傢伙,偏崔柏一雙眼睛竟像是黏在洛娉妍身上似得,景芝怎樣逗也不理會景芝,惹得洛娉妍“咯咯”地掩口而笑。
夕月卻是說什麼也不願再收洛娉妍的滿月禮,直道:“前兒世子爺才遣人給孩子送了整整一車滿月禮來,吃的穿的玩兒的用的是應有盡有,昨兒母親又從奶奶哪兒得了那麼貴重的項圈兒,如今怎能再要奶奶的禮?”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斜睨着夕月道:“你我主僕十幾年,我什麼人你還不知?爺給的是爺給的,他喜歡這孩子,我給的是我的心意,再說昨兒那長命鎖可是你當年向我討的,哪能算我送孩子的?”
奶孃是知道洛娉妍嫁妝豐厚的,聞言笑道:“既是奶奶的心意你且收下。往後等奶奶生了哥兒,你記得多給哥兒做幾身衣裳,做的細緻些就是。”
對於那銀項圈上的桃符,奶孃崔氏別提有多喜歡,那可是大相國寺主持親自加持的,一般人上哪兒得去?不用問也知道,要麼是長公主殿下賜的,要麼是世子爺給的。
自己雖不圖什麼,卻也能從這兒看出奶奶在錦鄉侯府的日子過得好,世子爺是真心疼愛奶奶的,如此自己也就放心了。
七零六 自在
奶孃崔氏如此說了,洛娉妍又一再堅持,夕月方纔抱着柏哥兒給洛娉妍行禮道謝,收了銀項圈和兩對小鐲子。
景芝見此也趁機將自己給柏哥兒準備的兩件小禮物拿了出來。
畢竟景芝與夕月也算是認識的人,景芝沒有小氣,貔貅玉墜兒,汝窯瓷枕,宮制的風車,內務府的銀鈴。東西不多,卻件件都是精品,尤其是那宮中特製的風車,跟銀鈴,別說小孩子,就是大人瞧着,也喜歡得緊。
夕月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多年,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人,奶孃崔氏更是知道景芝這禮的貴重,不由大吃一驚,心下有些遲疑。
洛娉妍卻含笑朝二人點了點頭,輕笑道:“別擔心,除了那貔貅都是芝姐兒以前自己用過的,原不值什麼,送來前也給惠寧大長公主殿下稟報過。”
奶孃崔氏聞言方纔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雙手捧過,連聲兒道了謝,急忙接過崔柏,讓夕月將洛娉妍與景芝送來的東西拿進屋去收好,一會子人多,若是丟了可就不好了。
景芝見此急忙伸手想要抱過崔柏,卻被跟着洛娉妍的趙嬤嬤給攔了下來,趙嬤嬤親自上前笑道:“老嫂子若是放心,我幫你抱一會兒吧,我們奶奶跟小姐是真喜歡這孩子。”
對於洛娉妍與景芝,奶孃崔氏自然沒有不放心的,笑着將小崔柏遞到趙嬤嬤懷裡,便轉身去了廚房幫忙。
好在小崔柏像是知道自己收了景芝的重禮,之後不僅對洛娉妍,就是對景芝也很給面子,一直沒哭,還總咧着無齒的嘴對着二人賣萌傻笑,洛娉妍與景芝對着這樣的小崔柏,那是毫無招架之力的,身上的小東西少不得又塞了他不少。
小崔柏對於收禮很是自在,夕月與崔家人偶爾經過,看着卻是心驚,有心想要阻攔,卻總也插不上話。
洛娉妍與景芝卻不以爲意,看着崔柏天真可愛的模樣,二人心裡對他都喜歡的緊。尤其是洛娉妍,對肚裡的孩子來也越發期待起來,總是偷偷地將手覆在小腹上,卻不知她自以爲隱蔽的動作,早已落在衆人眼中……
奶孃崔氏與夕月雖熱情,洛娉妍與景芝卻並沒留在崔府用飯,畢竟今日來的還有奶孃的左鄰右舍,洛娉妍與景芝在這兒多有不便,少坐片刻,二人便在對小崔柏的不捨中起身告辭。
雲袖與彩英見此都悄悄鬆了口氣,便是挽風跟吟月也是對視一眼露出輕鬆的笑意來。
倒不是她們瞧不起崔家這小院兒,而是在她四人眼中,洛娉妍與景芝坐在這兒有些昏暗的堂屋裡,靠在粗木大桌旁,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因此當洛娉妍對夕月道別時,四人都鬆了口氣,她們實在無法像洛娉妍與景芝一般自在……
回府的路上,洛娉妍依着大靠枕睡了一覺,下車時,景芝正對她感嘆道:“瞧瞧你這日子過的,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高興了就睡了吃吃了睡,晚上我哥回來再讓他陪你遛彎兒,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誰知話音剛落,紅螺就面色難看地迎了上來,低聲道:“少爺來了,正在敞花廳等着您。”
只看紅螺這臉色,景芝與洛娉妍便都知道出了事兒,但這畢竟是洛娉妍孃家的事兒,景芝不好參與,拉了洛娉妍的手,輕聲道:“嫂嫂快去瞧瞧,也彆着急上火,等我哥回來再說。”說完景芝用力地捏了捏洛娉妍的手,才滿眼擔憂的先走了。
待景芝走遠,洛娉妍沉着臉問道:“繼宗不去太學唸書,怎麼這會子過來了?可說了什麼事兒?”
紅螺搖了搖頭道:“少爺來也沒說什麼事兒,只是臉色不大好看,問他要不要去藏書樓看書,也不耐煩,我想着怕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卻並不急着回去楓溪院,而是先轉去了慈恩苑,誰知一會子有什麼事兒?回來了總得先過來見過惠寧長公主纔是。
景芝已經向惠寧長公主說過洛繼宗來了,還猜測怕是洛府出了什麼事兒,惠寧長公主正是擔憂的時候,洛娉妍扶着趙嬤嬤的手,走了進來。
惠寧長公主立時便問道:“聽說你兄弟來了?可說有什麼事兒了?”
說完惠寧長公主深怕洛娉妍答應了洛繼宗什麼,急忙提醒道:“你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萬事都馬虎不得!再要緊的事兒,至少也等蘊哥兒回來再說。”
洛娉妍並不覺得父親那邊兒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過就是洛妙姝與周氏,如今眼看着洛妙姝婚期將近,少不得就是洛妙姝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但有了上回的教訓,如今嫁妝裡的宅子莊子鋪子的房地契又都在父親洛鎮源手裡,洛娉妍覺得此時的洛妙姝,應該不敢做出什麼出格兒的事兒來……對此……洛娉妍還是有些信心的。
見惠寧長公主如此緊張,洛娉妍不由輕聲寬慰道:“想來也沒什麼大事兒,我還沒去見他呢,從外邊兒回來,總要先來見過外祖母纔是。”
說着洛娉妍挨着惠寧長公主手邊兒坐下,輕笑道:“若真有事兒,也少不得勞煩爺多費心,不然我能有什麼法子?”
聽洛娉妍這樣說,惠寧長公主才滿意地笑了,點頭道:“算你丫頭有良心,知道我惦記着你。”
說完皺眉想了想道:“我想着你兄弟來找你無外乎兩件事兒,要麼就是他自己個兒的親事,要麼就是你那妹妹的婚事,畢竟再過幾日她就要出嫁了。你且去瞧瞧他究竟爲何來的,若是來探望你,便好生招待,一會兒也領過來我見見。”
洛娉妍聞言自然明白這是惠寧長公主再給她做臉,急忙起身就要行禮道謝,惠寧長公主卻瞪着她嗔道:“自家人,你這是作甚?還不過來坐下。”
趙嬤嬤聞言急忙上前扶起洛娉妍,挨着惠寧長公主坐了下來。
七零七 姐弟
洛娉妍抿嘴一笑正要道謝,卻聽惠寧長公主朝趙嬤嬤叮囑道:“你給我看好了她,她這性子瞧着安靜,卻也是個頑皮的,可不能由着她性子來。”
趙嬤嬤急忙蹲身行禮,低着頭道:“殿下放心,少夫人本就謹慎,便是偶有忘記了,老奴稍稍一提少夫人就想起來了。”
雖然低着頭,可卻不難從趙嬤嬤聲音中聽出歡快之意,惠寧長公主聞言知道洛娉妍是真的很當心,便揮手笑道:“你們且去吧,走路當心些。”
惠寧長公主不讓洛娉妍屈膝行禮,洛娉妍便只欠身告辭帶着趙嬤嬤退了出來。
誰知剛出慈恩苑,崔嬤嬤便追了出來,喚住洛娉妍笑道:“殿下不放心少夫人你,讓老奴出來瞧瞧,說是今兒早上湖裡挖了蓮藕,正清淤,怕那些個泥啊,水啊,沒弄乾淨,滑着少夫人了。”
洛娉妍一愣,纔想起之前景芝接管家務時,自己還叮囑過中秋前一定要將湖裡的蓮藕都挖起來,順道清理淤泥,自己怎麼就忘記這事兒了呢……
崔嬤嬤不知洛娉妍在想什麼,怕她不上心,急忙補充道:“殿下叮囑少夫人別走湖邊兒,從那邊兒石榴園穿過去,路是遠了點兒,道卻也極好走,累了就讓人擡了肩輿過來。或是叫你弟弟過來,你們姐弟倆就在園子裡鬆快鬆快也好。”
洛娉妍笑着道了謝,方纔與趙嬤嬤轉道往石榴園而去。待走遠,趙嬤嬤笑道:“殿下對奶奶可真好,爺對奶奶也好,奶奶這日子可真是比天上的神仙還自在。”
洛娉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卻並不說話。
見到洛繼宗卻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
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洛繼宗只輕描淡寫地說道:“父親說家裡沒個主事兒的人,無論如何洛妙姝出嫁也是咱們府裡的大事兒,想請姐姐回去住幾日,幫着管管。”
說到這兒,洛繼宗頓了頓,補充道:“若姐夫不放心你一人兒回去,就讓姐夫陪你一塊兒過去,就住你原來的院子。”
洛娉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沒說去或是不去,若沒懷孕她倒無所謂,如今她懷着孩子,便是惠寧長公主不提醒,她也不願回去蹚洛妙姝的渾水。
洛繼宗見洛娉妍點了頭,只當她是答應了,笑問道:“後日曬妝,姐姐要給她添妝嗎?”說完急忙補充道:“依我說就別管她,讓她……”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瞪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斷道:“這是你該過問的事兒?仔細你姐夫知道了又要訓你。”
洛繼宗抿了抿嘴,低頭捏了塊果脯含在嘴裡,半晌才道:“姐姐都不知道,最近咱們府裡都熱鬧成什麼樣兒了。”
洛娉妍聞言皺了皺眉頭,有些不相信地問道:“難道洛妙姝又鬧什麼幺蛾子了?”
洛繼宗扯着嘴角一邊兒嚼着嘴裡的果脯,一邊兒搖頭道:“幺蛾子倒也算不上,只是將府裡上上下下都鬧得不得閒,一會兒這個不對,一會兒那個有問題,先前說什麼也不嫁,這會子看上去積極性卻很高似得。”
洛娉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兒,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這會子自己懷着孩子,可實在沒精力與她鬧騰。
隨即洛娉妍便聽洛繼宗問道:“姐夫今兒什麼時候回來,我有點事兒,想請他幫個忙。”
洛娉妍一聽洛繼宗要找景蘊幫忙,心裡便不高興了,板着臉道:“跟你說過,咱們自己能解決的事兒,便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少沾惹,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洛繼宗愣了愣,隨即苦苦一笑,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見洛繼宗這樣兒,洛娉妍不由有些心軟,放緩了語氣道:“要不你先跟我說說,究竟什麼事兒。說不定我也能幫你呢?我可是你姐姐!”
洛繼宗聞言突然沉默下來,低着頭沒有吱聲兒,洛娉妍正猶豫着要不要追問時,卻聽洛繼宗幾近呢喃地道:“昨兒聽說文婷病了,也不知如今怎樣了,樑志鵬他……”
洛繼宗說到這兒,沒有繼續說下去,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洛娉妍卻是氣得胸口發疼,好半晌才道:“不管怎樣,文婷是我姐妹,她病了我自會去瞧她。”
說完洛娉妍頓了頓,才嚴肅地道:“但她病不病的,都與你無關!當初和方家的親事是你自己點的頭,沒人逼你!將來你便要對人家清雅負責,斷不許你東想西想傷了清雅!”
洛繼宗一愣,擡起頭看向洛娉妍,卻見洛娉妍目露寒光,正緊緊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陣心虛地又低下了頭好半晌才吶吶地道:“我也沒想怎樣,就是關心一下罷了。”
洛娉妍挑眉冷笑,依舊盯着洛繼宗淡淡地問道:“當真如此?”說完捏了塊果脯吃了,見洛繼宗不說話,才接着道:“她一個閨閣女子,能由着你關心?你當你自己是誰了?”
洛繼宗聞言一滯,臉色漲得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洛娉妍也不急得再說什麼,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
姐弟倆竟這樣對持起來,誰也沒再說話,紅螺給洛娉妍送藥進來時,就看到這麼一副景象,不由故作輕鬆地笑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少爺難得來一回……”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揮了揮手,打斷道:“不必替他說話,怎麼了他自己心裡清楚,有的時候摔倒了咱們再爬起來,沒什麼大不了,可有的事情錯了,卻是再沒有回頭路!”
洛繼宗聞言再次擡頭看了洛娉妍一眼,抿了抿嘴又看了眼紅螺,紅螺見此急忙放下洛娉妍的藥,輕聲道:“無論什麼事兒,奶奶這會子都不宜動氣,先把藥喝了,少爺做錯了什麼,奶奶慢慢教就是。”
洛繼宗突然聽到紅螺讓洛娉妍吃藥,大吃一驚地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兒的吃上藥了?”
在洛繼宗的記憶裡,洛娉妍是極少吃藥的,怎麼才嫁過來不到一年怎麼就……
七零八 不許
紅螺卻是笑道:“奶奶有了身子,這是太醫院安太醫給奶奶開的安胎藥,說是三個月後就不用了。”
洛繼宗聞言瞪大了眼,望着洛娉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洛娉妍卻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朝紅螺嗔道:“姑姑跟他小孩子說這些作甚?”
洛繼宗聞言方纔回過神,激動地站起身在屋裡轉悠了兩三圈兒,才急聲兒問道:“可是真的?”“什麼時候的事兒?”“姐姐怎麼也不遣人回去說一聲兒呢?父親若是知道了還不知多高興呢,怎麼也不會讓你去幫洛妙姝備嫁的。”
洛繼宗轉悠一圈兒問一個問題,一副急得不行的樣子,惹得洛娉妍差點笑了出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輕斥道:“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穩重點兒?”
說完洛娉妍端起藥碗兩口喝完,也顧不得吃蜜餞,就對紅螺笑道:“姑姑去瞧瞧午膳準備好了沒,我都有些餓了。”
紅螺知道他們姐弟倆有話說,也真怕洛娉妍餓着,不敢稍作耽擱,只將蜜餞留在桌上,便急忙退了出去。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肅了神色,對洛繼宗道:“你心裡記掛文婷,旁人或許覺得你重情,可你想過,若是讓清雅知道了這事兒心裡會怎麼想嗎?”
洛繼宗一愣,望着洛娉妍搖了搖頭。
洛娉妍沒好氣地道:“這也不知道,你這些年的書都白讀了!倒是人家只會以爲你當初求親是有所圖謀,至少是心不誠,到時你要怎麼辦?”
洛繼宗變了變臉色,張着嘴卻不知說什麼。
洛娉妍嘆了口氣,緩了語氣勸道:“將來要給你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的人是清雅,爲你操持家務的是清雅,陪你一輩子的也是清雅!你心裡要有個數兒,別做糊塗事兒纔好!”
洛繼宗頓時安靜了下來,跌坐回椅子裡,沉默了許久才點了點頭,小聲兒道:“其實也不是有意去打聽的,只是在學裡無意中聽人說起才知道的。”
洛娉妍聞言一驚,有些不敢相信地追問道:“這話怎麼說的?人家閨閣中的事兒,你們太學院的學生怎麼知道的?你仔細給我說說。”
這話怎麼說得清?洛繼宗想了想才道:“也不是說起文婷,是樑志鵬有兩日沒來上課了,先生問起,就有人回說他未過門的媳婦兒病倒了,他去了他老丈人家看媳婦兒去了,先生氣得不行,狠狠地責罰了兩人,後來也就沒人再說了。”
洛娉妍聽到這兒,挑了挑眉,淡淡地望着洛繼宗問道:“既是沒人再說起,你擺個臭臉給誰看?又跑來找你姐夫做什麼?”
洛繼宗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喃喃道:“也沒想怎樣,就是想跟姐夫聊聊罷了。”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才壓下心頭不快,淡淡地道:“往後你將心思好好放在學業上,放在清雅身上也比放在旁人身上強,年底你可是就要成親了!”
洛繼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洛娉妍雖不知他究竟如何想的,卻當着他的面兒,喚來英兒吩咐道:“去瞧瞧晨霜回來了沒,若是回來了就讓她過來。”
待英兒退下,洛娉妍才望着洛繼宗,冷聲兒地道:“我不希望下次文婷的消息,我又是從你嘴裡聽到的,我更不希望你將別的女人的消息去告訴你姐夫,即便那人是我的好姐妹,那也不行!”
洛娉妍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完最後四個字,見洛繼宗擡眼看了自己一眼,很是有些不以爲意地樣子,冷哼道:“更不希望將來有一天,洛府在你手裡依舊後宅不寧!”
這回,洛娉妍說得很是輕緩,像是不以爲意似得,洛繼宗卻是一驚,猛地擡頭望着洛娉妍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洛娉妍見洛繼宗半晌也沒吱聲兒,不由追問道:“洛繼宗,你可聽明白了?”
“後宅不寧”四個字,到底讓洛繼宗驚醒過來,臉色大變地點了點頭保證道:“姐姐放心,清雅是姐姐精心替我挑選的,我自己也是中意的,我定會好好待她。”
說完洛繼宗才猶豫道:“只是聽說……聽說文婷她……”
洛繼宗話未說完,洛娉妍便再次打斷道:“文婷怎樣那都是她與她家人的選擇,我們無權過問!作爲朋友和姐妹,我可以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一把,但是婚姻大事,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她自己,誰也幫不了她!”
說完洛娉妍盯着洛繼宗的眼睛,再次重申道:“至於你!作爲你的姐姐,我希望從此與文婷再無瓜葛,這是對你好,對清雅好,對洛府好,更是對文婷好!”
洛娉妍的話不是晨鐘暮鼓,卻狠狠地敲在了洛繼宗的心上,洛繼宗沉默了許久,才擡頭看向洛娉妍,眼中已經少了許多迷茫與震驚,多了幾許平和,點頭道:“姐姐的話我記住了。緣分天定,許是我與她本就無緣,強求不得。”
洛娉妍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卻不敢表露出來,抿着嘴淡淡地點頭道:“你能真的記住纔好,洛府還需要你來支撐門楣,姐姐也需要你做儀仗,才能挺直了腰身。”
景蘊回來時洛娉妍尚未起身,喚了兩次,洛娉妍都轉身又睡了過去,景蘊不由喚來趙嬤嬤問道:“奶奶今兒在崔府累狠了?”
趙嬤嬤屈膝一禮,笑道:“奶奶跟小姐沒在崔府留膳,午膳是回來用的。”
聽到這兒,景蘊挑了挑眉,聽趙嬤嬤接着笑道:“是親家少爺過來了,奶奶陪着用過午膳,又陪着親家少爺去給殿下請了安,回來時困得直淌淚,嚇得親家少爺都慌了神。”耽擱了午睡,怕是還有一會兒才能起。”
景蘊聞言鬆了口氣,扭頭朝內室掃了眼,點頭笑道:“許是耽擱了午睡困極了,別吵醒奶奶,讓院兒里人行動輕點兒。”
趙嬤嬤點頭應是,隨即聽景蘊問道:“可知親家少爺過來找奶奶何事?”
這趙嬤嬤哪兒知道去?聞言不由一愣,輕輕搖了搖頭,道:“奶奶沒讓人在身邊兒伺候,只紅螺進來送了一回藥,”說到這兒趙嬤嬤頓了頓,小心地補充道:“不過親家少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走的時候卻瞧不出什麼了。”
景蘊聞言不以爲意揮手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心裡卻是泛起了嘀咕……
七零九 晚膳
洛娉妍睜開眼第一瞬間,看到的就是景蘊那雙狹長璀璨的丹鳳眼,不由下意識地便露出了笑容,帶着濃濃嗓音,軟軟糯糯地問道:“爺什麼時候回來的?”
景蘊溫和地笑着伸手揉了揉洛娉妍的頭,不答反問道:“怎地困成這樣兒?外祖母那邊兒都用過晚膳了,得知你還在睡着遣人來說不等咱們,讓咱們自己吃。”
洛娉妍聞言臉上頓時熱辣辣的,好在剛睡醒,臉蛋兒原本就是紅撲撲的,倒也不太明顯。
撐着身子坐起來,洛娉妍才啞着嗓子道:“許是繼宗過來陪他說話耽擱了午歇時辰,一覺竟睡到這會兒。”
景蘊好笑地看着她,一邊兒扶着她坐好,一邊兒朝外朝外揚聲兒道:“拿水來!”
英兒端着溫水找就候在外邊兒,聞言掀開層層垂幔走了進來,景蘊親自從推盤上端起水杯遞到她嘴邊兒。笑道:“先喝水。”見洛娉妍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大半杯不願再喝,景蘊才問道:“可是洛妙姝的事兒?”
洛娉妍在心裡斟酌了一番,才嘆了口氣點頭道:“可不是,父親那邊兒沒人主持後宅你也是知道的,初二曬妝,初三出嫁,都迫在眉睫,偏沒個能出面張羅的,父親便想到了我。”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景蘊便笑道:“好了,有什麼話咱們用過晚膳再說,爺這肚子可還餓着呢。”
洛娉妍抿嘴一笑點了點頭,道:“那咱們就用過晚膳再說,我心裡也猶豫着,等會兒爺可得給我拿個主意纔是。”
景蘊點了點頭便起身讓開了位置,英兒急忙上前伺候洛娉妍穿衣洗漱,出到外間兒時晚膳已經擺好,景蘊正等着她到來。
二人用過晚膳依舊去轉轉消食兒,卻並也不走遠也不要人跟着伺候,只在楓溪院後面的小花園逛了逛。
進了小花園兒洛娉妍便輕聲嘆道:“若是平日裡,我也是該回去一趟的,畢竟我出嫁時,好歹她幫着忙前忙後的張羅,可如今我這樣兒哪兒敢去冒險?不去好像又說不過去。”
景蘊對此卻是不以爲意笑道:“你如今原就不能參加這些個紅白喜事,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你把添妝禮準備好,明兒我出宮便回來接你一塊兒過去用晚膳,相信岳父知道你有了身子也只有高興的。再遣幾個能幹的過去幫着張羅就好。”
洛娉妍抿着嘴點了點頭,雖說早已拿定主意不去參合,可心裡還是有些擔憂洛府的顏面,不由小聲兒道:“就怕到時出了醜,讓父親和繼宗跟着蒙羞。”
景蘊聞言搖頭失笑道:“妍兒也莫要太過擔憂,說難聽點兒,本就是與她外祖家結親,再則定親成親如此匆忙,外邊兒早有傳聞,咱們離得遠遠兒的纔是道理,你如今又有了身子,岳父也說不出什麼來,大不了,添妝禮準備厚些罷了。”
洛娉妍聞言並不說話,景蘊不由低頭朝她看了眼,笑道:“妍兒這會子便想想。讓哪些人過去幫忙,明兒就隨咱們一塊兒過去,外祖母哪兒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去與外祖母說明的。”
洛妙姝聽說洛繼宗去錦鄉侯府請洛娉妍回來,親自爲自己張羅曬妝太醫送嫁的事宜心裡就很是高興。
誰知不過第二日旁晚,正準備去慧園與母親周氏一塊兒用晚膳,路過二門時,遠遠便瞧見翠娘帶着好幾個管事婆子,站在門前候着。
洛妙姝心念一動,上前笑問道:“姨娘這是在等誰呢?”
不得不說,經過上次的事兒,洛妙姝的性子收斂了不少,無論她心裡怎樣,至少當初嚴姑姑教導的那些個規矩禮儀,如今瞧着自然了許多。
翠娘猛地聽到洛妙姝的聲音,轉回身斂衽一福行了半禮,誰知就是這半禮,洛妙姝也讓了過去,一面兒扶起翠娘一面兒嗔道:“姨娘這是折煞我了,過去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兒,難道姨娘還記恨上了不成?”
說着洛妙姝掩口一笑,很是自然地屈膝一禮,接着笑道:“妙姝在這兒給姨娘賠不是了,不管怎樣,您可是長輩,別跟我小孩子家家計較,將來妙姝也是要孝敬您的。”
洛妙姝想的很清楚,翠娘雖說是妾室當不得家,不能主持中饋,但洛繼宗很快就要完婚,對方還是榜眼的妹妹,嫁過來自然是會立時掌管中饋的,這會子得罪他們母子便不是明智之舉!
翠娘卻不知洛妙姝心裡在想什麼,只覺得到底不過是個孩子,嘆了口氣道:“大姑爺護着大姑奶奶回來了,妾身在這兒迎一迎大姑奶奶,畢竟大姑奶奶是誥命夫人,便是府裡再沒人也不能沒人迎接的。”
洛妙姝一聽這話兒,頓時喜出望外,沒想到不過一日功夫,錦鄉侯世子便親自護着姐姐回來了,可見姐姐還是心疼自己的!
想到這兒,洛妙姝臉上的笑容越發璀璨,更是拉了翠孃的手,撅着嘴道:“既如此姨娘怎地不讓人叫我?姐姐回來了,我也是要來迎接的。”
翠娘抿了抿嘴未及說話,便見一衆丫鬟婆子擁着一輛黃梨木八寶雕花馬車,緩緩駛了過來。車旁跟着的可不就是洛娉妍管用的跟車婆子嗎?除了自家車轎廳的婆子,還有幾個洛妙姝瞧着也極爲眼熟的。
馬車在黑漆二門前停住,見到晨霜當先下了馬車,洛妙姝心裡的大石頭就落了地,臉上的笑容是怎麼也藏不住,也不等洛娉妍下車,便越過翠娘等人迎了上去。
剛在馬車旁站定,便見兩個小丫鬟擡着腳踏放在了馬車前,晨霜親自打了車簾子,由紅螺跟一個洛妙姝沒見過的婆子,扶着洛娉妍走了下來。
洛妙姝立時深深一福,甜甜地喚道:“姐姐!”也不待羅娉妍叫起便自顧自地站了起來,連珠炮似得問道:“姐姐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可是用過晚膳?姐姐若不嫌棄咱們一塊兒用膳,我這就去廚房讓人準備幾道姐姐喜歡的菜餚。”
這樣熱情的洛妙姝,別說紅螺等人,便是洛娉妍也是沒見過的,突然見到也是不知說什麼纔好。
誰知趙嬤嬤卻是答道:“多謝親家二小姐美意,只是出門前殿下特意交代,如今少夫人的吃食要格外注意,小廚房的食譜,也是經太醫院太醫瞧過的。”
洛妙姝聞言張着嘴望着洛娉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洛娉妍卻雙手疊交在腹前,朝她含笑點了點頭,顯得很是端莊而含蓄。
就在洛妙姝思索着說什麼纔好時,誰知洛娉妍已經越過她朝翠娘笑問道:“姨娘怎地出來了?”隨即又朝虞婆子笑問道:“虞嬤嬤近來身子可好?”
七百一 添妝
在洛妙姝變臉之前,洛娉妍收回目光淡淡地朝她吩咐道:“你陪我去夫人屋裡坐坐吧。”
洛娉妍的聲音冷冷清清,帶着絲命令的味道,洛妙姝卻毫不在意,甚至頓時喜笑顏開,不住地點頭道:“姐姐就是不說,我也是要陪着姐姐的,再說我也正好要去母親屋裡伺候母親用晚膳呢。”
說完洛妙姝微微靠近了洛娉妍一些,雖然被扶着洛娉妍的趙嬤嬤稍微擋了擋,卻仍一臉興奮地道:“一會兒姐姐也去我院兒裡坐坐吧。”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卻並不答應,便是要私下補貼她,也得貼在明處,俗說話打粉要打在臉上。遂道:“別的回頭再說吧,咱們先去夫人院兒裡。”說完洛娉妍看向翠娘,笑道:“姨娘也跟着一塊兒來。”
翠娘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屈膝一禮很是恭敬地道:“瞧大姑奶奶說的,您難得回來一趟,我們這些人自是要陪着的,自是少的不打擾了夫人清靜。”
聽到院兒裡一連聲兒的行禮問安,周氏皺了皺眉,有些不安地吩咐道:“青柳,去瞧瞧誰來了?小姐怎麼這會子還沒過來?”
不待青柳應下,洛娉妍便走了進來,淡淡地道:“不必去瞧了,是我來了看望夫人了。”
洛娉妍當日之言周氏是記憶猶新的,這麼好幾個月洛娉妍並沒有再來看望過自己,此時突然聽到洛娉妍的聲音,周氏忍不住變了臉色,猛地站起身,揮舞的雙手朝着記憶中房門的方向而去。
青柳見此急忙上前扶住周氏,輕聲在周氏耳邊道:“大小姐跟翠姨娘,還有二小姐都來了。”
聽說翠娘也在,周氏頓時停住了腳步,生怕被翠娘看了笑話,甚至忍不住側耳聽去,看有沒有人在恥笑自己。
好在翠娘心中對周氏雖多有怨憤,可爲了洛繼宗,也看在她已經瞎了的份兒上,並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人。
洛娉妍更是沒心思看她笑話,在趙嬤嬤與紅螺的攙扶下緩步走了進來,自顧自地在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便輕聲道:“夫人也請坐下吧,今兒我是特地來給妙姝添妝的。”
洛妙姝先是一愣,隨即大喜,洛娉妍有多豐厚的身價她不清楚,可那日洛娉妍擡了多少嫁妝出去,她卻是看在眼裡的。
尤其是洛妙姝學着洛娉妍的樣兒,讓人購買了四十八隻一色大紅木箱回來,雖沒法和洛娉妍當日那一色的四十八口紅酸枝描金雕花大木箱比較,卻也是雕花繪彩極爲亮眼。
箱子擺在院兒裡自然好看,可到了婆家是要打開來讓親戚們瞧的,如今四十八口箱子,大半兒還空着,洛妙姝對當初洛娉妍的嫁妝,便越發心驚起來。
此時聽聞洛娉妍是專程回來給自己添妝的,洛妙姝正要問洛娉妍送什麼給她,周氏卻是淡淡地笑道:“你們姐妹間那須得那些客套,倒是曬妝宴與送親宴還勞娉妍你做姐姐的,多多費心纔是。”
洛妙姝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反正洛娉妍肯定是已經將東西帶來了的,定是不會再帶回去,何必急於一時,若洛娉妍答應親自爲自己操持曬妝送親,雖比不上她當初,卻也是極爲體面的事兒。
洛妙姝剛想到這兒,趙嬤嬤便淡淡地上前,也不管周氏看不看得見,屈膝一禮,略帶得色地道:“怕是要令夫人失望了,我們少夫人有喜了,紅白喜事都是要回避的,不然衝撞了,可沒人擔待得起。”
別說洛妙姝,便是翠娘與周氏聞言也是一愣,再看洛娉妍的目光已經大不一樣。
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淡笑道:“這兒是我孃家,願我是不在意這些的,偏外祖母看的緊,今兒若不是爺親自陪着我,怕是我還不能親自來給妙姝添妝呢。”
說着也不看衆人神色,便對晨霜道:“讓人將東西送進院兒裡來,點清楚了再將禮單拿進來給夫人過目。”
聽到“過目”二字,晨霜差點笑了出來,卻也被紅螺瞪了眼,生生忍住了,抿緊嘴點了點頭急忙轉身退了出去。
周氏臉色也是變了變,最終卻是緩緩舒了口氣,只當洛娉妍乃是無心口誤,不敢再去計較。
只洛妙姝沒注意到“過目”二字,全副心思都集中在了“點清楚”仨字上,若是太少何須清點?這是洛妙姝自己的想法。
是而當洛娉妍朝她招手時,洛妙姝便笑眯了眼兒歡喜上靠了過來。
誰知洛娉妍待洛妙姝走近了卻輕嘆了口氣,笑道:“錦鄉侯府人雖不多可到底是侯府,什麼事兒都講究個規矩,什麼樣的人家兒什麼事兒送什麼禮,那都是有章程有先例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還頓了頓,接過趙嬤嬤遞過來的杏仁露,緩緩吃了,才接着道:“我雖管着府裡的中饋,可府裡的嬤嬤和管事們,那也是一個個都盯着的,我是萬不敢行差踏錯。”
洛妙姝聽到這兒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掛不住,雖礙於雲袖彩英二人並不敢說什麼,甚至面兒上也不好露得太過,但攏在袖子裡的手卻早已捏成了拳頭。
洛娉妍自是將洛妙姝的神色看在眼裡,心中嘆了口氣暗笑搖頭,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接着道:“但好歹都是父親的女兒,都是從這洛府出嫁,少不得我得再貼補一些。”
說着紅螺抱出一隻錦盒,洛娉妍正要伸手接過,紅螺卻是直接捧到了洛妙姝面前。
洛娉妍見此也不以爲意,接着笑道:“雖說咱們在一個屋檐兒下住了十幾年,可我卻實在不知你喜歡些什麼,你年紀小,這副珍珠流蘇衫,我瞧着倒是挺適合你的,便給你帶了過來,還望莫要嫌棄。”
這兒正說着,晨霜拿着禮單走了進來,洛娉妍當着所有人的面兒從晨霜手裡拿過禮單,朝周氏笑了笑,道:“因着是給我孃家送禮,少不得也就比別家兒鬆快些,我想着那珍珠衫正好留了金珠流蘇,便給妙姝打了套百寶攢珠金頭面。”
說着洛娉妍斜了周氏一眼,方纔將將禮單遞到了洛妙姝手裡,又道:“另外我還有一套粉彩三星翁給你,也算是全了咱們都姓洛的情分。”
周氏聞言鬆了口氣,她還真怕洛娉妍藉着洛妙姝在周府攪風攪雨,如此一聽這話,徹底放心下來,面兒上也露出笑意。
洛妙姝卻是看着手裡的禮單和那套珍珠流蘇衫,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生氣。
歡喜自然是這幾樣兒東西,洛妙姝都是瞧得上眼,生氣卻是怨怪洛娉妍不多送幾套,那怕是多送一套也好啊,她嫁妝裡還沒這麼珍貴的首飾呢,偏洛娉妍小氣只送了一套來!
洛妙姝的想法洛娉妍是不在意的,將該交代的交代完了,便朝翠娘笑道:“夫人眼睛不好,姨娘還多擔待着點兒,讓人將院子看緊了,莫教人渾水摸魚纔是。”
虞嬤嬤很是不屑地睨了洛妙姝一眼,淡淡地道:“二小姐成日在這兒陪着夫人,哪裡就有人敢在二小姐眼皮子底下渾水摸魚了。”
洛娉妍等人聞言具是明白過來,無一不是滿臉愕然,萬沒想到洛妙姝竟親自看管嫁妝,和別人好笑的感覺不同,洛娉妍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望着洛妙姝眨了眨眼不知說什麼纔好,起身便邊往外走,竟是一刻也坐不住。
七一一 交代
走到房門前洛娉妍又突然停住腳步,深吸了口氣,回過頭淺笑道:“明後日我不便過來送你。”
剛說一句洛妙姝便張嘴欲言,洛娉妍見她那樣兒,皺了皺眉,補充道:“你也不用擔心沒人操持,夫人回頭讓人給哲老夫人送個信兒,就說請灝夫人前來幫忙主持,回頭我也讓人走一趟。”
周氏聽洛娉妍這樣安排,想想自己那個矜貴的伯母,心裡倒沒什麼不滿意的,點頭謝道:“多虧了大姑奶奶想的周到。不過此事還得勞煩大姑奶奶幫襯纔是。”
洛妙姝雖滿臉遺憾卻不敢強求,只沉着臉滿眼祈望地望着洛娉妍,希望洛娉妍不要拒絕。
洛娉妍卻只當沒瞧見,淡淡地接着道:“另外我把紅螺晨霜淺語留下來幫忙,有翠娘幫襯,她們對府裡諸事也是熟悉的,想來是不會出岔子的。”
洛娉妍話音剛落,紅螺和晨霜便上前屈膝一禮,笑道:“奶奶放心,斷不敢丟了奶奶跟世子爺的臉面。”
聽紅螺這樣說洛妙姝臉色好了許多,這也是來之前洛娉妍特意叮囑過的,若說別的洛妙姝指不定怎麼搗亂,但借了景蘊的名頭她卻是不敢的。
只有淺語愣愣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原以爲晨霜跟紅螺都留在了洛府幫忙,洛娉妍身邊兒就只有英兒和蕾兒,自己也就有了機會,誰知……
洛娉妍像是知道她的想法,朝她微微一笑,隨即看向紅螺,輕聲道:“紅螺與晨霜這就跟姨娘去了解情況,忙起來吧,時間緊,大家都辛苦點兒,這是二小姐的臉面,也是洛府的臉面,同時也是我的臉面,你們多費心些。”
紅螺與晨霜自是急忙再次屈膝一禮,應下不提。
洛娉妍說完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接着道:“淺語先跟着我,一會兒我和爺回去時你再去找紅螺姑姑就好。”
淺語茫然地點了點頭,疾步跟在雲袖彩英二人身後,滿腹疑惑、失落,卻不知該與何人述說。
洛妙姝見洛娉妍往外走也急忙跟了上去,誰知剛喚了聲“姐姐……”洛娉妍便打斷道:“你自去伺候夫人用膳,也沒幾頓了,往後再想要伺候夫人,卻是機會難得。”
說完回過頭見洛妙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洛娉妍想了想道:“如今你安心備嫁,該準備的該清點的,若是信得過,便讓紅螺姑姑跟晨霜幫着你清點一遍,差什麼少什麼,今兒是一定要補齊的。”
洛妙姝聞言鬆了口氣,點頭嬌笑道:“紅螺姑姑跟晨霜姐姐都是姐姐身邊兒得用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哪兒有什麼信不過的?”
洛娉妍聞言淡淡一笑,見洛妙姝還是一副想要說什麼的樣子,想了想道:“你三朝回門那日我也會回來,有什麼事兒咱們到時再說。”
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你既說過咱們都姓洛,我便不會害你,當然,這也得看你願不願意聽了。”
洛娉妍不給洛妙姝說話的機會,趙嬤嬤也不再給洛娉妍說話的機會。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急忙上前勸道:“奶奶也不必太過擔心,哪家兒小姐都得經這一遭,奶奶就放寬心,洛二小姐能處理好,不過幾日功夫,奶奶要教洛二小姐什麼回門再說也是不遲的。”
洛妙姝聽趙嬤嬤這樣說,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看着一身玉簪白交領衫,外套着緋色透紗繡罩衣的洛娉妍,,滿心羨慕地強笑道:“姐姐快去父親那邊兒吧,姐夫跟父親怕是都等急了。”
洛娉妍故作嗔怪地橫了趙嬤嬤一眼,方纔對洛妙姝含笑點了點頭,帶着雲袖彩英等人往紫苑而去。
出了慧園,洛娉妍纔將淺語叫到身旁,輕聲叮囑道:“別小看這紅白宴席,都是些大事兒,這樣的場面機會不多,你能有機會見識見識,也是你的造化,要用心跟着紅螺晨霜學習,將來這些事兒我就靠你幫我抓起來。”
淺語聞言雙眼一亮,像是明白了洛娉妍的意思,一張臉頓時笑開了花兒,不住地點頭保證道:“奶奶放心,我定會好好兒跟紅螺姑姑晨霜姐姐學,將來好給奶奶做管事嬤嬤。”
趙嬤嬤一聽“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洛娉妍也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嗔怪道:“小小年紀就想做嬤嬤,也不知你腦子裡裝的什麼?”
淺語聞言面色一紅,卻並不分辯,此時此刻哪兒還有先前半分惆悵?不說雄心滿滿,也差不了多少。
眼見着到了紫苑門前,洛娉妍在對淺語說道:“你先回翠庭軒去,將房間都收拾出來,晚上你們也別住旁的地方,回頭我會與父親說,你們就住在你們原來的屋子裡。”
淺語不明所以,卻仍點頭應下,此時洛繼宗剛好從正房出來,遠遠見洛娉妍一行,笑道:“姐姐可算是來了,父親都等得着急了。”
雖然洛妙姝的婚事後宅沒人主事,洛鎮源有些頭痛,但洛娉妍有了身孕仍令他感到高興。
見洛娉妍與洛繼宗姐弟倆並肩走進來,洛鎮源頓時激動地站了起來,先上下打量了洛娉妍一番,隨後一指羅漢牀邊兒上的軟椅,笑道:“先坐下。”
洛娉妍抿嘴一笑,走到景蘊身旁挨着坐了下來,景蘊見此側頭輕聲問道:“都安排好了?”洛娉妍點了點頭,景蘊又問道:“有沒有很累?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洛鎮源一聽,急忙吩咐道:“快,讓人給你姐姐送些點心來,別餓壞了我外孫子。”
洛繼宗聞言一笑,正要轉身出去卻被洛娉妍給叫住了,笑道:“父親別忙了我這會子不餓。繼宗也坐下,正好當着父親跟你姐夫的面兒,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洛繼宗一愣不知洛娉妍要說什麼,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兒關於孫文婷的事兒來,變了臉色,低着頭不敢說話,只悄悄擡眼朝洛娉妍投去乞求地目光。
洛鎮源見洛娉妍如此嚴肅地叫住洛繼宗,而洛繼宗又是這樣一幅心虛的樣子,頓時皺緊了眉頭,板着臉,瞪着洛繼宗,大聲喝問道:“還不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兒?”
七一二 嫡長
洛繼宗嚇得一哆嗦,卻不敢回話,只低着頭不語。景蘊見他那樣兒不由也皺了眉頭,手無意識地颳着茶蓋子,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音。
洛娉妍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就不能挺直了脊樑,站好了或是坐穩了?這樣一幅模樣,便是沒什麼事兒,別人也不會相信!”
誰知洛娉妍這樣一說,洛繼宗的頭卻垂得更低了,他倒不是怕洛娉妍,而是對洛鎮源和景蘊,洛繼宗則是從心底裡害怕敬畏的。
洛娉妍見此不由越發皺緊了眉頭,冷聲道:“父親問話你好好答就是,做這副樣子給誰看?難不成沒有的事兒,父親和我,或是你姐夫還能冤枉你?”
景蘊聞言頓時明白,洛娉妍這是想要當衆教導洛繼宗,便也擱了茶盞肅了神情,畢竟在自己的攛掇下,洛繼宗如今是記在自己岳母名下的。
洛繼宗小心地打量了洛鎮源一眼,洛鎮源也正瞪着他,見他看來板着臉道:“你姐姐的話是沒聽見嗎?給我站直了說話!”
被洛鎮源這麼一吼,洛繼宗越發縮着脖子低着頭了,景蘊有些看不下去,笑道:“行了,妍兒別說繼宗了,岳父也消消氣,你們這樣繼宗便是想要放鬆也是不能夠的。”
說着景蘊往身邊兒的方凳一指,笑道:“繼宗也過來坐,如今你可不是戶部侍郎的庶子,而是洛府的嫡長子!你可知道何爲嫡長子嗎?”
景蘊的話讓洛娉妍鬆了口氣,自己想說的,終於被他說了出來。而洛鎮源與洛繼宗卻都是渾身一震,在此之前他們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洛鎮源神色嚴肅地坐了下來,自己小門小戶出身從未接觸過這些世家子弟的教養,除了學業,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教養兒子。此時景蘊既然提出,必然還有後話,再看洛娉妍鬆了口氣的模樣,洛鎮源便料定自己猜對了。
洛鎮源一指景蘊旁邊兒的位置,道:“繼宗坐你姐夫身邊兒去,好好聽你姐姐姐夫的話。”
洛繼宗也反應過來,這是姐姐姐夫要教導自己,心下歡喜不已,先朝着景蘊很是恭敬地長身一禮,而後纔在景蘊下手邊兒貼着凳沿兒坐了下來,輕聲道:“請姐夫教我。”
景蘊見此朗聲一笑,朝洛鎮源點了點頭,方纔看向洛繼宗,緩聲道:“不必緊張。”
說不緊張,其實除了洛娉妍,不僅洛繼宗,便是洛鎮源也有些緊張。
景蘊卻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盞,輕輕地擱着浮沫,淡淡地道:“我不過是要提醒你,岳父乃是當朝大員,母親雖過世多年,但也是皇商之後,沈氏一族嫡長女。如此身份任何時候都足以令你挺直了脊樑。”
景蘊剛說完,便見洛繼宗努力的直起背脊,不由悶笑出聲兒,卻也並不指責,接着道:“你自己少而好學,小小年紀已然取得功名,比大多數人都強上不少,岳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行事何必畏首畏尾?”
洛繼宗聞言想要低頭,又極力忍住,小心地斜眼朝洛鎮源瞟了眼,被洛鎮源一瞪,又急忙收回目光。
洛娉妍看得直搖頭,景蘊卻是並不在意,笑道:“過去你行事若有偏差,人家只會說到底是庶出子弟,也不會太過苛責。”
聽景蘊提起“庶子”二字時,洛繼宗還是有些不自在的,可景蘊卻是突然肅了神色,沉聲道:“可自從你的名字在族譜上記在了岳母名下,你便不再是過去的庶子了!”
洛繼宗一怔,擡頭望向景蘊,景蘊亦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洛繼宗,一字一頓地道:“從那時起,你便代表着父親,代表着洛府!”
洛繼宗望着景蘊好半晌沒有說話,最終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景蘊舒了口氣,淺淺地抿了口茶,才這接着道:“其實要說你曾經接受的是庶子的教育,這並不恰當。岳父只有你一個兒子,想必對你也是精心教養的。”
這點洛繼宗無法否認,洛鎮源更是自認對這個唯一的兒子一直很上心,尤其是在他考中秀才後,那更是傾盡所有。琴棋書畫,自己無一不是親自過問,作詩寫文,自己也都篇篇細讀指點。
見洛鎮源臉上露出笑意,景蘊輕咳一聲兒,接着道:“世家大族,之所以是叫大族,最明顯的特點是傳承久遠,一代代的積攢下來,到最後家大業大子孫衆多。”
洛繼宗點了點頭,瞅了景蘊一眼,小聲兒道:“咱們家如今是剛剛起步。那……”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皺眉喝斷道:“錦鄉侯府立族上百年,族中先輩更是人才輩出,但凡能多活下一人兩人,也不會是如今的情況,與洛府自是不同!”
洛繼宗的眼神和話語,景蘊不是沒有看見聽見,卻並未放在心上,可洛娉妍突然這樣說出來,景蘊心中卻是覺得暖暖的,扭頭朝洛娉妍看去,正要勸解兩句……
卻見洛娉妍微紅的眼圈,哽咽道:“咱們府裡的老姑奶奶,跟姑姑們,也都是戰死在邊疆沙場上的,胖的人家憑什麼和我們相提並論!”
這話一出,不僅洛繼宗,便是洛鎮源臉上也帶出了敬意,景蘊咬了咬後牙槽將心中的酸楚壓了下去,故作輕鬆地笑道:“妍兒這是做什麼。”
說着景蘊將一塊雪白的細棉絹子遞到洛娉妍面前,輕笑道:“最近怎麼情緒越來越容易激動了呢?這可不好。”
洛娉妍接過絹子壓了壓眼角,低着頭並不再說話,景蘊卻是轉向洛繼宗,接着道:“大家族不能讓所有子孫都繼承家業,又需要一個能承擔家業的繼承人,而這個人往往便是嫡長子。”
說到這兒,景蘊頓了頓,仔細觀察了一番洛繼宗臉上的神色,才繼續說道:“世人只道嫡乃正妻所出,卻是忘了擇親時,正妻往往代表着另一個家族,而嫡長子便是聯繫兩個家族的紐帶。”
洛繼宗聞言抿了抿嘴,雖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眼眸卻垂了下去。
景蘊見此並不點破,接着道:“嫡長子因其最早出生,最先接受培養,又有兩個家族的資源支持,所以相較於別的兄弟便更具有競爭力,是而家族往往由嫡長子繼承。”
說到這兒,景蘊再次頓了頓,提高了聲量道:“但岳父只有你一個兒子!”
景蘊突然提高聲量,嚇了洛繼宗一跳,下意識地便擡眼朝景蘊望去。
景蘊也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洛府的所有資源都傾注在你身上,所以你從小接受的並非庶子教育!既如此,你便該有嫡長子的擔當纔是!家族給了你多少,相應的你便要承受多少!”
景蘊說得很細,洛繼宗聽得很是認真,便是洛鎮源也時不時地點點頭。此時聞言,二人皆是若有所悟,景蘊緩了口氣,看向洛鎮源,輕聲道:“然,嫡長子不僅僅是要在學業上有所成。”
洛鎮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洛繼宗卻是滿眼茫然,抿着嘴看了低頭疊着那方絹子的洛娉妍一眼,方纔望向景蘊。
景蘊一字一頓地道:“家僕的忠誠,產業的管理,人脈的建立與維護,家族的生存與發展,從內而外,從上至下,都是需要學習與考量的。如此,方能擔起一個家族的重任。”
七一三 大度
景蘊的話令洛鎮源與洛繼宗都陷入了深思,景蘊也不急着再說其他。
洛娉妍卻在此時淡淡地補充道:“我覺得父親該多給繼宗講講外面的事兒,那怕失敗,也該讓他嘗試着管理一些事情,閉門造車或是紙上談兵都是毫無意義的。”
景蘊沒想到洛娉妍會說出如此的話來。
其實景蘊很想說朝上的事情,洛鎮源回來都該抽時間給洛繼宗講講,最好能讓他學着處理提出方案,然後再仔細給他分析利弊。沒想到洛娉妍竟先提了出來,雖然含蓄,但如今卻也夠了。
想到這兒,景蘊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滑向洛娉妍的小腹,對於將來孩子的教育,他越發有了信心,嘴角也不由露出笑意來,很是溫和。
二人留在紫苑陪洛鎮源一道用過晚膳,方纔告辭返回錦鄉侯府,卻不知此時的紅螺與晨霜卻是傻了眼。
晨霜倒豎柳眉煩躁地道:“怎麼這樣?奶奶當初那些箱子鎖着是已經擺了很多出來,便是那些箱子都是空的也沒關係,可她這算什麼?明兒曬妝難不成咱們……”
紅螺也是氣得不行,卻狠狠地瞪了晨霜一眼,打斷道:“這事兒是你我能做主的?”
說完紅螺想了想,嘆息道:“你跟淺語在這兒看着,我去慧園找夫人去,若是夫人不管,我也只能去找老爺了,別的我們也是沒法子。”
晨霜癟了癟嘴沒有說話,淺語小心地看了看晨霜又看了紅螺一眼,點了點頭道:“姑姑且去,我跟晨霜姐姐在這兒繼續清點,如今也就那二十幾口箱子空着,別的也都還好。”
晨霜冷笑一聲兒,沒好氣地斜睨着淺語,問道:“別的還好?除了傢俱跟奶奶今兒送來的福綠壽三星翁,也就三五擡瞧着還像點兒樣子,還有什麼別的?說的輕巧,二十幾口箱子,那二十幾口箱子要多少東西來裝?拿什麼來裝?”
晨霜不顧紅螺的臉色一口氣說完,卻是越發煩躁,忍不住跺了跺腳道:“要說奶奶就不該管這事兒!”
紅螺嘆了口氣沒有理會晨霜,朝淺語點了點頭,自顧自地進了正房。
周氏在聽說洛妙姝購買的四十八口嫁妝箱子,如今還有一大半兒是空着的時候,也是變了臉色。
好半晌周氏才摸摸索索從身上掏出一串兒鑰匙,交給週二太太遣來照顧她的嬤嬤,嘆了口氣故作大度地道:“從我庫房裡挑……挑一半兒,不三分之一!剩下的我留着養老。”
洛妙姝站在周氏身後,先聽到“庫房”二字,眼中頓時露出喜色,誰知還沒來得及掩去,便又聽周氏說“一半兒”。
“一半兒”洛妙姝也認了,可誰知最後竟變成了“三分之一”……此時的洛妙姝,眼中是再無絲毫喜色。
周氏的嫁妝她是清楚的,別說三分之一,就是一半兒,也不夠裝滿那些箱子,而洛妙姝更是知道,洛鎮源是不會再給自己添任何嫁妝的了,一時間氣得臉都扭曲了。
好在洛妙姝一直低着頭,並無人看到她變得猙獰的臉色。
加上週氏的嫁妝,洛妙姝那些箱子終於裝滿了三十二口,可還剩下十六口空着,紅螺看着那些個空箱子,不得不找洛妙姝商議道:“要不就三十二口箱子吧,不然這空着的實在是有些……不好看。”
紅螺斟酌着用詞很是客氣,洛妙姝卻是並不領情,想也不想地挑眉道:“你去吉祥坊走一趟,剩下的箱子都裝衣料好了,也不算難看。”
紅螺挑了挑眉,掃了眼那十六口箱子,笑問道:“不知二小姐可選好了好色,與掌櫃的說好的?我跑一趟沒什麼要緊的,別買回來的東西,二小姐瞧不上就好。”
洛妙姝聽紅螺這麼說很是不以爲意地笑道:“吉祥坊的衣料都是頂好的,也不必細挑,指着明豔的顏色就好,今年流行蜀錦和攢珠緙絲,這兩樣多挑些。”
紅螺聞言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笑道:“我也不知這麼些衣料要多少銀錢,二小姐的喜好我也不清楚,不如讓掌櫃的將衣料送來,二小姐也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如此二小姐也好放心。”
洛妙姝聞言頓時變了臉色,板着臉道:“吉祥坊是我姐姐的陪嫁,難不成我在哪兒拉幾箱衣料還要付錢?”
洛妙姝的聲音有些高,剛清點完所有物件兒的晨霜正好聽到,不由得走了過來,冷笑道:“二小姐真會說笑,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更何況我們奶奶已經嫁人,是錦鄉侯府的人。還沒聽誰說過,這滿京城的人有人敢賴錦鄉侯府的賬!”
晨霜剛說完,紅螺便呵斥道:“二小姐跟前兒有你說話的份兒?事情做完了就趕緊歇息去,明兒一早有的忙,淺語在這兒候着就好。”
說完纔看向洛妙姝,淡笑道:“雖然晨霜說話不好聽,可我們奶奶如今懷着身子,奴婢是不敢當着爺的面兒稟報奶奶的。再說爺早就說過,奶奶的嫁妝將來都留給我們姐兒做嫁妝呢。”
洛妙姝終於變了臉色,瞪着紅螺好半晌沒說出話來,淺語見此靈機一動,小聲兒勸道:“二小姐還是快別置氣,趕緊想辦法纔是,一會兒各處都關門了,就是想買也買不到。”
說完壓着聲兒對洛妙姝說道:“我們奶奶從不管吉祥坊的生意,各處生意都不管,都是奴婢老東家體己人沈大掌櫃的做主,這十幾箱子的東西,沒有沈大掌櫃的手令,就是奶奶也拿不出來的!”
洛妙姝不相信地冷眼看向淺語,淺語想了想抿嘴一笑,輕聲道:“不敢瞞二小姐,當初奴婢老東家就說了,這些個產業,要等我們小爺站住後,奶奶才能動用。”
洛妙姝聞言不由在心裡冷笑道:“瞧着那麼多嫁妝,原來都是擺設!”面兒上卻不顯地嘆了口氣,點頭道:“既如此也就不爲難姐姐了。”
說着揮手道:“那就趕緊讓前面兒管事,去吉祥坊將掌櫃的叫過來,剩下的我親自與她說罷。”
紅螺自然不會讓外面的管事去吉祥坊請人,淺語不由毛遂自薦道:“奴婢在沈家時與那管事還有過幾次照面,也算的上是熟人,二小姐若是信得過奴婢,不如由奴婢去請吧,沒得還能快些。”
洛妙姝覺得淺語向着自己,自然不會拒絕,點了點頭轉回了芙蓉居。
這邊兒淺語從側門出了洛府,一路便往錦鄉侯府趕去,淺語到時洛娉妍剛梳洗了出來,喝了燕窩粥,正準備就寢。
景蘊攔下了淺語問了始末,皺眉呵斥道:“這等小事兒也來打擾奶奶休息!”
淺語低着頭不敢分辯,景蘊也沒爲難她,很是大度地揮手道:“讓掌櫃的依着貴客標準,讓一成利好了。”說完便轉身進了內室。
七一四 賞人
看着吉祥坊的女掌櫃,手裡算盤打得噼裡啪啦,嘴裡還不住地道:“這些可都是上等的織錦,便是我們也沒有多的,蜀錦十六兩一尺,一匹二十八尺,裝滿一口箱子,便是這厚料也得十來匹,洛小姐可是將我們的存貨都拿走了……”
女掌櫃一邊兒算着賬,一邊兒抱怨着,沒一會兒便算了出來,一箱子蜀錦最少也得好幾千兩銀子。
洛妙姝聞言不由變了臉色,吉祥坊的女掌櫃卻是不理會這些,頭也不擡地算道:“攢珠緙絲我給您算便宜些,最少也得三十七兩一尺,這一匹只有十二尺,算您四百四十兩好了……”
話未說完,洛妙姝便失聲道:“料這麼少,還怎麼貴!”
女掌櫃停下算盤,擡頭朝洛妙姝笑道:“瞧洛小姐說的什麼話兒,咱們吉祥坊在京城也是百年老店了,您瞧瞧,這料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東珠,雖說小了點兒,可顆顆飽滿粒粒圓潤,一匹料光是給珠子打眼兒就得花上三五個月的時光。”
洛妙姝已經聽不下去,按照這女掌櫃的說法,光是一箱子蜀錦她也買不起,更何況自己有十六口箱子!
洛妙姝心裡着急,卻並不願在這女掌櫃面前露怯,尤其是紅螺與淺語還站在一旁,遂淡淡地道:“別的都怎麼算,你動作快些都給我算一遍,我聽聽。這些個衣料多了也穿不完,也不過是留着將來賞人罷了。”
紅螺與淺語低着頭,將嘴抿得緊緊地,只當什麼也沒聽見,女掌櫃的在吉祥坊做了多年,什麼人沒見過?聞言便知洛妙姝是嫌蜀錦與攢珠緙絲太貴,買不起找藉口呢。
女掌櫃心裡滿是鄙夷卻並不點破,面兒上更是不顯絲毫地順着洛妙姝的話,笑道:“哎喲我說洛小姐你也太豪氣了些,哪有拿這樣料子賞人的,便是功勳家那些個夫人太夫人,也是難得做一件兒。”
說完手裡的算盤珠子又一陣噼裡啪啦地撥動了起來,嘴裡笑道:“依着我不如就用素錦,那個想怎麼繡花兒就怎麼繡花,不容易過時,款式都在繡娘手裡,又好看,又新穎。”
洛妙姝聞言果然動了心,卻並不急着說話。
果不其然女掌櫃接着便道:“素錦給洛小姐算便宜點,三十四兩一匹,一箱子差不多十八匹,抹掉零頭算六百兩一箱好了。”
女掌櫃的說完見洛妙姝再次變了臉色,趕在洛妙姝說話前掩口笑道:“要我說這素錦也只要個兩箱也就夠了,誰出嫁備那麼些衣料,又不是將夫家上下一輩子的衣料全帶上。再備些綢緞,棉緞,什麼的,也就差不多了。”
洛妙姝深吸了口氣,強自穩住心神,勉強笑道:“那就煩請掌櫃的幫我算算,各樣都帶些,主要是將來賞給下人,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兒,穿的都是當年時新的料子,我留着也沒用。”
女掌櫃與紅螺等人心中具是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淺語卻忍不住悄悄打量了洛妙姝一眼,見她鬢角隱隱有汗跡,不由得趕緊低下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纔將笑意忍住。
女掌櫃的,打量了那些個箱子一眼,暗道:還想和我們東家比,撐不死你!轉念又想,送上門的銀子,沒有不賺的道理!
女掌櫃滿臉堆笑道:“可見洛小姐是大方心慈的,誰遇上您這樣的主子,那可是有福了。”
說着手裡的算盤噼裡啪啦的算了起來,邊算嘴裡邊報着數:“細棉八兩一匹,一箱子二十四匹,共計一百九十二兩,算一百九十兩好了,花棉十二兩一匹,一箱子也是二十四匹,共計二百八十八兩,算您二百八十五兩好了。”
說完女掌櫃擡頭笑道:“依着我看那綢子絹子也是該備一些,就和素錦一樣各兩箱好了,提花綢的工藝可比素錦還複雜許多,我給您算七十兩一匹,雖是貴點兒,可一匹料能有三四十尺呢。”
洛妙姝早已麻木,僵着笑問道:“一箱子要幾匹才能裝滿?還有那個絹子一匹多少?又要幾匹裝滿?”
女掌櫃的滿臉堆笑,急忙恭維道:“瞧不出洛小姐還是當家理財的好手,真是誰娶了是誰的福分。”
說完女掌櫃的也不撥算盤珠子了,一口報道:“一箱子提花綢差不多二十六匹就裝得極滿,絹子要看繡沒繡花兒,繡花的貴些,沒繡花兒的一百一十六兩一匹,我都是給您算的最低價。”
洛妙姝在心裡暗暗算了下,雖然早已急出了汗,這會子卻是再次打溼了背心,勉強笑道:“依我看素錦,提花綢和素絹各要一箱,各種顏色的都給我裝上,剩下的一半兒裝細棉,那個做中衣最好,吸汗還透氣,一半兒裝細麻……”
剛說到這兒,女掌櫃的就變了臉色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搖頭道:“哎喲,我的洛小姐,哪兒有您這樣的?您這可是備的嫁妝,凡事講求成雙成對,哪有一箱一箱的?再怎麼也得兩箱。”
說完女掌櫃的故作驚嚇過度的模樣,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有些尷尬地笑道:“再有就是,我們吉祥坊做的都是大戶人家的生意,細棉正如您所言,有的老夫人老太君就喜歡用它做中衣,我們才進了點兒,也不多,那細麻,我可實在找不出來。”
說完怕洛妙姝受的打擊不夠,還補充道:“再有就是那細棉我們店裡也沒那麼多。”
時辰已經不早,若不是淺語親自上店裡請她,這會子早已打烊休息了,洛妙姝便是想去別的地方買,此時也已經來不及,不得已,深吸了口氣,點頭道:“既如此,就,就按掌櫃的說的辦。”
女掌櫃一聽這話高興了,手裡的算盤又是一陣噼裡啪啦,不過幾息的功夫,便笑道:“兩箱子素錦一千二百兩,兩箱子提花綢我給您去掉零頭算三千六,兩箱子素絹……”
說到這兒,女掌櫃的稍作遲疑,望着洛妙姝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一箱子要二十八匹才能裝滿,兩箱子可就是五十六匹,最少也得六千四百五十兩。”
洛妙姝深吸了口氣,皺眉想了想,顫抖着笑道:“其實也不必裝那麼滿,這些個衣料都是極重的,依我看甭管什麼料子,一箱子裝上十二匹也是儘夠儘夠的了。”
這話女掌櫃的倒也沒反駁,撥了撥算盤珠子,笑道:“洛小姐說的也是,裝箱時,咱們用架子在中間兒架起來也就是了。想那攢珠緙絲,我們就是要用架子隔開的,不然搬運過程中,相互摩擦,沒得損耗了。”
洛妙姝聞言眼睛不由亮了起來,急忙點頭笑道:“對,就是掌櫃的這話兒,所有箱子都按方纔說的,一箱子十二匹,你給我再算算攏共多少。”
七一五 慎哥
洛妙姝最終以五千六百兩的價格,從吉祥坊購下了兩箱素錦,兩箱提花綢,兩箱素絹,五箱素色細棉,五箱花色細棉……
若非紅螺淺語二人一直隨在她身邊兒,她是恨不得打發了這吉祥坊的掌櫃,到時就以三十二口大紅木箱擡出門!
轉念又覺得那樣太丟臉面,吉祥坊好歹是洛娉妍的產業,就算如今她還做不得主,可她有的是銀子,等三朝回門時自己好好兒跟她哭哭窮,念在姐妹情分上,她怎麼也得貼補自己一些。
想到這兒,洛妙姝咬牙將銀子給了女掌櫃,再不看只剩下幾百兩銀票與一些散碎銀兩的錢匣子一眼。
洛妙姝以爲她將自己的心思掩飾地很好,卻不知這一切都被紅螺和女掌櫃等人看在眼中。
第二天送走了來添妝的衆人,紅螺便藉故回了一趟錦鄉侯府。
當洛娉妍得知洛妙姝竟花五千多兩銀子,買了那麼多衣料時,也被狠狠地嚇了一跳,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直至紅螺再次趕往洛府,景蘊回來後見洛娉妍竟沒有睡覺,而是抱着個針線簍子坐在橫廡中發呆,不由好奇地問起緣由,洛娉妍才失笑道:“洛妙姝手裡差不多也就六七千兩的壓箱銀,這還是週二老夫人給的聘禮銀子呢。”
景蘊不知洛娉妍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究竟何意,遂也不急着發表意見,只挑了挑眉示意洛娉妍繼續說下去。
洛娉妍此時自己腦子還是一團麻,哪兒能說出什麼來?
洛娉妍一邊兒給景蘊添了杯棗茶,一邊兒苦笑道:“爺是不知道,這五千兩銀子週二老夫人原想着讓周氏留在手裡,以備不時之需的,誰知周氏怎麼想的,竟還是給了洛妙姝。這會子洛妙姝怕是打着讓我找補她的主意呢。”
說完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忍不住抱怨道:“可我就不明白了,便是讓我找補她,那麼些銀子買什麼不好?怎麼就買了那麼多的衣料呢?衣料有比不得皮料。”
景蘊想起昨兒夜裡淺語回來稟報的事兒,低頭喝了口棗茶,實在是吃不慣這味兒,淺淺一口便又擱了下來,清了清嗓子道:“或許,人家有別的想法……”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沒好氣的橫了景蘊一眼,嗔道:“她若真有什麼想法我也認了,可依我看來她不過是想和我比較,湊齊四十八口箱子罷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忍不住抱怨道:“五千多兩銀子啊,做什麼不好?那怕是買座小宅子,將來收租子也是好的,要是我就買幾件古玩擺件,又好看又體面,還能升值,留給子孫也是份家當不是?”
見洛娉妍一口氣說了這麼些,景蘊再也忍不住悶笑出聲兒,笑道:“妍兒還當人人都如你般會當家理財?”
說完見洛娉妍噘着嘴瞪了過來,不由好脾氣地安撫道:“總歸是人家的銀子,人家要怎麼花,難道還要經過咱們的同意不成?妍兒若是想買了古玩來珍藏將來留給子孫,回頭爺替你淘換去可好?”
洛娉妍聞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嗔道:“咱庫房裡的古玩還少了?要從外面淘換比咱們府裡好的東西,可是不容易,爺既答應了便留個心,古籍字畫不拘,咱們自己能欣賞,將來留給孩子開蒙,那些個古籍字畫也能增長見識。”
夫妻二人說了一會子閒話,洛娉妍才幽幽嘆了口氣,斜靠在景蘊肩頭上,輕聲道:“要不,初六回去,我給她帶上幾匹好衣料得了,也不值什麼,沒得丟人現眼。”
景蘊聞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兒,等了會兒才道:“妍兒也說了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再說你原就打算給她個教訓,不如就這樣,權當不知道吧。”
洛娉妍仰扭過頭望着景蘊,撅嘴道:“若不是怕她丟了洛府的顏面,我何須理會她?大面兒上總得過得去,再說曬妝出嫁我都沒露面兒,少不得回門時我要表示表示,父親面兒上也好看些。”
在景蘊看來,這些都不過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兒,遂也不與洛娉妍爭執,點頭輕笑道:“這些事兒妍兒拿主意便好。”
說完低頭吻了吻洛娉妍的額角,壓着聲兒道:“我都支持你。”
然而,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第二日當她準備好蜀錦和攢珠緙絲,準備等洛妙姝回門時給她帶去,負責去邊城給錦鄉侯送冬衣和節禮,並護送蔣姨娘的景大管家的小兒子景慎,竟滿臉風塵,倉惶地跑了回來。
那時紅螺等人剛回到錦鄉侯府,洛娉妍正準備用午膳,聽說紅螺三人回來了,不由將三人叫了過來,細問起洛妙姝出嫁時的情形。
紅螺笑道:“奶奶放心,灝夫人很是盡心盡力,晉江候世子夫人也來了,少爺一直跟在老爺身後招呼客人。”
洛娉妍剛點了點頭,晨霜就急忙補充道:“今兒她可算是風光了,奶奶送去的那套半人高粉彩福綠壽三星翁,被老爺放在了第一擡。洛妙姝對來添妝的周落雪,丁秀英等人說‘那可是我姐姐,錦鄉侯世子夫人送的’還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
淺語也不甘落後地道:“奶奶是沒瞧見,那一溜四十八口紅漆繪彩大木箱擡出門,晃花了多少人的眼,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奶奶孃家的風俗呢。”
說到這兒淺語想起那十幾箱衣料,忍不住抿嘴一笑,洛娉妍也覺得有趣兒,剛露出笑意晨霜卻憋着嘴道:“希望到了周府,那些箱子打開了,不會讓人說老爺的不是纔好。”
洛娉妍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誰說不是呢?人家只當是父親與周氏替洛妙姝準備的,誰會相信是洛妙姝自己準備的嫁妝?
想到這兒洛娉妍嘆了口氣,剛要說話,小四跌跌撞撞地跑進院兒來,顧不得花廳裡擠了一屋子人,滿臉倉惶地哆嗦道:“奶奶,爺不在府中慎哥回來了,您……”
“慎哥兒?”洛娉妍不解地問道:“彆着急,說清楚那個慎哥兒?”
小四被打斷了話頭,情緒也穩定了許多,吸了口氣道:“就是大管家的三兒子,慎哥,奶奶給侯爺準備的冬衣節禮就是他負責押送去邊城的。”
七一六 失蹤
聽小四這樣一說,洛娉妍方纔想起來,六月底接了景蒔的信,要接蔣氏過去榮養,與景蘊商議後,便遣了人將蔣氏送了邊城。
那護送之人,是景蘊與大管家商議的,沒想到竟是大管家的小兒子景慎。順道還讓他將給侯爺準備的秋節禮,還有冬衣也都一併帶了過去。
算算日子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兒了,可一個月,並不足以讓景慎從京城到邊城走個來回,尤其路上帶着蔣氏,押着車隊……
此時景慎在景蘊不在家時回了府,還求見自己……洛娉妍心下猶豫着要不要見。
小四見此掃了屋裡衆人一眼,見洛娉妍沒有屏退衆人的意思,不由很着急,趙嬤嬤見此小聲兒附耳勸道:“要不奴婢帶了人下去,紅螺陪着奶奶好好問問小四究竟怎麼回事兒,奶奶也好決定見或是不見。”
洛娉妍此時卻已經拿定了注意,揮手道:“嬤嬤不必多言。”
趙嬤嬤聞言無奈地朝小四看了眼,正欲再勸,卻見洛娉妍對淺語與晨霜吩咐道:“你們辛苦了幾日,先下去好生歇息,剩下的事兒咱們回頭再說。”
趙嬤嬤頓時明白過來,果然不再多言,小四也深深地鬆了口氣,待淺語晨霜退下後,洛娉妍方吩咐道:“讓蕾兒跑一趟,去芝蘭院請小姐到慈恩苑去,就說我馬上過去,讓她在哪兒等我。”
說着洛娉妍站起身,朝小四吩咐道:“你親自領了景慎去慈恩苑候着,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不管洛娉妍安排在哪兒見,總之是答應了,小四很是鬆了口氣,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爬起來就往外跑去。洛娉妍也不欲與他計較,又朝英兒吩咐道:“你去一趟慈恩苑,將景慎回來的事兒先稟了殿下,別的等我到了再說。”
趙嬤嬤見洛娉妍行事,暗暗點了點頭並不多言,英兒也急忙屈膝一禮退了出去。
洛娉妍在紅螺與趙嬤嬤的陪同下趕到慈恩苑時,景芝剛好也到了,二人聯袂而入,卻發現景慎已經被惠寧長公主喚了進去。
見洛娉妍與景芝到來,惠寧長公主招了招手,柔聲兒喚道:“快過來我身邊兒坐。”聲音雖然慈和,可惠寧長公主緊皺的眉頭,仍然表明此時她心情並不太好。
洛娉妍下意識地與景芝對視一眼,雙雙在惠寧長公主下手邊兒落了座。
惠寧長公主看了看跟在洛娉妍與景芝身邊兒的幾人,揮手道:“都下去吧,這兒不用人伺候。”
待紅螺等人退下後,洛娉妍便聽趴伏在堂屋中間兒以額觸地的景慎,聲音乾澀地稟道:“十一天前,奴才護着姨娘剛過朵顏衛不過五六十里,途徑山林正要加快速度通過,誰知突然衝側面山林間衝出一夥人,將姨娘給劫了去。”
剛坐下便突然聽到這麼個消息,洛娉妍與景芝都驚呆了,一時間竟忘了反應。
好一會兒二人回過神對視一眼,又聽景慎道:“那夥人像是專門衝着姨娘來了,從山上策馬斜插下來,看也沒看別的馬車,直接劫了姨娘所乘的馬車,也不與奴才帶去的護衛糾纏,轉身就走。”
說到這兒,景慎頓了頓,才接着道:“奴才一面命護衛將馬車趕到邊兒上,一面親自帶人去追,誰知姨娘乘坐的那輛馬車被拋在了山腳下,奴才帶人上山搜索了三天三夜,山下守着的弟兄卻來稟報……”
景慎像是遇到了極爲恐怖的事情,三十來歲的人,竟微微顫抖起來,止也止不住。
惠寧長公主並不催促,洛娉妍卻是一口氣提在嗓子眼,忍不住追問道:“稟報什麼?難道馬車再次被劫?”
景慎並不擡頭看洛娉妍,額頭依舊抵在地上,搖了搖頭,哽咽道:“侯爺身邊兒的白壽往京城來報信,正好遇見了奴才留在山下的車隊,說,說……”
洛娉妍臉色有些發白,不知何時捏緊了拳頭,厲聲喝問道:“說什麼?難道爺問你話也這般吞吞吐吐!?”
洛娉妍的聲音有些尖厲,有些發顫,但她自己並沒有注意到,此時只覺得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中漸漸擴散。
惠寧長公主也是睜圓了眼瞪着景慎,景芝從進門至今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一張臉早已沒了血色,愣愣地望着景慎,卻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景慎第一次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坐在正中央的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姑嫂二人,又很快垂下,哽咽道:“白壽大哥當時身受重傷,只來得及告訴奴才侯爺始終了,就……就去了!”
說着壯年的漢子伏在地上渾身顫抖起來,洛娉妍知道他不是害怕了,而是哭了,可以想見那位從未見過的白壽應該死的極爲慘烈。
可此時洛娉妍卻顧不得這些,咬着牙想要追問兩句,卻發不出聲兒來,還是惠寧長公主最先穩住心神,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就這樣回來了?”不難聽出,每一個字兒幾乎都是從牙縫兒裡擠出來的。
景慎沒有立時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回道:“殿下見諒,不是奴才不去尋找侯爺,而是,白壽大哥拼死帶出一封書信,說是侯爺失蹤前留下的。”
說到這兒,景慎再次頓了頓,哽咽道:“白壽大哥臨去前將那封信交給了奴才,信是蠟封的,有侯爺的印鑑,白壽大哥要奴婢發誓親手交給世子爺,奴才……”
過了這麼久,洛娉妍才穩住了心神,揮手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吧。”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揚聲兒喊道:“去叫小四來,領景慎去客院兒梳洗歇息。”
景慎擡頭欲言又止,終是什麼也沒說的退了出去,直到此時,景芝才突然爆發出來似得,趴伏在惠寧長公主的懷裡,嗚咽道:“父親怎會失蹤,究竟發生了什麼?”
洛娉妍雖說心中也慌亂,這會兒腦子卻很是清楚,此事定然與遼王脫不了關係。
看了看哭溼了惠寧長公主衣襟的景芝,又看了看雙目含淚,摟着景芝不停地替她順着背的惠寧長公主,洛娉妍咬了咬牙,站起身,朝着惠寧長公主屈膝一禮道:“外祖母,我這就去宮門外候着爺。”
說完見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急忙補充道:“這事兒究竟怎樣,父親在信裡說了什麼,究竟是不是父親親筆,我們都還不知道不清楚,也不能逼迫景慎將信交出來。”
惠寧長公主默默點了點頭,嘆息道:“這事兒別人說不清楚,也不宜讓更多人知道,你自己當心些,多帶幾個人在身邊兒,別慌,你公公久經沙場不是那麼容易出事兒的。”
七一七 大事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眼擡頭望向自己,滿臉淚痕的景芝,想要寬慰幾句,卻什麼也說不出,只重重地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洛娉妍不敢耽擱分毫,出了慈恩苑便一邊朝垂花門走去,一邊朝蕾兒吩咐道:“你跑得快,讓前邊兒準備馬車,我這就去宮門口等世子爺。”
蕾兒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可先前氣氛緊張,這會子洛娉妍神色亦是嚴肅,她卻是不敢偷懶,急忙屈膝一禮,提着裙裾就朝車轎廳跑去。
洛娉妍疾步走了一段兒,已經氣喘吁吁,趙嬤嬤見此很是擔憂,急忙勸道:“要不叫肩輿過來吧,這會子奶奶可不能……”
話未說完,洛娉妍就點頭道:“我在這兒歇會兒,英兒趕緊叫肩輿過來,要快!”英兒也不耽擱,如同方纔蕾兒一般,屈膝一禮轉身就跑。
待英兒跑遠,紅螺與趙嬤嬤便急忙上前,扶着洛娉妍在邊兒上涼亭坐了下來。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真的鬆了口氣,所有的緊張、後怕、擔憂、惶恐如同潮水般向她掩蓋而來。
洛娉妍下意識地抓住紅螺的手,緊緊地,微微顫抖着。
紅螺見此看了趙嬤嬤一眼,見她眼中也是一片擔憂之色,不由壓低了聲兒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您可別自己嚇唬自己,這時候有個好歹……”
紅螺說不下去,生怕詛咒了洛娉妍肚子裡的孩子,洛娉妍也不願聽到後面的內容,急忙搖頭打斷了紅螺的話。
錦鄉侯失蹤的事兒,雖只是景慎的一面之詞,但洛娉妍卻知道景慎不會胡說,在不知道更多消息,不清楚始末的情況下,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封鎖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是紅螺,也不能說!
洛娉妍心裡拿定了主意,望着紅螺微溼了眼角,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
趙嬤嬤到底在長公主府呆了多年,見此心下“咯噔”一聲兒,有了不好的預感,言辭越發謹慎起來,自然不會多問,洛娉妍不說她也裝糊塗只當什麼也不知道罷了。
沒一會兒英兒帶着兩個健僕擡着肩輿小跑了過來,洛娉妍遠遠瞧見就起身迎了上去。
趙嬤嬤與紅螺並不多言,扶着洛娉妍坐進肩輿,便揚聲兒道:“快,去垂花門!”
說着趙嬤嬤扶着肩輿跟着洛娉妍一路小跑着朝垂花門去,紅螺想了想停下腳步交代道:“晨霜與淺語在歇息,你就留在屋裡看着……”
紅螺沒說看着什麼,英兒已經點了點頭,滿眼堅定地道:“姑姑放心,我會看好家的,誰也別想趁機鬧事兒。”
紅螺點了點頭,一邊兒朝洛娉妍追去,一邊兒道:“那你這就回去,蕾兒一會兒也回來,奶奶身邊兒有我跟趙嬤嬤伺候,你儘管放心。”
英兒跟在紅螺身後小跑着,保證道:“姑姑放心,方纔遇見妮妮,我已經讓她帶話給冷淘,讓她準備好吃食送去垂花門,等會兒我回去也會備好熱水,奶奶回來就能泡個熱水澡。”
紅螺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在楓溪院連着花園的後門與英兒分了手,疾步往垂花門而去。
紅螺趕到時,趙嬤嬤與蕾兒剛扶着洛娉妍上車,沒有看見跟車婆子,小四卻站在馬車旁,紅螺心念一動明白過來,不由變臉色,滿心忐忑的抿緊了嘴脣,也顧不得交代蕾兒什麼,匆匆跟着趙嬤嬤一道上了馬車。
景蘊交了差正要出宮,鄧允急忙跟了上來,這可是將來的大舅子,此時不討好更待何時?
鄧允邊走邊笑道:“咱們很久沒去打獵了,要不咱過兩天進山去,大哥也給嫂子打兩張皮子做衣裳不是?”
景蘊聞言連眼神也沒給鄧允一個,面兒上維持着一貫的高冷,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彷彿沒聽見鄧允的喋喋不休似的,自顧自朝前走去。
心中卻忍不住好笑道:家裡皮料庫房都快堆不下了,再打了皮子來做什麼?
想到家裡,不免就想到洛娉妍,想到洛娉妍景蘊高冷的模樣就維持不下去了。下意識地嘴角邊兒就勾起一抹淡淡地笑意,腳步也越發輕快起來。
然而剛踏出宮門,景蘊嘴角的笑意就不知不覺的收斂了去,蹙眉收住了腳步,鄧允也下意識地停下話頭。
莫言已經疾步迎了過來,掃了眼景蘊身後的鄧允,輕聲道:“奶奶過來了,就在那邊兒。”說着莫言往洛娉妍停車方向掃了眼,景蘊便順着莫言的目光看了過去,同時看過去的自然少不了鄧允。
然而不僅是鄧允,就連景蘊也沒想到洛娉妍會坐一輛如此不起眼的黑漆平頂車來,若非小四就站在車旁,景蘊是不相信車裡人是洛娉妍的。
景蘊見此不由皺緊了眉頭,掃了莫言一眼。見莫言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便大步朝馬車走去。
鄧允見此揉了揉鼻子,看向莫言,笑問道:“就你們奶奶一人兒來的?”
莫言自然明白,鄧允這是在問景芝來沒有,這他可不知道,瞥了鄧允一眼,想也沒想的丟下他疾步朝景蘊追了過去。
鄧允那臉皮可是久經考驗,哪裡是輕易能夠打擊到的?見此沒好氣地笑罵道:“敢給爺甩臉子了,仔細落在爺手裡,可沒你好日子過。”
莫言卻是並不理會鄧允的“威脅”,只當什麼也沒聽見的快速離開。
鄧允見此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嫂子難得來一趟,說不得今兒我得破費一番,請嫂子嚐嚐會仙樓的新菜。”說着也跟着走了過去。
此時景蘊已經坐上了馬車,紅螺趙嬤嬤二人與小四一塊兒站在馬車旁,見莫言與鄧允過來,小四猶豫一番疾步上前,朝着鄧允一禮,輕聲道:“還請武定侯世子留步。”
鄧允一愣,與景蘊相交多年,相互間可謂是知無不言,今兒怎麼……雖然當年他沒有隨着景蘊南下,那也是因爲龍翼衛離不開人!
鄧允頓時收斂了神色,眯縫起眼睛打量着不遠處的馬車,淡淡地問道:“車裡果然是你們世子夫人?”
不待小四回答,鄧允便見景蘊突然滿臉陰沉地下了馬車來,鄧允不由一手揮開小四,疾步迎了上去。
不待鄧允詢問,景蘊便擺了擺手,咬牙深吸了口氣,道:“我先回府,明兒你抽個時間到我府裡來一趟。”
景蘊沒有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多說,再沒拿到所謂的“信”之前,更不會相信父親錦鄉侯會失蹤。鄧允也沒再多問,十幾年的相交,此時只看景蘊凝重的神色,便心知此時定是發生了大事!
七一八 “信”
景慎負責護送蔣氏前往邊城與錦鄉侯父子匯合,此時姨娘被劫,侯爺失蹤,他又哪裡能夠休息?
只是少夫人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限制自己的行動自由,自己問心無愧也就沒急着與父母兄長聯繫,反而是在客院簡單洗了把臉,填飽肚子,耐心的等着景蘊的召喚與暴怒。
景蘊沒有如同往日般,坐在車內陪着洛娉妍,而是命莫言莫問二人護着洛娉妍緩緩回府,自己則策馬先行了一步。
見到景慎時,景蘊並沒有如同景慎猜測那般暴怒,甚至洛娉妍等人不知道,剛得知蔣氏被劫,錦鄉侯失蹤時,那臉上的怒色也是裝出來的。
景蘊甚至很是悠閒地讓景慎坐下,待小五上了茶水退下後,才一邊兒颳着茶沫子,一邊兒漫不經心地問道:“信在哪兒?”
景慎沒有遲疑,當着景蘊的面兒解開頭頂的髮髻,從髮髻中取出捲成管狀的書信。
說是書信,其實就是兩寸不到的一管紙卷兒。
只不過在紙卷兒封口處用蠟封了起來,蓋有一枚小小的錦鄉侯私印,這枚印章整個錦鄉侯府除了景蘊與景大管家別人是不知道的。
景蘊沒有急着拆開信,而是接過後掃了眼便擱在了一旁,肅了神色,問道:“白壽他……”
景慎一下子紅了眼眶,搖了搖頭道:“我們當時不敢進城,缺醫少藥,白壽大哥實在是……實在是堅持不住了。”說完饒是看上去粗獷的漢子也流下了眼淚。
景蘊閉了閉眼,沒有追問究竟是如何堅持不下,在他還很小的時候,白壽跟方澤自景大管家之後,便一直追隨在父親錦鄉侯身邊兒,忠誠是不必懷疑的。
此時突然聽聞白壽去了……景蘊亦是紅了眼眶,卻很快壓下所有情緒,不動聲色的冷聲問道:“一路上可有什麼別的發現?”
景慎想了想搖頭道:“那幫人出現很突然,小的一路追到山林裡,卻又突然消失不見,若不是本地人,就應該是在哪兒等了很久!那片林地裡早已做過部署,但小的找了三天,沒有找到任何人工痕跡。”
景蘊聞言微微挑了挑眉梢,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叩擊着,好半晌沒有說話,景慎是知道景蘊思考習慣的,見此也不敢打擾。
誰知景蘊想了半天,頭也不擡地揮手道:“行了,你且回去好生歇息兩日,說不定爺還有事兒讓你去辦。”
從頭到尾,景蘊都沒有問過一句關於蔣氏被劫的事兒,景慎不由愣了愣,隨即迅速低下頭輕手輕腳退出了書房。
景蘊坐在書房內陷入沉思,直到夜幕完全籠罩京城大地,書房外遊廊上亮起燈籠,洛娉妍踏着夜色,在趙嬤嬤的陪同下,帶着淺淺妮妮兩個小丫頭送了晚膳過來,才醒過神來。
見書房黑漆黑一片,洛娉妍不由朝守在門口的慕寒輕聲問道:“爺在裡邊兒嗎?”
話音剛落,景蘊便點亮了燈,隨即慕寒身後的房門,便被景蘊從裡邊兒打了開來。
洛娉妍正要問景蘊爲何不點燈,景蘊卻是先問道:“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洛娉妍從淺淺手中接過一隻如意紋雕花食盒,舉了舉笑道:“給你送晚膳來了,外祖母跟芝姐兒等了好久,你也沒過去,又都不敢遣人來打擾你,我可不就來了?”
景蘊聞言目光柔和地朝洛娉妍笑了笑,將她主僕四人讓進了室內。
見桌案上的茶早已涼透,洛娉妍抿了抿嘴,壓下所有擔憂和滿腹疑問,只勸道:“不管爺要做什麼,也要先吃飽了肚子纔有精神不是?”
說着從指揮着淺淺妮妮將食盒裡帶來的飯菜擺了出來。
菜不多,但看得出都是洛娉妍親自準備的,景蘊深吸了口氣,拉了洛娉妍的手在桌邊兒坐下,含笑道:“怎麼就自己下廚了?”
被景蘊一眼看出是自己的手藝,洛娉妍心裡很是高興,抿嘴淺淺一笑,輕聲道:“整日閒着也是閒着,想着今兒外祖母胃口不好,便親自做了兩道小菜討外祖母歡心,爺莫嫌棄就好。”
只看菜色,景蘊如何不知這是洛娉妍特地單爲他做的?
可洛娉妍既不承認他也並不點破,笑着點了點頭,轉而問道:“妍兒可用過了?”
洛娉妍搖了搖頭道:“我這會子還不餓,剛吃了一大碗桂花酥酪,你快吃吧。”說着已經將盛好的湯,擱在了景蘊面前,又將雕花銀箸遞到了景蘊手邊兒。
景蘊望着洛娉妍強自鎮定的模樣,抿了抿嘴,卻到底沒與她解釋什麼,默默地端起湯喝掉,問道:“妍兒要不要陪我吃點兒?”
洛娉妍搖頭一笑,又給他盛了碗飯遞過來,景蘊見此稍作猶豫……便接過洛娉妍遞來的飯,用起晚膳來。
洛娉妍卻像是沒注意到景蘊那一瞬的猶豫似得,又給他夾了快南瓜,笑道:“入秋了,多吃點南瓜好,我知道你不愛甜的,這個南瓜是用鹹蛋黃焗的,味道鹹香,我自己嘗着還不錯。”
說完洛娉妍便滿眼期待地望着景蘊,景蘊含笑吃了口,點頭道:“味道確實不錯。”
話剛說完,洛娉妍便笑道:“我還準備了南瓜黃金燒麥,用火腿肉剁得細細的調餡兒,爺定然也會喜歡的,明兒做給爺當早膳。”
景蘊微微皺了皺眉頭,終是笑道:“妍兒不必這般辛苦,改日得閒做了當點心也是極好的。”
趙嬤嬤見她夫妻二人似有話說,帶着淺淺妮妮倆小丫頭悄悄退了出去,景蘊深深地看了趙嬤嬤一眼,埋頭吃完飯,擦了手,簌了口,才嘆了口氣道:“別想那麼多,父親的信我已經看過了。”
聽到這句話,洛娉妍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問,起身一邊兒收拾食盒,一邊兒問道:“爺是回去歇息了,還是要忙?若是要忙……”
話未說完,景蘊便拉住了洛娉妍的手,輕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再過來,晚點還有些事兒要處理。”
洛娉妍聞言心下了然,淡淡一笑拒絕道:“爺忙自己的,我有趙嬤嬤她們陪着,不必爲我耽擱時辰。”
洛娉妍的意思,景蘊自然知道,見她如此擔心,終是忍不住附耳說道:“別擔心,父親沒事。”
洛娉妍一愣猛地瞪大了眼,擡起頭望向景蘊,卻見景蘊朝自己眨了眨眼立時醒過神來,極力抿了抿嘴恢復淡然的樣子,卻仍堅持道:“爺忙自己的,不必管我。”
說完洛娉妍一邊兒收拾,一邊兒叫進淺淺跟妮妮,趙嬤嬤也立時跟了進來。
收拾好碗碟,洛娉妍終是沒讓景蘊相送,仍舊由趙嬤嬤相陪,帶着淺淺跟妮妮沿着來時的路,返回了內院。
七一九 “也”
洛娉妍進屋前猶豫了片刻,侯爺安好的消息,要不要告訴芝姐兒……洛娉妍朝後院走了幾步,想到景蘊的態度,又狠心停了下來,嘆了口氣回到屋內。
不知景蘊會忙到什麼時候,也不知他會不會回來,洛娉妍特意在窗前給他留了盞燈,方纔洗漱睡下。
今天發生的事兒很多,又豈是躺下便能睡着的?從小四跑來說景慎歸來,到錦鄉侯失蹤……之後整個府裡便瀰漫着壓抑的氣息,雖然此刻洛娉妍已經明白,有景蘊特意隱瞞的緣故。
可爲什麼要隱瞞,蔣氏被劫又是怎麼回事兒?先前不覺得,此時越想越覺得怪異!
蔣氏真的是被劫了嗎?洛娉妍很懷疑會不會是景蘊一手策劃的?這樣會不會……
洛娉妍有些不寒而慄,蔣氏雖不是好人,可……她畢竟是景蒔的母親,他們畢竟在一個府裡生活了近二十年!
努力翻找前世的記憶……洛娉妍突然笑了,前世的自己究竟在幹嘛?錦鄉侯失蹤的事兒自己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然而,錦鄉侯並非唯一一個失蹤的,初六洛娉妍起了個大早,實在是這兩日面對悲痛的景芝和強做淡定的惠寧長公主,洛娉妍覺得辛苦極了,也難過極了。
雖然她已經想盡一切辦法安慰景芝和惠寧長公主二人,可錦鄉侯不是旁人,是錦鄉侯府的支柱!是景蘊景芝兄妹的父親,是惠寧長公主去世女兒的夫婿!
在惠寧長公主看來景蘊還好,至少打小就得聖上喜愛早早的得了差事,如今又已成家,可景芝……看着不過兩日功夫,眼眶都凹陷下去的景芝,惠寧長公主的心跟刀割似得疼,卻又無能爲力。
轉年景芝就要出嫁,如今……錦鄉侯失蹤的事兒,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錦鄉侯府的上空,壓在這些人的心頭。
洛娉妍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告訴景芝,告訴惠寧長公主:爺說了,侯爺沒事兒!侯爺沒事兒!
“侯爺沒事兒”五個字,無數次在洛娉妍的嗓子眼繞過,然後又艱難的嚥了下去……
今日是洛妙姝三朝回門日,洛娉妍早早的準備好一切,實在是不願在府中呆下去!她怕,怕自己忍不住說出真相!更怕自己不小心壞了景蘊的計劃!
若因此造成了什麼不可挽回,無法逆轉的後果,到時要怎麼辦?
洛娉妍不敢去想,惠寧長公主得知自己要出府時目光會如何的犀利,更不敢去想,此時傷心欲絕的景芝,又會用怎樣失望的眼神看待自己……
洛娉妍默默地收拾好一切,特地換了身石榴紅的衣裳,抹了淡淡地胭脂,插了紅寶石髮簪……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喜慶。
然而洛娉妍沒有想到的是,她並沒有能夠出府,去參加洛妙姝的回門宴。
心情沉重的走在去往慈恩苑的路上,洛娉妍一遍又一遍的斟酌組合着說辭,就在這時,紅螺有些慌張的追了過來,遠遠地便揚聲喚道:“奶奶!”
莫明的洛娉妍的心,就“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越跑越近的紅螺,洛娉妍很希望自己能夠拔腿就跑,那怕是假裝沒有聽到也好,更希望一會兒紅螺要說的,不是什麼壞消息!
洛娉妍到底沒有拔腿就跑,反而是將脊背挺得筆直地站在原地,等着紅螺跑近。
原以爲紅螺見自己停下腳步,也就不用這樣奔跑了,誰知紅螺仍是小跑着過來,而後也不停頓,立刻就氣喘吁吁地道:“奶奶快去爺書房,莫言在哪兒等着奶奶。”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站着並沒有動,問道:“可知什麼事兒?莫言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紅螺搖了搖頭催促道:“奶奶別問了,奴婢也不知道,進來報信兒的是小四,瞧着很着急的樣子。”
洛娉妍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點頭道:“我這就過去!”說完也不等趙嬤嬤反應,提着裙裾便小跑了起來。
趙嬤嬤與紅螺都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洛娉妍的胳膊,幾乎要將她架起來。
洛娉妍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好笑,不得不停下腳步,舒了口氣勸道:“姑姑先回屋等着,怕是一會兒還有什麼事兒,趙嬤嬤也別扶着我了,我自己能走,咱們腳步快些,莫言莫問跟在爺身邊兒,不是大事兒不會輕易離開的。”
趙嬤嬤還欲再勸,洛娉妍卻是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那神情分明就是不容反駁的意思。
趙嬤嬤見此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提心吊膽的跟在洛娉妍身後,帶着英兒蕾兒往楓溪院而去。
到了院門,洛娉妍忽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吩咐道:“英兒去跟晨霜說一聲兒,讓她替我跑一趟洛府,把東西給洛妙姝帶過去吧。”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就說我有些不舒服,就……”
剛說到“不舒服”紅螺與趙嬤嬤就趕緊往地上“呸呸呸”地連吐了三口唾沫,齊聲兒嗔道:“奶奶可不許胡說!”
洛娉妍一滯,被打斷了話頭,吸了口氣道:“就說我府裡有事兒走不開。”說完再不看衆人一眼,急忙往前面景蘊外書房而去。
洛娉妍知道,不管是莫言莫問還是慕寒溯風,沒有景蘊的允許,便是天大的事兒,小四小五都是不會讓他們進內院兒的。
小四陪着洛娉妍和趙嬤嬤到了外書房,遠遠便見慕寒守着書房門,莫言站在一旁等着洛娉妍的到來。
洛娉妍見此頓住腳步,待他二人行過禮後,深吸了口氣道:“有什麼事兒就在這兒說罷,爺不在家,書房也不是隨便能進的。”
慕寒是知道洛娉妍習慣的,景蘊不在時,從不進進他書房,聽說內書房的打掃也都是洛娉妍親力親爲,打掃完了之後便上鎖,誰也不讓進。
莫言聞言卻是眼睛一亮,自此高看洛娉妍兩分。可莫言想了想往書房邊兒上小茶房一指,提議道:“奶奶若不嫌棄,不妨到小茶房說話。”
洛娉妍心念一動猜出莫言要說的話,怕是不方便在這兒說,也看出了莫言的堅持,並不爲難他,朝趙嬤嬤與蕾兒吩咐道:“就在這兒等我,小四替我守着小茶房門口。”說完便擡步朝小茶房而去。
饒是洛娉妍一路上做好了心裡準備,也沒想到進去後莫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爺讓小的來稟報奶奶,二爺也失蹤了!”
未待洛娉妍回過神,莫言又道:“爺請奶奶幫他收拾個包袱,小的這就給爺帶去,不要讓旁人知道。”
洛娉妍頓時大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就想起,當年在船上看到重傷的景蘊……冷汗也順着脊樑滑了下去,很快便溼透了後背。
七二零 旁人
莫言見洛娉妍一動不動,不由皺了皺眉頭,洛娉妍卻是已經回過神,壓着聲兒問道:“收拾怎樣的包袱?旁人又是指的何人?”
莫言抿了抿嘴,突然不敢與洛娉妍對視,低着頭輕聲道:“出遠門的包袱,北邊,除了奶奶以外的,都是旁人!”
洛娉妍倒吸了口涼氣,以更小的聲兒問道:“還有誰知道?誰跟爺一道去?”莫言望着洛娉妍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見洛娉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低下了頭。
洛娉妍卻並不放棄,微微紅了眼眶,壓着聲兒呵斥道:“難道還要瞞着我嗎?不爲別的,就爲了我肚子裡的孩子,他也該讓我安心!”
莫言深吸了口氣,以蚊蠅般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兒,洛娉妍便鬆了口氣不再多問,點頭道:“即使如此你且到垂花門處等我,我去去就來。”
莫言自是聽出了洛娉妍聲音中的顫抖,也看出了她的強做鎮定,卻再不能多說什麼。
見洛娉妍回來,紅螺立即迎了上來,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想要問問有什麼事兒,可到底如今比不得過去……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見紅螺這樣兒,洛娉妍心裡並不好受,然如今許多事兒並不適合與紅螺說,只得故作淡定地笑道:“姑姑別擔心,爺讓莫言回來問我拿些東西。”
紅螺聞言鬆了口氣,洛娉妍見此也不再多言,自顧自地進了內室。紅螺與趙嬤嬤雖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景蘊既然讓莫言特地回來取,想必不是普通物件兒,二人皆自覺的留在了外面,就連英兒與蕾兒,也沒有跟進去。
洛娉妍卻沒有心思關注這些,站在內室中央,直到這會兒,整個人纔開始顫抖起來,害怕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洛娉妍想了很多,想到當初船上的相遇,想到景蘊告訴她,母親懷着他時,父親遠赴邊疆的絕望……原來只覺得心痛母親不易,心痛錦鄉侯府艱難。
此刻,洛娉妍卻如同感受到了當初母親的絕望一般,仰頭望着頂上寶相紋的承塵,害怕眼淚流出來,好半晌洛娉妍才極力平復了心緒。
洛娉妍並沒有一開始就給景蘊收拾衣服,而是站在屋子中間兒轉悠了幾圈兒,將牀角原先裝書的樟木箱子清空了,抱到臨窗大炕上。
再從屋內將能找到的所有藥物都找了出來。內服的,外擦的,傷寒的,腹瀉的,刀傷的,扭傷的統統堆在小炕桌上。害怕這些藥瓶子在箱子裡碰撞發出聲音,洛娉妍甚至狠狠心,將給肚子裡孩子做的小襪子都拿了出來,每個瓶子都套上小襪子。
再從牀頭的錢匣子裡取出厚厚一摞銀票,怕景蘊在路上不好兌換,洛娉妍特意將五兩,十兩的小額銀票都拿了出來,裝在荷包裡與藥瓶子放在一塊兒。
直到這時,開始給景蘊收拾衣物,皮襖,棉襖,中衣,夾衣,襪子,鞋子一一放進箱子裡,再將藥瓶子和銀票裹在裡邊兒。
看着收拾好的一箱子東西,卻總覺得少了什麼,再次在屋裡轉悠了兩圈,又從牀頭將當初表嫂送給繼宗的那把【寒光】短劍也放進了箱子,洛娉妍鬆了口氣。
箱子比包袱皮兒好,一大包東西,有心人總能瞧出什麼,如今這樟木箱子,別說裡面的東西,就是味兒也都被樟木香給掩蓋了起來。
洛娉妍鎖好箱子打量了兩圈兒,想要提筆給景蘊捎去隻言片語,又怕書信落在旁人手裡又只得作罷。
好似打了一場仗似得,洛娉妍整個人都有些脫力,想着莫言還等在外面,景蘊那邊兒不知如何了,洛娉妍不敢耽擱,急忙揚聲兒喚道道:“來兩個人幫我擡出去。”
紅螺聞言想也沒想便急忙朝屋內走去,英兒蕾兒見此也疾步跟了上去,只有趙嬤嬤,挪了挪腳步,又停了下來,猶豫了半晌便見英兒蕾兒擡着口樟木箱子走了出來。
這箱子趙嬤嬤瞧着極爲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一尺半見方的素面兒箱子,帶着把靈芝紋銅鎖,瞧着極爲普通。
莫言見到這口箱子也是一愣,望着隨後抱着件大斗篷趕出來的洛娉妍抿了抿嘴。
洛娉妍卻沒注意到莫言的神情,將一隻提花錦滾玄邊兒的荷包交給了他,叮囑道:“爺要的東西都在箱子裡,鑰匙在荷包內。夜裡風大讓爺穿厚點兒,這斗篷,你替我給爺帶去。”
莫言將箱子擱在了馬車上,默默接過蕾兒遞來的斗篷,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洛娉妍自然不能站在這兒目送莫言離開,那不合適,見莫言收好了東西就該回轉,可腳卻像是生了根兒似得挪不動。莫言見洛娉妍站着不動,他自然也不好先走。
洛娉妍見此深吸了口氣,再次叮囑道:“斗篷你一定要親手交到爺手裡。”說完補充道:“再要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只管打發人回來說一聲兒,我自然替爺準備妥當。”
莫言點了頭,洛娉妍便不再耽擱,揮手道:“你且去吧。”說完果真頭也不回的帶着一行人走了進去。
洛府那邊兒,洛妙姝一直在等洛娉妍的到來,可是等來等去最後卻只等來了晨霜,頓時沉了臉,也顧不得洛鎮源與周氏就坐在上首,周熔還坐在身旁,板着臉喝問道:“縱是有天大的事兒,一頓飯的功夫也騰不出來?”
晨霜聞言心中不滿,暗道:我們奶奶有事兒沒事兒還須跟旁人交代?你當自己是誰啊?
晨霜過去就不是個會收斂的,如今她已經是錦鄉侯府的人了,自是更不會忍讓。
聞言晨霜微不可查的癟了癟嘴,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姑奶奶說的,我們少夫人可比不得您命好,這上有長公主外祖要伺候,下有未出閣的小姐要照應,府中還有幾百口人要安排,事兒多得很,哪有那麼些閒工夫,成日裡東跑西跑?”
說完晨霜見洛妙姝瞪圓了眼,生怕被她打斷,嘴裡的話吐得越發快了起來,接着噼裡啪啦地道:“再說我們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子長公主殿下看的緊就怕有個閃失,到時別說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擔待不起,就是約少夫人出來的您,難道還能逃脫責任?”
洛妙姝被晨霜的嗆得臉色鐵青,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若目光能殺人,晨霜此時應該已被洛妙姝千刀萬剮了!
晨霜卻是並不在意,甚至臉上笑容更盛了些,當着衆人的面兒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
很快倆健碩地婆子便合力擡着一方形紅漆托盤,走了進來。
不僅洛鎮源等人,便是洛妙姝也顧不得與晨霜置氣,朝那托盤看了過去。
七二一 笑話
晨霜見此微不可查地癟了癟嘴,笑道:“少夫人雖不得閒,卻也沒忘了今兒是周奶奶回門的日子,這四百多兩銀子一匹的蜀錦跟攢珠緙絲,是我們少夫人聽說周奶奶喜歡,特地讓奴婢挑了新花樣兒送來賀您新婚大喜。”
說完又當着衆人的面兒,故意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不瞞周奶奶,我們少夫人她自己都還沒捨得用這料子做幾件衣裳呢。”
那倆婆子許是早得了吩咐,晨霜話音一落,搭在方形托盤上的紅綢便被被倆婆子扯開了,露出兩匹紅地兒蜀錦,一匹粉地兒攢珠緙絲,一匹金地兒攢珠緙絲。
洛娉妍讓人送來的東西不多,僅僅四匹衣料,卻價值不低,且具是吉祥喜慶的花色。
蜀錦色澤豔麗,攢珠緙絲上的珠子顆顆飽滿圓潤,光是看着就晃花了洛妙姝及在座衆人的眼,當然周氏除外……
尤其是周熔,此時不知在想什麼,目光在洛妙姝與那衣料間來回掃蕩,顯得格外亮!
晨霜注意到了周熔的目光,不由暗暗後悔不該多話,生怕給洛娉妍惹上什麼麻煩,暗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付周熔與洛妙姝二人。
如此絢麗的衣料,洛鎮源也不曾見過,乍然一見也是晃了晃神,而後卻是皺起了眉頭。
就這麼小小的四匹衣料,就差不多要兩千兩銀子!這讓洛鎮源很是替洛娉妍心痛,沈氏在世時也未曾這般奢侈過,更何況晨霜方纔也說了,洛娉妍自己也沒捨得拿來做衣裳……
這樣一想,洛鎮源心裡越發不好受起來,也不等洛妙姝說話,便板了臉斥責道:“都是自家人,那興送這麼貴重的禮?還不快收起來!”
坐在洛妙姝對面兒一直沒吭聲兒的洛繼宗,見洛妙姝笑容僵硬在臉上,張着嘴一副不敢置信地樣子望着洛鎮源,差點笑出聲兒來。
洛鎮源卻是振振有詞地接着道:“她妹妹出嫁時她給的添妝禮就極厚了,再說周姑爺沒有功名在身,她妹妹也不是誥命,這樣的衣料她哪裡穿的出去?也不能穿出去!”
周熔與洛妙姝聞言具是變了臉色,周熔是不敢發作,洛妙姝是還沒想好該說什麼,洛鎮源就又嫌棄地嘟囔道:“沒得讓人笑話輕狂!”
晨霜見此暗自笑得肚子痛,卻是不敢顯露絲毫,笑道:“老爺見諒,這是我們世子爺跟少夫人的一番心意,哪有送出手的東西再收回來的?別說奴婢不敢,就是奴婢敢您也不能不顧錦鄉侯府和少夫人的顏面不是?”
洛繼宗聞言不由輕咳一聲兒,斂了笑意勸道:“這是姐姐一番心意,父親還是別阻攔了。”
洛鎮源不好說晨霜什麼,卻沒什麼好臉色給洛繼宗,聞言立即瞪了過來,洛繼宗趕緊嘆了口氣提醒道:“姐姐特意送衣料過來,怕是聽說了什麼,父親何不成全姐姐一番好意?”
洛鎮源聞言嘆了口氣,掃向洛妙姝和周熔的神色越發不善,板着臉冷哼一聲兒,隨即別開眼淡淡地道:“罷了罷了,你們姐妹倆感情好爲父很是欣慰。你姐姐有心替你解圍,你也要時時記着你姐姐的好纔是。”
洛妙姝聞言再次臉色大變,都是那十幾箱子衣料!衣料!不,準確的說是那些幾十年也穿不完的細棉,還有丫鬟也瞧不上的花棉!害自己出了大丑……
周府那些丫鬟婆子的嘀咕,此時還在耳邊迴響,認親時婆母鄙夷的神色,也還歷歷在目!
洛妙姝下意識地將目光掃向面色同樣難看的周熔,再扭頭看向仍舊站在屋子中間兒的晨霜,以及晨霜身後的倆婆子,一時氣急,胸脯急速起伏。
她如何能忘記,那十幾箱子衣料可都是在吉祥坊買的?而吉祥坊可不就是洛娉妍的?花了她整整五千六百兩銀子!還害她在大婚當日……出了大丑!
晨霜不知道洛妙姝嫁到周府的事兒,甚至不清楚那十幾箱衣料的事兒,當時她並不在場,事後紅螺與淺語也不曾提起。
當日她在洛娉妍面前說,打開箱子莫要讓人笑話洛鎮源,說的其實是洛妙姝前面那三十幾口箱子,裡面裝得太過鬆散,老大一口箱子,東西卻連半箱也不到……
此時晨霜見洛妙姝瞪向自己,下意識地分辯道:“周奶奶可別這樣瞧着奴婢,那幾十口箱子是您定的,箱子裡的東西也是您安排的,我不過是幫您清點了一番,可沒動過任何手腳。”
晨霜不知前因後果,洛繼宗卻是知道的,揉了揉鼻樑道:“你也別瞪着晨霜,知道你喜歡蜀錦跟攢珠緙絲,姐姐自己都沒捨得用,就先給你送來,你還想怎樣?”
洛繼宗說完見洛妙姝依舊陰沉着臉,不由板了臉,學着景蘊的樣子,微微擡起下巴,憋着嘴淡淡地道:“收起你的不甘心,那些衣料不是晨霜讓你買的,更不是姐姐讓你買的,你自己樂意花幾千兩銀子買些沒用的東西,怨得了誰!”
這還是洛繼宗第一次如此說話,心裡說不出的彆扭,卻強忍了下去,面兒上不露絲毫。
可惜,洛繼宗到底不是景蘊,洛妙姝並不害怕洛繼宗,也沒有敬畏,甚至都不買他的賬。
聞言想也沒想便厲聲喝問道:“若不是那吉祥坊的女掌櫃,一個勁兒地哄我,我能花那麼多銀子,買那些個連下人都瞧不上的花棉布?”
晨霜還是第一次聽說洛妙姝花幾千兩銀子買了花棉布,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瞪圓了眼,愣愣地望着洛妙姝,那目光,猶如在看傻子……
其實洛妙姝沒說清,她買細棉和花棉並沒有用多少銀子,只是十幾口箱子擺在一起,人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數量最多的細棉與花棉而已。
洛妙姝沒有注意到晨霜的目光,只盯着洛繼宗,彷彿要盯出個窟窿來似得。
可除了洛妙姝和看不見的周氏以外,所有人都看到了晨霜那好奇……不,是新奇!第一次發現洛妙姝如此傻,不敢相信洛妙姝會如此傻,的新奇……還有那強忍笑意,肩膀卻不停抖動的怪異神情。
晨霜那神情,分明寫着人家之前什麼也不知道!此時倒是看了出現成的笑話兒了……
七二二 幫她
別說周熔忍不住狠狠拽了洛妙姝一把,就連洛鎮源也忍不住連連咳嗽,攆人道:“時辰不早了,你們也早點兒回去吧,你母親身子不好,累了這大半天也該歇息了。”
說完洛鎮源便當先站了起來,掃了周氏身後的嬤嬤一眼,淡淡地吩咐道:“夫人累了,送夫人回去吃藥歇息。”
說完洛鎮源便擡步朝外走去,可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腳步,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道:“買了就買了,你不是還買了素錦素絹提花綢嗎?今兒你姐姐又送了你這麼好的衣料,那些個棉布,不喜歡就賞人好了!”
也不知洛鎮源那話是安慰還是什麼意思,說完他便一步跨出門欖,頭也不回的走了。
洛繼宗見此鬆了口氣,想着既然洛娉妍已經給了洛妙姝臺階,自己也不必讓她太過難堪,便望着洛妙姝憋着嘴道:“別開口閉口幾千兩,別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那些個棉布最多不過三五百兩。”
說完還忍不住嫌棄地別開眼,淡淡地道:“若那點兒棉布也能賣出幾千兩銀子,我看咱也不用做別的了,就買棉布得了!”
周熔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原想着洛妙姝再不濟,嫁妝也是花了大把銀子的……此時一聽洛繼宗這話兒,只當洛妙姝做了假!臉色如何好看的起來?
洛繼宗自然瞧見了周熔的神色,卻並不理會,反倒是對晨霜淡淡地道:“姐姐如今身邊兒離不得人,你且先回去,就說……”
說到這兒洛繼宗頓了頓,掃了洛妙姝一眼,見她神色好了許多,方纔接着道:“就說她送來的衣料……妹妹已經收下,很是喜歡。”
晨霜聞言挑了挑眉,朝洛妙姝看了過去,洛妙姝卻是抿着嘴並不說話。
洛繼宗卻不願晨霜再節外生枝,皺着眉頭冷聲道:“我的話沒聽明白?或是你還有別的事兒?”
晨霜此時也已經察覺屋裡氣氛詭異,再加上剛纔得了這勁爆新聞,忍不住想要趕緊回去與洛娉妍等人分享,見洛繼宗神色不渝,便不再多做逗留,朝着三人屈膝一禮,便帶着那倆婆子退了出去。
待晨霜與那倆婆子走遠,洛繼宗才端起茶盞輕輕抿了口,眼睛卻是斜睨着周熔。
許是察覺到了洛繼宗的目光,周熔回過頭來與洛繼宗對視,洛繼宗卻又將目光移到了洛妙姝身上。
洛妙姝倒是自從洛繼宗開口就一直看着他,此時洛繼宗不由輕咳一聲兒,才道:“妹妹還是很有眼光,將銀子都買成了素錦素絹,這可比別料子強,穿的時候裁了時新的款式,再讓繡娘繡上最恰當的花樣,那是再好不過。”
周熔聞言一愣,抿了嘴小心地扭頭看向洛妙姝,像是在打量衡量洛妙姝的神色。
洛妙姝卻是神色不變,心中雖然瞧不起洛繼宗,可方纔周熔的目光卻也讓她如坐鍼氈,知道此時洛繼宗是在幫自己,不由抿着嘴朝他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洛繼宗如何不知洛妙姝瞧不起自己?
可洛繼宗不願在此時當着周熔的面兒再給洛妙姝難堪,不由忍氣將目光再次落到了周熔身上。
周熔感覺到洛繼宗的目光,不由扭頭望了過來,洛繼宗見此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揚聲兒道:“再不濟,那些個細棉花棉的,裁成抹布總是能夠的!”
說完見周熔好似沒明白過來,洛繼宗不由沉聲追問道:“妹夫,你說是吧?”
周熔其實早被洛繼宗繞暈了,此時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再想要反悔,洛繼宗卻是沒興趣陪他夫妻玩耍了。
洛繼宗見周熔點過頭,便起身道:“妹妹的婆家也是你外祖家,父親既讓你早些回去,我也就不假惺惺地留你了。”說完也如洛鎮源一般,直接走了出去。
一時間屋內便只剩下尚未離去的周氏主僕,以及心情複雜的洛妙姝夫婦。
從洛妙姝來就沒有說過話的周氏,一直側耳聽着屋內的動靜,此時屋內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周氏頓時明白,該走的都走了,只是不知洛妙姝……究竟在,還是不在,不由小聲兒問道:“嬤嬤,姝兒她,走了嗎?”
話音剛落,便被一直盯着她的洛妙姝聽到,心中一酸,母親好久不曾這般喚過自己,那樣小心,那樣溫柔!
洛妙姝的思緒莫明的便被拉了回去,出嫁前那幾個月,爲了……不管爲了什麼,自己日夜在母親身邊兒伺候,可母親對自己都是愛理不理的。
何時這般喚過“姝兒”?讓洛妙姝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凝視着周氏,希望她能說些什麼……
周氏身後的嬤嬤卻沒有洛妙姝這麼多想法,聞言低下頭在周氏耳畔輕聲道:“姑奶奶跟姑爺都在,夫人有什麼話就說吧,這會子沒有旁人。”
聽嬤嬤這麼說洛妙姝急忙收回思緒,越發期待母親能對自己說點兒什麼,就連周熔也好奇地望了過來。
誰知周氏聞言抿了抿嘴,卻什麼也沒說,扶了嬤嬤的手站起身,嘆道:“咱們也走吧,老爺讓我回去歇息,”
說到這兒周氏頓了頓,不知是說給誰聽的,補充道:“我也累了。”
洛妙姝聞言猛地站起身,望着周氏捏了捏拳頭,又緩緩鬆開,吸了口氣勉強笑道:“要不女兒送母親回去。”
周氏搖了搖頭拒絕道:“不必了,老爺讓你們早點兒回去。”說完便催促嬤嬤快走。
那嬤嬤無奈的看了洛妙姝一眼,嘆了口氣方纔扶着周氏往外走,周熔見此也站了起來,頗爲恭敬地道:“岳母不如就讓妙姝送您回去得了,我們也沒什麼急事兒。”
周氏聞言頓住腳步,想了想嘆息道:“熔兒,我是你岳母,也是你姑姑,姝兒也不僅僅是你表妹,如今更是你妻子,你們也算是打小一處長大……”
說到這兒,周氏再次停頓了下來,害望着周氏有些佝僂的背影的周熔以爲周氏已經說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忘了周氏不僅眼睛瞎了,此時還背對着他。
洛妙姝卻是看見了,心情越發複雜起來,抿緊了嘴卻是一言不發。
周氏停頓了很久,就在周熔與洛妙姝都以爲周氏再不會說什麼的時候,周氏有些哽咽地道:“對她好點兒。”說完便腳不停步地走了出去。
洛妙姝瞪大了雙眼,望着周氏離去的背景,溼潤了眼角,直到此時她才相信,母親,是在幫她,母親,還是愛她的!
想到周氏那雙眼睛……洛妙姝第一次深深地後悔了!這次不是因爲害怕,也不是因爲別的什麼,只是後悔,帶着心痛的後悔……
七二三 瞞着
景蘊帶着莫言莫問二人悄悄離開了京城,除了包括皇帝在內的有限幾人外,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錦鄉侯府內,如今也只有洛娉妍也一人知道而已……然而,保守秘密卻並非易事。
送走莫言後,心慌意亂無法閒下來的洛娉妍,親自下廚爲惠寧長公主準備了豐盛的午膳。
景芝與她一道陪惠寧長公主用膳時,突然想起今日乃是洛妙姝三朝回門日,不由問道:“今兒洛妙姝回門,嫂嫂不是說要回去嗎?怎地又沒去了?”
一直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的洛娉妍聞言擡起頭,望着景芝好一會兒纔在趙嬤嬤的提醒下回過神來,搖頭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哪兒就非得去了?該送的都送了,去不去也就那樣兒,原就關係不好何必這會子裝親熱。”
景芝與惠寧長公主聞言都是一愣,這可與洛娉妍平日的爲人處世大不相同!
洛娉妍說完後卻是再次低下頭,繼續撥弄着碗裡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米飯,不再說話。
這樣的洛娉妍,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勁兒來,更何況還是與她極爲熟悉的景芝,和人老成精的惠寧長公主?
景芝不由疑惑地望着洛娉妍皺緊了眉頭,雖沒有繼續詢問,但眼中的擔憂卻是顯而易見。
惠寧長公主仔細打量了洛娉妍的氣色,見她神色鬱郁亦是皺起眉頭,卻只當她也是在爲錦鄉侯擔憂,不由嘆道:“這幾日府裡上下人心惶惶,我也沒注意到你,可是有哪兒不舒服?”
聽到惠寧長公主的話,洛娉妍擡起頭看了看景芝,又望向惠寧長公主,見她二人很是擔憂的樣子,勉強扯了扯嘴角,安撫道:“外祖母別擔心,我身子好着呢。”
說着手卻是下意思地放在了小腹上,裡面孕育着一個嶄新的生命,那是她必須堅強的理由。
殊不知這樣的她卻讓惠寧長公主越發擔憂起來,眉頭越皺越緊,道:“你彆強撐着,有什麼不舒服的,回頭我讓人將安太醫叫來給你瞧瞧。”
說完見洛娉妍張了張嘴,惠寧長公主不由揮手打斷道:“哪怕是請個平安脈也是好的,並不多費事兒。”
景芝見此也是急忙點頭勸道:“就當是安外祖母的心,也讓我們都安心,哥哥這些日子忙碌,怕是也疏忽了。”
洛娉妍知道景芝是在寬慰自己,怕景蘊因忙着錦鄉侯的事兒,疏忽了自己,心中暖暖的,卻有說不出的滿口苦澀。
又見惠寧長公主都滿是關切地望着自己,洛娉妍微紅了眼眶努力擠出笑容,點頭道:“好,都聽外祖母的,就按您的意思,一會兒讓人請了安太醫過來。”
此時的洛娉妍哪兒還顧得上糾結,她們關心的是肚子裡的孩子還是自己。
說完補充道:“其實我真沒事兒,許是這幾日沒休息好,覺得有點兒累罷了。”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那強打精神的樣兒,心知她並沒說實話,卻又不好點破,生怕景芝也難受起來。嘆了口氣擱下碗箸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尤其是娉妍多吃點,那怕是爲了孩子也得多吃點。”說着就要扶着崔嬤嬤的手站起來。
洛娉妍滿心慚愧地望着沒吃幾口惠寧長公主,想要勸她再用點兒,卻不知如何開口。
景芝卻已先勸道:“您才吃這麼點兒,身子怎麼吃得消?”說完可憐巴巴地望着惠寧長公主,紅着眼圈哽咽道:“如今父親……不知在哪兒。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兒。”
惠寧長公主聞言身形一頓,抿緊了嘴強忍着淚意點了點頭,誰知一閉眼,一行淚便滑落了下來。
洛娉妍見此勸道:“算了,外祖母這會子不想吃就不吃,我讓廚房熬了燕窩粥,外祖母先睡會兒,起來再用些就是。”
洛娉妍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惠寧長公主,這是她第一次在惠寧長公主面前擅自做主,做的還是惠寧長公主的主,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惠寧長公主卻是朝她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似欣慰,也是安慰。
洛娉妍卻突然發現,一直看似淡定鎮靜的惠寧長公主,短短几日竟蒼老了許多,想來心中定然也是焦灼不堪的。
景芝見惠寧長公主沒有反對,抿了抿嘴不敢再勸,扭頭壓了壓眼角,起身與崔嬤嬤一道扶惠寧長公主站起身,道:“那嫂嫂在吃點兒,就算是爲了小侄兒。”
說着就扶着惠寧長公主朝敞花廳外走去,剛走幾步景芝不知想到什麼,又突然回過頭來,問道:“嫂嫂要不就在外祖母這兒歇午覺吧?”
洛娉妍望着惠寧長公主微微有些佝僂的身影,看了看憔悴不堪的景芝,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兒又咽了下去。
景蘊雖說侯爺沒事兒,可究竟人在哪兒,怎樣了,卻是不得而知,如今說是連景蒔也不知所蹤了,景蘊也悄悄離京……
景蘊讓莫言轉告,這事兒不能告訴旁人……惠寧長公主……景芝……這些人在洛娉妍眼中算不得旁人,可莫言說:除了奶奶以外的,都是旁人……
這是景蘊的信任,也是溫暖的負擔!
無論如何,得替他將消息瞞住……即便惠寧長公主不是好欺瞞的,即便……
那怕只能瞞上兩三日呢?能瞞一日是一日!
洛娉妍心裡拿定了主意便點了點頭,上前從景芝手中接過惠寧長公主的胳膊,輕聲道:“芝姐兒也回去歇歇吧,我送外祖母回去歇息,瞧你眼下都有黛青了。”
景芝看了看惠寧長公主並沒有拒絕,點頭退開一些,看着洛娉妍與崔嬤嬤扶着惠寧長公主進了屋子。
回到惠寧長公主的內室,洛娉妍親自伺候惠寧長公主散了頭髮,去掉外袍在牀上躺下,纔對惠寧長公主輕聲道:“爺先前遣了莫言回來,說是這幾日有事兒都不回府,我怕芝姐兒多想方纔就沒敢說。”
惠寧長公主瞪圓了眼,猛地坐了起來,也顧不得那一陣眩暈,急忙抓住洛娉妍的手問道:“蘊哥兒可說別的了?”
洛娉妍抿了抿嘴,尚未說話,惠寧長公主的目光便銳利起來,如鷹,如豹,如刀鋒!緊緊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娉妍可要說實話!”
洛娉妍渾身一顫,想到了惠寧長公主不好哄,卻沒想到這麼不好哄,就這一會兒後背已經溼透……
洛娉妍不敢閃躲,也不能退縮,強自鎮定地與惠寧長公主對視着搖了搖頭道:“爺沒說別的,只讓將他近來常看的一箱子書讓莫言帶了過。”
聲音很是平穩,可洛娉妍心中的忐忑卻沒有減少絲毫,甚至越發不敢挪開目光,脊樑挺得直直的,坐在惠寧長公主牀前任由她打量。
七二四 無題
晨霜回到錦鄉侯府時,洛娉妍已經去了慈恩苑,她自是不能爲了這等小事兒,就跑去慈恩苑找洛娉妍。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晨霜害怕驚擾到了惠寧長公主,到時惠寧長公主拿小鞋給洛娉妍穿,或是此事被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人知道了,那些從公主府跟過來的人,會因此輕視洛娉妍。
畢竟洛娉妍不止一次告誡過她:洛府的臉面也是我的臉面,而洛妙姝也姓洛,她丟人我也沒臉!
然而晨霜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一直在慈恩苑呆到用過晚膳,才從慈恩苑回來。
從慈恩苑出來的洛娉妍,只覺得渾身虛脫般無力,若非紅螺與趙嬤嬤扶着她,差點就摔倒了。
不僅紅螺與趙嬤嬤嚇了一跳,便是洛娉妍自己也嚇得不輕,崔嬤嬤目光復雜地看着驚魂未定地洛娉妍,張了張嘴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擔憂之情卻是怎麼也掩不住。
陪伴了惠寧長公主幾十年的崔嬤嬤,再清楚不過,長公主這輩子最恨的,不是無能的人,不是軟弱的人,而是欺騙……
紅螺與趙嬤嬤扶着洛娉妍剛回到楓溪院,晨霜便迎了上來,滿臉喜色地笑道:“奶奶,衣料已經送過去了。”說完抿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洛娉妍皺了皺眉頭,微微嘆了口氣,問道:“怎麼,她覺得少了?還是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晨霜趕緊搖了搖頭,又掃了趙嬤嬤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然洛娉妍卻沒心情理會她那點子小心思,閉了閉眼很是疲憊地道:“有什麼話兒進屋說吧。”
紅螺見洛娉妍那樣兒心疼極了,沒好氣地瞪了晨霜一眼,卻到底沒有說她什麼,扶着洛娉妍便進了屋。
趙嬤嬤見此心念一動,知道這晨霜怕是有什麼話不好當着自己的面兒說,遂朝紅螺笑道:“紅螺陪奶奶先進去,我去廚房給奶奶端碗蓮藕羹過來,奶奶一整日都沒怎麼吃東西,這可不行。”
紅螺聞言很是感激地點了點頭,正要道謝,趙嬤嬤卻已經轉身朝小廚房走去了。
晨霜見此急忙上前扶着洛娉妍另一邊兒胳膊,輕聲說起了洛妙姝花幾千兩銀子買了棉布的事兒。
別說洛妙姝這些事兒洛娉妍早已知道了,便是不知道,此時洛娉妍也對她這些根本不算事兒的事兒提不起絲毫興趣。
就算是家破人亡的大事兒!那也要看發生在誰府上,只要不是錦鄉侯府跟洛府,那都是與她無關,沒心思關注的。
洛娉妍掃了晨霜一眼,不等她說完,便極爲不耐地打斷道:“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晨霜聞言一愣,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卻也看出洛娉妍心情不好,不敢再過多言,搖了搖頭道:“沒,沒什麼別的事兒,老爺和少爺瞧着都好,少爺今兒還幫洛妙姝說了幾句話,不過看樣子洛妙姝並未領情。”
洛娉妍淡淡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晨霜就更不敢說話了,扶着洛娉妍進了屋,便訕訕地退了下去。
直到晨霜退下,趙嬤嬤才親手端了小半碗蓮藕羹進來,笑道:“這東西最是養人,還開胃,奶奶先吃點兒,若是一會子覺得餓了,咱們再吃別的。”
趙嬤嬤說了什麼,洛娉妍並沒注意到,只下意識地接過,吃了兩勺便再也吃不下,趙嬤嬤也不勉強,與紅螺一道伺候洛娉妍躺下,便退了出去,喚英兒蕾兒進來陪着洛娉妍。
可洛娉妍哪有閒聊的心思?早早的就梳洗睡下了,然而,躺在空蕩蕩的牀上,想着此時不知在何處的景蘊,洛娉妍又哪裡睡得着?閉上眼,看到的都是當初在船上見到景蘊時的樣子,滿背的傷,有的化膿有的淌血……
也不知睡沒睡着,亦或是什麼時候睡着,洛娉妍突然醒了過來,下意識地便翻身坐起,滿頭滿腦的汗。
就着昏暗的光線,看着身旁空蕩蕩的牀,還有被自己抱在懷裡的枕頭,淚無聲的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撫着小腹,感受着如今並不能感受到的小生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
因爲洛娉妍睡得極不安穩,英兒與蕾兒一直就守在門外,聽見動靜趕緊就推門走了進來,一邊兒掛起層層垂幔,一邊兒小聲兒問道:“奶奶可是醒了?”
聽到英兒的聲音,洛娉妍纔回過神,顫抖着“嗯”了一聲兒,英兒與蕾兒已經撩起牀幔……
見洛娉妍撫着小腹坐在牀上,雙目空洞得嚇人,二人都嚇了一跳,急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可是有哪兒不舒服的?要不要請太……請羅先生過來?”
洛娉妍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無力地搖了搖頭,乾啞着嗓子吩咐道:“不必驚動旁人,也不必告訴別人,給我倒杯水來。”
英兒與蕾兒對視一眼,抿了抿嘴,心裡雖極爲擔憂,卻並不再多說什麼,默默地倒了溫水過來,又取了夾衣披在洛娉妍的肩頭,待洛娉妍喝了水,才輕聲勸道:“時辰還早,奶奶要不再睡會兒吧?”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扭頭望着窗戶的方向,輕聲問道:“如今什麼時辰了?”
蕾兒回頭看了眼更漏,小聲兒回道:“才寅初,外邊兒天還沒亮呢,奶奶還是再……”蕾兒再說了什麼,洛娉妍已經聽不見了。
寅初!景蘊當值的時候,總是這個時辰起身,練完功回來與自己一塊兒用早膳,然後纔出門……
想到這兒,洛娉妍突然掀開被子就要下牀,英兒與蕾兒急忙勸道:“外面還黑着,奶奶這是要上哪兒?”“可是要去淨房,奶奶等等,奴婢這就去點了燈。”
無論英兒與蕾兒說什麼,洛娉妍卻是並不回答,只搖頭,英兒見此索性不再勸阻,蹲下身替洛娉妍穿起鞋襪。蕾兒見此抿了抿嘴,轉身走了出去,沒一會兒端着熱水走了進來。
二人剛伺候洛娉妍穿好衣裳梳好頭,紅螺便走了進來,見洛娉妍滿面倦容,心疼得想要勸說兩句,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想要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可趙嬤嬤卻在此時也跟了進來,紅螺不由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
洛娉妍沒有理會二人,或者說她誰也沒有理會,在紅螺等人滿腹疑惑中出了房門,直接往練功房而去……
這裡洛娉妍很少來,剛走到門前便聽到裡邊兒有打鬥的聲音,洛娉妍心下一喜,急忙推門走了進去,誰知竟是溯風與慕寒正在對招……
說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可洛娉妍心裡明白原就是自己的奢望,所以並未表現出什麼不能接受來。
七二五 抵京
洛娉妍的突然到來,不僅讓慕寒與溯風二人措手不及,也讓洛娉妍身後跟着的紅螺等人詫異不已。
然而紅螺等人卻並未多想什麼,畢竟景蘊昨兒一宿沒有回來並不是什麼秘密。
洛娉妍也並未讓慕寒溯風離去,反而是在二人停下來行禮時,示意二人不必理會自己,揮手道:“你們繼續,我看看就走。”
二人雖覺得很不自在,但並不敢反駁,好在洛娉妍果然並不久留,只靜靜地看了一小會兒,便如同來時一般,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而後去了廚房……
一陣悶頭忙碌之後,洛娉妍狠狠地出了身汗,在紅螺與趙嬤嬤心驚膽顫的勸阻中才停了下來。
洗過澡,換了乾淨的衣裳,絞乾頭髮,而後帶着親手做的早膳去了慈恩苑,洛娉妍在哪兒一呆,就是一整日。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惠寧長公主沒再問起景蘊的事兒,也不再提起錦鄉侯,彷彿這錦鄉侯府裡,從來就只有自己三人,而那倆人則從未出現過似的……
洛娉妍見此雖極力在惠寧長公主和景芝面前表現從容淡定的樣子,可心情卻是一日差過一日。
直到十一那日,也不知惠寧長公主怎麼想的,突然說道:“遼王世子昨兒到了京城,說是來給聖上獻中秋節禮。”
聽見遼王二字,洛娉妍頓時大變了臉色,急忙低下頭死命咬着下脣,生怕說錯了什麼話,心卻莫明的快速跳動起來,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
惠寧長公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立即轉開了目光,接着道:“聖上吩咐十五宮中設中秋宴,到時娉妍和芝姐兒都隨我一塊兒去。”
洛娉妍木然地剛點了點頭,便聽景芝難得高興地道:“那豈不是能見着哥哥了?哥哥好幾日都沒回來了。”
洛娉妍頓時明白自己忘了什麼!一時間汗溼透了後背,也順着額頭滑了下來,說完嘆了口氣道:“過節了,咱們也去熱鬧熱鬧。”
這次的中秋宴果然很是熱鬧!
十五日大朝會,聖上親自宣佈顧遠承襲安陽伯位,並奪情,依舊掌管五城兵馬司,令其與家眷晚上一同入宮參加中秋宴。
好在洛娉妍並不知道這一消息,不然定會大吃一驚的,今生顧遠竟不知爲何比前世……還要早的復出了!
然而這並不算什麼,令洛娉妍吃驚的還在後面……
十五日陪惠寧長公主用過午膳,洛娉妍與景芝沒有如同往日一般陪着惠寧長公主閒聊,而後睡午覺。而是各自換了進宮的衣裳,與惠寧長公主坐同一輛馬車直接進了宮。
出人意料的,來接惠寧長公主一行的,竟然又是海大富,遠遠地看見他,洛娉妍便鬆了口氣,小聲兒對惠寧長公主道:“第一次跟着爺進宮,就是這位海公公來接的我們。”
惠寧長公主不置可否地掃了海大富一眼,輕輕“嗯”了一聲兒,景芝見此輕聲兒笑道:“也就嫂嫂爲人客氣,這海大富可算不上什麼公公,他那個乾爹吳有才倒是個人物,若遇上了咱們都得客氣着。”
景芝的聲音極小,但站在前邊兒的惠寧長公主卻是能聽見的,洛娉妍見惠寧長公主並未吱聲兒,心下不由一愣,明白惠寧長公主也是認同這個說法的。
悄悄掃了海大富一眼,洛娉妍壓着聲兒問道:“芝姐兒這話怎麼說的?我看他在宮裡好像挺吃得開的樣子。”
不待景芝回話,海大富已經走到跟前兒,想也沒想地便趴伏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
這可是大青石地面兒,光聽聲兒洛娉妍便替他疼得慌,海大富卻似不知道疼似得,獻媚地笑道:“奴才海大富給大長公主請安了。”
惠寧長公主眼皮兒都沒擡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兒,就喜得海大富什麼似得又磕了三個響頭。
就在洛娉妍牙都酸了的時候,海大富竟然轉了個身,又朝着她磕了三個頭,若非景芝悄悄拉了她一把,洛娉妍差點就要往後退開了。
倒不是受不起他三個頭,而是那聲兒聽在洛娉妍耳裡,實在是有些難受。
海大富卻歡喜得很笑眯了眼兒,樂呵呵地道:“託世子夫人的福小海子才得以見到大長公主殿下,這可是夫人賜下的天大福分。”
說着海大富又要磕頭,洛娉妍忙勸道:“公公是被聖上指來伺候外祖母的,怎能說是託我的福呢?公公要謝也該謝聖上纔是。怎地就謝到我這兒來了?要說起來本該我謝謝公公纔是,前兩次進宮,我可都是得了公公照應的。”
說完想起景芝方纔的話,洛娉妍狀似無意地笑道:“今兒聽說來的人不少想必吳公公也是很忙的,你回頭記得替我跟他問聲兒好,就說我心裡一直惦記着他的照顧呢。”
這話兒說的海大富高興極了,尤其是這話兒洛娉妍是當着惠寧長公主的面兒說的,那可是極大地體面。
海大富頓時一張臉笑開了花兒似的,搓着手急忙道:“瞧夫人說的哪兒的話呢,小的天生生就是伺候人的,能伺候夫人那是福分,今兒能伺候大長公主殿下,更是借了夫人您的福分。”
洛娉妍淡淡一笑,輕斥道:“剛纔說了,這是聖上給公公的福分,也是公公能幹入了聖上的眼,公公要謝也該謝聖上,謝教你本事的人,可謝不到我頭上。”
說完洛娉妍朝雲袖掃了眼,一個荷包便被雲袖塞在海大富手裡,洛娉妍見海大富拿穩了,才笑道:“今兒過節,算我請公公吃月餅的,可莫要嫌棄。”
海大富如何會嫌棄?前兩回洛娉妍賞的荷包,裡面可都是二十兩的銀票,今兒既然說了是過節賞的,自然只會多不會少。頓時對洛娉妍越發殷勤起來。
惠寧長公主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心中對洛娉妍卻是越發滿意起來,先前景芝說那話兒並沒錯,但那也要看人。
站在惠寧長公主的位置,除了壽康宮裡的皇太后和皇帝二人,再沒有她需要客氣討好的,那吳有才也不過是因爲長期伺候在皇帝身邊兒,才需要她給個好臉色,也僅僅只是好臉色罷了。
洛娉妍能在聽了景芝的話之後,還能有這番表現,惠寧長公主放心了許多。
景芝卻是瞪大了眼,在景芝看來只要跟在外祖母身邊兒,這宮裡除了有限的幾位主子,她們是誰也不必討好的。
可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竟然在這小小的內侍面前如此客氣!更沒想到洛娉妍竟也有如此圓滑的一面,一番話不動聲色的捧了這內侍,還捧了聖上跟吳有才……
景芝自己是做不到的,勉強點了點頭,算是給了海大富迴應,這還是看在洛娉妍的態度上。
七二六 早到
惠寧長公主見寒暄得差不多了,便淡淡地打斷道:“帶本宮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
海大富聞言急忙賠笑道:“瞧奴才,見着殿下您與夫人小姐,心裡一高興竟是忘了正事兒。”說着在自己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朝身後一揮手,三頂青綢小轎便被擡了上來。
洛娉妍倒是沒有多想,既然這麼早進宮,各處請安那便是必然的。
與景芝一道親自扶惠寧長公主上了小轎,洛娉妍才坐進了第三頂小轎裡。
這樣的待遇洛娉妍前兩次來是沒有的,海大富怕她多想,起轎後海大富便湊到了洛娉妍的小轎邊兒上,壓着聲兒道:“聖上體恤殿下……”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隔着轎簾,輕聲兒道:“多謝聖上體恤,還請公公讓擡轎的小公公們走得穩當些,外祖母年歲已高可經不起顛簸。”說完洛娉妍頓了頓,又道:“還請海公公回頭替我謝謝幾位小公公,請幾位小公公喝杯茶。”
雲袖聞言不必洛娉妍吩咐,便將兩個與先前一般的荷包塞在海大富手裡。
海大富習慣性的一捏,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收進了袖籠。原是來解釋的,可人家壓根兒不需要你解釋,不僅如此,沒成想還有這好處,一時間海大富對既大方又通情達理的錦鄉侯世子夫人,越發有了好感。
海大富自然不能一直呆在洛娉妍的轎子外邊兒,收好荷包隔着轎簾子道了謝,海大富便又朝小跑着朝惠寧長公主的小轎而去。
待海大富跑遠,洛娉妍整個人都鬆垮了下來,靠在小轎的木板上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
然而洛娉妍心裡清楚,在這深宮中便是有惠寧長公主護着,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前世自己就是在這宮裡,莫名其妙的掉入了某種陷阱中……
洛娉妍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今天才剛剛開始!必須打起精神來!必須!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洛娉妍再次坐直了身子,掀起轎簾一角,看着外面同往壽康宮的陌生道路。
壽康宮與鳳鳴宮雖都是紅牆金瓦,給人的感覺卻是大不相同,醇厚寧靜的感覺,在踏入壽康宮的第一步,便在洛娉妍心中油然而生。
太后與洛娉妍想象的也大不相同,曾經同樣也是皇后,卻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洛娉妍很是懷疑她究竟是如何在這深宮中活下來,併成爲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的。
洛娉妍心裡猜度着太后,太后卻沒心思理會她,待洛娉妍與景芝給太后磕過頭,太后便朝惠寧長公主笑道:“讓她們去見見皇后,自己玩兒去吧,很不必拘在我這兒,咱們也好聊聊天兒。”
惠寧長公主雖然並不希望景芝與洛娉妍離開她的視線,但既然太后開了口,她也不好拒絕,再說她也看出了,對於自己的到來太后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看向洛娉妍與景芝,微微沉吟片刻叮囑道:“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吧,娉妍記得去永寧宮看看皇貴妃,瞧瞧她如今怎樣了,一會兒來回我。”
景芝見不用在這兒陪老太后,顯然極爲高興,惠寧長公主話音一落便點頭應了下來,又朝着太后甜笑道:“還是太后老祖宗疼我,知道我最是坐不住。”
洛娉妍雖沒說話兒,但能去看望皇貴妃,她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景蘊親自給皇貴妃扎針已經好幾個月,如今也不知怎樣了,洛娉妍心裡一直記掛着,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進宮來探望。
二人辭別太后與惠寧長公主出了正殿,候在外面的海大富便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地道:“奴才就知道夫人與小姐定是馬上要出來,就沒敢走遠。”
說着見洛娉妍朝自己看了過來,急忙小聲兒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歡和老人兒聊天,偏又喜歡安靜。平日裡除了皇后,便是宮裡的娘娘們和公主的晨昏定省也都是免了的,說是怕吵。”
洛娉妍聞言一愣,卻也知道這些事兒不好過多打聽,感激地朝海大富點了點頭,輕聲道:“謝公公提點,太后讓我們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還勞公公帶個路,一會子我還要代外祖母去探望皇貴妃娘娘呢。”
海大富自是不會多說什麼,聞言連道不敢當與洛娉妍景芝一道,出了壽康宮。
待離得遠了,海大富才一面引着洛娉妍與景芝主僕四人朝鳳鳴宮走去,一面用極小的聲兒對洛娉妍道:“皇后娘娘近幾日心情不太好,和禧公主跟和順公主都被聖上指了婚,皇后娘娘好像不太滿意。”
海大富的聲音小的連走在洛娉妍身旁的景芝也沒聽清,洛娉妍卻知道這是在提點自己!
皇后本就不滿自己嫁給景蘊,如今兩位皇家公主的婚事皇后娘娘不滿意,自己這會子進宮,皇后娘娘的火氣少不得就會發到自己身上。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苦苦一笑,點頭道:“公公有心了,我記得您的好意。”
見洛娉妍領了情,海大富很是高興笑道:“夫人這話兒可是見外了,不說世子爺在宮中對奴才多有照顧,便是您也沒少打賞奴才。夫人不嫌我多嘴就好。”
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眼見着到了鳳鳴宮跟前兒,便不再多言。
守着鳳鳴宮門的依舊是小玄子小桂子二人,見海大富領着洛娉妍與景芝過來,這次沒等人都近便迎了上來,行禮笑道:“給縣主請安,給世子夫人請安。”
說完二人站起身,小玄子也不用海大富再多說,便接着道:“請二人貴人稍等,小的這就進去稟報娘娘。”
洛娉妍哪兒敢爲難這鳳鳴宮的內侍?聞言含笑點了點頭,景芝卻是不屑爲難他,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道:“你快去,我跟嫂嫂就在這兒等着。”
許是有景芝一道的緣故,這次皇后倒沒讓洛娉妍久等,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小玄子身後便跟着個綵衣宮娥跑了出來,恭敬地道:“還請兩位貴人跟着錦屏姐姐進去。”
小玄子語畢,那位被稱作錦屏的宮娥便淺淺一福,嘴角含笑道:“縣主萬福,世子夫人萬福,奴婢給兩位請安了,皇后娘娘已在殿內等候,咱們這就進去吧。”
七二七 鳳鳴
錦屏聲音甜美,聽着便帶着一股子歡快勁兒,單看穿戴便知她是皇后身邊兒大宮女,洛娉妍哪兒敢受她的禮?急忙欠身回了半禮。
便是景芝也沒敢在她跟前兒託大,微微側身讓過,淺笑道:“哪有讓皇后娘娘久等的道理,還請這位姐姐前面帶路。”
那錦屏見此不再多說,含笑點了點頭,轉身便往裡走去,沒一會兒進了正殿。
做好了被刁難準備的洛娉妍,一進入正殿便與景芝一道跪伏下來,磕頭行禮那是一絲不苟,生怕除了什麼差錯,被皇后抓住把柄。到時自己被罰事小,傷了錦鄉侯府的顏面事大。
然而出乎洛娉妍的意料,皇后對她與景芝卻是極爲溫和,不僅未曾爲難半句,甚至待二人行禮後,還嗔道:“芝姐兒待嫁不便出門,娉妍也不進宮來陪陪本宮。”
洛娉妍一愣,尚未想好該如何回話,景芝便笑答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嫂嫂有了身孕,成日裡都在睡覺,如今府裡的事兒都管不了了,今兒還是外祖母說娘娘在宮中設了中秋宴,才隨着外祖母一塊兒進宮來的。”
洛娉妍頓時皺了皺眉頭,好在她一直低着頭並未讓人察覺。
皇后聞言掩口一笑,聽着像是極爲歡快的樣子,立即給二人賜了座,還賞了好些孕婦能用的藥材。
洛娉妍謝恩後,下意思地朝皇后看去,皇后還是那個皇后,依舊挽着高高的鸞髻,單插一支塹花千葉飛鳳釵,高昂的鳳首上紅寶石的鳳目,翠玉的鳳翎鮮活生動,鳳翅每一片羽翎都清晰可見,撒開的九條鳳尾精巧有致。
着一身正紅鑲明黃襴邊兒的鳳袍,高坐在明黃宮紗後的鳳鸞上,左右各八名宮婢彩娥侍立,威嚴而不失華貴。
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那樣的不同了,不知是因爲有景芝在場,還是因爲這次是隨着惠寧長公主進宮的,亦或者……
洛娉妍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下意識地希望錦鄉侯失蹤,景蘊出京的消息皇后並不知曉。然而這樣重要的事兒,皇后真的會一點兒消息也沒收到嗎?
洛娉妍猜不出也不願去猜,心下想着不過是在這兒應個景兒,一會兒便去永寧宮探望皇貴妃去。
然而待洛娉妍再次落了座,皇后一句話便打破了她所有的想法:“難得今兒天氣好,又有你們進宮來陪我,一會兒和禧和順過來了,就隨我去御花園轉轉,聽說桂花與秋菊都開的極好。”
說完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道:“她倆如今也是待嫁,聖上前兒給她姐妹倆都指了婚,你們年輕人正好一處交流交流,將來……”
也不知是真的傷感,捨不得女兒們出嫁,還是做給洛娉妍與景芝看的,皇后壓了壓眼角,才接着道:“她們都是要遠嫁的,將來也是難有這樣與咱們相聚在一處的機會了。”
不管皇后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麼,也不管皇后爲何要將自己二人留在這兒,此時都容不得她拒絕。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微微垂首露出笑意,起身伏地,道:“謝皇后娘娘恩典,能陪伴皇后娘娘和公主們遊園,是臣妾的榮耀也是娘娘賜下的福分。”
像是對洛娉妍的回答很滿意似的,皇后的笑容越發溫柔起來,景芝微微皺眉想要說什麼,卻到底沒敢在這鳳鳴宮中放肆。
正說着殿門外傳來女孩兒的說笑聲兒,不大,一道聲音清冷,一道聲音清越。不必問也能猜到,定是兩位公主駕到。就連皇后也停下話頭,朝殿門望了過去。
果不其然隨着宮娥們的行禮聲兒,兩個宮裝少女走了進來。
洛娉妍見過的和順公主,落後半步,跟在一位身穿紫綃窄袖衣,着百花曳地裙,罩芙蓉繡花蟬翼紗,墜着鸞鳥珮,頭插五鳳釵,戴赤金攢珠菊花瓔珞,赤金的菊花絲,折射出晃眼的華光。
皇后一聲兒道:“我的兒,快到母后這裡來。”證實了洛娉妍的猜測。急忙隨着景芝一道起身行禮。
然而無論是和禧公主,還是和順公主,都沒看洛娉妍二人一眼,直直地從洛娉妍與景芝跟前兒走過,拖曳在地上的長長裙裾,還好巧不巧地從洛娉妍頭上掃過。
洛娉妍下意識地便要往後縮,卻又生生忍了下來,便聽兩位公主齊聲道:“女兒給母后請安。”
皇后自然不會爲難自己女兒,聞言很是歡喜地道:“快起來,我的兒到母后這兒來。”
誰知和禧公主卻並未到皇后身邊兒去,反倒是回過頭來圍着洛娉妍轉悠了好幾圈兒,才居高臨下地吩咐道:“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搶了我皇妹夫婿的究竟是何等美人兒。”
和順公主聞言臉上笑容微微一僵便裝作沒有聽見,在她看來若非是洛娉妍,自己又怎會被父皇遠嫁?至於和禧是要幫自己出氣,還是要藉故羞辱自己,和順已經沒心思理會了。
如今再去計較那些有什麼用?等出了宮門,怕是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回來,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先前和禧公主故意讓裙裾從洛娉妍臉上掃過,景芝並沒有看到,可此時和禧言辭間的不屑卻是顯而易見,聞言不由變了臉色,正要起身與之分辯,卻聽和禧公主冷聲呵斥道:“洛氏敢不遵本宮之命?”
直到此時洛娉妍纔不卑不亢地擡起頭,狀似不明所以地望着和禧公主,滿是詫異地問道:“臣婦不明白殿下何出此言,難道殿下口中,搶了殿下皇妹夫婿之人……乃是臣婦?”
那話語中的驚詫之意,令和禧公主冷哼一聲兒,暗道:沒想到這個錦鄉侯世子夫人,竟是這般伶牙俐齒!
洛娉妍卻已經接着滿是委屈地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婦雖愚鈍這點道理卻也還是懂的,然而臣婦與錦鄉侯世子的姻緣,雖非父母之命,亦非媒妁之言,卻是奉了聖命,難道殿下……是要臣婦抗旨不成?”
說到最後,洛娉妍滿眼遲疑地望着和禧公主,彷彿在說:身爲公主的你,難道是在鼓勵我抗旨?
卻不知洛娉妍在心中感嘆:真不愧是母女,是姐妹,這位和禧公主竟是將當初皇后與和順說過的話,一次性說全乎了!
和禧公主被洛娉妍噎得不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皇后見此也是沉了臉色,卻不好說洛娉妍什麼,只得淡淡地出聲兒道:“和禧,還不快過來母后身邊兒。”
說完皇后狠狠地瞪了和順公主一眼,那目光中的怨毒竟不曾掩藏絲毫。
和順公主心下一驚,知道皇后這是怪上自己,可此時卻是無法分辯,只得抿緊了嘴脣,微微低頭極力降低存在感,心中卻將和禧與洛娉妍都怨恨上了。
七二八 扣留
皇后摟了和禧公主挨着自己坐下,對前一刻發生的事兒像是忘了似得,笑着對和禧問道:“可還記得芝姐兒?你們小時候常在一處玩耍的,不過是近兩年芝姐兒不肯進宮才見得少了些。”
和禧自然記得芝姐兒,小時候每次進宮都跟在三皇子和景蘊身後,原以爲她會嫁給三皇子呢,結果竟是要嫁給鄧允。
想到景芝將要嫁給鄧允,而自己卻要遠嫁……和禧公主的臉色頓時又沉了下去,淡淡地“嗯”了一聲兒便不再說話。
皇后自然明白女兒心中不喜,她也不喜,卻不能放錦鄉侯府的人去見皇貴妃。
如今永寧宮已經不受控制,誰知道到時她們會揹着自己商議什麼?萬一壞了自己的大事兒,豈不是……
想到這兒,皇后滿臉慈愛地對景芝笑道:“都怨芝姐兒久不進宮,如今倒是與和禧都生疏了。”
說罷皇后拉着和禧站起身,微微擡着下巴,居高臨下地道:“趁着這會子日頭好,咱們去園子裡轉轉吧。”
皇后卻是不知,皇貴妃早得了惠寧長公主一行進宮的消息,與三皇子妃等了又等也沒等到洛娉妍與景芝到來,有些沉不住氣催促道:“馨寧你快去瞧瞧,可是遇上什麼事兒了?”
三皇子妃原沒放在心上,誰知遣人去打聽過後,三皇子妃卻皺緊了眉頭,若單單是洛娉妍與景芝被扣留在了鳳鳴宮,三皇子妃是不怎麼擔心的,可如今和禧與和順兩位卻又聯袂而去!就由不得三皇子妃不多想了。
三皇子妃急得在殿外轉着圈兒想法子,皇貴妃卻在這時候,扶着宮婢的手走了出來。
見三皇子妃皺着眉頭轉來轉去的,皇貴妃不由搖了搖頭,笑問道:“可是母妃讓馨寧爲難了,有什麼不與母妃說,怎地在這兒打起轉兒來了?”
聽到皇貴妃的聲音,三皇子妃嚇了一跳,急忙回頭望了過來,見皇貴妃單薄的身子幾乎是掛在宮婢身上,急忙迎了過來,嗔道:“母妃怎地出來了?一會子招了風,羅大夫又該跳腳了。”
聽三皇子妃這樣說,皇貴妃不由也莞爾一笑,卻是嗔道:“可不許胡說!羅大夫醫術高明又是性情中人,馨寧怎能在背後如此說他?”
三皇子妃想起景蘊帶來的這位羅大夫,忍不住搖了搖頭,那規矩之多就不必細說了,好在不管怎樣,皇貴妃的命他卻是實打實的保住了。三皇子與三皇子妃私下裡對他都是極爲尊重的。
瞧着如今皇貴妃雖然依舊單薄,甚至臉色也不好,可比起羅大夫進宮前,那可是天壤之別,至少現在看書聊天是可以了,日頭好還能扶着下牀走動幾步。
見皇貴妃嗔怪,三皇子妃急忙打岔道:“母妃可是冤枉兒臣了,兒臣與殿下可是恨不得給羅大夫供起來,哪兒能揹着說他壞話了。”
這話兒皇貴妃雖是不信卻也不點破,只笑道:“好了,母妃知道你們孝順,”說完便接着問道:“娉妍與芝姐兒怎地還沒過來?可是派人去接了?”
聽皇貴妃提起洛娉妍與景芝,三皇子妃臉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然,雖然她掩飾得極好,但皇貴妃雖然性子平和溫婉,可能在宮中生存到現在,還能讓三皇子平安長大便絕不是傻的。
見三皇子妃那神色,皇貴妃不動聲色地一邊兒藉着三皇子妃和宮婢的力道往內殿走去,一邊兒淡淡地道:“我身子雖不行了,可腦子沒壞掉。”
三皇子妃心下一緊,面兒上卻是擠出笑容道:“母妃這麼說羅大夫該慪氣了,有他幫您調理着,這不漸漸就好了嗎?”
說完見皇貴妃面兒上淡淡地,又急忙補充道:“母妃不要多想,您這身子骨好好養着,等明年開了春兒臣就陪您去園子裡逛逛。”
皇貴妃見自己已經將話兒說到這份兒上,三皇子妃仍舊不願說實話,不由得皺了眉頭,停下腳步,扭頭盯着三皇子妃的眼睛道:“蘊哥兒是在我身邊兒長大的。”說完頓了頓又道:“羅大夫聽說是娉妍的師公。”
皇貴妃的話不多,卻讓三皇子妃有些繃不住,正抿了嘴思索着怎麼圓過去,這時先前被三皇子妃派去打探洛娉妍與景芝消息的霏兒,跑了進來。
霏兒一個“娘”字剛出口,見皇貴妃也站在殿內不由捂住了嘴,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噗通”一聲兒跪伏在了地上,縮着肩膀,低着頭。
霏兒是三皇子妃從宮外帶進來的貼身丫鬟,皇貴妃自然是認識的,見此終是板了臉,冷聲道:“怎麼?有什麼話是本宮不能聽的?”
皇貴妃雖病着,平日裡帶人性子也溫柔,可到底是久居上位的人,此時板了臉,那威嚴自然便溢了出來。
三皇子妃心中又氣又急,卻知是瞞不住了,不由惱怒地嗔道:“冒冒失失的,這會子還瞞着?還趕緊將打探到的消息告訴母妃!”
霏兒見三皇子妃已經這樣說了,自是不會再瞞着,低着頭一口氣稟道:“皇后娘娘帶着和禧公主,和順公主還有錦鄉侯世子夫人和縣主去了御花園。”
皇貴妃與三皇子妃聞言都舒了口氣,然而三皇子妃這口氣卻舒得太早,只聽皇貴妃淡淡地道:“本宮好些日子沒去御花園轉轉了,今兒正好日頭不錯,本宮也去曬曬太陽。”
三皇子妃聞言如何不知皇貴妃這是擔心洛娉妍與景芝,想要親自出面了?
可皇貴妃如今身子剛好些,除了聖上與自己夫婦二人外,爲了保住這個秘密,聖上連這永寧宮內外都全部換了人,就怕萬一再出什麼差錯!
可不等三皇子妃勸阻的話說出口,皇貴妃便鬆開了她的手,如同來時一般,半掛在宮婢身上往內殿走去。
三皇子妃見此急忙追了上去,皇貴妃卻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你若真孝順,便什麼也別說,替母妃好好拾掇拾掇,這麼久沒露面兒了,可不能太邋遢。”
三皇子妃見此知道是勸不住的,不由暗暗着急,一面笑道:“母妃何時邋遢過,兒臣怎地不知?如今也就是瘦了些,卻仍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兒。”
說完三皇子妃還故作輕鬆地朝皇貴妃眨了眨眼,一隻手卻在背後朝霏兒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搬救兵去!
三皇子妃的小動作皇貴妃是沒瞧見的,但也不必瞧見,單是想想也能猜出,三皇子妃攔不住自己便只能去找人來,而能找的也就那麼些人。
在皇貴妃想來,霏兒這會子若不是去找自己兒子了,便是去向皇姑姑惠寧大長公主求救了。
七二九 對持
跟着皇后進入御花園,沒走多遠一行人便遠遠地迎了上來。隨即皇后便停下了腳步。跟在皇后與兩位公主身後的洛娉妍與景芝,此時自然也只能停下腳步。
景芝往來人一看,掃了和順公主一眼,才皺眉在洛娉妍耳邊兒小聲兒道:“那是安昭儀,和順公主的生母。”
洛娉妍聞言一愣,微微歪着頭朝那行人瞧去,四名粉衣宮娥跟在一銀紅宮裝婦人身後,高聳的雲髻上插着一支銜珠側頭鳳,小巧的掐絲簪花貼在雲髻上,應和着半掩在髮髻後的絹制牡丹。
洛娉妍挑了挑眉,再不動聲色地朝和順公主看去,海棠髻上繞着兩串兒粉色珍珠,兩支碧玉葫蘆簪斜插在髮髻上,烏黑油亮的發稍,用粉色絲帶繫着隨意地垂在藕荷色二色金罩衣外。
這素淡的打扮與那宮裝婦人……若景芝不說,洛娉妍實在是沒看出來人竟是和順公主的母親,倆人哪有半分相似之處?
正想着,安昭儀一行已經走到跟前兒,朝皇后屈膝一禮,低頭間露出半截雪白的頸項,優美的弧度便是洛娉妍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待皇后端莊嫺雅地微微擡了擡手,不鹹不淡地道“起”後,兩位公主此時方纔緩步朝前,微微斂衽一禮。
洛娉妍注意到和順公主與和禧公主一般,只輕喚道:“見過安昭儀。”再看向安昭儀臉上不變的笑容,洛娉妍一時間心裡竟有些說不出的味道。
景芝見洛娉妍望着安昭儀有些走神,不由輕輕拉了她一把,回過神來的洛娉妍,心下一驚,微微垂眸與景芝一道上前,屈膝行禮道:“洛氏見過安昭儀。”
像是看出安昭儀對洛娉妍的疑惑和對景芝的不善,皇后很是好心地替洛娉妍介紹道:“她就是瑾軒新過門的妻子,戶部洛侍郎的嫡長女。”說完還狀似慈愛地朝洛娉妍笑了笑。
皇后自然不會在今日去爲難洛娉妍,更不會去爲難景芝,實在是沒這個必要,也沒有任何好處。
但皇后自然更不會阻止別人去刁難二人,尤其是刁難洛娉妍,到時她便可順勢而爲,或敲打或施恩……
果然安昭儀一聽洛娉妍是景蘊的妻子,眼中的疑惑頓時化爲了厭惡和不屑,嘴角扯出一絲冷冷地笑意,目光從她身上一劃而過,並不叫二人起身,反而是看向景芝拉起了家常。
安昭儀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芝蘭縣主與武定侯府世子爺定了親事,就在明年初?”聲音很是嫵媚,說完也不等景芝回話便又朝皇后笑道:“姐姐既是在跟前兒,今兒又是中秋佳節的,何不給她個恩典下旨賜婚呢?”
皇后聞言心念一動,今日之事若是成了,這些個功勳家族也是需要安撫的,而給景芝賜婚,則是最沒有成本和風險的恩典!
想到這兒,皇后故意板着臉瞪了安昭儀一眼,淡淡地道:“昭儀所言甚是,倒是與本宮不謀而合,原想等晚上開宴再給她賜婚,偏你這會子給挑破了!”
說到這兒皇后頓了頓目光慈愛地停在景芝身上,肅聲端雅地道:“芝蘭縣主景蘭,知書識理,貴而能儉,聰慧敏捷,端莊淑睿,茲聞武定侯世子,端方有禮,敏而……”話未說完,卻被一聲柔弱地“姐姐”給打斷了!
景芝知道皇后這是要給自己賜婚,然景芝卻並不稀罕!尤其是皇后下的這懿旨,分明故意用縣主的爵位將鄧允,將武定侯府壓在自己之下,這樣的懿旨送去武定侯府自己能討得了好?
洛娉妍也是鬆了口氣,雖沒景芝想的那般明白,卻知道皇后定然不會如此好心,一顆心一直懸着卻又無可奈何。
此時被人打斷,洛娉妍忍不住循聲朝着來人看了過去,卻是頓時瞪圓了一雙杏眼倒吸了口涼氣,眼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皇后等人也看了過去,臉上的神情並不比洛娉妍好上半分,尤其是皇后,心裡的怒氣猛地翻騰起來,哪裡還顧得上洛娉妍與景芝?
面兒上卻是狀似親熱的往來人迎了兩步才微微站定,嘴裡嗔怪道:“妹妹身子不好,怎地還到園子裡來了?若是招了風,沒得讓聖上擔憂,如今正是國事繁忙之時,妹妹萬不該如此任性。”
說完又仔細打量了來人兩眼,見她坐在肩輿裡,這個天氣肩輿裡已經墊了厚厚地狐皮,臉頰凹陷,整個人瘦的一陣風就能吹跑,尤其是露在外邊的一雙手,乾瘦得彷彿只剩下骨頭似的!
可即便是這樣,皇后也沒能鬆口氣,瘦骨嶙峋的皇貴妃,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眼睛卻是極爲清亮,一襲橙黃的寬鬆袍子,袖袂裙裾隨風翩翩,鬆散的隨雲髻上,一支並蒂蓮花釵斜插在髮髻上,越發顯得飄飄欲仙似不食人間煙火。
而那髮釵……那髮釵乃是聖上親自以上好的芙蓉玉,爲她雕琢而成!
皇后在看到那支釵時,心中便在滴血,恨極了眼前柔柔弱弱狀似下一刻就會死去的人!攏在袖袂中的手,早已捏成了拳頭,長長的指甲掐在掌心,卻比不上心中的痛。
面兒上皇后卻是對皇貴妃越發親熱起來,甚至在三皇子妃行禮時露出笑容,擺手道:“馨寧不必多禮,照顧好皇貴妃就是幫了本宮大忙,待皇貴妃痊癒之日,本宮定少不了你的賞賜。”
三皇子妃聞言狀似歡喜地一笑,卻仍舊依禮問安,而後纔將目光看向洛娉妍與景芝,見二人還半蹲着行禮,且時間不短的樣子,三皇子妃心底一嘆,不由狀似無意地問道:“不知錦鄉侯世子夫人與芝蘭縣主犯什麼錯兒,竟惹惱了皇后娘娘要罰她們?”
這話皇后自然是不好接的,安昭儀見此急忙與兩位公主上前給皇貴妃請安,想要將這話頭岔過去,畢竟無論如何洛娉妍與景芝這時候也是該上前請安的。
誰知洛娉妍與景芝屈膝蹲着是一動不動,皇貴妃也沒叫起,反是輕聲將三皇子妃的話,重複了一遍,問道:“可是瑾軒媳婦跟芝姐兒犯了什麼錯兒?妹妹在這兒替她二人給姐姐賠個不是,還望姐姐看在妹妹和皇姑姑的面兒上,寬恕則個。”
七三零 聖駕
皇后見皇貴妃不依不饒,又見洛娉妍與景芝不識時務,心中頓時越發惱怒,卻是不好對洛娉妍和景芝二人發作,只得將陰沉的目光落在安昭儀身上。
如芒在背的感覺讓安昭儀渾身一個激靈,急忙擠了笑容,仰望着皇貴妃道:“世子夫人溫柔賢淑,芝蘭縣主更是聰慧喜人,怎麼會惹惱皇后娘娘呢?不過是臣妾猛地見到她二人心中甚是歡喜,只顧着說話兒,一時竟是忘了叫起了。”
在安昭儀想來,自己都如此說了,依着皇貴妃的性子定是不會揪着不放的,洛娉妍與景芝也該主動過來給皇貴妃行禮纔對。
然而出乎安昭儀意料的,皇貴妃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似得,眼睛只看着皇后娘娘。洛娉妍與景芝也不知怎麼回事兒,竟然還不過來!
夾在皇后與皇貴妃中間兒的安昭儀,此時是真是滿心苦澀,既驚詫與皇貴妃的轉變,又害怕得罪了皇后,將來日子難過。
雖深深地體會到了洛娉妍與景芝此時的感受,可心中對於洛娉妍,對於景芝,甚至是錦鄉侯府,也越發厭惡憎恨起來……
皇后見此心中亦是恨極,面兒上卻是不好露出絲毫,掩飾地笑道:“可不就是,本宮也喜歡她二人的緊,方纔正要給芝姐兒和鄧允賜婚,誰知妹妹竟是來了。”
說罷皇后擡手一揮,便有宮婢們將洛娉妍與景芝扶了起來。
然而直到此時,洛娉妍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瞪圓了一雙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皇貴妃。
皇貴妃的病……不,是所中之毒,再沒有比她更清楚是如何的兇險,如何的難纏了,她不相信景蘊就依着師傅的指點,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就憑鍼灸之術便能將皇貴妃治好。
景芝見此心下一驚,使勁兒拽了拽洛娉妍的袖子,洛娉妍才愣愣地回過頭望向景芝,似在問:怎麼了?
景芝朝皇后與安昭儀掃了眼,還好,這二人都背對着自己,應該沒有看到洛娉妍方纔的模樣,嘆了口氣壓着聲兒道:“咱們該過去給皇貴妃娘娘行禮了。”
洛娉妍木然地點了點頭,隨着景芝走到皇貴妃肩輿前,直到此時,皇貴妃才從皇后身上收回目光,待洛娉妍與景芝屈膝一禮後,笑道:“快別多禮。”
說着讓內侍將肩輿放了下來,坐在倆人跟前兒笑道:“娉妍跟芝姐兒難得進一次宮,進了宮也不來看看我,可是嫌棄我了?”
皇貴妃與二人說話很是溫婉隨和,看得還半蹲着行禮的安昭儀和兩位公主心中很是不忿,卻無可奈何。
不說皇貴妃的品階,單是聖上對她的寵愛就不是她們可以去挑釁的。
皇后卻是看不下去了,尤其是那蹲着行禮的人中,還有一個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唯一的女兒!爲了她,皇后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也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可皇后卻不能在此時與皇貴妃直接撕破臉,不由淡淡地道:“妹妹既然來了,不妨與我們一道去前面亭子裡坐坐。”
皇貴妃像是才醒過神一般,掃了安昭儀和兩位公主一眼,笑道:“快起來吧。”說完將淡然的目光轉向皇后,抿嘴笑道:“瞧我也和姐姐一樣,打心眼兒裡喜歡娉妍跟芝姐兒這倆孩子,見了她倆竟是什麼都忘了。”
皇后自然知道她這是報復,心中驚詫的同時也氣得渾身發抖,同樣氣得不輕的,還有和禧和順兩位公主。
尤其是和禧公主,除了被賜婚到西南這一件兒,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不由怨恨地盯着洛娉妍與景芝狠狠地看了兩眼,隨即才冷哼一聲兒扭開頭。
安昭儀卻是不敢在此時表現什麼,低着頭一副惟命是從的樣子,和順公主見安昭儀這樣,心中越發鄙夷,遂也扭開了頭。
洛娉妍對這些是一無所知,此時她全副心神都在皇貴妃身上。若之前她還有所懷疑,那麼此時她已經很是確定,皇貴妃就是爲了給她和景芝解圍,才拖着病體過來的。
心中感動,也好奇的要死,卻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只得抿緊了嘴,盯着皇貴妃的眼睛,滿滿都是感激之情。
皇貴妃見此微微含笑點了點頭,方纔對皇后笑道:“姐姐瞧我這樣兒,那好跟您去逛園子,沒得擾了姐姐興致。”
說完皇貴妃臉上神情越發柔和地苦笑道:“姐姐若是捨得割愛,不若讓娉妍與芝姐兒到我宮裡陪陪我,我一人兒成日躺在牀上也是無聊的緊。”
話音剛落,便見皇后跟安昭儀臉色一變,朝着自己屈膝深蹲了下去,恭敬地道:“臣妾恭迎聖駕。”
隨後兩位公主並洛娉妍景芝,及其身後的宮婢內侍們也跟着齊齊跪伏了下去,口呼:“兒臣恭迎父皇”“臣婦恭迎聖駕”“奴才恭迎聖駕”
皇貴妃一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頓時就要轉身扭頭看去,卻聽皇帝的聲音從腦後傳來,淡淡地問道:“愛妃方纔說什麼無聊的緊?”
皇貴妃苦笑着搖了搖頭,見皇帝揮了揮手讓衆人免禮後,面含驚喜地問道:“聖上怎麼來了?恕臣妾不能全禮。”
皇帝不以爲意地揮了揮手,再次問道:“愛妃方纔在與皇后說什麼呢?”
皇貴妃看了洛娉妍與景芝一眼,柔柔一笑,輕聲道:“臣妾是說喜歡娉妍跟芝姐兒倆個,想讓她們去永寧宮陪臣妾說說話兒,心裡怕姐姐捨不得,才說無聊的。”
皇帝聞言掃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皇后及兩位公主,也不知在想什麼,好半晌才點頭道:“既如此,你倆就去永寧宮陪皇貴妃吧。”
說完皇帝才低頭看向坐在肩輿中,嬌嬌小小的皇貴妃,滿是愛憐地道:“外邊兒風大,喜歡她倆便遣人喚了她倆去陪你便是,怎可自己胡鬧?若是招了風受了寒,受苦的可不還是你自個兒?”
皇后聽的這話兒,心中氣得咬牙切齒,面兒上卻是不敢露出分毫,想到晚上的事兒,嘴角輕易地勾起一抹笑意,淡淡地附和道:“聖上說的是,妹妹可要愛惜自己個兒身子,沒得讓聖上忙了朝政還要心疼擔憂。”
七三一 帝后
皇帝如何聽不出皇后話中的酸意?卻是並不理會,只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便朝洛娉妍與景芝吩咐道:“皇貴妃身子弱平日都臥牀休息,難得喜歡你們,你們今兒便多陪陪她。”
洛娉妍與景芝聞言都鬆了口氣,她倆今日原本就是要去探望皇貴妃,卻被皇后給強留了下來,如今有了聖上此言,便如同得了聖旨一般,二人急忙屈膝一禮,連聲兒應了下來。
皇帝見此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朝二人點了點頭,又看向三皇子妃,淡淡地道:“晚宴你領她倆一塊兒過去,省的不熟悉宮裡的路再迷了道。”
皇帝這樣吩咐了,三皇子妃豈敢說個“不”字?更何況她本就是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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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妃急忙屈膝一禮,微微含笑,恭聲應道:“是,兒臣謹遵父皇聖令,定會照看好錦鄉侯世子夫人與芝蘭縣主,晚宴時親自將她們送到皇姑祖母身邊兒的。”
皇帝聽到“錦鄉侯世子夫人”幾個字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卻正好被遠處一直關注的皇帝的皇后看在了眼中。
皇后不由掃了皇貴妃一眼,心中冷笑道:還以爲你能代替那賤人呢,沒想到也只是個替代品,僅僅是替代品而已!
若非及時醒悟過來皇帝還在跟前兒,皇后差點笑出聲兒來。
皇后雖然忍住了笑聲兒,可看皇貴妃的目光卻帶上了同情,帶上了憐憫,帶上了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苦澀的笑意!
只在心中一遍遍地重複着,硃砂痣就是硃砂痣,本宮代替不了,你也不行!無論他現在對你多好,你始終都代替不了她!誰也代替不了!
可皇后很快就發現,皇帝竟然對三皇子妃露出了滿意地神色,溫和地叮囑道:“你母妃身子不好,你就不可由着她胡鬧,這外邊兒風大你們這就回去。”
雖然這話是對三皇子妃說的,可也是對皇貴妃說的,當着這麼多小輩的面兒,皇貴妃有些不好意思地嗔道:“皇上!”
皇帝見此朗聲一笑,揮手道:“行了,朕還有事就不陪愛妃了,今兒有她們陪你,朕也就放心了。”說完還溫柔地看了皇貴妃一眼!
皇后將這一切冷冷地看在眼中,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然而她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皇帝,看着他是如何溫柔地與皇貴妃細細叮囑的……
再看看身邊兒,因爲滿眼渴望而顯得楚楚可憐的女兒,皇后心中一酸,差點紅了眼眶,心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嘴角那絲原本帶着憐憫帶着自嘲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變得猙獰起來。
皇后在心中咬牙道:原是想救下錦鄉侯府這兩個蠢女人的!可她們既然非要不知死活地與永寧宮攪合在一起,與這賤人攪和在一起,那便怪不得本宮心狠了!
皇后此時已經完全忘了,亦或者是不在乎了!尤其是看到和禧公主抿緊的嘴脣,微微捏緊的拳頭,皇后顧不得將來還要用到洛娉妍與景芝的事兒,她只覺得若不毀了眼前這些人,心中恨意實在難消!
皇后卻不知,她的神情一絲不拉地落在了皇帝眼中……然,皇帝卻並未點破,只淡淡地朝身後大總管吩咐道:“吳有才,朕令你親自送皇貴妃回宮。”
吳有才聽到皇帝叫他,趕緊應了聲兒“奴才在。”彎着腰靠了上來,再聽皇帝的吩咐只是這麼一件在皇貴妃跟前兒露臉的小事兒,頓時滿臉堆笑地道:“聖上放心,奴才定然將皇貴妃娘娘送回永寧宮中。”
說完吳有才掃了那倆擡肩輿的內侍一眼,拔高了聲量道:“皇貴妃娘娘起駕!”聲音奸細綿長。
皇后聞聲下意識地咬住了脣角,皇貴妃卻在此時朝她微微欠了欠身,淺笑道:“還請姐姐恕罪,妹妹這身子實在是……”
不等皇貴妃說完,皇后已經回過神來,狀似不以爲意地笑道:“妹妹身子不好,別說本宮就是聖上也憂心得很,只要你好好兒養着我也就放心了,難道我還能與你計較這些個虛禮不成?”卻不知她先前的神情,早已一絲不拉地落在了皇帝眼中……
皇帝並未點破,皺眉揮了揮手,吳有才見此急忙瞪了那倆內侍一眼,倆內侍不敢再做耽擱,立馬就擡起肩輿往永寧宮而去。
三皇子妃與洛娉妍景芝一行,見此急忙朝帝后二人屈膝一禮,待皇帝擺手後,也急忙跟了上去。洛娉妍心裡有許多話想要問皇貴妃,此時更是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待皇貴妃一行走遠,皇帝才轉頭看向皇后身邊兒站着的兩個女兒,長女亭亭玉立,端莊舒雅,次女聘聘嫋嫋,豆蔻年華……
想着就要將她二人遠嫁,皇帝也是忍不住閉了閉眼,隱下點點溼意,片刻後淡淡地道:“今日就算了,往後莫要東跑西跑,好好呆在自己宮中備嫁。”
和順公主還好,聞言並無過多異色,和禧公主卻是忍不住變了臉色,咬着嘴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皇帝別開眼,不再看她二人一眼,轉而將目光移向皇后,淡淡地道:“今晚中秋宴,皇后多多費心”說到這兒皇帝略頓了頓,補充道:“皇長孫第一次返京,萬不可出了差錯。”
皇后心頭一跳,強忍着心中的不安,擠出笑容,端和溫婉地道:“聖上放心,臣妾都看着呢,不會出差錯的。給皇長孫的賞也都準備好了。”
皇帝聞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而走。
和禧公主張了張嘴,想要喚一聲“父皇”要想說一句“兒臣不嫁!”卻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看着和禧公主這樣兒,皇后的臉色可見地陰沉了起來,眼角掃見和順與安昭儀,忍不住便將火氣發泄到了這對母女頭上。
皇后板着臉瞪了和順一眼,將陰沉的目光移向安昭儀,冷聲問道:“是誰給你的膽子,敢欺辱本宮的客人?”
安昭儀嚇了一跳,正要分辯,皇后卻是懶得與她多說,目光再次落到和順身上,滿是鄙夷地道:“果然是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女兒!”
七三二 小懲
和順公主聽皇后這麼說,終於忍不住變了臉色,不敢看向皇后,甚至連怨恨的念頭也不敢有,只得咬牙狠狠地瞪了安昭儀一眼,覺得有這樣的生母太過丟人現眼!
就在和順公主委屈地低下頭,絞着手中的絹子,在心中一遍遍埋怨安昭儀無事生非,多管閒事,無故拖累自己時……
皇后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居然不知廉恥地去肖想錦鄉侯世子,你眼裡還有沒有本宮?還有沒有聖上?”
和順公主絞着絹子的動作一頓,越發不敢擡起頭來。
可皇后心疼自己女兒和禧公主,安昭儀自然也是心疼和順的,聞言忍不住“噗通”一下跪伏在地,仰頭望着皇后辯駁道:“娘娘聖明,和順並未……”
話未說完卻被皇后冷冷地打斷道:“並未?並未什麼?並未肖想景蘊嗎?那爲何處處針對錦鄉侯世子夫人?” wWW▪ т tκa n▪ ¢O
安昭儀張了張嘴,一時間臉色漲的紫紅,和順終是看不下去,忍不住也跟着跪了下去,磕頭道:“娘娘明鑑和順沒有針對錦鄉侯世子夫人,是皇姐她……”
和順公主怕被皇后打斷,語速極快地想要說下去,誰知皇后見和順竟敢牽扯自己女兒,頓時越發惱怒!厲聲打斷道:“給本宮掌嘴!”
皇后身邊兒大宮女錦屏金珠二人越衆而出,金珠想也沒想的便將和順公主雙肩往後一扳,順勢將兩條胳膊扣在了背上。
錦屏更是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就是一連串兒的耳光,便落在了和順公主臉上,原本粉嫩的小臉,頓時紅腫了起來!
若是洛娉妍在這兒,定會嚇一大跳,萬想不到先前瞧着溫溫柔柔,笑容甜美的錦屏,竟會變身羅剎!
然而不管和順公主的臉怎樣,皇后沒說停,錦屏的手掌便一下下地落在和順公主的臉上,不能停下,也不會停下!
安昭儀見此頓時大驚,猛地撲了過去,摟着和順公主想要擋掉錦屏的耳光,然而又有宮婢從皇后身後走出來,一把將安昭儀給拉開了。
皇后讓打的,誰也不敢不打,皇后沒讓打的,自然也沒人會碰她一根手指頭!
安昭儀見此只得一個勁兒的往地上磕頭,滿臉淚痕地哭喊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都是臣妾的錯,都是臣妾的錯,求娘娘饒了和順吧,不關她的事啊,都是臣妾的錯!”
說着安昭儀就要自扇耳光,卻被先前拉開她的宮婢一把按住,先前就說過,皇后沒讓打的,便是自己打,那也不行!
皇后見此滿是鄙夷地道:“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你爲何要羞辱錦鄉侯世子夫人?羞辱聖上親封的芝蘭縣主?”
安昭儀聞言一震,張了張嘴還沒想好託詞,便聽皇后厲聲呵斥道:“你們母女倆當本宮是傻子嗎?”
和順已經沒力氣辯駁了,但安昭儀卻是急忙磕頭道:“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吶!求皇后娘娘開恩,求娘娘開恩吶!”
皇后卻是對她理也不理,將目光落在和順臉上,冷笑道:“別以爲本宮不知!錦鄉侯世子夫人第一次進宮謝恩,從鳳鳴宮出來便被你給攔在半道上羞辱,你說你沒肖想錦鄉侯世子?”
說到這兒,皇后高挑着眉梢,頗爲好笑地看着和順越來越腫的臉,輕聲問道:“你說,有人信嗎?”
和順聞言渾身一顫,卻咬緊了牙一字不發!
皇后哪裡見得她這樣?忍不住咬牙喝問道:“可是本宮冤枉了你?若非本宮顧及皇家顏面將此事壓下,整個皇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以爲你還能在這兒?還能攀扯聖上的嫡長女?”說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你也配!”
和順公主聞言再也堅持不住,即便被金珠抓着雙臂,也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錦屏見此皺了皺眉頭,終是停下了手,便聽安昭儀一邊兒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和順,和順!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一邊兒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一把摟住和順的身子,使勁兒搖晃着喚道:“醒醒,和順你醒醒啊!太醫,快傳太醫!”
此時安昭儀的聲音很是尖銳,再不見絲毫嫵媚,皇后彷彿很是享受這一刻安昭儀的聲音,臉上竟露出一絲陶醉的神色。
和禧公主安昭儀與和順那樣兒,實在是有些可憐,同時也有些擔心,不由拉了拉皇后的袖袂,輕聲勸道:“母后,算了吧。”
這是和禧公主自皇帝走後,說的第一句話,皇后一聽她的聲音,便忍不住微紅了眼眶,轉過身將她摟在懷中,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道:這是本宮唯一的孩子,本宮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任何人!
皇后越想越是激動,整個人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別人瞧不出,可被皇后摟在懷裡的和禧公主卻是感受得到。
和禧公主以爲皇后還在因爲和順公主的事兒生氣,不由深吸了口氣,擠出一絲笑容勸道:“母后別這樣,皇妹與女兒很快就要遠嫁,她如今這樣被父皇……”
提到皇帝和禧公主不由頓了頓,再開口時已經改口道:“被人瞧見了可怎麼得了?快宣太醫來替她將臉上的傷治治,這事兒過去了也就算了。”
皇后漸漸也壓下了怒火,聞言輕“嗯”了一聲兒,稍退半步,望着和禧的眼睛,輕聲道:“我的兒,你放心……”
皇后沒說讓和禧公主放心什麼,和禧公主只當皇后是讓她放心和順臉上的傷。卻是不知皇后說的是讓她放心,她是不會讓她遠嫁的,甚至不會讓她嫁得不滿意的!
和禧公主想着宮中太醫院有的是好藥,和順也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甚至不曾破皮兒,遂點了點頭朝皇后露出一絲笑意,肯定地道:“有母后在,女兒自然是放心的。”
皇后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深深地看了和禧一眼,才斂了笑意,轉過身嫌棄地看着在地上抱着一團兒,呼天搶地的安昭儀母女,淡淡地對錦屏吩咐道:“將和順公主送回去,宣太醫好生醫治,不可耽誤了大事兒!”
錦屏聞言屈膝一禮,無聲的退了下去,皇后的目光才落在了安昭儀身上,冷冷地道:“和順犯錯,我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如今該輪到安昭儀你了。”
安昭儀一愣,滿臉惶恐地望向皇后,卻在不曾求饒。
皇后見此皺了皺眉頭,也沒了興致再怎麼懲戒她,淡淡地道:“回去禁足半年,沒有本宮手諭不許踏出漪瀾宮一步!”
安昭儀卻是大驚失色,跪伏好身子磕頭道:“求皇后娘娘開恩,和順還有不到半年就要出嫁了啊,娘娘讓臣妾陪陪她吧,求娘娘開恩吶!”
Wшw .ttκá n .¢O 七三三 師公
這邊兒皇后懲戒安昭儀母女時,吳有才已經親自將皇貴妃送進了永寧宮。
剛進了宮門,洛娉妍心下便是一驚,這永寧宮中如今哪還有什麼花香,此時沿着圍牆種了兩圈兒棕灰色幼苗,記得在那本書中見過,洛娉妍卻是一時想不起來。
臺階下,橫廡下也挖了許多巴掌大的小坑,如今還都空着,也不知是要種什麼,放眼望去這樣的坑洞不下數百。
三皇子妃見洛娉妍滿眼驚詫地樣子,靠近她輕聲笑道:“母妃身子不宜花香,大夫便讓種上了這個,那些地方還要種別的,說是明年開春還要再種上別的,這個雖然不好看,但卻有股子淡淡異香,母妃很喜歡呢。”
洛娉妍緩緩點了點頭,心中雖好奇三皇子妃口中的大夫,卻並未多問,隨着三皇子妃跟在皇貴妃的肩輿後,上了臺階來到正殿前。
皇貴妃前腳出了永寧宮,後腳羅老先生便被請了過來,早已帶着兩個小藥童,怒氣衝衝地候在了永寧宮正殿外。
此時見皇貴妃一行歸來,羅老先生板着臉,便疾步朝這邊兒走了過來。
吳有才含笑上前打了個招呼,羅老先生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便衝着皇貴妃語氣極爲不善地道:“娘娘不想好了?還是拿我老頭子的命開玩笑?”
見羅老先生如此不客氣,吳有才頓時也板了臉,皺緊眉頭正要呵斥,皇貴妃卻已經歉意地道:“本宮實在太想念娉妍這孩子便去接她了,是本宮莽撞,給老先生添麻煩了。”
羅老先生顯然並不十分賣皇貴妃的面子,淡淡地冷哼道:“若不是看在瑾軒的……”話未說完,自己便頓住了話頭,朝皇貴妃身後衆人看去,只見洛娉妍正瞪大了眼望着自己,眼中是滿滿地不敢置信。
羅老先生冷哼一聲兒,繼續朝洛娉妍身邊兒看去,只看到景芝與三皇子妃,不由再次皺緊了眉頭。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證實,洛娉妍在見到羅老先生那一刻,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望着那個一身青灰色細棉夾衣的羅老先生,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洛娉妍不知宮裡這些貴人是否知道羅老先生的身份,或者說洛娉妍不知道羅老先生如今在宮中是個什麼身份,正糾結着要不要上前行禮問安……
此時被羅老先生冷眼掃過,洛娉妍卻鬆了口氣,羅老先生能當着吳有才的面兒提起景蘊,至少說明皇帝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許了的。那至少自己認識羅老先生這點兒,便不必隱瞞了。
想到這兒,洛娉妍款步上前,屈膝一禮,很是恭敬地道:“娉妍見過……羅老先生。”洛娉妍原想叫“師公”的,卻又怕牽扯出羅先生來,不由改了口。
誰知羅老先生卻是頓時瞪了過來,沉聲呵斥道:“你躲在後面做什麼?你師傅就是這麼教你尊師重道的?還是你想要欺師滅祖?”
洛娉妍一驚,望着羅老先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皇貴妃卻是心下了然,淡淡地笑道:“娉妍是怕被人知道與羅老先生的關係,連累了師傅吧?”
洛娉妍聽皇貴妃如此一說,面色一紅微微低下頭,羅老先生聞言臉色也緩和了許多,淡淡地問道:“瑾軒與你師傅沒與你一道進來?”
洛娉妍微微搖了搖頭,吳有才見洛娉妍這樣好笑道:“世子夫人多慮了,羅老先生治好了娘娘的病,聖上只有重賞的,自不會爲難你們師徒。”
說完吳有才又朝羅老先生微微欠身道:“老先生也莫要動怒,晚上宮宴之後,您便能隨着大長公主殿下與世子夫人一道出宮去與家人團聚。”
洛娉妍此時才得以與吳有才說話兒,微微欠身行了半禮,含笑道:“有勞大總管多日來對師公的照應……”
話未說完羅老先生卻又是一聲冷哼,洛娉妍不由住了嘴不知如何說下去。
羅老先生卻是有些不耐煩地朝皇貴妃道:“娘娘身子孱弱,這兒風大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娘娘先進去吧,也到了該扎針的時辰了。”
吳有才一聽到了皇貴妃扎針的時辰,知道這是耽擱不得的,急忙指揮着宮婢們將那倆內侍替換了下來,擡着皇貴妃的肩輿進了內殿。
有羅老先生在場,三皇子妃也鬆了口氣,上前拉住還洛娉妍的手輕笑道:“娉妍莫急,有什麼話兒咱們一會兒再說,母妃可是好久沒人說話兒了,早就盼着你來呢。”
洛娉妍頗爲尷尬地一笑,點了點頭與景芝一道進了西暖閣,三皇子妃則帶着宮婢們進了內殿伺候。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又心思細想,羅老先生究竟是何時進宮的?與景蘊有何關係?怎地景蘊在家中從未提及,師傅是否也如自己一般一無所知?
想着心事的洛娉妍漸漸走了神,景芝見此也不打擾,待宮婢上了茶點,方纔坐在洛娉妍身邊兒,自顧自地端起一盞茶,慢慢地撥弄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皇子妃走了進來,淺笑道:“娉妍與芝姐兒怕是無聊了吧?走吧,羅老先生已經替母妃已經扎完針了。”
洛娉妍聞聲回過神來,下意思地望着三皇子妃問道:“不知娉妍師公進宮多久了?”說到這兒洛娉妍抿嘴笑了笑,掩飾般地補充道:“娉妍一直以爲師公還在府中,今兒可是嚇了一跳。”
三皇子妃如何不知洛娉妍所想?聞言怕她夫妻產生誤會,也不急着去見皇貴妃,挨着她坐下輕聲道:“娉妍勿要多想,羅老先生七月中旬入宮,至今差不多月餘,許是娉妍身子不適蘊哥兒才未告知與你。”
這話洛娉妍卻是並不相信的,七月中旬已經確定懷孕……想到懷孕,洛娉妍突然釋然,那時候自己成日裡昏睡,除了師傅,還有安太醫宿在府中每日請平安脈。
師公對太醫的不屑那是顯而易見的,怕就是那個時候被景蘊說動進了宮來。只是不知爲何師傅也不曾與自己提起。
見三皇子妃面露擔憂,洛娉妍淺笑道:“咱們還是快去娘娘那邊兒吧,沒得一會子讓娘娘埋怨,咱們仨在這兒熱鬧,偏撇下她一人。”
一聽這話,景芝立時不依道:“嫂嫂怎麼說話呢?分明是你與三皇子妃再說悄悄話,也沒我什麼事兒怎地就扯上我了?”說完站起身跺了跺腳道:“我這就去看望皇貴妃娘娘,沒得平白擔了罪名。”
洛娉妍與三皇子妃聞言相視一笑,與景芝一道朝皇貴妃內殿而去……而此時,羅老先生早已帶着兩個小藥童離去。
七三四 赴宴
通往青鸞殿的路,掛着零星的宮燈,光線柔和卻並不十分明亮。好在今日十五,天上的月兒毫不吝嗇地灑下一路清輝,照映着宮中扶疏奇秀的花木。
三皇子妃帶着洛娉妍與景芝主僕四人,一邊兒往青鸞殿去,一邊兒藉着朦朧的宮燈賞月,倒也好不愜意。
誰知行至半途,洛娉妍忽然瞪大了眼,拉住景芝的胳膊,小聲兒問道:“芝姐兒,你看那邊兒可是……可是安陽伯夫人?”
話音剛落,不待景芝回答,三皇子妃便輕笑道:“娉妍眼神兒好,記憶卻是不好,如今的安陽伯尚未娶親哪來的夫人?那是太夫人。”說完一邊兒朝安陽伯太夫人走去一邊兒道:“既是遇見了,咱們過去打個招呼。”
洛娉妍皺了皺眉,心裡說不出是何感受,卻也點了點頭與景芝一道隨着三皇子妃走了過去。
自從上次探病,洛娉妍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安陽伯太夫人,此時看去,安陽伯太夫人臉上妝容精緻,人卻極爲消瘦,眼中神色也越發……
洛娉妍一時間沒有想到確切地形容,人便已經走到安陽伯太夫人跟前兒。
安陽伯太夫人見三皇子妃一行過來,也未細看便屈膝一禮,恭聲道:“安陽伯府鄭氏見過三皇子妃。”
話音剛落,安陽伯太夫人的胳膊便被三皇子妃托住,輕笑道:“我們殿下與伯爺也是打小一處長大,太夫人不必如此多禮。”
安陽伯太夫人並未接話,此時神色漠然地點了點頭,便見洛娉妍與景芝從三皇子妃身後走了出來。
有了上次與景蘊的誤會,洛娉妍雖然滿眼關切,卻也只是笑意溫婉的等景芝與安陽伯太夫人見過禮後,屈膝一禮,淺笑道:“沒想到在這兒遇見您,上次一別也沒能去探望您,如今身子可是好些了?”
安陽伯太夫人溫和一笑,點了點頭,才嘆道:“老骨頭了,有什麼好不好的,倒是娉妍瞧着氣色不錯。”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自然不會露出絲毫異色,更不會提起焚心般的擔憂,點頭道:“府中人少,有芝姐兒幫襯我,又有外祖母體諒我年輕不經事兒,時時提點,日子倒也輕快。”
三皇子妃掃了眼站在安陽伯夫人身後的宮婢,笑道:“這會子想是人都到齊了,咱們也快過去吧,沒得讓人單等咱們開席的。”
洛娉妍聞言自是收了聲兒不再多言,安陽伯夫人亦是含笑點頭道:“殿下說的是,萬沒有讓貴人們等的道理。”言罷四人便結伴繼續朝青鸞殿而去。
洛娉妍等人到時,只剩下惠寧長公主與皇后未到,衆人雖大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各自小聲兒說笑,三皇子妃一行到來,卻也引起衆人注意,不少宗親貴女紛紛上前與三皇子妃一行見禮。一時間好不忙碌。
安陽伯太夫人見此對三皇子妃輕笑道:“您忙,老身先過去坐會兒。”說完拉了洛娉妍的手,接着笑道:“娉妍要是忙完了,不妨過來找我說話兒。”
景芝見此微微挑了挑眉,上前挽了安陽伯太夫人的胳膊,撅了嘴笑問道:“顧伯母只記得嫂嫂,難不成就忘了我?”
安陽伯太夫人倒也並非是忘了景芝,而是當真起了認洛娉妍做女兒的心思。
上次景蘊走後,顧遠在探望她時,還與她提起過的,只是她當時身子不好實在提不起精神,後來又一直拿不定主意。
若是洛娉妍與景蘊成親之前,怕是一樁美談如今卻是怕人說安陽伯府趨炎附勢,這才躊躇不前。但心中對洛娉妍的喜愛,卻是毋庸置疑的。
此刻景芝故意撒嬌賣萌,安陽伯夫人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我記得你有何用?既做不了我家媳婦兒,又做不了我女兒。”說着斜睨着洛娉妍,笑道:“我可是一直等着做娉妍乾孃的。”
洛娉妍心下一愣,上次明明已經拒絕,怎地又舊事重提,面兒上卻是不顯地笑道:“太夫人厚愛,倒叫娉妍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陽伯太夫人見此抿嘴一笑,眼中多有失望之意卻並不多言,與二人笑着點了點頭,轉身便在左邊兒第二列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正在此時,一洛娉妍從未見過的,穿粉地兒繡金衣,着橘紅曳地鳳尾裙,雲髻斜插飛鳳銜珠釵的年輕婦人,領着四五個靈秀可人的小姑娘走了過來。
只其中一人洛娉妍忽而一見,卻是猛地瞪大了眼,又急忙扭開了臉。
景芝正要上前行禮,見洛娉妍如此心知她並不認得二皇子妃,遂小聲兒道:“嫂嫂快與我上前行禮,走在最前面的是二皇子妃,後面跟着的是六公主,七公主,以及二皇子妃孃家堂姐妹。”
洛娉妍聞言急忙回過頭,正要與景芝一道上前,三皇子妃卻已經先一步迎了上去。
三皇子妃微微一福,在二皇子妃還禮時,滿面笑容地道:“先還在想二嫂今日怕是要忙不過來,沒想到不僅六妹妹七妹妹跟着二嫂,連這幾位妹妹,二嫂也都帶在身邊兒,可真是辛苦二嫂,難爲二嫂了。”
二皇子妃自是聽出三皇子妃口中嘲諷之意,也知道自己想將堂妹給二皇子做側室的事兒已經在宮裡傳開,而二皇子跟麗嬪娘娘的拒絕,如同一個耳光似得扇在臉上,生疼生疼的,讓自己不僅丟了臉面還成了宮中笑柄。
若是往常,二皇子妃怕是要變色,此時卻是並不在意地笑道:“弟妹說哪裡話,都是自家姐妹不過一處說笑,哪裡就辛苦了?”
說着二皇子妃牽了身後穿七彩紅綾繡四季如意紋衣裳的女孩兒的手,抿嘴笑道:“弟妹怕是不知,母后今兒有恩典,特地讓我將晴丫頭接進宮來。”
景芝沒有注意到洛娉妍的神色,洛娉妍雖極力忍耐着,卻仍舊下意識地朝安陽伯太夫人坐的位置看了過去。
安陽伯太夫人正與武昌伯夫人小聲兒說着什麼,像是並未注意到這邊兒,洛娉妍不由疑惑地皺了皺眉頭,又強自鎮定下來。
七三五 保媒
洛娉妍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二皇子妃身旁,被她拉着手的女孩兒身上。
那襲衣裳!正是前世洛娉妍唯一參加的一次宮宴穿過的,是宮裡賞賜出來的!而如今穿着那襲衣裳的,被二皇子妃稱爲“晴丫頭”的女孩兒,正是前世在自己新婚被禁足時,顧遠擡進府的小妾——晴姨娘!
感覺到洛娉妍太過灼熱的目光,蘇晴轉過頭朝她笑了笑,那笑容,令洛娉妍渾身一震,下意識抓着景芝的手緊了緊。
景芝一愣,順着洛娉妍的目光看了過去,正好看到蘇晴滿眼好奇地打量洛娉妍,不由在洛娉妍耳邊小聲兒道:“二皇子妃身邊兒的女孩兒是她堂妹,蘇晴。”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鬆了手,低聲笑問道:“芝姐兒認識她?”說完想了想又問道:“以往好像沒見過。”
景芝不動聲色的挽着洛娉妍的胳膊朝三皇子妃與二皇子妃那邊兒靠了過去,邊走邊道:“以前見過幾次我跟她也不熟,只知道她是二皇子妃得族妹,也是箐兒姨家的女兒,她的表妹,聽說鄭夫人很喜歡她。”
洛娉妍心下一驚,緩緩點了點頭,已經走到二皇子妃與三皇子妃跟前兒,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隨着景芝屈膝一禮,只聽景芝笑道:“芝蘭見過二皇子妃。見過和康公主,和敏公主。”
二皇子妃聞言將目光從景芝身上一滑而過,停在了洛娉妍臉上,笑道:“蘊哥兒媳婦兩次進宮,偏我都沒見着,心裡正好奇得緊,不知是何等仙林毓秀的女子,竟得了蘊哥兒青眼呢,沒想到竟是這般美人兒。”
說着二皇子妃更是親自扶起洛娉妍,斜睨着景芝道:“芝姐兒就不用我扶了吧?”
景芝倒也並不拘束,聞言一笑點頭道:“自是不敢勞動二皇子妃。”說着便站直了身子。
洛娉妍此時方纔淡淡一笑,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輕聲道:“洛氏蒲柳之姿不敢受二皇子妃如此盛讚,倒是二皇子妃身邊兒這位小姐,纔是真正仙林毓秀的美人兒。”
說着洛娉妍望向蘇晴,淡淡一笑,三皇子妃順勢笑道:“可不就是仙林毓秀的美人兒嗎?二嫂正想着將這位美人兒送給二皇子做側妃呢,往後娉妍再見到可是要行禮了。”
三皇子妃這話原只是嘲諷二皇子妃的,誰知二皇子妃與蘇晴具是大變了臉色。
就在洛娉妍心下納罕,偷偷打量着二皇子妃與蘇晴之時,皇后與惠寧長公主並肩走了進來。和禧公主不看任何人,甚至目光有些空洞,地默默跟在二人身後,像是受了什麼打擊。
洛娉妍見和禧公主那樣,莫名有些難受,急忙錯開了眼。
二皇子妃卻是再顧不得與三皇子妃鬥嘴,急急忙忙拉着蘇晴,帶着兩位小公主和另外兩位本家妹妹迎了上去。
三皇子妃見此抿了抿嘴,自然不好站着不動,朝洛娉妍跟景芝二人點了點頭,也跟着迎了上去。
同時迎上來的還有各宮娘娘和各家夫人小姐,一時間青鸞殿內叩拜之聲此起彼伏。
皇后似沒看見般側頭朝惠寧長公主笑道:“今兒御膳房上了不少新菜,一會兒皇姑母可要好好嚐嚐。”說完才故作淡然地揮了揮手道:“免禮!今兒來的除了皇室宗親,莫不是忠臣良將之家,於江山社稷皆有大功,很是不必多禮。”
說完待衆人叩謝起身時,皇后微不可查地斜睨了惠寧長公主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正在這時二皇子妃上前扶住皇后的胳膊,一邊兒隨着皇后往前走,並不多說什麼,直到皇后與惠寧長公主分賓主落座,二皇子妃才輕聲笑道:“母后上次說想要見見晴丫頭,今兒兒臣可是將她帶來了。”
二皇子妃說完朝邊兒上側了側身子,將一身火紅的蘇晴露了出來。
皇后似纔看到一直跟在二皇子妃身後的蘇晴似得,含笑道:“哎喲,晴兒可是來了,本宮還怕你不來呢。快到本宮身邊兒來。”
蘇晴抿嘴一笑,露出兩個與鄭箐兒極爲相似的酒窩,屈膝一禮道:“臣女給皇后娘娘請安,祝娘娘福壽安康。”
皇后一笑,招手道:“晴兒快到本宮身邊兒來。”
皇后話音一落,自有宮婢爲蘇晴搬來錦凳放在離皇后不遠處,蘇晴謝了坐,方纔笑道:“臣女早就想進宮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就怕擾了皇后娘娘您的清靜。”
皇后聞言嗔道:“你若有心,便常進宮來看本宮,沒心也別再說這些話哄我。”
蘇晴抿嘴一笑不再接話,洛娉妍靜靜地看着皇后與蘇晴上演着一副“母慈女孝”的劇目,心中卻是詫異這蘇晴究竟爲何如此得皇后喜愛,前世又怎會做了顧遠的妾室……
與洛娉妍同樣疑惑的還有三皇子妃及衆位宮妃,要知道之前二皇子妃要接了蘇晴進宮給二皇子做側室,二皇子與麗嬪都極力反對,只有皇后沉默不言,如今這樣,莫不是……
就在衆人猜測皇后怕是要將蘇晴指給二皇子時,卻發現麗嬪即便低着頭做出一副賢良恭順的模樣,臉上也帶着掩不住的笑意,心中便各自有了猜測。
只洛娉妍一時看向安陽伯太夫人,一時看向蘇晴,尚未想清楚前世因果時,便聽皇后朝二皇子妃問道:“晴丫頭可是有了人家兒了?”
衆人聞言具是將目光聚集過去,就連洛娉妍也不再偷偷觀察,而是明目張膽地看了過去。
二皇子妃更是心中一喜,急忙上前恭敬地答道:“叔父極爲疼愛晴丫頭,想要多留她兩年,便一直沒捨得許配人家。”
皇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含笑道:“晴丫頭聰慧可人,若是旁人我也是捨不得將她許配出去的。”
說到這兒,皇后環視了一圈兒衆人或詫異,或期待,或疑惑,或羨慕的眼光,輕聲道:“安陽伯年輕有爲,又被聖上重用,雖說老伯爺孝期未過,但聖上已然奪情,本宮今日便爲她二人做此大媒。”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臉色大變,剛剛起身正要婉拒,誰知皇后卻接着道:“本宮依稀記得,安陽伯府與蘇太守府上也有親戚關係,如今正好是親上加親,待安陽伯滿孝後,便給她二人擇日成親吧。”
七三六 和禧
蘇晴滿臉嬌羞,卻難掩喜色,洛娉妍不由暗暗揣測蘇晴怕是喜歡顧遠的吧?
然而就在這時,安陽伯太夫人突然走到大殿中央,“噗通”一下對着皇后跪了下去,四指緊緊併攏,拇指藏在掌心內,背脊筆直,額頭觸着地,臀部收得緊緊,那姿態那神色與洛娉妍行禮時極爲相似。
旁人並不會有此感受,但惠寧長公主卻莫明覺得,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聯繫。
按理,衆人行禮規矩就擺在這兒,大家也不會相差太多,但安陽伯太夫人此時給惠寧長公主的感覺,與第一次見到洛娉妍時的感覺太過相似,由不得她不多想兩分……
皇后見此,不等安陽伯太夫人說話,便淡淡地笑道:“老夫人不必行此大禮,本宮是真心喜歡這倆孩子,只要他們好好兒的,本宮也就滿意了。”
皇后原以爲自己這樣說了,安陽伯太夫人便該識趣兒,誰知安陽伯太夫人卻頭抵着地,沉聲懇求道:“老伯爺去了纔剛剛一年……望皇后娘娘體恤!”
皇后頓時板了臉,微微垂着眼眸,不輕不重地問道:“難道,老夫人對本宮保的這大媒,有什麼不滿之處?”
皇后聲音很是低沉,安陽伯夫人倏然一驚,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到底沒有說出口。
洛娉妍發現,蘇晴目光復雜地望了安陽伯老夫人一眼,而後款款而出,跪在皇后腳踏邊兒上,如同安陽伯老夫人般以頭抵地,輕聲道:“臣女謝皇后娘娘厚愛,然老夫人是伯爺的母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請皇后娘娘不要爲難老夫人。”
洛娉妍下意識地挑了挑眉,若是前世她或許聽不出這話有什麼不對,然而經歷了這麼多,豈能不明白蘇晴話中暗含之意?
洛娉妍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這樣嫁進安陽伯府,怕是遭遇不會比自己前世號多少吧?轉瞬又想起前世蘇晴面對自己時的狠厲,與在顧遠面前的柔順……
想到這兒,洛娉妍嘴角不由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譏諷,只覺得疲憊而已。但心中對於前世的死亡,自重生而來第一次產生了怨念!
前世,自己並未強行嫁入安陽伯府,甚至並非自己爭取,而是……從天而降!這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
洛娉妍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成了拳頭,巴掌大的小臉也繃得緊緊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安陽伯太夫人的背影,猜測着她是否還會繼續拒絕。
就在此時,一直不言不語的和禧公主忽然站了出來,直直地望着皇后,淡淡地道:“既蘇小姐識大體,母后何必爲難於她?更何況安陽伯太……”
不待和禧公主說完,皇后便冷冷地打斷道:“和禧!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兒,懂麼?”
和禧公主望着皇后,好半晌才艱難地問道:“母后能告訴兒臣,什麼是兒臣該管的,能管的嗎?”
若是旁人如此挑釁,皇后怕是早就怒了,可和禧公主不一樣,這是她的女兒,親生女兒,唯一的女兒!
皇后目光復雜地望着和禧公主,好半晌才揮手道:“和禧,回去你的位置坐下,母后喜歡晴兒這丫頭,無論容貌還是才情,她也配得上安陽伯,此事你不必多說。”說完,皇后警告般瞪了和禧公主身後大宮女一眼。
和禧公主見此抿了抿嘴終不再多說什麼,冷冷地掃了一眼蘇晴,滿是不屑與鄙夷地輕聲道:“原想救你於水火,望你好自爲之!”
和禧公主說完重新落了座,重新回到先前不言不語的狀態,誰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而此時,安陽伯太夫人也已經看出皇后今日是鐵了心要賜婚,不得已,磕頭道:“臣婦謝娘娘恩典!”短短几個字,沒人知道安陽伯夫人是咬破了自己嘴角,才說出口的。
皇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勉勵了蘇晴兩句,方讓滿臉喜意的蘇晴回了座。
在場衆人雖對皇后此舉暗暗詫異,但此時見塵埃落定,卻依舊紛紛上前恭賀安陽伯太夫人喜得佳婦。
既然已經點頭,安陽伯太夫人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勉強擠出笑容與衆人周旋寒暄,正在此時一名綵衣宮婢悄無聲息地來到皇后身旁,衆人因圍着安陽伯太夫人說笑賀喜,並未注意到此人的到來。
然惠寧長公主斜睨了那宮婢一眼,卻是立時深深地皺了起了眉頭。
那宮婢彎腰附在皇后耳邊,輕語了幾句,惠寧長公主便見皇后嘴角露出了笑意,然而不等這絲笑意完全展露,大殿外便是一陣喧譁,皇后皺眉揮了揮手,待那宮婢退下,方纔揚聲喝問道:“外邊是誰在喧譁?”
話音剛落,衆人便聽外面一聲高呼:“保護皇后!”緊接着不待衆人回過神來,便見蔣四帶着一衆龍翼衛闖了進來!
與蔣四一同進來的,還有數十名執劍宮婢。惠寧長公主自然看出,哪些所謂的宮婢,都是鳳翎衛中的女侍。
便是洛娉妍與景芝也看出了不對,想也沒想便雙雙起身朝惠寧長公主跑去。
然皇后臉色雖然陰沉,卻並無絲毫驚慌之色,淡淡地看着蔣四,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竟帶着龍翼衛闖入後宮,可知此乃抄家滅族的死罪?”
皇后語氣甚爲和緩,然,蔣夫人卻是大變了臉色,就連寧王妃額頭也浸出了汗水,望着蔣四正要呵斥,卻見蔣四冷冷一笑,抱拳行禮道:“啓稟娘娘,卑職乃奉聖上之命,帶龍翼衛前來護駕。”
皇后臉色不變,淡淡地道:“難道宮中出了刺客?既如此你不去護衛皇上,竟是到了這裡是何道理?”但衆人卻是發現,皇后手中的絹子被緩緩捏緊。
洛娉妍與景芝見此,二人對視一眼趁着這個時候,悄悄從衆人身後繞到了惠寧長公主身旁不遠處,正要靠近,誰知和禧公主不知何時,竟是站到了惠寧長公主與皇后之間。
七三七 動手
蔣四冷冷地凝視着皇后,並不回話,剛剛在皇后耳邊附耳低語的宮婢,此時卻去而復返,突然出現在了惠寧長公主另一邊兒。
猛地看去,那宮婢就如同與和禧公主一塊兒,將惠寧長公主夾在中間兒!
景芝與洛娉妍正在往惠寧長公主身邊挪動的腳步,不由猛地一頓,一時間二人心急如焚,猶豫着此刻是否繼續上前。
雲袖與挽風對視一眼,雙雙也停下腳步,將洛娉妍與景芝護在中間。
然而時間從來不會等待任何人,就在洛娉妍與景芝還沒做出決定時,蔣四突然一聲暴喝:“來人,將各位夫人小姐保護起來!”
頓時,呼啦啦的甲冑聲響成一片,更多的龍翼衛涌了進來……
說時遲那時快,不等龍翼衛靠近,那些執劍宮婢便紛紛迅速退入到了宗室貴女之間,並迅速出手,將衆夫人小姐們拽到身後,以保護者的姿態,帶着衆夫人小姐們緩緩朝皇后退去。
首當其衝的,便是安陽伯太夫人,與她身邊兒幾位功勳夫人。自然,寧王妃與安王妃等人,因本就距離皇后較近,也不得不退到皇后身邊兒。
同時後退的還有三皇子妃,此時三皇子妃咬牙做出決斷,帶着身邊兒兩個貼身宮婢,退到了惠寧長公主跟前兒,像似將惠寧長公主護在身後一般,與龍翼衛的人遙遙對持起來。
皇后看着站在龍翼衛前的蔣四,以及被鳳翎衛挾持的蔣鳳兒,心中暗惱綏遠候夫人竟逃了出去,此時正在龍翼衛的保護下。
看着蔣鳳兒慘白的臉色,以及蔣四緊皺的眉頭,皇后緩緩鬆了口氣,揚聲問道:“蔣卓志,本宮聽說你母親將這庶女視若親生,不知……”說到這兒,皇后沒有繼續說下去,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蔣夫人卻是大變了臉色,露出滿面焦急,她喜歡蔣鳳兒除了因爲自己沒有女兒,蔣鳳兒出生後便跟着自己。更是因爲自己嫁給綏遠候,便一連處理了好幾個侍妾,但蔣鳳兒的存在,卻幫她很好的消除了善妒的名聲!
皇后見此,心下稍安,朝衆人安撫道:“大家無須擔憂!綏遠候府謀反,聖上早有察覺,否則也不會令本宮出動鳳翎衛,相信此時安陽伯正在率兵前來營救,咱們稍安勿躁!”
說完皇后再次將目光轉向蔣四,狀似憤恨地喝問道:“我皇家待你綏遠候府不薄,你究竟爲何如此作爲?”
皇后說話間,已有宮婢向將蔣鳳兒推到皇后身前,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脖子上卻架着一柄短劍。
惠寧長公主見此,冷冷地掃了皇后一眼,又看了看蔣四,就在蔣四擡起的手就要落下時,大喝道:“都給本宮住手!”
誰知話音剛落,先前與皇后私語的宮婢竟是突然與惠寧長公主身後的蟬兒,動起手來。
蟬兒進宮是不得攜帶兵刃的,那宮婢袖中卻在此時滑出一把短劍,猛地攻向正要說話的惠寧長公主,蟬兒心下一急,只得用胳膊去阻擋,一時間水流成注!
洛娉妍心下一驚,景芝更是呲目欲裂想也沒想就要上前,好在洛娉妍及時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景芝,急忙對雲袖大喝道:“快!去幫蟬兒保護外祖母!”
一時間雲袖挽風也顧不得洛娉妍這是對誰吩咐的,雙雙一起上前攻向那宮婢。
有了雲袖與挽風的加入,蟬兒那裡局勢稍穩,惠寧長公主的危機暫時解除,三人正要護着惠寧長公主退去洛娉妍景芝一處,誰知見洛娉妍與景芝身邊兒沒了保護,竟有兩名鳳翎衛兩個騰挪,朝二人直奔而來。
三皇子妃見此,急忙也帶着貼身宮女想要去救援,然而,別說三皇子妃這般從小養尊處優的女子,便是普通男子也敵不過的鳳翎衛豈是吃素的?
不待三皇子妃靠近,洛娉妍與景芝便已然被兩名鳳翎衛女侍抓住。
皇后更是在此時冷冷地看向惠寧長公主,滿面哀痛的質問道:“本宮與聖上自問待皇姑母不薄,爲何皇姑母竟是爲了外孫,不顧天下百姓,不顧祖宗基業?”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紛紛目露驚詫之色望向惠寧長公主,皇后卻已將目光轉向了蔣四,冷笑道:“雖說本宮不屑以女子要挾,然,犯上作亂乃誅九族之大罪!蔣卓志,你當真要……”
皇后的話令衆人越聽越是心驚,惠寧長公主更是氣得早已渾身輕顫,不待皇后說完便怒喝道:“休要胡……”
話未說完便聽和禧公主尖厲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蓋住了所有喧譁:“母后!收手吧!”說着雙膝一軟,便跪在了皇后與惠寧長公主之間,身旁正在與那宮婢打鬥的雲袖,見此手下一頓,誰知便狠狠捱了一劍!
面對和禧公主的哀求,皇后只覺頭暈目眩,然被鳳翎衛帶着退到皇后身邊兒的衆人卻是倏然一驚!尤其是幾家功勳女眷,自身功夫了得,此時更是紛紛出手!
皇后見此心中怒極,冷冷地掃了和禧公主一眼,便將目光掃向蔣四,厲聲呵斥道:“你若再執迷不悟,便休怪本宮無情!”說着蔣鳳兒與洛娉妍景芝三人,便被鳳翎衛推攘到了皇后跟前兒。
大殿中頓時一靜,殿外卻是傳來陣陣刀劍交錯之聲,很快便有龍翼衛渾身是血的闖了進來,在蔣四耳邊道:“承恩公帶人衝了進來,兄弟們……”
話未說完,蔣四便揮手製止了他,冷冷地掃了皇后一眼,見皇后嘴角笑意漸漸擴大,不由咬牙冷聲道:“讓兄弟們都退進大殿!”
說完蔣四也不看那龍翼衛一眼,只盯着皇后冷冷地道:“懸崖勒馬,爲時未晚,還望皇后娘娘莫要做出悔恨終身的事兒!”
蔣四話音一落,和禧公主便跪着爬到皇后跟前兒,抱着皇后的雙腿,哭求道:“母后,住手吧!”
說完和禧公主痛苦的閉上眼,並不去看皇后臉上那受傷的神情,低低地哭勸道:“無論是二皇兄還是表兄,都不是您的兒子!您這般是何苦呢?”
七三八 逼宮
說完和禧公主痛苦的閉上眼,並不去看皇后臉上那受傷的神情,低低地哭勸道:“無論是二皇兄還是表兄,都不是您的兒子!您這般是何苦呢?”
皇后聞言張了張嘴,末了卻是什麼也沒說,轉頭看向混亂不堪的大殿,蔣四冷着臉筆直地站在大殿中央,惠寧長公主扶着三皇子妃的手,死死地盯着自己……
先前救下惠寧長公主的三個丫鬟,此時正與鳳翎衛女侍糾纏在一處,拼了命地往洛娉妍三人衝去,奈何人單力孤又無兵刃,被死死地攔了下來。
功勳世家女眷尚有人反抗,餘下幾位閣老家女眷早已嚇得花容盡失,甚至好幾位宗親女眷,亦是慘白着一張臉,竟與丫鬟們擠作一團!
皇后見此冷冷一笑,從袖中取出鳳翎令箭,高高舉過頭頂,揚聲喝令道:“鳳翎衛!給本宮誅殺叛臣賊子!”
無論是滿臉疑惑似寧王妃與安王妃,亦或者之前正滿心竊喜地二皇子妃,此時聞言具是一驚,猛地瞪圓了眼朝皇后看了過去。和禧公主更是摟着皇后雙腿,再次悽聲哀求道:“母后!女兒求您了,收手吧,收手吧!”
想起從御花園回去後,偶然間聽到皇后與霍嬤嬤說的話,和禧公主便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先前不是沒有想過要勸阻皇后,然而卻下意識抱着僥倖,如今卻是……
和禧公主痛苦地閉着眼,不敢去看早已亂作一團的青鸞殿,更不敢去想前面德陽宮中,此刻會是何等的情形。
二皇子是否已經動手,遼王世子又是否得逞?三皇子會怎樣?父皇……是否還安好?
皇后卻是看也不看和禧公主一眼,接着下令道:“將那三人帶過來!”皇后並不蠢,此時外面情形不論,可即便是自家兄長佔了優勢,這大殿內的龍翼衛卻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就在皇后將洛娉妍景芝與蔣鳳兒三人當做最後籌碼,準備等會說服蔣四時,顧遠渾身浴血地握着滴血的長劍走了進來,分不清那是他的血亦或是別人的。
衆人無不心驚,就是一直強做鎮定的洛娉妍也變了變臉色,皇后卻是猛地大笑起來,再顧不上她三人,扭頭看向臉色煞白的安陽伯太夫人,很是得意地讚道:“老夫人養了個好兒子,安陽伯果然真俊傑!”
誰知皇后話音剛落,蔣四與龍翼衛竟朝大殿兩邊兒退開,露出一條可供人行走的通道,嘩啦一聲齊齊跪下,就連顧遠也只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對皇后之言充耳不聞地跪了下去。
接着便見一身明黃龍袍,滿是威嚴的皇帝,臉色陰沉地一步步走了進來。
大殿內前一刻還此起彼伏地哭喊聲,驚呼聲,打鬥聲,就連呼吸地聲音,在這一刻都統統戛然而止,所有人彷彿都被定住了一般,皇后的笑聲也硬生生地噎在了嗓子眼,再發不出任何聲音,瞪大了眼望着一步步朝她而來的皇帝,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更讓皇后不能相信的是皇帝身後同樣滿身血污的三皇子,此時手中抓着的,少了一條胳膊甲冑破碎的……那是北山大營的統領,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皇帝卻看也沒看皇后一眼,目光冷冷地從大殿內那些鳳翎衛女侍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跪伏在地上,同樣望着自己目瞪口呆的和禧,嘆了口氣,沉聲喝問道:“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女侍們目光齊刷刷地看了早已呆滯地皇后一眼,迅速扔掉兵刃,跪了下去,只最初攻向惠寧長公主的那名鳳翎衛女侍,卻持劍筆直地站着,見蔣四揮手間,龍翼衛便不聲不響地上前將跪伏在地的女侍們押解了下去。
那女侍冷冷一笑,在龍翼衛救援之前,一把抓住距離她最近的芸芨郡主,將劍橫在了芸芨郡主脖頸上,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皇帝,緩緩朝皇后靠了過去。
無論是皇帝還是旁人,誰也沒有阻止這女侍靠近皇后,皇后卻對她的靠近無動於衷,此時此刻,一個奴婢又有什麼用呢?
皇后咬着牙將脊樑挺得筆直,維持着最後的尊嚴!
那女侍見此皺了皺眉,以微不可查地聲音,小聲兒喚道:“娘娘!”也不知皇后是否回過神,她不敢將目光從皇帝身上挪開半分,只得繼續說道:“卑職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一會兒……您帶着公主從後面走!”
誰知話音剛落,和禧公主便含淚大喊道:“紫嵐!”說完和禧公主放開了抱着皇后腿的手,趴伏着朝皇帝爬去,哭求道:“求父皇開恩,饒了母后吧!母后都是爲了兒臣,都是兒臣的罪過!”
和禧公主的聲音到底拉回了皇后的神智,皇后疾步上前,彎腰一把抓住和禧,雙眼卻滿是恨意地瞪着皇帝,一字一頓地道:“罪過?究竟是誰的罪過?究竟是誰?”
說着皇后竟紅了眼眶,死命將和禧摟在懷中,一手指着皇帝,厲聲道:“這都是他那個好兒子逼我們的!不!是他!是他逼我們的!是這個被你稱爲父皇的人!他的心……”
皇后話未說完,那個被和禧公主喚作紫嵐的女侍已然上前,一把捂住皇后的嘴,心知今日是逃不掉了,誰也逃不掉!只得哀求道:“求聖上饒了娘娘,奴婢願意……”
然而帝后間的對話,哪兒容得她一個小小的女侍開口?
皇帝這時終於將目光落在了皇后臉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通通帶下去!給朕一一詳查!”說完皇帝頓了頓,咬牙道:“凡是牽涉在內的,統統打入死牢!”
那女侍的話頓時被打斷,之前站着一動不動的龍翼衛卻是瞬間行動了起來,不過幾息功夫,偌大的青鸞殿內,便只剩下了帝后二人以及被皇后死死摟在懷中的和禧公主。
洛娉妍舒了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但卻很不真切,她確定前世是沒有這一段的,亦或者自己並不知道?洛娉妍不確定的一邊兒想着,一邊兒隨着衆人朝青鸞殿外走去。
她總有一種鬧劇般的感覺,這就是宮變?這就是逼宮?看着身邊兒釵環多有散亂,相互攙扶的衆人,洛娉妍握着景芝的手鬆了鬆,好在並沒有多少人受傷……然而這樣的想法,就在出了青鸞殿那一瞬被擊得粉碎!
洛娉妍整個人都僵住了,握着景芝的手緊了緊,望着殿外燈火通明的廣場。
廣場上還沒有清理完的屍體,以及滿地的血污……這些都真切地告訴她,什麼是宮變,什麼是逼宮!
景芝回握着洛娉妍的手,手心裡也滿是冷汗,手指冰涼冰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識地與洛娉妍靠的更近了些。
七三九
洛娉妍與景芝的神色,自然落入惠寧長公主等人眼中,武定侯老夫人不由輕笑道:“到底是年輕,經歷少了。”
惠寧長公主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望着洛娉妍與景芝幾乎貼在一起的背影,輕聲道:“芝姐兒被保護太好,將來你還要多教教她。”
先前洛娉妍與景芝的表現惠寧長公主都看在了眼中,她沒有忘記是洛娉妍抓住了往自己衝來的景芝,也沒忘記是洛娉妍不顧自身安危,讓雲袖挽風倆人前來相助蟬兒。對這個外孫媳婦,惠寧長公主不由越發滿意起來。
武定侯老夫人自然也是看在眼中的,含笑道:“殿下可別這麼說,芝姐兒是個好孩子,不過是經歷的少了些,等她到我們這把年紀,怕是比咱們還沉穩些。”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笑,不再多說什麼,朝蟬兒吩咐道:“去,將少夫人跟小姐請過來。”
蟬兒自是不敢耽擱,急忙上前喚住了洛娉妍與景芝二人,武定侯老夫人見此斜眼睨着惠寧長公主,笑道:“殿下如今可是心軟了不少。”
惠寧長公主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對着隨蟬兒過來的姑嫂倆,輕聲道:“經了這一遭怕都嚇壞了,今晚你們就跟着我好了。”
洛娉妍抿了抿嘴,默默上前扶住惠寧長公主的胳膊,她原是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來的,可眼前晃悠着的滿是血污的屍體,鼻尖縈繞的血腥味兒,讓她實在是擠不出來。
惠寧長公主自是知道洛娉妍的感受,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又將景芝攬在懷中,輕聲安撫道:“都別胡思亂想,那些人是罪有應得。尤其是娉妍,要多想想肚子裡的孩子。”
洛娉妍默默點了點頭,心裡卻明白這些事兒,說得容易,做起來卻並非一朝一夕的。景芝卻是突然紅了眼眶,憋着嘴道:“外祖母怎地一點兒也不害怕,先前我可是嚇壞了。要不是嫂嫂拉着我,我都想……”
不待景芝說完,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道:“你都想怎樣?小時候讓你跟你哥哥一塊兒學功夫,偏你自己不樂意,先前你若真衝上來,怕是我這把老骨頭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武定侯老夫人聞言忍不住悶笑出聲兒,滿是慈愛地看着景芝笑道:“殿下可是巾幗英雄,那就需要你來保護了?”
景芝與洛娉妍具是一愣,從未想過惠寧長公主會是什麼巾幗英雄,難不成惠寧長公主還會功夫?
惠寧長公主卻是並不想再說這些,嘆了口氣,輕聲道:“雖然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可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明兒你倆就陪我去大相國寺上香,至於剩下這些事兒,自有聖上跟大臣們處理。”
當晚惠寧長公主被安排在了壽康宮與太后住在一塊兒,洛娉妍與景芝自然也隨着惠寧長公主住進了壽康宮的偏殿,然而,這樣的夜晚,無論是景芝還是洛娉妍又如何能入睡?
自從景蘊出京後,每個夜晚對於洛娉妍而言都是煎熬,然而今晚,洛娉妍滿心想的,卻僅僅只是快點回府。
然而,後續事情的複雜超出了洛娉妍的想象,即便是惠寧長公主,出宮也已經是三日後的事兒了。
出乎洛娉妍與景芝,甚至是惠寧長公主的預料,失蹤多日的錦鄉侯竟在宮變第二天出現在朝會上!
錦鄉侯抱着一隻黑漆木匣,步伐沉穩而緩慢地走進大殿時,滿朝文武除了遼王世子無不驚訝!顯然錦鄉侯失蹤之事,儘管錦鄉侯府竭力隱瞞,但滿朝文武中該知曉的卻早已知曉。
對於朝臣的驚訝的目光,遼王世子即便竭力隱藏卻仍能感受到的敵意,錦鄉侯都不理會,甚至連一直交好的武定侯武昌伯也不曾給予一個眼神,就那樣在皇帝淡漠地眼神的注視下,一言不發地跪伏在了大殿中央,雙手將那隻黑漆木匣高高舉起。
遼王世子藏在身側的手一下子捏成了拳頭,隨即低下頭,嘴邊兒勾起一絲冷笑。
皇帝似乎沒注意到遼王世子的神色,只是早已知曉錦鄉侯會出現,甚至知曉錦鄉侯敬獻的是什麼,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淡淡地對吳有才點了點頭。
吳有才卻是滿心忐忑,只覺得經過昨夜的事兒,皇帝越發難以捉摸,躬着身子小心地走下階陛,雙手接過木匣,不敢有絲毫停頓地捧着木匣回到皇帝身旁。
皇帝見此淡淡一笑,從吳有才手中接過木匣卻並不打開來,只將木匣放在膝蓋上,狀似隨意地以食指和中指敲擊了幾下,盯着錦鄉侯淡淡地問道:“景馳,你可知罪?”
錦鄉侯沒有擡頭看皇帝一眼,也不做任何解釋,彷彿心知肚明一般,重重地磕了個頭,沉聲道:“臣,知罪!”說完咬了咬後牙槽,錦鄉侯才補充道:“臣願將功贖罪,求聖上恩准!”
見錦鄉侯如此,皇帝深吸了口氣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甚至沒人注意到的左手緩緩捏成了拳頭,好半晌才又緩緩鬆開,卻並不說準或是不準。
盯着跪伏在大殿中央的錦鄉侯,皇帝沉默了好半晌才移開了目光,問道:“遼王世子何在?”
皇帝自然是看到了遼王世子的,甚至看到了遼王世子在見到錦鄉侯時的神情,心中說不出是惱,是怒,還是痛,只在遼王世子出列後,問道:“朕記得這是你第一次進京,可喜歡京城?”
說完像是拉家常似的,接着說道:“你父王也是在京中出生,長大快十歲纔去的遼東,在那之前他都沒出過宮門,沒機會見識這京城的繁華。你若喜歡京城大可以留下來,好好看看這京城的風土人情,看看你父王不曾看過的風景。”
若是遼王世子剛到京城時,皇帝這話怕是要許多人心驚膽顫,然而經過昨晚的事兒,許多大臣不由將目光悄悄地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三皇子身上。
昨日之前,那個位置站着的一直都是二皇子,如今……
然遼王世子聞言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無論他是否拒絕,這話幾乎是已經斷絕了他回去的路!
就在所有人都將心提到嗓子眼時,皇帝卻出乎意料的並沒有逼迫他,甚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此時你且好生想想,想好了再來告訴朕。”那語氣,像極了寵溺晚輩的老人。
七四零 意外
遼王世子心中雖對錦鄉侯恨入骨髓,然,在現實面前卻不得不低頭,磕頭道:“孫兒謝皇祖父恩典!”
皇帝見此心中哀痛,面兒上卻一派慈和地笑道:“既如此你便好生留在京中,也能安心讀幾頁書。”
說完皇帝便立時提高了音量,道:“鄧允,遼王世子乃朕之皇長孫,他在京中的安全,自今日起朕全權交予你來負責,增三十名龍翼衛貼身護衛。”
遼王世子聞言頓時心如死灰,大臣中卻有不少將羨慕的眼光投向遼王世子,也有人將同情的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身上。鄧允自然是早已心知肚明,磕頭領旨後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錦鄉侯卻是暗暗嘆了口氣,遼王並非只有世子一子,甚至並非世子這一個嫡子!
隨後皇帝才漫不經心地下令,剝奪二皇子皇子身份,永久關押在西郊行宮,麗嬪打入冷宮,徹查馬氏一族,便匆匆退朝。
而對於皇后,皇帝竟隻字未提!事後朝臣才得知,昨夜皇后便與和禧公主一道被禁足在了鳳鳴宮內。雖如此,卻並無其他責罰處置,這不得不令朝臣們暗自揣測。
意外總是接連不斷,錦鄉侯被皇帝留下說話,衆人只知錦鄉侯被皇帝留在東暖閣說了兩三個時辰的話,至於說了什麼……連吳有才也被皇帝趕了出來,除了皇帝自己,便只有錦鄉侯知道了。
從東暖閣出來後,錦鄉侯便被罰閉門思過,至於爲何思過,思什麼過,卻是沒有任何人知道。
錦鄉侯回府後,惠寧長公主將他叫到了慈恩苑,板着臉,沉聲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爲何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在京城,今日爲何受罰?”
惠寧長公主說完錦鄉侯卻只是低着頭,抿緊了嘴一個字兒不說。
惠寧長公主見此,不由怒道:“你就不打算跟我這老婆子說說?還是覺得我這老婆子多管閒事?你別忘了!我是嘉善的母親,是蘊哥兒跟芝姐兒的外祖母!”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多少有些傷感,閉了閉眼才接着道:“芝姐兒不說,她打小跟着我長大,便是蘊哥兒,你又擔負了多少做父親的責任?如今蘊哥兒媳婦身懷有孕,還要爲你的事兒擔憂受怕,難道你不該給這些孩子們一個解釋?”
惠寧長公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錦鄉侯竟然依舊沉默不言,好半晌正在惠寧長公主再要開口時,錦鄉侯卻是突然起身,“噗通”一下跪在了惠寧長公主跟前兒。
惠寧長公主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除了當年領着蔣氏母子回府,錦鄉侯何時這般鄭重的對自己行此大禮?
便是嘉善當年去世,他也只是默默地在靈堂自罰般跪了七天,令自己不忍再責怪他,而後他便將尚在襁褓中的景芝交給了自己!
錦鄉侯重重地給惠寧長公主磕了三個響頭,而後緩緩擡頭望着這個早已白髮蒼蒼的岳母,紅着眼圈咬牙道:“殿下恕罪,臣,忠孝不能兩全!”
說完錦鄉侯又是三個響頭,令惠寧長公主驚訝的瞪圓了眼,望着錦鄉侯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然而,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此時的錦鄉侯怕是早已傷透了心,仰頭望着惠寧長公主,竟如同孩子般淌着淚,哽咽道:“岳母大人恕小婿不孝!是……”
錦鄉侯再也說不下去,只不住地往地上磕着頭。
惠寧長公主呼吸一滯,她沒有兒子,一生不過生養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拋棄皇后之位只願與他廝守,誰知最後卻落得個早死的下場。幸得留下一雙兒女,才使得自己哀痛的心聊感慰藉。
這些年來,隨着白老夫人的去世,自己雀佔鳩巢般替一雙外孫外孫女,也是替他!打理着錦鄉侯府,倆人間的關係,早已不僅僅是丈母孃與女婿,惠寧長公主早已拿他當親生兒子般看待!
此時看着淚流滿面的錦鄉侯,惠寧長公主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怔怔地望着錦鄉侯,惠寧長公主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且此時定是與宮宴有關……
想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揮了揮手,滿是疲憊地道:“快起來,多大的人了?你可是堂堂侯爺!你只要記得,還有一雙兒女,要依靠你庇護,這一府上下,也都指望着你就好。”
錦鄉侯聞言神色頓了頓,惠寧長公主誰都提到了,唯一沒有提到的,便是自己那個……不管該不該出生,都已然出生的庶子——景蒔!
想到這兒,錦鄉侯心中又是一陣鈍痛,好半晌才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既然最重要的事兒,錦鄉侯不願說,惠寧長公主也不想再問其他,揮手道:“你且去吧,我累了。”說完想了想道:“你既回來了,又被聖上責罰閉門思過,明兒一早我也就回去了。”
錦鄉侯一愣,望着惠寧長公主張嘴想要說什麼,末了卻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退了出來。
錦鄉侯滿心沉鬱地回到書房,怎麼也沒想到,洛娉妍會親自提着食盒,在書房門外候着他。
按理公公和兒媳是該避嫌的,但不知怎地錦鄉侯便想起那日離京,洛娉妍替自己那般張羅,那是自發妻去世後,第一次有人替自己設想那般周到。
再看洛娉妍手中的食盒,錦鄉侯心中瞭然,忍不住便是一陣陣暖意襲上心頭。
望着洛娉妍,錦鄉侯下意識腳步一頓,心中雖是暖暖的卻仍忍不住皺起眉頭。掃了洛娉妍身邊兒兩個媳婦子與小四小五幾人一眼,趙嬤嬤下意識地低下頭,暗自惱火。就連紅螺神色也有些不太自然。
錦鄉侯卻是暗暗點了點頭,嘆道:到底還知道帶着小廝一同過來!
見洛娉妍抿着嘴站在書房門前,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錦鄉侯嘆了口氣,淡淡地問道:“蘊哥兒媳婦怎麼到這兒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兒?”
洛娉妍自是沒想那麼多,前世嫁人時老安陽伯早已過世,今生在家時,父親的書房那也是常去的,就是在江寧時,舅舅的書房也是想去就去。
此時面對錦鄉侯的詢問,洛娉妍雖然心中擔憂着景蘊,面兒上卻是擠出笑容,輕聲道:“父親一路奔波勞累,定是沒能好好用膳,兒媳給父親做了幾道小菜,湊合墊墊,晌午給父親置辦了洗塵宴,請大管家二管家陪着父親喝兩盅。”
錦鄉侯聞言一愣滿是意外地望着洛娉妍,一時間竟有些語塞,難道要告訴她,自己是公公並非父親,這般行事多有不妥?再則自己是主子,便是管家也是僕人,是奴!沒有資格給自己作陪?
七四一 公公
錦鄉侯到底還是朝洛娉妍點了點頭,淡淡地道:“進來吧”說着便越過洛娉妍,推來了書房門走了進去。
小五很是自覺的站在了書房門外,由哥哥小四陪着洛娉妍等人進了書房。
錦鄉侯的書房洛娉妍是第一次進來,與洛鎮源自是大不一樣,便是與景蘊的書房也大不相同。
五開間的書房左右各帶有兩間廂房,以耳房相連,進門中間原以爲是洛鎮源那樣的會客小廳,然洛娉妍進去後才發現,竟是一張大書案立在當中,左右兩邊兒打通,只看到一排排書架,上面堆滿了書冊與畫軸。
書房內除一匹玉雕奔馬並一套,再無別的裝飾,若一定要說有,便是牆上掛着的一副盔甲,一柄長劍,還有大書案後供桌上的一張長弓。
長弓金絲繞柄,看不出弓身與弓弦是何材質,但能被錦鄉侯放在供桌上,洛娉妍猜這張弓定非凡物。
不待洛娉妍再仔細打量,錦鄉侯已然在大書案後落了座,淡淡地望着洛娉妍道:“我這書房並無用餐之處,蘊哥兒媳婦既說準備了午膳,這會子便先不用了。”
洛娉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再次掃視了一圈錦鄉侯的書房……好像除了面前的大書桌確實沒有……洛娉妍不由有了兩分侷促不安。
錦鄉侯見此微微頓了頓,望着洛娉妍嘆了口氣,道:“蘊哥兒媳婦若沒什麼事兒便下去吧。”話雖如此,錦鄉侯卻還是忍不住看了洛娉妍手中食盒一眼。
洛娉妍抿着嘴站在大書案對面,猶豫了半晌,對紅螺與趙嬤嬤吩咐道:“去搬張小桌子過來。”說完對錦鄉侯勉強笑道:“父親這會子定是餓了,不若先用點兒,午膳還有好些時候。”
紅螺與趙嬤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猶豫,但洛娉妍的態度她們也都是知道的,想着到底還有小四跟在洛娉妍身邊兒,不由抿緊了嘴看了錦鄉侯一眼,方纔屈膝一禮退了出去。
錦鄉侯見此如何不知洛娉妍尋自己並非只爲給自己送飯,定是還有別的事兒。
想到這兒錦鄉侯不由再次皺了皺眉頭,卻沒有阻攔紅螺與趙嬤嬤二人退下,只待二人出了房門,方纔淡淡地道:“說罷,蘊哥兒媳婦究竟還有什麼事兒,能讓你不管不顧地跑到我這兒來。”
錦鄉侯的語氣已然不如先前溫和,洛娉妍不是聾子自然聽得明白,但此時卻是顧不得別的,只低着頭咬着嘴脣屈膝一禮,輕聲問道:“兒媳想問問爺如今可好?”
說完洛娉妍擡頭望着錦鄉侯,滿眼忐忑地小聲兒補充道:“爺說小叔失蹤了,就急急忙忙出了京城,連府也沒回,如今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聽洛娉妍稱景蒔爲“小叔”,錦鄉侯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許多,或許在這府裡,如今還將景蒔看着一家人的,就只有眼前這個長子執意娶回來的兒媳了吧。
然而對於洛娉妍的問題,錦鄉侯卻是無法回答,默默地望着洛娉妍,錦鄉侯想着該怎麼打發了她。
洛娉妍見錦鄉侯不說話,心下一急,不由脫口說道:“當初景慎回來說父親失蹤了,我們都心神打亂,就連外祖母也慌了神,但爺卻很是淡定,悄悄告訴媳婦說父親沒事兒。媳婦便猜想,定是父親……”
洛娉妍話未說完,錦鄉侯便冷冷地掃了小四一眼,朝他揮了揮手。
洛娉妍一愣,便見小四低着頭縮着脖子,也不敢做聲,悄悄退了出去,出去前還哀怨地看了自己一眼。洛娉妍知道自己失了言,但話一出口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洛娉妍整理了一番思緒,接着道:“爺怕是收到了父親什麼消息,之前宮宴聖上分明是早有準備,那景蒔失蹤是否也是父親的安排?他如今身在何處?爺爲他而去可有危險?”
洛娉妍憋着一口氣連珠炮似得說完,盯着錦鄉侯的眼睛一瞬不瞬,彷彿錦鄉侯若是不回答,她就要怎麼樣似得。
洛娉妍卻是不知,錦鄉侯也是極硬的脾氣,何時被人如此質問過?再說如今景蒔已然成爲他心中的一根刺,不碰都痛,更何況洛娉妍這般咄咄逼人的追問。
雖說洛娉妍好似在詢問景蒔下落,話語中分明認定自己與景蒔合謀,要設計陷害景蘊似得。
錦鄉侯不由大怒,板着臉呵斥道:“這是婦道人家該問的問題?你父親就是如此教導你的?若沒人教導你該如何做人媳婦,本侯不介意替你安排教導嬤嬤!”
洛娉妍一愣,望着錦鄉侯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萬沒想到一向和善慈愛的錦鄉侯,竟然會指責自己沒有家教,沒有婦德!
洛娉妍想不到錦鄉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卻是漲的臉色通紅吶吶不能言。
錦鄉侯卻是沒了耐性,皺眉呵斥道:“還不退下去!往後這前院你還是不要再來了!外面的事兒也不是你婦道人家該過問的!”
說完見洛娉妍臉色由紅轉白,錦鄉侯到底心下有些不忍,頓了頓補充道:“蘊哥兒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嫡子,更是我錦鄉侯府的繼承人!去吧,我不會比你少在乎一分的。”
洛娉妍吶吶地望着錦鄉侯,看着他疲憊的閉上眼,雖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心下卻有些愧疚,也有些難過,默默地朝書房外退了出去。
剛退到書房外,便見紅螺與趙嬤嬤帶着兩個健僕擡着花梨木小圓桌,搬着一色的圈椅走了過來。
洛娉妍張了張嘴,到底沒有沒有阻止,轉而對小四小五吩咐道:“你倆領人將桌椅給侯爺搬進去,請侯爺趁熱用點兒,侯爺怕是從昨兒就沒用過膳食。”
說完洛娉妍回頭看了書房大門一眼,帶着不知所措的趙嬤嬤和鬆口氣的紅螺離開了正院兒,順着穿堂回了楓溪院。
洛娉妍不知道她之前交代小四小五的話,錦鄉侯都聽在耳中,心底的複雜非是三言兩語能都述說……
七四二 心焦
想起去世的髮妻,想起這會子也沒過來問候一聲的景芝,想起……錦鄉侯嘆口氣,並沒有爲難拎着食盒,膽顫心驚地站在門口的小四,也不曾將搬着桌椅進來的健僕攆出去。
錦鄉侯看着健僕將桌椅安置在了書房中央,見小四還站在門口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不由皺眉呵斥道:“你打算餓死本侯還是打算等涼透了再送進來?”
小四一個激靈,不敢再做耽擱,面兒上雖仍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底卻是樂開了花。抿緊了嘴手腳麻利地將洛娉妍親自做的幾道小菜擺了出來,沒有酒,只有一碗尚且冒着熱氣兒的米飯。
錦鄉侯挑了挑眉,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們奶奶平日裡就是這般給世子送飯的?”
小四腦子裡正想着怎麼回去跟洛娉妍邀功,聞言想也沒想便答道:“奶奶從不給爺送飯,爺在家都是回屋用膳的。”
說完自知失言,小四緊張的覷了錦鄉侯一眼,見錦鄉侯板着臉,望着桌上幾道小菜不說話,心下一慌急忙補充道:“不過奶奶給長公主殿下送膳時,都是這般送的。”
錦鄉侯如何不知小四的心思,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扯出一絲笑意,就這拿了筷子的手揮了揮,淡淡地道:“下去吧,一會兒我會讓人來收的。”
小四自是不敢耽擱,急忙從書房內退了出來,還小心地將書房門帶了過去,便也沒看到錦鄉侯在他退下後便擱下了碗箸,看着眼前自己愛吃的幾道小菜,紅了眼眶……
洛娉妍不會知道,這幾道她特意跟賀嬤嬤學來的,錦鄉侯曾經最愛吃的幾道菜,令錦鄉侯的心情是如何的複雜,此時的洛娉妍亦是滿心的焦慮與委屈,回到楓溪院也不進屋,站在院子中間兒狠狠地轉着圈兒。
紅螺見此實在憂心不已,不由勸道:“奶奶要不先回去歇會兒?午膳一會兒就準備好了,侯爺那邊兒自有人送去,奶奶是要去長公主那邊兒一塊用膳還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猛地頓住腳步,直勾勾地望着紅螺,點了點頭道:“對,咱們這就去外祖母哪兒!”說着洛娉妍提着裙裾便往後院而去。
趙嬤嬤見此嚇得不輕,如今雖還不足三個月,可也是最不穩當的時候,若是有個什麼閃失……
想起不知所蹤的景蘊,趙嬤嬤倒吸了口涼氣,急忙追了上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喊道:“奶奶慢點兒,慢點兒,仔細腳下!”
可此時洛娉妍滿心焦急,哪兒有功夫與她慢慢散步?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也跟着趙嬤嬤追了上去,紅螺到底比趙嬤嬤年輕幾歲,很快便追上了洛娉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也顧不得什麼主僕身份,輕斥道:“奶奶這是做什麼?若有個閃失,奶奶讓奴婢們怎麼跟爺交代?”
聽到“爺”這個字兒,洛娉妍不由頓了腳步,極力想要忍住的眼淚,此時卻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哽咽道:“姑姑也知道了不是嗎?爺不見了,如今……”
見洛娉妍咬着嘴脣極力想要忍淚,可眼淚卻如同斷了線似得不停往下滾落的樣子,紅螺心痛極了,上前摟着洛娉妍,小聲兒在她耳邊道:“所以奶奶這時候一定要更加鎮定,尤其是肚子裡這個孩兒,可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紅螺卻是不知,這話不僅沒能安慰洛娉妍,反倒讓洛娉妍想起當初景蘊說過的話,那時候婆婆看着公公出徵,也是如同自己現在這般心境吧?
想到這兒,洛娉妍一把推開了紅螺,原就單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剛要脫口而出:爺不會有事兒!
趙嬤嬤卻在這時趕到,驚呼一聲,急忙上前扶住洛娉妍,抱怨道:“奶奶可不能這樣兒!頭三個月胎還沒穩,萬般都得小心再小心。可……”
話未說完,洛娉妍已經穩住心神,要說的話也都統統嚥了下去,不管還有誰知道景蘊離京,此時了無音訊,洛娉妍都不願大張旗鼓的宣揚。
揮手打斷趙嬤嬤的話,洛娉妍故作從容地扯出絹子,擦了擦臉頰的淚水,淡淡地道:“都別說了,陪我去慈恩苑。”
洛娉妍的話說的乾脆利落,人卻沒有如同先前那般轉身就跑,而是就勢扶住了紅螺的手,使勁捏了捏。
紅螺見此鬆了口氣,瞭然地與趙嬤嬤一塊兒扶住洛娉妍,三人緩步朝慈恩苑而去。
對於洛娉妍的突然到來,惠寧長公主心中雖然詫異卻也並沒多問,望着洛娉妍看了好一會兒,便淡淡地道:“我有些乏了,娉妍扶我進去歇會兒。”說着便起身任由洛娉妍上前扶着胳膊往內室而去。
路過暖閣時,惠寧長公主停下腳步伸手一指,輕聲道:“娉妍一會兒就在這兒午歇,我讓人給你抱被褥過來。”
洛娉妍勉強笑道:“我,外祖母先讓孫媳陪您進去,伺候您躺下再說吧,這會兒離午膳還有好一會兒呢。”
說完洛娉妍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默默地斟酌着說辭,惠寧長公主卻是扭頭看向她,深深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道:“那素心去歇息吧,這兒有娉妍陪我就夠了。”
惠寧長公主的語氣不容置疑,崔嬤嬤也明白洛娉妍怕是有什麼事兒要與惠寧長公主說,且惠寧長公主已經答應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默默地退開半步,仍由洛娉妍扶着惠寧長公主進了內室。
在進入內室時,洛娉妍淡淡地對紅螺與趙嬤嬤道:“你們就留在這兒吧,外祖母有我伺候便夠了。”
惠寧長公主再次看了洛娉妍一眼,卻什麼也沒說,蟬兒見此更是不敢做聲,打起簾子將二人讓了進去。
進到內室,洛娉妍扶着惠寧長公主在臨窗大炕上坐下,便“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這是今日第二個這樣給自己下跪的人,惠寧長公主雖覺得滿身揮不散的疲憊,卻忍不住伸手扶住洛娉妍,嘆道:“你懷着孩子,凡事都該當心些,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值得你跪下?”
七四三 家人
要不要告訴惠寧長公主,洛娉妍隱瞞過,猶豫過,退縮過,此時卻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洛娉妍再不做絲毫僞裝,定定地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懇求道:“外祖母,您就讓孫媳跪着說吧。”
惠寧長公主一愣,望着洛娉妍堅定的眼神,緩緩鬆開了手,閉着眼嘆道:“你們都大了,翅膀硬了,如今都學會瞞着我了。”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越發傷感起來,紅了眼圈有些哽咽地問道:“你們可是覺得我老太婆不頂事兒,礙眼了?”
此時的惠寧長公主顯得是那樣的脆弱,那滿頭的白髮是那樣的刺眼,洛娉妍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再次頓住,緩緩搖了搖頭,滿是仰慕地望着惠寧長公主的臉,肯定道:“我們只是心疼外祖母,不願外祖母過多勞心費神,只願外祖母長壽安康,雖然……”
聽洛娉妍這樣說,惠寧長公主的臉色好了不少,嘆了口氣打斷道:“快起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都孝順。可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兒,外祖母自然是幫着你們的。明白嗎?”
聽惠寧長公主這般說,洛娉妍心中越發百感交集,尤其是那句“咱們是一家人”令洛娉妍心中又是溫暖又是酸澀,眼角終究是有了溼意。
惠寧長公主見此,再次嘆了口氣道:“有什麼事兒起來再說,別傷着孩子。”
洛娉妍含淚點了點頭,卻並沒有立時起身,反倒是跪得越加恭敬,規規矩矩地給惠寧長公主磕了個頭,才緩緩站起來。
就在洛娉妍緩緩對惠寧長公主說出景蘊離京之事時,錦鄉侯已經將洛娉妍送去的飯菜用完,望着桌上空着的碗碟,錦鄉侯嘆了口氣,叫來了大管家景天。
看着自己最信任最貼心的管家,錦鄉侯嘆息着吩咐道:“你親自去廚房,讓人準備幾道那小畜生喜歡的飯菜。”說完錦鄉侯不忘叮囑道:“別讓人知道,這事兒要隱秘些。”
大管家望着錦鄉侯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自家侯爺這是要去哪兒,更知道自家侯爺這是要去給誰送膳,有心想要勸阻,可話到嘴邊兒終是化作一聲嘆息,點了點頭默默地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大管家便躬着身子再次走了進來,輕聲道:“食盒已經擱在了馬車裡,侯爺要不還是再等等,天黑後……”
大管家的話沒有說完,錦鄉侯便深吸了口氣揮手打斷道:“不必了,無論何時過去,那位總會知道的,不如就這樣坦坦蕩蕩的好。”
大管家聞言不再多勸,他明白侯爺既然拿定了注意,自然不是誰能勸說的,抿了抿嘴卻是忍不住問道:“侯爺可要老奴陪着您一塊兒去?方澤……”
錦鄉侯知道他要說白壽出事兒,方澤尚未歸來,錦鄉侯身邊兒不能少了人。
然錦鄉侯卻是不以爲意地搖頭道:“不必了,讓陳昇和仲坤跟着我就是。”說完皺眉嘆了口氣,接着交代道:“你照看好府裡,尤其是少夫人那邊兒,她知道不少事兒萬不可出了岔子。”
想起景蘊竟然什麼都跟洛娉妍說,錦鄉侯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總覺得膩歪,卻又並不反感,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起身朝外走去。
大管家一邊兒點頭應下,一邊兒將錦鄉侯送出了角門,角門上早已停着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
灰藍的車棚,兩根粗糲的槓子綁着粗布搓成的繩子,架在瘦弱的老馬背上。趕車的馬伕一身灰撲撲地短靠,戴着遮了半邊臉的草帽,無精打采的依在馬車上。
大管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這樣不起眼的馬車,錦鄉侯是一點兒也不驚訝的,但能在錦鄉侯府找到這樣的老馬,還是令錦鄉侯多看了他一眼。
大管家見錦鄉侯朝自己看來,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釋道:“侯爺見諒,是老奴自作主張了,想着侯爺到底被罰閉門思過,哪兒能剛一回來就出門的。雖說瞞不過那位,可咱們也沒想着要瞞他,但旁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錦鄉侯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低頭鑽進了車內,看着腳邊兒粗藤編制的食藍,上面搭着青花地兒棉布,錦鄉侯不由再次嘆了口氣。
天牢並不似人們想象中那般惡臭熏天,相反,除了昏暗潮溼外,天牢相對於別的牢房反倒是乾淨許多。
牢房內除了一張鋪着草墊子的牀鋪,還有一桌一凳,桌上的油燈,燃着豆大火苗,隨着風搖搖晃晃似隨時都會熄掉。
景蒔拷着腳鐐,一身衣衫還算乾淨整齊,頭髮卻是亂蓬蓬的束在頭頂,神色呆滯地縮在牀鋪上有些瑟瑟發抖。
見景蒔這般模樣,錦鄉侯再次嘆了口氣,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今日第幾次這般嘆氣了,可心底的痛、惱、怒種種情緒還是不受控制的泛了上來。
錦鄉侯怎麼也忘不了,當日就是這個兒子,自己的親兒子,趁着自己不在,偷偷摸進書房要偷取邊防部署!事情敗露後,更是想要殺自己滅口!
錦鄉侯守衛邊疆已經好幾代人,錦鄉侯至今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竟然爲了一己之私,置祖宗百年功業於不顧,置錦鄉侯府生死於不顧,置自己這個父親於不顧!
可即便如此,自己仍舊來了……誰讓他是自己的兒子,自己不多的家人呢?
景蒔像是沒有察覺到有人到來,又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亦或者在想什麼,仍舊雙目呆滯地望着前方不知何處,整個人微微縮成一團,看上去並非狼狽,而是極爲可憐……
錦鄉侯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中所有酸澀,才沉聲咬牙喚道:“逆子!”
景蒔聽到錦鄉侯的聲音,猛地擡起頭來。
看着景蒔凹陷的臉頰,錦鄉侯紅了眼眶,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語氣問道:“蒔兒可知錯?”
錦鄉侯問這話時一瞬不瞬地盯着景蒔的眼睛,卻不知他這話因着手中拎着的食藍,而顯得氣勢全無,更不知正因爲這“氣勢全無”,反倒是令景蒔渾身一震。
錦鄉侯在百姓眼中,那是保護神,在滿朝文武眼中,那也是一根擎天柱,在幼年景蒔的眼中,那是仰慕的對象,即便如今,錦鄉侯的形象,在景蒔心中亦是高大的,威嚴的,不可侵犯的。
當初若非有外祖父撐腰,又得了遼王承諾不傷錦鄉侯絲毫,心中惦念着母親的執念從而孤注一擲,怕是自己也沒有膽量偷摸進父親的書房。
而如今,雖然板着臉,可手中的食盒卻給他平添了幾分溫情,這樣的錦鄉侯,是景蒔從未見過的,不由愣了愣,望着錦鄉侯一時間回不過神。
七四四 父子
錦鄉侯見景蒔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皺眉輕咳了一聲兒,緩了語氣嘆道:“吃吧,家裡廚子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說着錦鄉侯將手中的食藍遞了過去,見景蒔沒有接,索性擱在了桌子上。
平凡普通的一句話,不是訓斥,不是責問,景蒔卻突然紅了眼眶,從牀上挪了下來,低着頭不敢看錦鄉侯的樣子。
錦鄉侯見此心中酸楚難明,卻不知說什麼纔好,只得故意板着臉呵斥道:“吃飯也磨磨蹭蹭的,不想吃我就這拎走!”
景蒔聞言擡起頭,望向滿臉彆扭的錦鄉侯,含淚露出一絲笑意,點頭哽咽道:“吃,這可是父親特地爲我送來的。”說完看了看腳下的鐵鐐,自嘲地笑道:“便是斷頭飯,也值了。”
錦鄉侯渾身聞言一震,下意識地呵斥道:“胡說什麼!”說完想起是自己親手將他送入的天牢,不由少了景蒔一眼,又急忙錯開,嚅了嚅嘴,放輕了聲兒道:“你好生將事情交代清楚,爲父不會放着你不管的!無論怎樣,你是我的兒子!我豈會害你?”
景蒔聞言從食藍中取出碗碟的動作頓了頓,隨後卻自當着什麼也沒聽到似得,繼續將食藍中的碗碟取了出來,破舊的木桌上一一擺開。
粉彩花鳥的碗碟,在看不出木紋的木桌上是那樣的鮮豔,鮮豔得有些刺眼,景蒔的動作再次頓了頓,隨即便坐了下來。
錦鄉侯看着這個今年才稍微熟悉起來的兒子,眼是景家人特有的丹鳳眼,狹長卻不失鋒利,鼻樑與嘴脣像極了他的母親,尤其是嘴脣,較之景蘊的豐厚不少便也顯得溫和許多。
想到這兒錦鄉侯倏然一驚!這竟是自己第一次細細地看自己的兒子,將他們兄弟倆放在一處來比較。
過去,或者不僅僅是岳母,是府中其他的,怕是連自己也覺得他是不配與長子相提並論的吧?
看着景蒔坐在這昏暗的天牢裡,悶頭吃着自己帶來的家裡廚子做的飯菜,錦鄉侯的眼眶再次溼潤了,卻藉着牢房的昏暗,側開頭悄悄拭去。
景蒔一直不說話,默默地將錦鄉侯帶來的飯食吃了個乾淨,擱下碗箸,下意識地伸手朝袖籠裡摸去,手伸到一半兒卻又頓住,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錦鄉侯壓下心中的酸澀,伸手取出自己摺疊整齊的絹子,遞到景蒔面前,故意板着臉道:“好歹是錦鄉侯府的少爺,怎能連一點子……”
話未說完,景蒔便一把扯過錦鄉侯遞來的絹子,隨意地擦了擦嘴角,扭過頭,從下而上地望着錦鄉侯,冷笑道:“錦鄉侯府的少爺?堂堂錦鄉侯的兒子?”
錦鄉侯不知爲何,被景蒔這樣盯着莫明有些心虛,頓了頓心中又升騰起一陣怒火,板着臉冷聲問道:“你想說什麼?”說完冷笑道:“也對,你若將我看作你的父親,將自己看作錦鄉侯府的人,又豈會做出這等沒心沒肺的事兒來!”
誰知景蒔聞言卻是並不惱怒,反而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肯定道:“您說的沒錯兒,我算哪門子錦鄉侯府的少爺?你出去到大街上問問,有人知道錦鄉侯府還有個少爺叫景蒔嗎?這麼多年,你管過我嗎?人說養不教父之過,你教導過我那怕一天嗎?”
景蒔一連幾個問題,噎得錦鄉侯半晌也透不過氣來,但景蒔話語中的哽咽之意,錦鄉侯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景蒔不知道,錦鄉侯背在身後的手,此時悄悄捏成了拳頭,若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那拳頭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不等錦鄉侯說話,景蒔突然斂去面兒上所有神色,專注地望着錦鄉侯,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真的……會救我?”
景蒔沒有問你真的能救我?也沒問既然要救我爲何當初要將我關進來?甚至沒有問錦鄉侯要如何救他!就彷彿知道,若錦鄉侯願意,便一定能救他似得。
景蒔自己或許沒有察覺,其實到了現在,錦鄉侯在他心中仍舊是無所不能的,是高大威猛的,是戰無不勝的!
錦鄉侯卻從他這淡淡的一句話中感受到了濃濃的孺慕之情,所有怒氣爲之一頓,好半晌才沉聲道:“救你是一定的,但你得先回答一個問題,再答應爲父兩個條件。”
景蒔挑了挑眉,若仔細去看這動作像極了景蘊,但錦鄉侯卻並沒有發現,淡淡地問道:“你母親究竟在哪兒?”
景蒔沒想到錦鄉侯問得問題竟然是自己母親,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然而不等他笑出來,便見錦鄉侯沉了臉,只得斂了笑意,淡淡地道:“若沒意外,這會子應該已經進入建州地界兒了。”
錦鄉侯聞言眯了眯眼,卻並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接着道:“那就再說說我的兩個條件,第一,永遠不得再以景家人自居。”說到這兒,錦鄉侯頓了頓,仔細看了看景蒔臉上的神色。
景蒔心中雖在滴血般難受,面兒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似並不在意這景家人的身份。
錦鄉侯見此眼神暗了暗,卻是接着說道:“第二,將來你的孩子,無論男女,一旦出生都必須立即送回錦鄉侯府,由你哥哥嫂嫂撫養。”
若先前那個要求景蒔還能故作淡定,此時卻是忍不住一愣,臉上的淡然之色終於被撕破,冷笑道:“原來,父親所謂的救我,救我這個身體裡流着景家血脈的人,只是爲了要個延續血脈的工具!”
說完景蒔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竟是淌下了眼淚。
錦鄉侯看着大笑不止的景蒔,不是沒有心軟,可……那也是自己前來的目的之一!景家,景氏一族,太需要新鮮血脈充盈家族,而景蘊註定了今生是不會納妾的……
想到這兒,錦鄉侯咬了咬牙,強自鎮定地點了點頭,故作淡然地道:“你若有什麼要求可以儘管提出來,孩子送回錦鄉侯府,對孩子而言也是更好的選擇。”
景蒔笑了許久,才滿眼戲謔地望着錦鄉侯,扯着嘴角問道:“怎麼?你那寶貝兒子不能生養?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是你景家的種?”
七四五 求見
沒等錦鄉侯搭話,景蒔便沉了臉,微微眯縫起眼睛,盯着錦鄉侯,冷冷地質問道:“他既不行,當初何必與我搶洛府的親事?他就這麼見不得我好?爲了不讓我好過,還要害了人家……”
這話錦鄉侯卻是不能容忍的,不等景蒔說完,便板了臉呵斥道:“住口!逆子,休得胡言!那是你哥哥嫂嫂,豈是你能妄言議論的?”
景蒔冷笑着望着臉色鐵青的錦鄉侯,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扯出一個冷笑來,心中明白,方纔之言不過是自己一時氣話罷了……
低頭沉默了片刻,景蒔纔再次擡頭,故意挑釁地望着錦鄉侯,輕笑道:“對,我是逆子,所以只配做你錦鄉侯府延續血脈的工具,你那個寶貝兒子就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說完景蒔盯着錦鄉侯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既如此,你當初何必生我?”
錦鄉侯聞言一怔,雖有羞怒之意在心中翻騰,卻也是暗暗鬆了口氣。
他想過景蒔會有各種反應,但如今景蒔的反應在錦鄉侯心中是最好的表現,至少說明他心裡還是在乎的,不管是在乎自己這個父親,還是在乎兒女,有所在乎便是好的!
是而錦鄉侯不僅沒有不動怒,反而露出一絲淡淡地笑意,嘆了口氣,第一次溫和地開口說道:“爲父若能活着回來,到時爲父陪你隱居玉泉別院,替你娶個媳婦兒,咱們爺倆在山上好好兒過日子。”
說到這兒,錦鄉侯面兒上帶出一絲嚮往之色,語氣也不由提高了些,滿是憧憬地道:“或是咱們爺倆去看看這大好河山,我錦鄉侯府守衛了百十年,景家的人也該去看看這大江南北了。”
這一刻的錦鄉侯,在景蒔眼中竟莫名的有了一絲意氣風發的味道,不知是怕自己後悔還是別的什麼,錦鄉侯說完不再做絲毫停留,轉身便走出了天牢,只留景蒔不知所措地望着錦鄉侯離去的背影。
景蒔一時間沒有明白錦鄉侯的意思,當他想明白的時候,頓時大變了臉色,原來父親並非無所不能,原來……
景蒔猛地撲朝牢門撲去,獄卒卻一把關上了牢門,上了鎖。景蒔只得踮起腳尖兒極力朝錦鄉侯離開的方向張望,想要叫住他,卻又哪裡還有他的身影?
一時間景蒔也分不清心中是何感受,頹然地晃了晃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圓的一雙鳳眼內,卻有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一顆顆滑落出來……
錦鄉侯離開天牢,便直接遞了牌子進宮求見皇帝。而正在此時,一輛黑漆平頂馬車,緩緩停在了錦鄉侯府的大門前。
倆守門的小廝對視一眼,正要上前攆走馬車,車上卻跳下來一個滿臉褶子,穿粗布薄襖的婆子,這婆子又返身從車上扶下一位,穿淺藍色妝花襖,着寶藍撒花裙,戴着茜紗斗笠的婦人。
倆小廝怔愣間,那婦人已將一枚玉佩交給了身旁的婆子,淡淡地道:“去,告訴他們,我要見錦鄉侯。”
哪裡還用那婆子傳話,這婦人的話倆小廝早已聽清,心中雖然冷笑,自家侯爺豈是什麼人都能見的?既不報上名諱,也不遞上拜帖,就拿着這麼一塊破玉佩就敢跑門前來招搖撞騙。
那小廝漫不經心地從婆子手中接過玉佩,淡淡地掃了眼,見只是一塊普通的青玉,心底越加不屑,癟了癟嘴,正準備給她扔回去。卻被另一小廝暗暗拉了一把。
只聽拉住他的小廝附耳道:“這人敢拿着玉佩跑咱們府上來,你看她斗笠上的料子,怕也不是簡單人,咱們還是莫要擅自做主的好。”
那小廝聞言皺了皺眉,心底雖有贊同,卻不甘地嘀咕道:“又不是什麼好玉,那斗笠說不定是哪兒偷來的。”
那戴着茜紗斗笠的婦人聞言淡淡地道:“你別管這是什麼玉,反正不是你的,只管將這玉佩完好無損地交給你們侯爺,你們侯爺自會認得,見不見也有你們侯爺決斷。”
拉着人的小廝急忙陪了個笑臉,用力的拉了一把接了玉佩的小廝,那小廝只得將到了嘴邊兒的嘲諷嚥了下去,皺眉掃了那戴着茜紗斗笠的婦人一眼,小聲兒問道:“你是說咱就拿着這玉佩進去通報?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拉住他的小廝不由也猶豫起來,好半晌才舔了舔有些乾燥地嘴脣,皺眉商量道:“要不,咱請大管家幫着掌掌眼?”
那小廝聞言點頭了點頭,隨手將那玉佩,扔給了拉着他的小廝,笑道:“那你快去。”
接了玉佩的小廝一時間哭笑不得,猶豫再三咬了咬牙,朝那戴着茜紗斗笠的婦人淡淡地道:“在這兒等着,我這就進去給你通報,先說好,侯爺見不見你可由不得咱哥倆做主,一會兒你可不能賴在這兒不走。”
小廝自認說話已很是客氣,誰知那婆子卻是頗爲得意地冷笑道:“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兒!你只管給你們侯爺送去,見不見得自然不用你來管,仔細別摔了我家太太的玉佩就好。”
那被鬆開的小廝見這婆子說話不客氣,頓時心頭火起,正要理論兩句,那接了玉的小廝卻是急忙圓場道:“這位嬤嬤放心,從咱們哥倆兒手裡過的,比這值錢的東西不知多少,從來就沒出過差錯,不然咱哥倆也不能在這兒守着大門了。”
說完那小廝有意將手中的玉佩拋了拋,嚇得那婆子都變了臉色,才扯着嘴角笑道:“放心,摔不了!”
先前那小廝見此冷冷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也想要說上兩句,卻被接了玉的小廝拉了一把,二人對視一眼,那接了玉的小廝便轉身往門裡跑去。
景天正在爲錦鄉侯去探監的事兒煩心,聽聞守門的小廝進來求見,知道定是有人來求見,不由煩躁地揮手道:“就說咱們侯爺被聖上責罰閉門思過,什麼人也不見!”
說完還忍不住呵斥道:“沒用的小兔崽子!這麼點事兒也要來煩我,我要你還有何用?”
那小廝雖心中覺得委屈,卻仍舊拿出了玉佩,雙手捧到大管家跟前兒,討好地笑道:“您老行行好,饒了小的,看看這究竟是塊什麼玉佩,門口那婦人滿臉篤定地說侯爺見了玉佩,定會見她,小的也不敢不報啊。”
七四六 玉佩
景天皺眉嘆了口氣,不耐地從小廝手中接過玉佩,誰知僅一眼,便不敢置信地瞪圓了雙眼,將玉佩翻來覆去仔細瞧過,又高高舉起,迎着光看了過去,隨即板了臉沉聲問道:“你確定拿着玉佩來的,是爲婦人?”
那小廝見此心知有意,不敢做絲毫隱瞞,原原本本地將那馬車停在大門外的事兒說了一遍。
景天聞言沉吟片刻,將玉佩又還給了那小廝,吩咐道:“去,將這塊玉佩交給少夫人,只說門外之人是求見少夫人的,見不見都在少夫人。”
那小廝接過玉佩,楞楞地望着眼前的大管家,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震驚與疑惑,這,不是該交給侯爺嗎?再說外面那人點名要見的也是侯爺啊!
景天卻是並不做解釋,反倒是瞪了他一眼,輕斥道:“還愣着作甚?記住了,別多嘴,只說有人拿着玉佩求見少夫人。無論少夫人見不見都不得多嘴!更不許說來過我這兒!”
那小廝被景天一瞪,一個激靈回過神,在顧不得想別的,點了點頭,拔腿便往楓溪院跑去。
玉佩交到了英兒手中,英兒也是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普通的青玉,玉質甚至並不上乘,雕刻卻極爲細膩。一尾錦鯉,如跳躍之態,顯得活靈活現。隱約記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英兒想了想對跟在身後的淺淺吩咐道:“去瞧瞧小姐如今在哪兒,晨霜姐姐可是忙着,若不忙你便將晨霜姐姐請過來。”
小四見英兒並沒拒絕,鬆了口氣出去告知了那守門的小廝,守門的小廝也鬆了口氣,卻是不敢就這麼回去,笑道:“沒事兒,四哥不用管我,我等等就是,省的一會兒少夫人要見人,還得勞四哥跑一趟不是?”
小四聞言覺得甚是有理,指了指不遠處的角亭,道:“你去那邊兒角亭上等着,別站在這院門口礙事兒。”
誰知晨霜來了卻也是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塊玉佩,這塊玉佩絕不是奶奶的東西。”說完見英兒滿臉凝重不由問道:“可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和這玉佩有關?”
英兒倒也並不瞞她,點了點頭道:“門外來了位不認識的夫人,沒拿名帖,只拿了這塊玉佩求見奶奶,奶奶這會子去了殿下那兒我也不敢貿然打擾,便想請姐姐過來先認認,說不得就知道是哪家夫人太太,或是小姐哪位閨中好友了。”
晨霜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垂眸再次打量了這塊玉佩一番,皺眉問道:“來人說要見奶奶可是報了奶奶閨名?亦或者是……”
英兒原是極通透之人,被晨霜這樣一點,頓時明白過來,笑道:“倒是我糊塗了,這就去請馨芙姐姐瞧瞧。”
晨霜見英兒如今管着洛娉妍的內院兒,心中難免酸澀,卻是抿嘴笑道:“不若我陪你一塊兒去。”說着二人便朝馨芙的屋子走去。
自從上次的事情後,馨芙早已被洛娉妍打發來管理聽楓館,心中雖有不忿卻是不敢鬧事兒。
此時見英兒與晨霜聯袂來尋自己,心中不由詫異,待見到那枚玉佩,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也不說這玉佩出處,只將玉佩還給了英兒,淡淡地笑道:“你們還是趕緊將玉佩給奶奶送去吧,奶奶見了自然知曉。”
晨霜不喜馨芙的態度,挑了挑眉正要說什麼,英兒卻是一把拉住晨霜的胳膊,笑道:“馨芙姐姐說的是,總歸是主子的事兒,哪兒就輪到咱們這些人做主了。”
說完英兒微微屈膝行了半禮,算是謝過了馨芙,轉身拉着晨霜便直奔慈恩苑而去。
洛娉妍剛剛與惠寧長公主說完景蘊的事兒,惠寧長公主閉着眼沉默了良久,才嘆息道:“娉妍無須擔憂,想必是他們父子早有謀劃,這些事兒……”
惠寧長公主亦是想起早喪的女兒,說到這兒頓了頓,才搖頭冷笑道:“你太婆婆在世時曾經說過,景家的男人都是鐵石心腸!我原以爲蘊哥兒與他祖父,父親,是不一樣的!”
說着惠寧長公主拉住洛娉妍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含淚笑道:“嫁入景家的女人,都要做好這一天的準備,無論怎樣的結果,都必須你自己個兒承擔,爲了孩子,爲了這一府上下,你沒有退路,只能堅強,明白嗎?”
洛娉妍愣愣地望着惠寧長公主,好半晌才明白惠寧長公主話裡的意思,搖了搖頭,喃喃道:“不會的,爺不會的,他說了會很快回來的,說了會……”話未說完眼淚便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惠寧長公主見此閉着眼嘆了口氣,握着洛娉妍的手越發的用了力,好半晌才道:“外祖母老了,若是當年知道你母親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外祖母就去邊城將你公公捉回來,若是年輕十歲,外祖母也能去幫你把蘊哥兒抓回來……”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也是再也忍不住,一把摟住洛娉妍放聲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哭自己的女兒,還是哭什麼,只讓人聽着便覺心酸。
這一刻洛娉妍第一次覺得,與惠寧長公主靠的是那麼那麼的近……
洛娉妍第一次覺得,她只是一個老人,一個孤獨的滿懷悲傷的老人,也正是在這時,崔嬤嬤拿着那塊玉佩走了進來。
洛娉妍顧不得自己腮邊兒的淚珠,急忙替惠寧長公主擦着臉上的淚痕,下意識地,不願讓這個一直孤傲的老人,如此狼狽的面對旁人,即便那人是崔嬤嬤!
惠寧長公主卻是不以爲意,揮了揮手,道:“說吧,又出了什麼事兒?”說完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別說沒事兒,沒事兒你不會這麼闖進來的。”
崔嬤嬤苦笑着將玉佩遞到惠寧長公主面前,輕聲道:“說是來找少夫人的,可老奴想着少夫人怕是也不認得這玉佩。”
惠寧長公主聞言睜開眼,接過了玉佩,卻是猛地沉了臉色!
七四七 憐憫
將玉佩交給了惠寧長公主,崔嬤嬤便不做停留的退了出去,從進來到出去,並沒看洛娉妍一眼。
洛娉妍一面感嘆崔嬤嬤的細心體貼,爲自己保全了顏面,又忍不住滿信好奇,朝惠寧長公主湊了過去。
只見惠寧長公主手中拿着一塊極爲普通的玉珮,但玉佩上的雕刻的極爲精細,不由越發好奇起來,正要詢問卻見惠寧長公主滿臉寒霜的盯着手中的玉佩,握着玉佩的手因太過用力,指關節都泛白了……
一時間洛娉妍想要詢問的話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口了,只得暗自猜測,究竟是何人會拿着這樣一枚自己並不認識的玉佩,來尋自己?
尤其是這枚玉佩在洛娉妍看去,還很是眼熟,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但洛娉妍篤定,惠寧長公主是認識的,只看她神色,便知這玉佩定是與她有什麼過往,甚至是故事……
洛娉妍抿了抿嘴,猶豫着要不要詢問,惠寧長公主卻是將玉佩遞給了落娉妍,冷笑道:“沒想到他竟然自己回來了!”
惠寧長公主口中的“他”是誰,洛娉妍不知道,但惠寧長公主此時卻已然確定,近日來發生的一切,都是策劃好的,不過是幾方合謀或是……他父子計策!
不管是什麼,惠寧長公主都覺得甚是心寒,自己辛辛苦苦十幾年護着他們,他們竟然連這麼大的事兒都瞞着自己,尤其是景蘊!居然也瞞着自己,還讓……
惠寧長公主嘆息着看了洛娉妍一眼,並不說話。
洛娉妍卻是拿着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終是想起景蘊有一塊與這玉佩極爲相似的,雕着白螭的羊脂玉白玉珮!那枚玉佩通體溫潤,白螭眼睛上還有一點翠綠,顯得極爲靈動。
兩枚玉佩質地雖相差甚遠,雕飾也不盡相同,但洛娉妍確定上面的雕刻出自同一人之手!
洛娉妍捏着玉佩,望着臉色仍舊難看的惠寧長公主,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纔好,咬着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閉上了眼,斂去了所有的神色,無論是傷痛,還是疲憊……
很快崔嬤嬤便親自打來熱水,爲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洗了臉,又用煮雞蛋滾了眼睛消了腫,重新梳了頭,上了妝,方纔讓人將來人接進來。
守門的小廝認不出來人,紅螺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隨着婆子進來的那戴茜紗斗笠地婦人,分明就是蔣姨娘!
紅螺心下一驚,面兒上卻是不顯絲毫地上前屈膝一禮,淡淡地道:“奴婢見過姨娘,沒想到竟是姨娘回來了。”說完紅螺站起身,輕笑道:“回自個兒家,姨娘何必弄得這般神秘。”
此時蔣姨娘找已經知道,要見自己的是惠寧長公主,心下早已是怨氣叢生,暗惱錦鄉侯心狠,竟是連一面也不肯再見自己,如今被紅螺這麼一刺,頓時冷哼道:“你既知道這是我自個兒的家,就該明白主僕有別!”
說完蔣姨娘越過紅螺一邊兒朝裡走,一邊兒冷笑道:“我便是姨娘,那也是侯爺的姨娘,要如何行事……還輪不到阿貓阿狗來指手畫腳!”
紅螺聞言面不改色地跟在蔣姨娘身旁,甚至還朝邊兒上讓了讓,淡淡地道:“姨娘請跟奴婢來吧,殿下跟奶奶在等着姨娘呢。聽說姨娘被劫,奶奶還很是擔心了好些日子。”
蔣姨娘聞言扭頭隔着淡青色茜紗,冷冷地斜睨了紅螺一眼,卻並再不多說什麼,便加緊了腳步朝裡走去。
望着蔣姨娘朝堂屋走去的背影,紅螺搖頭嘆了口氣。在紅螺看來,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甚至比翠娘還要可憐許多,不過是在這兒強撐着罷了……如此一想,紅螺心中竟莫明升起一絲憐憫之意來。
誰知蔣姨娘走到門前,卻被蝶兒給攔了下來,不冷不熱地道:“殿下說她的屋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的,依着規矩你只能在這院兒裡回話。”
蔣姨娘聞言腳步一頓,雖不知這蝶兒是在爲紅螺報仇還是故意羞辱自己,但惠寧長公主向來不喜歡自己,蔣姨娘心裡是知道的,也明白自己得罪不起!
蔣姨娘捏了捏拳頭,很想一掌將礙眼的蝶兒揮開,但到底咬牙忍了下來。
蝶兒瞄了她的手一眼,淡淡地冷笑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在這兒動手的好。冒犯了殿下,怕是沒人救得了你!”
蔣姨娘聞言一怒,一把揭了頭上的斗笠,見蝶兒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才平緩了心緒淡淡地道:“我要見的是侯爺並非殿下,不是殿下遣人將我接來,所謂何事?”
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自是將蔣姨娘的聲音聽在耳中,洛娉妍還好,惠寧長公主卻是早已皺起眉頭,嘀咕道:“怎麼會是她?”隨即冷笑道:“她竟然還能回來!”
說着惠寧長公主便準備發作蔣姨娘,洛娉妍卻在此時輕聲問道:“難道方纔那枚玉佩不是蔣姨娘的?”
惠寧長公主方纔醒過神,淡淡地點了點頭道:“你該是見過蘊哥兒有一枚與這玉佩極爲相似的……”
不待惠寧長公主說完,洛娉妍便急忙點頭道:“可不是,一開始就覺得眼熟,後來纔想起爺有一枚玉佩與這塊雖玉質相差甚遠,雕刻也不相同,但那雕花的手法卻如出一轍,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說完洛娉妍試探道:“難道,外祖母以爲是爺回來了?”
惠寧長公主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若非素來的教養,都恨不得翻白眼了,平日裡瞧着還算通透,怎這會子就這麼笨了呢?
見洛娉妍滿眼詫異地望着自己,惠寧長公主搖頭嘆了口氣,方纔淡淡地道:“你手中這枚是景蒔的。”
惠寧長公主似極不願提起“景蒔”二字,說完便不再說話,洛娉妍卻是恍然大悟,隨即卻忍不住抿了抿嘴。
雖說對景蒔也沒什麼好感,可如今看來……景蒔在這錦鄉侯府中的日子,怕也是極爲艱難的。
想到這兒,洛娉妍不由心生憐憫,嘆了口氣勸道:“不管怎樣,她突然拿着這枚玉佩前來外祖母不如先見見,景蒔突然失蹤,爺因此離了京城,如今音訊全無,她卻拿着玉佩突然出現……”
洛娉妍說到這兒,黯了神色,輕聲道:“想來她也不敢在外祖母面前耍什麼花招,爲了爺,求外祖母將她叫進來問問。”
七四八 交易
惠寧長公主到底見了蔣姨娘,但惠寧長公主卻怎麼也沒想到,蔣氏會直言道:“妾身不是來求殿下的,原也沒打算來打擾殿下清靜,但既來了,不妨與殿下做筆交易。”
見不到錦鄉侯她無法可施,爲了兒子景蒔,自己唯一的希望與牽掛,蔣姨娘也算是豁出去了,尤其是想到景蒔入獄乃是錦鄉侯親自爲之,求他,說不得還不如求面前這老婆子!想到這兒,蔣姨娘神色越發堅定了起來。
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微微擡着下巴,冷冷地睨着蔣姨娘,淡淡地道:“本宮不覺得有什麼需要與你交易,本宮甚至不覺得你有什麼資本能與本宮交易!”
說完惠寧長公主見蔣姨娘臉色不便,冷笑道:“你,一個卑賤的侍妾,甚至連與本宮交易的資格,都沒有!”
蔣姨娘聞言先是一滯,而後沉默了下來,片刻後便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噗通”一聲,給惠寧長公主跪了下去。
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後,蔣姨娘望着惠寧長公主咬着脣角,一字一頓地道:“只要殿下替妾身將蒔兒從天牢救出,妾身發誓,妾身母子永不再進錦鄉侯府一步!”
惠寧長公主聞言再無法保持淡定,將這對母子趕出錦鄉侯府,是她多年來的心願,可以說蔣姨娘將惠寧長公主的心思摸得很準,只聽惠寧長公主急聲兒問道:“此話當真?”
洛娉妍卻是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厲聲打斷道:“你說景蒔在天牢?”
洛娉妍的聲音又尖又細,連惠寧長公主也嚇了一跳,隨即才反應過來景蒔若是在天牢,那麼……景蘊在哪兒?
惠寧長公主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盯着蔣姨娘問道:“你從哪兒聽說景蒔在天牢的?要知道,他雖然是你生的,但他仍舊是錦鄉侯府的少爺,且沒有任何職務在身,怎麼會進了天牢的?”
越說惠寧長公主越是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不由冷笑道:“你以爲天牢是什麼地方,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嗎?”
蔣姨娘見此抿着嘴沉默下來,好半晌才輕聲說道:“那天侯爺出外吃酒,蒔兒便進了侯爺書房拿走了北地兵署地圖,從書房出來時被侯爺撞了個正着,就被侯爺抓了起來。”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似毫不奇怪,然洛娉妍卻是瞪圓了眼,一直以來,她以爲景蒔心中惱恨的只是景蘊兄妹,沒想到居然回去偷兵署地圖,下意識地問道:“他偷地圖,難道你們打算投靠北蠻不成?”
惠寧長公主盯着蔣姨娘冷笑道:“投靠北蠻他姜家還不敢,但是遼王就不一定了。”
蔣姨娘聞言臉色一變,沉默了許久才深吸了口氣道:“爲了侯爺,我是被逐出了姜家的,姜家的事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蒔兒年初陪着侯爺到了邊城,遼王便遣人聯繫了他,至於是不是投靠,還是別的什麼我也不清楚,畢竟我是一直待在府裡的。”
說到這兒,蔣姨娘掃了洛娉妍一眼,淡淡地道:“少夫人該是很清楚,這幾個月我有沒有離開過錦鄉侯府半步,又或者見過什麼旁的人!”
誰知在蔣姨娘看來最是最快的洛娉妍,此時卻抿緊了嘴沒有替她證明什麼。畢竟當初景蒔隨着錦鄉侯去邊城,種種可能景蘊都是與洛娉妍分析過,猜測過的……
尤其是蔣姨娘不知道,景蒔當初在大相國寺後山做的事兒,洛娉妍是一直有心理陰影的!
見洛娉妍垂眸不語,蔣姨娘皺了皺眉頭,再次望向目光冰冷的惠寧長公主,再次分辯道:“殿下明鑑,進了錦鄉侯府十幾年,這是我,這是妾身第一次出府,隨行的都是世子安排的人,妾身並不能得到什麼消息。”
誰知惠寧長公主聞言,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有意無意地颳着茶沫子,問道:“你既不能得到什麼消息,又是何時知道遼王遣人聯繫景蒔的?又是如何知道景蒔盜取兵署地圖被抓的?又是從哪兒知道景蒔此刻在天牢的?”
一連串兒的問題,令蔣姨娘再次沉默起來,跪在地上的身子,也顯得有些萎頓,好半晌才低低地苦笑道:“是不是我將知道的都說出來,殿下就能替我將蒔兒救出來?我沒別的祈求與指望了,只求他好好兒的。”
惠寧長公主微微眯縫起眼睛盯着蔣氏看了好半晌,在惠寧長公主看來,眼前這個女人是慣會做戲的。
等了許久惠寧長公主也沒說話,蔣氏不由咬牙道:“我是蒔兒的母親,我就這一個孩子,爲了他讓我做什麼都行!”
洛娉妍皺起眉頭,總覺得蔣氏這話漏洞太多,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淡淡地道:“既如此,你且說來聽聽,本宮自會遣人去查實,若你所言非虛,本宮保他一條性命也未嘗不可。”
惠寧長公主沒有給出任何承諾,但蔣姨娘卻長長地鬆了口氣,給惠寧長公主恭敬地磕了個頭後,才望着惠寧長公主誠懇地道:“當初劫持我的便是遼王的手下,蒔兒怕事情敗露連累我,事先給我來了信,讓我早一步去遼東……”
剛說到這兒,洛娉妍打斷道:“景蒔何時給你送的信?讓何人送的?那人又是如何交到你手中的?”
對惠寧長公主,蔣姨娘是又恨又怕,對洛娉妍……她卻是滿滿地不屑與厭惡,聞言輕蔑地掃了洛娉妍一眼,淡淡地道:“信是連着節禮一塊兒送到的,送信的人,便是你屋裡的丫鬟。”
說完蔣姨娘仰着頭,斜睨着坐在惠寧長公主身旁的洛娉妍,滿是嘲諷地反問道:“怎麼?難道你不知道嗎?或者你該好好兒查查你屋……”
就在此時,惠寧長公主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往小几上一擱,發出一陣清脆地碰撞聲,打斷了蔣姨娘的話。
洛娉妍是她外孫媳婦,她可以不喜歡,可以瞧不起,但,卻決不允許旁人不敬!
惠寧長公主居高臨下地睨着蔣姨娘,好半晌沒有說話,就在蔣姨娘心生不妙時,惠寧長公主方纔淡淡地道:“給本宮掌嘴!”
七四九 驚怒
惠寧長公主的聲音不大,但話音剛落便有兩個健壯的婆子,不聲不響地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一人上前便反剪了蔣姨娘雙臂,一人左右開弓“啪啪啪”就是幾個耳光呼了上去。
蔣姨娘先是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一愣,待臉上疼起來,想要反抗,才發現這倆婆子並不簡單,手上的力道之大,自己竟然掙脫不開。
不僅蔣姨娘被驚到了,就連洛娉妍也被嚇得不輕,從頭到尾洛娉妍竟沒察覺到這倆人是怎麼進來的……
好在惠寧長公主只是打算教訓教訓蔣姨娘,十個巴掌之後便揮退了那倆婆子,那倆婆子將蔣姨娘往地上一扔,往邊兒上一閃,便如進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退出了屋子。
直到此時,蔣姨娘額頭才浸出汗水,不是疼的,是怕的!
深吸了幾口氣,蔣姨娘不敢再談條件,急忙說道:“侯爺拿下了蒔兒後便將計就計玩了失蹤的把戲,暗地裡親自將蒔兒押送來了京城,就連侯爺貼身伺候的白壽與方澤也是不知。此時蒔兒已經被聖上秘密打入天牢。”
說到這兒,蔣姨娘已經滿眼含淚,帶着乞求地目光望向惠寧長公主,卻只見惠寧長公主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
蔣姨娘暗暗嘆了口氣,滿是自嘲地解釋道:“我因擔心蒔兒,被遼王的人從景慎手中救走後,便一路朝蒔兒而去,想先與他匯合,誰知正巧發現了此事,我便一路追着侯爺回了京城。沒想到虎毒尚且不食子,堂堂錦鄉侯竟是比老虎還狠毒!”
蔣姨娘說這話時可謂是咬牙切齒,洛娉妍猜她決心救出景蒔後永不踏錦鄉侯府,怕也有這緣故在其中。
蔣姨娘不知道的是,當時錦鄉侯從外邊兒吃了酒回來,景蒔見事情敗露,竟是先對錦鄉侯動了手……
惠寧長公主卻是並不理會這些,盯着蔣姨娘淡淡地笑道:“我若不救你又能如何?豈不知我有一萬種方法,讓那小畜生永遠也出不了天牢,至於你……”
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神色越發不屑起來,冷哼道:“有的時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本宮覺得,或許本宮所經受的喪女之痛,也該讓你,好好兒享受享受纔是!”
此話一出,蔣姨娘果然大變了臉色,“噌”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就要往屋外衝去,誰知蝶兒與蟬兒早已等候在哪兒。
蝶兒輕蔑地看向蔣姨娘,冷笑道:“先前我好心讓你跪在院兒裡回話,你偏不知死活地要進來,這裡……怕是容不得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說話間蝶兒已經朝蔣姨娘抓了過去,蔣姨娘自然不會束手待斃,一個旋身躲開了蝶兒的手,順勢一個側踢便朝蝶兒面門攻了過去。
蟬兒見此皺了皺眉,也隨之欺身而上,洛娉妍第一次看到了蔣姨娘的功夫,頓時瞪大了眼!
只見蔣姨娘裙襬翻飛間,蝶兒便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但即便是武將家出身,蔣姨娘到底比不上蝶兒蟬兒這些打小訓練出來的,不過三五招的功夫,蔣姨娘便被蟬兒一腳踢中側肋,身子隨之軟了下去。
正在這時蝶兒上前欲要將蔣姨娘拿下,誰知蔣姨娘卻從發間拔下金釵,猛地朝蝶兒刺了過去。
惠寧長公主見此大怒,呵斥道:“不必留手,給本宮將這以下犯上的奴才拿下!”
得了惠寧長公主的令,蟬兒與蝶兒果然頓時大不一樣,不過兩招,蔣姨娘便自己手中的金釵劃破了臉頰,又急又怒之下,中門大開,蝶兒一個窩心腳踢中,蟬兒順勢上前,一把摁住了蔣姨娘,反剪了她的雙臂。
看着被強押着跪在惠寧長公主面前的蔣姨娘,洛娉妍才緩緩舒了口氣,卻聽惠寧長公主冷冷地吩咐道:“給本宮將她壓下去!”
就在這時,洛娉妍一把拉住惠寧長公主的胳膊,祈求道:“外祖母,孫媳只想問她一個問題!”洛娉妍很怕錯過了這個機會,再也找不到人詢問!
惠寧長公主皺眉看了洛娉妍一眼,心裡明白她想問什麼,嘆了口氣,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洛娉妍見此急忙扭頭望向蔣姨娘,問道:“世子呢?世子是因景蒔失蹤纔出的京城,你可見過世子,或是知道世子如今人在何處?”
洛娉妍越說越急,聲音也越說越大,蔣姨娘先是一愣,隨即望着洛娉妍冷冷一笑就要開口,洛娉妍卻是再次急忙補充道:“你告訴我世子下落,我替你求外祖母救下景蒔!”
洛娉妍不敢去看惠寧長公主此時的神色,也不敢想自己有沒有那麼大的臉面能求動惠寧長公主,可此時她顧不得了!
蔣姨娘聞言再次一愣,到了嘴邊兒的嘲諷生生地嚥下了下去,這,或許也是她最後一次機會。
蔣姨娘掃了惠寧長公主一眼,又掙了掙被反剪的雙臂,可惜沒有掙脫,深吸了口氣,一副認命地樣子,淡淡地道:“你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說完才緩緩地道:“我沒見過景蘊,卻知道他此時應該已經在泰寧衛,準備與遼王一決生死。”
輕飄飄的一句話,令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臉色頓時雪白,蔣姨娘卻是冷冷地補充道:“也不知錦鄉侯世子爺,能不能調動那些衛所的兵士,若是調不動……”
蔣姨娘話還沒有說完,惠寧長公主已經“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伸手指着蔣姨娘,瞪圓了雙眼怒喝道:“給本宮打爛她的嘴!”
洛娉妍一驚,正要再勸,誰知惠寧長公主在怒喝完這一句後,竟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一時間洛娉妍又驚又怕,一面扶着惠寧長公主緩緩靠坐在軟椅中,一面厲聲喊道:“快!請羅先生過來!再讓人拿了侯爺的名帖去太醫院!”
說着洛娉妍有些透不過氣地深吸了兩口氣,才接着道“去,請小姐過來。”洛娉妍是真的嚇着了,聲音都有些顫抖,若惠寧長公主就此有個什麼……
洛娉妍不敢想下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狠狠地瞪了蔣姨娘一眼,纔想起自己也是學過醫的,急忙蹲下身替惠寧長公主扶脈。
七五零 質問
蔣姨娘到底被押了下去,至於被押到了哪兒,洛娉妍不知道,也沒心思去關注,此時她所有心神都聚集在了惠寧長公主身上。
景芝與羅先生都很快趕了過來,羅先生與洛娉妍的判斷一樣,氣急攻心導致暈厥,但惠寧長公主到底年紀大了,一時間竟是醒不過來。
羅先生猶豫半晌嘆息道:“殿下年紀大了,拖久了怕中風,施針又怕她老人家受不了。”
景芝一聽便有些慌了神,洛娉妍沉默片刻,咬牙道:“必須讓外祖母醒過來,人醒着有再大的事兒咱們也能寬慰,爺那邊兒也能想法子……”
話未說完,羅先生皺眉斜了她一眼,嗔道:“娉妍也不是沒經事兒的人了,怎地還這般傻?那蔣氏是什麼人,侯爺又是什麼人,侯爺能害了瑾軒?蔣氏的話也能信?”
洛娉妍聞言一愣,望着羅先生一時沒回過神來,景芝急忙替洛娉妍分辯道:“先生也別這麼說,洛叔叔本是文臣,哪兒見過這陣仗?嫂嫂又懷着身子,難免關心則亂。”
說到這兒,景芝深深地嘆了口氣,望着人事不省地惠寧長公主,紅着眼圈道:“只是沒想到,外祖母一生經歷那麼多,竟也會……”
洛娉妍聞言越發懊悔先前衝動了,急忙打斷道:“還是先給外祖母施針吧,等人醒過來了,也好用藥調理。”
崔嬤嬤聞言,終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好些日子沒睡個囫圇覺了,若能讓殿下好好睡上一覺,老奴想怕是比旁的都強。”
景芝與洛娉妍具是一驚扭頭看向崔嬤嬤。
崔嬤嬤見此嘆了口氣,扭頭壓了壓眼角哽咽道:“少夫人雖瞞着不說,可世子這麼些日子沒回府,宮裡也沒見着人兒,殿下的心便一直懸着,再加上又出了那樣的事兒,殿下哪兒能不多想一點兒?”
洛娉妍聞言沉默下來,景芝此時才恍然,沉默片刻卻忍不住替錦鄉侯分辯道:“父親最是看重哥哥,斷不會害了哥哥的,既然哥哥與父親有此安排,想來也是早作部署的。”
洛娉妍抿嘴點了點頭,一面替羅先生準備施針,一面輕聲道:“等外祖母醒了,在開副寧神養氣的方子,一會兒屋裡薰點兒安神香好了。”
見洛娉妍已經拿定了主意,景芝望着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崔嬤嬤與羅先生卻是不再多說什麼。
而此時,大管家已經親自拿着錦鄉侯的名帖,策馬飛奔到了太醫院門前。錦鄉侯尚不知府中發生的一切,這會兒還站到承乾殿外等候皇帝的召喚。
從鳳鳴宮回來后皇帝一直陰沉着臉,誰也不敢輕易打擾,沒人知道鳳鳴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宮宴後一直沒有被處罰的皇后,在皇帝離開後便被打入了冷宮,就連和禧公主也被軟禁起來,直至出嫁不得踏出鳳鳴宮偏殿一步。
皇帝這會子正在氣頭上,而錦鄉侯卻在此時進宮求見……吳有才看在景蘊的情面兒上勸道:“侯爺還是請回吧,有天大的事兒都等過了今日再來。”
說完見錦鄉侯垂眸不語,一副見此到底的模樣,忍不住提點道:“您可是才被聖上下旨思過的,別說這會子雜家不敢進去替您通稟,就是去了,聖上也未必會見您不是?”
錦鄉侯卻像是沒聽見吳有才方纔之言一般,淡淡地道:“公公好意本侯心領,然本侯卻是耽擱不起,不得不見聖上,聖上此時沒功夫見本侯,本侯就在此等聖上有功夫召見的時候。”
吳有才見說不通錦鄉侯,心中也是一頓惱怒,卻是不好發作,抿了抿嘴一甩拂塵,點頭道:“既如此侯爺且去茶房等着吧,雜家替您瞧着,等聖上想見侯爺了,雜家再去叫您。”
然錦鄉侯卻是鐵了心就站在這承乾殿外,聞言搖了搖頭不再多言,吳有才見此皺眉嘆了口氣,轉身不再理會錦鄉侯。
吳有才不知,皇帝在殿內早已將方纔錦鄉侯的話聽在了耳中,見錦鄉侯竟立在殿外逼迫自己相見,皇帝臉色越發陰沉起來,揮手間炕桌上的炕屏,果碟,茶盞,花槲應聲而落,摔了個粉身碎骨……
吳有才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急忙從殿外弓着身子跑了進來,只當沒瞧見地上一片狼藉,擠出笑容問道:“聖上息怒,可是這茶水不和口味,奴婢這就讓人重沏壺新茶送來。”
皇帝冷哼一聲兒斜睨着吳有才,壓着聲兒怒喝道:“他這是想幹什麼?想逼朕嗎?他錦鄉侯府不是自詡忠君愛國嗎?有他這般忠君愛國的?遼王的事兒他發現幾年了,竟然如今才呈現上來,之前他幹什麼去了?這會子來求見,想做什麼?”
皇帝越說越氣,覺得若非錦鄉侯之前有意隱瞞,事情也不會到了今天這一步!一時間,皇帝神色變得格外猙獰,哪裡還有半絲平日威嚴的模樣?
這些話吳有才可不敢應答,只得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垂眸望着腳尖兒,靜待皇帝發泄完畢。
誰知皇帝竟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深吸了口氣揮手道:“宣錦鄉侯覲見。”
吳有才一愣,被皇帝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急忙轉身跑了出去,站在承乾殿外大聲呼道:“宣~錦鄉侯覲見~~~”
錦鄉侯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原來錦鄉侯去天牢前就已經想好了進宮求見,早已將官袍穿在了外袍裡面,進宮去在馬車內就褪去了外袍,此時一身侯爺袍服,將身形拉着筆直修長。
進了承乾殿錦鄉侯二話不說,一撩袍裾俯身便跪了下去,也不看那一地的狼藉,以額觸地沉聲道:“求聖上開恩,臣願交出九邊軍權,從此迴歸鄉野,只求一家平安。”
皇帝聞言越發惱怒,壓着聲兒喝問道:“你,威脅朕?”
錦鄉侯卻是不慌不忙地沉聲答道:“臣不敢!”說完不等皇帝發作,便擡頭仰望着皇帝,坦言道:“錦鄉侯府立府百年,景氏一族三四百族人,至今卻只剩下我父子兩代三人。”
說完錦鄉侯給皇帝磕了個頭,懇求道:“求聖上開恩,允我景氏一族延續血脈。”說完錦鄉侯再次向皇帝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皇帝見此冷冷地盯着錦鄉侯並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許久,皇帝才冷哼道:“你只求一家平安,難道朕就不想要一家平安?”
皇帝說完目光頓時越發銳利起來,盯着錦鄉侯的眼睛,厲聲質問道:“遼王用和禧公主安危威脅皇后之事,你可知曉?”
錦鄉侯聞言倏然一驚!猛地擡起頭來……
七五一 北邊
見錦鄉侯露出驚詫的神情,皇帝神色越發冷凝,聲音卻是平淡了下來,問道:“怎麼?你想要否認不成?”
這鍋錦鄉侯自認背不起,急忙搖頭道:“聖上明鑑,臣並不知曉此事!臣……”
話未說完,皇帝便冷冷地喝問道:“不知?”說着當日錦鄉侯呈獻的黑漆木匣,便被皇帝當頭扔了過去。
錦鄉侯自是不敢閃躲,好在皇帝也並未下狠手,黑漆木匣“哐”地一下砸中了錦鄉侯的肩膀,隨之掉落在地上,匣子裡的信件也隨之散落一地。
皇帝指着那些信件,怒喝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知嗎!”
錦鄉侯聞言垂眸沉默了片刻,才擡頭望着皇帝的眼睛,回道:“陛下,請聽臣說,遼東地處邊境,臣最初發現遼王府練兵以爲遼王是爲了抵抗北山女真部,而且遼王的人馬也一直駐守在撒刺衛一帶,故而臣……”
說到這兒錦鄉侯頓了頓,才接着道:“遼王兵馬南移是去年冬天,那時遼東北部大都受了雪災,故而臣並未多想,雖如此,臣也一直有安排探子打探遼王府動向,逆子到臣書房盜取兵署圖時,臣才確定了遼王的意圖,立即將收集的資料親自帶了回來。”
說完錦鄉侯再次重重地給皇帝磕了個頭,伏在地上不再多說一個字,一切只能等皇帝的決斷。
皇帝盯着跪伏在跟前兒的錦鄉侯,沉默了許久,才冷聲問道:“如今,你是打算給朕撂挑子了?”
錦鄉侯一愣,一時間猜不透皇帝這話究竟何意,卻急忙答道:“臣不敢,只是如今錦鄉侯府只有臣一人免禮支撐,九邊安危重大,臣,實在是有些……”
不待錦鄉侯說完,皇帝揮了揮手道:“明日一早,你即可返回廣寧衛,若那逆子果然出兵謀反,朕着你將功贖罪,將其拿下,押解回京!”
錦鄉侯張了張嘴,不敢再多說其他,只得磕頭謝恩,隨即卻並不起身。
皇帝見此嘆道:“等你拿下逆子,平定遼東,朕允你解甲歸田。”說完皇帝閉上了眼,揮了揮手不在看錦鄉侯一眼。
錦鄉侯沉默了半晌,心中到底是鬆了口氣,磕頭謝恩後,方退出承乾殿。
然而,就在這時,太醫院醫正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見錦鄉侯從承乾殿出來明顯愣了愣。
見錦鄉侯朝自己看來,急忙上前拱手一禮,道:“侯爺怎地還在宮裡?先前貴府大管家親自拿着侯爺名帖到太醫院來,說是惠寧大長公主殿下暈倒了。”
錦鄉侯聞言一驚,不敢多問緣由,朝醫正道了謝便急忙朝宮外奔去。
皇帝得知後,亦是急忙遣了吳有才親自前去錦鄉侯府,皺眉交代道:“無論需要什麼藥材,儘管用好的,若錦鄉侯府沒有,便立時遣人進宮來取!”
吳有才亦是不敢耽擱,急忙點頭應下,正要追着錦鄉侯出宮去,皇帝卻又叫住了他。
但皇帝並未立時說話,沉默片刻後,才輕聲交代道:“無論大長公主情況怎樣,記得立時遣人稟報與朕!”
吳有才一愣,卻不敢多問,急忙點了點頭才轉身追了出去,誰知錦鄉侯早已策馬跑遠,宮門前只留下一輛瘦弱老馬拉着的灰藍棚子的破舊馬車……
錦鄉侯剛回到府中,景天便迎了上來,滿臉焦急地道:“侯爺可算是回來了,殿下一直在找您,您快去慈恩苑瞧瞧吧。”
錦鄉侯一愣,轉身往慈恩苑而去,景天疾步跟在一旁,小聲兒道:“蔣姨娘回來了,老奴怕泄露侯爺不在府中的消息,便將她支去了少夫人那邊兒,原想着少夫人不認得二少爺的玉佩,定是不會相見的,誰知那玉佩被惠寧長公主見着了。”
錦鄉侯聞言嘆了口子,擺手道:“你也無需自責,殿下既已醒來,想來並無大礙。”
說到這兒錦鄉侯頓了頓,扭頭看向景天,問道:“打聽清楚蔣氏與殿下都說了什麼嗎?”
景天搖了搖頭道:“此事除了殿下身邊兒的崔嬤嬤和蟬兒蝶兒,怕是隻有少夫人與小姐知道,當時在屋內伺候的,就只有她們幾人,別的人都被殿下趕了出來,離得遠遠的。”
錦鄉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就在這時仲坤一路小跑了過來,揚聲喚道:“侯爺,聖上身邊兒的吳公公來了。”
錦鄉侯皺了皺眉,對景天吩咐道:“你親自去將他引到慈恩苑來,就說我已經先過去了,有什麼事兒到了再說。”說完腳步停地往慈恩苑趕去。
惠寧長公主在藥力下小睡了一覺,誰知醒來身邊兒守着的仍舊只有崔嬤嬤和洛娉妍景芝三人,不由閉了閉眼問道:“侯爺可曾來過?”
洛娉妍看了崔嬤嬤一眼,見崔嬤嬤抿了抿嘴,急忙上前笑道:“先前父親來過,見外祖母睡着了,便先退了出去,畢竟這是外祖母的內室,父親在這兒多有不便。”
惠寧長公主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道:“既如此素心替我更衣,娉妍去將你公公請來。”
洛娉妍不知惠寧長公主這是要支走自己,還是無心之舉,再次看了崔嬤嬤一眼,景芝見此急忙笑道:“嫂嫂多少懂點兒醫理,還是嫂嫂在這兒陪着外祖母的好,我去請父親過來就是。”
說完景芝朝洛娉妍點了點頭,便疾步轉了出去。
正巧,錦鄉侯走到慈恩苑院門前,見景芝出來,急忙問道:“你外祖母如今怎樣了?”
景芝掃了眼院門前站着的婆子,抿着笑上前朝錦鄉侯一禮,輕聲安慰道:“父親別急,外祖母已經醒了,這會兒正有話要與父親說呢,女兒正是來迎父親的。”
錦鄉侯見此不再多言,點了點頭隨着景芝朝院內走去,待遠離院門後,景芝方纔將蔣氏到來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末了含着淚望着錦鄉侯問得:“父親可是真的讓哥哥去了北邊兒?”
錦鄉侯卻是再次愣住,忍不住沉聲問道:“讓你哥哥去北邊兒?怎麼回事兒?”
七五二 留下
景芝正要回話,蟬兒便走了出來,見景芝與錦鄉侯一塊兒進來,福了福身,笑道:“侯爺可算是到了,殿下都問好幾遍了。”說着便替錦鄉侯和景芝打起了門簾子。
景芝見此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嚥了下去,錦鄉侯也不再多問,朝蟬兒點了點頭,當先走了進去。
惠寧長公主此時已經起身,套着棗紅的家常夾衫,挽着簡潔的圓髻,插一支翠玉金簪,雖然抹了胭脂,但瞧着還是有些憔悴,洛娉妍就坐在惠寧長公主身旁,正給她按着手上的穴位。
見錦鄉侯進來,洛娉妍急忙站了起來,待錦鄉侯給惠寧長公主行過禮,洛娉妍方纔滿是擔憂與疑惑地望着錦鄉侯屈膝一禮。
崔嬤嬤見惠寧長公主指了指身旁不遠處的圈椅,待錦鄉侯坐下後,親自給錦鄉侯上了茶水便悄悄退了出去。
惠寧長公主直視着錦鄉侯的眼睛,淡淡地道:“濯纓幼時每從邊城歸來,都要與你母親一道去我府上玩耍,那時我是將你看作侄子般對待,後來機緣巧合你又成了我的女婿,一晃就是幾十年過去了。”
惠寧長公主在說的這話兒時,帶着淡淡的哀傷,洛娉妍總覺得惠寧長公主是大有深意的,卻未及深想。
錦鄉侯聞言點了點頭,沉聲道:“岳母待小婿一直恩重如山,不僅將嘉善許配給了我,還在嘉善與我母親相繼過世後,替我照顧一雙兒女,勞心勞力地打理一府上下。”
說到這兒,錦鄉侯站起身對着惠寧長公主長長一揖,道:“這些年辛苦岳母了。”
惠寧長公主卻是揮了揮手道:“別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我與你母親是打小的交情,又只有嘉善一個孩子,無論我做多少,都是心甘情願的,無論從哪兒論,我都是該看顧着你們的。”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閉着眼深吸了口氣,纔再次睜眼看向錦鄉侯,有些哽咽地道:“可其實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怨我,怨我當初沒攔着聖上,任由聖上將蘊哥兒接進了宮去,你在承受喪妻之痛的同時,還要承受父子分離。”
錦鄉侯並沒有立時接話,好半晌才搖頭道:“小婿明白岳母是爲了蘊哥兒好,不曾有過埋怨。”
說到這兒,錦鄉侯掃了洛娉妍與景芝一眼,淡淡地道:“爲父與你們外祖母有話說,你們且退下吧。”
景芝與洛娉妍聞言立時站了起來,朝着惠寧長公主一禮,抿着嘴就要退下,惠寧長公主卻阻攔道:“不必了,就讓她們留在這兒好了,有什麼話都讓她們聽聽。”
錦鄉侯聞言明顯一愣,面兒上不免有些難堪。
惠寧長公主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嘆息着解釋道:“芝姐兒與娉妍都是要做當家主母的,無論是錦鄉侯府還是武定侯府,都不是普通小門小戶的人家兒,有的事兒,她們該學着思考了。”
洛娉妍與景芝也下意識地朝對方看了過去,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猶豫。錦鄉侯也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卻沒出言反對。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與景芝還站在一旁,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不由搖頭笑了笑,淡淡地道:“都坐下!”
錦鄉侯也嘆了口氣道:“聽你外祖母的,都坐下吧。”如此洛娉妍與景芝方坐了回去。
惠寧長公主掃了錦鄉侯一眼,轉而認真地看着洛娉妍與景芝二人,緩緩地道:“今兒機會難得,改日我不見得有這精力,你們不見得有閒暇,也不定還有這機會。便都坐下聽我好好兒跟你們說說。”
洛娉妍急忙起身一禮,恭順地笑道:“外祖母說哪兒的話,能得您的教導是娉妍三世修來的福分,只要您肯教導我們,我們可是無論如何也有功夫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了笑,將目光落在了景芝身上,慈愛地道:“你們自幼喪母,過去我對芝姐兒是保護寵愛多於教導,娉妍嫁過來後事兒不少,也沒機會教她什麼,但你們都是要要撐起這個家,做當家主母的,所以有些事兒還是要學這些。”
見洛娉妍與景芝都點頭後,惠寧長公主才嘆了口氣道:“當初你們母親去了,聖上要接蘊哥兒進宮,我是可以阻止的,但我沒有。”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看向了錦鄉侯,見錦鄉侯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緩緩搖了搖頭道:“九邊重鎮,佔據了朝廷六成以上的兵力,且邊軍與別的地方軍隊還大不相同,不僅僅是裝備和戰鬥力,還包括了那股子狠勁兒。這點濯纓該很明白。”
錦鄉侯沒想到惠寧長公主一開頭就講到軍事上面,下意識地擡起了頭,便是洛娉妍與景芝也沒明白惠寧長公主此時講這個做什麼,都專注地望着她。
惠寧長公主卻在此時長長地嘆了口氣,頗爲傷感地道:“老侯爺去了,濯纓回京守孝,後來又與嘉善完了婚,我原以爲錦鄉侯府便從此遠離了九邊之地,卻沒想到你竟然不與任何人商量,便又自己跑了回去。”
錦鄉侯望着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好半晌才道:“小婿知道岳母一直在埋怨小婿重返九邊,可錦鄉侯府……”
錦鄉侯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揮手打斷道:“我不怨你!但是我很失望!”
別說錦鄉侯與景芝這倆地地道道地錦鄉侯府人,就是洛娉妍心裡也覺得怪怪的,不是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嗎?難道……
不待洛娉妍多想,惠寧長公主卻是接着道:“九邊,意味着兵權,而錦鄉侯府當時只留你一根獨苗!對,你是支撐下來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爲什麼能支撐下來?”
錦鄉侯一愣,望着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說出來。洛娉妍到底多活了一世,皺眉想了想眼中便露出了驚駭之意,只有景芝抿着嘴似有些茫然。
惠寧長公主目光從三人臉上滑過,最後落在了景芝臉上,才淡淡地道:“那是因爲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兒,還因爲我這老不死的還沒死,更因爲蘊哥兒一直留在宮裡!”
七五三 原來
別說洛娉妍,便是錦鄉侯聞言也是頓時大變了臉色,猛地瞪圓了眼望向惠寧長公主。
錦鄉侯此時只覺得羞愧,而洛娉妍眼中卻寫滿了對惠寧長公主的不認同,和對景蘊深深地心痛。
惠寧長公主如何看不懂洛娉妍的目光?卻仍覺得不夠!苦笑着嘆息道:“若非蘊哥兒是你唯一嫡子,若非我讓下面人打壓景蒔不給他任何機會,你又對他不理不睬,你以爲你能守住九邊的兵權?若沒有我的默許,你以爲姜子期能有機會教導他?”
錦鄉侯沉默了,甚至垂下眼眸不敢去看惠寧長公主的眼睛,更怕看到景芝的不屑。
而此時景芝卻是瞪圓了眼,雙手捂着嘴,並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說完這一席話,惠寧長公主卻像是脫了力一般,閉着眼軟軟地靠在了大迎枕上,洛娉妍見此急忙端了參茶送到惠寧長公主手邊兒,想要安慰什麼此時卻實在說不出口。
惠寧長公主睜開眼,望着洛娉妍滿是複雜目光的眼睛,苦澀一笑,接過參茶抿了口,纔看向錦鄉侯淡淡地問道:“蘊哥兒若是跟你一樣,去接手了九邊兵權,你覺得結果會怎樣?”
錦鄉侯此時臉上已經掛滿了汗珠,怔怔地望着惠寧長公主,卻是說不出話來。
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道:“如今,你可明白當初我爲何不阻攔聖上,爲何同意蘊哥兒進宮了?”
錦鄉侯艱難地點了點頭,惠寧長公主纔將目光看向洛娉妍,示意她坐下,輕聲道:“我的身子我清楚,不看着你們都好好兒的,不看着我那重外孫出世,我是不會閉眼的,這條老命就是老爺天,也別想收走!”
洛娉妍嘴角勉強勾起一絲弧度,笑道:“外祖母說什麼呢?您自然會好好兒的,都說您老是有福的,五世同堂的福您自然是要享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了笑,正要說話,
話音剛落,崔嬤嬤在門外輕聲稟道:“殿下,聖上身邊兒吳公公來了,說是來替聖上探望殿下的。”
惠寧長公主皺了皺眉頭,掃了錦鄉侯一眼,錦鄉侯急忙起身,躲到了隔間兒裡邊兒,惠寧長公主方揚聲兒道:“領進來吧。”
吳有才很快在崔嬤嬤的帶領下走了進來,朝着惠寧長公主磕了個頭,笑道:“見殿下安好,奴才也就心安了,聖上也能放心了,殿下不知,聖上得知殿下身體違和,可是急壞了。”
惠寧長公主聞言笑道:“快起來吧,回去替我謝過聖上,這人老了,總免不了有些頭痛腦熱的,偏這些孩子們沒經過什麼事兒,大驚小怪的得天下皆知,害聖上擔憂了。”
吳有才聞言仰頭仔細地打量着惠寧長公主笑道:“哎喲,奴才可要冒犯了,殿下這話兒不對,世子夫人跟縣主緊張,那也是關心您,是孝順,殿下該高興纔是。”
惠寧長公主笑得見眉不見眼地點頭道:“不是我王婆賣瓜,這倆孩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孝順,託聖上的福,我總算是能郭幾天舒心日子了。”
吳有才見惠寧長公主面色有些發白,臉上雖滿是笑意,卻難掩疲憊之態,說話明顯有些氣息不足的味道,頓時心下了然,惠寧長公主怕是真的又病了……
心念一轉,吳有才笑道:“都說殿下是有福的,聖上說了,您只管好生將養,缺什麼少什麼就去宮裡拿。”
惠寧長公主豈會不明白吳有才的心思,笑道:“也不用什麼,如今不過近來一直睡不好,今兒想動動身子骨,誰知竟暈倒了,府裡的大夫開了硃砂安神丸。如今瞧着倒也還好,偏蘊哥兒媳婦,吵着要給我按摩,這不,本宮還打發不走她了。”
吳有才聞言笑着恭維道:“世子夫人心地純善又孝順,可是殿下您的福氣。”心中卻琢磨着事情怕並非如此簡單。
但吳有才對洛娉妍素有好感,既然惠寧長公主有意隱瞞,他也不想多事兒,又笑着寬慰了幾句,便告辭道:“殿下好生將養着,奴才這就回宮覆命去。聖上讓奴才給殿下帶了兩支老參來,若用着還好,下回老奴再給您帶來。”
惠寧長公主點了點頭,洛娉妍見吳有才往外退去,便起身道:“孫媳替外祖母送送吳公公。”
吳有才聞言越發高興起來,洛娉妍嫁妝豐厚,這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的,而且出手也極爲大方,見洛娉妍主動要送自己,吳有才一邊兒客氣道:“怎敢勞世子夫人大駕。”一邊兒卻心底暗暗高興。
洛娉妍卻是不動聲色地吹捧道:“公公這話兒可是折煞我了,要說我這兒還欠着公公人情呢。上回在宮裡,可是公公親自送我們回永寧宮的,若非公公一路護送,還不知會惹出多少事端。”
說着洛娉妍已經走到吳有才身側,吳有才見此朝着惠寧長公主躬身一禮,方纔隨着洛娉妍往外走去。
出了慈恩苑,洛娉妍狀似隨意地笑道:“說起來也是巧了,前兒我得了串兒硨磲佛珠,我一眼就覺得最合適公公,公公心善,想必與佛也是有緣,便想着託人給公公送去,誰知公公竟來了我們府上,您說這可不就是巧了嗎?”
說着洛娉妍也不等吳有才回話,便對紅螺吩咐道:“姑姑去將我前兒得的那串兒佛主請來,正好公公順道帶回去。”
吳有才這時纔回過神來,急忙道了謝,心底越發覺得這一趟來的值得。
送走了吳有才,洛娉妍緩緩轉回慈恩苑,此時錦鄉侯已經從隔間兒出來,見洛娉妍進來,眼中越發多了兩分讚許。
惠寧長公主卻是肅了神色,輕聲道:“人說妻好夫禍少,這話兒可是一點兒不假,有的人咱們不是得罪不起,但沒必要時,還是不得罪的好。而有的人咱們得不得罪都一個樣兒,便沒必要在明面兒上撕破臉。”
洛娉妍與景芝聞言具是點了點頭,心中卻是各有感受,錦鄉侯卻是心中一稟,知道自己這位岳母大人怕是意有所指,不由微微皺了眉頭。
惠寧長公主說到這兒,朝洛娉妍笑道:“可做當家主母僅僅如此卻是不夠的,一個家族的興盛,絕不是男人們在外面打拼就成的,當家主母還要有遠見,有手腕和人脈交際圈兒。”
洛娉妍聞言默默點了點頭,心知這是自己的弱項,多少有些不安,只景芝很是無所謂的挑了挑眉。
錦鄉侯見惠寧長公主東兩句西兩句,不由皺了皺眉頭,心知惠寧長公主尋自己過來,絕非爲了那些個往事,卻又一時間猜不透惠寧長公主的心思。
七五四 主母
惠寧長公主卻是不緊不慢地接着道:“作爲當家主母,尤其是咱們這樣人家兒的當家主母,絕不能單單依着男人們的決定行事,也不僅僅是教導好孩子那麼簡單,一定要有遠見,有主見,會決斷才行。”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很是疲憊地冷笑道:“功勳貴族,皇親國戚,聽着好聽,可若是一個不謹慎,說不得還不如平民百姓來的安穩。”
有了先前景蘊入宮的話,錦鄉侯與洛娉妍景芝三人聞言具是心神一稟,神色越發肅穆起來。
惠寧長公主卻是淡淡地道:“男人又時時在家,事事能替你做主,也不能什麼事兒都等着男人回家再解決。所以作爲當家主母,這時候的遠見與決斷就顯得尤爲重要。”
錦鄉侯聞言點了點頭,想到自己一年到頭也在家不了幾日,對惠寧長公主的話感受尤爲深刻,自己的母親,妻子,還有這些年替自己打理府邸的岳母,可不都是這樣兒的?
惠寧長公主卻是沒有看他,突然話鋒一轉,嚴肅地道:“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那也是要分是什麼事兒的,再說有的時候我們很難分辨誰可信,誰不可信,所以有的事兒便只能藏在自己心底,對誰也不能說!”
就這一點兒,惠寧長公主對洛娉妍是很滿意的,笑道:“娉妍在這方面倒是做的很好,這次蘊哥兒離京的事兒,別說府裡上下,竟是連我也瞞住了,怕是也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吧?”
洛娉妍抿了抿嘴,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是想起這些日子的艱難,不由得紅了眼眶。
景芝見此過去挨着她坐下,輕輕地握了她的手。惠寧長公主卻是故意板了臉道:“往後可不興這樣,雖說你是好意怕我擔心,但你們這樣瞞着我,難道我就不會傷心了?”
景芝急忙點頭,撅着嘴道:“就是,嫂嫂竟連我也不信,你若是告訴我也多個人商量,心裡擱着事兒也不嫌難受,你可是懷着寶寶呢!”
惠寧長公主無奈地斜睨了景芝一眼,卻沒在多說什麼,見洛娉妍抿嘴一笑,卻並不保證什麼,故意嘆了口氣,心中卻是越發滿意起來。
說完洛娉妍與景芝,惠寧長公主才又看向了錦鄉侯,淡淡地問道:“到現在濯纓是不是也該跟我們全盤托出,讓我老婆子也知道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蘊哥兒可是當真去了遼東?”
不待錦鄉侯回話,惠寧長公主紅了眼眶,哽咽道:“原就知道你心狠,可你怎能這般狠?他是你的嫡長子!是嘉善唯一的兒子,他比不得你打小在邊城長大,他沒去過邊城,也從未上過戰場,更別說指揮千軍萬馬!你這不是要害死他嗎?”
洛娉妍聞言猛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圓了雙眼盯着錦鄉侯,就連景芝也愣愣地望着錦鄉侯……
錦鄉侯見此只得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娉妍快坐下,方纔你外祖母纔跟你們說了如何做一個當家主母,如今你可是咱們錦鄉侯府唯一正兒八經的女主人,怎能這般毛毛躁躁的?遇事冷靜點,天塌下來,也要沉住氣才行。”
惠寧長公主聞言臉色也沉了下去,眼刀子一下子掃向錦鄉侯,正要說話,錦鄉侯卻是回過頭來,望着她道:“小婿並未讓蘊哥兒去邊城。”
說到這兒,錦鄉侯嘆了口氣,道:“誠如岳母所言,蘊哥兒從未去過邊城,也未上過戰場,去了能做什麼呢?那些個兵痞子可不會理會你是誰的兒子,他學的那些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我怎會讓他去送死。”
惠寧長公主與景芝聞言頓時將目光移到了洛娉妍身上,洛娉妍卻是瞪大了眼,望着錦鄉侯喃喃道:“可是……”
惠寧長公主見此不由皺了眉頭,問道:“娉妍好好兒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誰告訴你蘊哥兒去了邊城的?”
洛娉妍抿了抿嘴,搖頭道:“沒,莫言當初回來替爺拿包袱,說是要秘密去北邊兒,還特意給爺帶了皮襖,東西不少,我怕泄露消息,將包袱跟藥材都裝進了樟木箱子裡。”
惠寧長公主聞言與錦鄉侯對視一眼,頓時都皺緊了眉頭,好半晌,洛娉妍突然望向錦鄉侯,問道:“父親讓景慎帶信回來,可是安排了爺什麼差事兒?”惠寧長公主一愣也望向了錦鄉侯。
錦鄉侯卻是皺緊了眉頭,聲音低沉地道:“我不過是讓白壽帶信回來提點蘊哥兒,提防遼王世子,沒想到蘊哥兒那些佈置竟然當真起了作用……”
惠寧長公主聞言冷笑道:“什麼沒想到,遼王世子若是當真親自動手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如今皇后動了手不是更好?”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揉了揉,對於身在皇家,她亦是頗爲無奈,卻又無可奈何。淡淡地道:“天家無情,這話原不該我說,但卻是不爭的事實,聖上是個好的,多少還顧念着親情。”
錦鄉侯聞言點了點頭將今日宮中發生的事兒,與惠寧長公主三人和盤托出,沉吟道:“如今卻是不知……”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冷笑道:“有什麼不知的?不就是皇帝將和禧那丫頭賜婚到了北邊兒,遼王藉此要挾皇后?皇后無子,誰做皇帝對她而言並無太大差別,但遼王生母已逝,麗嬪卻是活得好好兒的,如何取捨並不困難。”
洛娉妍與景芝聞言具是大變了臉色,沒想到一場宮變竟是因此而起,不由得在心底同情起和禧公主來,之前在皇后宮中的那點子不喜也就煙消雲散了……
錦鄉侯卻是突然想起皇帝先前剛剛命他明日一早即刻返回邊城的事兒!急忙開口道:“聖上先前令我明日一早動身返回邊城,怕是那邊兒也不安穩,若蘊哥兒在邊城,小婿定會保他平安,若不在……”
錦鄉侯沒有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淡淡地接道:“若不在,便是聖上對他另做了安排,此事便不許再提,咱們只當蘊哥兒在宮裡當差就是,旁的,誰也不許多說一句!”
惠寧長公主的話說的斬釘截鐵,洛娉妍見此張了張嘴,也只得將心中的擔憂嚥了下去。
惠寧長公主卻在這時看了洛娉妍一眼,微紅着眼圈兒,嘆息道:“倒是苦了你,但錦鄉侯府幾代當家主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側頭壓了壓眼角,哽咽道:“你要學會堅強!”洛娉妍知道,惠寧長公主定是曾經也這麼安慰過景蘊跟芝姐兒的母親,心中頓時一片酸澀。
洛娉妍想到的,錦鄉侯自然也想到了,神色尷尬的同時也有些黯然。這些年竟是一直不知,原來自己從那時起……便錯了!若是早知如此……可這世上哪有什麼早知?
想到這兒,錦鄉侯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心中更是拿定主意,回到邊城便全力尋找兒子,定是要將他平安送回京城來,不管是爲了早喪的妻子,還是白髮蒼蒼的岳母,亦或是爲了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孫子,或者這座空蕩蕩的錦鄉侯府……
七五五 景蘊
第二日一早,錦鄉侯便帶着洛娉妍連夜讓人收拾的行禮,帶着頂替白壽跟在自己身旁的景慎,啓程返回邊城。
這次返回邊城,乃是秘密而行,對外只說錦鄉侯仍在閉門思過,是而別說旁的交好人家兒,便是自家也沒人出來相送,錦鄉侯更是從側門出了府。
上次離京,兒媳女兒還有蔣氏具是送出了垂花門,長子景蘊一路送出了城,更是有次子同行作陪,人雖不多,卻也顯得極爲熱鬧,而如今……
錦鄉侯在離府前,回頭看了眼身後已然緊閉的側門,壓了壓頭上的斗笠,嘆了口氣翻身上馬,只覺口中苦澀難明。
錦鄉侯回到邊城,便立時遣人四處搜索景蘊一行人,心情卻是極爲複雜地,既希望找到他,又害怕在這邊城找到他,亦或者找到什麼更不好的消息。
錦鄉侯自然是找不到景蘊的,所有人都沒料到,景蘊一行人悄悄出了京城,便當真一路向北,一直走到了廣寧衛,才喬裝轉道悄無聲息地往南邊兒而去……
皇貴妃的病情,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起色,乃是因爲羅老先生從蜀地歸來時帶了些能解毒的草藥,然而,羅老先生顯然並未料到,此生還能在遇見與妻子一般的中毒者,所帶藥材卻是不多。
皇貴妃的病情,如今雖得到了控制,想要康復卻是至少需要連續服用半年以上,半年後須得根據病情再加以調整,所需藥材哪兒是一星半點?
此時出京急往邊城,既證實了錦鄉侯失蹤的消息,麻痹了遼王那邊兒,也讓邊城那些蠢蠢欲動之人都漸漸浮出了水面。
錦鄉侯突然出現金鑾殿上,卻又在閉門思過時突然返回邊城,果然令那些剛有所動作之人慌了手腳,也給了錦鄉侯一個清理的機會,雖顧及着北蠻不敢傷筋動骨,可砍掉些手腳還是能夠的……
景蘊一行向着蜀地羅老先生曾去過巴山一路疾馳,希望能早日帶回那些長在深山裡的藥材,在錦鄉侯抵達邊城時,一行人已經進入淮陰地界兒,又哪裡是錦鄉侯能夠在邊城找到的?
原本到了濟南府就要斜插開封府,而後過襄陽府入川,然而景蘊卻突然改道順大運河南下。或是爲了避免不要的麻煩,亦或是爲了別的。
此時駐馬在大運河邊兒上,面色微黃,着儒衫,配香囊,束方巾,穿玄面兒布鞋的景蘊,披着湛藍提花薄斗篷,執紫竹摺扇負手而立,望着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笑意。
若是認識的人見了,定是認不出眼前乃是以冷厲淡漠聞名的錦鄉侯世子,通身溫和之意,修長的身姿卻顯得有些單薄,不知道的,只當是那家出來遊學的士子。
尤其是莫言莫問二人,扮作青衣小廝縮着肩頭,靜靜地站在景蘊身後,一人揹着書箱,一人挎着包袱,在秋風中顯得有些怯弱,哪兒有半分在京城時的彪悍之意?
莫問望着景蘊的背影,知道他定是想起洛娉妍當初在這兒救了他倆的事……一時間思緒也飄回了當初,神色不由暗了暗。
莫言與莫問打小一處長大,即便此刻莫問臉上並沒有任何神色,卻仍感覺到了莫問的不對勁,斜眼睨着莫問見他一直望着江面兒,不由皺了皺眉頭,卻又很快將心中的疑惑強壓了下去。
又站了好半晌,見莫問依舊怔愣着,莫言不由上前恭聲道:“河堤風大,少爺可要回了?您身子弱,病了老夫人可是要擔心的。”那話帶着明顯的徽州口音。
景蘊自是不會將這點兒江風放在眼中,聞言卻是擡手攏了攏斗篷,溫和地點頭笑道:“是有些冷了,咱們這就回去吧。”聲音輕柔溫和,卻與莫言一樣帶着濃濃的徽州口音。
莫問從始至終沒有說話,莫言的聲音卻是拉回了他的心神,此時深深地看了眼江面又急忙移開目光,抿緊了嘴轉身去將馬,牽了過來。
三匹馬具是膘肥體壯,然在懂馬的人眼中卻知道這馬過於肥碩,瞧着好看卻並非什麼好馬,馬背上的馬鞍甚是華麗,卻極不實用。
三人上馬沿着河提緩緩進了淮陰城,在客棧住下後景蘊臉上的溫和也不曾斂了去,迎風立在窗邊兒,嘴角勾着一絲淡笑,望着遠處不知想着什麼。
莫言莫問二人自是不敢打擾,遠遠候在門邊兒,卻聽景蘊突然說道:“明兒一早出發,先到揚州城休整三日,咱們去瞧瞧岳陽樓。”
景蘊說得隨意,彷彿果真是出外遊歷的學子,莫言立時笑道:“少爺莫要耽擱了回府的日子,老夫人責怪起來,小的可擔待不起。”
景蘊聞言回過頭淺淺一笑,莫問依舊不吱聲兒,卻點了點頭自去爲明日啓程做準備。
一行三人次日出發去了揚州,剛進城在客棧落了腳,擱下行禮,景蘊便帶着二人出了門,出門前莫言還與客棧小二打探了一番這揚州城附近的名勝,一副要出門遊覽的味道。
卻不知出了客棧,景蘊與莫言莫問二人便分道揚鑣,很快又有一與景蘊身形像似之人與二人一道,在揚州城附近閒逛了起來。
沈家門房見來人一身粗布衣裳,面色黝黑,腳上一雙布鞋雖沒有破洞之類,卻也沾滿了塵土,開口更是要求見自家老爺!
門子癟了癟嘴正要將人攆走,沈璊卻在此時在門前下了馬,打量着來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沈璊這話問的自然是門子,然不等門子回話,來人便上前拱手一禮,沉聲道:“在下受人之託,求見沈老爺。”
沈璊望着來人嘴角剛剛裂出一絲冷笑,卻見那人手中出現一枚玉扳指,遞到他眼前輕聲道:“還請三少爺代爲通報。”
沈璊一愣,覺得這枚玉扳指有些眼熟,記憶力超羣的沈璊盯着玉扳指看了許久,抿着嘴皺眉盯着來人,好半晌纔有些恍然地挑了挑眉,輕笑道:“你這人倒也有趣兒,不如便隨我進去吧。”
說着沈璊便當先朝府內走去,來人直起身子望着沈璊的背影淡淡一笑,在那門子驚詫地目光中,緩步跟上了沈璊的腳步,一同進了沈府。
然沈璊沒有將來人帶去尋沈森,而是將來人直接領進了內院兒,直奔傅氏上房而去……
七五六 熱鬧
原本打算返回長公主府的惠寧長公主,因錦鄉侯的離去,不得不留了下來。
府裡的丫鬟婆子僕從小廝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卻還是感覺到了不同尋常地壓抑氣氛,較平日都沉默了許多,就連小丫鬟也不再說笑打鬧,生怕觸了主子黴頭。
當宮裡傳來消息,今年的重陽宮宴取消時,就連景芝也無法繼續維持表面的平靜。
不僅洛娉妍與惠寧長公主,便是府裡的丫鬟婆子也發現了景芝內心的慌亂,甚至比當初錦鄉侯失蹤時,還要慌亂許多……
惠寧長公主見此與洛娉妍商議道:“府裡這樣下去不行,尤其是芝姐兒,將來她是要嫁入武定侯府的,武定侯鎮守着西南,如今瞧着安穩,可邊關的事兒哪有一定的。”
洛娉妍聞言輕笑道:“莫不如孫媳跟芝姐兒陪您去靈泉寺祈福?靈泉寺不比的大相國寺熱鬧,風景卻是極好。靈泉寺的桂花每年都開的極好,想來今年也不會差哪兒去。”
洛娉妍說完見惠寧長公主挑眉朝自己睨來,笑着解釋道:“邀了各府的夫人老夫人來給您作陪,到時各府夫人老夫人定然會帶着小姐奶奶們同行,也算是給芝姐兒尋些事兒做,省的她成日裡胡思亂想亂了心智。”
惠寧長公主聞言斜睨着洛娉妍,失笑道:“在禪院兒呆着,也能算是有事兒做?我老婆子倒是沒什麼,就怕芝姐兒到時越發胡思亂想起來。再說你這身子哪兒經得起來回顛簸?從京裡到靈泉寺可是有一日的路程。”
崔嬤嬤見此上前笑道:“依老奴看,少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與其去寺裡鬆散,不若在府中熱鬧,再則說這是少夫人嫁過來第一個生辰,怎麼着也該熱鬧熱鬧纔是。”
洛娉妍聞言臉上的笑容不由勉強起來,淡淡地道:“又不是什麼整生,哪兒須得這般麻煩,再說……”說到這兒,洛娉妍的聲音不由低了下去,淡淡地道:“爺如今還不知在哪兒呢。”
惠寧長公主見此嘆了口氣,拍了拍洛娉妍的手,輕聲道:“知道你擔心蘊哥兒,可你是這府裡的當家奶奶,你若是都垮了誰還能支撐起這錦鄉侯府?難不成你指望着我這老婆子?”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故意嘆了口氣,淡淡地道:“若是早個十年八年的,我替他們兄妹撐着也沒事兒,可如今我這身子……”
洛娉妍一聽這話,心中一驚,急忙笑道:“外祖母可別這麼說,您身子好着呢!”
崔嬤嬤也是笑道:“殿下心疼少夫人,也沒得讓說這樣的話兒咒自己個兒的。少夫人最是孝順,這會兒心裡指不定怎麼難過呢,您一片好心豈不是白費了。”
惠寧長公主沒好氣地橫了崔嬤嬤一眼,崔嬤嬤立即訕訕地閉了嘴,洛娉妍卻是接口道:“可不就是嬤嬤這話兒?外祖母這樣說,可是折煞孫媳了,爺回來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埋怨孫媳呢。”
說完見惠寧長公主垂眸不語的樣子,洛娉妍默默嘆了口氣,勉強笑道:“外祖母可別生氣,您怎麼說孫媳怎麼做就是。”
話音剛落,惠寧長公主扭頭看了過來,挑眉笑道:“既如此,就藉着你生辰府裡好生熱鬧熱鬧,將該請的都請了過來。”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卻聽惠寧長公主笑道:“你不是想給芝姐兒找點兒事兒做嗎?你如今懷着身子,正好讓她替你籌備去,你跟在邊兒上瞧着順便指點一二。”
崔嬤嬤見此不由笑着插嘴笑道:“殿下可真是心疼少夫人,想給少夫人辦個生辰宴,還得指使小姐。”
話音剛落景芝走了進來,洛娉妍起身正要迎上前,景芝不由快走了兩步扶住她胳膊,笑問道:“外祖母要指使我做什麼?”
崔嬤嬤不由將方纔的話又與景芝學了一遍,景芝聞言點了點頭,便與洛娉妍商議起了請柬名單,惠寧長公主坐在一旁時不時地補充兩句。
重陽節後,天氣一日涼過一日,卻一直沒有景蘊的消息傳來,一行人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就連錦鄉侯,也沒有找到絲毫的蹤跡和線索。
雖說府裡衆人心情都越發壓抑起來,可洛娉妍的生辰卻在有條不絮地籌備着。
九月十六,戲班子已經請好,菜單已經擬定,請柬都送了出去,給奶奶小姐們的回禮也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着三日後各家小姐奶奶們登門飲宴,洛繼宗卻是突然策馬到來。
守門小廝自然是認得洛繼宗的,見洛繼宗翻身下了馬,急忙上前行禮,一邊兒接過馬繮,一邊兒笑道:“洛少爺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小的這就……”
話未說完,洛繼宗打斷道:“快去稟了姐姐,就說舅母上京來了,怕是一會兒就要進城了。”
倆小廝聞言對視一眼,將洛繼宗的話在心裡過了兩三遍,才猛地回過神來,一人留下牽着洛繼宗的馬,一人急忙往府裡跑去,沒一會兒大管家便帶着幾個小廝迎了出來。
大管家上前行禮道:“親家少爺快請進,已經遣人稟告少夫人了,您先花廳用茶。”
洛繼宗可是聽洛娉妍不止一次說過,大管家是跟在錦鄉侯身邊兒的老人,在府裡的地位跟杜大管家在自家差不多,並不敢受大管家的禮。
洛繼宗急忙側身讓過,拱手道:“老管家不必客氣,剛收到信兒,舅母從江寧上京來看望姐姐,這會子怕是要進城了,已經着人通知父親,一會兒怕是父親也要過來。我是特來通知姐姐一聲兒,好做準備的。”
景天聞言點了點頭,朝身旁的小廝吩咐道:“去,讓二管家帶人迎一迎,將親家少爺的話一字不差地稟告少奶奶。”
大管家正說着,便見一錦衣少年策馬護着七八輛馬車轉過了街角,緩緩朝府門前駛來……
那策馬護在馬車旁的少年不止一次到府裡來過,是而不僅倆守門小廝認識,便是大管家也知道,那是自家少夫人孃家表弟,皇商沈家四少爺——沈琨。
七五七 沒變
單看沈琨護衛在側,或許還不能斷定車內人的身份,但一行七八輛馬車剛在大門前停下,不待大管家與守門小廝上前,洛繼宗更是搶先一步,躬身行禮道:“繼宗給舅母請安,舅母一路行來可是安好?”
那言語中的歡快之意,絲毫不曾掩藏,車內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車身上雖沒有任何家族徽章標記,但幾個門子何等機靈?不等大管家再做吩咐,上前牽馬的牽馬,開側門的開側門,就連側門的門欖也已經一併取了下來。
大管家滿意地點了點頭,方纔上前朝着馬車一禮,恭聲問道:“車內可是沈太太?在下錦鄉侯府大管家景天,在這兒給親家舅太太請安了。不知親家舅太太今日到來,有失遠迎還望親家舅太太恕罪。”
傅氏聞言撩起一角車簾,露出滿是疲憊的臉,眼中卻是盈滿了喜悅,溫和地笑道:“老管家不必多禮,說起來倒是我失禮了,原是來的匆忙,又怕妍兒知曉後等得着急,是而不曾通知貴府。還望大管家莫要見笑纔好。”
大管家自是不會見笑,一面命人婆子引着傅氏一行馬車從側門往車轎廳而去,一面將沈琨與洛繼宗請進府中。
洛娉妍剛從慈恩苑陪惠寧長公主用過午膳回來,正準備睡會兒午覺,蕾兒進來稟道:“奶奶,小四說少爺過來了,您看是將少爺請進來,還是……”
話未說完,淺語也跟了進來,朝蕾兒一笑,屈膝稟道:“奶奶,大管家遣人過來,說是少爺說舅太太上京來看您,這會兒怕是已經進城了。”
洛娉妍一愣,眼睛都亮了起來,急聲兒問道:“當真是繼宗過來說的?他如今人在哪兒?快去請進來。”
說着洛娉妍原地轉了個身,正好看到一旁滿臉喜意的紅螺,不由鬆了口氣,跟着露出笑意來。撅了嘴嗔道:“姑姑竟看站一旁我笑話!還不快去安排人給舅母收拾院子?”
說完不忘笑着補充道:“梅林邊兒上的含笑苑不錯,過些日子梅花該開了,這會兒子住進去正好。”
這是洛娉妍近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紅螺瞧着也鬆了口氣,微微溼了眼眶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交給奴婢奶奶儘管放心。”
說着紅螺看向趙嬤嬤,笑道:“奶奶這邊兒嬤嬤費心盯着點兒,可不能讓奶奶一高興什麼都忘了。”
話剛說完,洛娉妍便催促道:“姑姑放心,我這兒有嬤嬤還有英兒蕾兒在,你快去收拾院子纔是,別舅母都到了,院子還沒收拾出來。”
趙嬤嬤見此笑道:“你快去吧,別讓奶奶着急了,這兒我會看着奶奶,不讓她亂來的。”
幾人正說着,淺淺也跑了進來,脆生生地道:“大管家請奶奶去垂花門,說是舅太太到了。”
別說洛娉妍,便是紅螺等人也是一愣,怎地剛說要到,這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
洛娉妍聞言來不及多想,腳下帶風地朝垂花門而去,邊走邊吩咐道:“英兒跑快點兒去稟了殿下,蕾兒也去小姐哪兒知會一聲兒,其他人跟我一塊兒出去迎接。”
趙嬤嬤見此一邊兒扶着洛娉妍往垂花門而去,一邊兒小聲兒勸道:“奶奶慢點兒,仔細腳下……”
對於趙嬤嬤的碎碎念,洛娉妍如今依然淡定許多,一邊兒含笑點頭,一邊兒繼續扶着紅螺的手,腳不沾地兒地往前趕。趙嬤嬤見此也只得悄悄嘆口氣,不好多說別的。
傅氏因長女出閣,洛娉妍出嫁時沒能到場,晃眼已是一年多沒見過洛娉妍了。
在垂花門前剛下了青尼小轎,看着眼前梳婦人頭,穿瑰紅緙絲寶相紋對襟衫子,着有綠色八寶如意紋流蘇裙,身後跟着丫鬟婆子的洛娉妍,傅氏禁不住溼了眼眶,望着洛娉妍喃喃道:“好,好啊!我家娉妍一點兒沒變。”
洛娉妍這會兒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紅,朝着傅氏疾走兩步,正要屈膝行禮,卻被傅氏一把托住胳膊,沈寒煙從傅氏身後鑽了出來,脆生生兒地喚道:“表姐!”說完屈膝一禮,接着便問道:“聽說表姐要生寶寶了?”
洛娉妍望着沈寒煙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寒煙也來了?”說完扭頭看向傅氏,嗔道:“舅母跟表妹上京也不寫封信來,娉妍也好去碼頭接你們纔是。”
傅氏聞言滿目慈愛地笑了笑,嗔道:“還說我們呢!娉妍有了身子也不來信說一聲兒,難不成嫁了人就跟舅母生分了?”
沈寒煙立時附和道:“就是就是,表姐若是早說了,咱們就乘船上京,也不必因着趕得急在馬車裡顛簸這許久了。”
洛娉妍一愣,急忙想要解釋,傅氏卻先一步拍着洛娉妍的手背,笑道:“好了,逗你呢,便是早知道,我們也坐馬車來。”
說完傅氏吸了口氣,上上下下將洛娉妍仔細打量了一番,方纔滿意地點頭道:“娉妍瞧着氣色還好,知道你好好兒的,舅母跟你舅舅也就放心了。”
紅螺見了傅氏心中亦是激動不已,此時卻是上前屈膝一禮道:“奴婢給舅太太請安。”
傅氏見了她點了點頭,笑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紅螺聞言急忙搖頭道:“奴婢不辛苦。只要奶奶好好兒的,奴婢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洛娉妍見舅母傅氏還要說什麼,急忙打斷道:“舅母與表妹遠道而來,這會子怕是都累狠了,紅螺姑姑快去將含香苑收拾出來給舅母住。”說完看向沈寒煙笑問道:“寒煙是要自己住個院子還是要跟我住一塊兒?”
沈寒煙想也沒想地便回道:“這許久不見,自然是要與表姐住一塊兒了!”
說着一行人便往楓溪院後院兒走去,誰知剛過含章閣,遠遠地便見崔嬤嬤領着幾個小丫頭迎了上來。
傅氏是見過崔嬤嬤的,知道是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老人兒,不待崔嬤嬤走進,急忙鬆開洛娉妍的手,疾走了幾步,欠身一禮道:“許久不見嬤嬤,如今見嬤嬤身子骨還是這般硬朗,真是令人高興,這一年多我們娉妍可是多虧了嬤嬤照應。”
七五八 變了
崔嬤嬤笑着搖頭道:“親家舅太太將少夫人教導得極好,並不需老奴如何照應。”
傅氏卻是笑道:“她畢竟年輕,原想着還有兩年時光,並不如何着急,許多東西都未曾教她,嬤嬤很不必客氣,再則娉妍如今又有了身子,更是要託您老多照應了。”
洛娉妍從頭到尾都沒有問傅氏從何得知她有孕的消息,畢竟這消息除了錦鄉侯府與長公主府是沒人知道的,甚至連洛府也尚未透露。
崔嬤嬤一愣看向洛娉妍,卻見洛娉妍抿嘴一笑並未露出絲毫詫異的神色,也未曾解釋一言半語。
如此崔嬤嬤只當是傅氏到時洛娉妍告知的,也不放在心上,笑着客氣了兩句才道:“殿下知道您來了,遣老奴來請親家舅太太過去坐坐。”
崔嬤嬤往洛娉妍哪兒看去的一眼,傅氏自然盡收眼中,雖心中也早有疑惑,卻也不曾點明,對於洛娉妍的變化,不得不說傅氏是很滿意的。
傅氏聞言笑道:“說什麼請不請的,嬤嬤可是折煞我了,我是晚輩,別說到了府裡,就是路過京城也是要去給她老人家請安的,能得她老人家召喚,那可是天大的臉面。怎地就勞動您老過來了。”
說着崔嬤嬤引着傅氏一行繼續往前朝着慈恩苑而去,洛娉妍見傅氏與崔嬤嬤說笑,便悄悄落後半步,不動聲色的牽了沈寒煙的手,問起舅舅表兄表嫂等人情況。
沈寒煙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嘰嘰喳喳說起江寧老宅的事兒來,洛娉妍靜靜聽着,忽而輕聲問道:“怎地只你一人跟來了?沒將珹哥兒帶來?”
能跟着傅氏上京,沈寒煙自是歡喜得很,尤其是見這個表姐並未因一年多不見與自己生分,沈寒煙越發高興聽洛娉妍詢問,頗爲自得地笑道:“我可是代表我們二房來探望表姐的,珹哥兒太小,誰有功夫照應他?”
洛娉妍聞言自是明白沈寒煙的意思,也將她小小的自得瞧在眼中,卻是但笑不語,聽沈寒煙說起了別的。
崔嬤嬤卻不知,洛娉妍並未向傅氏提起一言半句,而是傅氏一來便道出了她有孕的消息。
洛娉妍也不是不驚訝的,尤其是通過沈寒煙的話,洛娉妍越發篤定怕是景蘊往南邊兒去了,至少是遣人去了沈家,告知了舅母自己有孕消息!更甚者就是景蘊央了舅母上京來瞧自己的。
洛娉妍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卻生生忍住了詢問的衝動,只在嘴角勾起一抹欣喜地笑意。
這淡淡地笑意並不突兀,瞧見的也只當是對於傅氏一行的到來高興罷了。
洛娉妍深知,這時候不能露出半點端倪!景蘊既然要隱瞞蹤跡,在洛娉妍想來,定是有他的道理的,畢竟這麼多人都在尋找他的下落,前年他又有在江南負傷的往事……
傅氏與崔嬤嬤在前頭越說越是投機,洛娉妍與沈寒煙緩緩走在傅氏身側,一路也是輕聲說笑,一行人轉眼便到了慈恩苑的大門前。
景芝早已得了消息,此時正候在慈恩苑的大門前代惠寧長公主迎接傅氏的到來。
遠遠看着傅氏一行人走近,景芝方纔上前屈膝一禮道:“景芝見過沈伯母,一別經年,沈伯母瞧着還是那麼精神,也不知初雪姐姐如今可好?”
對於景芝,傅氏也是喜歡的,急忙上前拉了她起來,笑道:“縣主快別多禮,可是折煞民婦了。”
景芝聞言頓時嗔道:“沈家舅母這是瞧不起芝姐兒,還是將芝姐兒當做外人?什麼縣主不縣主的?”
直到此時洛娉妍方笑着上前,一手挽了傅氏的胳膊,一手挽了景芝的胳膊,歪着頭朝傅氏笑道:“芝姐兒說的不錯,都是自家人,舅母可不興多禮。”
傅氏沒好氣地斜睨了洛娉妍一眼,洛娉妍卻是不以爲意地轉了話頭,笑道:“咱們快進去吧。別讓外祖母等急了。”
說着一行人方纔進了慈恩苑,早有丫鬟在候在門前,見一行人過來急忙打了簾子,朝裡邊兒稟道:“少夫人與親家舅太太到了。”說着將衆人迎了進去。
惠寧長公主仍舊是一身赭色繡金家常薄襖,着萬福紋提花裙,洛娉妍親手爲她挽的圓髻,用赤金飛鳳分心釵的雙翅團團包住,額間依舊是洛娉妍親手爲她繫上的萬福綴東珠寬抹額,既簡潔又高雅。
不似上回傅氏在長公主府見到的惠寧長公主,臉上的笑容疏離而冷淡,此時的惠寧長公主嘴角帶着淺淺地笑意,卻直達眼底。
傅氏依禮上前,正要跪下,惠寧長公主便已輕聲笑道:“親家舅太太不必多禮,遠道而來快請坐下說話兒。”
景芝亦是笑道:“沈家舅母不必拘謹,外祖母最是慈和。不信,您問嫂嫂就知道了。”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卻並不多言,牽着沈寒煙的手行至傅氏身旁,朝惠寧長公主屈膝一禮,淺笑道:“舅母不是與外祖母客套,實在是擾了外祖母午休,舅母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傅氏回過神來,也是屈膝一禮,含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原是怕娉妍這孩子惦記,纔沒有通知府上便貿然來了。不曾想還擾了您老歇息。”
傅氏話音剛落,洛娉妍便已經站了起來,朝沈寒煙瞧了眼,笑道:“這是我二舅家的表妹,這次是隨着大舅母代表二舅一家上京來探望我的。”
惠寧長公主聞言目光一閃,朝沈寒煙招手道:“好孩子有心了,快來我身邊兒坐下。”說完方纔朝傅氏笑道:“你也坐,我瞧着這孩子打心眼兒裡喜歡,便讓她挨着我坐好了。”
沈寒煙下意識朝洛娉妍看了眼,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方纔再次屈膝一禮,甜甜地笑道:“謝殿下厚愛。”說完纔在洛娉妍的鼓勵下,邁着小碎步行至惠寧長公主身旁。
惠寧長公主拉着沈寒煙的手很是誇讚了一番,惹得景芝嗔道:“看來這滿屋子就我一個不水靈的,嫂嫂沒來時,外祖母最是疼愛我,可有了嫂嫂,外祖母什麼好東西便都給了嫂嫂,如今有了寒煙妹妹,外祖母更是瞧不見我了。”
一席話惹得衆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惠寧長公主更是朝她招收道:“快來快來,原是你這丫頭嫌棄我老婆子,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傅氏自然明白景芝這是在告訴她洛娉妍在錦鄉侯府過得很好,不由也跟着笑道:“我們小門小戶的,寒煙可不比上縣主您端莊大氣,便是娉妍,那也是殿下教導之功。如今我將寒煙帶來,也巴望着殿下教導一二,將來能尋個好人家。”
惠寧長公主聞言很是高興地笑道:“這有何難?你們就在府上住下,若是捨得,讓寒煙丫頭就跟我老婆子住這兒。”
洛娉妍聞言掩口一笑,道:“外祖母這是心疼寒煙呢?還是心疼芝姐兒呢?要說起來,芝姐兒如今幫孫媳打理着府中庶務,成日裡很是忙碌,有寒煙陪着外祖母,芝姐兒也呢放心不少。”
惠寧長公主挑眉橫了洛娉妍一樣,竟是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你都說了芝姐兒忙,平日裡哪兒有多少功夫上我這兒來?還不是替我跑進跑出的。”
說着惠寧長公主擡手撫了撫抹額,朝傅氏笑道:“不說親家舅太太怕是不知道,我這髮髻還是娉妍給我梳的呢,就連這抹額,也是娉妍給我做的。”
傅氏聞言不是不驚訝的,洛娉妍的針線甚至景芝的針線,當年她可是都見過的,甚至洛娉妍到江寧時,特意給她尋得針線師傅,對她也是搖頭不已。
對於洛娉妍能有這等轉變,傅氏自然樂見其成,正要奉承兩句惠寧長公主教導的好,誰知惠寧長公主卻是憋着嘴,斜睨着湊在一處的景芝與洛娉妍二人,淡淡地道:“不過要我說,寒煙丫頭確實比你倆俊俏。”
七五九
寒暄過後,惠寧長公主命崔嬤嬤親自取來一套珍珠頭面,給沈寒煙做了見面禮,方纔令景芝領沈寒煙到園子裡四處轉轉,熟悉一下府裡各處。
景芝掃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面不改色地正朝沈寒煙點頭,方纔嚥下到了嘴邊兒的話,上前拉了沈寒煙的手,笑道:“寒煙妹妹雖第一次見我,可不興與我生分,咱們去園子裡轉轉,看到什麼好玩兒的只管告訴我,我與初雪也是極爲相好的。”
沈寒煙初來乍到自然不會反駁,曾經又確實聽沈初雪提起過這位錦鄉侯府的小縣主,遂抿嘴笑着隨了她起身離去。
待景芝領着沈寒煙出了屋子,洛娉妍才揮手淡淡地對趙嬤嬤道:“嬤嬤跟着忙活大半天了,且下去歇息吧。我這兒用不着人,有事兒遣人去喚你。”
惠寧長公主挑眉掃了洛娉妍一眼,見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早已淡去,不由也揮手道:“素心也去吧,都下去,難得親家舅太太上京,正好陪我聊聊天兒,有娉妍在這兒就夠了。”
崔嬤嬤聞言自是不會多問,屈膝一禮,朝傅氏點了點頭,又朝洛娉妍笑道:“託少夫人的福,老奴這老胳膊老腿兒也去歇歇。”
惠寧長公主一聽不樂意了,板了臉,斜睨着崔嬤嬤,嗔道:“素心說得好像本宮虧待你似得!”
傅氏不知惠寧長公主脾性,見此生怕惠寧長公主在心裡怨怪洛娉妍,急忙笑道:“嬤嬤不過是與娉妍玩笑,殿下可不能當真。”
惠寧長公主一愣,望着傅氏不知說什麼纔好,洛娉妍與崔嬤嬤見此忍不住“噗嗤”一笑,洛娉妍急忙解釋道:“舅母勿要多心,外祖母最是隨和,不過是與嬤嬤玩笑呢。”
如此屋裡衆人方纔在崔嬤嬤帶領下都退了下去,崔嬤嬤更是隨手將門給關上了,留下蟬兒與蝶兒在門口守着。
洛娉妍靜默了兩息,方纔斂了笑意,擡眼望向傅氏,顰眉問道:“舅母可能告知,爺是幾時到的江寧?”
傅氏聞言一愣,隨即搖頭笑道:“我還當你不問了呢。”說完卻並不繞彎子,接着道:“瑾軒是上月廿八來見的我,至於他何時到的,我卻不知。”
說着傅氏微微皺了皺眉,才接着壓低了聲兒道:“他來時一身布衣布鞋,皮膚黝黑腿上還沾着泥,別說門子,就連我猛地一見也沒認出來,若非你三表哥正好歸家,他又向你三表哥出示了腰珮,怕是連府門也不能讓他進的。”
說到這兒,傅氏忍不住掩口一笑,有些尷尬地朝惠寧長公主道:“殿下您是不知,我那三兒子對那些個腰珮玉環扳指,那是最上心不過,若換了旁人,也認不出那腰珮來。”
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對視一眼,二人卻沒能露出笑臉來。
洛娉妍咬了咬脣角,再次問道:“爺在舅舅府上住了幾日?有跟舅母說起別的嗎?”說完頓了頓補充道:“比如他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傅氏見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的神色,也肅了神情,嘆了口氣道:“別說住下,就是連頓飯也沒用就走了。”
話音剛落,傅氏見洛娉妍眉頭越發皺緊,不由轉了話頭,道:“他喬裝而來,我也不好多問,他只說你有了身孕,芝姐兒年輕,殿下又上了年紀,讓我過來照應一二。我那時光想到你有了身子,滿心裡只顧着高興。哪兒還顧得上別的?”
洛娉妍聞言囁了囁嘴,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卻皺着眉,沒有說話。
惠寧長公主見此嘆了口氣,寬慰道:“蘊哥兒既平平安安地去了親家舅太太府上,咱們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想必是有任務在身,怕泄了消息才連我們一併給瞞住的。”
洛娉妍如何聽不出這是寬慰之語?淺笑道:“外祖母很不必安慰我,孫媳明白,爺在聖上跟前兒當差,自然有許多事兒不便對府裡透露。”
說完洛娉妍朝傅氏和惠寧長公主笑了笑,並不再提起旁的,傅氏見此戲謔道:“那不知瑾軒讓我轉交你的東西,娉妍可要瞧瞧?”說完傅氏方纔轉向惠寧長公主,輕聲道:“瑾軒那孩子有心,雖沒說去哪兒,何時回來,卻讓我帶了些東西來。”
洛娉妍一愣,望向傅氏瞪大了眼,有心想問景蘊託她帶了什麼,怎地來了這許久也不早說,卻到底沒有問出口。
惠寧長公主見洛娉妍抿緊了嘴的模樣,失笑道:“不論什麼也不急於一時,親家舅太太遠道而來,怕是也累了,不若先去歇息,等收拾好了晚上過來用膳時再說。”
洛娉妍心中雖是急切,卻也點頭附和道:“想必這會子院子也該收拾好了,不若我先送舅母回去瞧瞧可還滿意,有什麼不滿意的,咱們在拾掇。”
說完洛娉妍纔想起尚未告知惠寧長公主,她將傅氏安頓在含香苑的事兒,遂笑道:“孫媳瞧着無爲居下邊兒的含香苑很是清幽,距離外祖母這兒也是近便,遂將含香苑收拾了出來給舅母暫住。”
惠寧長公主自是不會在這些小事兒上多說什麼,含笑點了點頭道:“娉妍回頭着人將那邊兒開道側門,你表弟尚在京中,如此你表弟前來與你舅母相見,也方便些。”
誰知話音剛落,傅氏卻是阻攔道:“多謝殿下費心了,只我想着很是不必如此。”說完斟酌了一番言辭,方纔接着道:“我原是上京來照顧娉妍待產的,如今侯爺與瑾軒也都不在府中……”
說到這兒傅氏停了下來,後面的話倒是不好說了,洛娉妍見此想了想,起身朝着惠寧長公主一禮,歪着頭將話兒接了過去,笑道:“外祖母怕舅母不便,娉妍在這兒替舅母謝過外祖母。”
說完卻是直起身子,接着道:“但如今咱們府中皆是女眷,西側門我早已讓人上了鎖,連鑰匙也都收了回來,再開東側門,怕是不妥。再者說,琨哥兒與繼宗到咱們府中來,何時客氣過?很不必爲他倆麻煩。”
傅氏急忙點頭笑道:“娉妍說的不錯,再者琨哥兒每日要去太學上課,不過偶爾過來瞧瞧罷了,過去怎樣,如今依舊便好。”
如此惠寧長公主自是不再提起,只叮囑傅氏晚間過來用膳,又道:“不是說繼宗跟琨哥兒都來了嗎?回頭讓他倆一併過來用晚膳好了,也沒外人,咱們一出樂呵也熱鬧。”
謝過惠寧長公主,洛娉妍方親自陪着傅氏出了慈恩苑,穿過流芳亭,往東北角的含香苑而去。半道上正好遇見從桂苑出來的景芝與沈寒煙二人,四人遂同往。
七六零 明悟
赤金搶花並蒂蓮釵頭上,打磨圓潤的細小黃水晶鑲嵌在花瓣上,猶如滴滴露出,搖搖欲墜。米粒兒大粉色珍珠鑲作蓮蕊,隨着光線的流轉,顯得栩栩如生。
一串兒由小及大珍珠墜在釵頭下,最後一粒珍珠足有蓮米大小,精巧的雙股絞絲釵柄,能很好的將金釵定在髮髻上。
將金釵從匣子裡取出,洛娉妍忍不住問道:“這是爺請舅母帶回來的?給我的?”說着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暈染開來,眼睛卻並未從金釵上挪開半分。
傅氏見此不由打趣兒道:“難不成娉妍覺得這釵是帶給芝姐兒的?亦或者是給長公主殿下的?”
洛娉妍忍不住面兒上一紅,下意識地將金釵在頭上比劃了兩下,問道:“好看嗎?”惹得景芝與沈寒煙掩口而笑,就連傅氏也忍不住悶笑了兩聲兒,再次取出兩對烏木鐲子。
其中一對漆黑的烏木上,鑲嵌着大小一致的十八粒瑩潤的羊脂白玉,玉粒兒間,點綴着綠豆大小正陽翡翠,另一對則鑲嵌着十八粒蓮米大珍珠,木鐲上描金刻畫着雙魚水雲紋。顯得別緻卻不突兀。
傅氏笑道:“也不知瑾軒從哪兒尋得,這兩對鐲子,說是給你與芝姐兒一人一對。”
若說先前得了金釵,洛娉妍是歡喜的,此時看到這兩對鐲子,心底便漸漸有了明悟……景蘊,怕是年前回不來了!
但洛娉妍什麼也沒說,笑着讓景芝先挑了鐲子。
景芝倒也並不客氣,挑眉笑道:“我記得嫂嫂有一套白玉簪,是顧伯母送的,不若就將這珍珠鐲子留給我得了。”
洛娉妍自是不會與景芝爭搶什麼,笑着將珍珠描金烏木鐲,遞給了景芝,方纔轉頭朝傅氏笑道:“既然我跟芝姐兒都有,想必外祖母也是有的吧?”
傅氏抿嘴一笑,從珍嬤嬤手中接過一隻同樣不大的匣子,笑道:“殿下自然也是有的。”說完伸手一指屋子中間兒的箱子,笑道:“不過你們先將我的禮物拿去,回頭咱們再給殿下送去。”
傅氏自然也給洛娉妍與景芝準備了豐厚的禮品,洛娉妍倒也沒有急着打開來看,笑道:“既如此便謝過舅母,您長途跋涉而來,這會兒怕是累了,我已讓淺語準備的熱水,您先沐浴更衣,小憩一會兒,晚膳前我再來請您。”
景芝見此自然也不再多留,命人擡了傅氏帶來的禮物,與洛娉妍一道告辭了傅氏。
晚膳時,惠寧長公主見了景蘊託傅氏帶來的禮物,沉默了許久,擡眼朝洛娉妍看了過去。
洛娉妍自是明白惠寧長公主的意思,抿嘴一笑,輕聲寬慰道:“爺奔波在外,依舊惦記着府中,記掛着外祖母,外祖母該高興纔是,難不成是不喜歡爺的禮物?”
惠寧長公主聞言,這才漸漸露出一絲笑意來。
因着並無外人,又有惠寧長公主與傅氏在場,便也沒分男女,惠寧長公主在主位上坐下後,拉了沈寒煙在右手邊兒落座,景芝便也挨着沈寒煙坐了下來。
惠寧長公主左手邊兒坐了傅氏,接着便是沈琨與洛繼宗,洛娉妍夾在了洛繼宗與景芝中間兒,人不多倒也顯得熱熱鬧鬧的。
飯畢,洛娉妍朝洛繼宗,道:“舅母難得上京一趟,雖說是爲着我,也住在我這邊兒,你回去還是與父親說一聲兒,就說明兒我與舅母表妹一塊兒回去。”
洛娉妍已經好幾個月不曾回洛府,洛繼宗聞言自是歡喜,惠寧長公主卻是皺了皺眉頭叮囑道:“明兒可要多帶些人手,親家太太不能主事兒,後宅連個人也沒有。”
洛繼宗臉上的笑容明顯一僵,洛娉妍卻只當沒有瞧見,淡笑着應了下來,才接着道:“等繼宗完婚也就好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想了想才道:“如今我身子還好,舅母也來了,好在芝姐兒的嫁妝我已經打理好了,只等着武定侯府花轎上門。”
說着洛娉妍睨了景芝一眼,見景芝臉上緋紅一片,露出嬌羞之色,方纔悶笑一聲兒,接着道:“倒是繼宗的聘禮也不知準備得怎麼樣了,我想着過些日子便回去幫繼宗籌備婚事,”
洛繼宗聞言耳根子都紅了起來,低着頭想要避開衆人目光,沈琨卻是並不放過他,用手肘頂了頂他。洛繼宗的臉一下子便越發紅了起來,惹得惠寧長公主也跟着笑了起來。
第二日洛娉妍果然與傅氏一道,領着沈寒煙回了洛府。
洛鎮源昨日便已得知長女有了身孕的消息,自是歡喜不已,見傅氏與洛娉妍領着沈寒煙一同到來,洛鎮源自是越發歡喜,立即迎上前道:“辛苦大嫂爲娉妍奔波,”說着便一躬到底。
傅氏倒也並不與洛鎮源客氣,大大方方受了洛鎮源的禮,方纔淡淡地道:“聽說周氏病了,我既來了少不得去瞧瞧她。”洛鎮源神色一滯,倒也沒有拒絕。
然,周氏得知洛娉妍有孕,傅氏千里迢迢特地趕來照顧她,一時間心裡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按理,洛娉妍有了錦鄉侯府的骨血,在錦鄉侯府的地位穩固了,對自己,甚至對自己孃家都不是沒有好處的,然周氏心裡,卻就是高興不起來。
雖說如此,周氏面兒上卻仍舊帶着淡淡地笑意,輕聲道:“有勞大嫂了,都是我這身子拖累了,不然我該親自去照料妍兒的。”
洛娉妍微微顰眉,到底沒有說什麼,傅氏想要說什麼,卻見周氏纏着細棉的眼睛……嘆了口氣,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下去。
洛鎮源聞言卻很是高興地笑道:“慧娘有心就好。”說着急忙吩咐管家從聚賢閣叫了席面兒過來,笑道:“娉妍難得回來,大嫂也上京來了,咱今兒叫了席面兒來吃,這聚賢閣……”
洛鎮源不是沒看到洛娉妍與傅氏臉上淡淡的神情,急忙轉了話題說起這新開的聚賢閣菜式如何的新穎,味道如何的好。
一頓飯用畢,沈寒煙得了周氏與洛鎮源分別給的見面禮,洛娉妍與傅氏又在洛府逗留了片刻,方起身告辭。
七六一 心意
離府時洛娉妍才輕聲對洛鎮源道:“我們府裡的情況父親也是知道的,偏外祖母非要給我做生,我也只好等生辰宴後再回來替繼宗打理聘禮了。”
洛鎮源聞言皺眉想了想,猶豫道:“不然,還讓翠娘打理好了,你有了身子如何能夠操勞。”
洛娉妍卻是不在意地抿嘴一笑,搖頭道:“繼宗已經記在了母親名下,是洛府嫡長子,是我親弟弟,便是母親不在了,還有我這個姐姐,他的婚事怎地也沒有姨娘操持的道理。”
洛娉妍這話可沒有避諱着洛繼宗,洛繼宗心裡自是不好受的,不由抿緊了嘴脣,微微低下了頭。
洛娉妍見此不由嘆了口氣,輕聲道:“不是我不給翠娘臉面,繼宗你要知道,這不僅僅是你的婚事,也是洛府的大事。”
洛繼宗聞言並不說什麼,只默默地點了點頭,傅氏見此皺了皺眉,嘆息道:“回頭認親時,讓新媳婦給翠娘敬杯茶吧,不管怎樣她也是繼宗生母。”
傅氏的話不僅令洛繼宗一喜,猛地擡起頭來,便是洛鎮源與洛娉妍也詫異地看了過來。
傅氏笑道:“雖說繼宗記在了紫君名下,但好歹翠娘十月懷胎生下了他,外甥媳婦給她敬杯茶也是說得過去的。”說着傅氏還朝站在丫鬟婆子前邊兒的翠娘含笑點了點頭。
如此自然不會有誰再多說什麼,翠娘卻是紅了眼眶,淚珠子忍不住一串串兒地滑落了下來……
洛娉妍見此再次嘆了口氣,上前親自用絹子給翠娘擦了擦淚珠,輕聲道:“娉妍並無爲難姨娘之意。繼宗的婚事代表的不僅是洛府的臉面,也是人家方府的臉面,無論是爲了繼宗,還是方家,我都不得不出面兒。”
這是洛娉妍第一次直呼翠娘爲“姨娘”,翠娘很是有些激動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洛娉妍能喚她一聲“姨娘”便也表示真正認同了她的身份,不僅僅是夫人的丫鬟……
洛娉妍卻想了想接着解釋道:“別說繼宗如今記在母親名下,便是沒有記在母親名下,繼宗的婚事也不能由繼夫人操持,我這個做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姐姐,是必須要出面兒的。”
洛娉妍已經說到這份兒上,翠娘心中雖仍有酸澀,卻也勉強接受了下來,點頭笑道:“有小姐替他操持,是他的福分,我也不求別的,只要他小兩口能歡歡喜喜和和美美就好。”
如此洛娉妍方纔與傅氏一道,領着沈初雪辭別了洛鎮源等人,返回了錦鄉侯府。
洛娉妍自是不會知道,在她離開洛府後不久,洛妙姝便急匆匆地趕了回來。事實上,自從洛妙姝傷了周氏,被洛鎮源關進柴房,又被洛娉妍放出,洛妙姝心裡對洛娉妍便有了別的感覺,說不上是感激,更談不上好感。
但後來又因洛娉妍強勢介入,洛妙姝得以保全嫁妝後,在洛妙姝心裡洛娉妍便成了她心中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洛妙姝剛嫁進周府的日子,雖說不能與在洛府時相比,尤其是週二老夫人心中氣憤難消,周熔母親又對她百般不屑,卻也比她最初想象的好過。
可如今……她急需找到洛娉妍,求她出手幫自己,無論是嫁妝的事兒,還是周熔的事兒,當然,最好能讓錦鄉侯世子出面,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洛妙姝趕到洛府,卻得知洛娉妍已經離開,洛妙姝心中不由惱恨,卻不好表現出來,想了想轉身去了慧園,無論如何那也是自己母親,哪兒有回來了不去瞧瞧的?
畢竟是自己身上的肉,周氏怨過洛妙姝,也惱過洛妙姝,卻是從未恨過她,即便,是她傷了自己眼睛後。
得知洛妙姝來了,周氏臉上不由自主地便揚起笑容,扶着青柳的手,摸索着便往門邊兒去。
洛妙姝進了慧園剛轉過五福捧壽青石大影壁,看見的便是周氏一把甩開青柳的手,扶着門框跨出門欖的場景。
洛妙姝皺了皺眉頭,對於當初周氏沒有阻止自己嫁去周府,洛妙姝心中是有怨氣的,然,如今的洛妙姝卻是再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即便是在周氏跟前兒。
洛妙姝頓了頓腳步,便扯出一抹笑意,疾步朝周氏走去,邊走邊道:“母親怎地就出來了?雖說今兒日頭不錯,可到底入過了秋節,怎地也不加件衣裳?”
話說完,人已經到了周氏身旁,伸手扶住周氏的胳膊,皺眉瞪了青柳一眼,冷冷地呵斥道:“你是死人嗎?夫人要出來你不攔着,也不知給夫人加件披風或是大襖?”
見洛妙姝如此關心自己,周氏藏在棉布條下的眼眶溼潤了,臉上的笑容卻更盛了些,急忙打斷道:“哪兒有姝兒說的那樣,我不過是聽說你回來了纔出來的。”
周氏如此說,洛妙姝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心中暗暗得意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到底是親生母親,這幾個月的功夫也沒有白費!
洛妙姝扶着周氏進了屋子,沒有急着打聽洛娉妍的事兒,依舊先關心過周氏的衣食住行,又叮囑了青柳許多,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聽說今兒姐姐回來了,怎地沒見着人?”
周氏一愣,淡淡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了身子,留在府裡用了午膳就回去了,畢竟是頭胎,惠寧長公主怕是盯得緊吧。”
聽周氏提起洛娉妍有了身孕的事兒,洛妙姝臉上的笑容一滯,好半晌才勉強笑道:“母親不說我都忘了,早該去恭喜姐姐纔是,錦鄉侯府的嫡長子可金貴得很。”
周氏聞言並沒有搭話,沉默片刻,問道:“你也成親好幾個月了,還沒有動靜嗎?”
洛妙姝聞言想着周熔這大半月的夜不歸宿,眼中閃過一絲冷厲。
周氏等不到洛妙姝的回答,皺了皺眉頭,嘆息道:“你也別整日裡顧着我這兒,到底是嫁人了,即便是外祖家,那也是給人做媳婦兒了,與在家時是不一樣的,沒有子嗣如何能立足?”
洛妙姝神色淡淡地斜睨了青柳一眼,帶着笑聲兒道:“青柳下去吧,母親這兒有我照應着,我與母親說會兒私房話。”
青柳莫明打了個寒顫,卻不敢多言,甚至沒有問過周氏的意思,便低着頭乖乖地退了出去。
待青柳退下後,洛妙姝轉到周氏身旁,挨着她坐下才嘆了口氣道:“舅母的性子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說到這兒,洛妙姝有意壓低了聲兒,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哽咽,道:“因着女兒先前的錯事兒,外祖母也是不管我的。”
周氏心中一緊,急忙抓向洛妙姝的手,洛妙姝見此伸手將周氏枯瘦的手握在掌心,便聽周氏急切地問道:“怎地?你婆婆爲難你了?還是給熔哥兒房裡塞人了?”
洛妙姝自是不會在周氏面前多說什麼,轉而笑道:“如今倒是不怕了,姐姐有了身子也算是在錦鄉侯府站住了腳,回頭尋個機會我去求見姐姐,即便是爲了洛府的體面,姐姐也不會不管我的,自然也就沒人再敢爲難我了。”
周氏聞言抿緊了嘴,沉默了片刻點頭道:“你說得對,如今也只能靠她了。”說到這兒周氏嘆了口氣,身子也習慣性地往後靠了靠。
洛妙姝見此急忙將大迎枕墊在周氏身後,嘆息道:“左不過再熬上兩月,想必先前也是姐姐剛有了身孕纔沒顧得過來,等冬節時,我親自去給姐姐送節禮,倒時在與姐姐好好兒說說。”
周氏再次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撫着洛妙姝的手,笑道:“何必等冬節?過兩日你姐姐生辰,你自帶了禮物過去便是,難不成你姐姐還能將你攆出來?”
洛妙姝聞言眼睛一亮,卻故作爲難地問道:“那依母親的意思,姐姐生辰我送什麼好?”
洛妙姝心裡清楚,這是自己出嫁後第一次拜訪洛娉妍,又是洛娉妍生辰,自己還有事兒想要求着洛娉妍,不管是爲了自己的臉面,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少了自然拿不出手。
洛妙姝私心裡想着讓周氏替自己出點血,誰知周氏卻不以爲意地笑道:“你姐姐有多少嫁妝?那沈家是如何的富庶?錦鄉侯府是怎樣的人家兒?難道這些你都不知道?”
一連幾個問題,倒是讓洛妙姝愣了愣,下意識的挑了眉,卻沒有說話。
周氏見洛妙姝沒有吱聲兒,以爲她沒明白過來,遂拍着洛妙姝的手,笑道:“她不會在意你送什麼的,到時挑幾盒她愛吃的點心,表表心意也就是了。”
七六二 賀壽
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周氏給沈寒煙的見面禮,瞧着頂好一檀木匣子,裡邊兒竟只有幾枚瑪瑙戒指!心中氣惱,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傅氏見此皺了皺眉頭,輕聲寬慰道:“咱又不稀罕她那點子東西,她自己個兒不也說了,拿去打發丫頭還是可以的。”
沈寒煙倒是真不在意,將幾枚瑪瑙戒指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才輕笑道:“表姐莫惱,我年紀小,又是初來你們府上,這些個戒指正好打發府裡的下人,也省的讓表姐難爲。”
洛娉妍看着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點着她的鼻尖兒,嗔道:“姐姐不是氣她東西給的少,而是那態度太過敷衍!”畢竟就連洛鎮源,也送了一對汝窯插盤的擺件兒。
如今沈寒煙不在意,洛娉妍也就揭過不再提起,回到錦鄉侯府,惠寧長公主正在午歇,傅氏婉拒了洛娉妍要送她會含香苑的意,洛娉妍便留了沈寒煙在楓溪院歇了下來。
晚膳時,惠寧長公主問道:“今兒回去,可曾遇見什麼事兒?”
原來洛娉妍下車後臉色不好的樣子被趙嬤嬤瞧見了,悄悄稟了惠寧長公主。
洛娉妍卻只是淡淡一笑,輕聲道:“我留了舅母在府中住下,舅母上京父親又是知道的,少不得我便親自回去知會一聲兒,也好叫父親放心罷了,哪兒能有什麼事兒。”
說完洛娉妍忽然想起洛繼宗的婚事,笑道:“倒是忘了,過些日子我還得回去,繼宗成親不能沒人操……”
話未說完,崔嬤嬤便急忙打斷道:“這事兒少夫人可不能去,不說你如今是出嫁女,沒得回去孃家操持兄弟親事的,那會讓人笑話親家老爺府裡沒人,再者您如今懷着身子,可不能去參與這些個紅白喜事兒。”
崔嬤嬤一席話剛說完,傅氏也回過神來,急忙點頭道:“可不是這話,哎喲,嬤嬤不說我倒是忘記了這茬,先前我就該攔着娉妍的。”
洛娉妍自是沒忘,聞言卻只是沉默,好半晌才擡頭望向惠寧長公主,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到底沒有說出口。
惠寧長公主見此盯着洛娉妍的眼睛,皺眉問道:“蘊哥兒媳婦可是打定主意了?”
惠寧長公主的話,讓傅氏以及崔嬤嬤還有景芝沈寒煙等人都大吃了一驚,尤其是站在洛娉妍身後伺候着的趙嬤嬤。
洛娉妍沒有直接回答,又沉默了片刻,才吸了口氣,擠出笑容道:“爺祖上世代鎮守邊關,想來上天定會庇佑,孫媳自問此生沒有做過壞事兒,也不該……”
洛娉妍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打斷道:“正日子就別過去了,就像素心說得,沒得讓人笑話,倒時不僅僅是你,便是你父親也要被人笑話。”
洛娉妍聞言張了張嘴,卻聽惠寧長公主接着道:“好歹洛小子的婚事我也忙活了那麼些日子,倒是我遣了公主府的管事嬤嬤過去幫着操持就是。”
洛娉妍一聽自然是欣喜不已,急忙擱下碗箸起身一禮道:“謝外祖母疼我。”
洛娉妍這時臉上的笑容自然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她自己也清楚,作爲出嫁女,將手伸回孃家,那名聲並不好聽,且不說別的,就是給洛妙姝做了榜樣,那也是得不償失的。如今惠寧長公主賜下體面,那又將是另一番情形。
懷着這樣美好的心情,轉眼便到了洛娉妍十七歲生辰,然而,當淺淺氣喘吁吁地跑來稟道:“奶奶,奶奶不好了,二小姐來了。”洛娉妍的好心情一下子便全都沒了。
不僅洛娉妍,便是紅螺等人臉色也沉了下來,卻到底不好多說什麼。只沈寒煙滿臉好奇地望着洛娉妍問道:“是那位繼夫人的女兒嗎?”
洛娉妍勉強擠出笑容,點了點頭,沈寒煙一雙眸子便亮了起來,笑問道:“那我們還要去迎接她嗎?”
洛娉妍淡淡一笑,對淺淺吩咐道:“你與妮妮倆一塊兒去將她叫到我這兒來。”說完還補充道:“今日府里人多眼雜,別讓她衝撞了人,從甬道那邊兒過來就是。”
淺淺眸子一轉明白過來,屈膝一禮,脆生生兒地回道:“奶奶放心,奴婢就說奶奶交代了,她是奶奶孃家人要先過來奶奶院子與奶奶匯合,再去與奶奶一塊兒去園子裡。”
洛娉妍心中雖對那個“孃家人”很是膈應得慌,面兒上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多一會兒,洛娉妍便親自捧了禮盒走了進來,她倒是沒有糊塗地聽從周氏安排只帶點心過來,而是回去周府後,當着周熔母親的面兒,將此事稟了週二老太太,笑道:“好歹是親戚,又是我姐姐,如今她做壽咱們府上少不得親去祝賀的。”
週二老夫人雖說拉不下臉面親自過來,卻道:“既如此,到時你便跟隨婆婆一塊兒過去好了。”說完轉頭看向滿臉興奮地兒媳,淡淡地道:“不管怎樣,你也算是她舅母,開了庫房好生挑兩件兒賀禮送去纔是。”
周熔的母親早就想去錦鄉侯府見識見識,也想親眼瞧瞧,洛娉妍是否真如洛妙姝所言那般,不計前嫌地護着她!
此時聽聞週二老夫人如此說,周熔的母親自是忙不迭地應道:“老太太放心,媳婦兒定不會丟了咱們周府的臉面。”說着朝東邊兒掃了眼,補充道:“也不會讓人瞧了咱們的笑話兒。”
週二老夫人對與周熔母親表現出來的態度很是滿意,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你們且下去好生準備吧。”
洛妙姝心有不甘,卻是不好當面兒說什麼,卻不想周熔母親臨出門時,卻突然鬧了肚子,一連上了幾次恭房出不了門。
眼見着時辰就要完了,週二老夫人只得嘆了口氣,板着臉對洛妙姝交代道:“你婆婆身子不適,今兒怕是去不了了,我讓周嬤嬤陪着你一塊兒過去,且莫要耽擱久了。”
洛妙姝知道週二老夫人這是想要那婆子監視自己,不由心中冷笑,吳氏都不能把自己怎樣,憑一個婆子就想要監視自己?
面兒上洛妙姝卻是不顯分毫地淺笑道:“全憑外……老夫人安排。”那話兒就彷彿不小心錯了口,又急忙改過似得。
週二老夫人緩緩點了點頭,正要催她出門,洛妙姝卻又改口道:“要不,我留下來照顧婆婆,給姐姐的壽禮,着人送過去就是。”
週二老夫人如何肯答應?這幾日她也想通了,若是能趁機巴結上錦鄉侯府,那對自家老爺,對自己寶貝孫子,都將是莫大助力!遂反而越發堅定地催促着洛妙姝出了門……
七六三 生辰
洛娉妍只遣了淺淺與妮妮兩個小丫鬟來接她,洛妙姝心中不是不計較的,好在淺淺那丫頭話說得巧,嘴也甜。
馬車剛剛停穩,貼身丫鬟先一步跳了下去,擺好了腳凳就要扶洛妙姝下車,淺淺便先一步靠了過來。
淺淺一手撩起車簾子,歪着頭望向車內的洛妙姝,笑道:“我們奶奶知道周奶奶來很是高興,說周奶奶是孃家人算不得客,特遣了奴婢們將周奶奶從東邊兒領進去。”
洛妙姝聞言剛皺了皺眉頭,卻又聽淺淺補充道:“奶奶說先去她屋裡坐會兒,等人來齊了周奶奶再與我們奶奶一道去園子裡,如此方顯得親近。”
至於是不是這樣,淺淺是顧不上。洛妙姝的性子,淺淺光想着就有些發憷,反正只要順順利利將人領過去了,相信奶奶是不會責怪她的。
洛妙姝聽淺淺這樣一說,也覺得甚是有理,自家姐妹,自然是在一處才顯得親近,再說了能跟在洛娉妍身邊兒見客,那也是極大的體面,遂也沒有反駁。
然,洛妙姝怎麼也沒想到,所謂的“從東邊兒領進去”不是開了東側門,而是東邊兒一道連着甬道的角門,馬車沒能駛進去,在角門前換了青尼軟轎。
兩個粗壯的婆子,擡着她在一道鑲嵌着八角門鈸飾如意紋鏤蝠圖的黑漆門前停了下來。淺淺與妮妮上前推開門,洛妙姝則由貼身丫鬟扶着下了軟轎。
進了堂屋,屋內除了紅螺與那姓趙的婆子,便只有洛娉妍悠然地坐在八仙桌旁,染了淺粉丹蔻的芊芊玉手,端着紅青花茶盞,不緊不慢地淺啄着……露出手腕兒上,正紅色水膽瑪瑙鐲。
穿鑲瑰紅繡連枝海棠邊兒,嵌新綠牙子的杏黃對襟薄襖的洛娉妍,胸前墜着一串兒大紅珊瑚瓔珞,瓔珞上穿着五彩八寶,顯得鮮豔而大氣。
低矮的墜馬髻上,三朵累絲點翠簪花小巧而精緻,環着一支並蒂蓮赤金釵,釵頭下一串兒珍珠墜子,晃晃悠悠地垂在耳邊兒,與耳垂上珍珠紅寶連珠環相映成趣。
洛妙姝捧着禮盒的手,下意識地狠狠一捏,好在手中這禮盒乃是楠木製成,倒也沒有損壞分毫,若是身後倆丫鬟手中的錦盒,那可就說不定了……
醬紅色撒花裙也猛地一蕩,停了下來,裙裾上壓着的白玉環相互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讓洛妙姝一下子回過神,面兒上浮上笑容,款步上前笑道:“姐姐生辰,妙姝不請自來還望姐姐莫要氣惱纔好。”
說着洛妙姝將手中的禮盒往八仙桌上一擱,又親手從貼身丫鬟手中接過大小不一的另兩隻錦盒,笑道:“知道姐姐什麼也不缺,這是妹妹的一點兒心意,還望姐姐莫要嫌棄。”說完洛妙姝也不管洛娉妍是何態度,便將三隻盒子一一打開了來。
不得不說週二老夫人與周熔的母親在這份壽禮上很是花了些心思。週二老爺真愛的壽山石,前朝大家所制的紫砂壺,汝窯的連珠瓶。
東西不多卻件件精品,連洛娉妍這樣看遍了錦鄉侯府各種庫藏寶貝的人,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微微勾起脣角來。
洛娉妍臉上的神色,絲毫不差地落入洛妙姝眼中,洛妙姝心裡不由得得意起來,笑道:“知道姐姐清雅,我特意挑了這三件兒禮物給姐姐做壽禮,也不知能不能入了姐姐的眼。”
洛娉妍好笑的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難爲你有心,坐下吃茶吧。”
洛娉妍只掃了眼,便知道這幾件兒東西並非洛妙姝所有,不說別的,洛妙姝的鋪子剛吃了個大虧,洛娉妍是知道的,這會子別說洛妙姝拿不出這麼些銀錢來,就是拿得出,洛妙姝也不見得捨得如此大出血!
尤其是……即便洛妙姝拿得出銀錢,也捨得拿出來……她也認不得這些個好東西!
洛妙姝卻是還想再說什麼,洛娉妍卻在此時對紅螺吩咐道:“這幾件兒東西我很喜歡,姑姑替我好生收起來。”說完洛娉妍頓了頓,補充道:“回禮再厚三分。”洛妙姝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一滯,半晌也說不出來。
紅螺自是急忙領了淺淺妮妮抱着三隻錦盒退了下去,一時間堂屋內除了洛氏姐妹,便只剩下趙嬤嬤與洛妙姝兩個貼身丫鬟。
洛妙姝顧及着趙嬤嬤,洛娉妍卻是沒這些顧及,似笑非笑地睨着洛妙姝,淡淡地道:“不過一個散生,如此厚禮,倒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說着洛娉妍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裡的茶盞,在洛妙姝想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問道:“說吧,你今日前來所求爲何?”
洛妙姝剛剛張開的嘴,不由得又閉上了,盯着洛娉妍沉默了半晌,揮手道:“你們先下去,我與姐姐說幾句私房話兒。”
她那倆貼身丫鬟自是聽從她的安排,乖乖地退出了屋子,趙嬤嬤卻並不會理睬她,依舊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地侍立在洛娉妍身後。
洛妙姝咬着下脣,掃了眼洛娉妍身後的趙嬤嬤,卻見洛娉妍將茶盞往桌上一擱,纖細的手指緩緩從杯沿兒上滑過,淺笑道:“趙嬤嬤是殿下專門遣來照顧我待產的。”說完洛娉妍才擡眼朝洛妙姝看了過去,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洛妙姝變了變臉色,心中着實氣惱,但轉念猜測,洛娉妍怕是顧及着惠寧長公主那個老不死的,才稍稍平緩了心緒,勉強勾起笑意點了點頭。
洛娉妍見此不覺好笑,卻也並不想在這兒與她浪費時間,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再次問道:“究竟所爲何事,你不妨好生說來,或許看在我們都姓洛的份兒上,我還能幫襯一二。”
洛妙姝聞言雙眼頓時放光地望向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兩分,有些急切地問道:“姐姐此話當真?”
說完洛妙姝也不等洛娉妍回話,便滿臉委屈地道:“姐姐得世子爺寵愛,怕是不會想到妹妹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說着還扭過頭壓了壓眼角。
七六四 留下
不知是洛妙姝太會做戲,還是她當真悲從心來,洛娉妍竟在她眼角見到了隱隱地溼意……
洛娉妍見此沒有說話,只盯着洛妙姝看了半晌,才朝趙嬤嬤點了點頭,趙嬤嬤稍作猶豫,便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回過頭來的洛妙姝顯然一愣,藏在淺藍金菊通袖襖中手,卻是驀然握緊。卻聽洛娉妍淡淡地道:“有什麼話你趕緊地說,趙嬤嬤一會兒也就回來了。”
洛妙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不知該從何說起,說自己成親不過幾個月,周熔就夜不歸宿?自己的婆婆,曾經的舅母就往自己房裡塞人?
洛妙姝張了張嘴卻到底不是那絲毫不顧臉面的人,甚至洛妙姝是很要臉面的,這話到了嘴邊兒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見洛妙姝張着嘴不說話的樣子,洛娉妍皺起了眉頭,心中暗暗猜測着,洛妙姝是會直接要跟自己要銀子呢?還是會開口讓自己出手幫忙打壓洛繼宗找來的商家?亦或者求了自己出面去告上一狀?
誰知洛娉妍這一等就等上了好半晌,趙嬤嬤沒一會兒就領着淺語端着新沏的茶水和點心走了進來,洛妙姝卻仍舊是絞着絹子一個字兒沒說。
洛娉妍先時還有些着急,待趙嬤嬤送了茶水進來,反倒是不急了,將裝點心的琉璃碟往洛妙姝推了推,輕笑道:“嚐嚐,宮裡出來的廚子,一手點心做的不錯。”
聽洛娉妍提起點心,洛妙姝驀然想到周氏的提議,難得的紅了耳尖,下意識地捏了快雲糕在嘴裡,心裡卻盤算着要怎麼跟洛娉妍開口。
誰知不等洛妙姝想好,英兒又走了進來。敷衍地朝她一禮,便行至洛娉妍身旁,輕聲道:“武定侯府三位小姐到了,還有寧王府的小郡主也來了。”
洛娉妍點了點頭,也顧不得等洛妙姝了,淺笑道:“武定侯府三位小姐領去聽楓館,就說勞她們替我操勞操勞。”說完便站起身朝外走去,邊走邊道:“小郡主那邊兒我得親自去迎。”
洛妙姝見此神色一滯,也站了起來,想要陪洛娉妍一塊兒去迎小郡主,偏洛娉妍又沒有叫她……
正在猶豫見,洛娉妍已經走到門口,洛妙姝知道若是再不說,怕是今兒就白來了,忍不住便猛地喚道:“姐姐!”
洛娉妍像是忘了她還在這兒似得,滿眼詫異地回過頭來,卻是挑眉道:“你就在這屋裡等着,我留下淺淺跟妮妮在這兒陪你,你們也是認識的,想好了隨意遣了誰來尋我就是。”說完便不容洛妙姝再說其他,擡步走了出去。
看着洛娉妍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洛妙姝手的鵝黃的絹子嗖地一下被拽的緊緊地,氣得胸脯急速起伏,卻不敢在面兒上露出絲毫不滿之色。
那邊兒洛娉妍過了穿堂往垂花門而去,這邊兒淺淺跟妮妮又給洛妙姝換了新茶,笑道:“周奶奶嚐嚐這茶可順口,若是不合心意,我們在給周奶奶換去。”
先前洛妙姝沒有注意到淺淺妮妮二人的稱呼,再則今日來是有事相求的,這會子卻是上了心,當下臉色一沉,冷冷地喝問道:“周奶奶?”
淺淺妮妮自然知道洛妙姝這樁是爲什麼,可之前自家奶奶就交代過,喚她一聲兒“周奶奶”足夠了!
這會子洛妙姝臉色一沉,淺淺妮妮心裡不由得有些慌亂,尤其是想到洛妙姝做的那些事兒,心中越發沒地兒。
好在淺淺很快回過神來,勉強笑着解釋道:“親家舅太太帶着表小姐就住在咱們府上,她們那邊兒也有幾位姨奶奶,爲了分辯奶奶才交代了這麼稱呼的。”
淺淺將事兒推到了洛娉妍身上,洛妙姝倒是不好再發作,卻想起自己過來,又費盡心思送了大禮,可不僅僅是想求她辦事兒的,更是想跟在她身邊兒多認識幾個人。不曾想如今事兒沒說,還被丟在了這裡!
心念急轉間洛妙姝斂了怒容,端起茶盞淺啄着,狀似無意地問道:“今兒都請了那些夫人小姐?”
妮妮抿緊了嘴,悄悄掃了淺淺一眼,淺淺卻已經硬着頭皮笑道:“周奶奶說笑了,今兒不過是請了奶奶閨中時幾家子好友過來熱鬧熱鬧,並未邀請哪家兒夫人。”
這話兒,洛妙姝自是不信的,想了想起身道:“行了,我與姐姐打小一處長大,她的閨蜜不也是我的閨蜜嗎?我也好些日子沒見着她們了,正好過去見見。”
見洛妙姝說着就要往門外走去,妮妮有些慌了神,淺淺卻是急忙上前兩步,擋在了洛妙姝身前,不等洛妙姝發作,便屈膝一禮道:“周奶奶請聽奴婢一言!”
洛妙姝冷冷一笑,居高臨下地睨着淺淺,想看她能說出怎樣的花兒來。
卻聽淺淺委屈地道:“奶奶原是讓奴婢迎了周奶奶過來這邊兒,等人齊了再一塊兒過去的,可如今寧王府的小郡主不請自來……”
說到這兒,淺淺好似很爲難的樣子,咬了咬下脣,洛妙姝心中冷笑卻並不接話兒。
淺淺無法,只得硬着頭皮道:“小郡主之前與我們奶奶有了嫌隙,今日不知爲何而來,奶奶是怕周奶奶在小郡主那兒受了委屈,畢竟我們奶奶好歹有個世子夫人名頭在哪兒頂着,又有長公主殿下護着,就怕小郡主尋不着奶奶的錯兒,給了周奶奶難堪。”
洛妙姝心下一滯,猛地便想起那年元宵節來,邁出的腳步下意識地收了回來,自己出嫁前那些事兒,說是保密,可這京城就這麼大,誰知道傳出去了多少呢?
轉而又想起周府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洛妙姝深吸了口氣到底坐了回去,打量着淺淺與妮妮二人,見妮妮一直低着頭縮着腦袋的模樣,一下子便又有了主意,輕笑道:“淺淺去告訴姐姐一聲兒,就說我在這兒等她回來。”
淺淺如何不知洛妙姝這是想要將自己支走?眼角掃了妮妮一眼,見妮妮依舊低着頭不說話兒的樣子,差點笑出聲兒來。卻並不耽擱,屈膝一禮就退了出去。
走在半道上,淺淺不由嗤道:“不在這兒等着奶奶,難不成你還當咱們楓溪院任由你來去?”說着回頭看了眼正房的方向,掩了口笑得越發歡暢……
七六五 清靜
剛一見面,小郡主便抱怨道:“妍姐姐做壽怎地也不給我下帖子?是不與我好,還是瞧不上我嗎?”
一雙忽閃忽閃地大眼睛,滿是委屈地望着洛娉妍,讓洛娉妍好一陣愧疚,自是一番賠禮解釋,好在小郡主並非蠻橫無禮之輩,聽了洛娉妍的解釋,雖不甚滿意,卻也沒有多做糾纏。
小郡主站在馬車前,矜持地點頭道:“那我找芝姐姐理論去,妍姐姐下回可別忘了提醒她,否則我定時要嘔你氣的。”說完才笑着上前拉了洛娉妍的手,笑道:“今兒妍姐姐可要讓廚房將絕活兒都拿出來。”
洛娉妍自是滿口應下,領着小郡主先去拜見了惠寧長公主,從慈恩苑出來,小郡主便越發活波了起來,瞧着更像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了。
往聽楓館去的路上,嘰嘰喳喳地道:“今兒妍姐姐都請了那些人?”“楓溪院我還從沒進去過呢,上回妍姐姐宴請,也沒請我去你院子轉轉。”“妍姐姐聽說你們楓溪院……”“……”“這楓林真美,便是御花園裡的也沒這麼漂亮!”
火紅的楓,金黃的菊,滴翠的竹……映入了小郡主的眼簾,小郡主連腳下的步子也歡快了起來,繡鞋上的珍珠墜子,一晃一晃的,在陽光下顯得瑩潤兩眼。
洛娉妍溫柔淡笑地陪在小郡主身旁,時而回應兩句,大多數時候只聽小郡主說這兒說哪兒,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穿過竹製九曲橋,便到了聽楓館下面,半坡上的聽楓館此時軒窗全開,地龍卻早早的燒了起來。
此時天兒尚未很冷,穿堂的風將地龍帶來的熱氣驅散了不少,館內搖曳的菊花可不是外邊兒那些。草舍如籬;鷲峰霽雪;大紅託桂;凌波仙子;秋豔;春雷;玉冠……好不熱鬧!然而比菊花更熱鬧的是滿屋子珠翠華服。
剛跨進屋門,麒大嫂子便迎了上來,先朝着小郡主屈膝一禮,起身笑道:“剛我還說壽星竟是將我們這麼些人扔在這兒,原來竟是偷偷陪小郡主玩兒去了。”
今兒麒大嫂子心情好啊!洛娉妍單獨給她下了帖子,她自然不會將那些個不相干的人都領了來,又在這兒與好幾位世子夫人搭上了話,心情能不好嗎?
洛娉妍在屋內掃了一圈兒,聞言嗔怪地斜了麒大嫂子一眼,小聲兒道:“大表嫂又不是不知道,外祖母不喜熱鬧。”說完轉了話頭問道:“怎地也將瑞哥兒與璋哥兒帶來?我還特地給他倆準備了禮物,和好些吃食呢。”
麒大嫂子見洛娉妍還惦記着自己倆兒子,心裡越發歡喜起來,笑道:“那倆小子像皮猴似得,我可不敢這時候將他們領來。”說着麒大嫂子朝洛娉妍肚子瞧了眼,小聲兒問道:“可鬧騰?有什麼想吃的?”
洛娉妍面兒上一紅,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方清雅走了過來,就連蔣鳳兒與周落雪也跟了過來……洛娉妍周旋在奶奶小姐間兒一時間聽楓館顯得越發熱鬧起來。
正房堂屋內,洛妙姝卻是盯着妮妮沉了臉,冷聲道:“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留你何用?”
妮妮擡起一雙水漉漉的眼睛,滿是驚恐地望着她,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洛妙姝一見妮妮這模樣,心中越發有氣,茶水換了一次又一次,點心上了一碟又一碟,淺淺是一去不復返,被特意留下來的妮妮卻是一問三不知。
先前兒還好好兒的,甚至覺得這丫頭比淺淺那丫頭懂事兒!可誰知,問急了這丫頭便用驚恐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是面目猙獰的羅剎似得。
洛妙姝絞着手中的絹子,咬牙切齒地盯着妮妮,狠狠地緩了口氣,纔再次問道:“今兒姐姐都請了那些人來了那些人你不知道,如今姐姐在哪兒你該知道吧?”
說着洛妙姝就要起身朝外走去,妮妮微微垂下眼眸,縮了縮肩膀道:“回周姨奶奶的話,奶奶這會子怕是還沒回來,奶奶要先領着各府小姐們先去慈恩苑拜見長公主殿下。”說完妮妮便再次低下了頭,既不去阻攔洛妙姝,也不再說別的。
但洛妙姝的腳步卻是再次頓住了,她可沒忘記,第一次見到惠寧長公主的時候,就被捱了耳刮子!想起那耳刮子,洛妙姝只覺得這會子臉皮兒還生生地疼呢!
恰在這時,晨霜走了進來,淺淺就跟在晨霜身後一步的距離,低着頭一副犯了錯兒的模樣。
洛妙姝知道晨霜在洛娉妍身邊兒是說得上話兒的,原很是不屑,可這會子洛妙姝急着要見洛娉妍,便也不好對晨霜拉下臉子。
晨霜上前一禮,笑道:“姨奶奶這是怎麼了?可是小丫鬟不懂事兒沒伺候好?”說着晨霜斂了笑意,朝身後的淺淺吩咐道:“去,將茶點果子撤了換新的。”
洛妙姝聞言莫明一股子火氣就躥了上來,又換!又換!到這兒近一個時辰了,像是自己沒吃過茶水點心似得,翻了花兒似得給自己換茶水點心,還不帶重樣兒的!
晨霜卻是並不理會洛妙姝是什麼神色,更不會去猜測洛妙姝的心情,吩咐完淺淺,揮了揮手讓妮妮也退了下去,才笑道:“奶奶那邊兒忙,讓奴婢過來伺候好了姨奶奶。”
洛妙姝聞言臉色緩和了兩分,覺得洛娉妍是照顧自己不讓自己去惠寧長公主跟前兒受罪。如此洛妙姝倒是不急了,緩緩地走回去,在客座上坐了下來。
不想晨霜卻接着笑道:“奶奶今兒也不知會忙到幾時,你也是知道的,咱們侯府難得宴請一次,今兒又是奶奶生辰,好些人不請自來,我們奶奶也很是無奈。”
說到這兒晨霜頓了頓,如願看到洛妙姝臉色變了變,才接着道:“奶奶說了,姨奶奶的事兒若是不急,就明兒再過來,若是着急不妨在這兒等着,這兒是楓溪院正房,沒人會過來打擾姨奶奶清靜。”
洛妙姝氣得手下意識地便往桌上摸去,卻忘了,片刻前,晨霜才讓淺淺妮妮換茶點,這會子茶水點心都還沒送來了……
七六六 公道
“姨奶奶,這是宮裡御膳房師傅做的點心,您嚐嚐,品日裡可沒這機會,奶奶吩咐了,您瞧着喜歡哪樣兒的,一會兒給您裝些回去。”
洛妙姝心中稍安,至少洛娉妍還顧及着她的臉面,知道給她預備下回府後,打發週二老夫人的東西。
就在聽楓館開席時,七八個小丫鬟捧着溫鍋走了進來,朝着晨霜一禮,站在門邊兒上不言不語。
晨霜眼中的笑意便越發深邃了些,笑道:“請姨奶奶移步,今兒這壽宴原就是長公主殿下提議的,這會子怕是都被留在了慈恩苑與長公主殿下一同用膳了。”
洛妙姝心中一喜,與惠寧長公主一同用膳,那可是無上榮耀!下意識地洛妙姝便站了起來,目光下意識地少了到了那七八個捧着溫鍋的小丫鬟,眼中不由露出疑惑之意。
晨霜自然將洛妙姝的神色盡收眼底,見此眼中劃過一絲鄙夷,卻是一閃而逝,隨後屈膝一禮,很是清脆地笑道:“姨奶奶怕是不知道,她們可不是咱們府裡的人兒,這些可都是長公主府的丫鬟,能得她們來送膳可是極大的體面。”
晨霜這話聽着好聽,洛妙姝卻是皺了皺眉頭,正想要出口反駁,卻猛地警醒過來!
這是惠寧長公主的臉面,自己……打不得!
晨霜像是沒看到洛妙姝臉上的神情似得,抿着嘴笑道:“姨奶奶是要在這兒擺膳嗎?”說完有些爲難地道:“可我們爺最討厭……”
話未說完,洛妙姝已經打了個寒顫,深吸了口氣打斷道:“帶路吧。”
晨霜微微低頭,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隨即斂去,領了洛妙姝往不遠處小花廳走去。
“姨奶奶,這可是從長公主府借來的御廚做的,若是不合您口味,不若賞了小丫鬟們嚐嚐去,這樣的好菜,她們可都還沒嘗過呢。”
每當晨霜見洛妙姝要擱碗箸,便不由得這麼來上一句,洛妙姝害怕惠寧長公主的威嚴,可不想因着一頓飯,便將惠寧長公主給招惹了,不得不硬着頭皮沒滋沒味地繼續吃下去……
飯菜的口味自是極好的,若不是洛妙姝心念不平,桌上的飯菜倒也令她極爲滿意,四葷四素一道湯,胭脂米煮的飯,剛從溫鍋裡取出來,便香氣四溢。
洛妙姝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了,別說是在周府,便是出嫁前也極少有這麼豐盛的時候。
洛妙姝這邊兒飯菜豐盛,聽楓館那邊兒就更是是不必說,滿滿三桌子人,可謂是吃的賓主盡歡。
好在小姐們只留下來用了午膳,奶奶們也要趕回府去,即便沒有孩子的,也還有丈夫婆母需要伺候,午膳後大都不曾多留,三三兩兩的便告辭離開了錦鄉侯府。鄧婉茹姐妹三人與方清雅倒是被留了下來用晚膳。
知道洛娉妍院兒裡還有個洛妙姝在,景芝便將四人並沈寒煙,領去了慈恩苑,讓洛娉妍先回院兒處理洛妙姝這個不速之客。
正好傅氏也在慈恩苑陪着惠寧長公主說話兒,倒也沒人怪她怠慢。洛妙姝也因此終於見到了洛娉妍。
這回洛妙姝可是學“聰明”了,一見着洛娉妍,便紅着眼眶拉着洛娉妍的手,顧不得晨霜紅螺,還有英兒蕾兒等人在場,抽抽泣泣地道:“姐姐,你可要幫幫我!”
洛娉妍一愣,皺眉從洛妙姝手中抽出胳膊,輕斥道:“你如今也是爲人妻爲人媳了,怎地做事兒還這般沒有輕重?”
說完洛娉妍一邊兒朝屋裡走去,一邊兒淡淡地道:“有什麼事兒進屋再說吧。”
洛妙姝見此咬了咬下脣,狠狠地瞪了晨霜等人一眼,她是不敢去瞪趙嬤嬤的,她知道那是惠寧長公主的人。
洛娉妍甚至沒有換衣裳,便在暖閣坐了下來,挑眉掃了眼跟在洛妙姝身後進來的晨霜,見晨霜憋着嘴搖了搖頭,也不多說,待丫鬟上了茶水,洛娉妍才一邊兒撥弄着茶蓋子,一邊兒淡淡地問道:“說吧,究竟什麼事兒?別侯府事兒多,一會子又要你等。”
洛妙姝就是怕這個,自然不會再耽擱,先前就是顧及太多,結果連話也沒有說出口。
洛妙姝噼裡啪啦地將周太太如何羞辱她,又是如何往她屋裡塞人,如今周熔又是如何夜不歸宿的事兒說了一遍,別說洛娉妍,便是紅螺等人也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倒不是不相信周太太,洛妙姝原先那個舅母做不出這等事兒來,而是驚詫於洛妙姝竟將這樣的事兒,就這樣……說了出來!
洛娉妍下意識擱下茶盞,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吃茶,紅螺卻是癟了癟嘴,讓晨霜領着英兒蕾兒退了下去。
直到此時,洛娉妍才深吸了口氣,望着洛妙姝的眼睛,艱難地問道:“古話說在家從父,出門從夫,這事兒你與我說……”
洛娉妍很想說“合適嗎?”可話到嘴邊兒到底轉了個彎兒,問道:“有用嗎?”
趙嬤嬤見洛妙姝一張臉漲得通紅,像是氣急,又像是……反正不像是羞愧,怕她出言頂撞洛娉妍,讓洛娉妍動了氣傷了肚子裡的孩子,急忙補充道:“這事兒別說奶奶管不着,便是洛老爺也是不好插手的!”
洛妙姝一聽這話,頓時惱怒地瞪着洛娉妍,咬牙問道:“姐姐如今過得好,就不管我這個妹妹的死活了嗎?好歹,咱們可都姓洛!”
洛娉妍對於洛妙姝這動不動就提醒自己姓洛的行爲,感到很是乏味,淡淡地道:“嬤嬤說的沒錯兒,我一個後宅婦人,難道就因爲跟你都姓洛,就要跑去找了妹婿潑婦罵街不成?”
洛妙姝一滯,臉色越發漲紅,好半晌才喃喃道:“但姐姐可以讓姐夫幫我不是?”說完滿眼希翼地望着洛娉妍,好像洛娉妍若是不答應,就是天大的不是似得。
洛娉妍這回事真氣笑了,且不說景蘊在不在京城,在不在府裡,便是這請求就讓人覺得好笑!
洛娉妍不由沉了臉,冷聲問道:“你是說,讓世子爺出面,替小姨子討公道?討得還是小姨子閨房被冷落的公道?”
七六七 求助
洛娉妍雖然沒有發怒,洛妙姝卻是聽出了洛娉妍的不樂意,頓時也沉了臉,尤其是洛娉妍方纔那就“閨房被冷落”令洛妙姝覺得很是難堪,下意識地道:“難道受了欺負不該找孃家人?”
紅螺一張臉頓時黑的跟鍋底似得,盯着洛妙姝都恨不得剜下她兩塊肉來!
趙嬤嬤卻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又見洛娉妍臉色實在不好,忍不住提醒道:“周奶奶,這種事兒誰家都是大舅哥出面,再說了,您的孃家與我們少夫人的孃家一樣,是洛府!”言下之意,這兒是錦鄉侯府,找孃家別找錯了門兒!
洛娉妍卻覺得趙嬤嬤這話,洛妙姝怕是聽不懂的,端起茶盞淺啄一口,慢悠悠地點明道:“在這世上,能稱這兒爲孃家的,也就只有芝姐兒一人。”
洛妙姝聞言頓覺羞辱,卻聽洛娉妍淡淡地嘆了口氣,繼續點明道:“別說你,就是我遇上這樣的事兒,若是不自己處理,便只能求了兄弟幫忙,而咱們,只有繼宗一個兄弟,你不該來求我幫忙,而是該求他!”
洛妙姝一愣,指責的話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也發現自己先前鬧了個笑話兒。
低着頭端起茶盞也不怕燙,猛地灌了兩口,才平息了心中的煩躁,擠出笑容道:“倒是我”“姐姐說的”“那什麼,我就是那麼一說,畢竟姐夫有權有勢的,提點表哥一二,相信表哥也是會聽的。”
洛娉妍沒去看趙嬤嬤與紅螺的臉色,卻也知道二人都有扶額遮臉的衝動,她卻是挑眉盯着洛妙姝挑了挑眉,並不說話,但周身的怒氣卻絲毫沒有遮掩。
洛妙姝知道此事是說不通了,也明白過來自己有些冒失了,並不想因此惹怒了洛娉妍,轉而求到:“那姐姐能幫我另一件事兒嗎?”
說完見洛娉妍臉色越發不好,急忙補充道:“也不需姐姐姐夫出面,就府上一個管事就行。”
洛娉妍一聽這話兒,知道重頭來了,將茶盞往炕几上一擱,身子往後靠了靠。
趙嬤嬤急忙替洛娉妍在腰後墊了大迎枕,紅螺還怕洛娉妍靠的不舒服,急忙道:“奶奶不若脫了鞋在炕上歪會兒,奴婢去給你取了毯子來。”
紅螺與趙嬤嬤平日裡都是這般照顧洛娉妍的,洛妙姝卻是覺得這是洛娉妍故意跟她顯擺,氣得差點攪碎了手中的絹子,好半晌才小聲兒地道:“姐姐日子好,怎麼就忍心見妹妹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洛娉妍雖心中不耐煩,不知洛妙姝怎地又繞到這兒來,卻是並不說話,她篤定洛妙姝今兒是爲了鋪子的事兒來的。
果不其然,洛妙姝很快便轉了話題,故作輕鬆地道:“姐姐也只知道,我手裡有兩間鋪子,是當初父親分給我的產業,也是我的嫁妝。”
洛娉妍再次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嘴角卻勾起了一絲笑意,淡淡地,幾乎微不可查。
洛妙姝心裡打着算盤,短短几個月鋪子已虧損嚴重,連自己手裡的現銀都貼進去了不少,洛妙姝知道這是有人在針對她,不然好好兒的鋪子原來都是盈利的,怎地最近兩三個月突然虧損嚴重呢?
洛妙姝不知道是不是洛娉妍在針對她,想想卻又覺得不會,猶豫再三咬牙道:“妹妹我不是打理商鋪的料子,也不想將父親傳給我的鋪子租出去。”說完才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洛娉妍。
洛娉妍聞言扯了扯嘴角,微微擡起下巴,淡淡地問道:“所以呢?”
就這麼一句話,洛妙姝卻是越發懷疑上了,心中惱怒,盯着洛娉妍的眼睛不由就漸漸冒出了火花,冷聲道:“妹妹我想借姐姐府上的管事,替我打理一段時日。”
洛娉妍設想過很多,卻沒想到洛妙姝會提這樣的要求,轉念一想卻也明白洛妙姝的意圖,冷冷一笑,搖頭道:“這侯府內院兒的事兒我能管,但出了垂花門,我是一點兒邊兒也摸不上的。”
說完垂眸把玩着手腕兒上的血玉鐲子,淡淡地道:“恕我無能爲力!”
確實是無能爲力,畢竟那店鋪的生意一開始就是洛娉妍的主意,只是最後景蘊讓洛繼宗親自去執行罷了。洛娉妍又豈會這會子出手幫洛妙姝?
洛妙姝卻是沒想到洛娉妍會比先前拒絕得更乾脆。“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瞪圓了眼,喝問道:“爲什麼?你明明能幫我的!我這要求難道有過分了?又爲難你了?還是你根本就記恨着以前的事兒,沒把我當妹妹?”
說完洛妙姝像是委屈極了,猛地一下將炕几上的茶水果點揮到了地上,雖然地上墊着厚厚的毯子倒也沒有摔碎,但茶水卻將大紅富貴牡丹紋的地毯,給暈染成了暗紅色……
不待洛娉妍發怒,紅螺一下子護到了洛娉妍身前兒,厲聲呵斥道:“你想做什麼?”
與紅螺一同開口的,還有趙嬤嬤,她可是真的嚇壞了!若是少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兒……趙嬤嬤連想都不敢想,隨着杯碟落地聲兒,便呵斥道:“放肆!”幾乎與紅螺一起出聲兒。
洛娉妍倒沒真的嚇着,只是皺了皺眉頭,洛妙姝卻覺得委屈極了,眼眶一紅,眼淚便嘩啦啦地往下掉,透過紅螺與趙嬤嬤,盯着洛娉妍的方向,哭問道:“你讓我去照顧娘,我聽你的,你讓我嫁給周熔我也聽你的,可是你呢?”
這會子洛妙姝也不叫表哥了,甚至連個尊稱也沒了,直接開口就是“周熔”,甚至越說臉色越是變得猙獰,怒問道:“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安的什麼心?你說話啊!”
在洛妙姝換氣兒的時候,洛娉妍才冷笑着打斷道:“你今兒來,究竟是爲了給我賀壽呢?還是爲了你那點子閨房之事呢?亦或者是衝着侯府的管事來的?”
洛妙姝一滯,自然不會說她一開始是想要接着錦鄉侯世子的名頭嚇唬嚇唬周熔,在借了錦鄉侯府的管事打理店鋪,有錦鄉侯府金字招牌在,想來京城也沒什麼人再敢打她店鋪的主意了,說不得還能財源滾滾……
當然,也有加深姐妹感情的緣故在裡邊兒,最好還能跟在洛娉妍身邊兒,多認識些京城權貴,這樣以後她在周府才能越發的有底氣。
不得不說,洛妙姝的想法很好,打算也很好,可惜,人家不跟着她的思路走……
七六八 冤枉
說着,洛娉妍坐直了身子,揮手讓紅螺與趙嬤嬤退開了一些。
看着洛娉妍平靜無波的臉,洛妙姝的眼淚莫明就止住了,沉着臉,抿緊了嘴,靜默片刻後,方纔擡頭再次望向洛娉妍,深吸了口氣道:“不說侯府,便是姐姐自己陪嫁也有許多鋪子,難道就不能抽掉兩人幫幫我?”
洛妙姝說完眼睛緊緊地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洛娉妍卻是突然粲然一笑,點頭道:“做生意,有虧有贏,你就不怕我將你鋪子虧完了?”
洛妙姝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洛娉妍已經接着道:“再說了,我的陪嫁鋪子,都是我舅舅替我管着的。”說完洛娉妍滿是諧謔地望着洛妙姝,笑問道:“你,當真就那麼放心?”
洛妙姝的嘴脣越抿越緊,覺得這只是洛娉妍的試探,可不得不說洛娉妍的話,還是讓她很在意,剛剛鬆開的拳頭,下意識地再次捏緊了,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
洛娉妍卻沒心思再與她磨蹭,冷了臉道:“你若沒想好,便先回去想好了再來尋我,若是想好了就趕緊的,我還得去外祖母那邊兒。”
洛妙姝很想轉身離開,卻知道洛娉妍說得輕巧隨時可以來尋她,但錦鄉侯府的大門,並不是那麼好進的!不由咬牙道:“既如此,我想用我兩間城裡的鋪子,跟姐姐換兩座莊子。”
洛妙姝這話兒,原是帶着些孤注一擲地味道,誰知話音剛落,紅螺便嗤笑道:“周姨奶奶怕是開玩笑吧?一間鋪子什麼價位?一座莊子又是什麼價位?”
紅螺話剛出口,趙嬤嬤就暗暗後悔自己慢了一步,此時見紅螺頓了頓,便急忙補充道:“我們奶奶可沒有那些個小莊子,爛鋪子,再說了,奶奶如今懷着身子,也沒功夫沒心思打理那些個費力不討好的產業。”
洛妙姝聞言臉色漲的通紅,偏紅螺與趙嬤嬤開口後,她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洛妙姝。眼睛平靜得一點兒也沒有看戲的神色。
如此洛妙姝倒是越發不好發作,咬了咬牙道:“那我兩間鋪子換一座莊子一套宅子,總成了吧?我是不會打理鋪子,但我鋪子的位置是極好的。莊子宅子我都不挑,相信姐姐不會虧待我。”
洛娉妍有心想要拒絕,原就與洛繼宗說好了,這鋪子洛繼宗奪過來,給他做私房,如今……看着這樣的洛妙姝,洛娉妍僅有了絲動搖之意。
若不是被逼急了,洛娉妍相信洛妙姝是不願意求到自己跟前兒的,對她的性子,洛娉妍還是知道一些的。
洛娉妍卻不知,洛妙姝心裡作着別的打算,此時心也是揪緊了,長長地指甲掐入掌心肉中也毫無所察……
就在洛娉妍猶豫不決的時候,紅螺對洛娉妍輕笑道:“這事兒說大不大,可也不是什麼小事兒,奶奶若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不若等爺回來了,與爺商議一番?”
洛娉妍一愣,擡眼朝紅螺看去,見紅螺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點頭道:“姑姑說得對,這事兒……”
話未說完,洛妙姝便急了,打斷道:“姐姐難道真的不管我了嗎?周熔欺負我,你不管!鋪子虧損你也不管,如今不過是想和你換,你也不願意?”說着洛妙姝紅了眼眶,淚珠子一滴滴地往下掉。
洛妙姝卻不知道,若她不這般質問,洛娉妍心中還在猶豫,不說等景蘊回來,至少會與洛繼宗商議一番。
可如今,洛娉妍的心一下子便冷了下去,她如今最恨的,便是有人逼迫她!
洛娉妍也沉了臉,冷冷地道:“你先回去吧,外面的事兒我不清楚,便是你想要與我換莊子換宅子,那也要管事的瞧過才行。”
說着洛娉妍勾了勾脣角,聲音越發冷淡地道:“你總不能讓我用我的嫁妝貼補你吧?”說完手還下意識地擱在了小腹上。
洛娉妍其實是無心的,自從有了身孕,很多時候下意識的手便會擱在小腹上,而這一幕落在洛妙姝眼中,卻成了別的意思,頓時眸子也冷厲了起來。
可不等她說話,洛娉妍已經站起身來,一邊兒朝內室走去,一邊兒淡淡地對紅螺吩咐道:“她帶來的那些個東西,請她帶回去吧,她託我的事兒,我辦不了!”
洛妙姝猛地一驚,急忙壓下心頭怒火,分辯道:“那些是妹妹給姐姐的壽禮,哪有帶回去的道理,姐姐要與姐夫商議,妹妹等姐姐回覆便是。”說完便自動自覺地退了出去。
打發走了洛妙姝,洛娉妍也鬆了口氣,她並不想與洛妙姝正面撕破臉,畢竟傳出去那也太難聽了些,無論是洛妙姝不對,還是她不好,傷的都是洛府的臉面,如今還要搭上週府與錦鄉侯府。
周府,洛娉妍是無所謂的,可洛府與錦鄉侯府,洛娉妍卻是捨不得損傷絲毫。
洛娉妍換了身衣裳,便去了慈恩苑,哪兒還有幾位客人在呢。這邊兒洛妙姝滿心憤恨地隨着紅螺出了府,上了馬車卻見車上堆着四個錦盒,車中小几上,還有兩隻食藍。
洛妙姝挑了挑眉,沒有去看那錦盒,先打開了食藍,竟是自己今兒嘗過的點心,每樣兒都裝了些,臉上不由緩和了許多。再看那錦盒,便也不再那麼刺眼了。
錦盒中一尊赤金彌勒佛,雕得是栩栩如生,洛妙姝的嘴角便露出了笑容:姐姐也不是不管我了。
周熔的母親在自己院兒裡設了小佛堂,但人家大多供着觀音,偏她一直供奉的是彌勒佛……
洛妙姝知道這是洛娉妍準備給她孝敬婆婆的,但看着那赤金的佛像,洛妙姝卻是捨不得了,這麼大一塊兒金子,即便不是實心兒的,那也是好幾十兩呢!
再將剩下的錦盒打開,赤金頭面一套,花樣都是今年最流行的,斬刻海棠花下墜着細細的流蘇,洛妙姝只一眼,便喜歡上了。金鑲玉頭面一套,福壽雙紋,正適合週二老夫人,正陽翡翠鐲子,碧綠深幽,撩起一角車簾子,透過陽光卻是極爲通透……
估摸着價值與自己送去的只多不少,洛妙姝臉上的笑容便越發明豔起來,朝雀兒笑道:“倒是我冤枉姐姐了,想必方纔姐姐卻有難處。”
雀兒縮在車廂一角,心裡知道洛妙姝這只是隨口說說,並不需要誰迴應,對於洛妙姝突然的善解人意,雀兒心中是嗤之以鼻的。卻不知,這會子的洛妙姝,卻是真心實意的,甚至猜想着,等景蘊回府,洛娉妍便會與他好生商議自己的事兒……
七六九 如母
洛娉妍趕到慈恩苑前兒,遠遠地便見景芝陪着方清雅往自己這邊兒過來,不由笑着迎了上去,親熱地拉了方清雅的手,正要說話兒,景芝便搶先笑道:“嫂嫂怎麼纔來?清雅都要走了。”
洛娉妍一愣,笑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怨我怠慢了妹妹?你只管說,我定讓你出了氣纔是。”
方清雅臉上一紅,微微低下頭聲若蚊蠅地道:“近來母親都不讓我出門,今兒是妍姐姐生辰才破例的。但出門前母親交代定要早回去的。”
一聽這話兒,再看她神色,洛娉妍知道她是被關在府中繡嫁妝呢,也不強留,只笑道:“既如此我也不爲難的,左不過下月我便要去你們府上看你。”
聽洛娉妍這樣一說,方清雅連耳朵也紅了起來,低着頭露出一截兒粉紅的脖子,惹得景芝一陣好笑。
二人將方清雅送上馬車,見馬車駛過轉角才往回走。一路上景芝便問起了洛妙姝的事兒,洛娉妍倒也並不瞞着景芝,她與洛妙姝之間的事兒,景芝知道的可不少。
誰知洛娉妍剛說到洛妙姝因周熔夜不歸宿,求景蘊幫忙收拾周熔時,景芝便氣得漲紅了臉,瞪着洛娉妍嗔道:“嫂嫂怎地這般心軟?這樣不要臉的人,要是我早就讓人將她丟出去了,嫂嫂竟還留她吃了午飯!”
洛娉妍見她這樣兒,趁機說到:“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總歸不是好事兒,傳揚出去對她,對周府,對洛府都沒有好處,對侯府與我,又有什麼好處?”
景芝一愣,望着洛娉妍不知說什麼好,又聽洛娉妍接着道:“你也快成親了,將來武定侯府裡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雖說鄧允是個好的,武定侯老夫人對你也好,便是婉茹姐妹也都是好的,可……”
說到這兒,洛娉妍猶豫了一下,才壓着聲兒道:“可人心是最難琢磨的,會變!在沒有利益糾葛時,自然哪兒哪兒都好,有了利益糾葛可就不一定了,你要睜大了眼仔細看,說話做事兒都要想清楚了纔是。”
景芝見洛娉妍說得慎重,不由也斂了神色,點了點頭,眼中是竟是有了晶瑩之意。
洛娉妍一愣,想要改口,景芝卻突然笑道:“你可是比我還小!如今做了我嫂嫂便教導起我來了。”
洛娉妍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景芝卻是握緊了洛娉妍的手,吸了口氣道:“難怪人都說長嫂如母,這麼多年,除了外祖母有時會提點我幾句,還沒人這麼跟我說過呢。”
說到這兒,景芝“噗嗤”一笑,轉頭看向洛娉妍,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笑問道:“你可知,上一次有人與我講道理,是什麼時候?”
這洛娉妍哪兒知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景芝便笑道:“上回在大相國寺出了事兒,你來看我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我可都記得呢。”
回想起那時候,洛娉妍嘴角的笑意也不由越發溫柔起來,很快二人便丟開了洛妙姝的事兒,說說笑笑進了慈恩苑。
七七零 嚇着
待洛娉妍與景芝行過禮,鄧婉茹便笑着走了過來,挽了洛娉妍的胳膊,嗔道:“壽星將咱們請來,卻又將咱們丟在殿下這裡,這可說不過去,回頭你得……”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抽了胳膊,斜睨着景芝笑道:“你嫂嫂可在這兒,婉茹妹妹是不是挽錯了胳膊?”
說完還朝着鄧婉茹眨了眨眼,惹得景芝又羞又惱要去擾她,還在惠寧長公主及時阻攔道:“你嫂嫂懷着身子,可不興胡鬧。”說完又瞪了洛娉妍一樣,嗔道:“知道她臉皮兒薄,你還去取笑她,都快做孃的人了,便是不顧着自個兒也該顧着孩子。”
這下就連洛娉妍也臉紅了起來,惹得武定侯府三姐妹笑的是花枝亂顫。
然而這銀鈴般的笑聲剛傳出,蟬兒便撩了簾子進來,屈膝一禮稟報道:“殿下,宮裡娘娘賜下酒宴,說是給少夫人慶生,送宴的公公已經快到門口了。”
惠寧長公主一愣,隨即皺了皺眉頭,揮手道:“既如此你們且去迎接。”
惠寧長公主怎麼也沒想到,宮裡不僅皇貴妃賜下了壽宴,三皇子妃送了壽禮,就連幾位嬪妃也紛紛賜下壽禮來。
目光從隨着洛娉妍一同到來的幾位公公身上滑過,惠寧長公主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笑道:“原是散生不過她們小姐妹熱鬧熱鬧,不曾想竟這般勞師動衆了。”
前來送禮的公公,一邊兒行禮,一邊兒笑道:“殿下言重了,少夫人得了皇貴妃娘娘青睞,便是莊妃,瑜妃,婉嬪,對少夫人也是喜歡得緊,哪裡說得上勞師動衆呢。”
惠寧長公主並不多說什麼,緩緩點了點頭。那眉間一閃而逝的不愉旁人沒有注意,洛娉妍卻是瞧得清清楚楚。心裡不由打起鼓來……
然此時並非說話時機,洛娉妍一邊兒笑着讓宮婢們將溫鍋裡的菜餚擺放到了慈恩苑偏廳大圓桌上,一邊兒再次頷首謝禮,讓英兒上前塞了個大大的紅包,笑道:“公公辛苦跑一趟,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一點兒心意,請公公吃茶。”
那公公倒也並不推拒,悄悄捏了捏手裡的荷包,心中甚至滿意,順手便塞入袖籠中,臉上的笑容越發真切了兩分,一甩拂塵道:“不辛苦不辛苦,雜家姓李名蓮英,世子夫人喚雜家小英子便是。”
早知道錦鄉侯世子夫人闊綽,今兒一見果不其然,李蓮英心裡可謂是樂開了花兒,起了結交之意,更何況還能在長公主跟前兒露臉,不由笑着解釋道:“今兒原是海公公來的,偏出宮前不海公公突然鬧了肚子,雜家素與海公公交好便替他來了。”
洛娉妍倒是從順如流喚了聲:“李公公”見李蓮英臉上笑意更盛,微微垂眸問道:“不知娘娘……可有別的吩咐?”
見洛娉妍很是客氣,李蓮英頓時笑得見眉不見眼,又見惠寧長公主入老僧入定般閉目不語,急忙擺手地道:“當不得世子夫人一聲公公,皇貴妃娘娘說了,中秋一別甚是想念,請世子夫人得閒別忘了進宮去陪陪她。”
洛娉妍聞言笑着點頭應了下來,對皇貴妃其實洛娉妍是很有好感的,詢問了一番皇貴妃的身體,李蓮英便告退離去。
雖然尚未到用膳時間,但宮中賜宴卻是等不得,不得不早早的再次入了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晚膳原就早了近一個時辰,再加上惠寧長公主自李蓮英離開後,一直神情淡淡地,鄧婉茹三姐妹很快便也起身告辭。
洛娉妍心中存着事兒並不強留,與景芝沈寒煙一道,送了鄧婉茹三姐妹離去。
再回到慈恩苑,惠寧長公主便笑道:“今兒累了一天,都歇着去吧。寒煙也去陪陪親家舅太太。”
想起惠寧長公主那一瞬的神色變幻,洛娉妍笑道:“要說累芝姐兒可比我累多了。”說着起身朝着景芝一禮,笑道:“辛苦妹妹爲我操勞。”
景芝忍不住與洛娉妍笑鬧起來,洛娉妍也不拒絕,嬉笑着推了景芝往外走去,沈寒煙見此朝惠寧長公主一禮,也急忙跟了出去。
待出了院門洛娉妍才輕笑道:“今兒你好生歇着,外祖母這兒有我伺候着你儘管放心就是。”
景芝一愣隨即斂了嬉鬧之意,抿着嘴點了點頭,帶着丫鬟們離去。
沈寒煙自是明白這是洛娉妍有話要與惠寧長公主私下裡說,不待洛娉妍開口便抿嘴一笑,輕聲道:“我去大伯母哪兒坐會兒。”說完也轉身帶着小丫鬟朝含香苑而去。
目送二人走遠,洛娉妍方纔轉身進了慈恩苑。
像是知道洛娉妍會去而復返似得,惠寧長公主甚至不曾挪動一下,見洛娉妍進來,揮手間令丫鬟們都退了下去,便是崔嬤嬤也深深地看了洛娉妍,緩緩退了出去。
至此,惠寧長公主才輕聲道:“娉妍到我身邊兒來坐。”說着拍了拍身下紫檀雕花羅漢牀。
洛娉妍見此深吸了口氣,款步上前,依言在惠寧長公主身旁坐了下來,卻並不急着詢問。
見此惠寧長公主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略帶疲憊地道:“我原就不贊同蘊哥兒參與進去,但如今卻也是無法了。”
聞言洛娉妍猛地擡起頭來,想了想還是問道:“娉妍與莊妃,瑜妃不過在宮宴上見過兩次,卻不曾說過一句話,甚至婉嬪……”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才接着道:“聽說婉嬪與安婕妤是表姐妹,和順公主卻因我受罰……”
聽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忍不住輕笑出聲兒,打斷道:“倒不必去在意那些,在宮裡別說是表姊妹就是親姐妹又能怎樣?”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有些自嘲地道:“公主,說得好聽是帝王的女兒,身份尊貴,說白了也不過是個不能繼承大統,被用來籠絡大臣平衡朝局,甚至是平息戰爭的工具,很不必放在心上。”
這樣的話洛娉妍是不敢說的,甚至連想也不敢想,突然聽惠寧長公主說起,不由張大了嘴望着惠寧長公主,吶吶地喚道:“外祖母……”
見洛娉妍那樣兒,惠寧長公主不由挑眉,笑問道:“怎麼?嚇着你了?”
七七一 放心
洛娉妍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卻終究無法在惠寧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撒謊,不由得低下頭,輕聲道:“娉妍只是沒想到……”
洛娉妍越說越小聲兒,惠寧長公主卻不等她說完便笑道:“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曾經身爲公主,如今身爲大長公主的我會這樣說?”
這回洛娉妍沒有猶豫,惠寧長公主話音剛落,便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擡起頭望着惠寧長公主,很是認真地道:“娉妍一直覺得外祖母很厲害,您身份高貴,卻經歷了那麼多……您不僅庇護爺跟芝姐兒長大,還庇護了父親馳聘沙場。”
洛娉妍神情極爲認真,卻不敢將惠寧長公主那些傷心事細數出來,不免言語含糊。
惠寧長公主卻是笑了起來,在洛娉妍詫異地目光中,拍了拍洛娉妍的手背,仰着頭,望着頭頂棗紅地兒金八寶承塵,露出苦澀的笑容。
洛娉妍見此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兒,只靜靜地任由惠寧長公主拉着她的手,眼角滑下一滴滴的淚。
洛娉妍想要伸手替惠寧長公主拭去淚珠,卻又不敢稍有動作,只得那般靜靜地看着。
惠寧長公主望着承塵,聲音有些黯啞地嘲諷道:“什麼身份高貴,當年不也毫不猶豫地將駙馬爺……”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突然停頓了下來。
好半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而笑道:“娉妍可是覺得我手中權力,皆因我是先皇唯一的胞姐?”
洛娉妍一愣,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此刻見惠寧長公主詢問,不由皺眉思索起來。
惠寧長公主見此並不打擾,嘴角含着淡淡地笑意,眼中滿眼期望地望着洛娉妍,靜靜地等着她的回答。
洛娉妍見此心中越發緊張,她能感覺到,這答案至關重要,至於爲什麼很重要卻說不出來……心中更是亂作一團,越發理不出思緒來。
先皇六個姐妹,除了早逝的惠曦公主,遠嫁的惠文公主,惠蓉公主,只有惠寧長公主被冊封爲長公主,賜長公主府,別的公主雖依舊擁有公主封號,公主府卻早已沒落,哪裡有長公主府的權勢地位?
當今聖上也有姐妹三人,卻無一人與聖上一母同胞,除了先帝在世時就遠嫁的永樂公主,更是一位也未冊封!甚至永興公主還被貶爲郡主。
心念急轉洛娉妍想不出,除了因爲與先帝一母同胞外,是當今聖上親姑姑這個緣故,能有什麼別的原因令惠寧長公主在京城幾十年如一日擁有特殊的地位。
正要回答,洛娉妍忽然笑道:“娉妍聽說聖上能登基有外祖母的功勞在裡邊兒?”
誰知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冷冷一笑,閉上了眼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
像是自嘲又像是不堪回首,惠寧長公主喃喃道:“功勞?說什麼功勞,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洛娉妍聞言心中再次一驚,想要詢問卻不敢在此時出言打擾,擱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捏緊了雙面繡連枝葡萄紋的絹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惠寧長公主。
惠寧長公主見此扯了扯嘴角卻沒能扯出一個笑容,只輕聲道:“高祖皇帝七子六女,唯我與先皇乃母后嫡出,爲了幫助先皇坐穩儲君之位,我才下嫁當時左丞嫡次孫。”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似笑非笑地看向洛娉妍,卻令洛娉妍心中一滯,原來,就連惠寧長公主當年也曾……
洛娉妍很想問問當年惠寧長公主是否是自願的,卻不敢問出口,忍了忍勉強笑道:“好在外祖父在世時,對您可是百般疼愛,也不枉……”
不等洛娉妍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冷冷一笑,道:“什麼疼愛不疼愛,一條繩上的螞蚱罷了。若非如此,當年登基的指不定就是敬親王,先帝與我,甚至是竇府怕也早已消失了。”
洛娉妍聞言頓時瞪大了眼,又趕緊收回目光低下頭,雖說惠寧長公主說的這些個往事,並非什麼禁忌之言,但洛娉妍卻並不想再聽下去,心中有了抗拒之意。
可惠寧長公主卻像打開了話匣子似得,並不理會洛娉妍,自顧自地道:“母后從皇后到太后,掌管後宮三十七年,鳳翎衛也在母后手中掌握了三十七年。”
聽惠寧長公主提到鳳翎衛,洛娉妍便不由皺了皺眉頭,心跳也跟着加速跳動起來,知道惠寧長公主能有如此權勢地位的緣故,怕是要揭曉了。
果不其然,只聽惠寧長公主冷笑道:“當今太后掌管了鳳翎衛六年,便轉交給了皇后,直至上次中秋宮宴,皇后也掌管鳳翎衛近二十年。卻沒人知道,在先皇登基之前,母后便將鳳翎衛悄悄地一分爲二,交了一半兒交到我手中。”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朝洛娉妍挑了挑眉,在洛娉妍滿是驚詫的目光中,淡笑道:“這事兒只有先皇知道,便是當今聖上也是不知的。”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問道:“既然連聖上也不知外祖母手中握着一半兒的鳳翎衛,那爲何……”
惠寧長公主擺了擺手,嘆息道:“不說這些了,你留下來也不是爲了聽我說古的。”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再次嘆了口氣,滿是疲憊道:“你覺得今兒這壽宴是誰賜下的?”
洛娉妍聞言一愣,想了想試探道:“難道是三皇子妃?”
惠寧長公主斜睨了洛娉妍一眼,淡笑道:“三皇子妃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如此洛娉妍如何不知,今兒所謂的皇貴妃賜宴,根本就是三皇子所爲,不由皺緊了眉頭,不解道:“爺與三皇子殿下打小一處長大,感情較旁人深厚許多,如今還爲了皇貴妃的身子奔波在外,何必……”
不待洛娉妍說完,惠寧長公主便冷笑道:“如今三皇子瞧着勝算頗大,可皇貴妃還僅僅只是皇貴妃,並非皇后!就連身子也還沒好全,三皇子這不是爲了拉攏你,而是爲了試探宮裡那些人,拿你做筏子罷了!”
聽惠寧長公主如此說,洛娉妍心中自是不快,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淡淡地道:“飛鳥盡良弓藏,等爺回來,不如去邊城探望探望侯爺。”
惠寧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搖頭笑道:“談何容易?別說聖上允不允許,便是三皇子也是不會允許的,畢竟蘊哥兒做了這麼多年龍翼衛統領,再說你這肚子到時候也該生了。”說完惠寧長公主深深地嘆了口氣。
洛娉妍卻是淺淺一笑,握緊了惠寧長公主的手,輕聲道:“外祖母放心,娉妍明白您的意思。咱們錦鄉侯府以武勳立家,爺是侯爺的嫡長子,無論如何也該去邊城跟着侯爺學習怎麼帶兵纔是。生孩子的事兒,爺在府中也幫不上忙。至於三皇子哪兒……”
洛娉妍想了想笑道:“娉妍相信三皇子如今還不能將爺怎樣,畢竟就算是飛鳥盡良弓藏,如今飛鳥可還在北地肆意翱翔呢。”
聽洛娉妍如此說,惠寧長公主目光閃了閃,臉上露出真切地笑容,點頭道:“你能想到這兒我就放心了,如今你舅母來了,有她守着你明兒我就回府去了。”
說完惠寧長公主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枚小令,擱在了洛娉妍手心裡……
七七二 回府
洛娉妍看着手中小巧地令牌一愣,只覺得手心火燙,心跳也莫明加快了許多。
便聽惠寧長公主壓着聲兒道:“兩府相距不遠,往來也方便,我留朱嬤嬤在這兒照顧你飲食。再留二十女衛與你,凡事隨機應變就好,若實在拿不定主意可來問我。”
說完惠寧長公主嘆了口氣,眯縫着眼睛輕聲道:“此事你莫要張揚,只怕當初鳳翎衛的事兒先皇不知,太后卻是有所懷疑的。只是不知聖上如今……”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的眉頭越發皺緊了許多,神色越發淡漠地轉了話題道:“皇貴妃哪裡不必走得太近,三皇子以往瞧着還好,如今卻是太過張揚了些。”
洛娉妍默默點了點頭,只覺掌心握着的小令越發灼熱,心中卻是有了猜測與計較。
若說聖上不知,洛娉妍卻是不信的……畢竟,當初景蘊離京出事,長公主府被皇后控制,依照宮宴當日的情況來看,聖上不可能毫無反抗能力,便是爲了不打草驚蛇,也太過了!
想到這兒,洛娉妍再次重重地點了點頭,將手中小令裝入腰間荷包,肅色道:“外祖母放心,輕易不會動用此物。”
惠寧長公主望着洛娉妍挑眉一笑,點頭道:“你比我想象的聰慧。”
說完惠寧長公主頓了頓,並不看洛娉妍有些羞澀的神情,端起小几上有些微涼的茶杯,淺淺地抿了口,好半晌才輕聲道:“蘊哥兒重情,尤其……”
不等惠寧長公主說完,洛娉妍便握緊了惠寧長公主的手,笑道:“芝姐兒開年便要出嫁,正好我舅母來了京城,有的事兒便託舅母幫忙照應就好,我相信舅母不會拒絕的,婚禮的事兒也還要與武定侯府好生商議一下才是。”
惠寧長公主聞言沉默了片刻,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拍着洛娉妍的手,點頭道:“你看着辦就好,等我回去便讓人將給芝姐兒的嫁妝送來。”
第二日,洛娉妍裹着秋香色短毛斗篷,在趙嬤嬤與紅螺的攙扶下趕到慈恩苑時,院中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籠。
進進出出地丫鬟婆子,見洛娉妍到來,紛紛屈膝見禮,洛娉妍雖早已知道惠寧長公主今日會返回長公主府,卻仍忍不住微微紅了眼眶,疾步進了屋子。
剛到屏風前,便聽景芝略帶哽咽地道:“好好兒的,外祖母怎地就想起要回去了?不是說要等着嫂嫂生下小侄子嗎?”
洛娉妍腳步一頓,深吸了口氣,便聽惠寧長公主輕笑道:“兩府又不遠,我也該回去瞧瞧了,沒得常住這兒的理兒。芝姐兒若想外祖母了,大可以……”
話未說完,便聽景芝不依不饒地打斷道:“怎麼就不能常住了?往常也不是沒有住過,哥哥與父親都不在府中!”
惠寧長公主聞言嗔道:“以往是你還小,你哥哥也沒成親,這府裡沒個當家主事兒的人,如今你長大了,又有你嫂嫂在,難不成還要我一把老骨頭替你打理府邸?”
說完緊接着便聽惠寧長公主吩咐道:“素心去請親家舅太太跟沈丫頭一塊兒過來,咱們用過早膳就該動身了。也不知娉妍怎麼了,今兒到現在還沒來。”
洛娉妍也捨不得惠寧長公主離開,偌大的錦鄉侯府原就冷清,惠寧長公主這一走便會越發冷清。原想等着景芝說服惠寧長公主,聞言卻是不能在等下去。
緩步轉過屏風,洛娉妍抿嘴輕笑道:“外祖母莫怪,今兒起晚了,竟是來遲了。”
崔嬤嬤朝洛娉妍一禮,笑道:“少夫人可算是來了,殿下等您好一會兒了。老奴這就去請了親家舅太太過來一塊兒用早膳。”說着便轉了出去。
洛娉妍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知道是留不住惠寧長公主了。景芝卻是嘟着嘴道:“外祖母也說兩府離得近來往便宜,長公主府裡自然是什麼也不缺,您何苦搬來搬去?”
惠寧長公主卻是並不理會景芝,朝洛娉妍笑問道:“可是一會兒就要進宮去?”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惠寧長公主便接着道:“等用過早膳我與你一同出府,正好路上咱們搭個伴兒。”
景芝聞言也死了心不再多言,沒一會兒沈寒煙便陪着傅氏走了進來。
剛進門,傅氏一邊兒與惠寧長公主見禮,一邊兒就滿是詫異地道:“這是怎麼了?院兒裡怎地這麼多箱籠?”
惠寧長公主笑道:“親家舅太太無須多禮,我來了好幾個月早就想回去瞧瞧了,怕再呆下去我那府邸就該長蜘蛛網了。幸好親家舅太太你來了,娉妍有你照看着我也放心。”
傅氏一驚急忙道:“殿下這話說的……”
不待傅氏說完,惠寧長公主便擺手道:“親家舅太太便勞累些,替我看着芝姐兒跟娉妍,尤其是娉妍如今可是雙身子,我府裡也有些事兒要處理,不能再呆下去了。”
如此傅氏倒不好再多說什麼,五人圍着空蕩蕩地大圓桌用了早膳,惠寧長公主便與洛娉妍一道出了門。
洛娉妍將惠寧長公主送到長公主府門前,惠寧長公主沒讓她下車,笑道:“我與你說的事兒可要用心記着,別的也不用多想,照顧好自己,快進宮去吧,遞了牌子還得等好一會兒呢。”
洛娉妍想着惠寧長公主在車上叮囑的事兒,抿着嘴點了點頭,輕聲道:“外祖母也照顧好自己,等我從宮裡回來……”
話未說完,惠寧長公主皺眉打斷道:“從宮裡回來便直接回去,不必再來看我。兩府近便有什麼事兒遣人來告訴我就是。等忙完你弟弟的婚事,你再帶了親家舅太太一塊兒過來玩兒。”
說到這兒惠寧長公主想了想笑道:“過些日子府裡的梅花怕是也開了,你來替我籌辦梅花宴,到時多請些人來賞梅,我瞧着寒煙年紀也不小了。”
知道惠寧長公主一片好心,洛娉妍含笑點了點頭,卻並沒有下車,目送惠寧長公主在崔嬤嬤的攙扶下上了軟轎,才放下車簾朝皇宮而去。
七七三 請柬
對於惠寧長公主的推測,洛娉妍是心存疑慮的,遂在與皇貴妃行過禮後,洛娉妍在錦凳上坐下後,便笑道:“多謝娘娘惦記,您身子還沒好便記掛着娉妍,昨兒的席面兒可是讓娉妍漲了臉面,我孃家舅母跟表妹,還是第一次嚐到御膳房的菜餚呢。”
皇貴妃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什麼席面兒?”
三皇子妃聞言立即笑着接了過去,輕聲道:“昨兒娉妍生辰,兒臣藉着母妃的名義,讓御膳房給娉妍送了一桌席面兒去,沒曾想娉妍竟是上了心。”
說完三皇子妃故意嗔道:“娉妍老實交代,若非昨兒我藉着母妃的名頭給你送了壽宴去,你可是早將我們給忘了?這麼些日子也不見你進宮來。”
洛娉妍心中暗暗嘆息,面兒上的笑容卻越發盛了兩分,壓着聲兒輕笑道:“哪兒就忘了,原我是要常進宮來給皇貴妃娘娘請安的,偏外祖母不放心,說胎沒穩不讓我出門。”
說着洛娉妍便將話岔了過去,低聲笑道:“娘娘臉色是越來越好,有師公他老人家照料着,等爺將藥帶回來,想必娘娘也就能痊癒了。”
見洛娉妍沒再提昨日的事兒,三皇子妃也鬆了口氣,順着洛娉妍的話便聊起了其他。
眼見着快到膳點兒,有宮婢端了藥碗進來,洛娉妍便起身告辭道:“娘娘好生將養身子,娉妍改日再來給您請安。”
皇貴妃聞言滿是不捨地嗔道:“娉妍難得進宮一趟,怎地就這般急匆匆要走?”說完掃了三皇子妃一眼,道:“留下來用了午膳再走不遲。”
三皇子妃亦是勸道:“母妃說的不錯,娉妍難得進宮,很該陪母妃用了午膳再走,有你陪着想必母妃今兒也能多用半碗粥。”
洛娉妍卻是不願再留下去,笑道:“外祖母府上有事兒今兒一早回了長公主府,我舅母帶着表妹千里而來,與芝姐兒不甚熟悉,少不得我回去陪着,免了尷尬。”
聽洛娉妍這樣說,三皇子妃還欲再勸,皇貴妃卻是不再勉強,點頭笑道:“既是府中有事兒娉妍且快回去,羅老先生今兒是見不到了,他下晌纔來施針,下回你多留些時候,也就見着了。”
說着皇貴妃叮囑三皇子妃親自將洛娉妍送出去,洛娉妍便也不多做逗留,起身屈膝一禮隨着三皇子妃退了出去。
出了宮門,洛娉妍的眉頭便緊皺了起來,看來惠寧長公主說的不錯,雖然昨兒的事兒不是皇貴妃的意思,甚至皇貴妃毫不知情,但有的事兒,如今卻是須得提前準備起來了。
想着心事的洛娉妍下了馬車,下意識地便往慈恩苑而去,走到半道上纔回過神,不由嗔道:“姑姑跟嬤嬤怎地也不提醒我一聲兒?”說完方纔轉身往楓溪院走。
趙嬤嬤與紅螺對視一眼,搖頭苦笑。趙嬤嬤自是不會多說什麼,紅螺卻是忍不住分辯道:“奶奶也不說先前是誰叮囑:‘我要想事兒,別打擾。’這會子竟是成了奴婢與嬤嬤的不是了。”
聽紅螺這般說,洛娉妍也想起來,出了宮門,上馬車前自己便叮囑過二人,不到萬不得已千萬莫要打擾自己……
洛娉妍不由窘然,微微紅了臉。
回到楓溪院,洛娉妍換了身寬鬆的蜀錦薄襖,剛在臨窗大炕上坐下來,準備喝碗熱熱的杏仁兒茶,便聽門外淺語歡快地笑道:“表小姐來的可真巧,我們奶奶剛回來。”
說着便見雙面繡木芙蓉紫檀屏風後,光線亮了亮,沈寒煙便帶着小丫鬟走了進來。
洛娉妍也不起身,只彎了眉眼笑道:“寒煙這是打哪兒來?快來坐,剛好廚房送了杏仁兒茶來,你也嚐嚐。”
待沈寒煙走近,洛娉妍拉了她的手,不由嗔道:“就是不添件披風或斗篷,出門也該加條披帛纔是,瞧手都涼成什麼樣兒了?”
話音剛落,英兒便抱着一條薄毯走了出來,笑道:“奶奶不如與表小姐在大炕上歪一歪,午膳一會兒就好,奴婢這就去廚房催一催。”說罷將薄毯蓋在沈寒煙與洛娉妍膝頭上,便轉身退了出去。
沈寒煙看着英兒退出的背影,掩口笑道:“我怎麼覺得,英兒跟表姐身邊兒嬤嬤似得。”
洛娉妍不以爲意地淡淡一笑,端了杏仁奶一邊兒淺啄一邊兒問起沈寒煙的來意。要知道往日裡這會子沈寒煙多是呆在含香苑傅氏身邊兒,要麼讀書習字,要麼學做針線。
沈寒煙面色一紅,一雙靈動的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洛娉妍,卻是不說話,小丫鬟纂兒立即將手中的紅緞小包袱遞給了洛娉妍,笑道:“表姑奶奶,這是我們小姐親手繡的。”
見洛娉妍接過,沈寒煙的眼睛頓時彎成了月牙兒,笑問道:“喜歡嗎?大伯母給我畫的花樣子,教我繡的。”
兩隻黃橙橙地可愛小獅子,頂着五彩絲線繡成的玲瓏球,算不得栩栩如生,更談不上活靈活現,卻不難看出沈寒煙很是花了番功夫,洛娉妍自然是要好好兒誇誇她的,便笑道:“這繡活兒可比我好多了,便是芝姐兒也比不上。”
洛娉妍本是無心之言,誰知景芝卻正好進來,聽到這麼一句,不由嗔道:“嫂嫂說什麼我比不上?”
聽到景芝的聲音,沈寒煙原是要去迎接,誰知剛起身,景芝人就湊到了跟前兒。
見景芝將那小肚兜拿在手中,頓時羞得臉色漲紅,想要解釋兩句正不知如何開口,便見洛娉妍斜睨着她,笑問道:“瞧這兩隻小貓可愛嗎?”
沈寒煙頓時瞪圓了眼睛,景芝卻故作不知地嗔道:“嫂嫂何苦逗她,其實……這兩隻小貓實在繡的不錯。”說完更是掩口笑了起來。
原是玩笑,沈寒煙也是知道的,偏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不由跺了跺腳轉身跑了出去,纂兒見此不敢耽擱急忙追了出去,差點將正準備進門的淺語撞倒。
洛娉妍也不以爲意,擱了手中甜白瓷小碗,問道:“怎地這會子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兒?”
聽洛娉妍詢問,景芝頓時斂了笑意,從袖籠裡取出幾張花箋遞給洛娉妍,淡淡地嘆息道:“嫂嫂瞧瞧吧。”
洛娉妍接過淡淡一掃,最面兒上一張淺紫羅蘭底兒帶着淡淡蘭花香的,竟是敬安郡王府上和靜縣主親筆所寫的請柬。
昨兒才聽惠寧長公主提起敬親王,今兒……洛娉妍亦是皺緊了眉頭,淺語卻在此時捧着一張大紅地兒燙花請柬走了進來,屈膝一禮道:“奶奶,晉江侯府世子夫人遣人送來的請柬。”
七七四 全福
不待洛娉妍接過請柬,景芝便先一步從淺語手中將請柬取走,斜睨了一眼,勾起一抹冷笑,淡淡地道:“什麼晉江候世子夫人,不就是周落雪嗎?”
說着隨即打開請柬掃了眼丟在了炕桌上,冷笑道:“虧她好意思送請柬來,也不想想當初……”
話未說完便被洛娉妍橫了一眼,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嚥了下去,見洛娉妍笑着將請柬一一看過後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不由挨着洛娉妍坐了下去,輕聲道:“依我看嫂嫂大可不必理會。”,
洛娉妍聞言搖頭一笑,嘆息道:“哪兒那麼簡單?今兒送請柬來的這些人家,皆是平日裡不太往來的也就罷了,偏綏遠候府也參與其間……”
說着洛娉妍頓了頓,想起景蘊與惠寧長公主對景芝的保護,明白他們都不願景芝捲入其中,遂朝景芝展顏一笑,輕聲道:“這事兒我知道了,回頭我再想想,你就別管了。”
景芝見此疑惑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卻轉而說起旁的,沒在繼續提起請柬的事兒。
打發走了景芝,洛娉妍再三思量,取出洛繼宗娶親用的聘禮單子,仔細清點了一番,又開了庫房添了套翡翠頭面,一套金鑲玉頭面,一套紅寶頭面,一套珍珠頭面。
第二日傅氏得知後,笑道:“既是記在紫君名下,便是咱們沈家的外甥,我這做舅母的又豈能小氣了?”說着命珍嬤嬤取來三萬兩銀票,笑道:“娉妍瞧着給他置辦兩間鋪子,或是夠座宅子,算是我給他的賀禮。”
洛娉妍接過銀票抿嘴一笑,嘆息道:“聘禮我瞧着倒是差不多了,鋪子莊子他也是沒精力打理的,再說繼宗是獨子不能離府單過,如今我愁的是全福人,尤其過兩日就要遣人去方府給清雅插簪,一時間卻是想不到合適人選。”
傅氏聞言點了點頭,嘆息道:“身份高的怕方家彆扭,身份低了又怕方家覺得輕慢,這人選確實需要慎重挑選。可惜我京里人面兒不熟,竟是幫不了你。”
見傅氏滿臉愧疚的樣子,洛娉妍急忙笑道:“舅母這是說的什麼話兒?我在京里長大還沒個人選,怎能怪舅母呢?”
二人正說着,英兒站在門外歡喜地稟道:“奶奶,舅爺來了,還有表舅爺跟萬家少爺。”
傅氏聞言一愣,笑道:“他們仨怎地一塊兒來了?”
洛娉妍也以爲是繼宗跟沈琨萬乾三人,笑道:“領他們去花廳奉茶,就說我馬上過去。”
因着有萬乾在,洛娉妍特地換了身待客衣裳,桃紅通袖大襖,鑲着窄窄地一圈兒毛封,襯得肌膚欺霜賽雪,一襲油綠繡海棠月華裙,靈動而端莊。
誰知與傅氏趕到花廳,卻見萬乾與洛繼宗沈琨三人圍坐在小圓桌旁,小聲兒說着什麼,沈璊吊兒郎當地捧着一隻紫砂壺,閉着眼斜在圈椅中,二郎腿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盪着。
洛娉妍腳步一頓,正要見禮,傅氏卻板了臉,幾步上前捏着沈璊的耳朵,呵斥道:“到你妹妹這兒來也不見有個正形!你瞧瞧乾哥兒,便是比你小的繼宗跟琨哥兒也不似你這般!”
沈璊吃痛立即將腳放了下去,歪着頭告饒,萬乾與洛繼宗三人見此“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洛娉妍也急忙上前挽了傅氏的胳膊,勸道:“舅母就饒了表哥吧,想必表哥一路奔波,也是累了才這般放鬆一會兒。”
說完洛娉妍抿嘴掃了沈璊一眼,輕笑道:“再說又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表哥才隨意了些。”
傅氏見萬乾與洛繼宗低着頭悶笑的樣子,沒好氣地橫了沈璊一眼,卻到底鬆了手,板着臉問道:“你怎麼來了?你父親可有什麼交代?”
沈璊卻是沒有理會傅氏,一邊兒揉着耳朵,一邊兒先與洛娉妍見了禮,憋着嘴道:“乾哥兒要來京裡盤賬,大嫂前些日子查出有了身子,父親便讓我代大哥上京來。總不能我來了京裡,卻不來見過表妹跟母親。”
說完很是委屈地斜望着傅氏,小聲兒嘟囔道:“早知道我就過兩日再來了。”
傅氏聞言又要呵斥沈璊,沈璊卻是急忙打斷道:“楚嬸嬸跟碧兒也來了,本來要與我們一同來侯府的,都到大門口了,非說今兒風塵僕僕,要回去梳洗後明兒再來。”
傅氏一聽楚四娘來了,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眼角掃向了萬乾。
萬乾知道傅氏對自己母親諸多不滿,見傅氏看着自己,急忙上前兩步,躬身一禮道:“母親知道世子夫人有了身孕,見我要來京城,死活要跟着,父親拿她沒法只好讓她來了。”
說完萬乾抿了抿嘴,掃了沈璊一眼才道:“碧兒確是跟着璊哥兒來的……”
雖說萬乾越說越小聲兒,自己也有些心虛,卻是並不打算放過沈璊,畢竟若非沈璊上京,碧兒也就不會纏着非要跟來,那麼父親也就不會輕易答應母親上京的事兒了。
沈璊沒想到一把火又燒到了自己身上,皺着眉頭正要反駁,洛娉妍卻是突然笑道:“四嬸來的正好,我正愁着繼宗成親不知請誰做全福人,要說我認識的人裡頭,也就四嬸福氣最好。”
傅氏聞言到了嘴邊兒的話生生嚥下了下去,仔細想想楚四娘一生不僅兒女雙全,也算是想盡了富貴,不由得勉強點了點頭,皺眉道:“既如此等明兒見了你再與她說說。”
萬乾卻是嚇了一跳,急忙紅着臉阻攔道:“聽說方家乃是書香門第,那方家少爺更是狀元郎,我們家,我們家到底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見傅氏也皺起了眉頭,不由打斷道:“全福人要的是福氣,我只是想讓繼宗她們將來沾沾四嬸的福氣,說什麼商賈不商賈的?”
說完垂眸想了想,笑道:“再讓父親請了秦翰林與孫尚書做媒人,我想方家也不會有太多意見的。”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聽沈璊笑道:“繼宗也在這兒,到底是你的親事,好歹說說話兒,有什麼意見咱們還能商議不是?”
洛娉妍聞言側頭朝洛繼宗看了過去,只見洛繼宗一張臉漲得通紅,低着頭也不說話,知道他是害羞了正打算替他解圍,誰知沈琨卻在此時推了他一把,笑道:“我三哥問你話呢,你可有什麼意見?趕緊跟表姐說清楚了。”
洛繼宗被逼得沒法,低着頭也不知對着誰,躬身一禮道:“全憑舅母跟姐姐做主。”說完竟是轉身跑了出去,一時間衆人再次笑了起來,尤其是沈璊笑得是最爲大聲兒。
七七五 親姐妹
別家的花宴,洛娉妍都以身子不適,景芝待嫁的緣由拒絕了,只帶着沈寒煙與萬碧一道,同景芝一塊兒參加了竇府的花宴。
雖惹得和靜縣主極爲惱怒卻也無可奈何,原以爲花宴的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誰知從竇府回來,二管家便迎了上來,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
洛娉妍見此皺了皺眉頭,景芝卻尷尬地笑問道:“尹叔這是怎麼了?”
二管家再次打量了洛娉妍一眼,抿了抿嘴,躬身道:“小姐與少夫人剛出門,姨奶奶就到了,老奴告訴她少夫人跟小姐都出門去了,姨奶奶說她可以等……如今正在偏廳奉茶。”
洛娉妍原本微顰的眉頭頓時皺緊,淡淡地道:“辛苦尹叔遣人領她去……就去含章閣吧,就說我一會兒便去。”
洛娉妍原想讓洛妙姝去楓溪院偏廳等她,想了想到底不願洛妙姝時常出入楓溪院,遂改在了含章閣。
可二管家聞言卻是張了張嘴,望着洛娉妍想說什麼,又底沒能張開口,只皺着眉頭嘆了口氣,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待二管家退開,萬碧便忍不住撅着嘴道:“這是妍姐姐家裡的管家嗎?怎麼說話吞吞吐吐的,分明是……”
景芝聞言怕洛娉妍心生嫌隙,急忙打斷道:“嫂嫂,尹叔絕沒有不敬之意!他爲人謹慎定是發現了什麼不妥之處,又怕傷了親戚情分,畢竟……”
景芝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笑着打斷道:“行了,我還能不知道尹叔看着你跟爺長大,對府裡最是忠心,我是爺求娶回來的,尹叔便是不看在我的面兒上,也不會對我不敬的。”
聽洛娉妍這樣說,景芝鬆了口氣,急忙點頭道:“尹叔最是敬重父親,父親將管家權交給嫂嫂,尹叔若是有別的想法,當初就會反對,定不會陽奉陰違的。”
萬碧聞言癟了癟嘴,正要說話卻被沈寒煙拉了拉袖子,不由得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嚥了下去。
沈寒煙的小動作自然被洛娉妍看在眼中,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輕笑道:“寒煙不必如此謹小慎微,芝姐兒不是小氣的人,我也不是不講理的。”
說完洛娉妍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道:“別說尹叔,洛妙姝過來尋我,便是紅螺姑姑也不好處理。”
沈寒煙聞言臉色羞紅地小聲兒分辯道:“我沒有說芝姐姐小氣的意思,只是母親說過疏不間親,萬姐姐……”
話未說完萬碧便不樂意了,跺着腳瞪着沈寒煙道:“什麼叫疏不間親,你是說我跟妍姐姐不親?還是跟芝姐姐不親了?我娘可是妍姐姐乾孃,我是她乾妹妹,不比你這個表妹差什麼。”
沈寒煙見萬碧理直氣壯地說比自己與洛娉妍還親厚,頓時也惱了。
洛娉妍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景芝更是挽了洛娉妍的胳膊,故意挑釁道:“什麼乾妹妹表妹妹,嫂嫂嫁來我家,便是我家的人,要說親疏,自然是與我最親。”說完見沈寒煙與萬碧都朝自己望了過來,挑了挑眉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洛娉妍忍不住嗔道:“好了,你逗她們作甚?難道跑了一上午還不累?快回去換了衣裳歇息歇息,寒煙帶碧兒去含香苑見舅母去,我也換身衣裳去瞧瞧洛妙姝今兒來所謂何事。”
見洛娉妍幾句話將自己幾人打發了,不由撅着嘴小聲兒嘟囔道:“咱們在這兒爭什麼親疏,妍姐姐分明與那洛妙姝最爲親厚,竟是舍了我們去見她!”
說完萬碧反客爲主地拉着沈寒煙的手先走了,只留給洛娉妍一個後腦勺,沈寒煙幾次回頭都被萬碧給拉住了。
洛娉妍見此不由失笑,景芝卻是嘆了口氣,拉着洛娉妍的手,慎重地道:“她來準沒好事兒,說不得就是有事兒求嫂嫂,嫂嫂可不能答應她什麼。”
洛娉妍如何不知洛妙姝就是個麻煩?每次來準沒好事兒,可若是以往,她還能厭惡洛妙姝,可如今自己成了親,很快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心裡反倒是越發複雜了起來。
畢竟走到今日這樣兒,多少事兒都有周氏在其中推波助瀾……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洛娉妍勉強勾起一抹淺笑,點了點頭別了景芝。
回到楓溪院洛娉妍換了身家常衣裳,便帶着趙嬤嬤與英兒蕾兒朝含章閣走去,路上蕾兒忍不住抱怨道:“奶奶辛苦了一上午,這會子原該躺下歇會兒,偏她巴巴地跑來了。”
趙嬤嬤也是皺眉道:“如今月份漸長,奶奶可要當心些,別累着自己,爺跟殿下若是知道了,還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兒,這周姨奶奶也太不懂事兒了些。”
洛娉妍搖頭失笑,洛妙姝若是懂事兒,又豈會落到今日地步?只是趙嬤嬤到底不是紅螺,英兒蕾兒也不過是丫鬟下人,便是再親厚,這些話也是不好說的。
洛妙姝今兒看上去倒是極爲精神喜氣,穿緋紅繡富貴團花蜀錦薄襖,着柳綠忍冬馬面裙。手腕兒上一對赤金點翠鐲,與頭上赤金頭面灼灼其華耀人眼目。
見洛娉妍扶着趙嬤嬤的手走了進來,洛妙姝立時擱下手中描金白瓷盞,急忙迎了上來。
掃了趙嬤嬤一眼,見趙嬤嬤不爲所動,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將趙嬤嬤擠到一旁,親自攙着洛娉妍的胳膊。
洛娉妍雖心中詫異洛妙姝如此作爲所謂何事,卻也並沒拒絕,一邊兒隨着洛妙姝往裡走,一邊兒聽洛妙姝笑道:“倒是妹妹的不是,也沒先與姐姐知會一聲兒,只是想着咱們到底是親姐妹,沒得弄得那般生分。”
別說洛娉妍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若是以往,洛妙姝應該抱怨自己怎地這會子纔回來,害她久等了纔是,怎地就先道起歉來了?莫不是當真又有什麼事兒要求自己吧,且這事兒定不簡單。
便是趙嬤嬤與英兒蕾兒聞言嘴角也直抽抽,只是不好在此時插嘴說什麼,到底是主子的妹妹,無論關係怎樣,也輪不到自己說道,只希望主子別被她哄了去纔好。
趙嬤嬤皺着眉頭悄悄朝洛娉妍看了幾眼,洛娉妍卻不動聲色地任由洛妙姝扶着在主位上落了座,卻是接過英兒急忙遞來的茶水,捧在手中並不說話。
七七六 拒絕
見洛娉妍捧着茶盞不說話,洛妙姝也不以爲意,用眼角淡淡地掃了趙嬤嬤幾人一眼,微擡起下巴,吩咐道:“今兒姐姐累了大半天,去給姐姐端碗參茶來。”
誰知吩咐了半晌,不僅趙嬤嬤,就連英兒蕾兒也只當沒聽見似得站在洛娉妍身後,一動不動。
洛妙姝不由心中大怒,斂了對着洛娉妍時的笑臉,眯縫起眼睛覷着三人,冷冷地喝問道:“我說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嗎?”
洛娉妍見此也冷了臉色,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皺眉道:“我不需要什麼參茶,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我還有別的事兒,就不留你用膳了。”
洛妙姝聞言一愣,回過頭望着洛娉妍,好像很受傷又好像很失望的樣子,似乎沒想到洛娉妍會說這話。
洛娉妍卻是失了耐心,望着洛妙姝那張畫着精緻妝容的臉,皺了皺眉頭道:“你說的沒錯兒,咱們之間很沒必要走那些不必要的過場,還是有什麼說什麼最好。”
洛妙姝神色一頓,小心地覷了洛娉妍一眼,見她神色淡淡說不出喜怒,一時間猜不透洛娉妍說這話,究竟是真心實意的,還是心疼丫鬟婆子,亦或者是因着自己不請自來而生氣。
想到那日從這兒回去,外祖母與婆母對自己態度的轉變,就連周熔,最近也一直呆在自己屋裡,不由死命壓下怒氣坐了回去,擠出一絲笑容,討好道:“姐姐如今雙身子,可不能生氣。”
說着轉身從雀兒手中拿過一張請柬,又朝洛娉妍方向挪了挪,將請柬遞到洛娉妍面前,笑道:“我來也沒別的事兒,後日晉江候府設宴,是東府大姑奶奶第一次辦宴會,老太太讓我來請了姐姐,到時咱們一塊兒去。”
說完見洛娉妍望着自己沒說話,便自顧自地笑問道:“姐姐看到時是我來接了姐姐一塊兒去,還是等姐姐去接我?”
洛娉妍聞言一愣,眉頭皺的更緊了,正要說自己已經拒絕了周落雪,卻聽洛妙姝笑道:“要我說還是姐姐去接我方便些,畢竟姐姐的馬車寬敞,再說姐姐去晉江候府也要路過我們府上,沒得我跑來繞遠路的。”
英兒與蕾兒聞言對視一眼,癟了癟嘴角,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是深吸了口氣,淡笑道:“你也知道我有了身孕,你見過那家夫人奶奶大着肚子往人家家裡去的?”
洛妙姝聞言一愣,聲音弱了兩分,討好地笑道:“那,大小姐呢?她代表姐姐去也是可以的。”
洛娉妍見洛妙姝竟是扭着不放,不由斂了笑容,冷聲兒道:“芝姐兒已經與武定侯世子定親,誰家待嫁姑娘還四處亂跑?今兒是世子爺跟芝姐兒舅舅家設宴,不然我也是不會去的,更不會允許芝姐兒去!”
洛妙姝顯然沒想到洛娉妍會如此直接地拒絕自己,不由斂了笑意,皺頭望着洛娉妍,憋着嘴問道:“姐姐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兒上……”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端了茶盞,淡淡地吩咐道:“蕾兒去準備八色禮盒,送周奶奶回去。”
洛妙姝見此頓時大怒,瞪着洛娉妍咬牙道:“你何苦這般油鹽不進,又沒要你去手提肩扛,不過是請你去赴宴,你若不願意,只露個面兒也好,難道就算爲了我也不願意走這一趟嗎?”
英兒蕾兒聞言冷冷一笑,不等洛娉妍說話,便屈膝一禮道:“周奶奶請吧。”
趙嬤嬤更是在此時扶着洛娉妍站了起來,輕聲道:“奶奶該回去泡個腳,好好兒歇會兒了,奴婢一會兒給你好好揉揉。”
說着趙嬤嬤便扶着洛娉妍走了出去,洛妙姝望着洛娉妍越走越遠的背影,雖說心中惱怒卻也並沒怎麼放在心上。
誰知回到周府,週二老夫人知道洛娉妍拒絕前去赴宴,頓時皺了眉頭望着洛妙姝不說話了。
周熔他娘更是板了臉想要喝問什麼,話到嘴邊兒,又轉頭看向週二老夫人,冷冷地道:“我就說今兒我陪着她一塊兒去,偏老太太不同意,我看就是她沒好好兒跟世子夫人說,這才惹惱了世子夫人!”
洛妙姝原本心中就有氣,一聽周熔他娘這話,頓時忍不住冷笑道:“母親說的也太輕巧了,你當那錦鄉侯府是什麼地方,你以爲誰都能說去就去的?”
周熔他娘一聽這話更是惱怒,不由得轉頭瞪向洛妙姝,拔高了音量冷斥道:“既然你想去就去與世子夫人如此親厚,怎地世子夫人沒同意與你一塊兒去赴宴?”
周熔他娘話音剛落,洛妙姝便不甘示弱地冷哼一聲兒,轉過頭也不再看周熔他娘一眼。
望着週二老夫人,洛妙姝竟頓時紅了眼眶,滿是委屈地道:“今兒原是母親沒有思量周全,這會子卻來怪罪與我,外祖母可要爲我做主!”
見洛妙姝推卸責任,甚至是推到自己身上來,周熔他娘心中亦是大怒不已,不待週二老夫人說話,便轉頭望向週二老夫人,冷聲道:“原我就說要好好兒教教她規矩,偏老太太護着她,如今倒好,犯了錯不知悔改,竟還學會往我身上推了!”
週二老夫人見她二人針尖兒對麥芒的樣子,也是頭痛不已,皺緊了眉頭望着洛妙姝,板着臉問道:“給我說清楚了,究竟怎麼回事兒?”
洛妙姝冷冷地掃了周熔他娘一眼,走到週二老夫人身邊兒,委屈地將洛娉妍拒絕她的話說了出來。
只見她憋着嘴,含着眼淚道:“姐姐有了身孕,芝姐姐也定了親,這些母親都是知道的,我不懂事兒,難道母親也不知道懷了身孕和定了親都不好隨意走動嗎?”
說着洛妙姝越發委屈起來,一邊兒擦淚,一邊兒望着週二老夫人,哽咽道:“我知道母親不喜歡我,可也沒得這般刁難我的。再說我出門在外,代表的可是咱們周家的臉面。今兒算是讓我丟臉丟到錦鄉侯府去了。”
說完洛妙姝便扭開頭,默默地擦着不斷掉落的眼淚,也不再說旁的。
到底是自己親外孫女,雖說犯了大錯,可見她這樣兒,週二老夫人還是有些心疼的,不由一腔怒火撒向周熔他娘,呵斥道:“往後做事兒動動腦子!”
七七七 病了
周熔剛回到府中,昨兒熬了一夜,今兒又是大半日,口袋裡的銀子是輸的精光,正是睏倦煩躁之時,卻見丫鬟攔住去路,屈膝一禮稟報道:“爺,太太病了,讓您回來先去木樨園見她。”
若是往常周熔少不得逗弄一番這丫頭,可今兒卻是沒有心情,皺緊了眉頭,不耐地問道:“昨兒還好好兒的,今兒怎地就病了?可請了大夫?”
這讓丫鬟怎麼回答?如今府中風向不明,哪兒敢隨意亂說話,只搖頭道:“回爺的話,奴婢不知,是太太身邊兒採荷姐姐命奴婢在此等候爺的。”
想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還須得在母親哪兒填充一二,周熔強壓下心中的不耐,揮着玉骨折扇點頭道:“行了,爺知道了,你退下吧。”說着便轉身朝莊氏所在的木樨園而去。
想要從莊氏這兒得到好處,周熔少不得賣好,好在這些年來,在週二老夫人與莊氏之間兩邊兒討好,周熔已經練的如火純情,剛跨進院門,便朝院中丫鬟們揚聲兒問道:“母親好好兒的怎地就病了,可是你們伺候不經心?”
說着大步流星地朝正房走去,卻在進屋前,趁着丫鬟打簾子的功夫,伸手捏了捏丫鬟水嫩的臉蛋兒,惹得丫鬟紅着臉嗔了他一眼,方纔進了屋去。
早在周熔剛進院子,莊氏便聽到他的聲兒,此時周熔一步邁進屋子,便見莊氏斜歪在臨窗大炕上,扶着額頭“哎喲”“哎喲”的呻喚不止。
周熔急忙上前,也顧不得行禮落座,便彎着身子詢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昨兒不是還好好兒的嗎?可要請大夫來瞧瞧?”
莊氏聞言放下扶額的手,望着周熔沒好氣地道:“請大夫來瞧瞧有什麼用?再多的大夫也治不了我這病!我這都是被你那倒黴催的媳婦兒給氣的!”
周熔聞言皺了皺眉頭,越發不耐地勸道:“好好兒地怎地又氣着您了?前兒您不還說她如今越發長進了嗎?再說……”
莊氏聞言頓時大怒,猛地撐起身子,一把拉着周熔在炕沿兒上坐下,壓着聲兒怒道:“長進了?虧你說得出!當初我就說那老婆子沒安好心,偏你不信。她娘那眼睛好好兒地怎就瞎了?說什麼是被世子夫人氣得哭瞎了眼睛,這話你信嗎?”
說完見周熔不吭聲兒,莊氏越發氣惱,扯了絹子一邊兒擦着並不存在的眼淚,一邊兒哭道:“再看看她那點子嫁妝,都是些什麼破爛玩意兒?再想想當初世子夫人是如何風光大嫁的?當初周氏可是說了要將洛娉妍許給你的!可結果呢?”
聽莊氏這話,周熔不由想起當初洛娉妍給他的驚豔,尤其是那清麗婉轉的聲音,放佛還在耳邊兒迴響,撓地心底發癢。
再想想洛娉妍那些嫁妝,周熔沉了臉問道:“她究竟做了什麼事兒,將娘都氣病了?”
莊氏見周熔沉了臉,冷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兒?前兒落雪讓人送來帖子說要辦花宴,我想着錦鄉侯府定然也是會收到帖子的,她們是親姐妹,原該教旁人親近些。世子爺又不在,到時你護着她們姐妹一塊兒去赴宴,既是人情也是體面。”
說到這兒,莊氏再次抹了抹眼淚,哭訴道:“我這都是爲了誰?錦鄉侯府是什麼人家兒?你們與世子夫人親近,旁人見了少不得也高看你們兩分,將來世子回來了,知道你們平日裡照看着世子夫人,還能不提拔你?”
周熔聞言臉色晦暗難明,卻是點了點頭道:“聽說世子爺對她倒是極好。”聲音淡淡地,甚至有些低沉,不知周熔在想什麼。
莊氏也不在意周熔在想什麼,反正知道周熔口中這個“她”指的是洛娉妍,不由越發傷心地哭了起來。
一邊兒哭一邊兒道:“她倒好,我原是好意讓她今兒先去知會世子夫人一聲兒,也說了與她同去,偏她不願意,好像生怕我搶了她功勞似得。結果不知怎地得罪了世子夫人,人家甩了臉子說是不去了,她回來卻怪到我頭上來了。”
說完莊氏扭頭捂着臉,“嗚嗚”地大哭了起來,像似受盡了委屈似得。
周熔想着與洛娉妍見面的機會,竟被洛妙姝這樣就破壞了,一時間怒從心生,也顧不得還要找莊氏貼補荷包的事兒,冷聲道:“今兒爲了兒子讓娘受了委屈,兒子定然不會縱容她,自會好生管教。”說完周氏甚至沒有安撫莊氏兩句,便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梨香院門前,周熔纔想起忘了問莊氏要銀子的事兒,一時間越發氣惱。
新納的小妾近來被冷落了幾日,遠遠見着周熔進了院子,便急忙出了跨院兒迎了上來。周熔這會子卻是沒心思與小妾廝纏,一胳膊將人揮開,若非有丫鬟扶着怕是就被揮到了地上,頓時愣在當場。
就連守在門口的鶯兒遠遠瞧見也嚇了一跳,急忙挑了簾子,大聲兒道:“爺回來了。”
滿肚子火氣的洛妙姝在屋內聽到鶯兒的聲音,並未注意到那聲音裡的顫抖,只覺心中一喜,火氣也消散了許多。
洛妙姝知道,若是周熔往跨院兒去鶯兒是絕不會稟報的,想到這幾日周熔對自己的溫柔,洛妙姝急忙帶着雀兒迎了出來。誰知剛到門口,穿着攢珠繡花鞋的腳,尚未跨出門欖便被周熔拽着胳膊給拉進了屋子。
雀兒見此便急忙趁機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與鶯兒紅着臉遠遠地退了開去。
二人卻不知屋內的情形並非她們想象的那樣,周熔進了屋子便甩開了洛妙姝的胳膊,也不急着質問今日之事,只道:“快給爺拿二百兩銀子。”
洛妙姝聞言一愣,望着周熔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周熔卻沒半分耐性,見洛妙姝望着自己不動,頓時越發惱怒,呵斥道:“耳朵聾了不成?爺的話沒聽見?讓你快去拿二百兩銀子來!”
若是洛娉妍生辰前,洛妙姝這會兒早該吼了起來,偏這段日子周熔對她是極盡溫柔……
一時間洛妙姝只當周熔是遇見什麼難事兒,急需銀子使喚,不由一邊兒揉着被拽疼的胳膊,一邊兒輕笑道:“爺該去問母親或是老太太要銀子,怎地要銀子要到我這兒來了?”
七七八 運氣
一聽這話周熔不由想起洛妙姝那惹人嘲笑的嫁妝,更是覺得若自己當初娶的是洛娉妍而不是眼前之人,此時別說二百兩,就是兩千兩也不在話下,又怎會在這兒與自己這般磨蹭?
想到這兒,周熔心中越發氣惱,不由板了臉道:“讓你拿就拿!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說完見洛妙姝瞪圓了一雙眼,臉色不善地望着自己,方纔覺得此話太過生硬,不由緩了語氣。
攬了洛妙姝的腰靠近自己,貼在耳邊兒小聲兒道:“如今你我已經成親,爺少不得爲咱們將來打算,讓你拿二百兩銀子不過是想試着做點小買賣試試手,難不成將來賺了,還要與太太老太太分銀子去?”
洛妙姝聞言將信將疑地試探道:“打算做什麼買賣?說來我也聽聽。”
本就不耐地周熔見洛妙姝還要問東問西,不由再次惱了,板着臉道:“二百兩銀子能做什麼買賣?不過是跟着人家試試手,爺在邊兒上看着,也能學上一二。”
說着周熔斜睨着洛妙姝,冷聲道:“奶奶若是捨不得,爺問太太要去就是,將來你可別怨爺。”說完轉身便要往外走。
洛妙姝見此不由信了,急忙上前拉住周熔的胳膊,笑道:“瞧你這急性兒,也不知能做什麼買賣,也沒說不給你,我不過多問兩句,怎地就惱了?”
見周熔頓住了腳步,冷冷地望着自己不說話,洛妙姝抿了抿嘴將後面的話都嚥了下去,憋着嘴道:“爺在這兒等着,我這就給你拿去。”
說着洛妙姝轉身進了內室,卻沒想到,剛從箱籠裡抱出銀匣子,周熔竟突然走了進來。
洛妙姝心下一急,張口喝問道:“不是讓你在外邊兒等這麼?怎麼就跑進來了?”說着還將銀匣子往身後藏了藏。
周熔卻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究竟有沒有,沒有我好問太太拿去,人家都等着呢再過會兒怕是人都走了,錯過這機會下次還不知等什麼時候去了。”
洛妙姝見周熔並未往銀匣子方向看,心下稍安,笑道:“有有有,爺去吃盞茶,我馬上給你拿出來。”
說完洛妙去就站在原地盯着周熔不動,周熔見此心中冷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地挑了挑眉道:“那行,回來匆忙爺確實也渴了就先吃盞茶去。”
見周熔說完果然轉身出了內室,洛妙姝才靠在多寶閣上鬆了口氣,緩了緩心神,從銀匣子裡取出一錠百兩的銀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狠狠心取了兩張百兩銀票並五十兩銀子,收好銀匣子出了內室。
周熔沒想到自己要二百兩,洛妙姝竟然多給了自己五十兩,心中一喜,捧着洛妙姝的臉蛋兒“吧唧”就是一口,拿了銀子笑道:“等爺賺了錢,回頭給你買簪子。”
說完周熔一陣風兒似得走了,也沒顧得上質問她今日前去錦鄉侯府的事兒。
也不知是周熔運氣突然好了,還是洛妙姝今兒運氣不錯,周熔拿着從洛妙姝哪兒得來的二百五十兩銀子,一路興匆匆地去了四季賭坊,不僅將昨兒一宿輸掉的贏了回來,還多贏了好幾十兩。
回去時周熔心情大好,路過珍寶樓不由便轉了進去,隨手挑了支並蒂蓮花簪藏在袖籠裡。
原本週熔拿了銀子一夜未歸,洛妙姝在家裡是氣得牙根兒直癢癢,誰知周熔回來時摟着她便是一陣“吧唧”將洛妙姝一肚子火氣,竟生生地堵在了嘴裡。
等周熔放過她嘴時,那支從珍寶樓挑來的並蒂蓮花簪,就出現在了洛妙姝眼前。
周熔攬着洛妙姝歪在臨窗大炕上,挑眉問道:“瞧瞧可喜歡?爺可是挑了好半天,瞧着就這支最合心意。”
洛妙姝一把奪過簪子拿在手中細細觀察一番,分量也不是很足,做工還算精緻,無論如何這是周熔第一次送自己禮物,洛妙姝還是很喜歡的,遂笑着將簪子又塞回到周熔手中,側着頭笑道:“快給我插上!”
周熔接過簪子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才輕輕插在了洛妙姝的雲髻裡,在洛妙姝轉過頭來時,笑道:“爺的眼光不錯,這支簪子很適合奶奶……”
說着周熔整個人都撲了上去,也不知怎地二人便滾做了一團,這插簪子也就變成了插人……
待雲收雨歇,周熔摟着洛妙姝躺在牀上,望着帳子頂纔想起昨兒洛妙姝去錦鄉侯府的事兒,遂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昨兒太忙也沒顧得上,怎聽說你將太太給氣着了?”
洛妙姝一聽這話頓時不滿了,從周熔的胸前撐起了身子,憋着嘴道:“什麼我把太太給氣着了,分明是太太故意刁難我!”
見周熔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洛妙姝皺了眉頭道:“姐姐有了身孕不便外出,太太又不是不知道,非得讓我去邀姐姐一塊兒去赴宴,這不是爲難姐姐嗎?姐姐肚子裡懷的,可是錦鄉侯府長子嫡孫!”
說到這兒,洛妙姝挑高了眉梢,居高臨下地望着周熔,問道:“跟咱們去赴宴,沒事兒倒好,若是有個什麼閃失,是爺負的起責,還是太太負的起?別說惠寧長公主,就是我那姐夫的怒火,怕是咱們整個周府也消受不起!”
聽洛妙姝這樣一說,周熔頓時覺得很是有理,不由點頭道:“這事兒是太太沒思量周到,虧得你聰慧,不然真出了事兒,咱們可擔不起。”說着突然問道:“那芝蘭縣主呢?她怎地也不去?”
洛妙姝沒先到周熔會突然問起景芝,不由眯縫起了眼,覷着周熔問道:“你怎麼想起她來了?”
周熔故作鎮定地笑道:“她不是你姐姐的小姑子嗎?我想着你姐姐有孕去不了,咱們又是親戚,到時候未免她寂寞咱們可以去接她一道。”
洛妙姝聞言不置可否地笑道:“她也不去!”說完躺了下去靠在周熔肩頭上,似笑非笑地道:“人家是待嫁之身,轉過年就要與武定侯世子成親,哪兒有定了親大家閨秀四處赴宴的?”
如此倒是將周熔堵得無話可說……
七七九 好哄
見洛妙姝坐在妝臺前,把玩着那支隨手買來的並蒂蓮花簪,周熔目光一閃,輕笑道:“昨兒二百五十兩銀子做本,一宿的功夫便賺了二十多兩,幾乎就是一成的利潤。”
洛妙姝一聽這話,頓時轉過頭看向斜靠在大迎枕上,鬆垮地披着薄襖的周熔,不敢置信地問道:“爺究竟和人做的什麼買賣,怎地這麼高的利潤?”
周熔扯着嘴角,露出一絲痞痞地笑容,朝洛妙姝招了招手。
洛妙姝撅着嘴橫了周熔一眼,卻依舊起身朝周熔走了過去,卻被周熔一把拉在了懷裡,笑道:“這做買賣終究是男人的事兒,姝兒就別多問了。”
說到這兒,周熔頓了頓,一邊兒隔着夾襖揉捏着洛妙姝胸前的隆起,一邊兒含着洛妙姝圓潤的耳垂,含糊道:“我想着不如在多添些本錢,也好早日自己經營,總不能一直靠着別人不是?”
洛妙姝雖早已軟成一灘水依偎在周熔懷中輕輕嬌喘着,卻不忘問道:“其他人也都有一成的利潤?”
周熔悶笑一聲兒,吐出粉紅的耳垂,挑眉笑道:“怎麼可能!”手卻沒有停下,甚至一隻手已經滑了下去,在臀瓣上流連。
洛妙姝卻是不信周熔這話的,急忙握住了在胸前肆掠的手,嗔道:“爺哄我呢!既是跟着人家後邊兒做,人家的利潤還能不如爺了?”
卻不知周熔等的就是這話,笑得越發恣意道:“人家昨兒一宿賺了一百多兩,自然不是咱們這點兒可比的。不如我怎麼說今兒在添點兒。”
洛妙姝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起來,望着周熔急切地問道:“此言當真?爺打算添多少?”
說完又有些後悔,急忙露出一絲遺憾的神情,補充道:“我手裡銀子也不多,若是爺想做大,還是得問老太太拿銀子纔是。”
周熔心中冷冷一笑,面兒上卻是不顯地點頭道:“如今不過是想跟着人家先學學,賺點兒本錢,將來若是做大了,自然少不得從公中那些銀錢。”
說完周熔挑起洛妙姝的下巴,輕笑道:“我這都是爲誰?還不是想多給咱們自己賺點兒,這樣爺想給你買簪子鐲子的,也不必向太太老太太報備了不是。”
聽周熔這麼說,洛妙姝心裡像喝了蜜一樣,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明媚了些,趴在周熔身上,感受到小腹漸漸被硬物頂起,便大着膽子將手從周熔胸前滑了下去。
周熔忍不住悶哼一聲兒,卻並不輕易放過這個話題,一邊兒將洛妙姝打橫抱起扔回了牀上,一邊兒喘着粗氣問道:“我想着乾脆湊足一千兩,姝兒的意思呢?”
洛妙姝一聽這話,下意識地問道:“那爺豈不是每日也有百來兩的進賬?咱們可就算得上是日進斗金了。”
聽洛妙姝這樣說,周熔連手裡的動作都嚇得頓了頓,方纔不動聲色地嗤道:“奶奶想什麼好事兒呢?這做生意有起有落,人家五千多兩的本錢,也才賺一百多兩。咱們不過是再不必指着月例過日子罷了。”
說完周熔不再等洛妙姝說話,便加快了手裡的動作,三下五除二將洛妙姝剝了個乾淨。當週熔挺身而入後,洛妙姝也顧不得再想別的。
梅開二度……周熔清楚的知道,這時候的洛妙姝是格外的好說話。
果不其然,被周熔狠狠滋潤了一番的洛妙姝,軟成一灘泥似得窩在被子裡,望着已然起身穿上外套的周熔,輕笑道:“爺已經兩日沒去給太太老太太請安了,好歹去老太太屋裡坐坐,省的我又被埋怨沒有規矩。”
說完洛妙姝媚眼如絲地笑道:“回來我給你拿銀子,可別忘了我要的鐲子。”
確實要去木樨園坐坐纔是,昨兒可是答應了母親會給她出氣,偏如今……周熔勾起一絲笑意,俯身挑起洛妙姝的下顎,狠狠地“吧唧”了一口,笑道:“準備好銀子,將來爺讓你吃香的喝辣的。”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這邊兒洛妙姝在被窩裡緩了口氣兒,再次起身梳洗,從銀匣子裡不多的銀票中數出了八百兩。
卻不知周熔在莊氏屋裡笑道:“母親何必與她計較,錦鄉侯世子夫人到底是她姐姐,少不得將來還有用得着她的時候。”
說完更是從懷裡摸出一隻白玉雕花鐲遞到了莊氏跟前兒,笑道:“她其實很好哄的,不過是幾句好話而已,母親有什麼值當生氣的。”
莊氏斜睨了周熔一眼,拿起炕桌上的鐲子打量起來,算不上定好的玉質,卻勝在純淨,富貴牡丹雕花精緻細膩。
莊氏不由舉起鐲子晃了晃,挑眉笑道:“這是她讓你給我送來的?就這麼一隻鐲子,就想讓我消氣?”
周熔聞言笑道:“這是兒子孝敬您的,這鐲子我早就看好了,可惜一直沒有銀子,送母親的東西,總不能再問母親要銀子不是?”
說完周熔微微壓了壓聲兒,接着道:“兒子早就想做買賣,昨兒她拿了一千兩銀子給我做本。”
莊氏一聽是兒子孝順的,臉上的笑容便止不住地溢了出來,就連周熔看去都覺得有些膩人,莊氏卻並不覺得什麼,歡喜地將鐲子套在了手腕兒上,那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
想着兒子如今長進了還知道孝敬自己,做買賣卻只有一千兩的本錢,不由放下胳膊嘆道:“真是委屈我兒了,若是當初娶的是洛大小姐,如今想要做買賣萬八千的還不是一句話?”
聽莊氏這麼說,周熔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兩分,卻沒有順着莊氏的話往下說,只沉默地低着頭。
莊氏見此再次嘆了口氣,摸了摸周熔的臉頰,心疼道:“如今我兒知道上進,母親少不得幫襯你些,你可不許再胡鬧了。”說着起身轉入內室,沒一會兒便拿了一千兩銀票出來。
周熔見此眼睛一亮,心中更是喜出望外,這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純屬意外之喜啊!
面兒上週熔卻是不動聲色地拒絕道:“兒子今兒就是來孝敬母親的,怎能再要母親的銀子?我有那一千兩做本錢足夠了,大不了兒子辛苦些,銀錢慢慢賺就是。”
莊氏怎捨得唯一的兒子這般委屈?不由分說地將銀票塞在了周熔懷裡,嗔道:“與母親還分什麼你的我的?錢壯人膽兒,做買賣手裡還是寬鬆些好,凡事也有個應變的餘地。”
說完莊氏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埋怨道:“若非老太太光顧着她們母女,我兒如今怎會這般辛苦?”說着竟是紅了眼眶,含了淚。
周熔見此順勢收了銀票,笑道:“古人云: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母親且等着將來兒子出息了,給你過好日子吧。”
七八零 和睦
從木樨園出來,周熔的腳步是說不出的輕快,正滿心激動的回梨香院找洛妙姝拿那八百兩銀子,剛轉過飛檐亭,卻見一丫鬟迎面而來。
淺黃地兒散繡這月白纏枝迎春花,的交領窄袖襖包裹着纖弱削肩,一條月白挑紗汗巾子,將柳色彈墨碎花裙,束縛在水蛇腰上,彎彎地柳葉眉下,一泓盈盈秋水……
周熔只覺眼前一亮,下意識頓住了腳步,伸手攔下了這丫鬟,用玉骨折扇挑起她尖尖地下巴,笑問道:“你是哪個院兒裡的丫鬟,爺怎地沒見過你?”
那丫鬟略微擡眸掃了周熔一眼,頓時羞紅了一張宜嗔宜喜的臉,又急忙垂下眸子,屈膝一禮,朱脣輕起:“回爺的話兒,奴是慶輝堂的二等丫鬟可兒。”
那聲音綿軟甜糯,周熔頓覺骨頭也都酥了兩分,暗道:好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擱在祖母屋裡倒是有些浪費了……
如此想着,周熔忍不住歪頭再次好生打量了一番這丫鬟,只見她嬌嫩的臉頰一片羞紅,輕抿的朱脣欲語還休……
見此周熔越發心癢難耐,心中卻又記掛那尚未到手的八百兩銀子,一時間竟有些難以取捨。
可兒見周熔盯着自己不說話,不由得輕擡玉手,用那管蔥似得手指將玉骨折扇推開,微微退後半步,輕聲道:“爺若無事,奴便先回去了。”說完微擡眼尾輕掃了周熔一眼。
如此,周熔哪裡還捨得她離開?長臂一展,便將她攬在了懷中……
可兒一驚之下“奮力”推拒,奈何一雙小手柔弱無骨,又如何抵得住身強體健的周熔?
耳邊那一聲聲細若遊絲的“爺,別這樣。”“爺,快放開奴婢。”“爺……”更似邀請。
軟香在懷,心情激盪,周熔又豈會輕易放過她?更何況她那欲拒還迎的把戲,周熔如何看不清楚?
周熔一邊兒上下其手,一邊兒喘着粗氣,低笑道:“伺候好了爺,有你好日子過。”說着便糾纏着可兒進了一旁的香樟林裡。
梅花三弄,周熔有些四肢發軟,趴在可兒如棉花般的身子上,平復着呼吸,便聽可兒嬌聲道:“爺,奶奶若是知道了,定會剝了奴的皮,你可要護着奴。”
聽可兒提到“奶奶”二字,周熔頓時想起那尚未到手的八百兩銀子,不願在耽擱下去,隨手抓起可兒一截羅裙擦了擦身子,一邊兒提着褲子,一邊兒笑道:“放心,爺虧待不了你。”
說着從荷包裡掏出一錠銀子也沒看具體多少,便急匆匆地出了香樟林往梨香院而去。
洛妙姝早已等得不耐,見周熔回來不由沉了臉道:“太太怎地就沒留爺用晚膳呢?我還以爲爺今兒個不回來了。”
周熔卻是不以爲意,踱到洛妙姝身旁坐下,勾了脣角笑道:“怎地?爺還沒餵飽你?”
洛妙姝聞言頓時羞紅了臉,沒好氣地啐了周熔一口,起身從妝奩裡取了銀票扔給周熔道:“我是怕爺忘了大事兒。”
周熔收了銀票心情越發好了起來,也不在意洛妙姝的態度好不好了,笑道:“放心,就是忘了再大的事兒,也忘不了把鐲子給我寶貝兒買回來。”
聽周熔喚自己“寶貝兒”洛妙姝心裡那點子惱怒早已不煙消雲散,卻忍不住嗔道:“沒個正形兒,什麼寶貝兒不寶貝兒的,仔細被丫鬟們聽了去,惹人笑話。”
周熔此時雖然饜足卻也覺得頭重腳輕,更知洛妙姝心裡是愛聽的,不過是要在口頭上掙個輸贏,遂悶笑兩聲也不辯解,揚聲兒吩咐道:“打了熱水來,爺要沐浴。”
洛妙姝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問道:“爺不出去了?不是說……”
話未說完,周熔便擺手道:“別說了,剛太太還埋怨我整日裡不着家,我又不好與她說明,生生捱了好半天的罵。”說着周熔滿是委屈地望着洛妙姝,皺眉問道:“你說,我這都是爲了誰?”
聽周熔如此說,洛妙姝倒不好再多說什麼,反倒是親自伺候周熔沐浴躺下……
手裡有了兩千餘兩銀子,周熔的日子越發過得恣意,甚至藉着做生意的由頭夜不歸宿,洛妙姝也不再緊盯着不放。
週二老夫人問起時,洛妙姝不以爲意地笑道:“外祖母,表哥最近新結識了兩個朋友都是舉人出身,我便勸他好好與認相處,也跟着長些學識。”
說着繞道週二老夫人身後,一邊兒替她捏着肩膀,一邊兒故作傷感地道:“以前姝兒不懂事犯了大錯。可母親說過的話,姝兒卻是一直記在心裡的。”
聽洛妙姝提起女兒,週二老夫人不由嘆了口氣,扭過頭問道:“你母親都跟你說什麼了?”
洛妙姝笑道:“在家時母親就常說,咱們周家翰墨之族,便是分了家,咱們也是書香門第。前些日子我回去看望母親,母親還說如今咱們這一房就剩表哥一個,讓姝兒督促表哥讀書上進。”
週二老夫人一聽這話很是歡喜,點頭道:“你母親說的不錯兒,你外祖父也是在翰林院裡呆了一輩子,到哪兒不受人敬重?你如今嫁了熔哥兒可不能由着他胡鬧,要好生督促他早日考取功名,也讓你外祖父高興高興。”
洛妙姝聞言心中冷笑,周熔哪裡是讀書的料子?在洛妙姝看來,周熔倒是有幾分經商的天分。
只是面兒上卻是不顯,洛妙姝點頭笑道:“外祖母說的是。我定會好好兒勸着表哥的,昨兒若不是有人邀請表哥去參加文會,我定是不會允他徹夜不歸。”
聽洛妙姝這樣說,又見她與周熔越發和睦,週二老夫人也滿心高興起來,笑道:“熔哥兒打小在我身邊兒長大,我就知道他是個好的。偏當初你不信,非要鬧出那麼多事端來,如今知道外祖母沒有騙你,一心爲你好了吧?”
洛妙姝心中雖然膩歪,面兒上卻是不顯,嘴裡更是笑道:“姝兒以前不懂,如今知道這世上外祖母與母親是待我最好的人,都是一心爲我好,將來我定會和表哥一起,好好孝順您與母親的。”
週二老夫人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愜意地靠在椅背上任由洛妙姝替她捏着肩膀,舒了口氣道:“你們夫妻倆好好兒的我也就放心了,等將來你再有了孩子,我這雙眼啊,就閉得上了。”
而莊氏又得了周熔的孝敬,越發覺得兒子如今有了出息,想着那日兒子說將來少不得還需要用到洛妙姝,自然也就不願爲點兒小事尋洛妙姝的麻煩,一時間闔府上下倒是相安無事。
七八一 遷怒
轉眼到了去晉江候府赴宴的日子,洛妙姝特地早起換了身芙蓉團花雲錦襖,套攢珠緙絲褙子,梳飛仙流雲髻,插洛娉妍送的赤金點翠釵,遠遠瞧着就灼灼耀眼。
雀兒替洛妙姝插好最後一朵簪花,忍不住讚歎道:“奶奶可真美!”
洛妙姝聞言從菱花鏡裡看向雀兒,心情極好地笑問道:“比起姐姐來又如何?”
雀兒一愣,鶯兒便急忙奉承道:“大姑奶奶雖說是錦鄉侯世子夫人,卻是比不得奶奶的。”說完怕洛妙姝不信,急忙又補充道:“不說旁的,如今大姑奶奶懷着身孕,可大姑爺在哪兒?咱們爺可是每日如珠似寶地守着奶奶。”
雀兒也在一旁急忙點頭,正要再奉承兩句,周熔卻在此時撩簾子走了進來,皺眉道:“怎地還沒好?太太都派人來催了,說是讓咱們早些過去。”
洛妙姝聞言癟了癟嘴沒有理會周熔,最後對着菱花鏡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定滿意了方纔起身隨着周熔出門去。
洛妙姝出門算不得早,到時更是已經到了許多人,周落雪得知洛妙姝到了還特意迎了出來,誰知卻見馬車裡只有洛妙姝一人下來,不由問道:“不是說妍兒與你一塊兒來嗎?”
洛妙姝腳步一頓,勉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姐有了身子,哪兒敢隨意亂走。那肚子裡裝的可是錦鄉侯府的長子嫡孫,若出了差錯,我可擔當不起。”
說着洛妙姝便上前與周落雪身後長得一摸一樣的公孫媚公孫嬈見禮,想將話題岔過去。
周落雪原就知道洛妙姝與洛娉妍不對盤,不過是近來聽說洛妙姝出嫁後,二人關係好了許多,自己送去的請柬又被洛娉妍拒了,這才起了心思,也沒抱太大的希望。
公孫媚卻在此時輕笑道:“到我們晉江候府來赴宴,怎能算是亂走?嫂嫂與錦鄉侯世子夫人只是表姐妹兼閨中好友,不給面子也就算了,沒想到你這個親妹妹的面子,竟也不給。”
說完公孫媚冷冷一笑,轉身往回走去,公孫嬈見此,目光在周落雪與洛妙姝之間來回掃了掃,掩口一笑也跟着走了,雖沒說什麼,那笑聲卻比公孫媚的冷笑更刺耳。
洛妙姝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望着周落雪正要再說些什麼,周落雪卻是沒心思與她囉嗦,淡笑着打斷道:“快進去吧,鳳兒跟媛媛都到了。”
洛妙姝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得壓了下去,點頭道:“既如此我就不陪你了。”
剛說完,便見一頂四人軟轎緩緩到了跟前兒。那隨轎嬤嬤便極爲體面,一身軟緞薄襖滾着灰鼠毛封,圓盤臉上天生帶着兩分笑意,若非那雙眼睛太過犀利,瞧着倒是個和善人兒。
轎前兩個穿藕色錦緞着翠色湘裙的大丫鬟,頭上一色的攢珠玉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的小姐來了。
便是轎後也跟着兩個穿綠色夾襖的小丫鬟,雙丫髻上插着小朵珠花,看上去粉雕玉琢甚是乖巧。
周落雪已經丟下洛妙姝急忙迎了上去,遠遠地便笑道:“沒想到今兒竟是劉嬤嬤親自陪着縣主過來,一會兒可得好生吃杯酒纔是。”
如此別說洛妙姝不想走,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雖不知是哪家的縣主,洛妙姝卻也不敢耽擱,急忙跟了上去。
不待洛妙姝走近,倆小丫鬟已經打起轎簾,轎中伸出一隻潔白豐潤猶如玉脂般的手。
倆大丫鬟急忙上前託着那隻好似藝術品的手,將轎中人扶了出來……
凝脂軟玉遠山黛,柳葉秋波半遮掩,脣珠微凸美且豔。便是洛妙姝也忍不住暗贊:好一副精緻絕倫的容貌!連她身上那襲金絲盤花雲錦襖,也被洛妙姝自動忽略了。
劉嬤嬤也再顧不得與周落雪寒暄,急忙上前一手托起這美人的胳膊,一手擋在她頭頂,嘴裡叮囑道:“縣主慢點兒。”那小心翼翼地模樣,好像從轎中下來的不是人,而是個瓷娃娃!
洛妙姝暗暗癟了癟嘴,便見周落雪上前屈膝一禮,笑道:“給縣主請安了,沒想到您這麼早就到了,若是早知道,我該去前邊兒迎您纔是。”
說完周落雪方纔介紹道:“這是我孃家表妹洛妙姝。”說完回頭笑道:“姝兒傻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給和靜縣主行禮。”
洛妙姝依言上前,誰知不待她行禮,便聽和靜縣主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妹妹。”
和靜縣主的聲音清淡而冷冽得洛妙姝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朝周落雪看了眼,在周落雪的示意下,急忙屈膝行禮道:“回縣主的話,錦鄉侯世子夫人乃是我姐姐。”
方纔和靜縣主的冷笑令洛妙姝不敢多說一句,如此回答自認爲很是規矩,誰知話音剛落,和靜縣主便再次冷笑一聲兒,嚇得洛妙姝肝兒都跟着顫抖了起來,偏周落雪站在一旁就是不說話。
洛妙姝不得不極力穩住心神,仰頭擠出笑容,狀似歡喜地問道:“縣主可是認識我姐姐,我……”
那想話未說完,和靜縣主便冷冷地打斷道:“今兒你姐姐來了嗎?”
洛妙姝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不待回話便見那劉嬤嬤扶着和靜縣主從她身旁越過,淡淡地問道:“媚兒與嬈兒呢?怎地不見她倆在這兒陪你?”
周落雪見此也顧不得洛妙姝了,急忙跟了上去,笑道:“縣主來的不巧,她倆剛還在這兒呢,許是站累了進去歇會兒。”說着周落雪與和靜縣主便漸漸走遠。
直到此時雀兒與鶯兒纔敢上前,想要扶起仍舊屈膝行禮的洛妙姝,卻在看到洛妙姝那張寒霜滿布的臉時,嚇得一哆嗦又急忙退後了兩步,竟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敢再靠近。
好半晌,洛妙姝才自己站了起來,轉頭看向身後的垂花門,捏緊了攏在雲袖中的拳頭。
就在洛妙姝決定不告而辭時,周落雪身邊兒的香墜兒趕了過來,屈膝一禮,笑道:“我們奶奶見姨奶奶沒有跟上,怕您迷了路,特遣奴婢過來接您。”
洛妙姝盯着香墜兒那張滿是笑容的臉看了半晌,才深吸了口氣,淡淡地點頭道:“帶路吧。”
香墜兒自然聽出了洛妙姝聲音中的不愉,卻是並不以爲意,甚至示意雀兒與鶯兒遠遠跟着,自己親自上前扶着洛妙姝的胳膊一路往裡走去。
洛妙姝雖心中詫異,卻也並沒放在心上,誰知行至半途,便聽香墜兒在自己耳邊兒小聲兒道:“奶奶讓奴婢來告訴姨奶奶,和靜縣主乃是出自敬安郡王府,原是許配給了皇后孃家侄子,卻因中秋宮宴……”
香墜兒越說越小聲兒,洛妙姝卻是聽出了一身冷汗!
世人皆知錦鄉侯府與三皇子走得近,如今這情形和靜縣主顯然是因洛娉妍沒來,將對她的一腔怒氣撒到了自己頭上。
想到這兒洛妙姝突然頓住腳步,臉色有些蒼白地道:“我有些不舒服,就不進去了,你跟你們奶奶說一聲兒,我改日再來看望她。”
說完洛妙姝便轉身帶着雀兒鶯兒往回走,香墜兒站在原地也並未挽留。來之前奶奶就交代過,是走是留全憑姨奶奶自己做主。
七八二 風光
洛妙姝卻是不知,和靜縣主並非因爲皇后侄子之事惱怒,而是因爲她屈尊降貴給洛娉妍下了帖子,請她到敬安王府赴宴,偏洛娉妍竟婉拒了她!
這對和靜縣主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好在今兒洛娉妍也未來晉江候府赴宴,否則定是不會如此輕易放過。
洛妙姝腳步匆忙地出了垂花門,被風一吹才清醒過來,急忙找來小廝吩咐道:“去前邊兒找周少爺,就說我有急事要回府,讓他趕緊出來。”
說完還生怕小廝找錯了人,急忙補充道:“記住了,是周家二房的熔少爺。”
小廝詫異地掃了眼洛妙姝身後的垂花門,不明白好好兒的既然來了,怎地就又有急事要回去了?這會兒還沒開席呢!
雀兒見洛妙姝臉色不善地盯着那站着不動的小廝,怕生出事端,急忙上前塞了個荷包在那小廝手中,催促道:“我們奶奶真有急事兒,你快去將我們爺尋來!”說着還推了那小廝一把。
小廝回過神捏緊了手中的荷包,笑得見眉不見眼地回道:“姨奶奶稍等小的這就去,您若等不及不妨先上車。”說着一溜煙兒地往前院兒跑了去。
這邊兒洛妙姝坐上馬車久等不見周熔到來,正是心煩意亂之時,周熔身邊兒的成兒跑了過來,稟報道:“奶奶,爺說他現在走不開,若您着急便讓小的護送您回府。”
洛妙姝頓時氣得將手中的絹子扯了又扯,卻是不敢再耽擱下去,怒道:“還不快走?等吃晚飯呢?”
成兒聞言縮了縮脖子,不知洛妙姝究竟何事如此着急,不敢耽擱地坐上車轅,趕着馬車回府去。
誰知剛回府便遇上了周熔他娘,見洛妙姝獨自一人回來不知發生了何事,將洛妙姝攔了下來,詫異地問道:“怎地你一人回來?熔哥兒他人呢?”
洛妙姝此時正是煩躁不安之時,很不願與周熔他娘廢話,不由敷衍一禮,淡淡地道:“爺還在晉江候府,我身子不舒服便先回來了。”
周熔他娘上下打量了洛妙姝一番,見她臉色卻是蒼白,便不再多說,點頭道:“去吧,便是不舒服,也該先去慶輝堂見過老太太再去歇息。”
洛妙姝心中堵着一口氣,卻說不出來,只得勉強點了點頭轉身往慶輝堂走去。
週二老夫人見洛妙姝這麼快回來也是大吃一驚,不待她行禮便急忙問道:“出什麼事兒了?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洛妙姝實在懶得應付,卻不得不擠出笑臉道:“我身子不舒服,羅雪姐姐又忙,不便打擾,我就先回來了。爺還在晉江候府吃酒,怕是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聽洛妙姝說她不舒服,週二老夫人關切地問道:“怎地就不舒服了?可要請大夫來瞧瞧?”
洛妙姝搖了搖頭,勉強笑道:“不礙事兒,許是昨兒夜裡受了涼,回去歇會兒就好了。”
如此週二老夫人方纔點頭道:“那你快回去歇着,若是不好,便遣人去請了大夫來瞧瞧,身子是自己的,萬不可大意了。”
週二老夫人話語中的關切,洛妙姝沒有感覺到,只覺得囉嗦絮叨,見週二老夫人讓自己去歇息,便急忙轉身回了梨香院。
洛妙姝在府中忐忑不安了一整日,猶豫着是不是要與洛娉妍疏遠關係,誰知周熔竟是直到日落才一身酒氣的回來,更讓洛妙姝沒有想到的是,不等她發怒,周熔便摟着她笑道:“虧得你有個好姐姐,今兒可算是讓爺漲了臉面了。”
洛妙姝聞言一愣,連發怒都忘了更顧不得周熔滿身的酒氣聞着讓人噁心,一把揪了周熔的衣襟,急聲兒追問道:“爺這話什麼意思?可是發生什麼事兒了?沒人爲難你嗎?”
周熔聞言打了個酒嗝兒,半邊兒身子壓在洛妙姝身上,越發高興地道:“如今誰不知道爺與錦鄉侯世子乃是連襟?不看僧面看佛面,誰敢爲難爺?討好還來不及呢。”
周熔的話洛妙姝是不信的,可瞧着周熔的樣子又不似說話,不由皺了皺眉頭,揚聲兒喚來雀兒鶯兒,吩咐道:“快去打了熱水來給爺洗把臉,在煮了醒酒湯送來。”
待周熔伺候洗過臉,吃了醒酒湯,洛妙姝方纔扶着他在臨牀大炕上坐下,放緩了聲兒,再次問道:“怎地吃這許多酒,可是遇見什麼高興事兒了?”
周熔今兒是真高興,忍不住便關心起洛妙姝來,不答反問道:“聽信兒說你身子不舒服先回來了,如今可好些了?”
洛妙姝沒好氣的橫了周熔一眼,皺眉道:“爺好好兒與我說話,我身子就沒哪兒不舒服了。”
聽洛妙姝如此說,周熔大笑一聲兒,仰倒在大迎枕上,用胳膊墊着頭,將腳翹在炕桌上一晃一晃地。
斜睨着洛妙姝看了好半晌,才感嘆道:“誰讓你身子不爭氣呢?若不是你先走了,你便會知道什麼叫衆星捧月了!爺長這麼大這可是頭一回這麼風光啊。”
洛妙姝被周熔這話說得越發迷糊了,不由板了臉,推攘着周熔問沒好氣地道:“你究竟說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周熔不僅不生氣,反而咧嘴一笑,一把摟住洛妙姝“吧唧”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才笑道:“如今誰不知道錦鄉侯府當家奶奶是你親姐姐?就連敬安郡王府的少爺都上趕着敬我酒,就更別說其他人了,那麼多人圍着我,我能不喝多嗎?能回來就不錯了。”
洛妙姝聞言一愣,望着周熔竟是忘了反應,好半晌纔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問道:“爺說的是敬安郡王府?就是有個和靜縣主的敬安郡王府?”
周熔斜睨着洛妙姝,挑眉笑道:“難不成這京城裡還能有別的敬安郡王府?”
說完周熔並不願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兒,轉而叮囑道:“你姐姐壞了身孕,世子爺又不在京中,你沒事兒便多去錦鄉侯府陪陪你姐姐,多與她親近親近。”
洛妙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心裡卻很清楚洛娉妍並不需要她的關心,甚至並不歡迎她去錦鄉侯府。嘴上卻是下意識不服輸地道:“我姐姐是錦鄉侯世子夫人,是惠寧長公主的外孫媳婦,身邊兒還能沒人伺候沒人關心?”
說完洛妙姝想起洛繼宗來,笑道:“爺將功夫花在我姐姐身上,不如在洛繼宗哪兒使把勁兒。”
聽洛妙姝提起洛繼宗,周熔不由皺眉問道:“洛繼宗不就是你那個姨娘養的庶兄嗎?好好兒地提他做什麼?”
洛妙姝冷哼一聲兒,癟着嘴角淡淡地道:“也不知姐姐怎麼想的,前些日子讓洛繼宗記在了她母親,先夫人的名下。如今人家可是洛府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說到這兒洛妙姝嘆了口氣,趴在周熔胸口滿是無奈地道:“姐姐很是看重他,聽說就連姐夫對他也不錯,你若沒事兒多與他走動走動,我想爺若能與他交好,說不得將來也能得了姐夫賞識。”
周熔一聽這話不由動了心思,眯縫起眼睛想了想,好半晌捏着洛妙姝的下巴,笑道:“洛繼宗不是快與方翰林的妹妹成親了嗎?說起來方清逸方清雅兄妹倆與咱們也算是表親。”
七八三 關心
方清雅的身份洛妙姝又不是不知道,與周府也不過是有點子八竿子遠的親戚關係,以前也不曾走動,就是兩三年前見方清逸才學出衆纔開始有了往來,如今張口閉口說什麼表親。
洛妙姝對此心底是極爲不屑的,可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望着周熔不說話,露出一副很感興趣,靜待下文的模樣。
誰知周熔竟勾了勾脣角,便不再說方家的事兒,轉而笑道:“岳母傷了眼睛,洛繼宗的親事總不好讓姨娘來操持,你姐姐如今又懷了身孕,你若沒事兒便多回去關心關心。”
洛妙姝聞言面兒上一僵,心底覺得格外膩歪,但想着洛娉妍對他的態度,不由得勉強點了點頭。
周熔見此自是高興不已,誰知一晃三五日過去,洛妙姝竟是一點兒行動也沒有……
十賭九輸這是老話兒,雖說有兩千多兩銀子,可這上了賭桌兩千多兩又算得了什麼?
周熔這幾日手氣不順一連輸了上千兩銀子,再加上還得買些釵鐲哄了家裡老少歡喜,那荷包便眼見着癟了下去。
這日,周熔剛從賭桌上下來,帶去的三百多兩銀子輸了個精幹,心情正是好不好,遠遠地卻見一對送聘隊伍吹吹打打的走了過來,圍觀的百姓是裡三層外三層堵了個水泄不通,好不熱鬧!
周熔帶着成兒信兒,下意識地擠了進去,只見當前一人紅綢玉帶束髮,穿紫紅提花箭袖襖,圍攢珠紅寶金絲帶,滿面春光地跟在一身葛紅萬福團花襖的洛鎮源身旁,不是洛繼宗還能有誰?
二人身後跟着一頂棗紅軟轎,不知轎中坐着的是誰。
軟轎後是倆小廝,在這大雁南歸的季節裡,竟擡着一對精神奕奕的活雁。再後面,則是一溜四十八臺聘禮,珠光薈萃很是刺痛了周熔的眼!
再看洛繼宗便是周熔也不得不承認,如此裝扮下顯得很是丰神俊朗。
不得不說周熔嫉妒了,狠狠地嫉妒了!這四十八臺聘禮只是瞧着,便比洛妙姝那四十八臺嫁妝亮眼得多!
周熔見此臉色便不由越發陰沉了下來,轉身揮開圍觀百姓,加快了回府的腳步……
周熔回府沒有去給週二老夫人請安,也沒去見他娘莊氏,甚至沒去瞧瞧如今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可兒,第一次直接回了梨香院。
誰知剛進院門便得了洛妙姝正在睡覺!周熔心中的怒火抑制不住地爆發了出來,陰沉着臉一把揮開要進屋稟報的雀兒,嚇得鶯兒縮在一旁極力縮小存在感。
周熔邁步進屋,只見牀榻前層層垂幔遮掩。
周熔的怒火越發旺盛了兩分,大步上前,不管不顧地三把兩抓扯下垂幔,便露出了洛妙姝酣睡的臉……
不知是周熔撕扯垂幔的動靜太大,還是突然刺進來的光線太亮,亦或是周熔的怒火太過灼眼,睡夢中洛妙姝下意識地伸胳膊擋了擋眼睛,迷糊中怒呵道:“作死呢!”
周熔見此臉上神情越發冷厲,一步上前掀開洛妙姝身上蓋着的錦被,露出光潔的肩膀與豔紅的肚兜。
若是以往,周熔少不得流連糾纏一番,今兒卻是沒了心情,厲聲喝問道:“作死?爺看你才真是在作死!”
猛地聽到周熔的聲音,洛妙姝不由得睜開了眼,望着滿臉怒容的周熔,頓時懵了,下意識地坐起身來。一陣寒氣襲來,洛妙姝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才反應過來,急忙抓起一旁的薄襖裹住自己赤裸的身子,皺眉問道:“爺這是怎麼了,跟吃了炮仗似得?”
說着洛妙姝一邊兒穿上薄襖,順勢掃了眼地上的狼藉,一邊兒不滿地道:“誰惹你生氣了?竟是那我來出氣!”
周熔一直冷冷地看着洛妙姝,也不打擾她穿衣,聞言卻是冷笑道:“怎麼了?你說怎麼了!今兒洛繼宗送聘禮去方家,外面熱鬧成那樣兒,你卻在這兒睡大覺,你說這是怎麼了?爺怎麼交代你的,敢情你都是當耳旁風是吧?”
說着周熔將手中錦被往洛妙姝臉上猛地扔了過去,洛妙姝卻早已被周熔帶回來的消息震懵了,也顧不得發火,一把揮開錦被,皺眉問道:“此話當真?爺怎麼知道的?”
周熔發泄了一通,雖心中仍舊惱怒,但想着自己乾癟下去的荷包,周熔熄了怒火在牀榻邊兒坐了下來,靠在牀柱上深吸了口氣,方纔將自己見到的說與了洛妙姝知道。
當然,周熔是不會告訴洛妙姝自己剛從賭場出來,只道:“今兒若非爺跟着斐兄去收銀子,怕是等人家入了洞房咱都不知道!”
說到這兒,周熔再次忍不住怒道:“我不是讓你沒事兒多回去走動走動嗎?洛繼宗的婚事,你雖是妹妹,但也該關心關心纔是,怎地人家都送聘禮了你卻還在這兒睡大覺?”
洛妙姝早已氣得臉色鐵青,也顧不得回答周熔的話,翻身下牀揚聲道:“都是死人嗎?還不滾進來給我更衣!”
縮在門外的雀兒跟鶯兒早已將倆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知道洛妙姝與周熔此時都心情不好,二人不敢稍有耽擱,急忙進來替洛妙姝更衣。
誰知洛妙姝一看雀兒手中的家常薄襖,一把扯過扔在地上,反手便是一耳光扇在了雀兒臉上,厲聲冷呵道:“你是豬嗎!竟讓我穿這身衣裳回孃家去丟人?”
洛妙姝這一巴掌乃是含怒而發,雀兒巴掌大的小臉肉眼可見的便紅腫了起來,卻是不敢耽擱分毫,急忙轉身重新挑了件大紅地兒散繡月季的通袖夾襖出來。
洛妙姝一見那大紅色,不由想起今兒洛繼宗去方家送聘禮,竟然沒人通知她的事兒,不由再次怒道:“你是存心氣我,還是故意拿着衣裳來刺我的眼?”
雀兒嚇得一抖,正要返身再去換件衣裳,周熔卻是不耐地打斷道:“行了,我看這件兒就不錯!”
周熔發話了洛妙姝方纔沒再多說什麼,很快換了衣裳,鶯兒急忙上前,替她梳了個端莊大氣的雙刀髻。
然而在頭面首飾的挑選上,洛妙姝再次發了脾氣,不爲旁的,洛妙姝這身衣裳配紅寶頭面乃是最好,偏她就沒有成套的紅寶頭面,最後不得不挑了套赤金攢珠頭面,對此洛妙姝是極爲不滿的。
令她更不滿的是與周熔一道去慶輝院稟報週二老夫人自己二人回孃家的事兒,偏巧周熔他娘也在。
得知洛妙姝竟是因着洛繼宗今兒去方家送聘禮回去的,周熔他娘不由冷笑道:“你兄弟去方家送聘是大事兒,但你也不瞧瞧現在什麼時辰了,誰家這會兒才送聘禮?”
洛妙姝自然不會說自己並不知道洛繼宗今兒去方家送聘禮,不由一時語塞,臉上的笑是怎麼掛也掛不住了。
好在這時週二老夫人揮了揮手,打發道:“既是你兄弟大喜的事兒,你倆便快些回去吧別再耽擱了。”
如此,洛妙姝方纔滿肚子火氣的坐上馬車往洛府趕去。誰知剛下馬車,管家便一臉驚詫地問道:“二姑奶奶跟二姑爺怎麼回來了?”
洛妙姝見此心中越發有氣,正要嗆管家兩句,周熔卻是脾氣極好的笑道:“好些日子沒回來看夫人了,心中記掛,便回來看看。”說着話鋒一轉,笑問道:“難道今兒有什麼事不方便?”
七八四 豬狗
管家自不會說不方便,急忙笑着將周熔二人迎了進了門,笑道:“二姑奶奶與二姑爺回來探望夫人,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夫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因洛鎮源父子皆不在府中,前院兒沒人能招待周熔,周熔早已明言是來探望周氏的,管家不由親自領着二人往慧園而去。
洛娉妍再次巡視了一圈兒被該做洛繼宗新房的芙蓉居,滿意地點了點頭,一邊兒朝外走,一邊兒朝身旁的管事嬤嬤叮囑道:“窗戶讓人趕緊在漆一次,務必在下月前能住人。西面的院牆再開道月洞門,將來好建了跨院給孩子住。”
嬤嬤笑眯了眼兒,點頭道:“姑奶奶放心,奴婢都記下了,回頭便讓人將門窗都再上一遍漆,屋頂的承塵也改做兩層,裡頭用寶藍地兒萬字紋緞子,面兒上用繡了龍鳳呈祥的紅綢。西邊兒院牆開道月亮門,將來建了跨院兒給小少爺小小姐住。”
洛娉妍聞言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與旁的嬤嬤說起人手的安排,花園的佈置等等。
一行人一邊兒說一邊兒往前院兒而去,誰知竟在二門處碰上了隨着管家進來的洛妙姝夫妻倆……
洛娉妍下意識地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其餘衆人除了趙嬤嬤皆急忙上前與二人行禮。
誰知洛妙姝竟是理也不理,目光直直地望着小腹微微凸起,頭上斜插着赤金紅寶飛鳳釵並兩串兒金珠流蘇,穿二色金緙絲火狐毛封長襖,面色紅潤的洛娉妍……
洛妙姝只覺心中怒火中燒,想也沒想便猛地竄了出去,在距離洛娉妍半步的距離時方纔被趙嬤嬤攔了下來。
洛妙姝瞪着一雙憤怒的眼睛,在洛娉妍反應過來之前,從趙嬤嬤肩頭伸出手,指着洛娉妍的鼻子,厲聲喝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說不出門嗎?”
那手指,若非趙嬤嬤攔着,怕是早已戳到了洛娉妍臉上。那聲音更是尖厲刺耳!
趙嬤嬤頓時大怒,一把將洛妙姝推開,拔高了音量,急聲兒道:“我們少夫人在哪兒,出不出門,難不成還需得向你周少奶奶稟報不成?”
被趙嬤嬤這麼一推,洛妙姝心中怒火更盛,反手就要朝趙嬤嬤臉上甩去,這可嚇壞了管家與一衆管事嬤嬤。
唯有周熔見此目光晦暗難明地閃了閃,隨即微微皺起眉頭卻並未出言阻攔,機會難得,他倒要看看,洛娉妍究竟會用何態度對待洛妙姝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趙嬤嬤可不是旁的下人,那是惠寧長公主賜給洛娉妍,照顧她生產的貼身嬤嬤,據說她曾是二品女官,就是比起周氏來,品級也是至高不低!
衆嬤嬤見此急忙上前架住洛妙姝,勸道:“二姑奶奶這是怎麼了?大姑奶奶是回來幫少爺籌備婚事的。”
管家也反應了過來,急忙上前恭聲稟道:“二姑奶奶跟二姑爺剛剛回來,說是許久沒來探望夫人,特來探望的。”說着還小心地擡眼打量着洛娉妍的神情……
然而不等洛娉妍表示什麼,那邊兒洛妙姝已經揮開了不敢真動手的管事嬤嬤,直奔洛娉妍而來。
畢竟洛妙姝如今是周府的人,趙嬤嬤對一衆管事嬤嬤竟攔不住一個洛妙姝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急聲兒喚道:“快護好少夫人!”
英兒與蕾兒早在趙嬤嬤開口前,已經將洛娉妍給擋在了身後,滿臉怒容的瞪視着洛妙姝,一副防備的樣子。
正在這時,周熔突然輕咳一聲兒,開口喝阻道:“好了姝兒!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與大姐賠禮道歉!”說完方纔不緊不慢地上前與洛娉妍見禮。
周熔一雙桃花眼肆無忌憚地望着洛娉妍,狀似恭敬地勾起嘴角道:“姝兒只是突然見到大姐有些吃驚,還望大姐莫要見怪。”
洛娉妍此時心中雖也是氣急,面兒上卻是淡淡一笑,一手護着肚子,一手揮開英兒蕾兒,微微擡起下巴,一副居高臨下地模樣斜睨着周熔,不冷不熱地道:“道歉就不必了,我也沒什麼好見怪的。”
說到這兒,洛娉妍微微勾了勾脣角,掃了洛妙姝一眼,輕笑道:“你們周家的吃驚向來與衆不同,我早已見怪不怪了。”
原本被周熔喝止後已經稍微冷靜下來的洛妙姝,聞言再次被挑起怒氣。
洛娉妍話音剛落,洛妙姝便冷笑道:“我憑什麼道歉?要說見怪不怪的,難道不該是我嗎?”
說到這兒,洛妙姝不由得委屈起來,瞪着洛娉妍道:“姐夫不在我好心要接你一塊兒去參加宴會,你偏說什麼懷着孩子不便出門,害我在晉江候府被人嘲笑,如今又是怎樣?難道你不是更應該避諱着紅白喜事嗎?”
說完洛妙姝吸了吸鼻子,卻倔強地瞪圓了眼,冷笑道:“我也姓洛!母親不方便你管着洛繼宗的婚事,我無話可說,可洛繼宗送聘禮這樣大的事兒,誰想到通知我一聲兒了?還得旁人見了送聘隊伍纔來告訴我!”
洛娉妍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自己確實沒有想過要通知她,也不覺得通知她有什麼用。
但不得不說,洛妙姝說的不錯兒,這事兒自己是該遣人提前知會她一聲兒的……
即便她見了洛繼宗那些個聘禮會有想法,也不該把她憋在一旁,這讓外人見了,難免有想法,說不得還會有閒言碎語傳出!
想到這兒,洛娉妍心頭怒火不由熄滅了兩分,誰知周熔卻在此時笑道:“姝兒不得無禮,大姐忙着繼宗婚事,怕是早已暈倒轉向,有所疏忽在所難免。”
說完轉頭看向洛娉妍,故作誠懇地道:“大姐懷着身孕原不該如此操勞,原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既然遇上了,將來便讓姝兒幫着大姐一塊兒籌備好了。”
洛妙姝沒見到洛繼宗那四十八臺聘禮,周熔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憑那一點兒,就足以預見婚宴將是如何的熱鬧,其中的油水又將是何等的豐厚!
誰知洛妙姝卻並不領情,周熔話音剛落便冷笑道:“我纔沒……”
話未說完周熔便皺緊了眉頭回過頭,厲聲打斷道:“你沒什麼?成日裡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又不是豬,你就忍心見大姐挺着肚子忙進忙出?”
洛妙姝今兒是第三次被周熔吼,尤其是還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兒!之前是在氣惱中沒在意,如今卻是忍不下去,頓時變了臉色擡手指着周熔喝問道:“我是豬,那你又是什麼東西!用老孃……”
洛妙姝本想當衆指責周熔用她嫁妝銀子做本錢的事兒,誰知洛鎮源與洛繼宗卻在此時回來了。
洛鎮源見一堆人將洛娉妍圍在中間,尤其洛妙姝與周熔也在裡邊兒,頓時怒喝道:“都堵在這兒做什麼!”
被洛鎮源這麼一吼,洛妙姝後面的話也說不來了,雖說如此胸口卻是急速起伏,一張臉也漲得通紅,顯得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周熔正要上前行禮,洛鎮源越發氣惱,目光嫌惡地從洛妙姝身上滑向正要上前行禮的周熔,卻是一甩袖子,冷聲道:“要吵架滾回去吵個夠!是豬是狗都是你周家的事兒,別在老夫這兒礙眼!”
七八五 偏心
洛鎮源發了火,不僅洛妙姝與衆管事嬤嬤嚇了一跳,一個個低着頭縮着肩膀不敢啃聲兒,就連周熔也再不敢多說半個字兒。
洛繼宗已經趁機走到了洛娉妍身旁,滿臉關切地掃了眼洛娉妍的肚子,小聲兒問道:“姐姐你沒事兒吧?”
洛娉妍聞言輕輕搖了搖頭,見洛繼宗鬆了口氣的樣子不由勾起一抹笑容。
想着今兒到底是洛繼宗的好日子,父親在今天發火到底不好,旁人不好勸阻,自己好歹勸說兩句。
正要上前,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衆人,卻巧好從側面看到周熔陰沉的目光瞪向洛妙姝。洛娉妍到了嘴邊兒的話不由得嚥了下去,打算看看周熔接下來還會怎樣。
誰知洛鎮源見衆人杵着不動,越發氣惱,瞪着洛妙姝呵斥道:“還不快滾!難道非要我讓人將你們扔出去不成?”
洛妙姝原就勉強壓住怒火,一聽這話再次爆發,但這次更多的卻是委屈,只見她滿臉倔強地擡起頭,望着洛鎮源吼道:“我也是洛府嫁出去的女兒!是你的親生女兒!難道我是撿來的嗎?”
說完洛妙姝已經紅了眼眶,含着淚望着洛鎮源,手卻是橫着一掃指向洛娉妍,咬牙道:“她姓洛,我也姓洛,我們都是你的女兒,是親姐妹!這是你說的,你一直這樣說,我也這樣以爲!可她是怎麼做的?”
洛鎮源聞言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掃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安靜地與洛繼宗站在一起,並沒有因爲洛妙姝的話有所動容,皺起的眉頭不由又鬆了開來。
再見惠寧長公主賜下的那嬤嬤與英兒蕾兒護在洛娉妍身旁,洛鎮源煩躁的心也靜了下來,不急不躁地將目光再次轉回到洛妙姝身上,看她究竟要說些什麼。
洛鎮源的神色,洛妙姝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洛妙姝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越說越是委屈。
洛娉妍便見洛妙姝轉頭瞪着自己,一邊兒流着淚,一邊兒哭訴道:“姐夫不知上哪兒鬼混去了,我怕她難過傷身,好心要陪她去赴宴散散心,她卻找藉口推脫說什麼有了身孕不便走動,分明就是不想和我一起赴宴!怕我沾了她錦鄉侯世子夫人的光!”
聽洛妙姝說景蘊出去鬼混,不僅洛鎮源皺緊了眉頭,洛娉妍與趙嬤嬤寒了臉,英兒蕾兒與洛洛繼宗一臉鄙視地看向洛妙姝,便是周熔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頭。
顯然,對於洛妙姝的這種說法,周熔很感興趣也很贊同,只是這話他不好說罷了,不然怕是早就說了。
說什麼夫妻情深,說什麼寵愛有加,周熔對此是噗之一鼻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洛妙姝纔不管旁人怎麼想怎麼看,自顧自地道:“可不管怎樣,我總是父親的女兒,是哥哥的妹妹!哥哥的婚事母親無力操持我便該幫忙出力,結果呢?今兒你們去方家送聘禮,竟沒人知會我一聲兒!”
聽洛妙姝提到自己的婚事,洛繼宗忍不住斜睨着洛妙姝,嗤笑道:“你幫忙出力?幫我準備四十八擡如同你那嫁妝一樣,惹人笑話的聘禮,好去方家丟人現眼嗎?”
洛繼宗本還想說“哥哥妹妹就免了,我消受不起!”可見洛鎮源在場到底忍住了。
不想這邊兒洛繼宗忍住了,周熔卻是忍不住了!
洛繼宗話音剛落,周熔就轉頭瞪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停在洛娉妍身上,淡淡地道:“繼宗是大姐的弟弟,姝兒也是你親姊妹,倆人婚事都是大姐操持我們都很感激。”
說到這兒周熔也不再低頭躬腰,不僅忽然站直了身子,甚至微微擡起下巴,猶如洛娉妍之前一般,居高臨下的看向洛娉妍。
洛娉妍見周熔望着自己心中不喜,面兒上卻是不顯分毫地笑道:“感激就不必了,別來沒事兒找事兒給我不痛快就好。”
誰知話音剛落,周熔便冷冷一笑轉頭看向洛鎮源,躬身一禮道:“大姐偏心繼宗一些我們無話可說,但這心未免偏得太很,太讓人寒心了些!”
別說洛鎮源等人,就是洛妙姝聞言也是一愣,猛地回頭看向周熔,想聽聽他口中的偏心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周熔也沒讓人久等,望着洛鎮源一字一句地道:“繼宗的聘禮和姝兒的嫁妝都是大姐籌備的,可就連繼宗方纔也說了,姝兒那嫁妝惹人笑話!”
聽周熔說洛妙姝的嫁妝,不僅洛娉妍,就連洛繼宗都想解釋那是洛妙姝自己準備的,可週熔並沒有給人說話機會。
周熔甚至沒注意到洛妙姝不自在的神色,接着便道:“今兒繼宗的聘禮姝兒是沒瞧見,但我瞧見了!四十八擡珠光華翠,惹了多少人羨慕多少人嫉妒?不說旁的,僅是打頭的一套青金石點翠攢珠頭面,就不是姝兒的嫁妝能相提並論的!”
洛妙姝一聽這話,也顧不得不自在了,猛地扭頭看向洛鎮源,冷笑道:“難怪不知會我一聲兒就趕緊偷偷摸摸將聘禮送了,敢情這就是父親的公平?”
洛妙姝的聲音很是尖厲,令洛鎮源再次皺緊了眉頭,洛娉妍見此卻是不得不開口道:“那是我送的!”
說完洛娉妍淡淡地掃了洛妙姝一眼,轉頭看向正要說話的周熔,冷笑道:“嫁妝也好,聘禮也罷,父親早在一年多前便當着我們兄弟姐妹的面兒,親自分到了我們手中。”
顯然這事兒周熔是不知道的,聞言滿是疑惑地看了洛妙姝一眼,他不相信依着洛妙姝的性子會甘願吃虧,若非如此那便是洛妙姝偷偷藏了起來……
如此一想,周熔看着洛妙姝的眼神也都變了。
洛娉妍雖然將周熔的神色盡收眼底,卻是並不理會這些,冷着臉接着說道:“當初我是想要幫她籌備嫁妝,偏人家不領情,覺得我會害她,處處防備與我,我能有什麼法子?”
周熔被洛娉妍問得一滯,他是知道洛妙姝性子的,此時便是想要否認,在洛娉妍冷清的目光下也說不出口。
可洛娉妍卻覺得這些事兒不如就一次說清楚的好,遂接着道:“至於給繼宗添了什麼,那是我自己的事兒,我想還輪不到你來過問。當初她買那些東西,我也都是給了折扣的,便是你們回門,我也遣人送了賀禮來的!”
洛娉妍雖站着沒動,周熔卻已經被洛娉妍的話逼得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但僅僅退讓,在洛娉妍看來卻是不夠的,尤其是洛娉妍方纔瞧見了周熔看洛妙姝的冷厲目光!
洛娉妍冷笑着掃了一無所知,還滿臉憤懣的洛妙姝一眼,冷聲問道:“難不成我錦鄉侯府的庫房亦或者我的私庫,還要打開了讓你們任挑任選才算是不偏心嗎?”
七八六 父女
洛娉妍的聲音不高,聽上去清麗婉轉甚至有些悅耳,但她極少這樣不留餘地的說話,不僅周熔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就連身旁的洛繼宗,也下意識地瞪圓瞭望着她,一臉不敢置信地樣子。
洛娉妍卻是不再看周熔一眼,淡淡地將目光轉向了洛妙姝,怒道:“管好你自己屋裡的事兒,至於世子爺,還輪不到你來說東道西!”
說完洛娉妍方纔閉上了緩了口氣,本想就此揭過,誰知洛妙姝不怕死的嘴硬道:“你以爲我想管呢?不過是看你大着肚子守活寡,可憐你罷了!”
洛妙姝這話乃是一怒之下脫口而出,自己原本也沒多想,但出口後卻覺得甚是有理。
不僅洛娉妍因她這話氣黑了臉,洛繼宗、趙嬤嬤並英兒蕾兒等人怒瞪着她,洛鎮源更是氣得顫抖着手,指着洛妙姝半晌只說出一個“滾”字來,而後便指着大門的方向,盯着洛妙姝與周熔再說不出話來。
誰知就在周熔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周氏竟扶着嬤嬤的手跑了出來,邊跑邊喚道:“姝兒,是姝兒回來了嗎?”
那急切的樣子分明就是得了消息,才匆匆趕來的,就連洛娉妍之前禁止邁出周氏房門的青柳,也抱着件斗篷跟在後面。
不得不說周氏來的極巧,若是再晚一點兒,別說周熔堅持不住,就連洛妙姝在洛鎮源那要吃人的目光下也都有些堅持不住了,此時聽到周氏的聲音,急忙轉身,提着裙裾便朝周氏跑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大聲迴應道:“娘!是我,是我跟表哥來看你了!”
聽到洛妙姝的聲音,周氏有些凌亂的腳步頓時穩住了,鬆開了嬤嬤的手,朝洛妙姝伸了過去。
洛娉妍見到這一幕,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最近因洛繼宗的婚事回來的次數不少,竟還沒發現她們母女什麼時候,又如此母女情深了。
洛娉妍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因爲周氏的到來移動半分腳步,周熔卻在洛妙姝一把扶住周氏後,急忙迎了上去,躬身一禮道:“小婿給岳母請安了,不知姑姑近來身子可好?我跟姝兒都甚是掛念。”
說完滿是委屈地擡起頭,望着什麼也看不見的周氏,略帶哽咽地道:“若非太過想念姑姑特地趕回來,我跟姝兒竟不知今兒是繼宗送聘禮的日子。”
周氏一聽這話果然猛地擡起了頭,雖看不見卻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洛鎮源所在的方向。
洛娉妍卻只覺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最初洛妙姝說的時候,洛娉妍心裡多少還有些心虛理虧,此時再聽卻覺得可笑無比。不願再看她三人表演,洛娉妍在周氏開口前對洛繼宗淡淡地問道:“今兒去送聘禮可還順利?”
洛娉妍的聲音不大,卻打斷了周氏剛要出口的話。
洛繼宗見洛娉妍詢問,急忙簡單地將送聘禮的過程說了一遍,洛娉妍聽得極爲仔細,其實周氏與洛妙姝周熔三人也聽得極爲仔細,生怕錯過了一點兒。
洛繼宗說完後,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雖然你就快要成親了,可明年是大比之年,你可要加把勁兒,不能放鬆了學業。”
待洛繼宗點頭應下後,洛娉妍便朝洛鎮源走了幾步,輕聲道:“今兒是繼宗的好日子,父親莫要氣壞了身子,前院兒的佈置還沒與管家商議,如今父親回來了,父親做主便是。”
說完洛娉妍有意地拔高了聲量,笑道:“繼宗到底是我洛府的嫡長子,將來要頂立門楣爲我洛府光宗耀祖,他成親是我洛府頭等大事兒,父親可不能馬虎了!”
說到這兒,洛娉妍又頓了頓,冷了聲兒道:“倘若有人埋怨父親偏心,大理寺的門就在哪兒敞着!父親索性好事做到底遣人送他過去!”
一口氣說完洛娉妍才換了口氣,穩了穩心緒回頭掃了周氏三人一眼,輕笑道:“我府裡還有事今兒就先回去了,若是缺什麼少什麼,父親只管遣人來告訴我,我是不怕被人說偏心的。”
洛鎮源雖然知道長女這話是因着方纔周熔說她偏心,特意說給周氏三人聽得,可聽在他耳中,心裡也不好受。
尤其是長女一早趕過來,忙到現在還沒用午膳,不由想要挽留,可張了張嘴,挽留的話卻硬是說不出來。
洛繼宗也是沉了臉,再不見絲毫去送聘禮時的歡喜模樣,咬牙瞪了周熔三人一眼,搶在洛鎮源之前,躬身一禮,沉聲道:“姐姐爲兒子忙碌了一上午,兒子送姐姐回去。”
洛鎮源聞言掃了周氏三人一眼,長嘆了口氣,望着洛娉妍點了點頭道:“走吧,爲父送你們出去。”說着洛鎮源便當先轉身往大門而去。
洛娉妍見此自是不好再說別的,只得急忙跟了上去,待走遠後,見洛鎮源仍舊沉着臉,洛娉妍不由嗔道:“才說了讓父親彆氣壞了身子,難不成如今我嫁了人,父親答應我的話就可以不算數了?”
洛鎮源聞言一愣,轉頭看了撅着嘴的洛娉妍一眼,不由失笑道:“爲父何時答應你了?方纔不是妍兒在自說自話嗎?”
見洛鎮源露出了笑臉,洛娉妍心裡鬆了口氣,又見洛繼宗亦步亦趨小心地護在自己身旁,不由打趣兒道:“繼宗這是要搶了趙嬤嬤的差事,也不知問過趙嬤嬤沒有,趙嬤嬤可是答應了?”
洛繼宗聞言下意識地擡頭朝趙嬤嬤看了過去,見趙嬤嬤朝自己露出笑臉,不由得紅了臉,輕咳一聲兒道:“知道姐姐氣量好,我是怕氣壞了我小外甥。”
別說洛娉妍跟洛鎮源,就連趙嬤嬤跟英兒蕾兒聞言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兒。
一路說說笑笑眼見着就到了大門前,洛鎮源到底忍不住低聲勸慰道:“妙姝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洛娉妍不明所以地望着洛鎮源,不知他指的究竟是那句話。
洛鎮源見此不由加重了語氣道:“蘊哥兒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裡纔有數。他爲給聖上當差不容易……”
說到這兒,洛鎮源又怕女兒擔心,急忙補充道:“你也別太擔心,你玧表哥已經走水路去接應他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聽到這兒,洛娉妍才明白過來,原來父親是怕自己聽了洛妙姝說景蘊出去鬼混的話心裡不舒服,在開解自己不由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點頭道:“父親放心,我相信他!”
簡簡單單一句“相信”卻包含了所有在裡邊兒,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全身心地去信任,又有多少人值得這份信任呢?
洛鎮源沒有再提先前的事兒,只叮囑道:“快回去吧,這會兒回去都耽擱午膳了,回去好好兒歇歇。”說完又看了趙嬤嬤一眼,轉而對英兒蕾兒吩咐道:“好生伺候小姐,萬不可掉以輕心。”
趙嬤嬤自然知道洛鎮源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在英兒蕾兒點頭應下後,笑道:“親家老爺放心,少夫人肚子裡懷的可是咱們殿下的重外孫,寶貝着呢!闔府上下就沒有敢大意的。”
聽趙嬤嬤如此保證後,洛鎮源方纔真正放心,看着洛繼宗扶着洛娉妍上了馬車,護着馬車漸漸走遠,洛鎮源才轉身去了書房。
至於洛妙姝與周熔……雖說都是女兒女婿,但就憑他兩口子今兒鬧這一場,短時間內洛鎮源是不想見她們的。
七八七 消息
雖說今日洛娉妍並未吃虧,但蕾兒仍舊忿忿不平,剛坐上馬車,便忍不住抱怨道:“今兒就就該讓雲袖姐姐和彩英姐姐陪奶奶過來,看她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趙嬤嬤聞言看了洛娉妍一眼,見她靠在軟枕上閉目不語,知道她今兒累極了,伸手替洛娉妍墊了墊身後的軟枕,笑道:“小聲兒點讓少夫人歇會兒,等世子爺回來就沒人再敢囂張了。”
聽趙嬤嬤提起景蘊,洛娉妍方纔猛地回過味兒來,之前父親口中的“玧表哥”,不就是舅舅家的二表哥?他去接應景蘊去了,景蘊很快就回來!
想到這兒,洛娉妍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地綻放開來,輕聲兒呢喃道:“難怪舅舅遣三表哥上京卻沒讓二表哥跟着一塊兒……”
洛娉妍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好像只要一眨眼,景蘊便能回來了!如此這般,又哪兒還顧得上別的?猛地一下子抓住趙嬤嬤的手,興高采烈地急聲兒吩咐道:“快,讓慕寒趕去長公主府!”說完還不忘補充道:“越快越好,我有急事兒要告訴外祖母!”
先前洛鎮源的話趙嬤嬤也是聽見了的,方纔見洛娉妍不動聲色的樣子,趙嬤嬤還在心裡讚歎洛娉妍的定力好,誰知此時卻是急成了這樣兒,敢情先前是沒回過神呢!
趙嬤嬤不由好笑地安撫道:“少夫人莫急,老奴這就吩咐車伕去長公主,總歸回府或是去長公主府都是這條路,誤不了!”
這邊兒趙嬤嬤話未說完,那邊兒蕾兒便已經敲了敲車門,對充當車伕的慕寒吩咐道:“奶奶吩咐先去長公主府。”
慕寒雖然依舊沉默寡言,手中馬鞭卻隨着蕾兒話音在空中抖了個清脆地鞭花兒,加快了馬車行進的速度。
洛繼宗見此皺了皺眉頭,看了眼馬車掛着厚厚棉簾的窗戶,又掃了慕寒一眼,一拉馬頭往邊兒上走了兩步,來到馬車邊兒上,隔着窗簾輕聲問道:“馬車有些顛簸,姐姐可礙事兒?”
洛娉妍知道洛繼宗心疼自己,心中暖暖的,聲音裡不由也帶上了兩分笑意,安撫道:“沒事兒,我心裡高興,要先去長公主府見過外祖母才安心。”
洛繼宗聞言一愣,仰頭看了眼天色,不解地問道:“好好兒的怎地就改了主意呢?如今已經到了飯點兒,這時候便是回去用膳都嫌晚了,殿下現在怕是已經在用膳了吧?”
說着洛繼宗不由勸道:“要不姐姐先回府,用過午膳歇會兒午覺再去長公主府?”
趙嬤嬤雖然知道洛娉妍這是爲何卻只笑着並不開口,洛娉妍卻忍不住朝窗邊兒挪了挪,笑道:“你姐夫快回來了!”
洛繼宗聞言頓時愣住好半晌沒回過神來,待回過神再要詢問,馬上卻已駛進鬧市,滿腹的疑問不由壓在了心底。
馬車在長公主府門前緩緩停下,慕寒剛安放好腳凳,洛娉妍便催着英兒蕾兒快快下車,甚至不等英兒伸手來扶,便鑽了出去,嚇得趙嬤嬤急聲喚道:“少夫人慢點兒,當心摔着!”
便是洛繼宗與慕寒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洛娉妍竟如此着急。
洛娉妍下車後,更是等不及趙嬤嬤,顧不上行禮問安的侍衛,便扶着英兒的手,微微提着裙裾疾步朝大門走去。
趙嬤嬤見此自是急忙追了上去,卻不想洛娉妍剛要跨進門欖,卻頓住了腳步,不知想到什麼又忽然返身走了回來。
洛繼宗見此急忙翻身下馬,朝洛娉妍迎了上去,只聽洛娉妍冷聲交代道:“差不多就收網吧。”
趙嬤嬤等人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洛繼宗卻慎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輕聲道:“姐姐放心,前些日子跟表哥學了幾招,也向萬哥請教過,保證萬無一失!”
洛娉妍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方纔揮手道:“行了,你快回去吧,父親怕是還等你回去一塊兒用午膳。”
洛繼宗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做逗留,只叮囑洛娉妍要多休息便策馬離開了。直到洛繼宗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洛娉妍方纔再次轉身進了大門。
惠寧長公主剛用過午膳,碗碟尚未撤下,便見蟬兒滿臉喜色地進來稟報道:“少夫人來給殿下請安了,怕是有什麼喜事兒,少夫人滿臉笑容藏也藏不住。”
惠寧長公主聞言心中雖然詫異洛娉妍怎地這時候過來,卻急忙吩咐道:“她這會子過來怕是沒用午膳,去吩咐廚房做幾道她愛吃的送來,要快!”
蟬兒剛行禮退下,惠寧長公主便見洛娉妍提着裙裾走了進來,趙嬤嬤與英兒蕾兒,具是被她甩在了身後,嚇得惠寧長公主頓時瞪大了眼,遠遠地便嗔道:“娉妍這是怎麼了?仔細腳下別……”
話未說完,洛娉妍尚未走近,便急匆匆笑道:“外祖母,有爺的消息了!”
惠寧長公主一顆高高提起的心尚未落下,便被洛娉妍帶來的消息驚得愣住,直到洛娉妍安穩走到她跟前兒,還沒回過神來。
倒是崔嬤嬤先反應過來,驚喜地問道:“阿彌陀佛,殿下可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少夫人不知道,這些日子殿下……”
崔嬤嬤的話剛開了個頭,惠寧長公主便急切地打斷道:“此話當真?如今人到哪兒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洛娉妍挨着惠寧長公主坐下,見牙不見眼地笑道:“剛得了消息便過稟報您了,今兒繼宗去方家送聘禮,我回去幫了會兒忙,走的時候父親告訴我,舅舅家二表哥從水路去接應爺,二表哥定是坐的自家商船去,想必很快就能回來了。”
洛娉妍原以爲自己如此仔細地說與惠寧長公主聽,惠寧長公主定會越加高興,誰知惠寧長公主聽完後,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僵住了,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緊握着洛娉妍的手,一字一頓地問道:“是你父親告訴你,蘊哥兒快回來了?”
洛娉妍見此莫明有些心慌,不由忐忑地小聲兒問道:“外祖母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嗎?”
七八八 信任
看着洛娉妍惶恐不安地臉,惠寧長公主下意識地掃了眼洛娉妍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抿緊了嘴脣。
好半晌惠寧長公主才勉強穩住心神,拍着洛娉妍的手安撫道:“沒事兒的,別擔心,不會有事兒的。蘊哥兒定會平安歸來。”
然而惠寧長公主的話不僅沒能安慰洛娉妍,便是站在大殿內的崔嬤嬤與趙嬤嬤也都變了臉色,英兒蕾兒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恐與擔憂。
尤其是英兒!當初在船上見過景蘊那血肉模糊的背,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心疼地看向直愣愣望着惠寧長公主的洛娉妍,想要勸慰兩句,這兒卻沒有她說話的地兒……
惠寧長公主見此心中暗暗懊悔,洛娉妍如今可不僅僅是自己的外孫媳婦兒,她肚子裡還……那說不定……那是唯一的血脈!
惠寧長公主只覺得胸腔被擠壓的生疼,不敢繼續想下去,急忙搖了搖頭擠出一絲笑容。
想要說些什麼寬慰洛娉妍,誰知卻被洛娉妍反握住了手,顫聲兒問道:“外祖母可是知道了什麼?”
洛娉妍盯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不敢錯過一絲的神色,見惠寧長公主的目光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心不由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卻仍不死心地道:“外祖母,求你別瞞着我!”
說完洛娉妍便垂下了眼眸,她不想太過於咄咄逼人,卻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小腹,聲若蚊蠅地道:“好嗎?”
這聲“好嗎”帶着絲絲地乞求,令惠寧長公主早已堅硬的心,也不由得痠痛了起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分析、猜測!雖然這猜測……
見惠寧長公主仍舊不願告訴自己,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再次擡起頭望着惠寧長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他是您的孫兒,是侯爺的兒子,是錦鄉侯府的未來,可這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
洛娉妍說着便有些激動起來,握着惠寧長公主的手,下意識的越發用力,聲量也拔高了許多,急聲兒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丈夫,是我未出生孩子的父親!外祖母,我……”
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惠寧長公主怎能再瞞着她?再說原本也是要說的,只是沒想好怎麼說罷了。
不等洛娉妍說完,惠寧長公主便長嘆了口氣,別開頭略帶哽咽地道:“我也只是猜測,但若他一切順利哪兒需要什麼接應?本就是秘密出行,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嗎?”
洛娉妍聞言只覺得渾身一震,手下的力道越發不能控制,甚至指甲已經嵌入到了惠寧長公主保養得極好的肌膚裡,印出一排深深地月牙兒……
洛娉妍沒有察覺,崔嬤嬤等人也沒有發現,惠寧長公主更沒有說出來,彷彿這痛,並非是痛在她身上。
惠寧長公主只滿眼擔憂地緊盯着洛娉妍,她實在是怕了,如今的洛娉妍可千萬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然而出乎惠寧長公主意料之外的是,洛娉妍不僅沒有如同女兒當年那樣昏厥過去,甚至都沒有哭泣。只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沉默了片刻,隨即如同被抽光了血液般臉色蒼白的嚇人,一邊兒點頭一邊兒道:“對,若非如此,爲何舅母未曾與我說起過?”
洛娉妍的聲音極小,惠寧長公主等人卻是嚇壞了,英兒再顧不得別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懇求道:“求殿下派人去將羅先生接來吧!”
誰知惠寧長公主剛點了頭,一個字兒還沒說出口,洛娉妍便猛地站起身,腳步匆忙地往外走,嘴裡喃喃道:“我要去找他,現在就去!”“必須馬上通知他。”
惠寧長公主沒有聽清洛娉妍後來說了什麼,只聽她要去找景蘊,頓時嚇壞了,厲聲喝道:“給我站住!”說着也跟着“蹭”地一下站起身。
到底年紀大了,這樣猛地站起來,惠寧長公主整個人都晃了晃,好在被崔嬤嬤一把扶住纔沒有摔倒卻不忘急聲吩咐道:“快攔住她!”
不用惠寧長公主吩咐,趙嬤嬤與英兒蕾兒早已將洛娉妍攔了下來,趙嬤嬤顧不得尊卑地緊摟着洛娉妍道:“奶奶醒醒!爺定會安全回來的!”
蕾兒也跟着點頭道:“奶奶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爺不會有事兒的!”
英兒更是拉着洛娉妍的胳膊,哭道:“奶奶您要上哪兒去啊?爺這會兒人都不知在哪兒。”
洛娉妍被趙嬤嬤一抱醒過神來,立時掙扎着呵斥道:“放開我!你們這是做什麼?”說着又使勁兒掙扎了兩下,趙嬤嬤卻是不敢放開,甚至抱得更緊了些,連英兒都越發抓緊了她的手。
直到這時惠寧長公主纔在崔嬤嬤攙扶下過來,望着被趙嬤嬤死死抱住的洛娉妍,紅着眼眶哽咽道:“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惠寧長公主的聲音不大,聲量也不高,但卻讓聽到的人都覺得心酸,也不知她此時看到的是洛娉妍,還是想起了女兒當年。
洛娉妍卻是沒心思想那麼多,望着惠寧長公主急聲兒道:“外祖母快讓趙嬤嬤放開我,我要去找人通知爺,水路不安全。不安全!不能走水路!”
英兒只當洛娉妍是想起了當年在船上救下景蘊的事兒,不僅沒有鬆開手,甚是將洛娉妍整條胳膊都摟在了懷中。
惠寧長公主等人聞言卻是一震,瞪圓了眼望着洛娉妍,心知她們怕是誤會了。
惠寧長公主穩了穩心神,一邊兒吩咐趙嬤嬤鬆開洛娉妍,一邊兒上前拉着洛娉妍的手,盯着她眼睛問道:“你方纔說什麼?”
洛娉妍穩了穩心神,組織了一番語言,才道:“方纔外祖母說,爺若是沒有遇見意外便不會讓人去接應!舅舅商行天下,無論是去哪兒,或是傳遞什麼消息都最是便利!”
說到這兒,洛娉妍心中越發焦急,語速也越來越快地道:“過去或許沒什麼人會注意舅舅一介商賈,但我嫁給了爺!如今怕是早已被人盯住!表哥跟着商船去接應爺,敵暗我明……我得找人去通知爺,不然……”
洛娉妍沒有往下說,但惠寧長公主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急紅了雙眼的樣子,沒有問她去找誰幫忙,甚至沒有懷疑洛娉妍憑什麼覺得她找的人就能通知到景蘊,便連忙點頭道:“那你快去,我遣人護着你一塊兒去。”
說完便揚聲兒喚來蟬兒跟蝶兒,吩咐道:“少夫人要去哪兒你們就護着,定要確保她安全!”
這一刻,洛娉妍被惠寧長公主的信任深深地感動了,眼眶裡漸漸有了溼意……
英兒此時也明白過來,自己誤會了洛娉妍,有些訕訕地鬆開了手,低着頭不知如何是好。
誰知洛娉妍卻將她的手反握住,輕聲交代道:“你立即回去將方纔的話一字不差地告知舅母,爺有危險,表哥前去接應怕是也……你明白嗎?”
待英兒點了頭後,洛娉妍才轉頭看了眼惠寧長公主,見她朝自己點了點頭,方纔帶着蹲身領命的蟬兒和蝶兒疾步往外走去,心卻像是有了強大的依靠,已經安定了下來。
趙嬤嬤與蕾兒原想要跟上,卻被惠寧長公主給攔了下來……
七八九 恩威
洛娉妍帶着蟬兒蝶兒剛出了二門,便聽身後有人急切地喊道:“少夫人!少夫人!”
洛娉妍皺眉停下腳步,轉身卻見一名惠寧長公主身邊兒的宮婢,抱着個小包袱氣喘吁吁地朝自己跑了過來。
蟬兒知道洛娉妍心急,見此急忙迎了過去,也不知那宮婢與蟬兒說了什麼,蟬兒接過她手中的小包袱,便轉身走了回來,那宮婢雖未離開卻也並不在靠近。
洛娉妍知道以蟬兒的速度很快就能追上自己,便不再耽擱轉身繼續朝外走去。
果不其然剛走沒幾步,蟬兒便追了上來,抱着小包袱解釋道:“咱們剛走殿下便記起少夫人尚未用午膳,怕您餓着就遣了蕊珠給您送了些糕點來。”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淺淺淡淡地,整個人卻因這絲笑意顯得極爲溫婉。蟬兒見此知道洛娉妍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嘴角也就跟着露出了笑意。
三人很快轉過穿堂到了車轎廳,遠遠地便見慕寒拿着個饅頭靠在車轅上吃着,見洛娉妍三人過來急忙擱下饅頭迎了過來。
洛娉妍這纔想起不僅自己沒用午膳,這些跟着自己去了洛府的也都還餓着。不由急忙揚聲兒道:“彆着急,你先吃飽了,一會兒直接送英兒回府。”
話音剛落,慕寒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跟前兒,低着頭並不看洛娉妍,恭聲道:“爺離開前交代屬下定要保護好奶奶。”
話不多,意思卻很明顯,他必須要跟在洛娉妍身邊兒,不願也不會去送英兒回府……
洛娉妍見此抿了抿嘴,望着慕寒不知說什麼纔好。
蝶兒卻是在洛娉妍耳邊兒小聲勸道:“少夫人便讓慕寒跟着吧,有他在許多時候會方便許多。”說完笑了笑補充道:“府裡不缺馬車更不缺車伕。”
如此洛娉妍哪裡還好再說別的?只得點了點頭對蟬兒吩咐道:“讓他拿些糕點一會兒在路上吃。”說完也不再看慕寒一眼,直接便越過他朝馬車走去。
蟬兒聞言愣了愣,當場便打開了懷裡的小包袱,裡面用油紙包着棉花糕、芸豆糕、核桃酥、杏仁酥和鮮肉酥。蟬兒將手往慕寒跟前兒一伸,有些嫉妒地道:“喏,自己挑!”
此時洛娉妍已經站在馬車旁正要上車,聞言一頓問道:“都有什麼?”
蟬兒噼裡啪啦點了糕點名,便聽洛娉妍笑道:“把鮮肉酥給他,在挑些別的。”說完洛娉妍便自己踩着腳凳上了馬車。
蟬兒見此沒好氣地瞪了臉色通紅的慕寒一眼,正要忿他兩句蝶兒卻推了她一把,笑道:“少夫人心善。”說完看了看慕寒便急忙跟了過去。
慕寒抱着被蟬兒硬塞過來的幾塊糕點,望着馬車的方向有些怔愣,自己不是錦鄉侯府的下人,可即便景蘊待屬下極好,卻也從未如此……
體貼?好像不合適,關愛?好像更不合適。慕寒搖了搖頭,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那感覺,卻覺得心裡暖暖的。
見慕寒傻站着不動,不由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忿忿地道:“傻站着幹嘛?難不成還等人來請你?”
蟬兒的話有些衝,慕寒卻沒有在意,小心地將點心包好塞進懷中,方纔疾步走了過去收了腳凳,一邊兒牽着馬往外走,一邊兒恭聲問道:“奶奶這是要去哪兒?”
惠寧長公主沒有問,蟬兒與蝶兒卻是對洛娉妍要找的人滿心好奇,聽慕寒問去哪兒,二人立時便望向了洛娉妍。
洛娉妍身子卻坐地筆直,淡淡地吐出三個字:“秋子居”
蟬兒與蝶兒聞言瞪圓了眼越發詫異起來,那座園子她們知道,十幾二十年前建的,據說當年轟動一時,但卻一直空着沒有人住。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漸漸淡忘了那座園子,也不知少夫人這是要去找誰?
慕寒卻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問道:“要出城?”
洛娉妍淡淡地“嗯”了一聲兒便不再說話,其實她也是才從傅氏那兒知道,十幾年前母親隨着父親上京,萬夫人捨不得與母親分離便吵着鬧着也要上京。
萬鑫不缺錢又極爲心疼萬夫人,見說服不了萬夫人,便在城外買地建了座極爲奢華的園子給她,楚秋便是萬夫人的閨名。子同紫諧音。
誰知後來因諸般原因,萬夫人竟是沒能隨母親一道上京,直到母親去世後那座園子便空了下來……
慕寒得了洛娉妍肯定的答覆便不再多言,默默地揚鞭趕車。蟬兒卻是忍不住問道:“少夫人這是去秋子居……找人?”
誰知洛娉妍不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從腰間荷包裡掏出一枚青銅小令塞在了她手中。小令雙面刻花,全無一字,只一根精巧的鳳翎栩栩如生。
蟬兒像是被燙着了一般,手一抖差點將小令掉落。便是蝶兒見了這小令也大吃了一驚,張大了嘴望着洛娉妍欲言又止。
跟在惠寧長公主身邊兒多年,作爲鳳翎衛後裔一員的蟬兒與蝶兒,自然是見過這枚小令的,也知道這枚小令所代表的意義。見洛娉妍此刻將小令拿出,不由得都緊張了起來。
洛娉妍卻是沒有多想,只淡淡地吩咐道:“你去侯府將這枚小令交給彩英,讓她立即將所有人帶去秋子園候命。”
蟬兒聞言小心地將小令塞在懷中,原本不該多嘴,此時卻再次忍不住問道:“少夫人不是要去找人給世子爺遞信兒嗎?”
蟬兒雖然比蝶兒活波些,在惠寧長公主面前卻不敢如此放肆,見此洛娉妍不由皺了皺眉頭,冷冷地掃了蟬兒一眼。
這一眼,冰冷中帶着威嚴。
不僅嚇得蟬兒再不敢多問半句,就連蝶兒也覺得這一刻的洛娉妍與印象中的大不相同,急忙坐直了身子,低着頭,越發恭順小心起來。
洛娉妍見此卻不願多說什麼,也不必與她二人多說什麼,靠在軟墊上緩緩閉上了眼。
蟬兒自知犯錯,不敢再發出一點兒聲音驚擾到洛娉妍,深深地看了蝶兒一眼,待蝶兒點頭後也不叫停馬車便直接鑽了出去。
馬車從始至終並未停頓,也不知蟬兒何時何處離去的,洛娉妍靠在軟墊兒上,只覺沒一會兒馬車便停了下來。
慕寒在車外恭聲稟道:“奶奶,秋子園到了。”
七九零 咋舌
不等慕寒搬來腳凳,蝶兒便自己跳下了車,望着從秋子園迎上來的倆小廝卻是驚呆了,連扶洛娉妍下車也忘了。
蝶兒不知,其實方纔慕寒遠遠瞧見秋子園大門前,站着倆小廝,門檐上掛着兩個寫着“萬”字的燈籠,也是愣了愣,甚至回頭看了車廂一眼。不過他向來寡言少語沒表現出來罷了。
此時慕寒自然知道這是誰家園子了,不過心中卻越發詫異,怎地這麼多年也不見住人,若說是纔買的,之前也不曾聽說這園子出售……
秋子園那倆小廝卻是認識錦鄉侯府的馬車的。不說他倆原本在城裡萬和錢莊當差,京裡大大小小的府邸,只要叫得上名號的,就沒有他倆不知道的。
就說傅氏前幾日過來,也是坐的錦鄉侯府的馬車,只是車伕不是眼前之人罷了。
此時見馬車停下,倆人想着傅氏剛走不到半個時辰,怕是錦鄉侯府的人來尋傅氏,急忙上前行禮道:“不知是侯府那位貴人到來,沈大太太剛走不到半個時辰,貴人若是尋她,怕是錯過了。”
倆小廝極爲謹慎,不知車中所坐何人,便只統稱“貴人”如此無論男女老少皆不會得罪。
聽了小廝的話蝶兒纔回過神來,急忙轉身撩起車簾,將洛娉妍扶了出來。
倆小廝雖然沒見過洛娉妍,但看裝束便猜到兩分,急忙將頭埋得更低了些,卻是恭聲道:“不知貴人前來所謂何事,小的們也好進去稟報主家。”
洛娉妍自然不會與這小廝說什麼,慕寒習慣性地上前從懷裡掏出景蘊的名帖,冷聲道:“去稟了你家主子,就說錦鄉侯世子夫人前來探訪。”
一小廝雙手接過名帖,神色怪異地看了慕寒一眼也不多說,急忙轉身往院子裡跑去。
慕寒見此神色不動,卻不知那小廝一邊兒往裡跑,一邊兒腹誹道:“到底是勳貴世家,太太小姐去錦鄉侯府就從沒遞過名帖。”
待那小廝跑遠,另一小廝方纔恭聲笑道:“貴人若不嫌棄不妨先到花廳奉茶,相信太太小姐得知貴人前來,定會很快過來。”
蝶兒不敢擅自做主,轉頭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微微點了點頭,方纔扔出一荷包,笑道:“那就有勞了。”
縱是見慣了有錢人,小廝捏了捏荷包也暗暗咋舌,到底是世家貴族皇親國戚,連門房打賞也少說是二兩銀子。不敢稍有怠慢急忙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引着三人進了院子。
洛娉妍剛跨過門欖便有婆子迎了上來,躬身將洛娉妍與蝶兒引至花廳,慕寒卻是被小廝領去了別處。
那小廝卻是不知蝶兒進了花廳也在暗暗咋舌,難怪曾聽人說這秋子園奢華,此時看來已不是奢華可以形容。
紫檀木的桌椅常見,紫檀木的門窗也不稀罕,可這滿京城裡誰家捨得用紫檀木來鋪設地板?
洛娉妍雖也暗暗吃了一驚,卻不似蝶兒那般不能接受,畢竟萬和錢莊多有錢她還是知道的。
待丫鬟奉了茶水退下,洛娉妍在紫檀木妝花緞軟墊兒椅上坐了下來,蝶兒便站在洛娉妍身後好奇的等着這院子的主子。
倒也沒讓蝶兒久等,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聽一陣腳步隨着珠環碰撞聲兒傳來,緊接着便見萬碧當先衝了進來,連跑帶跳地湊到洛娉妍跟前兒,歡喜地笑道:“洛姐姐你可算到我家來了!”
在慈恩苑蝶兒是見過萬碧的,此時不由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萬碧,怎麼也無法相信這秋子園的主人竟是眼前之人。
洛娉妍卻已站起身,朝萬碧身後的楚四娘屈膝一禮道:“娉妍見過萬伯母,冒昧前來……”
話未說完,楚四娘便已經上前托住洛娉妍的胳膊,嗔怪道:“什麼冒昧不冒昧的,娉妍再這樣生分我可是要生氣了!”
萬碧在一旁也急忙撅着嘴點頭道:“就是就是,我們去你家就從來沒有遞過什麼名帖,都是想去就去,偏洛姐姐來還要遞名帖,顯得格外生分,難道洛姐姐拿我當外人?”
洛娉妍被楚四娘與萬碧說的啞口無言,蝶兒卻在心中腹誹道:“那是你們沒規矩!什麼叫拿你當外人,本來就是外人!”
可這話蝶兒是斷不敢當着洛娉妍說出口的,萬碧也就不知道蝶兒心中所想,不然怕又是好一陣鬧騰。
事實上萬碧從進來花廳到現在,壓根兒就還沒注意到蝶兒,倒是楚四娘掃了她一眼,笑問道:“這丫頭瞧着眼熟,不知是在哪兒見過?”
蝶兒急忙上前屈膝一禮,輕聲道:“見過萬太太,奴婢是惠寧長公主貼身丫鬟蝶兒。”說完蝶兒站起身來接着笑道:“太太在錦鄉侯府慈恩苑見過奴婢。”
聽蝶兒說她是惠寧長公主的貼身丫鬟,楚四娘不由一愣,望着洛娉妍不解地問道:“紅螺怎地沒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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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碧就是個哪兒都有她,生怕少了存在感的人,聞言立時也問道:“英兒蕾兒怎地也沒跟着?”
可惜洛娉妍不是來與她們話說家常的,不由勉強笑道:“我剛從外祖母哪兒過來,找萬伯父有事相求。”
楚四娘聞言一愣,沒想到洛娉妍竟是來找萬鑫的,不由露出一絲吃味又委屈的神色,憋着嘴道:“我還以爲是你想我了,特地來看我的呢。”
萬碧卻不以爲意,急忙道:“父親跟哥哥都在書房,我領洛姐姐過去。”
洛娉妍自是求之不得,卻礙於楚四娘就在跟前兒,不由歉意地笑了笑,輕聲道:“娉妍尋萬伯父真的有急事,回頭定去向萬伯母賠禮。”
楚四娘嘆了口氣搖頭道:“你既有事兒便快去吧,什麼賠禮不賠禮的,記得在這兒用了晚膳再走。”
剛說完,楚四娘便覺得捨不得,急忙改口道:“走什麼走,你難得來一趟,這兒又是城外晚上回去路上不安全,今兒就不走了在我這兒多住些日子。”
說着楚四娘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邊走邊道:“我這就去給你收拾院子。”
洛娉妍原本並未放在心上,一聽這話卻是急忙想要喚住楚四娘,可萬碧笑着將她打斷道:“真是太好了!娘定會選我邊兒上的紫桐苑,哪兒離母親正院最近!”
蝶兒很有些回不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看洛娉妍和萬碧,又看了看門口侍立的倆丫鬟……不由得再次咋舌,這就定下了?那要不要遣人回府知會一聲兒?至少要通知慕寒吧?
蝶兒眨了眨眼望着洛娉妍,不知如何是好。
萬碧卻已經認定洛娉妍會留下來,至少今兒是不會走了!故而很是高興地拉着洛娉妍便要往書房去。
七九一 拒絕
既然話已經被萬碧打斷,楚四娘又沒了人影兒,洛娉妍便只好先將此事擱下,隨着萬碧往書房尋萬鑫去。
畢竟如今在洛娉妍心裡,沒什麼是比景蘊和沈玧的安危更緊急更重要的。
隨着洛娉妍與萬碧一路往書房走去,蝶兒早已被秋子園的奢華震得麻木了。
不說那些奇花異草,只梨花木斗栱涼亭,湘妃竹的廊橋便讓蝶兒一次次瞪圓了眼,至於剛剛轉過的那座全烏木福如東海八扇聯屏,蝶兒已經表示已經很淡定。
可這院子雖說處處奢華卻不見絲毫逾越,比起奢華,這點兒讓蝶兒更加心驚!
早有小廝稟了萬鑫洛娉妍的到來,更知道萬碧已經領着洛娉妍朝書房而來。
故而萬乾早已候在書房門外,遠遠瞧見萬碧拉着洛娉妍前行,嚇得他急忙跑了過去,呵斥道:“碧兒還不快鬆手!”
原本看着哥哥遠遠地迎了過來萬碧還挺開心的,誰知哥哥人未走近便呵斥自己,萬碧頓時瞪圓了眼,覺得分外委屈。
蝶兒卻是鬆了口氣,急忙上前扶着洛娉妍的胳膊卻不敢多說什麼,之前蟬兒不就因爲多言被洛娉妍瞪了一眼嗎?一路過來洛娉妍自己都沒吭聲,有時候甚至比萬碧還要着急,蝶兒哪兒敢多嘴?
萬乾頭痛的掃了瞪着自己的萬碧一眼不知說什麼好,轉身朝洛娉妍躬身一禮,苦笑道:“碧兒莽撞,所幸沒有傷着妍兒跟寶寶。我在這兒替她賠禮了。”
聽萬乾這樣說萬碧纔回過神來,急忙轉身拉起洛娉妍擱在小腹上的手,就要去摸洛娉妍的肚子,還連聲兒道:“寶寶沒事兒吧?都怪我,竟是忘了洛姐姐懷着寶寶了。”
如此洛娉妍有哪裡好怪罪與她?只搖頭輕笑道:“不怨碧兒,是我心急找伯父有事相求,若非我不認得路,怕是早跑起來了。”
聽洛娉妍如此一說,萬乾皺了皺眉頭,萬碧的注意點卻永遠和旁人不同。
洛娉妍話音剛落,便抱怨道:“還不是以前洛姐姐都不來我家,不然怎麼會不認得路?”說完又得意地回頭看向萬乾,挑高了一雙烏黑的眉毛,笑道:“娘說了,洛姐姐今兒就住我們家了!”
洛娉妍住不住在秋子園萬乾是不在意的,畢竟他打理着京城的生意,如今年底又在盤賬,晚上他是要回城的。
洛娉妍卻怕萬乾誤會了,急忙搖頭道:“外祖母還等我回話,不知這會兒伯父可有空閒?”
聽洛娉妍提起惠寧長公主,萬乾神色越發嚴肅起來,點了點頭朝萬碧道:“行了,你先回去母親哪兒,一會兒我遣人送妍兒過去。”
萬碧自是不願就此離開,她也很想知道洛娉妍找萬鑫什麼事兒,但面兒上卻不顯絲毫,朝洛娉妍笑着叮囑道:“洛姐姐快些過來哦!”見洛娉妍朝她點了點頭便“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了。
打發了萬碧,萬乾纔看向洛娉妍輕聲道:“父親知道你往書房來了,便一直等着你。”
說完萬乾側身讓了讓,請洛娉妍先走。
蝶兒對此很是滿意,覺得萬乾比萬碧懂事兒多了。但臉色卻並不好看,她可沒忘記之前萬乾是如何喚洛娉妍的!
洛娉妍卻沒多想,朝萬乾欠身一禮,便當先朝書房走去。
進了書房,洛娉妍見萬鑫站了起來,急忙屈膝一禮道:“萬伯父好,娉妍今日不請自來,還望伯父見諒。”
見洛娉妍執子侄之禮,萬鑫心中甚是滿意,點了點頭坐了回去,指着對面的紅檀雕花椅,笑道“娉妍快別多禮,有什麼話坐下說。”
待洛娉妍坐下後,方纔笑道:“你能來玩兒你伯母還不知會高興呢,往後就當自家,常來常往纔好。”
洛娉妍清淺地笑着點了點頭,卻不急着說事兒。待小廝奉了茶水點心退下,洛娉妍正要開口,萬鑫卻是問道:“聽說娉妍此來專爲尋我,不知所謂何事?”
洛娉妍見此到了嘴邊兒的話卻是改了口,望着萬鑫不答反問道:“娉妍聽人說所有錢莊都有自己的護銀隊,不知萬和錢莊是否也有?”
洛娉妍問起“護銀隊”萬鑫並沒有否認,點頭笑道:“這不是什麼秘密,不僅錢莊有護銀隊,便是商行也有,就如同世家大族養的的護院一般,不過是功夫更好些罷了”
萬乾卻是望着洛娉妍皺起了眉頭,露出了探究之意。
在萬乾眼中即便洛娉妍貴爲錦鄉侯世子夫人,惠寧長公主外孫媳婦,卻也只是一介內宅婦人,卻如此坦然而慎重地提起護銀隊……萬乾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洛娉妍卻在萬鑫承認有護銀隊後鬆了口氣,也不與萬鑫轉彎抹角,直接起身一禮有些急切地道:“娉妍今日前來便是想借伯父萬和錢莊的護銀隊一用。”
洛娉妍這話雖然一下子證實了萬乾之前的猜想,卻也嚇了萬乾一大跳。別說萬乾,就連萬鑫與蝶兒都被洛娉妍這話嚇着了。
蝶兒更是直接變了臉色,她可沒忘記洛娉妍之前在長公主府說過“我要去找他”這話,難道……少夫人想讓護銀隊送她去找世子爺?
萬鑫卻是盯着洛娉妍的眼睛,不說借也不說不借,端看她後面怎麼說。
蝶兒卻是急出了冷汗,想要勸阻洛娉妍,卻聽她接着便將之前惠寧長公主的猜測和她自己的分析,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
然後帶着一絲哀求地道:“娉妍求伯父將護銀隊借我,給世子遞個消息。”
萬乾與景蘊相處不多卻也有幾分交情,聞言不由皺緊了眉頭。萬鑫卻是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在書房轉着圈兒。
就在萬乾都以爲萬鑫能答應時,萬鑫卻是搖頭道:“此事只是你們的猜測,世子離京乃是奉了密旨,如今咱們大張旗鼓帶人去尋怕是不妥。”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之前洛娉妍怎麼也沒想到萬鑫會如此乾脆的拒絕,此時卻是有些承受不住地晃了晃身子,嚇得蝶兒急忙一把扶住她,勸道:“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萬鑫見此心裡也不好受,皺眉勸道:“如今最好莫要輕舉妄動,萬一世子那邊兒一切順利,咱們貿然行動豈不是反倒給人指明瞭方向?”
洛娉妍聞言嘴角含着一絲苦笑,不敢埋怨別人,卻搖頭道:“無論我又沒有行動,二表哥前去接應便已經給人指明瞭方向,如今不僅世子危矣怕是表哥也難以……”
說到這兒洛娉妍已經感覺到眼中的溼意,不願在人家府中落淚,急忙扭頭抑制住淚水,皆着蝶兒的力道站起來,微微欠身道:“打擾了,今日是娉妍唐突,改日再登門賠禮。”
七九二 霸氣
萬鑫望着洛娉妍皺眉道:“聽伯父一句勸,此事須得從長計議萬不可莽撞行事。最好與三皇子殿下商議一番。”說完補充道:“宮中禁衛不比外面這些護衛隊強?”
誰知萬鑫話音剛落,書房的門便被猛地一下踢開,萬夫人雙手叉腰站在門外,瞪萬鑫怒道:“商量個屁!這事兒我答應了妍兒了!”
衆人尚未從楚四娘口中那個“屁”字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便見萬碧的小腦袋從楚四娘身後探了出來,望着洛娉妍一臉得意地笑道:“洛姐姐快說怎麼謝我,我一聽你說要借護銀隊,便立馬十萬火急地跑去將我娘給請過來了!”
萬鑫聞言沒好氣地瞪了萬碧一眼,誰知立時又被楚四娘給瞪了回來,甚至被逼問道:“怎麼?難道我答應的事兒,在老爺這兒不算數了?”
對楚四娘幾十年如一日的寵溺,萬鑫早已習慣,對楚四娘偶爾地不講道理,萬鑫也已經習慣,此時被楚四娘一問,立馬下意識地點頭道:“算數算數,四娘說的怎麼會不算數呢。”
萬乾先前還在想要如何幫洛娉妍勸勸父親,沒想到萬碧竟然直接將母親請了過來,又聽父親已經應下,不由給了萬碧一個讚賞的眼神。
誰知洛娉妍卻是搖頭道:“萬伯母不必如此爲難萬伯父,娉妍再想別的辦法就是。”
見洛娉妍如此楚四娘可是心疼極了,瞪着萬鑫便道:“什麼爲難不爲難的?你是我乾女兒!錦鄉侯世子是我乾女婿,我幹外孫的親爹,我不管他誰管他?再說我乾女婿又沒犯法,誰敢要他的命我都不答應!”
楚四娘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若說之前蝶兒對楚四孃的擅自做主極爲不滿,甚至對她整個人都看不上眼,此時聽楚四孃的話卻覺來甚是順兒,甚至楚四娘方纔踢門的模樣,在蝶兒看去也很是霸氣。
畢竟方纔萬鑫已經拒絕了自家少夫人,沒想到這位萬夫人一來形勢馬上就逆轉了。
洛娉妍卻是仍舊搖頭道:“萬伯父說得對,這事兒娉妍不該將萬伯父牽扯其中。”
楚四娘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上前攬住洛娉妍的肩膀,嗔道:“傻孩子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娘去了,你還有我這個乾孃在!你夫婿出了事兒,我這做乾孃的不出面幫你,那誰幫你?不找你乾爹幫忙,那要找誰幫忙?”
萬鑫聞言卻在一旁小聲兒嘀咕道:“人家娉妍可是喚你萬伯母,沒叫你乾孃呢!”
萬碧這個看戲不怕臺高的,聞言立馬接口道:“怎麼沒叫?我都聽見了,洛姐姐心裡叫了的!”
萬碧的理由別說萬鑫與萬乾,便是蝶兒也覺得醉了,洛娉妍卻是紅了眼眶。
從第一次見面,楚四娘便一直口口聲聲說她是自己的乾孃,洛娉妍從未當真也從未放在心上過,此時再聽她說,洛娉妍心中卻是掀起了一陣陣漣漪……
這世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商人本是趨利避害的羣體,她出生巨賈之家不會不懂,可她卻不管不顧地挺身而出,不計得失地維護自己!
想到這兒,洛娉妍越發後悔今日來這一趟,萬家本是商賈,根本就不該牽扯到這裡邊兒來。
誰知洛娉妍剛要開口告辭,卻聽楚四娘笑道:“別說讓護銀隊送信兒,我乾女婿若少了半根汗毛,我都是不依的,這事兒就交給你哥哥去辦。”
蝶兒雖然覺得眼前這位萬夫人夠霸氣,卻仍被她口中那聲兒“哥哥”給膈應到了。
誰知萬乾竟毫不推遲地點頭應下了楚四孃的話,笑道:“既做了妍兒的哥哥,便少不得爲她撐腰。”
蝶兒聞言頓時又覺得,似乎有這麼個“哥哥”也還不錯,至少證明他對少夫人沒有非分之想,如此一想蝶兒對之前萬乾喚洛娉妍“妍兒”之事也釋然了。
洛娉妍雖是急忙搖頭,可一個“不”字剛剛出口便被楚四娘給打斷道:“不什麼不,這些都是男人家的事兒,妍兒就別管了。”
說完楚四娘望着洛娉妍笑得格外燦爛地道:“妍兒認識的大家閨秀多,若是閒着沒事兒不妨幫乾孃想想,看看哪家兒閨秀適合你哥哥。”
萬乾正要告退出去卻猛地聽到楚四娘這麼一句話,前腳跟絆到後腳,差點就摔倒了。
楚四娘卻猶不自知,滿臉傷感地拉着洛娉妍在椅子上坐下,嘆息道:“娉妍你看,如今你有了身孕,再過幾個月就要做娘了,連繼宗也都快要成親了,你哥哥還是一個人兒,將來孩子們年齡相差太大也玩兒不到一塊兒不是?”
蝶兒正在心中佩服楚四孃的變臉技術,卻差點笑出聲兒來。
只因楚四娘說完便接着道:“你認識的人多,想想有沒有喜歡的,自己挑一個做嫂嫂將來也不至於姑嫂失和讓你哥哥爲難。”
蝶兒能忍,萬乾卻是怎麼也忍不下去了,不由提高了聲量道:“娘!你還讓不讓我帶人去幫忙了?”
萬鑫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聽着楚四娘對洛娉妍說的話差點笑噴,誰知被萬乾這麼一吼,頓時將茶盞往小几上一擱,呵斥道:“怎麼跟你娘大呼小叫的!”
萬碧正聽得津津有味兒,覺得她孃的話很有道理,被萬乾這麼一打岔頓時也不滿了。
撅着嘴瞪着萬乾一本正經地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親事娘答應了就行,有用不着你,誰攔着你去幫忙了嗎?”
這下別說蝶兒,便是滿腹心事的洛娉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萬乾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嘆了口氣不再看衆人一眼,轉身便往外走。當然走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在蝶兒看來,說是狼狽逃竄更爲合適。
洛娉妍卻是急忙叫住了萬乾,猶豫了半晌,才紅着臉對萬乾屈膝一禮道:“辛苦哥哥爲娉妍奔波,我府中有二十暗衛一會兒到來,可與哥哥同行,定保哥哥周全。”
蝶兒聞言頓時知曉洛娉妍口中那二十暗衛,怕是指的彩英等人,至此蝶兒心裡算是真正鬆了口氣。
洛娉妍這聲“哥哥”叫的極爲彆扭,萬乾卻受得極爲坦然,點頭笑道:“妍兒放心,爲兄定爲你將妹夫接回來。”說完方纔真正走了出去。
萬碧見此急忙跑到萬鑫跟前兒,歪着頭得意地笑道:“怎樣?我就說洛姐姐在心裡叫了的,偏爹爹不信,如今可是信了?”
萬鑫聞言不及說話,楚四娘便輕哼一聲兒,那模樣說不出的得意,還帶着一絲小傲嬌,萬鑫見此卻是笑了,搖了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
然,楚四娘在蝶兒蝶兒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霸氣形象,頓時轟然倒塌……
七九三 哥哥
沒一會兒萬乾便去而復返,很是複雜地望着洛娉妍,皺眉道:“彩英姑娘來了,說是要見你。”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喜,急忙站了起來,誰知楚四娘也跟着站了起來,萬碧更是直接問道:“來了你領進來就是,有必要巴巴跑來說一聲兒嗎?”
洛娉妍卻是笑道:“我隨……隨哥哥去見她。”
到底喚人“哥哥”洛娉妍還很是不習慣,下意思地便頓了頓,雖沒人點破,洛娉妍自己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萬碧一聽洛娉妍去見彩英,眼珠一轉跳過來摟着洛娉妍的胳膊笑道:“那我陪姐姐一塊兒去。”
萬碧這聲兒“姐姐”可比洛娉妍那聲“哥哥”順口多了,洛娉妍見此到不知該如何拒絕她了。
誰知自從楚四娘來了便一直很少開口的萬鑫,卻在此時淡淡地道:“你哥哥姐姐要去辦正事兒,你給我老實在這兒陪你娘。”
萬碧一聽很是不滿,正要反駁,楚四娘卻開口勸道:“碧兒乖,聽你爹的話,等你哥哥姐姐忙完了自然有玩兒的時候。”
蝶兒沒想到在她眼中很沒骨頭很不像男人的萬鑫,竟也有如此威嚴的時候,更沒想到一臉霸氣出場的楚四娘,這會兒竟成了聽話的小媳婦兒,一時間還有點兒接受不了……
洛娉妍見萬碧不再堅持要跟去,急忙朝楚四娘和萬鑫福了福,跟着萬乾一塊兒出了書房。
彩英就等在之前洛娉妍用茶的花廳裡,心裡也如同蝶兒一樣正暗暗咋舌,便見洛娉妍帶着蝶兒跟在萬乾身後走了進來。
萬乾並不逗留,將洛娉妍送到後笑道:“你們先聊,我去處理點事情,一會兒再過來。”洛娉妍知道他是特意留空間給自己說話,不由朝他感激地一笑。
對於洛娉妍表現出的感激之意,萬乾挑眉笑道:“別這樣看着我,我不是對誰都這麼體貼的,誰讓你是我妹妹呢?”說完眨了眨眼,見洛娉妍臉上泛起一片緋紅方纔笑着轉身離開。
彩英見此不由皺眉看了蝶兒一眼,見蝶兒朝自己暗暗搖頭纔將心裡的話壓了下去。
洛娉妍並未注意到蝶兒與彩英之間的小動作,呼了口氣在先前坐過的那張紫檀木妝花緞軟墊兒椅上坐了下來,沒見着其他人的影子,不由問道:“就你自己來了嗎?”
彩英從懷中掏出那枚小令,雙手捧着遞給洛娉妍,搖頭道:“依着令主的要求,所有人都來了。”
一聲“令主”讓洛娉妍愣了愣,掃了眼彩英捧在手中的小令,笑道:“令牌你暫時收着吧,我還要讓你帶人去辦事兒,有令牌在手也方便些。”
蝶兒聞言一愣,想也沒想便勸道:“少夫人還是快將令牌收好吧,便是彩英手裡沒有這令牌,只要您下了命令便沒人敢不聽從。”
洛娉妍聞言也是一愣,她還以爲這枚小令便是個信物,如今看來卻並非那般簡單。看了彩英一眼,見她亦是急忙點頭表示認同蝶兒的話,方纔伸手接過小令收在了荷包裡。
收好令牌,洛娉妍便將之前的事細細與彩英說了一遍,叮囑道:“你們的任務就兩個,跟着萬少爺去找爺並確保他的安全,找到爺後將我與外祖母的猜測分析都告訴爺,讓他定要小心,其他的在找到爺之前聽萬少爺的。”
洛娉妍沒想到自己話音剛落,彩英便單膝跪地,沉聲應道:“謹遵令主吩咐,屬下定不辱使命!”
洛娉妍見此再次一愣,好半晌才緩過神,頗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兒,一把端起茶盞,有些結巴地道:“你,你起來,坐那邊兒等萬少爺忙完了過來,看他怎麼安排。”
彩英沒有多想,站起身望着洛娉妍,卻忍不住道:“奴婢不能陪在奶奶身邊兒這些日子,奶奶可要照顧好自己。”
洛娉妍低頭望着手中的茶盞,默默點了點頭,便聽彩英接着道:“奴婢走了奶奶身邊兒就只剩下雲袖一人,奶奶可不能再隨意讓她離了跟前兒!”
洛娉妍再次點頭應下,好半晌才擡起頭望着彩英,略帶哽咽地道:“你自己也要小心,定要平平安安的回來,我跟雲袖在家等你。”
一句“在家等你”讓彩英紅了眼眶,也讓蝶兒心中越發疑惑起來,猜不透究竟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洛娉妍。
在蝶兒的記憶中,洛娉妍一直是溫婉的大家閨秀,深宅貴婦,卻也僅此而已。後來在馬車裡洛娉妍讓蝶兒意識到,她還是掌握着生殺大權的上位者。
可如今……蝶兒想起洛娉妍對慕寒的態度,別說蟬兒,其實她心裡也是羨慕的,如今對彩英,竟也是如此!
蝶兒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擡眼朝自己掃來,又急忙低頭錯開了眼,心中卻暗道:和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主僕關係……真好!
一時間花廳內三人各自陷入了沉默,又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洛娉妍見萬乾還沒回來,便忍不住吩咐道:“到門口找個丫鬟或是小廝,去請了萬少爺過來。”
洛娉妍並未指明讓誰去,但蝶兒卻不敢耽擱,洛娉妍話音一落,便微微屈膝一禮退了出去,那神情,在洛娉妍看來已經有了兩分惠寧長公主跟前兒的模樣。
洛娉妍看在眼中,心中暗暗點頭,面兒上卻是絲毫不露地掃了彩英一眼,見彩英並未露出異常,方纔露出一絲笑容來。
蝶兒去過之後,萬乾很快便走了進來。
此時萬乾已經換掉了雲袖長袍,穿一身箭袖襖,束着墨玉帶,看上去極爲清爽幹練。
一進門便賠笑笑道:“讓妍兒久等實在抱歉,因要出遠門少不得做些準備。”說着在洛娉妍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洛娉妍上下打量了萬乾一番,點了點頭道:“辛苦哥哥跑這一趟。”叫過幾次之後,再開口彷彿已經沒有那麼困難,但洛娉妍的臉還是忍不住的泛了紅。
萬乾見此低頭悶悶一笑,搖頭道:“妍兒不必爲難自己,若叫不慣哥哥,叫我耀陽便是,亦或者直接叫我萬乾也是可以的。”
洛娉妍望着萬乾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樣子,萬乾不由失笑道:“別多想,我只是怕你彆扭,你若願叫我哥哥我可是求之不得。我可是叫了你母親近二十年的乾孃!”
洛娉妍聞言抿嘴一笑,挑眉問道:“那哥哥打算何時動身?”
萬乾一愣方纔明白過來,洛娉妍之前望着自己怕就是想問這話,不由也跟着笑了起來,問道:“你是跟我一道進城還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急忙道:“外祖母怕是要等我回去後才能安心,我就不去與乾爹乾孃辭行了,哥哥遣人代我轉告乾爹乾孃,改明兒等爺回來了我們再一同前來行禮問安。”
萬乾聞言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咱們這就走吧,父親知道咱們有事要忙不會說什麼的。”
洛娉妍見萬乾說完便站了起來,也急忙跟着起身朝外走去,想了想問道:“那乾孃跟碧兒……”
話未說完,萬乾便笑道:“行了,妍兒不用擔心,母親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還有父親在呢,至於碧兒……”
萬乾皺眉斟酌了一番,才道:“她不用理會,相信過兩日就能忘了這事兒。”
想起萬鑫夫婦的相處模式,還有那位活波得有些過分的萬大小姐,蝶兒差點兒笑出聲兒來,忍了又忍卻沒能忍住嘴角那絲偷偷溢出的笑意,連有些清冷的眸子也不知不覺浸染其中……
七九四 心疼
從秋子園出來,彩英便拿着萬乾寫的條子,帶着一同到來的二十名女侍分散離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進了城萬乾本要送洛娉妍回府,洛娉妍卻婉拒道:“哥哥快去忙吧,大年底正是忙得時候,偏我給你惹了這麼些麻煩事兒。”
萬乾聞言掃了慕寒一眼,默默點了點頭並未在堅持,笑道:“妹妹若真覺得對不起我,待妹夫回來記得親手燒兩桌好菜請我喝酒便是。我可聽娘和碧兒說過,妹妹的手藝那是頂好的。總不能我這個哥哥還沒嘗過,就全便宜了妹夫吧?”
洛娉妍既然開口叫了哥哥,那便不會再叫旁的,萬乾索性順着她的稱呼調侃了兩句。
不曾想洛娉妍竟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待爺回來了,哥哥什麼時候想吃,只管來侯府便是。”二人閒話兩句便就此別過,並不敢多做耽擱。
待萬乾策馬往錢莊而去,洛娉妍便吩咐道:“先去長公主府。”
蝶兒聞言皺了皺眉頭,少夫人今兒城裡城外奔波,到現在也還沒吃上一頓正經飯食,不由壯着膽兒勸道:“少夫人不如直接回去,殿下哪兒奴婢定然將話帶到,不讓殿下她老人家擔心。”
聽蝶兒這麼說,洛娉妍不由有些猶豫,實在是先前一顆心緊繃着不覺得,這會兒稍微放鬆下來卻是有些疲憊了。
見洛娉妍露出猶豫之態,蝶兒便再次勸道:“少夫人如今滿臉疲憊,讓殿下見了豈不是更擔心?”
這句話終於打動了洛娉妍,點了點頭道:“那就直接回府,外祖母哪兒……”
洛娉妍本想說不必細說,只告訴惠寧長公主結果便好,但話到嘴邊兒又咽了下去,畢竟蝶兒不是自己的丫鬟……想了想終是笑道:“你替我好生安撫,請她老人家不必擔心。”
蝶兒自是急忙應下,洛娉妍便不再多說什麼閉上眼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馬上駛回錦鄉侯府時,洛娉妍已經睡着,慕寒得知後直接命人去了東角門的門欖,將馬車趕到了楓溪院二門前。
此時傅氏早已回到府中,從英兒哪兒得知了沈玧去接應景蘊之事,也知曉了惠寧長公主與洛娉妍的猜測,正等在楓溪院中。
得知洛娉妍回來,傅氏再也坐不住,蝶兒扶着洛娉妍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時,傅氏正好與趙嬤嬤紅螺等人一道迎了出來。
洛娉妍見傅氏身上還穿着早上出門的衣裳,不由急忙鬆開蝶兒的手,疾步朝傅氏走了過去。
傅氏也加快了步子,幾步上前一把握住洛娉妍的手,微微紅了眼眶,正要說話,洛娉妍卻滿是忐忑地問道:“舅母,都知道了?”說着朝傅氏身後看了看,卻不見英兒的身影,望向傅氏的目光不由愧疚閃躲起來。
傅氏不知洛娉妍心中所想,望着她抿着嘴點了點頭。
洛娉妍見此沉默了片刻,再擡起頭來卻是問道:“那舅母有沒有把爺的事兒,告訴芝姐兒?”
傅氏不知洛娉妍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嗔道:“舅母又不是小孩子,還能不知道輕重?這事兒告訴她除了平白多個人擔心,又沒有別的用處。你是知道了,若我先知道這事兒,便是你,我也定不會告訴!”
洛娉妍聞言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由笑道:“瞧舅母說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是他的妻子這原是我該做……”
說到“該做”,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低下頭滿是歉意地小聲兒道:“舅母……對不起,是娉妍連累表哥陷入危險。”
想到兒子,傅氏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滿心滿嘴的都是苦澀的擔憂與焦急。但見洛娉妍這樣兒,傅氏卻越發心疼起來。
愛憐地摸着洛娉妍的頭,傅氏嘆息道:“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們是一家人。我可憐的囡囡這些年受了那麼些苦,原以爲嫁給瑾軒總算能過上好日子了,可誰知……”
說完傅氏不由想起了早亡的紫君,越發心疼起洛娉妍來,紅了眼眶安慰道:“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玧哥兒跟瑾軒都會平安回來的。”
洛娉妍點了點頭,才輕聲道:“方纔我去了秋子園,問幹……”
當着傅氏的面兒,“乾爹”倆字兒洛娉妍還是有些叫不出口,不由改口道:“問萬伯父借了護銀隊,請萬大哥帶着府中侍衛一塊兒去尋爺了,相信爺跟表哥的消息很快就就能穿回來。”
傅氏聞言點了點頭,稍稍退後了兩步,打量着洛娉妍笑道:“我們娉妍真的長大了,都會自己拿主意想法子了。”
洛娉妍面色一紅,有些羞澀地嗔了傅氏一眼,撅着嘴道:“若長大的代價是擔驚受怕,那我情願不要長大。”
日頭雖尚未落下,但風一吹還是有些冷,尤其是洛娉妍懷着身子奔波了一整日,趙嬤嬤不由有些心疼了起來。見傅氏與洛娉妍大有站在這兒聊下去的趨勢,就忍不住不由輕咳了一聲兒。可誰知不論是傅氏還是洛娉妍都沒能注意到。
趙嬤嬤不由皺緊了眉頭,張了張嘴,想要出言勸阻卻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與紅螺是不同的。不由拉了拉身旁的紅螺,示意她趕緊上前勸洛娉妍趕緊回屋歇息。
紅螺見此頗爲無奈,卻仍是點了點頭,上前笑道:“奶奶可還有什麼要交代蝶兒姑娘的?人家可是都等了好一會兒了。”說着還朝洛娉妍身後的蝶兒露出一個笑臉。
傅氏聞言立時回過神來,不由搖頭失笑自己怎麼就跟孩子似得,與娉妍站在院子裡聊起來了?
洛娉妍回頭看了蝶兒一眼,卻見慕寒此時還低着頭站在二門外,並沒有離去,不由朝他笑道:“你怎麼還站在這兒?跑了這許多地方你也累了,快先去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慕寒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擡頭望了洛娉妍一眼,又不解地轉頭看向蝶兒。
慕寒原以爲洛娉妍交代過蝶兒之後,便會讓他送蝶兒回長公主府去,畢竟馬車是現成的。可誰知洛娉妍竟……
慕寒心中是暖暖的,蝶兒心中雖不敢抱怨卻不由嘆道:到底不是世子夫人身邊兒伺候的,他一個大男人都被主子關心,自己卻沒人心疼……難道,少夫人打算讓自己走回去?
誰知洛娉妍卻是接着笑問道:“蝶兒是直接回外祖母那邊兒,還是先用些飯食?”
蝶兒望着洛娉妍眨了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回道:“謝少夫人體恤,奴婢不餓,這就回去稟了殿下,省的她老人家擔憂。”
說完蝶兒屈膝一禮,便想要轉身離去,卻聽洛娉妍吩咐道:“姑姑跑一趟,讓備車送蝶兒回去。”
慕寒見此急忙道:“不必麻煩紅螺姑姑,屬下送蝶兒姑娘回去就是。”
誰知洛娉妍卻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嚴肅地道:“你給我好好兒的去吃飯!送蝶兒回去的事兒自有人做。”說完也不知是氣惱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洛娉妍加重了語氣道:“這府裡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慕寒被訓心中卻是越發溫暖起來。
蝶兒此時卻是想起之前在秋子園花廳裡,看到洛娉妍與彩英相處的一幕,也忍不住越發羨慕起這些在跟在洛娉妍身邊兒當差的人了……
七九五 想法
與傅氏在暖閣坐下,待淺語上了茶點,知道洛娉妍有話要與傅氏說,紅螺便帶着英兒蕾兒退了下去。
趙嬤嬤見此就更不會留下來礙事兒,親手給洛娉妍送了碗糖蒸酥酪,叮囑她定要吃完後便退了出去,順帶還關上了門。
直到這時,洛娉妍才望着傅氏輕聲問道:“爺與表哥的事兒,舅母是如何想的?可給舅舅去了消息?”
傅氏臉上的笑容很淡,卻溫和地寬慰道:“這些事兒你莫要擔心,我已經讓珍嬤嬤去見沈忠了,他跟了你舅舅幾十年,自會將消息傳給你舅舅,剩下的自有你舅舅去處理。你二舅舅跟大表哥都在家中,自有他們幫你舅舅出主意。”
聽傅氏如此說洛娉妍倒不好再多說什麼,不由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攪拌着酥酪,將一碗白玉凝脂般的酥酪,給攪得七零八碎。
傅氏見此心下一動,伸手將洛娉妍手裡裝酥酪的碗搶了過來,道:“好好兒別糟蹋好東西,趙嬤嬤親自下廚爲你做的,方纔還叮囑你一定要好好兒吃完。”
說完看了那碗酥酪一眼,再擡眼看向洛娉妍時,洛娉妍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傅氏見此放緩了聲兒道:“娉妍可是有什麼想法?不若說出來我也聽聽。”
洛娉妍下意識地搖了搖,見傅氏挑着眉一臉不信地樣子,不由咬着嘴角改口道:“娉妍是有些想法,卻不知當不當說。”
見洛娉妍終於肯說實話了,傅慈愛地一笑,嗔道:“咱們娘倆關屋裡有什麼當不當說的?若確是好主意,咱們也能在你舅舅跟前兒露個臉不是?”
說完傅氏還玩心大起地衝洛娉妍眨了眨眼,引得洛娉妍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笑過之後,洛娉妍便正色道:“表哥爲何前去接應爺,是舅舅收到消息特意安排的,還是爺遇到什麼事兒向舅舅要求的,亦或是爺去見舅舅時二人商議好的,如今咱們是一概不知。”
說到這兒,洛娉妍忍不住試探地問道:“舅母知道爺上次與舅舅都說了什麼嗎?”
傅氏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我真不知道,你舅舅的事兒我一向是不管的,你這麼些兄弟姐妹都夠我頭痛的,哪兒還有精力管你舅舅的事兒。”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傅氏說這話,但洛娉妍仍舊忍不住有些失望,嘆了口氣道:“無論是什麼原因讓表哥前去接應爺,我想這會子怕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傅氏聞言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洛娉妍便接着道:“我想既然瞞不住,也來不及再瞞,不如請舅舅讓護衛隊大張旗鼓地前去支援,也好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萬大哥這邊兒再暗中過去也方便些,有這一明一暗兩股人幫襯,即便真如我與外祖母猜測的那般,總要有保障些。”
洛娉妍說的時候就一直注意着傅氏的神情,想知道傅氏對自己這想法的意見。
此時說完了卻不見傅氏開口,心下不由緊張了起來。洛娉妍正不知如何是好,誰知傅氏卻突然將那碗酥酪又塞回了洛娉妍手裡,嗔道:“快些吃吧,都有些涼了。”
洛娉妍捧着酥酪愣愣地望着傅氏,有些反應不過來,傅氏卻淡淡地道:“你這些話我一會兒便讓人傳給你舅舅,你就別再費神了。”
說完傅氏站起身,叮囑道:“吃完酥酪別東想西想,先上牀躺會兒,晚點讓紅螺叫你起來咱們一塊兒用晚膳。”
洛娉妍點了點頭,不僅沒有起身,還低頭繼續吃起那碗被攪碎的酥酪來。
這會子洛娉妍是真餓了,若非肚子裡還揣着一個,怕是早已前胸貼着後背了,就那麼幾塊糕點還分了些給慕寒,若非心裡擔着事兒,她哪裡熬得到現在?
傅氏見她吃得有些快,不由輕笑道:“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瞧瞧這都像什麼樣兒?你母親若在……”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擡頭看了過來,滿是哀怨地望着傅氏,道:“分明是舅母方纔說快涼了,讓我吃快點兒的,怎地這會子又讓我吃慢點兒了?”
傅氏被問得愣了愣,知道洛娉妍是與她玩笑,不由嗔怪地橫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什麼也不說地轉身出了門。
洛娉妍小睡了一會兒先去了芝蘭院,邀了景芝一道去含香苑用晚膳。
見景芝一塊兒過來,傅氏和沈寒煙都很高興,用膳時沈寒煙問起洛繼宗送聘禮的情形,傅氏便撿了熱鬧有趣兒的說與沈寒煙和景芝聽,二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兒,時不時地還發出詢問,傅氏也都好脾氣地說給她們聽。
便是洛娉妍也順帶聽了兩耳朵,漲了不少見識。一頓飯倒也其樂融融,四人都極爲開心。
用過晚膳三人陪傅氏閒聊了兩句,傅氏便攆人道:“行了行了,你們小女孩兒一處玩兒去,讓我清靜清靜。”
洛娉妍知道沈玧前途未知,傅氏嘴上不說心裡定是擔憂的,不敢耽擱急忙起身,拉了景芝告辭,誰知剛出院門沈寒煙也追了上來,笑道:“今晚我去芝姐姐屋裡睡可好?”
景芝一聽大喜,拉起沈寒煙的手便笑道:“這可感情好!別說今晚,你若願意往後你都住我屋裡纔好呢!”
景芝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和姐妹同塌而眠兒經歷,曾經她想過與洛娉妍一塊兒睡,可誰知她忽然就成了自己嫂子,如今更是有了身孕。
有沈寒煙陪着,洛娉妍便不打算再送景芝回去,雖說先前睡了一覺,卻不過小半個時辰,這會子已經有些困了。誰知景芝與沈寒煙卻說要送她,洛娉妍自然不會拒絕。
三人一同到了楓溪院後門,洛娉妍本要請二人進屋坐會兒,景芝與沈寒煙卻並不進去。
洛娉妍也不狠勸,只叮囑道:“別玩兒太晚,仔細走了困明兒沒精神。”二人點了點頭便相攜離去。
洛娉妍站在院門口看着二人走遠才轉身進了院子,紅螺已經備好熱水,見她進來便笑道:“熱水已經備好了,奶奶快進屋梳洗吧,今兒怕是累狠了。”
趙嬤嬤扶着洛娉妍一邊兒往裡走,一邊兒接口道:“一會兒奴婢給奶奶揉揉腿,也好睡個好覺,今兒跑那麼些路怕是腿都要腫了。”
趙嬤嬤的按摩手法極好,每次給洛娉妍揉捏後,洛娉妍都能睡個好覺。聞言洛娉妍不由笑着道了謝。
誰知沐浴後之前的睡意竟不翼而飛,任憑趙嬤嬤使出渾身解數,洛娉妍卻就是睡不着,白日裡發生的事兒,就一件件地在腦子裡轉悠,怎麼也驅散不了。
索性洛娉妍一揮手,讓趙嬤嬤停了下來,笑道:“嬤嬤今兒也辛苦了,跟着我擔心一場。早些去歇息吧,我坐會兒,困了就去睡。”
趙嬤嬤見此也只得嘆了口氣叮囑道:“奶奶可要早點兒歇息,便是睡不着也最好是躺着,坐久了仔細傷了身子。”說完見洛娉妍點了點頭,方纔退了下去。
趙嬤嬤走後,洛娉妍斜歪在暖炕上,摸出了那枚小令拿在手中把玩,想起去秋子園借護銀隊的事兒,一個嶄新而迫切地想法,便在洛娉妍腦海裡漸漸清晰了起來。
七九六 迫切【早上好!】
趙嬤嬤走後,洛娉妍斜歪在暖炕上,摸出了那枚小令拿在手中把玩,想起去秋子園借護銀隊的事兒,一個嶄新而迫切地想法,便在洛娉妍腦海裡漸漸清晰了起來。
英兒與蕾兒清理好淨房出來,見趙嬤嬤已經離開,洛娉妍偎在暖炕上不知想着什麼,已然走神。二人不由放輕了步子,抱了針線簍子在暖炕邊兒錦杌上坐了下來。
趙嬤嬤跟紅螺都說過,小孩子出生後長得極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二人擔心等洛娉妍生過寶寶再做怕是來不及,縱然趕出來了也定然不夠精細。自家小主子,怎能穿不精細的衣裳?因此二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在孩子出生前便準備齊全。
前幾日因裝點送去方家的聘禮,蕾兒往返於洛府跟錦鄉侯府之間,已然落下了不少,今兒是打定主意要多繡一些的。
誰知蕾兒剛在小肚兜繡完一片君子蘭的葉子,洛娉妍便猛地坐了起來,吩咐道:“蕾兒叫慕寒去爺外書房等我!”
那個想法已然成型,洛娉妍便不願耽擱分毫!
不等蕾兒反應過來,便聽洛娉妍接着又吩咐道:“英兒去找晨霜拿三千兩銀票,再找紅螺姑姑將城北郊外最大那座莊子的地契給我拿來。”
說完洛娉妍皺了皺眉頭,搖頭道:“算了,晨霜哪兒怕是沒有這麼多銀票,你一併從紅螺姑姑哪兒取來便是。”
說着洛娉妍已經掀開身上搭着的薄被,趿着鞋下了暖炕往牀尾的屏風後轉去,顯然是打算更衣。
英兒與蕾兒見此猛地回過神,雖心中對洛娉妍的吩咐依舊茫然,卻疾步跟了上去。
蕾兒嘴快,下意識地問道:“奶奶要銀票跟地契做什麼?再說這會兒……”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皺眉瞪了過來,冷聲打斷道:“傻愣着做什麼?快不快去!”
洛娉妍心中有事兒,難免語氣就生冷了些。蕾兒卻沒想到向來待她們極爲寬宥溫和的洛娉妍,會因此而呵斥自己,不由委屈地癟了癟嘴,將目光投向英兒。
英兒見此爲難地輕輕一嘆,抿了抿嘴方纔小聲兒勸道:“這會兒二門已經落鎖,便是奴婢將東西拿了過來,咱們也去不去。再說了,這麼晚了還叫慕寒過來……”
英兒說到這兒見洛娉妍突然頓了腳步,嘴裡的話不由也跟着頓了頓,才接着道:“怕是不和規矩。”
最後幾個字英兒說得極快,但洛娉妍卻聽清了,不由皺眉朝牆角的青蓮更漏看了過去,只見十二蓮葉上只剩最後一片沒有水珠,這纔回過神來,卻忍不住望着更漏嘆了口氣。
英兒與蕾兒見此都悄悄鬆了口氣,若當真讓洛娉妍這個時辰去外書房見了慕寒,怕是明兒一早自己二人便會被紅螺姑姑剝了皮,紅螺姑姑可比奶奶嚴厲多了。
洛娉妍緩緩轉身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一邊兒輕聲吩咐道:“你先去將東西給我拿過來,蕾兒也去二門交代一聲兒,讓慕寒明兒一早就去外書房見我。”
洛娉妍的聲音雖然輕緩了許多,但話中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蕾兒聞言不敢再耽擱,急忙轉身出了門。
英兒卻沒急着去找紅螺,雖她瞧出洛娉妍是已經拿定了主意,卻輕聲道:“奶奶屋裡不能沒人,等蕾兒回來奴婢再去找紅螺姑姑拿東西。”
洛娉妍沒有說話,卻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英兒的話,英兒不由壯着膽子輕聲建議道:“要不奴婢先伺候奶奶上牀歇着?”
方纔的衝動被打斷,洛娉妍這會兒又有了些睏意,便順着英兒的話上了牀卻沒有躺下,直到蕾兒回來,催着英兒去了紅螺哪裡纔在蕾兒伺候下喝了碗蜂蜜水準備睡覺。
紅螺很快便抱着一隻匣子隨英兒走了進來,見洛娉妍靠在牀頭上不知想什麼有些入神,不由頓了頓腳步,輕咳一聲兒後方才上前笑問道:“英兒說奶奶要銀子和地契?”
洛娉妍回過神,見紅螺來了,不由露出笑臉問道:“姑姑可是將東西都給我帶來了?”
紅螺見此微微皺了皺眉頭,伸手將匣子遞給了洛娉妍,卻也忍不住問道:“奶奶要地契跟這麼多銀子……是想做什麼嗎?”
蕾兒一聽這話趕緊低頭抿緊了嘴,顯然對於先前的事兒,她還心有餘悸,但洛娉妍卻只是淡淡一笑,輕聲道:“我有用。”說完便打開匣子拿出了裡面的銀票跟地契。
地契是自己指定的那座莊子的,銀票也正正好三千兩,洛娉妍很滿意地舒了口氣,笑着將地契與銀票又放了回去。
紅螺見此眼神卻是暗了暗,小姐真的長大了,如今對自己也有了秘密,一時間竟說不出心裡那酸酸澀澀地究竟是什麼感覺。
在洛娉妍關上匣子時,紅螺不由勉強笑道:“道:“那奶奶早些睡吧,若實在睡不着便讓她們給你點了安神香,今兒累狠了,若是再不休息好怕是對孩子也不好。”說完不等洛娉妍迴應,便退了出去……
見此洛娉妍不由一愣,卻也沒有多想,將匣子隨手放在了枕頭邊兒上便躺了下去。
英兒跟蕾兒見此總算安心了,急忙上前給洛娉妍掖好被角,放下帳子跟一層層的幔子,熄了多餘的燈,只留圓桌上一盞照明。
次日一早,天剛矇矇亮洛娉妍便醒了過來,習慣性閉着眼朝身旁空着的枕頭摸去,本以爲會依舊什麼都沒有,誰知竟碰到一個冰冷的硬物……
洛娉妍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看着昨夜隨手擱在身旁的黑漆彩繪花鳥木匣,方纔想起要辦的事兒,急忙攏着被子坐了起來。
因景蘊不在,英兒與蕾兒聽到動靜,便直接推門走了進來,掛起層層垂幔,才隔着牀帳問道:“奶奶可是要起身了?”
洛娉妍輕“嗯”了一聲兒,便在英兒蕾兒的伺候下簡單梳洗了一番,高高地挽了個最簡單的圓髻用兩支金鑲玉芙蓉釵定住,便帶着二人匆匆往外書房而去。
七九七 差事
趙嬤嬤跟紅螺趕到正院兒時,正好瞧見洛娉妍匆匆離去的背影,瞧着那身家常襖子不像是出門的樣子。趙嬤嬤不由詫異地問道:“少夫人這麼早是去哪兒?”
便是以前惠寧長公主還住在府裡的時候,也沒捨得讓洛娉妍這麼早去請安的。
紅螺也是皺緊了眉頭,望着洛娉妍三人的背影,卻沒有說話,她心裡猜到怕是與那三千兩銀子跟地契有關。
趙嬤嬤話音剛落,便見淺語帶着淺淺跟妮妮提着食盒走了過來,頓時再顧不上別的,急忙迎着淺語三人走了幾步,揚聲兒問道:“這是少夫人的早膳?!”
淺語不知洛娉妍已經出了門,聞言點頭笑道:“趙嬤嬤早,冷淘給奶奶熬了山藥排骨粥,還有……”
話未說完趙嬤嬤就變了臉色,急聲兒打斷道:“你們幾個跟我來!”說完便轉身朝洛娉妍追了過去。
而此時洛娉妍已經見到了候在外書房門前的慕寒,朝慕寒點了點頭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在大書案後坐了下來。
慕寒不敢耽擱急忙跟了進去,卻站得遠遠地,低着頭並不看洛娉妍一眼。
看着眼前比自己還小兩三歲的沉默少年,洛娉妍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將匣子擱在大書案上,緩聲兒道:“我有件差事想要交給你去辦,不知你可能辦好?”
慕寒沒問洛娉妍是什麼差事,也沒拍着胸脯保證一定辦好,只低着頭沉聲道:“屬下定竭盡全力!”
對於慕寒的回答洛娉妍很滿意,推了推大書案上的匣子,輕聲道:“這匣子裡的東西你先看看。”
慕寒聞言毫不猶豫地上前捧起匣子,又退回原處,方纔當着洛娉妍的面兒打開匣子。
最面兒上一張千兩的銀票,沒有引起慕寒絲毫神色的變化,然後最下面的地契卻讓慕寒愣了愣,下意識地擡頭看了洛娉妍一眼,便急忙低下頭合上匣子,擱回了大書案上。
洛娉妍一直仔細觀察着慕寒的神色,自然沒有錯過方纔慕寒那一擡頭時眼中的詫異。卻是挑眉笑道:“這匣子是給你的。”
果不其然,正要退回去的慕寒聞言再次一愣,擡起頭滿是疑惑地望向洛娉妍。見洛娉妍含笑看着自己,卻並不說話。不由再次低下頭。
洛娉妍沒想到慕寒想了半晌,結果卻對自己搖頭道:“無功不受祿!不知奶奶因何賞賜屬下但這賞賜太過貴重,屬下受不起。”說完頓了頓又道:“若奶奶覺得屬下當賞,等爺回來了……”
不等慕寒說完,洛娉妍便實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引起慕寒頓時漲紅了臉,滿是尷尬望着洛娉妍,卻不知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
便是英兒蕾兒也詫異地看向洛娉妍,不知洛娉妍笑什麼。慕寒的話在她倆看來並沒有錯,這樣的賞賜確實太過貴重了些。
洛娉妍笑了一會兒,見慕寒越發不知所措地樣子,輕咳兩聲兒止了笑。正色道:“這匣子裡的東西不是賞給你的。”
說完見慕寒頓時鬆了口氣的樣子,洛娉妍差點再次笑出聲兒來,卻是極力忍住,接着道:“匣子裡的地契是我一座陪嫁莊子,雖說遠了些好在地方夠大。而你要做的,就是去那兒給我訓練一批人手出來。”
慕寒聞言心中的驚詫不比之前誤會時小,猛地擡起頭望着洛娉妍,張着嘴沒能發出聲兒來。
便是英兒蕾兒突然聽到洛娉妍這話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洛娉妍這麼急切地拿了銀票地契來見慕寒,竟是爲了這事兒!不由得瞪圓了兩雙眼,望着洛娉妍一副不敢置信地樣子。
洛娉妍並不理會這些,神色卻越發嚴肅起來,不容置疑地道:“我不要多的,一百人!至於你是從莊子上挑,還是找人牙子買,亦或是從別的地方找,那都是你的事兒。”
聽到這兒,慕寒也肅了神色,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洛娉妍見此嘆了口氣道:“咱們不能每次需要用人都去找別人借,連舅舅商行都有自己的護衛隊,咱們手裡總要有自己的人才是。”
慕寒抿緊了嘴沒有說話,眉頭卻皺的更緊了些,聽洛娉妍接着又道:“這三千兩你先拿着,花了多少你記個賬,不夠了再來找我。”
慕寒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卻是終是搖了搖頭,低聲兒道:“咱們侯府情況特殊,不適合養這些人。”
洛娉妍聞言一愣,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道:“此話怎樣?”
其實洛娉妍昨兒就在疑惑,怎地堂堂侯府,竟是連個暗衛什麼的都沒有呢?什麼都放在明面兒上只要是有心,豈不是人人都能來欺侮算計?做點兒什麼事都縮手縮腳,與錦鄉侯府的名頭,也太不相符了些。
慕寒知道的也不多,卻給洛娉妍解了惑,他回憶道:“屬下剛到爺身邊兒的時候,偶然聽莫問大哥對莫言大哥抱怨過一次,說若不是……”
說到這兒慕寒停了下來,洛娉妍見他目光掃向英兒蕾兒,不由淡淡地道:“你繼續說,不必忌諱她們。”
慕寒卻仍舊冷冷地看着英兒蕾兒,那目光中的警告,英兒蕾兒沒有在意,但那濃濃地殺氣卻讓二人心神一稟,連心跳都漏跳了兩拍。知道後面的話若是泄露了出去,怕是慕寒第一個便會……殺了自己!
二人趕緊上前屈膝一禮,低着頭輕聲道:“奴婢還是去外面替奶奶守着門吧,萬一有人闖進來就不好了。”
洛娉妍聞言沒有理會她二人,而是緊緊地盯着慕寒。
不說自己方纔已經說過,英兒蕾兒是自己信任的,且說自己與他單獨在屋內說話就不妥!
可洛娉妍盯着慕寒看了許久,慕寒卻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這讓洛娉妍不由皺緊了眉頭……
英兒見此也想到了洛娉妍的顧忌,急忙開口道:“爺不在府中,書房裡也沒燒地龍連火盆也升,並不比外邊兒暖和,要不奴婢將門窗都開着,站得遠遠地守着?”
慕寒一聽這話甚合心意,竟在洛娉妍之前,點頭道:“那就辛苦兩位姐姐了。”
洛娉妍見此心中氣惱,卻見英兒仰着頭滿眼乞求地望着自己,一旁的蕾兒也巴巴地望着自己,好像一旦自己拒絕便要跟着跪下似得,卻是不好反駁。只狠狠地瞪了英兒一眼,板着臉道:“還不快去?”
看着英兒與蕾兒退出了足夠的距離,保證聽不到書房裡的對話後,才壓着聲兒,望着洛娉妍道:“若不是怕招聖上猜忌,爲將來埋下禍端,殿下早將隱莊的人全接進府了。”
七九八 初聞
洛娉妍聞言目光一凝,眯縫起眼睛打量着慕寒,冷聲問道:“隱莊?”
慕寒點了點頭正要爲洛娉妍解釋,反正已經說了不如就索性說個清楚,外面英兒的聲音卻在此時突然傳來:“趙嬤嬤,您怎麼來了?”
趙嬤嬤得知洛娉妍沒用早膳,頓時很是着急,又知道她不是出府去,便急忙追了過來。
淺語三人不知趙嬤嬤這是怎麼了,拎着食盒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便朝紅螺望了過去。紅螺見此嘆了口氣,皺眉道:“快去吧。”
說完紅螺便急忙轉身進了院子,方纔她看得很清楚,洛娉妍不僅沒有披斗篷連手爐也沒拿,如今這季節晌午時分還好,晨起卻是有些冷的……
見紅螺都如此說了,淺語只得跺了跺腳,帶着淺淺跟妮妮拎着食盒朝趙嬤嬤追了過去。
見英兒蕾兒遠遠地守在外書房外,趙嬤嬤停下了腳步,淡淡地朝英兒蕾兒點了點頭,沒有理會英兒的話便朝書房看了過去。
透過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洛娉妍端坐在大書案後,不知與低着頭的慕寒說着什麼,趙嬤嬤皺緊了眉頭卻沒有繼續上前。
洛娉妍沒有理會趙嬤嬤的到來,她相信英兒跟蕾兒雖然攔不住趙嬤嬤,但趙嬤嬤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見慕寒因此止住了話頭,洛娉妍不由催促道:“回答我!”
洛娉妍的聲音有些冷,心中已拿定注意,若是慕寒膽敢再違背自己或是敷衍自己,那麼便要好好兒的懲罰他!
雖然洛娉妍還沒想好究竟要如何“好好兒的懲罰”慕寒,但慕寒見趙嬤嬤遠遠地的與英兒蕾兒站在一起,連後頭又來的淺語三人也都被攔了下來。看了洛娉妍一眼,方纔接着輕聲道:“屬下與溯風便出自隱莊。”
洛娉妍聞言挑了挑眉表情很是淡定,對於這點她之前雖不篤定卻也有所猜測,是而並不覺得驚訝。
慕寒見此卻又不甘心地補充道:“莫言大哥跟莫問大哥,甚至奶奶身邊兒的雲袖彩英兩位姐姐,也都出自隱莊。”
如此洛娉妍已經明白過來,所謂的隱莊,怕就是惠寧長公主安置那一半兒鳳翎衛的地方,而他們……都是鳳翎衛的後裔!
洛娉妍下意識地將手擱在了腰間的荷包上,那裡面裝着惠寧長公主當日交給她的小令。而依着昨日的情形看來,這枚小令絕不是僅僅用來指揮那二十名女侍那麼簡單!至於還有別的什麼……
洛娉妍深深地看了慕寒一眼,果斷取出那枚小令將它擱在了大書案上。她相信慕寒認識這枚小令,更相信慕寒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慕寒見到這枚小令,頓時露出了與昨日蟬兒一樣的神色,隨即想也沒想便單膝跪了下去。原本慕寒還在詫異,怎麼洛娉妍聽到雲袖彩英等人都出自隱莊,竟會沒有反應,此刻卻是明白了。
但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慕寒僅僅只是單膝跪在哪兒,卻什麼也沒說!
在洛娉妍看來,要麼慕寒這是在跟自己耍心眼兒,要麼就是沒將自己放在眼裡,不由沉了臉,挑眉問道:“難道,你就不打算跟我說點什麼嗎?”
洛娉妍原以爲,慕寒既然連隱莊都告訴了自己,自己又這樣問了,那麼此時無論如何也該告訴自己點兒什麼纔是,那怕只是爲了敷衍!
可慕寒聞言卻只是擡起頭來,皺着眉頭,茫然地望着洛娉妍,似乎並沒有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見此洛娉妍不由也皺了皺眉頭,斟酌了一番道:“隱莊乃是外祖母安置鳳翎衛的地方,而你們,包括外祖母身邊兒的蟬兒跟蝶兒都是鳳翎衛後裔。”
慕寒聞言點了點頭道:“隱莊乃是統稱,共有八處莊子,每處莊子又分內外,莫言大哥和莫問大哥,包括溯風都與屬下一樣出自外莊,而云袖彩英兩位姐姐跟蟬兒蝶兒姐姐她們則都是出自內莊。”
慕寒的話不多但洛娉妍已經大致明白,女性後裔居住在內莊,而男性居住在外莊。但心中卻越發詫異,既然男女是分開的又哪來的後裔?
見慕寒說完便低着頭閉緊了嘴巴,洛娉妍不由嘆了口氣。明白自己若是不問出口,怕是他也不會再說什麼。不由一口氣問道:“你跟溯風是在隱莊出生的嗎?還有沒有家人?家人如今也在隱莊嗎?你們又是什麼時候到外莊的?”
慕寒聞言擡頭看了洛娉妍一眼,像是很意外洛娉妍連這都不知道,但卻仍舊回道:“屬下等人都是在隱莊出生,但在隱莊只有女嬰能夠隨着母親長大,屬下等人都是跟着父親住在外莊的。”
說到這兒,慕寒不由有些委屈,自己已經好久沒見過母親了,母親只有每月初一十五纔會到外莊來與自己和父親團聚,希望爺趕緊回來,這樣說不定下個月,自己便能抽空回去看看。
洛娉妍卻被震驚了,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的!再見慕寒那落寞地神色,洛娉妍不由緩了緩語氣,輕聲寬慰道:“你起來吧,相信你母親定然也很想你的。”
洛娉妍不打算再詢問隱莊的事了,畢竟惠寧長公主並沒有與自己說起過隱莊,那麼……要麼是時機還沒成熟,要麼便是不願意讓自己知道,無論哪個原因,這個話題到現在都該結束了!
洛娉妍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小令上敲了敲,突然想到什麼,掃了眼剛剛站起身的慕寒,狀似無意地問道:“趙嬤嬤也是隱莊的人?”便是不打算再問隱莊的事兒,可自己身邊都是些什麼人,還是要弄清楚的。
慕寒聞言微微一愣,望着洛娉搖頭道:“趙嬤嬤的兒子,是殿下身邊蕊珠姑娘的父親。”
聽慕寒這樣說,洛娉妍不由想起昨日替惠寧長公主來給自己送點心的宮婢……
記得蟬兒當時好像說過她的名字,似乎就叫蕊珠!
洛娉妍極力回想了一下,可惜當時她心裡有事兒沒注意,因此並不能確定,至於她的模樣……站得遠,別說沒注意,就是注意怕也看不清。但無論如何,對趙嬤嬤卻是可以完全放心了。
洛娉妍嘆了口氣將小令收了起來,如今她也不打算問慕寒關於這枚小令的事了,畢竟慕寒連住在內莊的資格都沒有,問他還不如去問雲袖,相信雲袖定會比他知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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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嬤嬤已經等得有些着急,不由在原地轉着圈兒喃喃道:“奶奶還沒用早膳呢,這慕寒也真是的,有什麼事就不能等會兒嗎?”
她倒是沒有想過詢問英兒與蕾兒,畢竟在趙嬤嬤看來,洛娉妍既然讓她倆在外面守着,那便是連她倆也不能知道的事兒。
英兒與蕾兒對視一眼,卻在心中腹誹:分明是奶奶找慕寒來的有事吩咐,那裡是慕寒有事兒。
面兒上二人卻是不顯,輕聲勸道:“嬤嬤不如先回去,這會兒早膳都涼了,送進去奶奶也沒法吃。”
趙嬤嬤聞言沒好氣地瞪了英兒與蕾兒一眼,埋怨道:“你倆也是,怎麼就不知道勸着點兒奶奶?奶奶如今懷着身子,怎能讓奶奶餓着?”
英兒跟蕾兒沒想到一句話將火燒到了自己身上,不由都抿緊了嘴,再不敢多說什麼。
而此時洛娉妍卻陷入了沉思,哪還顧得上旁的?
七九九 決定
洛娉妍沉默了許久,方纔緩緩吐出一口氣,看着慕寒將那隻黑漆彩繪花鳥木匣往前推了推,道:“這匣子你拿去,今兒就動身去莊子,往後一個月來向我稟報一次進度。”
慕寒聞言一愣,擡頭看向洛娉妍,卻站着沒有動。
他沒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洛娉妍竟然還是決定要訓練這麼一支隊伍,不由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勸道:“方纔屬下已經告訴過奶奶……”
然而洛娉妍既然能下這個決定,自然是已經想清楚了,不等慕寒說完,洛娉妍便擺手道:“那不一樣!”
洛娉妍說得斬釘截鐵,慕寒卻沒覺得哪裡不一樣。因此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倔強地望着洛娉妍。一副若是她不能給出一個好的解釋,那麼這個差事自己是不會去做的。即便她手裡有令牌!
洛娉妍見此在心底暗暗點了點頭,若僅僅只會惟命是從,這樣的人是培養不出來的,也沒有培養的意義。
慕寒這樣的很好,忠心,卻並不愚忠,會思考,再覺得命令不對時出言勸阻,也能在適當的時候給出建議。
洛娉妍朝慕寒微微一笑,這是自從慕寒說出“隱莊”二字以來,洛娉妍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可惜,慕寒並沒洛娉妍因這個笑容而有所退讓,甚至眼神比之前更爲堅定了兩分。
洛娉妍卻並沒有急着給予他解釋,而是輕聲問道:“你知道隱莊裡住着鳳翎衛,那你知道這些鳳翎衛是從何而來的嗎?”
慕寒聞言不解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卻是搖了搖頭老實地回道:“屬下不知,屬下只知道外祖母曾經是鳳翎衛,也曾在宮裡當值,而母親雖是在隱莊出生,但卻從未進宮當值過。”
洛娉妍聞言點了點頭,將身子靠在椅背上,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繼續問道:“你覺得你外祖母是退下來的鳳翎衛,是嗎?”
這事兒可必須得問清楚,若慕寒知道並非如自己想象的多,那有些話自己便不能說,即便他認識那枚小令!
慕寒聞言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兒來,隨即更是抿得緊緊地,皺着眉頭望着洛娉妍……
就在洛娉妍心中暗暗失望,以爲慕寒並不知道時,慕寒卻輕輕搖了搖頭。
洛娉妍見此眼睛一亮,追問道:“既不是,那你覺得你外祖母爲何會居住在隱莊?”
慕寒再次沉默了,甚至低下了頭,不知是不敢看洛娉妍的眼睛,還是怕洛娉妍看清他的神色。然而洛娉妍卻並不再需要他的回答,他的態度已經告訴洛娉妍,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洛娉妍笑了起來,放緩了聲兒道:“鳳翎衛已經成立上百年,一直掌管在皇后手中,而外祖母手裡這支,是當年太皇太后給她的,但這並不和規矩!”
說到這兒洛娉妍頓了頓,見慕寒猛地擡起頭來望着自己,不由挑了挑眉稍,接着道:“且鳳翎衛作爲皇家侍衛,知道太多隱秘之事,無論是聖上,亦或是當初的皇后,都絕不會允許她們遊離在外,被旁人所掌控!”
慕寒聞言點了點頭,望着洛娉妍似有所悟,不由試探道:“所以……會引起聖上猜忌的,並不是府裡有多少侍衛?”
洛娉妍卻是苦笑着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看向窗外,輕聲嘆道:“錦鄉侯府的聲望太高了,尤其是在邊疆,在軍隊!”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禁想起景蘊告訴她的那些話,想起埋骨邊疆的幾代侯爺,想起景氏一族藏身沙場的上百族人……
洛娉妍神色有些黯淡地輕聲道:“以侯府的功勞,封王也不爲過!”說完才轉頭看向慕寒,一字一頓地道:“這麼些年,是皇家一直在虧欠侯府,壓制侯府,所以才越發防備侯府!”
慕寒聞言一震,下意識地道:“那奶奶你還堅持……”
洛娉妍擺了擺手,嚴肅地道:“所以你要小心,不能暴露了!”
慕寒聞言閉緊了嘴,緩緩點了點頭。卻聽洛娉妍放緩了聲兒道:“你跟莫言莫問他們不同,他們是過了明路有世襲的官職在身的,而你不是!”
見慕寒眼中露出疑惑,洛娉妍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你沒有官職在身也是我選擇你的原因之一,對外我只會說你犯了錯,被我罰去幫我打理莊子了。”
慕寒對此並不在意,點了點頭聽洛娉妍繼續道:“而之所以將地契也交給你,是因爲你並沒有賣身侯府,算不得侯府的下人,你只是爺招募的一名護衛而已,必要的時候,我會將那莊子過到你名下,那麼你的所作所爲,便與侯府沒有絲毫關係!”
慕寒眼睛一亮總算是明白洛娉妍的意思,卻是仍舊皺眉道:“可若是屬下離開了,府裡便只剩下溯風一人,屬下怕……”
洛娉妍再次擺手打斷道:“你不必擔心,府裡還有大管家跟雲袖在,我也不會輕易出府去,相信還沒有什麼人敢貿然闖進侯府來。”
顯然,洛娉妍將某些人給忘記了,而慕寒也沒有想起來,聽洛娉妍這樣說,慕寒深吸了口氣,再次單膝跪下,很是激動地保證道:“奶奶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
洛娉妍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道:“你且去吧,準備準備今日就動身去莊子,只可惜那莊子太過偏僻,好在地方夠大。”
慕寒卻是不以爲意,難得地露出一排雪白地牙齒,笑道:“偏僻纔好,這樣就不容易引人注意。”說完問道:“就是不知屬下能根據需要對莊子進行改動嗎?”
說完見洛娉妍皺眉望着自己,顯然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解釋道:“因爲是要訓練侍衛,所以需要建一些必要的設施,想必莊子上是沒有的,這就需要屬下親自去看過莊子後,再讓人根據需要改建。”
慕寒說完有些擔心洛娉妍不同意,畢竟地契他看過,那莊子真的很大,想必產量也不小,怕洛娉妍捨不得那些產出。
洛娉妍聞言卻是皺眉道:“那我另外給你拿一萬兩做改建費用,用完了你再來問我要。”
慕寒一愣,望着洛娉妍的眼中盛滿了激動,更多的卻是感激!如同昨日洛娉妍對惠寧長公主一樣的感激,發自內心。
不是因爲洛娉妍的大方,而是信任!可以說洛娉妍給他的,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正如洛娉妍方纔所言,自己並沒有賣身給錦鄉侯府,更沒有賣身給她。可她卻能如此信任自己……
此時此刻,慕寒心中突然產生了一股……士爲知己者死的衝動!在心底暗暗決定,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替洛娉妍訓練出一支合格的衛隊!
是的!是替洛娉妍,而不是景蘊,也不是錦鄉侯府……
八百章 來訪【聖誕快樂!】
慕寒剛出書房門,趙嬤嬤與紅螺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急忙越過他進了書房。就連英兒蕾兒也沒好臉色給他,她們可沒忘記自己爲何會守在外邊兒。
洛娉妍正閉目靠在椅背上,便聽趙嬤嬤嗔道:“奶奶怎能這麼不顧惜自己?您可是有孕在身的,也不怕傷了小少爺。”緊接着便有什麼東西披在了自己身上。
洛娉妍不由睜開眼,卻見紅螺站在自己身旁,而身上的斗篷想必也是紅螺替自己搭上的。之前並沒注意到,這會兒反倒是覺得有些冷了,不由攏了攏斗篷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些。
紅螺見此嘆了口氣,輕聲道:“早膳沒用,衣裳也沒加,好歹披件斗篷啊,若是受了涼可怎麼辦?”
洛娉妍聞言心虛地笑了笑,又看了趙嬤嬤一眼,見趙嬤嬤也正皺眉看着自己,不由急忙保證道:“我保證下次……”
洛娉妍其實想說“下次不會了”,可趙嬤嬤一聽“下次”兩個字兒,便忍不住輕斥道:“奶奶還想下回?若是這樣老奴這就稟了殿下去,請她老人家來親自守着您。”一時間竟噎得洛娉妍說不出話來。
紅螺知道趙嬤嬤誤會了,卻不僅不點破,反而順着趙嬤嬤的話,淡淡地道:“要不奶奶今兒就搬含香苑去也好,反正舅太太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爲了守着您的。”
洛娉妍見此不得不告饒道:“好了,姑姑也來打趣兒我,我真的知道錯了,保證不再犯!就饒了我這一會,行麼?”
蕾兒跟英兒見洛娉妍如此模樣,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兒來,紅螺跟趙嬤嬤見此倒是不好在繼續說她了。只嘆了口氣道:“奶奶記住就好。”
洛娉妍抿嘴一笑,急忙點了點頭,就聽趙嬤嬤道:“方纔已經吩咐淺語去廚房給奶奶重新取早膳,想必這會兒應該快送回屋了,奶奶若沒旁的事兒咱們便回吧,這兒外書房到底冷了些。”
這會兒確實沒什麼事兒了,肚子也餓了,洛娉妍便點了點頭,在紅螺與趙嬤嬤的陪同下回了楓溪院。
彼時淺語也已經重新取了熱粥回來,洛娉妍在趙嬤嬤與紅螺的“監督”下用了大半碗粥,又吃了兩個小湯包,二人才勉強放過了她。
正準備出去遛食兒,洛娉妍忽然記起答應要拿給慕寒一萬兩銀子,不由朝紅螺笑道:“姑姑再取一萬兩銀票給我。”
紅螺腳步一頓,忍了又忍卻仍是忍不住問道:“奶奶究竟是要做什麼,昨兒纔拿了三千兩還不夠?”
趙嬤嬤聞言也朝洛娉妍看了過來,無意間卻見到英兒蕾兒張着嘴一臉吃驚的模樣,目光一閃,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這銀票應該是要拿給慕寒沒錯兒!看這倆丫鬟的樣子怕是還知道這銀票究竟拿去做什麼用,可就算富貴如長公主府,也沒見過這樣動不動就上萬兩銀子的支出……
趙嬤嬤心中暗暗吃驚,但她卻聰明地什麼也沒說。
洛娉妍自然是信任紅螺的,但卻不願讓她擔心受怕,自然也就無法與她明言訓練護衛的事兒,不由轉身挽住紅螺的胳膊,如同小時候一般晃了晃,道:“我有用,姑姑就別問了。”
紅螺見此抿了抿嘴,搖頭苦笑道:“行了行了,奶奶快別晃盪了,奴婢一會兒就給您拿去。”
洛娉妍卻像是等不及似地,催促道:“別等會兒啊,一會兒姑姑一忙給忘了怎麼辦?我可是等着用呢!”
紅螺拿她沒法兒,嘆了口氣道:“奴婢這就給您取去。”說完有些賭氣地道:“奶奶讓奴婢替您管着銀子,可支銀子時又不說做什麼用,這讓奴婢怎麼上賬?要不奶奶還是自己管好了。”
洛娉妍知道自己的隱瞞怕是讓紅螺傷心了,正猶豫着要怎麼跟紅螺賠禮,紅螺卻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見此,洛娉妍暗暗嘆了口氣,卻不知如何是好。
接過紅螺送來的一萬兩銀票,洛娉妍當着紅螺的面兒交給了蕾兒,正色交代道:“你親自將這銀票給慕寒送去,告訴他不必替我省銀子,萬事以穩妥爲主。”
紅螺見此心中微微一暖,奶奶雖然沒有告訴自己這銀票拿去做什麼,可交給了什麼人卻是沒有瞞着自己,看來奶奶還是信任自己的……
蕾兒雙手接過銀票,放進了一隻荷包裡,點了點頭道:“奶奶放心,銀票奴婢會親手交到慕寒手上,奶奶地交代也會一字不差地轉告慕寒。”
待蕾兒出了門,洛娉妍才由趙嬤嬤和英兒陪着出門遛食兒。
英兒見洛娉妍直直地往大花園去,看了趙嬤嬤一眼,輕聲勸道:“奶奶若是要看花兒不如去花房,若是想逛園子,不如下晌再去,這會兒天陰陰的,花園子裡怪冷得很。”
洛娉妍卻是笑道:“咱們不逛園子,去含香苑。含香苑與問心齋離得近,這會兒子師傅怕也在舅母哪兒呢。正好去跟師傅手談一局,看看最近有沒有長進。”
英兒聞言看了洛娉妍肚子一眼,抿着嘴低下了頭,趙嬤嬤見洛娉妍不解地望着英兒,忍不住笑道:“人說一孕傻三年,奶奶不退步已是難得,哪兒還能長進呢?”
三人說笑着到了含香苑,羅先生果然在這兒,正盤着腿與傅氏坐在暖炕上對弈。見洛娉妍進來,傅氏便笑道:“娉妍來了,自己尋地方坐。”說完便將視線轉回了棋盤上。
羅先生卻是對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吩咐道:“快去將熏籠滅了。”小丫鬟一愣望向了傅氏,傅氏也是不解地擡起頭來。羅先生見此笑了笑卻不說話,將目光停在了洛娉妍身上。
洛娉妍抿嘴一笑,輕聲道:“凝神香雖好,可到底裡邊兒添了藥材,是藥三分毒,聞多了對胎兒不好。”
傅氏一聽這話,可沒有羅先生那般淡定了,急忙瞪向小丫鬟,輕斥道:“還不快去!”
洛娉妍見此笑了笑,在暖炕邊兒坐了下來,仔細看了看棋局,不由抿嘴一笑,暗道:舅母怕是最多還能見此小半個時辰。
然而出乎洛娉妍意料的是,傅氏竟然勉力堅持了大半個時辰!雖然最終輸了,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也止不住。
羅先生見此笑道:“沈太太棋藝是越來越好了。”洛娉妍也點頭道:“之前我還以爲最多小半個時辰師傅便贏定了,沒想到舅母竟能在師傅手中堅持這麼久。”
傅氏聞言沒好氣地橫了洛娉妍一眼,朝羅先生笑道:“你們師徒下,我去給你們準備些點心,一會兒讓人請了芝姐兒過來,羅先生就留在這兒晌午咱們熱鬧熱鬧。”
傅氏說完擦了擦手,站起來將位置讓給了洛娉妍,可誰知洛娉妍剛坐下,蕾兒便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稟道:“奶奶,安陽伯太夫人來探望您,馬車怕是就快到府門前了。”
八零一 接待
得知安陽伯太夫人到訪,羅先生便起身告辭,洛娉妍挽留不住,知羅先生性子喜靜便也不再強求。
傅氏自然是要陪着洛娉妍的,趕緊換了身待客的衣裳,便陪着她回楓溪院更衣。
雖然傅氏知道安陽伯府與錦鄉侯府素來交好,洛娉妍又與安陽伯太夫人極爲投緣,連初雪送她的金邊瑞香都轉送了她一盆。可卻到底是有些埋怨的。
不僅傅氏,就連趙嬤嬤心裡也是埋怨的,誰不是遞了帖子再登門,還堂堂伯府老夫人,竟是這般的沒規矩!可傅氏當初也是直接過來的,她倒是不好當着傅氏說什麼。
可傅氏見洛娉妍見洛娉妍一邊兒走,一邊兒不停地吩咐道:“蕾兒再跑一趟,告訴坤叔遣人將太夫人的車引到垂花門去。”
“英兒去告訴蔡嬤嬤,讓她趕緊將含章閣收拾出來。”
“對了,安陽伯太夫人怕冷,地龍跟火牆都燒起來。”
“妮妮去小姐哪兒,讓表小姐跟小姐一塊兒去垂花門迎接。”
“淺淺趕緊去告訴田嬤嬤,讓她收拾一桌席面兒備着。”
……傅氏便不由皺緊了眉頭。
再見洛娉妍換了身月白地兒提花灑金襖,圓髻上的金鑲玉芙蓉釵換成銀枝攢珠環,只配了一對單珠耳墜,就要去迎安陽伯太夫人……傅氏就再也忍不住呵斥了洛娉妍,強制性讓她重新換了身兒出來。
洛娉妍穿一身淺粉雲錦火狐毛封襖,戴一對金針紅瑪瑙耳墜,高挽地圓髻上圍着一圈兒金枝紅寶珠翠環,配着兩朵新摘的山茶花,瞧着既清爽又嬌豔。
但一路上洛娉妍的心,卻是忐忑地。直到安陽伯太夫人扶着錢嬤嬤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時,洛娉妍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裡,眼中卻不由流露出兩分詫異。
只見安陽伯太夫人穿寶藍地兒銀絲妝花襖,着墨藍提花百褶裙,六顆蓮子大的東珠嵌在雕花銀簪上,從牡丹髻兩邊兒拱繞着青金石分心……
傅氏忍不住橫了洛娉妍一眼,不是說安陽伯太夫人不喜穿紅着綠,老伯爺纔去了一年多,雖聖上奪情讓顧遠除了孝,但太夫人正是傷心的時候?
傅氏這話沒有說出口,但心中對安陽伯太夫人越發不喜起來,只是緊皺的眉頭卻早已鬆開,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疾步迎了上去。
安陽伯太夫人沒注意到傅氏瞥洛娉妍那一眼,卻注意到了洛娉妍眼中的詫異,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等傅氏行禮,就一把托住傅氏手,歉意地道:“實在是抱歉,這麼貿貿然就來了……”
不等安陽伯太夫人話說完,傅氏便急忙笑着打斷道:“您能來我們娉妍不知有多高興,怎能說打擾呢。”
安陽伯太夫人一愣,卻也沒有在意傅氏口中的“打擾”二字,待洛娉妍領着景芝和沈寒煙行禮後,方纔笑道:“昨兒聽說娉妍弟弟成親在即,我也是見過那孩子,可惜我孀居之身,不然也去湊湊熱鬧。”
說着安陽伯太夫人從丫鬟手中接過一隻錦盒,遞給洛娉妍身旁的紅螺,笑道:“一份心意,麻煩娉妍代爲轉交。”
洛娉妍還沒從安陽伯太夫人這身裝扮中回過神來,見此抿着嘴淡淡地謝道:“太夫人破費了,我代繼宗謝過太夫人厚愛。”
傅氏在心中暗暗搖了搖頭,上前笑道:“您太客氣了,等繼宗媳婦兒過了門,再讓他帶着媳婦兒登門道謝去。”說着傅氏身子一側,道:“太夫人快裡邊兒請。”後邊兒的丫鬟都讓出了道兒。
衆人在含章閣分賓主落了座,淺語便帶着小丫鬟們將洛娉妍特意交代的茶點送了進來。
聞着撲鼻而來的清香,安陽伯太夫人忍不住笑道:“這茶倒是別緻,聞着味兒就讓人舒服。”說着淺淺地抿了口,更是點頭讚道:“吃着順口嗓子也舒服,像是有金桔的味兒。”
洛娉妍這會兒也緩過神了,點頭笑道:“就是將金桔去籽切絲兒用沸水沖泡而成的,我讓人添了梨汁,止咳去燥更好。”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看向洛娉妍的目光越發歡喜,再次讚道:“都說蘊哥兒好福氣,娶了個蕙質蘭心地媳婦兒。”
說完安陽伯太夫人轉頭看向陪坐在洛娉妍下首的傅氏,笑道:“原我是要認她做女兒的,偏她要等蘊哥兒答應,後來蘊哥兒倒是答應了,可巧聖上又安排他出京辦差。”
傅氏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兒,下意識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她微微低着頭,神色淡淡地並無多少喜色的樣子,方纔笑道:“能得太夫人厚愛,是娉妍的福氣。”
安陽伯太夫人見傅氏這麼說,心中一喜,看向洛娉妍的目光越發柔和慈愛起來,笑道:“等蘊哥兒回來我就發帖子認了這個女兒,可不能再耽擱了,不然我這小外孫都該落草了。”
傅氏聞言臉上的笑容更盛,急忙笑道:“那敢情可好!我那可憐的妹子去得早,也沒能好好疼過娉妍,可憐她這些年全靠妹子當年留下的丫鬟照顧。”
說着傅氏側頭壓了壓眼角,方纔回過頭來,搖頭道:“瞧我!您難得來一趟,怎地就說起這些傷心事兒來了。”
安陽伯太夫人見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勸道:“沈太太快別傷心,能有娉妍這麼好的女兒,你妹妹在天有靈也會感到欣慰,會庇佑她的。”
說完安陽伯太夫人看向坐在景芝身旁的沈寒煙,轉而笑問道:“這是沈太太的女兒?生的可真好!”
洛娉妍聞言笑道:“這是我二舅舅的女兒,給我送金邊瑞香花的纔是大舅母的女兒,已經嫁了人。”
安陽伯太夫人點了點頭,朝沈寒煙招了招手,笑道:“長得可真好,快來我仔細瞧瞧。”待沈寒煙走到她跟前兒,也不知她有沒有仔細看過,便睨着洛娉妍笑道:“我只說你是個美人兒,沒想到你表妹竟比你還美。”
說完安陽伯太夫人更是看向傅氏,笑問道:“沈太太的女兒我沒見着,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家的女兒都這麼漂亮,這也太羨慕人了!”
八零二 心冷
洛娉妍淡淡一笑,便見錢嬤嬤捧着三隻差不多的匣子走了出來,安陽伯太夫人接過其中刻着幽蘭的那隻,放在沈寒煙手中,笑道:“你皮膚白,戴這個正好。”
沈寒煙回頭看了傅氏一眼,方纔屈膝一禮,安陽伯太夫人便已經接過另一隻雕着牡丹花的匣子,遞給了洛娉妍。
見洛娉妍詫異地望着自己,安陽伯太夫人不由笑道:“知道你有了身孕早要來看你,只是府中事兒多一直抽不開身。這對鐲子與你今兒這身衣裳倒是極稱,你瞧瞧可還喜歡。”
洛娉妍聞言笑了笑,打開一看玄色絲絨上面一對正紅色水膽瑪瑙鐲子,急忙扣上匣子推了回去,搖頭道:“這太貴重了……”
不等洛娉妍說完拒絕的話,安陽伯太夫人便嗔道:“不過一對鐲子能值什麼?”說着見景芝已經收了那隻刻着喜鵲登梅的匣子,笑問道:“芝姐兒瞧瞧可還喜歡?”
景芝與安陽伯太夫人更熟悉,聞言撅着嘴道:“喜歡是喜歡,但顧伯母也太偏心了些,給嫂嫂的可比我這個貴重多了。”
安陽伯太夫人寵溺地笑了笑,搖頭道:“回頭給你添妝時,我定記着把今兒差的都給你補回來。”
洛娉妍見此知道推辭不掉,便將匣子遞給了身後的蕾兒,淺笑着起身,微微一禮道:“如此,娉妍便謝過太夫人厚愛。”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方纔住了與景芝的話頭,回過頭來笑道:“何必與我多禮,你若心不安便將這金桔茶的方子給我,權當回禮了。”
說到這兒,安陽伯太夫人看向傅氏,搖頭道:“你們是不知道,每到冬季,我這嗓子便幹癢難受,喝了多少苦藥湯子也不見效,倒是今兒這茶,我覺得倒還不錯,說不定就對了路子。”
傅氏聞言急忙掩口笑道:“聽說您要來,娉妍便讓人準備的,當時我還怪她小氣,說哪有拿這樣的茶待客的?沒想到您竟合了您的口,得了您的喜歡,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合掌笑道:“難怪我一心想認娉妍做女兒,誰讓她竟與我如此有緣呢。”說完安陽伯太夫人轉頭看向洛娉妍,笑問道:“不知蘊哥兒可說了幾時回來?”
洛娉妍看着安陽伯太夫人臉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心中不由漸漸有了疑惑,只看三隻匣子,便知安陽伯太夫人今兒是有準備而來,如今又一再提起認自己做義女的事兒,舅母已經拒絕過了,卻還……不知究竟所爲何事?
如此一想,洛娉妍不由起了試探之心,露出淡淡地愁容,嘆息道:“我也不知。世子爺沒有留話也沒傳個消息回來,一府上下都正擔心着,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兒。我打算忙完了弟弟的婚事,便吃齋唸佛給世子爺祈福。”
前世,每當顧遠離京辦事,太夫人便會要求自己住在佛堂裡給顧遠吃齋唸佛祈禱平安!
傅氏聞言一愣猛地看向洛娉妍,安陽伯夫人更是嗔道:“對神佛有些敬畏是好的,但那裡就須這般了?俗話說盡信佛不如不信佛。”
說完見洛娉妍瞪圓了一雙眼看着自己,想起自己最初就是在大相國寺遇見她的,不由笑道:“我也信佛,可我最多初一十五去寺裡上柱香,沒事兒抄抄佛經權當修心養性了。”
說完安陽伯太夫人頓了頓,接着道:“吃齋唸佛偶爾爲之便好,長期茹素很是傷身,可不興如此。”
洛娉妍聞言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急忙端起茶杯低頭遮掩。不爲了安陽伯太夫人,只是不想讓身邊兒這些人擔心……
想起前世,就是眼前之人強迫自己每日跪在佛堂裡誦詠經文,逼着自己每日抄寫佛經。每次顧遠離京就必須吃齋,短則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洛娉妍清楚的記得有整整四個月!那是顧遠第一次奉命領兵……
雖然也曾疑惑過,前世太夫人對自己的教導爲何與舅母,甚至與惠寧長公主所教導的都大不相同。可卻以爲只是性格不同導致處事方法不同而已。如今看來卻……
坐在溫暖的含章閣內,洛娉妍覺得一陣陣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卻仍不死心地想要再試探一番,不願武斷地下了定論,畢竟……
安陽伯太夫人見洛娉妍一直低頭不語,不由再次勸道:“蘊哥兒替聖上辦事,等差事辦完也就回來了。娉妍不必如此擔憂,沒得他回來見你瘦了病了就不好了。你如今又是雙身子,顧好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聽安陽伯太夫人這樣說,洛娉妍的眼睛亮了亮,前世自己與顧遠沒有圓房,自然也就不能懷孕!
洛娉妍本以爲,安陽伯太夫人是因爲如今自己懷着身孕的緣故,才故意這樣說的。
誰知安陽伯太夫人緊接着卻露出追憶的神色,苦笑道:“老伯爺在世時就說過,他出門在外最擔心的就是家裡,讓我只要顧好了家裡,就比什麼祈福都強。”
洛娉妍聞言忍不住擡起頭,勉強擠出笑容追問道:“那若是伯爺出門,您也不爲他焚香祈福?”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忍不住笑道:“拜佛不過是求個心安,若真有用……”說到這兒,安陽伯太夫人臉上的笑容也僵了僵,淡淡地道:“若真有用,老伯爺也不會去了。”
安陽伯太夫人這句話粉碎了洛娉妍找來的所有藉口,使得洛娉妍整個人如墜冰窟,臉上勉強的笑容就都帶上了嘲諷。
好在安陽伯太夫人此時情緒正是低落,並沒有注意到洛娉妍神色的異樣。
但傅氏卻敏銳地察覺了!不僅是傅氏,景芝與沈寒煙也察覺了洛娉妍的不對勁,二人對視一眼,景芝趕緊笑道:“顧伯母快別傷心了,顧伯父在天上看着您呢,知道您爲他傷心難過,肯定也不安心。”
說完景芝便朝傅氏笑道:“舅母不知道,顧伯父生前對顧伯母有多好,滿京城誰不說顧伯母好福氣,就連我外祖母也曾說滿京城裡,就數顧伯父的福氣最好了。”
傅氏雖滿心疑惑,不知洛娉妍這是怎麼了,卻也急忙笑道:“如此說來,今兒繼宗得了太夫人的祝福,回頭更該帶着媳婦兒去給您請安了。”
安陽伯太夫人聞言微微紅了臉,許是不好意思了,沒好氣地橫了景芝一眼,嗔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麼?沒得讓人笑話。”
一時間總算是將場面轉了過來,洛娉妍也回過神來,再次掛起清淺地笑容。
可到底心冷了,也就提不起那股子熱乎勁兒來。心中更是知道,即便兩家交情深厚,可從此之後,自己與安陽伯太夫人再無法如過去那般親近了……
八零三 何干?
送走了安陽伯太夫人,洛娉妍便頂着傅氏跟景芝擔憂的目光,匆匆回了楓溪院。
剛進入內室,洛娉妍便看見那件沒來得及收起的月白地兒提花灑金襖,還隨意地搭在衣架上。
洛娉妍不由頓住了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極輕極淺,卻不知是在嘲笑自己,或是別的什麼……
見洛娉妍突然停下,英兒小聲兒喚道:“奶奶?”
洛娉妍聞聲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走到屏風後,張開手臂任由英兒替她換下身上的衣裳。
誰知一轉身,便見蕾兒正將那件灑金襖從衣架上取下,不由抿了抿嘴,冷聲道:“扔了吧,太素了。”說完洛娉妍頭也不回的出了內室。
蕾兒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好半晌才冷冷地轉頭看向英兒,撅着嘴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
英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望向房門的目中充滿了擔憂,自從安陽伯太夫人來了,奶奶好像就不太對勁……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總覺得……怪怪的。
蕾兒低頭看着懷裡的灑金襖,不捨地道:“多好的料子,也就得了兩匹,這都還沒上過身呢。”說着越發不捨地摟緊了灑金襖,瞪着眼望着英兒,腳,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英兒見此嘆了口氣,想了想也出了內室,見洛娉妍坐在桌邊兒不知怎地又出了神,輕咳一聲兒上前勸道:“奶奶,那麼好的衣料扔了多可惜,要不,我替奶奶鑲個襴邊兒,或是……”
英兒沒有說完洛娉妍便回過神來,擡頭看了英兒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自己這是怎麼了?跟衣裳撒什麼氣,那些事兒與衣裳何干?
想到這兒,洛娉妍越發自嘲地笑了笑,方纔嘆道:“送針線房去吧,讓她們給我在上面……算了,收起來吧,讓針線房趕緊着給我做件櫻桃紅的綃紗罩,要雙面繡木芙蓉。過兩天我要穿。”
躲在內室門邊兒的蕾兒聽了,頓時笑了起來,急忙將灑金襖並剛剛換下來的雲錦襖子收了起來。
蕾兒從內室出來時還滿臉的笑意,令洛娉妍不由得好笑,嗔道:“到底是我的東西還是你的?怎地你比我還心疼?”
蕾兒聞言挑高了一雙眉,笑道:“奶奶若是說賞我的,我定不會心疼!”說完還歪着頭朝洛娉妍眨了眨眼,好像再說,快說賞給我啊!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英兒忍不住笑道:“奶奶便是賞給你,你也只能藏箱子裡,能看得,穿不得,那不是沒有更讓人撓心撓肺的?”見蕾兒氣得直跺腳,洛娉妍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午膳時洛娉妍並沒有用多少,紅螺怕她餓着特地去小廚房親自蒸了棗泥山藥糕送來,剛進門便見到這一幕,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來。
英兒見紅螺捧着食盒進來,急忙止了笑迎了過來,剛接過食盒,蕾兒便問道:“姑姑給奶奶準備什麼好吃的了?”說着手腳麻利的收拾了桌子。
一小碟子如羊脂白玉般的山藥糕,看得洛娉妍也覺得有些餓了,蕾兒趕緊打來熱水給洛娉妍擦了手。
誰知洛娉妍剛夾起一小塊兒還沒來得及吃,淺語走了進來,笑道:“奶奶,繼宗少爺來看您了,您看將他領到哪兒?”
洛娉妍聽來人是洛繼宗,便毫不猶豫地笑道:“讓他過來吧。正好也嚐嚐紅螺姑姑的手藝,他怕是早就想吃了,才瞧着點兒趕來。”
淺語聞言輕輕一笑,趕緊退了下去,剛吃了半塊糕,洛繼宗便跟着淺語走了進來。
洛娉妍頭也不擡地問道:“從哪兒來呢?可去見過舅母了?”說完吃下最後一口,方纔擱了銀箸,轉頭看向洛繼宗。
洛繼宗臉色並不好,皺着眉淡淡地道:“從家裡過來,一會兒再去給舅母請安。”說着掃了眼英兒等人,抿着嘴不再說話。
洛娉妍見此擦了擦嘴角,皺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並沒有避諱英兒蕾兒等人。
洛繼宗再次掃了衆人一眼,方纔小聲兒道:“父親讓我來告訴姐姐,遼王……”
話未說完,紅螺便輕咳了一聲兒,洛繼宗也順勢停下了話頭,待紅螺領着英兒蕾兒等人退了出去。
洛繼宗見此鬆了口氣,接着道:“遼王世子昨兒夜裡失蹤了,不知是出了城還是藏在了那裡,出了城還好,就怕藏在城裡某處,姐夫不在家,父親讓姐姐最近出入小心些。”
洛娉妍皺緊了眉頭盯着洛繼宗看了好半晌,輕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遼王世子失蹤,可是與你姐夫有關?”
洛繼宗不知洛娉妍爲何如此想,不由啞然失笑道:“姐姐想什麼呢?姐夫都不在京城。”
洛娉妍卻一直盯着洛繼宗的神色,見他不似作假,方纔暗暗鬆了口氣,疑惑地問道:“既然與你姐夫無關,遼王世子失蹤了,與我一個內宅婦人…………”
說到這兒,洛娉妍忍不住挑眉戲謔地笑問道:“與我何干?”
洛繼宗深深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在洛娉妍對面坐了下來,伸手捏起一塊兒山藥糕,咬了一口方纔回道:“姐姐莫不是忘了,你可是錦鄉侯府少夫人!”
洛娉妍聞言一愣,隨即想起侯爺如今正在北邊兒與遼王對持……不由得肅了神情,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父親我會小心的。”
洛繼宗點了點頭,一邊兒嚼着山藥糕,一邊兒漫不經心地道:“昨兒出門遇見萬大哥,他讓我轉告姐姐,說是他即刻動身,讓姐姐放心。”
說完見洛娉妍神色有些恍惚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頭,替自己斟了杯茶,將口中的山藥糕都順了下去,才輕聲問道:“他動身去哪兒?姐姐爲何要不放心?”
洛娉妍抿了抿嘴,勉強勾起一抹笑容,緩聲兒道:“安心等着成親,這些你就別管了。”說着洛娉妍站起身道:“我陪你去見舅母吧,昨兒舅母爲了忙活一上午,你都沒好好給舅母道謝呢。”說着洛娉妍便當先往外走去。
洛繼宗見此心中越發疑惑,卻知道洛娉妍這樣兒,便是自己再問,她也不會說的,不由將滿心的好奇生生壓了下去。
八零四 委屈
皇帝坐在高高地龍椅上,黑沉着臉呵斥道:“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出入都要龍翼衛跟着,王府也有守衛,誰能告訴朕遼王世子怎麼就消失了?”
說着皇帝吸了口氣,壓了壓心中的怒氣,目光掃向刑部尚書,問道:“刑部可有什麼發現?”
刑部尚書低着頭跪伏在大殿中央,早已汗溼了背。此時見皇帝問到自己,委屈地搖了搖頭。
這遼王世子的安全,聖上您當初不是交給了龍翼衛副統領鄧允嗎?
可這話刑部尚書不敢說,就連三皇子之前都被聖上訓斥了,這會兒,滿殿的大臣誰不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就怕踏錯一步,說錯一句,一不小心就成爲了聖上的出氣筒……
鄧允也委屈啊,他是負責遼王世子的安全沒錯兒,可這幾日輪到他在宮中值守,連宮門都沒出過,上哪兒知道遼王世子的行蹤?
再說王府侍衛也已經證明,三十名龍翼衛前天確實安全地將遼王世子護送回了王府,之後遼王世子直接回了寢殿再沒出來過。
龍翼衛也只能守在寢殿外,總不能跟進寢殿去吧?
若非伺候遼王世子起居的丫鬟,發現寢殿內一直沒有動靜,壯着膽兒進去瞧了瞧,怕是如今還沒人知道遼王世子失蹤的事兒呢!
鄧允雖然躲過一劫,也生怕被皇帝在這時候揪住小辮子,不由親自在宮中巡視起來。
然而,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鄧允剛巡視到御書房前,便倒黴悲催地發現皇帝帶着幾位大臣走了過來……
鄧允急忙低着頭往後一退,想要混在侍衛中躲避過去,可惜皇帝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他身上。方纔那下意識地閃躲,更是一絲不拉落入聖上眼中……
鄧允見皇帝臉色難看,目光不善,不由吞了吞唾沫,急忙停住了後退的腳步,硬着頭皮小心地上前給皇帝行禮,討好地笑道:“方纔微臣突覺一陣龍氣襲來,臣都差點摔倒了,沒想到竟是聖上您來了,可見這龍氣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皇帝居高臨下怒視着鄧允,卻是並不理會鄧允的胡言亂語,冷哼一聲兒,淡淡地挑眉道:“你在躲着朕?”
鄧允哪兒敢承認?急忙擡起一張滿是笑容的臉,繼續討好道:“哪能呢?臣真的自是被龍氣驚到了。”
鄧允說完還下意識地朝皇帝眨了眨眼……跟在皇帝身後的大臣們一個個憋紅了臉,都趕緊別開頭。
皇帝卻盯着鄧允是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不如自己侄子良多!不由有些想念景蘊,因此看鄧允也越發嫌棄起來。
就在鄧允被皇帝定的頭皮發麻,想要再改口的時候,皇帝微微癟了癟嘴,冷笑着問道:“所以,你不是躲着朕,只是站不穩?”
鄧允聞言心中爲難,只得望着皇帝乾笑了幾聲兒,卻見皇帝不爲所動,不由急忙點頭道:“可不就是嗎?聖上您的真龍之氣那是微臣能夠……”
鄧允說未說完,便見皇帝臉色越發黑的跟鍋底子似得,不由得吞了吞唾沫,停了下來。
皇帝卻是並不領情,覷着鄧允冷笑道:“堂堂龍翼衛副統領,竟然連站都站不穩……”皇帝說到這兒,頓了頓,突然沉聲呵斥道:“難怪朕的龍翼衛在你手裡連個人都看不住!”
鄧允聞言一驚,急忙磕頭,卻也死也不敢認這罪。
好在皇帝對他們幾個從小在身邊兒長大的,還算有些忍耐,見鄧允那麼大個人兒,嚇得縮成一團跪在地上,不由極力平緩着心緒,淡淡地道:“可見你平日疏於練武,才導致下盤不穩!”
鄧允哪兒敢說不是?急忙點了點頭,不想卻聽皇帝接着便道:“朕就罰你在這御書房前蹲馬步好了。”
說完皇帝便不再多看鄧允一眼,帶着大臣們進了御書房,只留下一羣想笑不敢笑的侍衛。
鄧允從地上爬起身,惡狠狠地瞪向那羣侍衛,直到衆侍衛紛紛低下了頭,才滿臉苦瓜色地朝御書房看去,滿心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這馬步一蹲就是整整一個多時辰,鄧允幾次想要裝暈,卻知道若當真如此,怕是“醒來”後這懲罰更重。想要真暈,偏自幼練功的身體又好得很!
即便此時此刻一雙腿已經沒了知覺,不遠處的御書房也開始左搖右晃,可偏偏,他鄧允還就是屹立不倒了!
就在鄧允感到憤恨,感到生無可戀時,見御書房的門被打開來,緊接着皇帝身邊兒的吳有才,甩着拂塵走了過來。
吳有才滿臉堆笑地在鄧允跟前兒站住腳,笑道:“鄧世子快起吧,聖上開恩免了您的懲罰,讓您趕緊……”
吳有才說到這兒,便鄧允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好半晌才壓着聲兒接着道:“讓您趕緊‘滾’進御書房去。”
鄧允聞言沒好氣地仰起頭,齜着牙瞪向吳有才。
吳有才卻是不爲所動,依舊面帶笑容,目光溫和地看着鄧允。開玩笑,聖上今兒心情不好,要是這點小事兒都辦砸了,自己這大總管怕是就做到頭了!
鄧允脖子都有些酸了,卻見吳有才跟樁子似得依舊杵在自己跟前兒……
見此,鄧允不由在心底默默爲自己鞠了一把心酸淚,也開始想念景蘊了,若是大舅哥此時在京城裡,定會爲自己求情的,可惜……
鄧允長長地嘆了口氣,彷彿認命般低了下頭,就在吳有才以爲鄧允終於妥協時,只見鄧允抿緊了嘴,將眼一閉,整個人就……朝着御書房“滾”了過去!
吳有才猛地瞪圓了眼,一臉的不敢置信,張着嘴想要叫住鄧允,一時間卻忘了發出聲音,就那麼直愣愣地看着鄧允……越滾越遠!
直到鄧允都已經“滾”到了御書房臺階下,吳有才方纔回過神來,不由得不漲紅着一張臉,憋着一口氣朝鄧允追了過去。
正在這時,御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來,兵部尚書的腳步一頓,望着鄧允眨了眨眼“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
皇帝也看到了剛剛被吳有才扶起來的鄧允,氣得猛地一拍御案震得邊兒上的茶盞,一陣的晃悠,怒喝道:“鄧允!你在做什麼?”
鄧允聞言一把甩開吳有才的手,跑了進去。吳有才暗道一聲晦氣,卻也只得跟進去。
誰知鄧允進到御書房,看也不看邊兒上的刑部尚書,“噗通”一下跪在御案前,委屈地望着皇帝道:“聖上,微臣有按您的吩咐滾過來,只是御書房門前的臺階太高,微臣實在滾不動了才停下的。”
留在御書房內的幾位大臣,聞言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御書房內便傳出陣陣壓抑地笑聲,即便皇帝的臉……黑的已經無法形容了。
八零五 翻牆
鄧允耷拉着腦袋出了宮門,也不騎馬,就那樣無精打采地往家走去,走着走着,便路過了錦鄉侯府。
望着錦鄉侯府的大門,鄧允嘆了口氣,若是景蘊在府中,他自然是想去就去,可如今整個錦鄉侯府就只剩下洛娉妍與景芝……
鄧允再次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看了眼錦鄉侯府的大門,方纔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跟在鄧允身後牽着馬的小廝,卻是一直提心吊膽,自家世子從宮裡出來就不太對勁,聽說聖上給了他差事,這本是好事兒,卻不知爲何,世子爺一路上總是唉聲嘆氣的……
如今錦鄉侯世子不在京中,雖然自家世子與錦鄉侯千金已經定了親,連婚期也已經定下了,可如今到底還只是個外男。他真怕鄧允會腦子一熱,就讓自己上前敲門!
此時見鄧允已經走過了錦鄉侯府的大門,這小廝方纔緩緩鬆了口氣,卻又怕鄧允突然再折回去,急忙上前討好地笑道:“爺,走了這麼遠了,咱騎馬回去吧。”
鄧允斜睨了這小廝一眼,如何不知他肚子裡那點彎彎繞?
不過今兒被罰了一個多時辰的馬步,如今又走了這麼遠的路,鄧允確實有些乏了,便也不再多做計較。
只是小廝沒想到,鄧允冷哼一聲兒從他手中扯過馬繮,竟直接就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在含香苑與傅氏一塊兒用過晚膳,洛繼宗便起身告辭,洛娉妍親自將他送了出去,返回時,想起之前景芝擔憂的眼神,不由又轉去了芝蘭院。
聽聞洛娉到來,章嬤嬤急忙親自迎了出來,遠遠地便笑道:“哎喲!早知道少夫人要來,奴婢說什麼也勸着小姐跟表小姐,也省的她們白跑一趟。”
說着人已經到了洛娉妍跟前兒,洛娉妍不由朝章嬤嬤身後看了眼,問道:“怎麼?芝姐兒跟寒煙去園子裡遛食兒了?”
章嬤嬤一邊兒將洛娉妍往屋裡讓,一邊兒回道:“晚膳前兩位小姐就商量要請您過來一塊兒用膳,後來聽說親家少爺過來了才作罷。這不,剛用過晚膳兩位小姐就一塊兒去楓溪院了。”
洛娉妍聞言心中一暖,笑道:“沒想到竟與她二人走岔了,既如此我也不進去了,說不得回去還能遇見她們。”
章嬤嬤如何能放洛娉妍走?這會子放走了人,景芝回來還不得埋怨她?因此急忙笑道:“少夫人快進屋坐會兒吧,走了這麼遠的路權當歇歇***婢這就遣了小丫鬟去將兩位小姐請回來。”
洛娉妍見此只得笑道:“我來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找她們閒聊罷了。”說着還是隨章嬤嬤進了進了屋。
將洛娉妍引到暖閣坐下,章嬤嬤轉身捧了只剔紅牡丹盒出來,洛娉妍見此不由問道:“嬤嬤這是要給我吃什麼好東西嗎?”
章嬤嬤將盒子擱在八仙桌上,一邊兒打開盒子,一邊兒笑道:“這是前兒奴婢自己做的桂花山楂糕,最是消食兒……”
話未說完,便聽屋外傳來一聲暴喝:“誰?”
一聽是挽風的聲音,章嬤嬤心下一驚,急忙揚聲兒問道:“發生什麼事兒了?”說着看了洛娉妍一眼,道:“少夫人稍坐,奴婢去……”
話未說完,外面再次傳來挽風的聲音:“還不給我出來!”章嬤嬤急忙走了出去,緊接着便傳來一男子聲音:“輕點兒!”
英兒蕾兒緊張地將洛娉妍護在身後,洛娉妍卻覺得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來。卻見章嬤嬤很快臉色尷尬地走了進來,朝洛娉妍屈膝一禮,爲難地道:“是武定侯世子,來了。少夫人您看……”
章嬤嬤的爲難洛娉妍自然明白,景蘊不在,他單獨去見鄧允不合規矩,但如今侯府裡是她當家,這裡又是景芝的院子……
一時間洛娉妍也有些頭痛,不由問道:“怎麼是他?可說有什麼事兒嗎?”
章嬤嬤抿着嘴搖了搖頭,想勸洛娉妍快點兒去打發了鄧允,萬一景芝跟沈寒煙回來撞見就不好了!可讓她去見鄧允的話,章嬤嬤說不出口……
洛娉妍也很是無奈,她不去見誰去?似乎又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畢竟這是內院兒,也不好叫管家進來。想了想洛娉妍終是扶着英兒的手站起身來,吩咐道:“走,咱們一塊兒去院兒裡見見他,看他有什麼好說的!”
見洛娉妍沒有請鄧允進屋的意思,章嬤嬤暗暗鬆了口氣,感激地朝洛娉妍福了福,便親自打了簾子陪洛娉妍出去。
院子裡已經燈火通明,挽風跟吟月二人正滿臉怒容地與鄧允“對持”,見章嬤嬤陪着洛娉妍出來,鄧允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嘴角上有一塊兒烏青,不知下手的是挽風還是吟月。
遠遠地還圍着好幾個拿着棍棒的粗使婆子,許是聽到動靜趕來的,此刻正不知如何是好。
洛娉妍見此不由笑出聲兒來,揮手道:“挽風吟月留下,其他人退了吧,你們那小木棍,可攔不住堂堂武定侯世子爺!”
丫鬟跟遠處的婆子們急忙屈膝行禮,鄧允卻是一愣,望着洛娉妍下意識地問道:“怎麼是你?”
說完見洛娉妍挑了挑眉,不由趕緊住了嘴,洛娉妍卻是戲謔地打量着鄧允,淡淡地笑道:“不是我,那該是誰?”
鄧允一噎,急忙抱拳行禮道:“見,見過大嫂。”長嫂是不是如母,鄧允不知道,但在錦鄉侯府,長兄絕對如父!他可不敢得罪洛娉妍,尤其是在自己理虧的情況下。
誰知洛娉妍望着他嘆了口氣,卻是不說話,鄧允正詫異地擡起頭,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嬌喝:“誰是你大嫂了!”
鄧允下意識地回道:“反正不是你……”說完見景芝從自己身旁越了過去,頓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至此才知道,洛娉妍方纔哪裡是望着他啊,分明是望着自己身後的景芝!
景芝卻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在洛娉妍身邊兒站定後,狠狠地瞪了鄧允一眼,喝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鄧允再次被噎住,難道要說自己翻牆進來的?不由得梗着脖子故作鎮定地道:“當然是走進來的!我又不會飛。”
洛娉妍可是聽紅螺姑姑說過,成親前,景蘊就翻牆進過她屋子!真不知這是不是他們功勳子弟的傳統!聞言不由打斷道:“你是不會飛,但是你會跳!看來我錦鄉侯府需要加強守衛了。”
鄧允第三次被噎住,望着洛娉妍瞪圓了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自己能言善道的名聲,今兒算是白瞎了!
心中卻是暗道:可不就是該加強守衛嗎?自己一路進來就碰上幾個婆子,哪能頂什麼事兒?
可惜這話鄧允此時卻是不敢說,不然也不會發生後面那麼多事兒了……
八零六 激動
景芝被鄧允給氣笑了,忍不住就要再罵他兩句,洛娉妍卻拉住了景芝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在景芝狠狠地瞪了鄧允一眼,冷哼着別開頭後,洛娉妍才似笑非笑地看向鄧允,淡淡地道:“說吧,你今兒究竟所爲何來。”
說完更是漫不經心地替鄧允找了藉口,道:“或許……你是來找我們世子爺的,不小心迷了道走到這兒來了?”
鄧允聞言眼睛一亮,正要點頭,卻聽景芝冷笑道:“哥哥不在府中,嫂嫂不如直接將他攆了出去,哥哥回來自會去找他就是了,縱是有個什麼誤會的,哥哥自會與他說道清楚。”
鄧允一聽這話哪兒還敢點頭?扯着笑,有些不自在地道:“也沒什麼事兒,就是……就是來看看……”
鄧允越說越小聲兒,尤其是見洛娉妍拉着景芝轉身,大有不再理會自己的意思,終於變了臉色,望着洛娉妍與景芝的背影,急聲兒道:“我是來找芝姐兒的!”
洛娉妍聞言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回過頭來,景芝卻是跺着腳怒瞪着他,喝問道:“找我?找我做什麼?找我需要翻牆?還是你們武定侯府都不走門的?那我是不是還得學會翻牆?”
景芝越說越氣,聲量也不由得拔高了許多,洛娉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鄧允見此終於繃不住,面紅耳赤地從懷裡掏出顆桂圓大的東珠,紅着臉遞向景芝,結結巴巴地道:“那個,明兒我就要出京去辦事兒,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這個,送給你。”
景芝下意識地瞄了一眼,也不敢去看洛娉妍,三步並做兩步跑到鄧允跟前兒,一腳踢向鄧允小腿,嗔道:“什麼破爛玩意兒,誰稀罕你這個!”
說完景芝還狠狠地瞪了鄧允一眼,卻一把奪過那粒東珠,才轉身跑進了屋去。路過洛娉妍時,更是不敢有絲毫的停頓。
鄧允見此望着景芝的背影露出一絲傻笑,洛娉妍卻是皺緊了眉頭,抿着嘴好半晌沒說話,鄧允以爲洛娉妍這是生景芝的氣了,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釋,喚道:“大嫂……”
這回倒是沒人打斷他,可鄧允卻不知該如何往下說,望着洛娉妍是滿臉的糾結與爲難,卻聽洛娉妍沒頭沒腦地道:“若是出關,往西比往北要近許多。”
鄧允聞言一愣,隨即眼睛都亮了起來,雖不知洛娉妍是如何猜到的,卻急忙抱拳一禮,激動地笑道:“謝大嫂指點!”說完也知道自己今兒孟浪了,又趕緊賠禮道:“今兒,我今兒實在是……”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揮了揮手道:“你不必多說,章嬤嬤跟挽風送武定侯世子去垂花門,蕾兒跑快點兒,讓小四通知溯風去垂花門接武定侯世子。”
鄧允急忙搖頭,正要說不用麻煩……洛娉妍卻沉了臉,瞪了他一眼,略微拔高了音量問道:“難道你還想再跳出去不成?”
鄧允見此再不敢多說什麼,急忙再次一禮,隨着章嬤嬤跟挽風朝外走去,蕾兒也急忙跑去找小四傳話。
洛娉妍怕事情傳出去有損景芝閨譽,待鄧允離開後便下了封口令,卻不知關在不遠處的蔣姨娘,比她更早一步知道有人闖了進來。
倒不是說芝蘭院有人給蔣姨娘遞了信兒,而是鄧允進了園子怕遇上丫鬟婆子,便直接從樹上或是屋頂上走過,便是遇見,那也不過是遇見府裡的護衛。
好巧不巧鄧允一路進來沒有遇見護衛,卻正好從關着蔣姨娘的屋頂上跳過。
雖然鄧允的腳步已經極輕,可奈何蔣姨娘自幼習武,早已練的耳聰目明,鄧允腳尖兒剛在屋頂上一踮,蔣姨娘就發現了屋頂有人!
蔣姨娘追到院子裡時,若非鄧允那身在夜裡顯得格外囂張的天青色緞襖,怕是也發現不了來人是往芝蘭院而去的。當然,便是如今發現了,蔣姨娘也沒打算“多管閒事”!
當初惠寧長公主那頓板子,可是害她在牀上趴了許久,沒有請大夫,直到前兩日傷口才癒合,如今也不過是能下地罷了,與人動手卻是不能的。
當然,也因爲給她送飯的嬤嬤,時不時會給她帶來一些外面的消息,讓她知道景蒔雖然還關在天牢裡,暫時卻是無礙的,否則蔣姨娘哪兒還能安心養傷到現在?
蔣姨娘冷冷地看着鄧允離去,估算着他進了芝蘭院兒,便隱隱聽見挽風的暴喝聲兒傳來,蔣姨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往屋裡走去。
至於景芝會怎樣,蔣姨娘是不關心的,若非知道這事兒鬧不大,她甚至希望景芝身敗名裂纔好!
然而蔣姨娘剛走兩步,便突然停了下來,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屋頂……之前沒注意,這會兒蔣姨娘方纔想起,這裡是侯府內院兒!怎可能讓人如此隨意進到這兒來?
越想蔣姨娘越是激動,忍不住就跳上了院牆,雖然傷口被扯開了些,卻發現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般,沒人來阻攔自己!
蔣姨娘不由呼吸都粗重起來,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往芝蘭院而去,沒有靠得太近,遠遠地在一株大樹上便停了下來,卻能將芝蘭院裡的情況看個大概。
見章嬤嬤與挽風將鄧允送走,吟月卻是留了下來,蔣姨娘不由暗暗失望,多好的機會啊!若非自己身上有傷……
蔣姨娘嘆了口氣又悄悄退了回去,但從芝蘭院回來,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散過。雖然崩開的傷口又需要養好幾日,但相對於今晚的收穫,蔣姨娘覺得簡直是太值了!
看着鄧允離開,洛娉妍便也轉身進了屋,她得問問景芝,沈寒煙去了哪裡。
誰知剛進屋,沈寒煙便也跟着跑了進來,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拍着胸脯笑道:“那就是芝姐姐的夫婿?這人也太好玩兒了,竟然翻牆進來。”
說完又想起什麼,歪着頭向面紅耳赤的景芝伸出手道:“芝姐姐快說怎麼補償我,剛剛的事兒若被伯母知道了,她定是要將我關在含香苑哪兒也不準去的。”
景芝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隨手將身後的大迎枕扔了過去,嗔道:“美得你!讓你陪我進來,你竟扔下我自己跑了!”說着二人便鬧了起來。
洛娉妍見此好笑地搖了搖頭,便聽章嬤嬤嘆道:“快要就寢了,怎麼還能鬧起來?一會兒可有的收拾了!”
洛娉妍聞言不由訝然,難不成這些日子,芝姐兒跟寒煙就是這般相處的?可看她們的樣子似乎……很是樂此不疲!
不僅洛娉妍,就連英兒也都同情地看了愁眉苦臉的章嬤嬤一眼,又急忙低下了頭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八零七 留下
在不知不覺中又過了三五日,京城竟下起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並不太大,只薄薄地在屋頂和樹杈上鋪了一層,給楓溪院的翠竹紅楓添了兩分嫵媚。
洛娉妍抱着手爐坐在東廂房的大炕上,一邊兒喝着熱騰騰地杏仁奶,一邊兒翻看着賬冊。
平日裡內院賬冊洛娉妍都儘量交給了景芝,一則是懷孕後精神不濟,再則便是景芝出嫁在即,以前不曾學過現在卻是不得不抓緊時間多學點兒。
可如今到了年底,各處的賬冊都匯攏送來了,這些賬冊不僅有洛娉妍的陪嫁產業,還有景蘊的私產,以及錦鄉侯府各處公中產業,這些卻是需要洛娉妍親自過目打理的。
淺語坐在門外蕪廊下,看着淺淺跟妮妮清掃着地面不多的積雪。屋內晨霜與紅螺幫着洛娉妍將賬冊歸類統計,正是忙得腳不沾地兒。
洛娉妍卻突然擡起頭來,目光不做痕跡地從紅螺身上掠過,朝晨霜笑道:“夕月的孩子都半歲大了。”
晨霜聞言一愣,心底有了不好的預感,紅螺卻是回過頭朝洛娉妍笑道:“可不是,前兒我還去看過那孩子,長得很是精神,聽夕月說上個月就會到處爬了,只可惜前兒我去的時候穿得多,沒讓他下地兒。”
洛娉妍點了點頭,翻開另一本賬冊,一邊兒看一邊兒狀似不經意地道:“可不是,時間過得可真快,我原以爲芝姐兒會留馨若跟馨羅到明年,誰知竟這會兒便將她倆嫁了出去。”
紅螺不以爲意地笑道:“她們年紀都不小了,若不是爲了將來給小姐做管事姑姑,她倆怕是早就嫁人了,便是殿下也不可能留她們到這會兒。”
洛娉妍笑道:“可不就是這話兒,如今馨芙也嫁了人,聽說在莊子上過得很不錯,白芷更是有了身孕,明年就能做母親了。”
提起白芷跟馨芙,紅螺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癟了癟嘴沒有接話,晨霜卻是明白了什麼,手裡的賬冊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望着洛娉妍顫抖着嘴脣說不出話來。
聽到聲音,紅螺瞪了晨霜一眼,輕斥道:“怎麼越發毛手毛腳了?”說完見晨霜站着沒動,搖了搖頭自己走過去將賬冊撿了起來。
洛娉妍也再次擡起頭來,見晨霜臉色蒼白的樣子,不由好笑道:“你這是做什麼?便是要將你嫁出去,那也得問問你自己的意思不是?”
說完洛娉妍擱下手中的筆,不去理會紅螺驚詫地神情,喝了口杏仁奶,望着晨霜笑道:“你說說吧,你將來是想要跟馨芙一樣去莊子上,還是想跟白芷一般替我看着鋪子?”
誰知晨霜“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嚇得洛娉妍急忙擱了手中的小碗,嗔道:“你這是做什麼?便是不樂意,你只管說來就是,我還能虧待了你?”
晨霜卻是不起來,跪在地上望着洛娉妍,搖頭道:“奴婢哪兒也不去,奴婢就跟在奶奶身邊兒,伺候奶奶一輩子!”
洛娉妍聞言一愣,回想起前世,晨霜最終是選擇了離開自己,原以爲這輩子即便有些不一樣,可她心裡應該還是想要出去,想要自由的……沒想到晨霜竟會想要留在自己身邊兒!
洛娉妍心神震動,再看向晨霜時目光都變了變,卻極力保持着面兒上的從容與淡定,輕聲提醒道:“不說你和夕月跟紅螺姑姑一樣,都是從我母親院兒裡出來的,只說這十幾年來你們護着我長大,對你們,我便是不同的。”
說完見晨霜紅着眼眶點了點頭,洛娉妍緩了口氣接着道:“與其說你們是我的丫鬟,不如說我早將你們看作家人。這一點,我相信你也是有感覺的。”
晨霜的眼淚從洛娉妍說出這句話後,便不住地往下掉,卻睜圓了一雙淚眼,望着洛娉妍道:“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夕月成了親,嫁給了崔媽媽的兒子,她過得很好,可奴婢不願離開小姐,離開姑姑,奴婢只想和你們在一塊兒。”
說着晨霜嗚嗚地哭了起來,就連紅螺也忍不住別開頭,暗暗擦了擦眼角。
洛娉妍嘆了口氣,卻勉強擠出笑容來,嗔道:“你看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把眼淚給擦乾了!今兒我原就只是問問你的意思,你若不願意,我還能勉強你?”
晨霜一聽喜得一邊兒擦着眼淚一邊兒起身,還不忘埋怨道:“好好兒的,小姐故意嚇唬我作甚?”一激動,連“奶奶”也忘了,喚起了過去的稱呼。
洛娉妍也不以爲意,輕嘆道:“如今還有時間,你自己好好兒想想,無論你是想要去莊子還是鋪子,亦或者如夕月般自己做當家奶奶,我都能成全你……”
話未說完,晨霜果斷地搖頭打斷道:“奴婢說了,奴婢哪兒也不去,就留在小姐身邊兒,伺候小姐一輩子!”
洛娉妍見此頗爲無奈地笑了笑,搖頭道:“行了,這事兒我知道的,總之夕月有的,我都不會少你一份,你要留在府裡,便等爺回來,讓爺幫你指個人。”
晨霜紅着臉點了點頭,卻聽洛娉妍嘆道:“若是我莊子鋪子上的人,我還能緊着你自己挑,府裡的人……”
紅螺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晨霜卻不以爲地笑了笑,淡淡地道:“小姐不必爲這個擔心,奴婢相信爺便是看在奴婢伺候奶奶一場的份兒上,也不會虧待了奴婢。”
見晨霜如此自信地模樣,洛娉妍不由有些恍惚,又有些好笑,指着屋子中間兒八仙桌上的賬冊道:“就你能的,還不趕緊將賬冊給我整理好了?”
話說開了,心情也就好了,做起事兒來自然也就越發有了效率,誰知正當三人越來越默契也越來越順手時,蕾兒在外面敲了敲門,輕聲稟道:“奶奶,繼宗少爺過來了。”
洛娉妍一愣趿鞋下了炕,一邊兒朝紅螺與晨霜擺手交代道:“不必管我,你們先覈對一遍,分類整理好帶回去,我晚點再看。”見二人果然低頭繼續忙自己的,洛娉妍便自己開門走了出去。
見淺語上前屈膝行禮,洛娉妍輕聲叮囑道:“你在這兒守着別讓人進去打擾。”淺語點了點頭,又聽洛娉妍補充道:“更別忘了提醒她們用膳,你若不提醒,怕是不做完她們是想不起的。若餓壞了我兩員得力大將,仔細奶奶我罰你對賬去。”
淺語聞言抿嘴一笑,再次點了點頭,笑道:“奶奶放心,奴婢都記着了。便是要離開,也會讓秋實過來替奴婢守着的。”洛娉妍見此方纔帶着蕾兒往正屋而去。
八零八 實話
英兒請洛繼宗屋裡坐,可洛繼宗哪裡坐得住?此時站在這橫廊下吹着冷風,也吹不冷滿心地激動和渾身火熱。
遠遠地看到洛娉妍帶着蕾兒走了過來,洛繼宗比趙嬤嬤更快一步的迎了上去,扶着洛娉妍的胳膊,也不等進屋便笑道:“姐姐,成了!”
洛娉妍一愣,隨即也露出欣喜之色,正要說話,趙嬤嬤也走到跟前兒,瞅了洛繼宗一眼,略帶不滿地道:“外面正在化雪,這個天兒最冷,少夫人快進屋暖和暖和。”
洛繼宗聞言也急忙點頭道:“對對對,姐姐快進屋,若是受了寒,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洛娉妍見此笑了笑也不急着說話,進了屋喝了趙嬤嬤送來的紅糖薑茶,才問道:“具體怎麼回事兒?沒留下什麼把柄吧?”
洛繼宗在洛娉妍對面兒坐了下來,端起英兒幫他斟的茶,一邊兒慢慢輕啄着,一邊兒眉飛色舞地說了起來。
洛娉妍聽得很認真,問得更是仔細,見洛繼宗並沒有用一些背地裡的手段,很是滿意地笑道:“也算給她個教訓。如此你好好經營,等清雅進了門就能幫你打理這些了。”
聽洛娉妍提起方清雅,洛繼宗不由紅了臉,急忙岔開話道:“剛纔璊表哥幫忙瞧了下那兩間鋪子,說是讓我把山貨鋪子關了,開間茶樓或是館子。另外一家賣胭脂水粉的,璊表哥也讓我想點兒別的。”
說完洛繼宗滿眼晶亮地望着洛娉妍,問道:“姐的意思呢?有什麼好建議?或者這兩間鋪子姐收着,權當弟弟孝敬你的。”
洛娉妍聞言想了想,笑道:“鋪子我沒去看過,我也說不好,不過我記得山貨鋪子以前生意就不好。當初開這鋪子也不是爲了賺錢的,人家給父親送了太多的山貨,家裡吃不完怕壞了,這纔開了間鋪子售賣。”
洛繼宗一愣,望着洛娉妍有些不相信地問道:“父親能收那麼多山貨?”
洛娉妍掩口一笑,正要給洛繼宗解釋,蕾兒忿忿地走了進來,撅着嘴道:“周府的姨奶奶來了,說是瞧着挺着急的。”
洛娉妍頓時挑眉看向了洛繼宗,笑道:“看來她也是爲這事兒來的。跟我一塊兒去見見她?”
洛繼宗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冷聲道:“姐姐別理會她,這會子跑來,不知她又想讓姐姐做什麼。沒得惹一肚子閒氣。”說着洛繼宗並便轉頭朝蕾兒吩咐道:“去告訴她姐姐不在府中。”
蕾兒爲難地看了洛娉妍一眼,見洛娉妍並未阻攔,只是露出一絲興味斜睨着洛繼宗,不由得癟了癟嘴,肯定地道:“那她肯定會進來等奶奶回來。”
洛繼宗一愣,轉回頭看向洛娉妍,不敢置信地問道:“她每次來都這樣?”
洛娉妍“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搖了搖頭道:“你親自去問她究竟什麼事兒,告訴她若是不急,等候我查完賬再說,這些日子忙得很。”
蕾兒點了點頭,跑了出去,洛繼宗望着洛娉妍眨了眨眼,問道:“這樣就行了?”
洛娉妍笑着搖了搖頭,嗔道:“怎麼可能!只是這樣說了,她便明白我不會給她很多時間,也省的她跟我繞彎子。”
聽洛娉妍這樣說,洛繼宗皺緊了眉頭問道:“那姐姐的意思,你還是要見她?”
洛娉妍看着洛繼宗沒有急着回答,好半晌才嘆了口氣,淡淡地道:“不管在家裡如何,當着外人的面兒總要過得去,我若不見她,她定能在大門外候着,到時被人瞧見了,別說父親跟我,就是爺的名聲也毀了。”
說完見洛繼宗眉頭越發皺緊了些,不由寬慰道:“你別管這些,若是想去見她,一會兒就陪我一塊兒去,若不想見,在屋裡等我就是。”
誰知洛繼宗卻突然挑眉問道:“那依着姐姐的意思,將來我豈不是也得處處順着她,不然我豈不是不能出仕了?”
洛娉妍沒好氣地橫了洛繼宗一眼,嗔道:“你只管交代了清雅,沒事兒遠着她些,若是上了門,就權當來了遠房親戚便好,至於別的,她還能去找你鬧騰?”
對於洛娉妍“遠房親戚”的說法,洛繼宗是噗之一鼻的,轉而道:“方纔姐姐還沒說,怎麼咱們家能收那麼多山貨呢!”
洛娉妍也不點破洛繼宗的小心思,淡淡地道:“好些地方想要戶部撥銀子,遞了摺子還會送些特產。這樣撥款也能快些。”
洛繼宗聞言嗤笑道:“什麼特產,分明是賄賂,這事兒父親跟我說過,不就是有個地方官給父親送了一匣子銀票嗎?結果不是被督察院審查了嗎?”
洛娉妍忍不住搖頭道:“父親是當着來人拿出銀票來的,直接道:你們怎能不說實話呢?這也太糊弄人了!這分明是我們戶部的特產,怎麼就成你們的了?這事兒鬧了出來後來再有人送特產,父親那份就成了真的特產了。”
洛繼宗聽得“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就連趙嬤嬤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雖然笑得極爲含蓄,但洛娉妍卻知道她忍得極辛苦。
只是洛娉妍卻笑不出來,嘆了口氣,淡淡地道:“其實這種情況在吏部更嚴重,那些想要升官的,想要返京的,甚至只是想要回京述職的,可不都想着方兒給六部官員送禮嗎。”
洛繼宗悶頭笑了笑,接着問道:“那依着姐姐的意思,這山貨鋪子還不能關了,聽說今年父親能往上走一步,那送特產的人豈更多了?到時家裡的特產沒地兒賣,還不得堆成山?”
洛娉妍聞言卻是皺起了眉頭,前世,父親也是這時候升爲戶部尚書的,然後……
不待洛娉妍細想,蕾兒已經端着一碟子桂花山楂糕返了回來,將碟子往桌上輕輕一放,撅着嘴不說話。
洛娉妍見此捏起一塊兒山楂糕,問道:“可見着她了?她都說什麼了?”
蕾兒望着洛娉妍搖了搖頭,洛妙姝的原話可不敢告訴洛娉妍的,怕她氣着傷了身子。到時別說惠寧長公主跟景蘊,就是趙嬤嬤跟紅螺姑姑就饒不了她。
卻見洛娉妍挑眉望着自己,不由抿了抿嘴,小聲兒道:“就說她的事兒很急,請奶奶先見見她。”
蕾兒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說得很婉轉了,要知道洛妙姝一聽洛娉妍沒空,頓時發了火,說自己親妹妹的事兒都不管,那麼多銀子了還只顧着賺銀子!
甚至還說,先夫人是上不得檯面的商賈女,一家子都只知道銀子,連點親情都不顧!
可洛娉妍卻是看着她冷了臉,淡淡地再次問道:“她究竟說什麼了?”說着朝蕾兒一瞪,冷聲道:“說實話!”
對於洛妙姝的性子,洛娉妍再清楚不過,她的腦子裡,怕是永遠沒有什麼請不請的!她要見誰,誰就該巴巴地跑去見她纔是!
八零九 探查
蕾兒吞吞吐吐不敢說的樣子,讓洛繼宗也沉了臉,追問道:“她究竟說什麼了?”
蕾兒沒好氣地橫了洛繼宗一眼,又見洛娉妍挑眉望着自己,顯然是不說不行了,不由憋着嘴將洛妙姝前面半截兒話說了出來,關於先夫人洛娉妍母親沈氏的,她卻是一個字兒也不敢提。
可就這樣,洛繼宗也氣得“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怒道:“我找她去!”說着洛繼宗就要往外走。
洛娉妍見此方纔沉了臉,輕聲呵斥道:“給我站住!”說着也扶着肚子站了起來,有些生氣地道:“多大點事兒?你去又能做什麼?都快成親的人了,怎地還這般莽撞?”
洛繼宗見此抿着嘴趕緊上前扶住洛娉妍,小聲兒反駁道:“我怎麼就莽撞了?”
洛娉妍也不理會他,只對蕾兒吩咐道:“去告訴她,我這一家上下百十口子要吃飯,眼看年下了,要採買的東西可不少,不得不看重銀子,讓她有事兒過完年再說,這會子我沒工夫。”
蕾兒一聽笑着點了點頭,卻抿緊了嘴一個字兒不說就要轉身離去,卻又被洛娉妍叫住,叮囑道:“記住了,好好兒地喚一聲二姨奶奶!”
不僅蕾兒一愣回過頭來不解地望着洛娉妍,就是洛繼宗也不滿地喚道:“姐姐!”
洛娉妍淡淡地掃了洛繼宗一眼沒有理會他,卻對蕾兒接着道:“她不是什麼周家姨奶奶,她和我一樣姓洛!叫她一聲兒不會少了二兩肉,但規矩就是規矩,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兒說咱們的不是。”
蕾兒心神一稟,最初這“周家姨奶奶”就是自己胡亂叫的,洛娉妍一直沒有怪罪,也沒有糾正,自己還沾沾自喜覺得做的很多,此時聽洛娉妍這樣一說,不由得急忙點了點頭。
看着蕾兒出了門,洛娉妍才嘆了口氣對洛繼宗道:“往後說話做事兒都想想清楚,尤其是你還想要考取功名出仕爲官!”
洛繼宗抿着嘴點了點頭,卻是告辭道:“姐姐有事兒便去忙吧,我也回去了,至於鋪子,這都年根底下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等姐姐什麼時候有工夫了,我接了姐姐去街上逛逛,順道看看鋪子,再做決定不辭。”
洛娉妍知道洛繼宗這是心理不舒服了,搖了搖頭卻沒有拒絕,輕笑道:“那行,等清雅過了門,什麼時候咱們一塊兒去逛逛,從江寧回來,我還沒逛過街呢。”
聽洛娉妍這樣說洛繼宗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拒絕了洛娉妍送他,自己找了小五從側門離開了錦鄉侯府,他可不想在大門前遇上洛妙姝……
洛娉妍回了東廂房繼續查賬,將洛妙姝到來之事,淡淡地拋在了腦後。洛妙姝則被蕾兒“恭恭敬敬”地,連着錦鄉侯府準備的不薄地回禮,一塊兒送上了馬車。
那天夜裡崩開的傷口已經好了許多,雖然沒有痊癒,蔣姨娘卻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再次小心地跳出了院子。
在園子裡轉悠了一圈兒,除了丫鬟婆子,蔣姨娘驚喜地發現,當初惠寧長公主帶來的那些女侍,不知是離開了還是去了哪裡,總之除了芝蘭院裡的挽風和吟月,別的是一個沒見着!
至於楓溪院……蔣姨娘暫時沒敢去,那畢竟是景蘊的院子,誰知道里面有多少明着暗着的守衛?自己身上傷還沒痊癒,可不敢與人動手。
蔣姨娘從雲窗跳過院牆,去了自己原來住的跨院兒,站到甬道里,也沒見有侍衛出來,不由越發大了膽子,又小心地摸回了自己原來住的跨院兒。
看着院裡熟悉的景緻,蔣姨娘剛剛心生感慨,卻見角落裡鑽出一侍衛,大聲暴喝道:“什麼人!”蔣姨娘一驚,顧不得別的急忙扯下一塊裙裾遮住口鼻,往院外逃去……
蔣姨娘畢竟帶了傷,哪裡是侍衛的對手?很快便被侍衛追了上來,蔣姨娘索性一把扯了臉上蒙着的“破布”,雙眼含淚地望着侍衛,喝問道:“侯爺不在府中,長公主便要禁我的足,難道連你們也要來落井下石欺負我嗎?”
侍衛一愣,沒想到追的會是侯爺的姨娘,頓時臉上也有了難堪之色,再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躬身一禮道:“屬下並無意冒犯姨娘,實在是……”
侍衛不知該如何解釋,心中只覺得納罕,哪有誰在自己家裡,蒙着臉跳來跳去的?
可這話侍衛不好說,蔣姨娘也不會去戳破,只淡淡地道:“我也只是不想世子夫人和大小姐爲難,畢竟禁我足的是長公主殿下,是長輩,可我想回自己院子瞧瞧。”
聽蔣姨娘這樣一說,侍衛不免同情起她來,可卻不敢讓她繼續這樣在府中跳來跳去,不由低着頭爲難地道:“屬下也不想爲難姨娘,還請姨娘下次回去……走院門進去……”
侍衛越說越小聲兒,實在是覺得有些難以啓齒,蔣姨娘卻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淡淡地道:“如今也瞧過了,我這就回去禁足,你也不必驚擾了世子夫人跟大小姐,世子夫人懷着身孕,大小姐又出嫁在即。”
侍衛聞言鬆了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抱拳道:“謝姨娘體諒,屬下這就讓人來送姨娘回去。”
蔣姨娘怎會讓他叫人過來?擺手道:“不必了,都說了不要驚擾世子夫人跟大小姐,我自己回去就是,解禁前,我不會再回來了。”說完當着侍衛的面兒,縱身一跳進了園子。
侍衛見此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守衛,卻不知今日之舉,爲將來事發留下多大的隱患。
蔣姨娘回到禁足的院子便不再輕易外出,一時間錦鄉侯府越發安寧了下來,洛娉妍卻越來越忙碌起來,對完賬冊距離洛繼宗迎親便只剩下三天不到。
傅氏這些日子每日早出晚歸,往返於洛府和錦鄉侯府之間,直到今日,洛娉妍也決定要返回洛府去親自張羅。
趙嬤嬤是無論如何要跟去的,紅螺也不可能留下,見此朱嬤嬤也急忙表忠心道:“少夫人如今飲食須得格外注意,奴婢怎能離了您身邊兒呢?再說殿下讓奴婢過來,可不就是伺候您飯食的?”
見此洛娉妍只得無奈地留下了英兒蕾兒,帶着雲袖跟淺語回了洛府,卻不知她前腳一走,蔣姨娘立時便察覺到了,甚至壯着膽兒小心地探了探楓溪院……
蔣姨娘沒有驚動楓溪院裡任何人,自然更不會動洛娉妍那些個財務,只悄悄地來轉悠了一圈兒後,又悄悄地返回了關她的院子。
回到院子後,蔣姨娘便忍不住再次放聲大笑起來,引得看守她的婆子,幾次從小門探進頭來……
八百一 機會
第二日洛繼宗就要去方家迎親,洛娉妍便沒有再留下去,帶着自己身邊兒一衆人回了錦鄉侯府。
景芝早的了消息,已經在楓溪院候了多時,遠遠地見洛娉妍滿臉笑意地回來,便忍不住抱怨道:“嫂嫂就該帶了我一塊兒去的!連寒煙都跟着大舅母去了,偏留我一人兒在府中。”
對於景芝能跟着自己喚傅氏“大舅母”,洛娉妍心裡暖暖的,不由抿嘴一笑,輕聲道:“明兒你代表咱們錦鄉侯府去送賀禮,不就只剩我一人兒在家了?”
景芝卻是不滿意地道:“明兒我一早去了,便是用過晚膳回來,也不過一日功夫,再說了,大舅母跟寒煙也都要回來了,後一早你還要過去吃認親酒,怎能一樣?”
景芝不知她這話卻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蔣姨娘耳中,令蔣姨娘火熱地心幾乎就要按捺不住!
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錯過了不知何時才能再有。洛娉妍也比景芝容易多了。只要劫持了她,蔣姨娘相信,就憑她肚子裡的孩子,自己就能跟惠寧那老太婆換了兒子出來!
打定了主意的蔣姨娘深深地看了洛娉妍那越來越凸起的肚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悄悄退出了楓溪院。
景芝卻是與洛娉妍說起了給洛繼宗準備的賀禮來,挽着洛娉妍的胳膊,嗔道:“嫂嫂也太見外了些,怎能只准備那麼點兒東西,便是再厚上三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沒得讓人以爲你跟孃家疏遠呢!”
洛娉妍抿嘴一笑,淡淡地道:“我瞧着挺好,哪兒就疏遠了?我跟爺的早就送過去了,你若覺得不夠,只管自己再單送一份,公中這份卻是不能添了。”
景芝憋着嘴瞪着洛娉妍,不滿地道:“我自是會單送一份的,可嫂嫂準備的這份也太單薄了些,顯得咱們侯府……”
景芝話沒說完,洛娉妍便正色打斷道:“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的嫁妝早已準備好,景蒔的父親也早已分給了他,只因他尚未成親纔沒有分府另居,如今公中留下的都是父親跟爺的。我有必要見外嗎?”
景芝聞言挑高眉梢,微微撅起嘴脣,望着洛娉妍不說和,洛娉妍見此含笑**着肚子,輕聲道:“如今咱們府里人少,將來可不一定,若不早早兒地定下規矩,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亂了套。這份賀禮我也是按照規矩準備的,必不會丟了侯府臉面。”
洛娉妍這麼一解釋,景芝也不再糾結賀禮的多少,總歸自己另備了一份單送就是。
目光卻是落在了洛娉妍肚子上,景芝甚至伸出了手,摸了摸洛娉妍凸起的肚子,笑眯了一雙鳳眼兒,認真地道:“那嫂嫂可是要努力才行啊!”
景芝沒有多餘的意思,只是覺得錦鄉侯府這幾代人都太單薄了些,洛娉妍卻是忍不住紅了臉,沒好氣地道:“胡說什麼呢!外祖母若聽了,還只當我教壞了你。”說完便不再理會景芝,轉身進了屋。
景芝挑眉一笑也不以爲意,滿心滿眼的都是錦鄉侯府熱鬧起來的景象,又追了進去笑道:“將來的侄兒媳婦們可得仔細了挑,身份什麼的都不太重要,關鍵是性子要好,人還得漂亮。還有侄女們……”
洛娉妍見她越說越沒邊兒,不由睨着她,淡淡地打斷道:“這事兒等你嫁過去,跟鄧允商議就好!還不成還有夫人老夫人在。”
景芝一噎,撅着嘴瞪了洛娉妍一眼,見她挑着眉朝自己抿嘴笑,忍不住紅着臉轉身跑了出去。
這一晚洛娉妍睡得很早,天剛亮便醒了,趙嬤嬤不由勸道:“時辰還早,奶奶不妨再睡會兒,這些天爲了舅爺的婚事奶奶可沒歇好過。”
洛娉妍卻堅持起了身,景芝來與她辭行時,洛娉妍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忍不住拉着景芝的手,叮囑道:“一路上都小心些,你是待嫁之身,就在屋裡坐着就成,別往人堆裡湊熱鬧。”
景芝只當洛娉妍想親眼看着洛繼宗成親,不由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會坐屋裡把整場婚宴看個清清楚楚,也會代你去瞧新娘子的。”說完更是笑道:“聽說清雅那頂一百零八顆東珠的鳳冠,是你送的,回頭可別忘了送我一頂!”
洛娉妍這纔沒了好氣,瞪着景芝道:“我那是給我弟弟拿去做聘禮的,難不成你還擔心武定侯府拿不出聘禮來?”
說到這兒,洛娉妍不由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景芝,壓低了聲兒道:“我可記得,鄧允早就送過你東珠了,還是龍眼……”
話未說完,景芝便再次紅了臉,一把捂住洛娉妍的嘴,嗔道:“行了行了,就知道打趣兒我!”
洛娉妍掰下她的手,“噗嗤”一下笑出聲兒來,輕輕推着她道:“快去吧,替我好好瞧瞧熱鬧,我可是爲了今天忙活了大半個月呢。”
送走了景芝,洛娉妍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淡去,無精打采地斜歪在臨窗大炕上,一邊兒做着針線,一邊兒盼望着時間的流逝……心中卻說不出因何,就是安寧不下來。
蔣姨娘在用過午膳之後再次離開了院子,先去了芝蘭院,見景芝果然不在,才放心地順着碧波湖朝楓溪院後院繞去。
蔣姨娘原是想要找處隱秘位置,跳進楓溪院去的,誰知剛走到問心齋附近,便遠遠地看到洛娉妍帶着丫鬟婆子迎面而來。
蔣姨娘見此心中大喜,暗道:天助我也!
隨即身子一側隱入一旁松林之中,打算靜等洛娉妍一行人走近。畢竟即便那倆丫鬟和婆子都不是自己的對手,可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人擄走,自己又何必多費功夫?
然而蔣姨娘沒有想到,洛娉妍卻心慌得臉色都變了,一行人不由得都停下了腳步。
趙嬤嬤扶着洛娉妍的胳膊站穩,滿是焦急地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讓蕾兒去請了羅先生過來?”
蕾兒也急忙點頭道:“嬤嬤說的是,小姐出門後奶奶臉色就不大好,要不奴婢去請了羅先生來替奶奶瞧瞧?”
洛娉妍撫着胸口搖了搖頭,緩了緩,望着不遠處的問心齋,輕聲道:“不知怎地心裡慌得很,像是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洛娉妍自己也不太確定那究竟是中什麼感覺,卻猛地看向蕾兒,催促道:“快,你過洛府去瞧瞧,可是婚禮出了什麼岔子?”
蕾兒聞言一愣,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由地轉頭看向趙嬤嬤,趙嬤嬤見此皺緊了眉頭,嘆了口氣道:“少夫人這是不放心繼宗少爺的婚事呢,你就替少夫人去瞧瞧吧。”
說完趙嬤嬤又叮囑道:“你快去快回莫要耽擱了。我們就在問心齋等着。”
在趙嬤嬤想來,問心齋裡好歹有羅先生在,洛娉妍便是真有什麼,也有羅先生看着,總出不了大事兒。
蔣姨娘見洛娉妍一行站着不再往前走,不由有些着急,正猶豫着是否要直接上前擄人,卻見蕾兒突然轉身離去,趙嬤嬤與那叫英兒的丫鬟,扶着洛娉妍緩緩朝自己這邊兒走了過來。
蔣姨娘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待洛娉妍三人靠近松林的範圍,蔣姨娘便從樹後繞了過去,出現在了洛娉妍等人身後……
八一一 熱鬧
如蔣姨娘想象的一樣,毫不費力地便將趙嬤嬤與英兒同時劈暈在地。更是一把扣住了洛娉妍的脖子,冷聲道:“聰明的就別鬧,你也能少吃些苦頭!”說着目光漫不經心地從洛娉妍的肚子上一掃而過。
本就知道反抗不過的洛娉妍,此時更是不敢輕舉妄動,雙手護着肚子,正好將腰間的荷包藏了起來,才顫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洛娉妍那緊張的神情,根本不需僞裝。不說肚子裡的孩子受到了威脅,便是腰間的荷包,那也是一極大的隱患!丟不得,被發現了更了不得!
蔣姨娘卻並不理會她,淡淡地掃了地上趙嬤嬤跟英兒一眼,微微鬆開扣着洛娉妍脖子的手,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樣,也不要試圖挑釁我!在救兵趕到前將你處理了,我還是能做到的!”說完目光再次停在了洛娉妍的肚子上。
洛娉妍知道她沒開玩笑,咬着脣角勉強點了點頭,蔣姨娘便緩緩鬆開了扣着她脖子的手。
見洛娉妍沒有驚呼,甚至沒有挪動腳步,蔣姨娘滿意地點了點頭,蹲下身剝了趙嬤嬤身上薑黃團花大襖。
洛娉妍見此忍不住道:“這樣她會凍死的!”誰知蔣姨娘冷哼一聲兒,睨着洛娉妍冰冷地笑道:“早晚都是一死,我勸你還是先顧好自己!”
說完蔣姨娘已經換上了趙嬤嬤的大襖,並隨手將趙嬤嬤與英兒倆人提溜起來扔在了松樹林裡。
再回過頭,見洛娉妍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地望着自己,蔣姨娘嘴角的笑意越發肆意,點頭道:“你很聰明,希望你能一直聰明下去。”
說着蔣姨娘上前扶着洛娉妍的胳膊,緩步朝西邊兒角門而去,像是交好的兩人相攜逛園子似得,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只有洛娉妍知道,蔣姨娘的一隻手正有若無地擱在了自己腰間……
與錦鄉侯府的冷清不一樣,方家此時極爲熱鬧,迎親的鎖啦此起彼落,燃放的鞭炮聲響震天。
洛繼宗一身大紅喜袍,滿臉笑意被攔在了方家大門外。他可沒有當初景蘊那般威懾力,也沒那般好運。
被方清逸的崇拜者三番五次給攔了下來,其中還不乏他的同窗好友,見此就連陪同洛繼宗同來的沈琨,也忍不住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好在狀元公怕誤了妹妹的吉時,悄悄放了他一馬,洛繼宗這才終於將方清雅迎上了花轎。可這過五關斬六將的感覺,怕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掉了。
自從沒了那兩間鋪子,洛妙姝心裡便慌得很,前日問起周熔生意的事兒,沒成想周熔近日也虧了不少,一時間心情也就更糟了。
洛繼宗的成親,洛妙姝本不想來湊熱鬧,沒得還要浪費銀錢,但耐不住週二老夫人跟周熔他娘都要來,她一個孫媳婦又是洛府二姑奶奶,也就不好不來了。
到了洛府一看,竟來了這麼多誥命夫人,洛妙姝不由一愣,週二老夫人已經與周熔他娘急急忙忙貼了上去。
洛妙姝見此自然也疾步跟了上去,誰知進了堂屋一看,坐在主位上招待各府夫人的,不是自己母親,竟是洛娉妍那個商賈之家的舅母,傅氏!洛妙姝不由沉了臉。
可週二老夫人與周熔他娘,卻不以爲意地靠了過去,衆夫人皆是知道週二老夫人身份的,見是她來了,淡淡一笑,好在還有人讓出位置,不然可就尷尬了。
週二老夫人還好,至少面兒上淡淡地,周熔他娘可沒那麼多顧及,待週二老夫人落座,便朝傅氏笑道:“恭喜沈大太太,今兒又得一外甥媳婦兒。”
傅氏自然聽出了周熔他娘話裡的意思,但心中再是不喜,面兒上也不顯分毫地笑着迴應道:“多謝您來捧場,我那可憐的妹子在天有靈,知道今兒添了兒媳婦,想必也會很是歡喜。”
周熔他娘一聽這話,面兒上的笑容一僵,淡淡地道:“說起來,也不僅僅是沈大太太的外甥媳婦兒,也是我們……”
話未說完,坐在傅氏身邊兒不遠地景芝突然問道:“這是那府的夫人?恕我眼拙,竟是面生得很。”
衆夫人聞言具是低頭悶笑,傅氏卻煞有其事地對景芝笑道:“芝姐兒有所不知,娉妍她娘去得早,妹婿便又續絃娶了填房,這位便是妹婿填房的嫂嫂。”
傅氏聲音和緩,甚至面兒上帶着笑容,洛妙姝卻是氣得捏緊了拳頭,繼室原就難聽,沒想到傅氏竟然連繼室也不叫了,直接說是填房!
不僅洛妙姝臉色難看,就連週二老夫人也沉了臉,卻不好對傅氏發作,只得狠狠地瞪了周熔他娘一眼。
景芝卻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隨口道:“如此說來……也算是親戚。”
聽景芝承認她們是親戚,週二老夫人跟洛妙姝的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正要上前與景芝說話,誰知景芝卻是突然又接着笑道:“只是這親戚八竿子遠了點兒。”
傅氏抿着嘴淡淡一笑,並不接話,在衆人眼中卻是默認了景芝的話,週二老夫人與洛妙姝的臉色再次難看起來。但今兒來的人,不是看在洛鎮源的面兒上,就是看在洛娉妍的份兒上,誰又在乎她洛妙姝是何心情呢?
雖然沒人顧及週二老夫人婆媳跟洛妙姝的心情,但大好的日子沒人願意惹事兒,一時間衆人又說起旁的岔開了話題。
洛妙姝只聽傅氏淡淡地謙虛道:“娉妍那孩子是愛操心,也極爲看重她這些弟弟妹妹。”
聽傅氏這麼說,洛妙姝眼角偷偷掃了週二老夫人跟周熔他娘一眼,正暗自得意着,誰知傅氏卻接着道:“可這操心也要看人,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別人替她忙活的。”
說完傅氏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口,景芝便嗔道:“舅母這是說的什麼話兒?我可是巴不得一輩子跟着嫂嫂,就讓她替我忙活!吃的穿的樣樣不愁,比我自己個兒操心還妥當。”
聽景芝喚傅氏“舅母”衆夫人都暗暗吃了一驚,再看傅氏的眼神也都變得不一樣了。同時也都明白,傅氏口中這個“妹妹”可沒洛妙姝什麼事兒,人家指的就是錦鄉侯府大小姐——景芝!
洛妙姝雖然沒聽出來,但週二老夫人聽出來了,不由得就想起了洛妙姝那四十八擡嫁妝,看她的眼神不由便帶上了嫌棄。
就在衆人說得熱鬧之時,景芝身旁的婢女靠了過來,微微屈膝稟道:“剛瞧見少夫人身邊兒的蕾兒姑娘過來了。”
傅氏跟景芝聞言都是一愣,傅氏搖頭朝衆夫人笑道:“沒想到連我跟芝姐兒她也放心不下,還巴巴兒地遣了身邊兒大丫鬟過來瞧瞧。”
八一二 心悸
今日前來的衆夫人,本就大多是衝着洛娉妍來的,雖然今兒沒能與她親自見上一面,但景芝的到場更讓大家驚喜。
自從定親後,景芝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宴會,今日遇見了自然要好好親近親近。雖說以自己當家夫人的身份,去與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套近乎有些掉身價,但誰讓錦鄉侯府情況特殊呢?
至於傅氏,單憑景芝那聲兒“舅母”便足以令人看重,更何況誰不知道錦鄉侯世子夫人,對她這個舅母極爲尊重?
是以大家聽傅氏這樣說,都笑了起來,說洛繼宗好福氣的有,說洛娉妍賢惠的也有,總之是說什麼的都有,但卻都是好話。聽得洛妙姝忍不住頻頻癟嘴。
景芝心中卻莫明有些不安,起身朝來道賀地女客們歉意地笑道:“各位夫人奶奶稍坐,怕嫂嫂遣那丫鬟過來還有旁的事兒,我去去就來。”
衆夫人奶奶見此不由又笑道:“瞧瞧這對姑嫂好的跟親姐妹似得,誰家要女兒媳婦這樣相處,那可真是燒了高香了。”景芝對此淡淡一笑便轉身出了堂屋。
蕾兒也沒想到景芝會親自出來,急忙上前行禮,笑道:“奶奶不放心讓奴婢過來瞧瞧,沒想竟……”
景芝卻越發心慌,沒等蕾兒說完便打斷道:“我心裡慌得很,快告訴我府裡可是出了什麼事兒?你們奶奶可好?”
蕾兒一愣,望着景芝張了張嘴才道:“府裡好好兒的,奶奶也是莫明覺得心慌,奴婢瞧着奶奶臉色都變了,本想請羅先生替奶奶把脈瞧瞧,偏奶奶怕婚宴出岔子,遣奴婢過來這邊兒了。”
景芝聞言卻沒能安心,反是催促道:“嫂嫂身邊兒慣用的不多,我讓挽風送你回去。”
千里之外的蒙化郡邊陲小鎮,已經連續下了五六日的雨,若非這場連綿不絕的雨,景蘊一行也不能順利脫離追殺躲進鎮中。
此時景蘊正站在客棧二樓窗邊兒,手中緊握着一隻針腳遙望着京城的方向,從半個時辰前開始,他就覺得心頭一陣陣莫明的心悸,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忍不住想要立即趕回京城。
莫言推門進來正好看到景蘊皺着眉頭轉過身來,急忙上前輕聲稟道:“爺,打聽清楚了,這裡是三灣鎮,咱們已經離開橫山寨勢力範圍,前面不遠就是樑水郡,一直往北不過七八日就能趕到朱提郡,到時就能與沈家商船匯合。”
景蘊聞言沒有說話,眉頭卻皺的更緊,像是有什麼事讓他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莫言不敢打擾,當初一行人二三十人出京,這一路來若非自家世子爺臨機決斷,和離京時少夫人準備的那麼些好藥,怕是早就全都葬送在這莽莽大山之中了。
突然景蘊猛地回頭望向京城的方向,不再有絲毫地猶豫,冷聲道:“今晚就走!”說完轉身從牀上的棉襖裡掏出一卷地圖鋪展在桌上,仔細觀察了起來。
就在剛纔,心頭不再是淺淡地驚悸,而是一陣絞痛!難以忍受的絞痛!景蘊確信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想要趕回去的心此刻尤爲迫切,絲毫不願也不敢耽擱……
莫言見此忍不住皺緊眉頭,勸道:“爺,要不休整兩日吧,就兩日,好幾個兄弟身上的傷……”
景蘊知道他的意思,可他等不起,不容置疑地道:“從京裡帶來的藥還有多少?都留給他們,讓他們就地養傷,等傷好後自行回京。”
莫言聞言一驚猛地瞪圓了眼,頭搖的跟撥浪鼓低的,反駁道:“這不行!爺,咱們人手已經不多了,藥也不多了!在這麼……”
景蘊卻沒有等他說完,擡起頭淡淡地注視着他,吩咐道:“去將莫問叫來!”
莫言知道景蘊心意已決,也知道景蘊動了怒,忍不住嘆了口氣,嘟囔道:“早知道當初我告訴少夫人咱們要來南邊兒,少夫人定會給我們準備……”
話未說完便被景蘊再次瞪了眼,那冷冷地眼神令莫言下意識地閉了嘴,急忙退出了景蘊的房間。
莫言莫問如何拗得過景蘊?
景蘊一行六人,趁着夜色悄悄地離開了三灣鎮,沒有前往最近的樑水郡,而是繞道直接去了距離朱提郡更近的西平郡。
景蘊的焦急,不僅莫言莫問這兩個從小跟在他身邊兒的人感覺到了,就連另外三名護衛也察覺了,沒人問爲什麼,衆人都只是沉默着揚鞭趕路。
而此時的京城,不僅錦鄉侯府亂了套,就連長公主府也亂作了一鍋粥,若非衆人死死瞞着,怕是洛府也會亂作一團。
挽風跟蕾兒坐着景芝的馬車剛出洛府大門不遠,車伕便見楓溪院的小四臉色蒼白的策馬趕了過來。不由的拉停了馬車,揚聲兒問道:“小四!你怎麼也來了?”
小四沒有理會車伕的詢問,顫聲問道:“車裡可是大小姐?”說着一側馬頭,朝馬車跑了過來。
聽到車伕喚“小四”,挽風跟蕾兒已經撩起車簾一起鑽了出來,看着小四蒼白驚恐的神色,二人也是愣了下,挽風急忙回道:“小姐還在洛府,你不在府裡守着院子,怎麼跑這兒來了?”
蕾兒心突突直跳,不待小四回答便急聲問道:“可是出什麼事兒了?奶奶還好嗎?是趙嬤嬤讓你來找小姐的?”
小四畢竟才十一歲,就算平日裡瞧着穩重些,也沒經過這陣仗啊,此時真的是嚇壞了,遠遠地就翻身下馬,連滾帶爬地跑向馬車,抓着車轅哭道:“蕾兒姐姐,少夫人,少夫人出事兒了!”說着豆大的眼淚已經滾落下來。
蕾兒聞言臉色也是一白,彎下腰一把抓住小四的胳膊,顫聲問道:“出,出什麼,事兒了?”
蕾兒很是用力,挽風不知道小四的胳膊怎樣了,但蕾兒的十個手指頭卻都因太過用力而泛白,不由得扶住蕾兒勸道:“你別急,讓小四好好兒說。”
在小四心中,雖然是一個院兒裡的蕾兒更可靠,但此時挽風顯然比蕾兒更鎮定,不由淚眼朦朧地望着挽風,哭道:“少夫人被人劫持了!”
八一三 驚怒
不僅車伕與挽風聞言驚住了,蕾兒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圓了一雙眼,厲聲呵斥道:“小四!你胡說什麼?奶奶不是好好兒的在府裡嗎?”
蕾兒的聲音極爲尖厲,不僅刺痛了挽風的耳朵,更是嚇得小四的眼淚都頓住了,望着蕾兒一直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好在挽風還算冷靜,急忙抓住蕾兒,看了眼四周,輕聲吩咐道:“小四上車,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邊走邊說!”
蕾兒此時也是心急如焚,抓着小四的胳膊讓他上了車,不待車伕揚鞭,便再次急聲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你給我說說清楚啊?奶奶究竟怎麼了?”
小四哪裡知道什麼具體的?見馬車往回府的方向趕去,不由一把抓住車伕的胳膊,扭頭望着挽風問道:“不去,稟報親家老爺跟大小姐?”
挽風沒好氣地揮開小四抓着車伕的手,吩咐道:“趕緊回府!”說完纔看向小四,嘆了口氣道:“洛府正在辦喜事兒,若是旁的事兒也就罷了,難道你不知道少夫人有多重視洛少爺的婚事?”
小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看了看挽風,又看了看沒有反對的蕾兒,委屈地嘟囔道:“可是,大管家讓我來通知小姐,還有親家老爺……”
一時間車上四人都沉默了下來,路上行人只見一匹馬,也不見人牽着,獨自跟在一輛馬車後面,衆人不覺驚奇,忍不住紛紛駐足觀望,倒是成了一道風景線。
卻不知蔣姨娘此時此刻就在距離洛府不遠的一間客棧裡,臨窗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冷笑,對洛娉妍道:“看來,錦鄉侯府並沒有那麼在乎你嘛。”
洛娉妍就站在蔣姨娘身邊兒,此時也看着窗下馬兒自己跟着馬車跑的奇景,聞言抿緊了嘴,心中卻是暗暗鬆了口氣。
直到馬車回到錦鄉侯府,也沒人問過小四,究竟是誰抓走了洛娉妍,不等馬車停穩蕾兒便跳下了車,一個踉蹌撞在了牆柱上,也顧不得頭暈眼花,疾步便朝楓溪院跑去。
得知景芝的馬車回了府,費嬤嬤早早地就候在了楓溪院內,她篤定景芝回來,定會第一時間過來這裡。
可誰知竟只有蕾兒跟挽風回來了,不由驚怒地瞪向小四,喝問道:“小姐呢?”費嬤嬤也是嚇壞了,以爲景芝也出了事兒,連臉色都變了。
挽風不知費嬤嬤所想,急忙解釋道:“花轎就要進門,奴婢沒敢這時候去告訴小姐,想着小姐回來也……”
話未說完,便見費嬤嬤鬆了口氣,對她道:“你趕緊回洛府去守着小姐,千萬要保證小姐安全!”挽風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色大變地轉身跑了出去……
蕾兒見此冷冷地看了費嬤嬤一眼,心中莫明覺得悲涼,卻什麼也沒說,直接越過費嬤嬤進了院子。
淺語跟秋實等人此時具守在門外,見蕾兒回來了,一個個焦急地迎了上來,急聲兒問道:“老爺來了嗎?怎麼說?”
見蕾兒搖了搖頭,又急忙問道:“那舅太太跟小姐呢?”
蕾兒紅了眼眶沒有吱聲兒,扒開衆人就往屋裡衝去,差點與正要出門來的紅螺撞個滿懷。若是平日裡,少不得被紅螺訓斥兩句不穩重。
可今兒紅螺卻是顧不得那些,抓着蕾兒的胳膊,至於蕾兒頭上的傷,她是顧不上了,急聲兒問道:“舅太太跟小姐呢?”她沒有問洛鎮源,畢竟這裡是內院,便是洛鎮源也是不好進來的。
蕾兒卻是一下子哭了出來,望着紅螺委屈地道:“我是在回來的半道上遇見小四的,小姐身邊兒的挽風不讓通知小姐跟老爺,說是今兒是繼宗少爺的大喜日子……”
蕾兒沒有說完,紅螺便已經氣得眼淚直掉,好在羅先生此時開口寬慰道:“你也別急,大管家不是已經親自去長公主府通知殿下了嗎?”
紅螺聞言閉着眼死死地咬着嘴角沒有吱聲兒,但眼淚卻一顆顆地往下滾……
晨霜見此又急又怒,忍不住道:“虧得小姐還懷着他們錦鄉侯府的孩子,難道就因爲人是他們錦鄉侯府的姨娘擄的,他們就打算瞞着我們老爺嗎?”
費嬤嬤剛剛交代好小四,讓他再去洛府,莫要驚動旁人,只將此事悄悄告知親家老爺洛鎮源,便急忙跟了進來。
誰知剛到正房臺階下,門外那些丫鬟便一個個怒目看了過來,費嬤嬤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在錦鄉侯府大半輩子,還從來沒人敢這樣看她,誰知緊接着便聽到蕾兒那句話,一時間心中也是惱怒不已。
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氣,費嬤嬤正想要進屋解釋,卻聽羅先生淡淡地道:“娉妍是我唯一的弟子,是我父親唯一徒孫,殿下若是不管,我便去求見三皇子殿下,相信他不會不管的。”
羅先生的父親正在給皇貴妃娘娘治病,這事兒旁人不知道,但費大管家夫婦倆卻是知道的!聞言是又驚又怒,卻不得不急忙走了進去……
只見羅先生緊抿着脣,坐在堂屋西邊兒的主位上,趙嬤嬤裹着厚厚地大毛襖子,臉上滿是病態的潮紅,坐在羅先生下手緊皺着眉頭,卻沒有替長公主殿下辯解一句!
費嬤嬤忍不住瞪了趙嬤嬤一眼。
衆人見費嬤嬤進來,之前望着羅先生的衆人,卻是齊齊瞪向了她!饒是費嬤嬤一把年紀,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此時也感到有些吃不消。
不由得急忙解釋道:“你們放心,我們當家的已經親自去長公主府了,殿下這會兒怕是已經知道,正在想辦法呢,殿下不會不管的!”
羅先生聞言卻是淡淡地一笑,那笑容極冷,輕聲道:“我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娉妍是我唯一的弟子,是我衣鉢的傳人,她若出了事兒,我必然要討個說法!”
費嬤嬤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道:“蔣姨娘的事兒是意外,誰也不想的,再說殿下原本是安排了雲袖跟彩英在少夫人身邊兒保護的,是少夫人……”
話未說完,紅螺便冷聲道:“你是說你們錦鄉侯府就跟風篩子似得,隨時隨地得跟着侍衛才安全嗎?”紅螺此時已經不將自己當做錦鄉侯府的人了。
晨霜更是冷笑道:“我原以爲我們洛府後院已經夠亂了,沒想到錦鄉侯府更讓人大開眼界!出了事兒竟然往一個孕婦身上推脫!”
費嬤嬤被噎得不輕,心中怒氣再次騰起,挺直了背脊,微微擡起下巴,聲音冷硬了許多,道:“雲袖跟溯風已經追過去了!少夫人要將身邊兒保護的人全支使出去,誰也沒有法子!”
八一四 好奇
眼見着楓溪院裡衆人就要吵起來,崔嬤嬤親自趕到了。見此沉了臉,大聲呵斥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晨霜跟紅螺聞言一驚,具是抿緊了嘴不再說話。
費嬤嬤卻是趕緊迎了上去,擠出笑容問道:“老姐姐怎麼親自來了?殿下可有什麼吩咐?”
若是平日裡,崔嬤嬤也得給費嬤嬤兩分薄面,今日卻是沒有理會費嬤嬤。費嬤嬤還想要再說什麼,崔嬤嬤的目光已經掃向了屋內衆人,嘆了口氣上前朝羅先生屈膝一禮。
羅先生自是不敢受她的禮,也知道崔嬤嬤對洛娉妍極爲照顧,急忙起身讓過,又還了一禮,才輕聲問道:“可是有娉妍的消息了?”
一聽這話,衆人皆是朝崔嬤嬤看了過來,崔嬤嬤再次嘆了口氣道:“已經有消息了,就在富盛客棧。”
話音一落,紅螺等人具是激動起來,晨霜更是大着膽子問道:“可遣人去營救奶奶了?”
崔嬤嬤苦苦一笑,搖頭道:“少夫人懷着身子,我們並不敢輕舉妄動,殿下已經氣暈了兩次,又不願傳太醫,我來是想請羅先生過去,幫忙看顧着殿下一些,不然……”
崔嬤嬤也紅了眼眶,略有哽咽地道:“奴婢怕殿下這樣下去,不等少夫人回來,怕是就熬不過去了。”說完扭頭擦了擦眼角。
紅螺等人聞言具是羞愧不已,羅先生更是想也沒想便站起身來,急忙點頭道:“我這就去拿藥箱子隨嬤嬤過去。”
見羅先生答應了,崔嬤嬤心裡鬆了口氣,急忙再次一禮。對於羅先生的醫術,崔嬤嬤是極爲信任的,有她在至少殿下性命應是無憂的。
羅先生這次倒是沒有避開,生生受了崔嬤嬤一禮,便腳步匆忙地出了屋子。
紅螺見此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什麼,崔嬤嬤卻是瞧見了,輕聲安撫道:“你們放心,不說少夫人是殿下外孫媳婦,就是看在少夫人懷着殿下重外孫的份兒上,殿下也不捨得她有一絲一毫地損傷,少夫人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的。”
紅螺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晨霜卻是覷着崔嬤嬤小心地問道:“奴婢能跟着羅先生一塊兒去長公主府嗎?”
在晨霜想來,等在沒有人主事的錦鄉侯府,還不如去長公主府先得到消息。
崔嬤嬤如何不知晨霜心思?見此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去長公主府也沒用,蔣氏要求用景蒔交換少夫人,殿下若非身子堅持不住暈倒了,這會兒都已經進宮去了。”
晨霜聽說惠寧長公主沒有不管洛娉妍,還要爲了洛娉妍的事兒進宮面聖,心中安定了不少,當年洛娉妍被罰跪祠堂,就是惠寧長公主出面,洛娉妍才少受了許多罪。
就連太醫也是惠寧長公主找去的,不然那雙腿還不知會不會落下病根兒呢!畢竟,當時可沒人知道羅先生會醫術,羅先生更沒有收洛娉妍爲徒!
很快羅先生收拾好了藥箱返回了楓溪院,又給趙嬤嬤重新扶脈開了方子,交代英兒好生伺候,才隨着崔嬤嬤一道出了錦鄉侯府朝長公主府而去。
費嬤嬤親自送走了崔嬤嬤跟羅先生,這才沉了臉看向楓溪院的方向。好半晌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中怒火。
垂花門前倆守門婆子見此,急忙垂下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畢竟雖然侯爺說了少夫人當家,可少夫人這會兒還不知在哪兒,更不知還能不能回來,但大管家……她們可得罪不起!
坐上前往長公主府的馬車,羅先生才詢問起惠寧長公主的病情,崔嬤嬤嘆了口氣道:“殿下今兒本來挺高興的,前一刻還與我說,要挑了見面禮備着,最遲兩三天,少夫人定會帶繼宗少爺跟少奶奶去給她磕頭的。”
說到這兒,崔嬤嬤擦了擦眼角,才紅着眼眶接着道:“誰知剛讓人搬了首飾匣子出來,便聽有個乞兒給殿下送了只荷包和一封信來。門子不敢耽擱,將荷包跟信都送了進來。殿下一見那荷包就變了臉色,再打開……”
崔嬤嬤沒說,那荷包裡竟裝着惠寧長公主給洛娉妍的那枚小令,深吸了口氣,哽咽道:“殿下當時是又驚又怒,頓時一口氣上不了就暈厥了過去,好在沒等太醫來,殿下便自己醒了過來,可……殿下看了信,竟再次暈倒了。”
羅先生聞言也沉默下來,爲先前說的氣話感到羞愧,卻並不後悔!自己就這麼一個弟子,決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那邊兒錦鄉侯府與長公主府,都氣氛凝重,洛府裡卻依舊一片歡聲笑語。
洛妙姝原想着,或許能在這兒碰到洛娉妍,到時便可以找機會說說那兩間鋪子的事兒,可誰知洛娉妍竟真的沒來參加洛繼宗的婚禮,心中便很是失望。
又見衆夫人都捧着景芝跟傅氏,就連暖閣裡那些個原本眼高於頂的小姐們,也因爲衆夫人對傅氏的態度,對沈寒煙這個商賈女很是客氣。
洛妙姝不由得越發氣悶,趁週二老夫人與人說話兒時,彎下腰在週二老夫人耳畔輕聲道:“外祖母,這兒這麼熱鬧,怕是慧園冷清得很,我去慧園瞧瞧母親去。”
聽洛妙姝這麼說,週二老夫人很是滿意,想起眼睛受了傷不能出來待客的女兒,有很是心疼,不由點了點頭,叮囑道:“你去吧,這邊兒也沒什麼事兒,你就在那邊兒多陪陪你母親,走的時候我讓人去叫你。”
聽說不用守在這兒,洛妙姝鬆了口氣,悄悄退出了堂屋,誰知剛出來,便見先前向景芝稟報的丫鬟,將景芝另一個丫鬟拉到了邊兒上,不知小聲兒嘀咕着什麼。
洛妙姝心中一時好奇,便裝作不經意地悄悄靠了過去……
挽風回到錦鄉侯府便被費嬤嬤責備,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惱,回到洛府見景芝沒事兒心中鬆了口氣,便忍不住向吟月抱怨。
洛妙姝靠近時,正好聽到吟月安慰道:“好了,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說到底咱們是小姐的人,總要先聽小姐差遣,至於費嬤嬤……”吟月笑了笑,搖頭道:“費嬤嬤畢竟看着小姐長大,凡事先顧着小姐也沒錯兒。”
挽風癟了癟嘴,淡淡地道:“你還不如說,她責備我也是爲了小姐好,我就不該生她的氣!”
吟月抿嘴一笑沒有否認,挽風卻是淡淡地道:“怕只怕少夫人回來後,心裡多少都會不痛快,沒得壞了咱們小姐跟少夫人的情分。”
吟月聞言咬了咬嘴角,點頭道:“你說的是,我看少夫人的事兒,咱們還是別瞞着小姐的好。”
八一五 找事【你好,2018!】
聽挽風吟月提到“少夫人”“姐妹情”什麼的,尤其是說會破壞景芝與洛娉妍之間的感情,洛妙姝越發有了興致,也顧不得去看望周氏的事兒了。
但挽風吟月可是習武之人,洛妙姝離得遠,二人心中有事兒,因此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可隨着洛妙姝越靠越近,便立時被挽風給察覺到了,歷喝道:“誰在那兒!”
吟月已經欺身上前,嚇得洛妙姝一驚之下連忙後退,一不小心便被自己的腳給絆倒了。
這還不算,洛妙姝摔倒時下意識地一抓,正好抓到了旁邊兒古藤蘭花架,連着上面的蘭花兒……一起兜頭砸了下來!
挽風與吟月就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眼看着古藤花架砸在了洛妙姝身上……不是不想出手救她,而是完全沒料到會出現這樣情況!一時間二人都傻了眼,愣在當場沒有反應過來。
好在花盆摔在了洛妙姝身後,沒有砸在她頭上,否則,怕是今兒洛妙姝就要毀容破相了!那樣洛繼宗的婚宴,怕也會全毀了!
見此挽風吟月暗暗鬆了口氣,卻不由悄悄往後退了退,好在二人原本就站在轉角處,只一步便隱了身影。
如此大的動靜可瞞不了人。
雖然夫人奶奶們自持身份,生生地將心中的好奇,壓了下去。可不僅傅氏立即便遣了丫鬟出來打探,就在連暖閣裡玩耍的小姐們也都湊了過來,連沈寒煙也沒有例外。
沈寒煙見洛妙姝被壓在花架下,頓時變了臉色,顧不得衆人神情,提着裙裾便返身跑進堂屋,急聲兒道:“大伯母,周少奶奶,就是洛二小姐,被花架子砸傷了!”
傅氏聞言嚇了一跳,“噌”地站起身來,來不及細問便急急往外走去。
週二老夫人雖也跟着站起身來,可心中卻認定是傅氏害了洛妙姝,至少是她照顧不周!不由狠狠地瞪了傅氏一眼,卻見傅氏並未理會自己,不由得抿着嘴,扶着丫鬟的手急忙跟了上去。
周熔他娘見此沒好氣地嘟囔道:“剛還好好兒的,怎地就被花架子砸了?”說着沒好氣地瞪了前來報信的沈寒煙一眼,冷聲問道:“可瞧見傷哪兒了?”
正在此時各家丫鬟也都紛紛趕到自家夫人奶奶身旁,低聲兒述說着洛妙姝被砸的情形。
別說周熔他娘,就是景芝聽得也心驚肉跳,見周熔他娘盯着沈寒煙不放,不由皺眉道:“傷沒傷哪兒,周太太不會自己去瞧?欺負我家寒煙是什麼意思?”
周熔他娘一噎,癟了癟嘴不再多說什麼,雖心中不願,卻也只得緩緩起身,去瞧瞧洛妙姝的情形。雖然這些才進來的丫鬟,已經七嘴八舌說的極爲清楚了,但姿態卻是不得不做的。
此時倒下的花架已經被放回了原位,洛妙姝也被丫鬟們扶了起來,就連摔碎的花盆,丫鬟也正在清掃。
週二老夫人沒心思理會花盆花架,疾步走到洛妙姝身旁,抓着她胳膊問道:“怎麼好好兒的花架子就倒了?”說着還掃了邊兒上古藤花架一眼。
傅氏原本見洛妙姝雖然沒有見紅,卻到底受了驚嚇,不願多說什麼,此刻一聽這話兒,不由淡淡地問道:“周少奶奶也是從這府裡出去的,這花架子立在這兒也有十七八年了,怎地就這麼不小心撞花架子上了?”
說完傅氏更是冷冷地補充道:“好在沒碰壞!這花架可有好幾百年曆史,是我們老太爺生前最喜歡的,我那可憐的妹子喜歡,我纔給她做了陪嫁。”
這下,不僅週二老夫人便是周熔他娘也是大變了臉色,洛妙姝更是憤恨地瞪着傅氏。
傅氏又豈會將她們的憤怒看在眼中?先前的忍讓不過是看在洛繼宗大喜的份兒上,不願生事兒罷了!
此時卻是被激起了一腔怒火,傅氏淡淡地道:“娉妍出嫁時原就該帶走的,偏她孝順,要留給她父親做個念想。”說着還過去仔細瞧了瞧那古藤花架。
週二老夫人見此又氣又急,顫抖着手指指着傅氏,周熔他娘卻是搶先一步,冷聲道:“什麼寶貝架子,這麼精貴就該早拿走!如今砸了我兒媳,卻是沒這麼便宜了!”
周熔他娘是打定了主意,沈家有的是錢!如今自己兒子做生意正缺銀子,既然她承認這花架子是她家的,少不得讓她出點兒血!
洛妙姝可是聽明白了周熔他孃的意思,心念急轉見,便委屈地快要掉下淚來,拉着週二老夫人的胳膊,哽咽道:“我原是要去探望母親的,誰知剛走到這兒,這花架子便倒了下來。”
縮在轉角處的挽風一聽這話,頓時忍不住罵道:“今兒還真是漲了見識!”吟月也癟了癟嘴,道:“真無恥!”然而她倆卻不敢在此時站出來指證洛妙姝說謊,心中不由暗暗着急。
傅氏卻是氣笑了,走過去便朝着那古藤花架一腳踹去,隨即挑眉看向週二老夫人婆媳三人。
見那古藤花架紋絲不動地立在那兒,週二老夫人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正暗自氣惱不知如何收場,景芝與一衆夫人奶奶們走了出來。
見週二老夫人三人像是正與傅氏對持,景芝不由淡淡地問道:“傷到哪兒了?可要請太醫過來瞧瞧?我記得嫂嫂安排了太醫在偏院兒候着的。”
衆夫人奶奶見洛妙姝站得好好兒的,心中都已認定不過是虛驚一場,卻仍接口笑道:“還是景芝小姐思慮周到,雖說瞧着沒什麼大礙,還是請了太醫過來瞧瞧的好。”
傅氏明白景芝這是在爲自己解圍,自然不會多說什麼,洛妙姝的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
便是週二老夫人跟周熔他娘,見夫人奶奶小姐丫鬟們裡三層外三層的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心中便是氣不打一處來!甚是連週二老夫人也忍不住埋怨洛妙姝沒事兒找事兒!
景芝卻是並不理會這些,當着夫人奶奶們的面兒,便吩咐丫鬟請了太醫過來,夫人奶奶們哪兒還好再呆下去?都紛紛帶着自家女兒孫女進了屋去。
待人羣散去,景芝才笑道:“舅母還是快進去招呼夫人奶奶們吧,這兒有我看着沒事兒。”說着景芝便將洛妙姝一行請到了偏廳,等候太醫來檢查。
在偏廳落了座,週二老夫人也緩和了臉色,洛妙姝甚至朝景芝露出了笑意,周熔他娘更是笑道:“景芝小姐不必客氣,都是親戚您也坐。”
誰知景芝詫異地掃了周熔他娘一眼,交代了丫鬟幾句,便轉身走了出去,並不與她們多說一言半語……
八一六 盡知【加餐咯~】
景芝出了偏廳,挽風與吟月便急忙迎了上來,撅着嘴小聲兒道:“小姐,是哪洛妙姝自己拽倒的花架子!”
景芝此時卻沒心思理會洛妙姝怎麼樣,瞪着挽風喝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地沒來回稟我?可是回過府了?府裡怎樣?嫂嫂還好嗎?”
一連串兒的問題剛剛問完,就跑過來一小丫鬟,滿臉喜色地屈膝一禮,笑道:“景芝小姐,我們新奶奶進門了!舅太太請您去前邊兒觀禮。”
有了吟月先前的勸說,挽風本是要將洛娉妍被劫持的事兒告訴景芝的,可這會兒卻不由遲疑了下。
景芝也沒等她回答,稍作猶豫便吩咐道:“你跟我一塊兒去。”
景芝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要讓挽風在路上回答她的問題,挽風正是爲難之際,週二老夫人與洛妙姝婆媳也得了消息,從偏廳裡走了出來。
洛妙姝一眼便看到了跟景芝站在一起的挽風和吟月,不由得沉了臉,上前呵斥道:“別以爲害我摔跤的事兒就完了,我會告訴我姐姐的!”洛娉妍說完冷哼一聲兒,又掃了景芝一眼,才轉身離去。
景芝見此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吟月知道挽風的爲難,急忙上前勸道:“小姐快去前面觀禮吧,省得一會兒舅太太又要被她們一家子奚落,等禮成了咱們就能回去了。”
景芝聞言點了點頭,心中急着回府,也顧不得別的,轉身隨着那來請自己的小丫鬟走了。
看着景芝離去的背影,挽風鬆了口氣,卻耷拉着腦袋道:“小姐知道了,不知怎麼罰我呢!”
吟月卻是嘆道:“只怕等小姐知道了少夫人的事兒,就沒心思懲罰你了。”說完也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新人已經邁了火盆,跨過了馬鞍,站到了喜堂上,然而主位上卻只有沈紫君的牌位,不見洛鎮源的身影……
賓客從小聲兒議論,到漸漸發出疑問,不僅來送親的方清逸沉了臉色,就連洛繼宗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
原本洛繼宗的婚宴比她的隆重盛大,洛妙姝心裡便極爲不舒服,可此事乃洛娉妍一手操持,她便是不舒服,也不好表露出來,此刻見父親洛鎮源竟沒有出現,嘴角不由露出一絲會心地笑意。
傅氏見此暗暗皺緊了眉頭,急忙讓人去尋找洛鎮源,卻不知洛鎮源此時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外書房書案後……
儘管小四已經說過好多遍,可洛鎮源不敢,不願,不能相信,自己好好兒呆在家中的女兒,竟然會被人劫持了!
洛鎮源臉色蒼白地望着小四,再一次顫抖着嘴脣,啞聲兒問道:“你,方纔,說的都是,真的?”
小四紅腫着眼睛,一邊兒橫袖抹着眼淚,一邊兒憋着嘴點頭道:“都是真的!小的過來時大管家已經去了長公主府,此時怕是長公主殿下已經知曉。”說着小四低下了頭,有些害怕洛鎮源那猙獰的目光。
洛鎮源盯着小四,看了好半晌,手緩緩地捏成了拳頭,一字一頓地問道:“究竟,是誰!”說完猛地一拳擂在書案上,震得筆架筆洗等物一陣地晃盪……
小四嚇得縮着脖子搖了搖頭,別說他不知道,就是知道,這會兒也不敢火燒澆油。
正在洛鎮源怒火中燒,心急如焚地時候,杜老管家親自來請,敲了敲門沒等洛鎮源迴應,便揚聲兒道:“還請老爺快去喜堂,新娘子都已經到了,就等您了。”
洛鎮源渾身一震,這纔想起來,今兒是兒子成親的日子,一時間不由得越發悲痛欲絕,卻也只得咬緊了牙關趕去喜堂。
洛鎮源的到來讓許多人都鬆了口氣,尤其是洛鎮源一來便作揖一圈兒賠禮道:“犬子婚事由他姐姐一手操持,方纔他姐姐遣人來詢問婚宴進程,老夫不免多解釋了幾句,耽擱了大夥兒,一會兒請大夥兒暢飲!”
聽說是洛娉妍遣人來關心洛繼宗的婚宴,方清逸也緩了臉色,洛繼宗更是頓時露出笑容,那幸福的感覺,遠遠地便能讓人感覺到。
洛鎮源瞧着洛繼宗臉上的笑容,只覺得刺眼,急忙轉身在沈紫君牌位對面落了座。
聽洛鎮源說洛娉妍遣了人來,景芝心頭不好的感覺越發濃烈,甚至等不及觀完禮,便立即轉身退了出去。
傅氏見此心下一突,忍不住追了幾步,誰知一眨眼兒的功夫,竟失去了景芝的身影,傅氏不由頓住腳步,嘆了口氣朝喜堂看了過去。
先前並未注意,此時洛繼宗與方清雅雙雙背對着傅氏,傅氏的目光不由從沈紫君的牌位,移到洛鎮源身上……
可就是這一眼,卻令傅氏大變了臉色!
若說之前洛鎮源的話只是令傅氏詫異,那麼此時洛鎮源臉上那難以掩飾的蒼白,便令傅氏不得不多想。再加上景芝的突然離去,傅氏越想越是心慌,卻強忍到洛繼宗與方清雅拜完天地,才急忙去尋找景芝。
此時景芝卻是猶如洛鎮源一般,怎麼也不敢相信聽到的消息。那搖搖欲墜的身子,若非挽風及時扶住,怕是早已跌坐在地上,一張臉煞白得嚇人,哆嗦着嘴脣,喃喃道“不,不會的,不會!你一定聽錯了!”
說着景芝一把甩開挽風的手,一邊兒跌跌撞撞往前跑,一邊兒厲聲道:“備車,備車!我要回府,馬上回府!”
傅氏一路找尋,剛到後院便見到這樣一幅場景,不由得越發心慌,急忙迎了上去,扶住景芝的胳膊,見她雙眼通紅,一邊兒掙扎着,一邊兒喃喃襖:“放開我,我要回府!放開!”
景芝近乎嘶吼的聲音嚇壞了傅氏,也嚇壞了追來的挽風與吟月。
看到挽風與吟月二人,傅氏不由皺眉喝問道:“芝姐兒這是怎麼了?”外甥女將景芝交到自己身邊兒,若是讓景芝出了事兒,傅氏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景芝卻像是突然回過神一般,猛地一下撲在傅氏懷裡,好半晌“哇”地一聲兒哭了出來,喊道:“快!去找外祖母救嫂嫂!”傅氏一驚,差點站不穩,整個人都晃了晃,被吟月一把扶住。
好半晌傅氏才發出聲兒來,紅着眼眶問道:“是誰?是誰綁走了娉妍?綁匪究竟想要什麼?”
八一七 面聖【點心到!】
別說景芝,此時傅氏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再顧不得旁的,一面與景芝朝垂花門走去,一面急聲兒吩咐備車。
直到上車前,傅氏纔想起此刻應在新房看新娘子的沈寒煙來,不由頓住腳步,對珍嬤嬤吩咐道:“去,將此時告訴鎮源……”
傅氏本想說,看洛鎮源打算如何,可到了嘴邊兒又深深忍了下去,改口道:“也照顧好寒煙。”說完傅氏就着吟月的手,與景之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洛府,挽風纔將先前小四前來稟報,卻被自己攔了下來,回到侯府自己又被責令趕回來的事兒說與了景芝。
景芝早已止了淚,但此時臉色卻是陰沉得嚇人,擱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何時捏成了拳頭,修剪整齊的指甲齊齊地掐入肉中,景芝也沒能察覺到。
傅氏臉色也不好看,卻到底沒有說什麼,只是心……卻不可控制地冷了下去。
見景芝回來,尹管家急忙迎了上來,景芝卻並不理會,直直地朝着楓溪院而去,與正準備轉身離開的費嬤嬤撞了個正着。
費嬤嬤只看景芝的臉色,便知道景芝已經知曉洛娉妍出事兒,不由急忙上前一禮,紅着眼眶道:“小姐快去長公主府瞧瞧吧,殿下暈倒了!”
不僅景芝,便是傅氏聞言也是一驚,想到被擄的洛娉妍,又隨之釋然,自己不也恨不得暈倒嗎?
又見景芝臉色越發蒼白,傅氏心中嘆了口氣,握住景芝的手,滿是疲憊地道:“芝姐兒快去吧。”
景芝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傅氏,眼中帶着濃濃的依賴與信任,傅氏不由得再次心軟,點頭道:“你放心,我就在這兒守着,萬一有什麼消息……”
說到這兒傅氏一頓,暗暗自嘲,這是別人府上,縱然真有什麼消息,又哪裡會讓自己知曉?
景芝卻像是吃了定心丸似得,含淚點了點頭,握緊了傅氏的手,道:“那就拜託舅母了!”
說完景芝才轉頭看向費嬤嬤,那冷冷地眼神,嚇得費嬤嬤不由自主地嚥了嚥唾沫,景芝卻又挪開了目光,淡淡地道:“費嬤嬤!府中一切事務,自此時起聽沈太太安排。”
費嬤嬤一驚,張着嘴正要說什麼,景芝卻像是知曉她的心思,淡淡地補充道:“若是再自作主張,幾十年的體面怕是到頭了!”
費嬤嬤一聽這話,頓時滿臉委屈地點頭道:“小姐放心,老奴知道規矩,定會遵守小姐的吩咐。”景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不再多說什麼,急忙又轉身出了門朝長公主府而去。
這邊兒景芝剛走,傅氏便對守在門口的小五吩咐道:“你跑一趟洛府,別驚動旁人,瞧瞧將沈璊給我叫過來。”
小五看了眼板着臉的費嬤嬤,又看了看傅氏,小聲兒道:“可是小的哥哥去洛府前,讓小的守好院門。”
傅氏自然也瞧見了費嬤嬤的臉色,此時卻沒心情照顧,挺直了背脊,淡淡地道:“就在片刻前,你們大小姐說了,府裡一應事務,具聽我的安排。”說完目光才居高臨下地落在小五身上,問道:“難道,你想要違抗不成?”
小五頓覺委屈,抿着嘴搖頭道:“小的不敢,小的這就去找璊少爺過來。”說着轉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費嬤嬤見此不由暗暗冷笑,以爲傅氏沒有弄清楚府中關係,便貿然拿小五開刀,想要殺雞儆猴。
卻不知傅氏此時哪有心情拿誰立威啊?再說小五,無論如何他也不夠分量啊!
見小五去通知沈璊了,傅氏看也沒看費嬤嬤一眼,便轉身往院內走去。紅螺也已經得知傅氏回來了,急忙迎了出來。傅氏剛轉過影壁便與紅螺碰到了一起。
紅螺頓時紅了眼眶,望着傅氏又將洛娉妍被蔣氏擄走,英兒與趙嬤嬤被打暈了扔在松林裡的事兒,細細從頭說了遍,傅氏也因此知道了許多先前不知道的細節。
與此同時景芝也趕到了長公主府,但卻並未久留,不知惠寧長公主將景芝叫到內室說了什麼,景芝緊咬着下脣,又出了長公主府往皇宮而去。
得知景芝前來求見皇帝很是詫異,與景蘊不同,景芝從小好像就有意避着他,別說求見,便是偶爾在皇后宮裡遇見,景芝也會很快告退。隨着景芝年長,近幾年她更是連進宮也很少了。
想到這兒,皇帝不由皺起眉頭,對吳有才吩咐道:“去查查出了什麼事兒。”
吳有才聞言沒有吱聲兒,只靜靜地躬身退了出去。
大半個時候後,吳有才回來在皇帝耳邊低語了幾句,皇帝的臉卻黑了下去。好半晌才喃喃道:“錦鄉侯府……竟成這樣兒了?”
話語中的不敢置信與不滿,吳有才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卻只是低着頭躬身站在一旁,什麼也沒說。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
皇帝有多厭惡錦鄉侯,就有多疼愛景蘊,有多忌憚錦鄉侯府,就對景蘊抱有多大的期望,這一切因何而起,吳有才心中明明白白,但這些都不是他一個奴才能去說的。
沒有得到吳有才迴應,皇帝也不以爲意,原就沒指望他回答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點頭道:“芝蘭縣主難得求見一次,便領她去偏殿等着吧。”說完皇帝揮了揮手,低下頭繼續批改手中的奏摺。
景芝從進宮求見,到見到皇帝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她還穿着去洛府吃喜酒的衣裳,海棠紅廣袖織金衣,寬腰帶上,掛着彩蝶香囊,碧玉墜,滿頭珠翠甚是華貴,襯得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精緻,臉上的蒼白也格外刺眼。
看着眼前的少女漸漸與記憶中的人重合,皇帝不由晃了晃神,直到景芝緩緩跪下,磕頭道:“芝蘭叩見皇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柔和卻帶着一絲沙啞。
皇帝的眼神卻隨之黯淡下去,臉上的神色也冷了兩分,淡淡地“嗯”了一聲兒,道:“起吧,不必多禮。”
可景芝卻沒有起身,在皇帝有些陰沉地目光中,再次磕頭後,以額觸地,低聲乞求道:“今日芝蘭貿然求見聖上,乃是有不情之請,求聖上成全!”
八一八 願意【開胃菜】
皇帝眯縫起眼睛,淡淡地打量着景芝,好半晌才輕聲道:“既是不情之請,又何必開口?”
吳有才聞言不由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也爲景芝捏了把汗。景芝不知,多年前也曾有人哭着跪在皇帝跟前兒,求的,也是不情之請!當年……皇帝應了,然後後悔了幾十年!
許是沒想到皇帝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景芝一愣,猛地揚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望向皇帝!隨即又趕緊將頭低垂下去,哽咽道:“聖上,求您看在錦鄉侯府世代忠良的份兒上,救芝蘭嫂嫂和她腹中孩子一命吧!”
皇帝卻被她那一臉的淚痕,深深地刺痛,聞言臉色更是越發陰沉了起來,好半晌才冷笑道:“難道所謂忠良,就是跪在朕面前哭訴?就是逼迫朕放了那謀逆之人?”
“謀逆”二字,令景芝呼吸一滯,可更令景芝心寒地,是皇帝竟然真的什麼都知道!心中不由暗道:外祖母說的,都是真的……都被外祖母料中了!
可景芝卻並不願放棄,也不能就此放棄!
咬了咬脣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景芝雙目平靜地望着皇帝,語氣輕緩地道:“他有沒有謀逆,芝蘭不知。芝蘭只知道,他是芝蘭父親親手送進天牢的。”
說完不等皇帝開口,景芝便接着道:“世人都說聖上忌憚錦鄉侯府,這麼多年來芝蘭一直沒想明白,不知道我錦鄉侯府除了聖眷,還有何值得讓人忌憚的?”
皇帝望着景芝的眼睛,那雙眼睛雖然極力平靜,可皇帝還是從中一眼看出了憤懣、委屈和倔強!和當年的那個眼神……一模一樣!帝的心頓時被扯得生疼,神色卻越發冷厲了兩分。
見皇帝望着自己不說話,景芝心中也是極爲緊張,但,她卻沒有退路,也不能退!不得不咬牙堅持着繼續開口道:“錦鄉侯府的血脈已經極爲單薄,真的……”
說到這兒,景芝的聲音有些哽咽,想起那些葬身邊疆的先輩與族人,景芝“嘭嘭嘭”再次給皇帝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哽咽道:“求聖上救救我哥哥的妻子,救救他的孩子!救救我錦鄉侯府本就單薄的血脈!”
那額頭觸碰金磚的聲音,令皇帝的心越發疼痛,就連眼眸中,也染上了淡淡地哀傷,可那一聲聲地“錦鄉侯府”卻令皇帝忍不住一掌拍在炕桌上,喝問道:“你在威脅朕?”
景芝再次一愣,只見皇帝臉上露出嘲諷地笑意,冷聲問道:“血脈?你跟朕說血脈?你可知謀逆乃滅九族的大罪!”
看着景芝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皇帝心中莫明有了快意,但這快意很快又被煩躁給淹沒了……
景芝滿臉淚痕地望着皇帝,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咬牙道:“芝蘭不知我錦鄉侯府一庶子,何來能力謀逆?”
說完景芝像是破罐破摔似得,一字一頓地道:“我錦鄉侯府有的,不過是幾代聖上給予的信任和那戍衛邊疆的兵權!”
景芝目光灼灼地望着皇帝,一口氣接着道:“祖父的事兒太過遙遠芝蘭並不知曉,但父親之所以能領兵作戰,那是因爲從小跟隨祖父征戰沙場!可景蒔卻從未上過戰場,從未接觸兵權,甚至沒有官職在身,何來謀逆之說?”
皇帝眯縫起眼睛,打量着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很不一樣,令他感到極爲陌生的少女,沉聲道:“你是說,你父親錦鄉侯欺君?”
景芝坦然地搖了搖頭道:“父親沒有說過爲何會送景蒔去天牢,但想必他確實犯了錯。”
皇帝聞言扯了扯嘴角卻並不說話,只靜靜地用冷漠的眼神望着景芝,等她說下去。
景芝見此深吸了口氣,才接着道:“聖上應該知道,我錦鄉侯府永遠也輪不到一個庶子當家,甚至,他都沒資格用錦鄉侯府的名義在外行走。”
對此皇帝不可否認,勉強點了點頭,景芝心中才稍稍鬆了口氣,至少,皇帝沒有蠻不講理。遂接着道:“我錦鄉侯的繼承人,在京城的話語人,從前,以後都只有我哥哥景蘊一人!”
說完景芝頓了頓,小心地查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可惜,皇帝的神色那麼好觀察,也不會有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等警世之言了!
景芝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哥哥打小入宮,在家的時間還不到在宮中一半,可以說哥哥是在聖上跟前兒長大的,哥哥的性子聖上應該比芝蘭更清楚纔是。”
聽景芝提起景蘊,皇帝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對他,皇帝確實打小便當親兒子般對待的。
景芝卻是轉而說道:“哥哥從未去過邊疆,從未跟隨父親上過戰場,即便從書中看過邊關地形圖,可那不過是紙上談兵!”
景芝說景蘊只會紙上談兵,令皇帝很是不滿,這好像是在嘲笑他,將一代名將給養殘了似得,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卻聽景芝又道:“哥哥不熟邊關地形,不知邊關氣候變化,不瞭解邊關錯綜複雜的鎮守關係,甚至與邊關將領也從未接觸,因此芝蘭認爲哥哥並無領兵之能!”
這一席話,不得不令皇帝對景芝刮目相看,且不說觀點是否正確,至少有膽量當着自己說出來便極爲難得。
但皇帝卻是冷笑着問道:“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你的?”其實皇帝已經認定了,這番話是惠寧長公主讓景芝來跟自己說的。
景芝對此也並未隱瞞,坦然回道:“這不是芝蘭自己想的,是哥哥曾說想要與父親一起戍衛邊關,外祖母拒絕他的話。”
沒想到景芝會這麼回答,皇帝挑了挑眉,卻是淡淡地笑道:“皇姑母這話太過決斷,蘊哥兒聰敏好學,如今還年輕將來定會成爲一代名將的!”
景芝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是突然黯淡了下去,原本因爲激動而泛起淡淡紅暈地臉頰也再次蒼白起來……
低着頭望着身前的金磚地板,任由眼淚一滴滴地滑落在地上,哽咽道:“若真如此,想必外祖母定會欣慰,只可惜……外祖母怕是看不到了。”
皇帝聞言一驚!沉了臉呵斥道:“胡說什麼?”
惠寧長公主氣怒暈倒,他是知道的,但長公主府並沒有傳喚太醫,在皇帝看來定是無礙的。
可景芝卻搖了搖頭,哭出聲兒來:“外祖母年事已高,父親與哥哥相繼離京本就心力交瘁,今日忽聞嫂嫂被擄氣怒之下連續兩次暈倒,如今……如今已大半日水米難進!”
說完景芝猛地給皇帝磕了個頭,哀求道:“求聖上看在外祖母的面兒上,救救我嫂嫂,救救我哥哥的孩兒吧!”說到這兒,景芝已是泣不成聲,
皇帝卻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何感受,對於惠寧長公主,皇帝有感激,也有埋怨,有崇拜,也有畏懼。突然聽說她竟……
皇帝閉了閉眼緩和心緒,再睜開時,眼中悲意雖濃,但已有決斷之意,冷冷地看着景芝,問道:“朕若讓你嫁給三皇子爲側妃,你可願意?”
景芝一愣,望着皇帝好半晌回不過神來,就在皇帝以爲她要拒絕,臉上露出冷笑時,景芝斂去所有神色,望着皇帝淡淡地道:“蒙聖上厚愛,若能救得嫂嫂跟侄兒……”
說到這兒,景芝緩緩地將額頭抵在地上,聲音艱澀地道:“臣女願意!”
八一九 交換
傅氏見萬鑫和沈璊一塊兒到來,很是吃了一驚,急忙讓尹管家將他們請到了前院兒偏廳,自己也帶着紅螺一塊兒趕了過去。
見到萬鑫跟沈璊,傅氏來不及見禮,便急聲兒問道:“你們怎麼一塊兒過來了?四娘也知道了?”
萬鑫一愣,回過神來露出一臉的後怕,沈璊已經解釋道:“姑父本是要囑託我跟萬叔父照看酒席的,是萬叔父勸姑父留下,叔父才隨我一同過來的,萬嬸嬸……應該還不知道。”
萬鑫苦笑着搖頭道:“倒是我疏忽了!”說完解釋道:“我也是偶然得知,但娉妍前些日子已經認我們夫婦做了乾爹乾孃,本想着等世子回來便擺酒席,請大家一起做個見證,於情於理我都該過來的。”
傅氏抿着嘴沒有說話,但聽洛鎮源本是要過來的,臉色卻和緩了許多,轉頭對紅螺吩咐道:“你是個穩妥的,這就過去洛府,注意別讓四娘知道這事兒,不然依她的性子還不知會幹什麼。”
紅螺急忙屈膝一禮,點頭應了下來,傅氏卻是突然想到什麼,叮囑道:“你見到武定侯夫人,替我向她賠個禮,將娉妍的事兒如實告訴她,請她幫忙看顧着酒席。” шшш⊙ тtκan⊙ c ○
紅螺一一應下,便不再耽擱急忙出了偏廳,往洛府趕去,費嬤嬤知道後很是不以爲意,冷笑道:“一羣商賈也不知能辦成什麼事兒。藉着小姐跟少夫人的名頭竟在侯府指手畫腳起來。”
正在這時,景芝遣人回來喚了景大管家到長公主府去。景天不放心府裡的事兒,正好過來要與她交代兩句,恰好便聽到了這話,不由皺眉呵斥道:“胡說什麼!”
被景天呵斥,費嬤嬤心中很是不滿,憋着嘴角露出一副不屑地樣子,景天卻皺眉道:“別說沈太太是少夫人的舅母,是咱們侯府的親戚,就是沈老闆與萬老闆也都不是普通商賈!”
費嬤嬤聞言忍不住反脣相譏道:“什麼親戚?說起來竇府纔是咱們侯府正兒八經的親戚呢!再說了普不普通,那都是商賈!”
景天不欲與老妻爭吵,不耐地叮囑道:“你可別給我作妖!好生看着下人們,少夫人若是平安回來,一切都好,若是……”
景天皺眉嘆了口氣,很是頹然地道:“別忘了,這前院兒後院兒都是你我夫婦照看着的,少夫人是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兒!就算侯爺顧念着幾十年的主僕情,你以爲世子爺會輕易放過?”
費嬤嬤一愣,望着景大管家瞪大了眼,想要說什麼,卻聽景大管家盯着她,冷笑道:“別忘了,世子爺拒絕了多少宗室貴女,連公主都拒絕了,卻主動求娶了少夫人!侯爺對少夫人也是信任有加,成親不足一月,便將府裡中饋交給了少夫人。”
費嬤嬤還想辯駁兩句,此時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了,想到景蘊的性子,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話未說完,景大管家便點頭道:“你知道了就好,小姐遣人讓我去長公主府,你好好兒跟着沈太太,無論她要做什麼,你都要全力支持!”
待景大管家離開後,費嬤嬤不由想起景芝臨走前說的話,再想了想景蘊那冷冰冰的性子,不由脫了力般癱軟在了圈椅裡,好半晌使不出勁兒來。
景天剛出了院門,便聽說傅氏請他去偏廳,不敢耽擱急忙皺着眉趕了過去。
傅氏並不繞彎子,直言問道:“聽說景小姐遣人請大管家過去,不知可是有了娉妍的消息?”
景天急忙搖了搖頭道:“並未說起少夫人的消息,只是命老奴立即趕過去。”
傅氏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很爲難大管家,但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管家成全。”
景天心中雖詫異,但如何敢拒絕?急忙搖頭道:“沈太太客氣了,小姐臨走前交代府中一切事務,都聽從沈太太安排。”
傅氏自然知道景天言不由心,卻也並不在意,轉頭對沈璊交代道:“按理你是沒有資格踏足長公主府的,但如今你表妹夫不在京中,娉妍出了事兒,你這個做哥哥的少不得多照應一些。”
沈璊聞言點了點頭,便聽傅氏接着道:“你就隨大管家一塊兒過去,看景小姐有什麼吩咐,你跟着照做就是,有什麼消息,記得遣人回來報個信兒,也給洛府去個消息。”
沈璊躬身應下了,景天哪裡還好說什麼?急忙領着沈璊一塊兒策馬去了長公主府。
景天沒有想到景芝能說服皇帝,用景蒔交換洛娉妍!
就是在去往天牢的途中,景天整個人都還是懵的,不敢相信皇帝竟然能答應景芝這樣……在他看來極爲無理的要求,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沈璊卻很是高興,尤其是在天牢外見到一身深藍蟒袍的太監,頓時激動起來,雖然沒見過,卻知道這是宮中大太監,說不得就是御前太監總管!
果不其然,景天看到吳有才從軟轎中出來,先是愣了愣,隨即趕緊對沈璊小聲兒叮囑道:“這是聖上身邊兒的大總管,快隨我前去行禮。”
說完景天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深深一禮,道:“大總管怎麼來了?”
沈璊雖然滿心激動,覺得洛娉妍有救了,卻也沒忘了隨着景天行禮,態度很是誠懇,讓吳有才也不得不側目看了他一眼,纔對景天笑道:“雜家可不是自己願意來的。”
說着吳有才用絹子捂了捂口鼻,聲音輕柔地道:“聖上讓雜家過來等着芝蘭縣主遣人來,雜家怎敢不來?”
景天聞言果然是爲了景蒔而來的,臉上再次露出震驚地神情。
吳有才與景天也算是極爲相熟,見景天這副樣子,不由笑道:“這可是縣主好不容易纔跟聖上換來的,你可要把人給看好了,安安全全地將世子夫人給救回來,別出了差錯,更別讓人在半道上給跑了纔是。”
得了吳有才叮囑,景天自然連聲兒應是,但心中的疑惑卻是更多,不由急忙滿臉堆笑地謝道:“勞煩大總管親自跑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
說着悄悄將一枚玉佩塞在了吳有才手中,輕聲問道:“不知,我們家小姐是用什麼與聖上換的?”
吳有才將玉佩往袖籠裡一收,淡笑道:“何必計較縣主用什麼換的?你只要知道聖上親口答應了,並讓雜家在這兒等着也就是了。”
景天聞言尷尬一笑,果然不再多問,謝過了吳有才,在差役的帶領下進到天牢內。
八二零 不能
在天牢見到景蒔,沈璊很是詫異,他沒見過景蒔,但此時見到的景蒔與他想象中的卻是大爲不同。
景蒔目光柔和,便是在天牢內,看上去也很是適意,卷着一本書坐在一方破舊的小桌前,頭髮有些凌亂,但身上的衣服卻很是乾淨。這讓沈璊覺得,不像是坐牢,更像是家裡不聽話的孩子,被長輩禁了足……
看到景天帶着一面生的少年到來,景蒔也很是詫異,起身走到牢門前,望着景天問道:“他是誰?是父親讓你們來的?”
景天卻沒有沈璊那麼多想法,也沒有理會景蒔,冷着一張臉,待差役開了牢門後,便急忙上前將景蒔的雙手反縛起來。
景蒔一驚,掙扎着冷聲兒道:“景天!你想做什麼?”景蒔以爲景天是來偷偷處理他的,心不由得一下子墜落谷底。
想着蔣姨娘做的事兒,景天也極爲憤怒,冷喝道:“做什麼?這話二少爺該去問姨娘纔是!”
景蒔一愣,頓時忘了掙扎,沈璊卻是沉聲爲景蒔解了惑:“你母親蔣姨娘,劫持了侯府少夫人,我表妹洛娉妍。要我們用你去換。”
景蒔聞言整個人都懵了,雙眼失神地望着沈璊,別說掙扎,甚至被景天推攘着出牢房,也沒回過神來。
直至到了天牢外,被屋頂上的積雪刺了眼,才恍惚回神,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娘竟劫持了……她?”
景蒔說不出此刻心中是何感受,在天牢呆着沒誰會舒服,能出來自然是好的,可之前錦鄉侯給出的許諾景蒔很是心動,也很嚮往!
這些日子,牢裡的差役也不曾爲難過他,甚至他要筆墨,要書籍,差役們也都儘量滿足。景蒔一直以爲,自己能等到錦鄉侯親自來接他,他希望錦鄉侯到時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然而,他卻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天牢……尤其是被劫持的,還是洛娉妍!
對於洛娉妍,景蒔心中一直是複雜的,從最初的心動,到後來的不顧一切,再到隨着錦鄉侯遠走邊關時,府門前的一瞬間感動,此時,竟有些不敢面對的不知所措……
一時間景蒔只覺得滿嘴苦澀,渾身冰涼,被景天提溜着丟在了馬車上,也不曾反抗。
收到溯風送來的口訊,蔣姨娘便押解着洛娉妍趕往了城西三裡亭,不是她不想走得更遠,而是一路疾馳到三裡亭,洛娉妍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滿頭冷汗將鬢角散落地髮絲凝結在臉頰上。
爲了不影響交換景蒔的事兒,蔣姨娘不得不帶洛娉妍在三裡亭停了下來,臉色卻也極爲不好,憋着嘴冷冷地盯着洛娉妍道:“你最好給我好好兒的,若是影響了大事兒,別怪我心狠手辣!”
洛娉妍不知道蔣姨娘口中的大事兒是什麼,卻如何不知蔣姨娘的心狠手辣?只看她將趙嬤嬤剝了大襖扔在林中雪地裡,就知道她不是個心善的人!
洛娉妍身體雖然有些吃不消。此時只能強自鎮定,撫着肚子靠在亭柱上,抿着嘴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遠遠地便見景大管家親自駕着馬車奔馳了過來,洛娉妍不由得凝眉望了過去,心也跟着提了起來,不知景大管家,或者說是惠寧長公主,答應了蔣姨娘什麼!
蔣姨娘更是激動地一把提溜起洛娉妍,單手握着她的脖頸,拖着走出了三裡亭。
景天在距離蔣姨娘五步開外停下了馬車,洛娉妍瞪大了眼看,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璊將景蒔從馬車裡帶了出來。
蔣姨娘見景蒔被反縛着雙臂,頓時紅了眼,瞪着景天露出吃人般的目光,厲聲道:“景天!你好大的膽兒!”
洛娉妍回過神來,也是驚呼道:“大總管!”她沒有喊沈璊,因爲她知道這事兒沈璊做不了主!在洛娉妍心裡,認定了這事兒是惠寧長公主的意思,甚至是景天自作主張,不由得驚呼出聲兒。
景天看了眼臉色蒼白,狼狽不已的洛娉妍,再聽她如此失態地驚呼,不由皺了皺眉頭,心中越發升起嫌棄之意。
與費嬤嬤一樣,景天心裡其實是埋怨洛娉妍的,若非她自己將護衛都支使了出去,又怎會發生這樣的事兒?尤其是洛娉妍這聲驚呼,在景天看來更是懦弱地表現!
對於洛娉妍的表現,蔣姨娘卻很是滿意,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掃了洛娉妍一眼,然後得意地挑眉看向景天。
誰知洛娉妍緊接着卻是奮力搖頭道:“快送他回去!”
別說蔣姨娘一愣,就連景天和沈璊也都呆住了,景天甚至以爲洛娉妍被嚇傻了,蔣姨娘卻是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找死?!”
下意識地蔣姨娘便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洛娉妍的頭不由得仰了起來,卻渾身顫抖地吼道:“你們不能這樣!我不能讓侯府背上叛逆的罪名,也不能讓你害了小叔性命!”
洛娉妍呼吸急促,話說的極快,快到蔣姨娘捏着她的脖子,也沒來得及阻攔。
景天聞言卻是頓時露出驚詫的神情,眼睛也亮了起來,有些明白侯爺跟世子爲何都看重這位少夫人了。
沈璊皺着眉,目光復雜地望着雙手護着肚子,仰着頭露出纖細脖頸的洛娉妍,抓住景蒔的手,因爲用力過度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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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蒔沒有在意胳膊上傳來的力道,此時他整顆心都被洛娉妍那句“不能讓你害了小叔性命!”給震撼到了,沒想到洛娉妍會將他看作家人,更沒想到洛娉妍會爲他考慮,在這樣的情況下!
景蒔沒有懷疑過洛娉妍這話的真實性,但蔣姨娘卻是一個字兒也不相信的,聞言冷笑道:“少在這兒危言聳聽!蒔兒是我兒子,我能……”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斜過眼,極力地看着蔣姨娘,打斷道:“危言聳聽?你看看小叔身上可有傷痕?這至少說明他在牢裡並無性命之憂,但是你卻要害他成爲逃犯!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景天聞言卻是眼睛再次一亮,將到了嘴邊兒的話壓了下來,希望洛娉妍能說動蔣姨娘。蔣姨娘卻哈哈大笑起來,冷冷地道:“只要到了復州衛,誰敢說我兒是逃犯!”
說完蔣姨娘的目光轉向景天,冷聲喝斥道:“囉嗦什麼!還不快將二爺送過來!”說着示威般地再次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洛娉妍忍不住仰頭悶哼一聲兒露出痛苦的神色。
雖然洛娉妍極力忍耐,可沈璊見此還是大變了臉色,一把將景蒔猛推了出去,怒喝道:“快放了娉妍!”
八二一 風波
看到景蒔被推向了自己,蔣姨娘心中一喜,急忙往前走了一步,緊緊盯着景天,大聲道:“蒔兒!快,去將馬車趕過來!”說着蔣姨娘已經拖着掙扎不已地洛娉妍,一步步朝後退去。
景蒔看到了洛娉妍眼中的擔憂,也看到了她朝自己搖頭。但卻只能向她投去一個複雜中略帶歉意的目光。
景蒔不是沒想過勸說母親,可是,他太瞭解自己母親的性子,勸說是沒用的,說不得還會激起她的怒氣,到那時……景蒔深吸了口氣,默默地轉身朝馬車走去。
景天再想要阻攔卻是已經來不及,沈璊見此臉色鐵青地喝問道:“景蒔我已經放了!你還想怎樣?”
沈璊的憤怒與懊惱,蔣姨娘根本就不看在眼裡,但洛娉妍眼中的擔憂與痛苦,以及她無所謂地掙扎,沈璊卻不能視而不見!
沈璊正要說景蒔不是逃犯,自己跟景大管家也沒有劫獄!好讓洛娉妍安心,可話到嘴邊兒被景天給攔了下來。
景天不敢冒險,不得不停下腳步,憤懣地掃了沈璊一眼,轉頭冷冷地盯着蔣姨娘,沉聲喝道:“還不快放了少夫人!”
景天渾身散發着寒氣,那是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染了血的煞氣!然而無論景天怎樣,都是影響不到蔣姨娘的,換來的不過是蔣姨娘越發地挑釁……
只聽蔣姨娘冷笑道:“放了她?你當我是白癡嗎!放了她你會讓我們離開?”
說話間景蒔已經將馬車趕了過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蔣姨娘便將洛娉妍推攘到了馬車上,然後一個縱身,自己也坐了上去,這才挑釁地望着景天,冷笑道:“或許,等我安全了會考慮放了她!”
蔣姨娘一直防備地盯着景天,見景天腳步一動朝馬車而來,一把將洛娉妍抓在了手中,這才輕聲催促道:“快走!”蔣姨娘並不願與景大管家直接動手,她沒有必勝的把握!
景蒔知道,事到如今已經沒了回頭路,朝景天與沈璊看了眼,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像是在保證什麼,緊接着卻是一揚馬鞭,趕着車朝遠處奔去……
溯風與雲袖見此急忙從暗處出來,咬着牙深深地看了景天與沈璊二人一眼,便翻身上馬朝着蔣姨娘追趕而去。
景天見此閉着眼嘆了口氣,不敢想象洛娉妍被帶走的消息傳回去,會在錦鄉侯府跟長公主府引起怎樣的風波!
小姐跟長公主殿下會怎樣,洛府那邊兒要如何交代?聖上哪裡還不知與小姐交換了什麼,如今……人沒救出來!
然而無論景天是如何的頭痛,京城裡又會有怎樣的風波,此時此刻遠在西南的景蘊,都無法知道……
連着五六日馬不停蹄地奔波,景蘊一行如今只剩下了六人,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與沈玧商定好的碼頭。
遠遠地,景蘊便瞧見沈玧正負手站在碼頭上,毫不焦急地與船工低聲說着什麼,景蘊不由頓時鬆了口氣,已經晚了四天,但總算是匯合了!
帶着莫言莫問等人大步走過去,景蘊從懷中掏出一枚扇墜半握在手中,上前問道:“這位老闆可要僱人?我們兄弟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卻是不小。”
沈玧聞言朝化妝成船工的景蘊看了過來,目光滑過景蘊手中的扇墜,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問道:“你們幾個人?”
景蘊抱拳一禮,順勢將扇墜往袖中一收,微微皺眉,沉聲道:“兄弟六人,管飽就行。”
沈玧再次打量了景蘊六人一眼,挑眉點頭道:“還算結實,上去吧,管吃管飽一天再給十文工錢。”
從三灣鎮出發,景蘊心中的不安便越發強烈,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低着頭壓着聲兒道:“趕緊走!”,說完便揮手帶着莫言莫問等人往船上而去。
沈玧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也知道此處並非久留之地,要等得人已經等到,此時不走更待何?沈玧叫來船工小聲兒交代了兩句,便也大步踱上了船。
沈玧登船後立即下令開船,誰知船工們剛剛解下纜繩,便見岸上忽然衝出數十名蒙面黑衣人踏着夜色朝着沈玧的船殺來,手中明晃晃地利刃,在夜色中極爲顯眼!
船工們頓時變了臉色,沈玧目光一凝不及多想,便暴喝道:“起錨,抄傢伙!”
到了此時,景蘊如何不知對方早已埋伏在側,就等着自己現身?如此倒也沒了喬裝地必要!
沈玧話音剛落,景蘊便扭頭朝莫言喝道:“斬錨!”沈玧微微一愣,莫言已經一竄而出,手起刀落直接將船錨斬斷!
莫問等人不必吩咐已經紛紛拔劍而出,將身邊兒的船工們自行組成隊伍。
景蘊一步橫跨來到沈玧身邊兒,擋在他身前,沉聲道:“是我連累玧哥兒,今日怕是不能善了,玧哥兒且跟緊了我!”
沈玧聞言扯了扯嘴角,抽出腰間軟劍在空中抖了個漂亮的劍花兒,盯着越來越近地黑衣人,冷笑道:“今日咱們郎舅並肩,且讓我看看是何方宵小如此猖狂!”
正說着,一名黑衣人已經縱身跳上甲板,朝着景蘊沈玧二人衝了過來,景蘊側身橫劍,手腕一抖,絢麗地劍芒從此人粗壯地脖子上一閃而過,頓時帶起一大蓬血霧噴薄而出。
沈玧嫌棄地後退一步,將將避過,軟劍如鞭子般猛地橫抽而出,纏在了另一名黑衣人的長劍上,景蘊返身一劍,長劍穿胸而過,飛濺地鮮血灑了沈玧一臉,沈玧不由皺眉朝景蘊瞪了一眼。
就這眨眼的工夫,又有兩名黑衣人已經同時躍起,朝二人奔襲而來,其中一名更是揚手擲出七八枚柳葉鏢,沈玧再顧不得說什麼,連連抖出劍花將柳葉鏢一一格擋。
景蘊左手輕擡,一枚細小地袖箭便朝那黑衣人奔射而去,接着轉身一劍斜斜刺出,卻被另一名黑衣人橫刀架住。沈玧手腕一抖,軟劍帶着冷芒直直沒入這黑衣人腹中,結果了他的性命!
沈玧不由得朝景蘊揚眉一笑,景蘊卻是猛地欺身上前,抓着沈玧就地猛地一個轉身,以劍代刀逆劈而上……沈玧只聽一聲慘叫傳來,一條握着鋼刀的胳膊便旋飛着落在了他跟前!
此時沈玧帶來的船工在莫言莫問等人的帶領下,已經與黑衣人混戰在了一起,一時間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廝殺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戰鬥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即便沈玧帶來的船工不少,可又哪裡比得上這些刀口舔血的殺手?
更多的黑衣人朝着沈玧和景蘊二人緩緩靠了過來,莫言莫問幾人雖拼死擠到了景蘊二人身旁,卻個個帶傷,船工們也漸漸全都倒在了船板上……
八二二 被困
沈玧雖說性子沉穩,但到底不過十七八的少年,看着船工一一倒地,只剩下一名頭領來到自己身旁。沈玧終於變了臉色!
尤其是沈玧發現,自己這邊兒只剩下八人,卻被二十多名黑衣人團團圍住,自己握劍的手早已脫力,正在微微顫抖……
一股子絕望之意迅速蔓延,正在這時景蘊一行已經退到船頭,沈玧只聽景蘊一聲暴喝:“帶他走!”
莫言聞言下意識地喚道:“爺!”然而景蘊整個人已經如離弦箭般衝了出去!
沈玧便見景蘊單腳蹬地飛身一個旋踢,黑衣人便有數人被踢飛出去,莫言緊隨其後,拔出腰間短劍,撲身而上閃電般補殺三人,劍劍封喉!
莫問皺眉一把抓過沈玧,就要帶他跳船離開,誰知沈玧竟一甩手掙脫,厲聲道:“我豈是那膽小背信之人?”說着咬牙執劍而上,朝景蘊衝了過去!
莫問正要勸說,其他人見沈玧如此自是不甘落後,更沒有離去的道理,竟都跟着衝了上去……
一時間混戰再起,景蘊見此眉頭緊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再要將人帶走已不現實!
轉念間景蘊劍尖連點,弓步上前劍鋒左撩而上,那黑衣人只來得及捂着胸腹一聲慘叫,便撲面倒了下去。在他身體倒地的同時,景蘊已經回身平抹,如探囊取物般割破身後一人喉嚨!
頃刻間景蘊身旁的黑衣人少了一半兒,剩下兩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去,誰知景蘊突然退步,手腕翻轉,劍柄反握,手臂隨着身子一道,微旋半圈,這兩名黑衣人便沒了聲息,倒下時還瞪圓了一雙眼……
景蘊在這邊兒大殺四方,沈玧卻在左支右拙。他雖會武功,但體力卻無法與常年練武之人比較,很快便多次陷入險境!若莫言莫問幾次及時救援,如今怕是早已生死難料!
結果了幾名黑衣人,景蘊回首間正好看到一丈八大漢,執斧向沈玧當頭砍了下去,沈玧就地一滾勉強躲過,抖出軟劍攻向那大漢,卻被大漢一斧頭磕開,連軟劍也脫手而出……
船工頭領見此驚呼:“少爺!”拼着挨黑衣人一刀也極力朝沈玧撲了過去,可惜他距得太遠!
景蘊想要救援也是來不及,不得已,不由再次擡起手臂,袖箭瞬間飛出直插那大漢眉心。
見那大漢倒下,沈玧暫時無礙,景蘊鬆了口氣,卻也皺了皺眉,袖箭攏共三枚,如今……
來不及多想,景蘊一個側頭,險險的躲開了劈砍而下的刀鋒,反手一個格擋,長劍便與那刀絞在了一起,那黑衣人猛地發力,想要將景蘊手中的劍挑飛,此人力道極大,景蘊幾乎握不住劍,虎口都被震裂了!
景蘊咬牙一記橫踢,令黑衣人不得不側身避讓散了力道。
趁着此時,景蘊雙手握劍,跨步扭腰,劍隨之猛地一旋,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反而閃耀着寒光飛了出去,劍尖順勢劃開黑衣人胸口。
誰知黑衣人腳尖一點,立即縱身後躍就要逃脫,景蘊見此正要追擊,眼角卻瞥見三名黑衣人再次向沈玧夾擊而來。
黑衣人也已瞧出,沈玧乃是景蘊一行的弱點,攻敵之所必守,攻敵之所必救,可破萬法!
危急間,景蘊無奈放棄追擊,執劍飛步而入,劍芒帶起一抹長虹,片刻之間,將兩名黑衣人刺死。然而另一名黑衣人,手中寒光陡閃,一柄短劍已然猛地刺入沈玧腹中。
只聽沈玧一聲慘叫,景蘊猛然回身,雙眼頓時染上血色,一步向前躥出,劍尖上幻出點點寒星,在月光下快若閃電地刺入那名黑衣人胸膛!
一把提起沈玧,將他夾在腋下,右手劍尖微微擡起,一副防備的姿態緩緩朝後退去。
莫言莫問二人渾身是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見景蘊往船艙而去,也急忙跟了過去,順手救下血流如注的船工頭領。
船工頭領不過是靠一口氣撐着,此時被莫言莫問二人從黑衣人手中救下,就再難支撐,一下子跪倒在地,喘着粗氣正要說話,卻被莫言莫問二人左右架住,退到景蘊身旁。
景蘊原本並無意退入船艙,但此時見衆人皆匯聚於此,苦笑一聲兒,掃了眼再次緩緩包圍而來的黑衣人,擡頭望向北方,輕聲道:“今日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說着景蘊拖着沈玧,一咬牙退入了船艙之中。
莫言等人立即跟上,見黑衣人跟來,莫言反身擋在艙門口,一長一短兩把劍,在莫言手中頓時變成了絞肉機。
黑衣人再次留下幾具屍體後,莫言見沒人上前趁勢關上艙門,用身體抵住門上,莫問也在窗口留下一名黑衣人,此時正提劍靠在窗邊,警惕地望着窗外,防備着黑衣人再次破窗而入。
景蘊早已將沈玧平放在地上,從懷中掏出僅剩的一瓶金創藥撒在沈玧傷口上,見傷口極深,景蘊皺了皺眉,撕下沈玧染血地袍裾,小心地替他包紮起來。
隨手將沒有用完的金創藥,扔給了船工頭領,景蘊這才淡淡地道:“不用守再,他們不會進來了!”
船工頭領聞言一愣,差點接不住金創藥,莫言莫問也是雙雙看了過來,景蘊卻沒有解釋,他看到船工頭領,小心地撒了一點兒在胸前的傷口上,至於後背,他卻是沒有辦法自己上藥,景蘊不由起身走過去,拿過藥瓶,替他撒在了背後傷口上。
船工頭領雖不知具體,卻也知道景蘊身份貴重,見他好不嫌棄地替自己上藥,心中不由一陣感動。
景蘊卻並未在意,手上動作不停,沉聲交代道:“莫言留下,莫問快去看看這四周可有別的出路。”
正在此時,沈玧虛弱地睜開眼,搖頭道:“不必找了,樓梯就在屏風後,但,不是出口,下面是貨艙。”衆人一聽神色不由都黯淡兩分。
景蘊聞言嘆了口氣,看了看沈玧,有轉頭看向船工頭領,問道:“可還能堅持?”
船工頭領不知景蘊並未瞧見之前他準備放棄的一幕,臉色微紅地嗯了聲兒,好在艙內黑暗並沒人能看見。
沈玧雖然沒有說話,卻點了點頭。景蘊感覺到了,心底微微鬆了口氣,只要沒昏迷就好!
深吸了口氣,景蘊才輕聲安排道:“莫言莫問帶玧哥兒跟他先下去,看看有沒有能破開的地方。我……”
話未說完,船窗外突然火起,一時間將艙內照得雪亮,船工頭領跟莫言莫問頓時都明白景蘊爲何說不必守着了。
濃煙很快灌了進來,連帶着窗戶也燃了起來,景蘊起身走到窗邊兒,卻見黑衣人手持利刃靠着船舷並未離去,顯然是防備他們逃出來……
八二三 萬乾
沈玧被嗆得一聲兒連着一聲兒地咳嗽,景蘊再顧不上外面的情形,急忙帶着沈玧下了貨艙。
然而濃煙已經往下瀰漫,要不了多久便是被煙燻也會活活薰死。景蘊皺緊了眉頭,藉着貨艙裡的昏暗地氣死燈打量着四周。
除了堆積的貨物和剛剛下來的樓梯,沒有門也沒有窗,景蘊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吩咐道:“去看看哪兒能鑿開,必須要快!”
莫言跟莫問不必景蘊交代,下樓後其實已經再找,可是卻雙雙搖了搖頭道:“匕首隻能插進去一點兒,就感覺有什麼硬物在船體裡抵住,別說鑿開,連插也根本插不進去。”
景蘊聞言不由將目光投向船工頭領,誰知船工頭領急忙搖了搖頭道:“小人不知,來之前小人一直是少爺的護衛,來之後小的也只負責管理船工。”
這時沈玧終於艱難地抓住了景蘊的衣袖,景蘊不由暫時拋開此事,蹲下身小聲兒道:“堅持一下,我不會讓你死的。”
誰知沈玧搖了搖頭,氣息微弱地道:“沒,用的,船身上,夾,夾着,鐵皮,有兩寸厚。就,是撞,上,暗礁,只要不,不太快,也不會,破。”
景蘊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將戰船也夾上鐵皮……越想景蘊越是激動,甚至忍不住站起身來回踱着步子,莫問見此忍不住喚道:“爺,要不咱們衝出去吧!”
景蘊猛地回過神,卻是望着沈玧皺起了眉頭,若只有自己三人,闖出去未必沒有可能,只要跳入水中便能博得一絲活路,可沈玧……別說跳水,就是外面的大火跟黑衣人,他也闖不過去!
正在這時,景蘊隱約聽到上面傳來打鬥聲,不由得急聲吩咐道:“上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再找些水下來。”
莫言莫問自然也聽見了,二人對視一眼,急忙順着樓梯返回了上面船艙。
不過片刻,二人便又兩手空空地返了回來,景蘊不悅地瞪向二人,莫問不等景蘊開口,急忙解釋道:“爺,上面不知一羣什麼人和那些黑衣人打了起來!”語氣中難掩激動之色。
景蘊聞言也不由激動起來,指着沈玧吩咐道:“你仔細照顧好他,莫言隨我走。”說着便親自上了樓。
隔着熊熊大火,景蘊並不能看得太過真切,但也看出外面確有兩撥人在打鬥,不由眯縫起眼睛,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在窗邊,莫言不由小聲建議道:“爺,要不屬下……”
話未說完,景蘊便揮手製止了,依舊隔烈火濃煙艱難地注視着外面,直到火勢蔓延燒到了艙內,景蘊才輕聲吩咐道:“去,那兩條被子來。”
莫言抿了抿嘴沒有反駁,卻只披着一條被子回來,正要往外衝,卻被景蘊一把扯過被子披在了自己身上。
莫言大驚,一把抓住景蘊的胳膊,疾呼道:“爺,太危險了!”
景蘊動作一頓,皺眉扭頭看向莫言,卻只淡地道:“鬆手!”
多年積威,今日已被兩次挑釁,莫言知道景蘊已然動怒不敢再抓着景蘊的胳膊,只得急聲道:“爺,您等等。”話音剛落,莫言整個人便已經朝不遠處的艙房躥去……
景蘊見此倒也沒有堅持,看到莫言從艙房出來才抽出佩劍反握着裹緊被子,縱身一躍撞碎本就搖搖欲墜的窗櫺衝進火中……
莫言急忙緊隨着也跳窗而出,就地一個翻滾起身卻見一黑衣人持刀向景蘊劈頭砍了過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猛地扯下身上的被子朝黑衣人罩去。
誰想景蘊也注意到了,與莫言一般心思,扯下被子朝黑衣人扔了過去。
景蘊發現兩條被子撞在了一起,黑衣人從容揮刀而來,想也沒想便揮劍格擋,那刀卻輕輕一磕便飛了出去,正在景蘊詫異之時,黑衣人也一下子撲倒在地沒了動靜。
不知是敵是友,景蘊急忙就地一個翻滾,感覺到有人靠近,劍鋒猛地向後一撩,一條漂亮劍弧帶着寒光抵在了來人胸腹之間,只聽一聲驚呼傳來:“爺?”
景蘊一愣翻身而起,莫言卻早已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問道:“彩英?你怎麼在這兒?”一聽這話,景蘊的皺了起眉頭,目光朝四周打量而去。
彩英看了看景蘊跟莫言,又看了看已經燒塌的半邊兒船艙,沒有回答莫言的問話,指着船艙道:“我們都以爲爺已經跳船離開了!”
景蘊來不及多說,指着船艙道:“帶人進去將玧哥兒救出來,莫問還在裡面。”這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萬乾也走了過來正好聽到這句,也是一驚,來不及與景蘊寒暄,便急忙組織人手進艙搭救。
好在還算及時,船艙徹底垮塌之前,將沈玧三人給救了出來,也萬幸莫問見火勢越來越大,樓梯也漸漸燃燒起來,不敢耽擱擅自做主帶着船工頭領,將沈玧帶了上來。
沈玧的傷口很深,根本不是一點兒金創藥,或布條就能止血的,過了這麼久不知流了多少血,早將半身錦袍染紅浸透,如今更是陷入了昏迷。
即便這樣,萬乾與景蘊仍感到萬幸。來不及詢問,匆匆將沈玧送上馬車,在去往客棧的途中,萬乾才微微鬆了口氣道:“當初還覺得是妍兒多慮,沒想到差點就來不及了。”
聽萬乾喚洛娉妍“妍兒”景蘊微微挑眉錯開目光,淡淡地道:“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定有厚報!”
萬乾本是心思靈巧之人,聞言反倒朗聲一笑,頗有興味地打量着景蘊,點頭道:“世子一言九鼎,記住今日之言便是。”說完萬乾並不再多言。
萬乾那樣一笑,景蘊心中越發不是滋味,但人家剛剛纔救了自己一行性命,倒也不好表露出來,只得轉頭看向彩英,淡淡地問道:“你不在奶奶身邊兒保護,怎地跑這兒來了?”
彩英看了萬乾一眼,抿着笑將當日洛娉妍前去秋子居的事兒說了一遍,景蘊不由大吃了一驚,轉頭看了萬乾一眼,見萬乾正挑眉朝自己笑,反倒不好意思地轉開了眼,輕咳一聲兒問道:“你是說,秋子居乃萬家產業?”
彩英自是明白景蘊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忍不住下頭笑道:“回爺的話,秋子居乃少夫人乾爹萬老闆,送給少夫人乾孃萬夫人的產業。算不得萬家產業,乃萬夫人私產。”
見景蘊已經得到確切回答,萬乾故意朗聲笑道:“按理說看在妍兒份上,我是不該要妹婿回報的,可世子爺出了名兒的一言九鼎,我也不好拒絕。”
說到這兒,萬乾掃了眼景蘊身後莫言莫問二人一眼,又朝景蘊眨了眨眼,才接着大聲嘆息道:“這可真是令爲兄,好生爲難吶!”
八二四 救命
莫言莫問對視一眼,也不由低頭悶笑起來,景蘊見此卻只得故作不知地對二人打發道:“你們快一步進城去尋了大夫,再將自己身上的傷收拾收拾,爺沒功夫等你們。”
莫言莫問也知道沈玧的傷耽擱不得,急忙斂了笑意,抱拳一禮,策馬而去。
彩英見此想了想道:“屬下也帶兩人先行一步,舅少爺傷勢太重馬車不能快行,但到了客棧卻是需要立即救治的,屬下這就回去準備。”
景蘊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並不再多說什麼,待彩英領人走後,更是一下子轉進了馬車去查看沈玧的傷勢。
轉眼到了客棧,景蘊更沒功夫與萬乾再多說什麼,急忙親自將沈玧送進客房,彩英早已帶人準備好熱水,莫言莫問二人也請來了郎中,此時就候在客房中。
景蘊掃了幾人一眼,淡淡點了點頭,將沈玧放在牀上,小心思扯開先前簡單的包紮,將傷口露出來。
然而郎中一見傷口,嚇得臉色都變了,急忙搖頭道:“老朽學藝不精,這樣的傷口實在是沒法止血。還請……還請另請高明!”說完爲難地看着景蘊等人,心中卻是拿定注意,說什麼也不能動手!
景蘊見此如何不知這郎中心中所想?皺眉吸了口氣,咬牙問道:“可是止了血,你就能保他無恙?”
那郎中搖頭道:“這樣的傷口止血極難,就算是有上好的金創藥也不行,傷口太深,且傷及臟腑,要止血除非封住血脈,可血脈不可久封否則臟腑都會壞死。”
景蘊聞言閉目深吸了口氣,再次睜開眼一把揮開郎中,一邊親自爲沈玧清理傷口,一邊問道:“可帶鍼灸之物?”
郎中一愣,急忙點頭道:“出外行醫,自然帶着。”說着打開隨身藥箱取出一套銀針,心中雖是不信如此年輕人能做到銀針止血,卻不必景蘊多言急忙準備起來。
景蘊見此又朝彩英吩咐道:“準備黃連紫草熬成濃汁放涼送來。”
彩英倒是沒有多少驚訝,畢竟保護在洛娉妍身邊兒,沒少見二人相互討論針術,聞言不敢耽擱急忙轉身出去準備。
彩英沒有驚訝,莫言莫問也不奇怪,但這郎中卻是瞪圓了眼,萬乾也嚇得屏住了呼吸,好半晌忘了換氣兒。
只見景蘊清理完傷口後,沒有急着往上撒金創藥,反倒是伸手接過郎中遞來的銀針,眼都不眨地在頭,胸,腹三處一連紮下九針。待傷口出血漸漸減少,景蘊才舒了口氣,直起身道:“等藥熬好,給他重新清洗傷口,再上金創藥。”
說完景蘊扭頭看向郎中,冷冷地問道:“如今,你可有把握救他性命?”
郎中一個激靈,疑惑地看了景蘊一眼,不知他自己有如此醫術何必非自己不可,卻也急忙點頭道:“只要一會兒能及時將針拔出,老朽拼盡全力,定保這位少爺無恙。”
郎中與萬乾都在爲景蘊方纔那一手鍼灸之術震驚,卻不知萬里之外的一座山谷間,洛娉妍此時正滿眼複雜地望着景蒔血流如注的傷口。
蔣姨娘見景蒔的血越流越多,而洛娉妍卻久久沒有動手,不由厲聲催促道:“還不快點兒!傻愣着做什麼?我警告你,蒔兒若有個好歹,你跟你肚子裡的孽種,就得給我蒔兒陪葬!”
蔣姨娘雙目赤紅,洛娉妍卻心緒複雜,想着之前景蒔救下她的一幕,不由得嘆了口氣,拿起蔣姨娘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銀針,在火上烤了起來。
洛娉妍的醫術,她是沒見過,但對羅先生,她卻打探了不少。尤其是替皇貴妃療毒的羅老先生,更是打聽得清楚。想必作爲他二人傳人的洛娉妍……
蔣姨娘心中也沒底,但見洛娉妍將銀針烤好後,一口氣往景蒔身上一針連着一針地往下扎,那流血不止的傷口便漸漸止了血,蔣姨娘不由稍稍鬆了口氣。
若是那郎中或是萬乾在此,便會發現洛娉妍與景蘊下針之處雖有不同,但卻不多不少,也是正正好九針!定會更加驚訝。
蔣姨娘卻沒想那麼多,只警告道:“趕緊給蒔兒療傷,否則……”蔣姨娘說到這兒冷哼一聲兒沒有說下去,她料定洛娉妍不敢拿肚子裡的孩子打賭,隨後便將目光落在了依舊昏迷的景蒔身上……
洛娉妍沒有回頭,自然也沒有發現蔣姨娘看向景蒔的目光,比她看景蒔更加複雜。
這大半個月來,因爲帶着洛娉妍這個拖累,蔣姨娘三人速度一直快不起來。而身後的追兵卻從最初的溯風跟雲袖倆人,變成了如今每城設關卡,鎮鎮是追兵。
城鎮都進不去了,蔣姨娘不得不帶着景蒔與洛娉妍二人翻山越嶺,避開官兵的追捕。可沒想到,就是這樣也時常有官兵追上來圍堵。
這些官兵並不靠前,卻給蔣姨娘一行帶來極大的麻煩。就在大半個時辰前,蔣姨娘一行又被官兵圍住,好不容易突圍出來,一支飛箭卻直奔蔣姨娘面門而來。
蔣姨娘來不及閃躲,一把抓住洛娉妍擋在身前,想要擋住這箭,順便扔下這個包袱,誰知景蒔卻想也沒想就撲了過來,用身體替洛娉妍擋住了那支飛箭!
那箭雖然沒射中要害,只是將景蒔右肩穿透。可蔣姨娘卻至今也不敢相信那一幕是真的!
但令她更沒想到的是,在退離途中,洛娉妍腳下一滑差點摔入山谷,景蒔竟再次奮不顧身地救下樂洛娉妍,自己卻因肩膀受傷無力支撐掉入山谷之中。
等蔣姨娘好不容易押着洛娉妍下到山谷,找到景蒔時便是如今這般昏迷不醒的模樣……當時倒不是爲了救治景蒔,只滿心想着景蒔是爲救洛娉妍而死,洛娉妍便必須爲景蒔陪葬,如今倒是救了景蒔一命。
然而,這只是蔣姨娘自己的想法,看着景蒔依舊可怖的傷口,洛娉妍也很是頭痛,雖然已經止了血,但卻沒有更多的藥材可以給景蒔醫治,尤其是他頭上的傷……貿然施針自己並沒有太大把握,若是拖下去……
洛娉妍扶着如今已然高高隆起的腹部,望着景蒔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及頭上那個蔣姨娘並沒有在意的包塊,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八二五 山谷
想着景蒔兩次救命之恩,洛娉妍嘆了口氣,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目光復雜地望着景蒔的蔣姨娘,剛一觸及蔣姨娘的目光,洛娉妍也是一愣,隨即錯開眼低下頭。
蔣姨娘卻已收回了目光,冷冷地從上而下打量着洛娉妍,好半晌纔不帶絲毫感情地問道:“蒔兒什麼時候能醒?”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陣陣莫明的煩躁,擡頭望着蔣姨娘的眼睛,毫不迴避地道:“如今只是暫時止了血,但卻不能長久,否則我不敢保證他這條胳膊還能不能用。”
蔣姨娘一驚之下頓時變了臉色,呲目欲裂地瞪着洛娉妍,厲聲道:“蒔兒若是廢了胳膊……”
不等蔣姨娘說完狠話,洛娉妍便拔高了音量地打斷道:“如今不是我不救他,而是沒有藥材!我總不能無中生有吧?”
蔣姨娘一愣,望着洛娉妍皺起了眉頭,心知洛娉妍說得有理,可這會子讓她上哪兒去尋藥?便是自己能去尋到,又如何放心昏迷不醒的兒子,與她單獨待在一起?
看出蔣姨娘的糾結遲疑,洛娉妍嘆了口氣道:“這裡是深山,想必多少有些藥材,你若放心我便去尋來。”說完怕蔣姨娘又要提出什麼苛刻條件,急忙補充道:“不過如今已是隆冬,外面萬物凋零,我也不敢肯定就能尋到,只是盡力而爲罷了。”
果然,蔣姨娘聽洛娉妍這樣說放心不少,雖然目光依舊冰冷,卻也勉強點了點頭,淡淡地道:“需要什麼草藥你只管去尋,但這荒山野嶺的,誰也不敢保證有什麼,你最好不要離我太遠,否則,我怕是來不及救你。”
洛娉妍自然明白蔣姨娘這話什麼意思,淡淡一笑,撫着肚子點頭道:“便是沒有危險,我大着肚子也走不出去。”
洛娉妍沒這麼說,蔣姨娘還沒想到,聽她這樣一說,蔣姨娘便想起身後尾巴似得溯風與雲袖二人,頓時再次變了臉色,冷笑道:“虧你打的好主意!”
說完蔣姨娘深吸了口氣,看向洛娉妍的目光更冷了三分,道:“走吧,要什麼草藥我陪你,就在這附近找找看,若找不到……”
蔣姨娘再次將目光鎖定在洛娉妍的肚子上,威脅之意極爲明瞭,洛娉妍見此也不由動了怒氣,道:“你威脅我也沒用,這寒冬臘月的有是運氣沒有是天理!”
剛說到這兒,蔣姨娘似受到什麼刺激般,一把將洛娉妍提了起來,掐着她脖子厲聲喝問道:“什麼天理?我怎麼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天理?”
蔣姨娘聲音極爲尖銳,這樣的蔣姨娘洛娉妍不曾見過,心下卻也越發惱怒起來,一手護着肚子,一手掰着蔣姨娘掐着她脖子的手,怒道:“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就是天理!”
蔣姨娘明顯怔愣了一下,雖然洛娉妍不知蔣姨娘是爲什麼愣住,卻接着道:“我只能去試試看,有沒有能用的草藥,可沒本事讓植物在這個季節生長!”
這會子蔣姨娘算是徹底回過神來了,卻是將洛娉妍拉得更近了些,鼻尖兒幾乎觸碰到了洛娉妍的鼻子,一字一頓地吼道:“你別忘了,蒔兒是爲誰掉下山谷來的!”
洛娉妍別開眼,一點兒也不想看蔣姨娘那猙獰的臉,吸了口氣才冷冷回道:“他爲救我墜落山谷,我自然會盡力救他,但你最好不要再威脅我,否則……”
洛娉妍說到這兒,頓了頓,回過目光盯着蔣姨娘的眼睛,也一字一頓地道:“我,愛,莫,能,助!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從被劫持至今,洛娉妍一直極爲配合,尤其是蔣姨娘將目光停留在她肚子上時,她就從未反抗過。
這在蔣姨娘看來是軟弱,同時也爲自己抓住了洛娉妍的軟肋自得,卻沒想到,這一瞬洛娉妍身上竟涌現出了一股子之生死與度外的氣勢,令蔣姨娘反倒軟了下來。
蔣姨娘鬆開了掐着洛娉妍脖子的手,緩了語氣淡淡地道:“你能記得蒔兒如今這樣都是爲了你就好,若還有點良心,就好好給他治傷。”
說到這兒,掃了一眼正在揉着脖子不說話的洛娉妍,不由補充道:“若需要我做什麼,你也只管說,蒔兒是我兒子,爲他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不得不說,蔣姨娘這句話打動了洛娉妍,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爲自己安排的一切,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
洛娉妍的心軟了,點了點頭道:“我去外面轉轉,就在這附近,你生些火給他取暖,注意觀察着,若是發燒了你趕緊來叫我。”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看着洛娉妍離開的背影,蔣姨娘忍住了追上去的衝動,在景蒔身旁坐下,探了探他額頭,伸手從懷中掏出絹子,小心地替他擦拭着額間的冷汗,那輕柔的動作,那能滴出水來的柔和目光,若是洛娉妍見了,怕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娉妍出了山洞,便覺得一股子寒氣往脖子裡灌,不得不縮着脖子在附近尋找,可如今除了厚厚地積雪,哪兒能瞧見半分顏色?
洛娉妍找了小半個時辰,直起腰看着拿手中一節長着錐形果子的枯藤,嘆了口氣。一邊兒往回走,一邊兒擡頭四處打量,突然卻頓住了腳步,只見一陣風吹過,山谷深處的霧氣也散了些,隱隱能看到一些綠色。
洛娉妍不由加快了腳步,回到山洞中,將手中的枯藤遞給蔣姨娘,道:“我只找到這麼多,但這不夠!”
蔣姨娘拿着一截子枯藤看了又看,搖頭道:“來的路上沒注意,但路邊兒好像沒有見過。”
洛娉妍搖頭道:“沒讓你找這個,方纔我瞧見西邊兒山谷有霧氣籠罩,風一吹還能瞧見綠色,若我沒猜錯應該是有溫泉,那兒太遠了我去不了,你去瞧瞧,若有或許他還有救。”
聽洛娉妍這樣一說,蔣姨娘遲疑地看了洛娉妍一眼,像是在衡量她話語中的真僞。
洛娉妍不由皺起眉頭冷聲道:“你若要去便快些,你若不去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經盡力了。”說着轉身探了下景蒔的額頭,坐了下來。
蔣姨娘見此抿了抿嘴叮囑道:“雖然是冬天,但誰也不知這山裡有什麼,我在洞口生堆火,你最好不要出去。”說完頓了頓補充道:“也最好不要耍花招!”說完方纔轉身走了出去。
八二六 可憐
蔣姨娘很快轉了回來,果然要在山洞口生一堆火,洛娉妍卻搖頭道:“你快去吧,我把洞裡這堆火燒旺就好,洞口就不必了。這山洞原就不大,沒得悶死在裡邊兒了。”
聽洛娉妍這麼說,蔣姨娘倒也沒有堅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撿來的枯枝都扔到洛娉妍身邊兒,方纔真的往山谷深處而去。
蔣姨娘走後,洛娉妍又等了一會兒,方纔給景蒔撫脈,又翻起景蒔的眼瞼觀察了一番,見白眼仁上已經開始泛紅有充血的症狀,洛娉妍不由皺緊了眉頭。
手邊兒的銀針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覆許多次,洛娉妍才輕聲道:“我沒十足把握,但你等不了,如今只能賭一把了!”
說着起身到洞口轉了圈兒,確定沒人會來打擾自己,方纔返回洞中準備給景蒔施針。
望着着景蒔腦袋上的包塊,洛娉妍在心中默默將行鍼步驟演練幾遍後,才滿頭大汗地下了第一針。
沒有急着落下第二針,洛娉妍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見景蒔沒有出現書上記載的任何不良反應,才悄悄鬆了口氣,紮下第二針。
如此往復,洛娉妍恰好落下最後一針,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汗,便聽蔣姨娘一聲怒吼:“賤人!你做什麼?”說着縱身一步上前,一把抓住洛娉妍的手,力道很大,幾乎要折斷洛娉妍的手腕,嚇得洛娉妍差點退入火堆中。
洛娉妍頓時也惱了,護着手腕厲聲道:“你眼瞎了嗎?我在救你兒子!”說着喘了口氣,忍着痛道:“你看看他頭上的傷,那纔是最嚴重的,也是他昏迷的原因!”
蔣姨娘聞言下意識朝景蒔看去,只見景蒔頭上有一塊明顯地突起,旁邊兒插滿了針,心下不由信了兩分,卻仍是冷笑道:“救他?救他你方纔爲什麼……”
話未說完,洛娉妍便打斷道:“方纔?我就是怕你打擾纔等你離開後給他施針的!”說完再次掙扎了一下手腕,皺眉道:“這是在頭部施針,我並沒有十足把握,受不得半點影響!”
一聽洛娉妍說她沒有十足把握,蔣姨娘的臉色頓時越發難看起來,盯着洛娉妍的眼睛警告道:“你最好有把握!否則,我就讓你給蒔兒陪葬!”
洛娉妍此時心中也是惱怒異常,忍不住譏諷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至於陪葬你卻是不用想了。我堂堂錦鄉侯世子夫人,便是化成灰,溯風跟雲袖也會將我母子帶回錦鄉侯府,帶回世子爺身邊兒,葬入景家祖墳!”
越說心中越氣,狠狠地瞪着面目猙獰的蔣姨娘,洛娉妍瞥了眼仍舊昏迷的景蒔,冷笑道:“倒是你兒子,怕是隻能葬身荒郊野嶺,成爲孤魂野鬼!”
蔣姨娘“啊!”的一聲尖叫,擡手就是一巴掌朝洛娉妍臉上招呼過去。
不待蔣姨娘的巴掌落在洛娉妍臉上,一條鞭子“啪”的一聲,毫無預兆地纏在了蔣姨娘手腕兒上,隨即便聽雲袖一聲暴喝:“大膽!快放了少夫人!”
蔣姨娘翻手抓住鞭尾猛地轉頭看向洞口,見雲袖與溯風二人已經追到,不由再次掐住洛娉妍的脖子,冷聲道:“果真是陰魂不散,都給我滾!否則我殺了她!”
說着蔣姨娘手上一用力,將雲袖連着鞭子一塊兒扯進了山洞,好在鞭子極長,在靠近蔣姨娘時,雲袖果斷鬆了手。卻差點摔倒在地,可見蔣姨娘用力之大。
溯風見此也急忙跟了進來,站在了雲袖身旁,一時間與掐着洛娉妍的脖子擋在昏迷不醒的景蒔身前的蔣姨娘,對持起來。
溯風掃了眼蔣姨娘身後的景蒔,眯縫起眼正要說話,蔣姨娘掐在洛娉妍脖子上的手,卻是一用力,使得洛娉妍不得不仰起頭來,露出痛苦的神情。
雲袖與溯風不由的雙雙變了臉色,猶豫着是否暫時退出,卻見洛娉妍掰着蔣姨娘的手,望着他們艱難地道:“我不會走的,小叔爲救我受傷,我必須救他!”
別說雲袖與溯風愣了下,就是蔣姨娘也愣了愣,隨即冷笑道:“別說的好聽!你以爲我會信你的話?”
洛娉妍使命掰着蔣姨娘的手,聲音卻極爲平淡地問道:“你信不信重要嗎?”說完目光轉向雲袖與溯風二人,一字一頓地道:“景家的男人,要麼揚名立萬要麼戰死沙場。決不能這樣窩囊地死在荒山野嶺!”
一句“景家的男人”讓蔣姨娘不經意地紅了眼眶,心也跟着顫抖起來……可掐着洛娉妍脖子的手,卻沒有放鬆絲毫。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景蒔虛弱地一聲“娘”讓蔣姨娘再顧不得其他,猛地轉回頭去。
景蒔並沒有睜開眼,像是在說夢話,不住地喃喃着什麼,蔣姨娘聽不清,洛娉妍見此卻是頓時變了臉色,急急地掰着蔣姨娘的手道:“鬆手!快讓我看看!”
蔣姨娘警惕地掃了雲袖與溯風一眼,洛娉妍沒好氣地瞪了蔣姨娘一眼,趕緊對二人道:“你們先到洞外等着。”
見雲袖與溯風二人果然一聲不吭地退出了山洞,蔣姨娘才緩緩鬆開手,卻忍不住再次警告道:“你最好說話算話!”
洛娉妍卻沒功夫理會她,急忙側身彎下腰,探向景蒔的額頭,隨即卻緊緊皺起了眉頭。
蔣姨娘見此也急忙湊了過來,卻聽景蒔一直喃喃道:“娘,我冷”“娘,咱們回家。”“我想回家”……
蔣姨娘的眼一下子溼潤起來,含淚輕撫着景蒔的臉頰,哽咽道:“傻兒子,咱們哪裡還有家?哪裡還有!誰又將咱們娘倆當做家人了?”說着竟是忍不住傷心地哭了起來。
對於長輩的事兒,洛娉妍不好多說什麼,尤其是蔣姨娘與錦鄉侯,與景蘊母親之間的事,她就更不好多說。但即便蔣姨娘將她劫持這兒,此時她心中卻恨不起來,只覺得她可悲、可憐……
或許,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亦或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來不及多想,洛娉妍深吸了口氣,打斷道:“別哭了!這會子不是哭的時候,你究竟找到溫泉沒有?”
八二七 期盼
蔣姨娘聞言點了點頭,放緩了聲兒道:“離這兒不遠確實有好幾眼溫泉,水不深,水溫很高,那附近草木蔥鬱,想必會有你要的藥材。”
洛娉妍聞言想也沒想便揚聲兒喚道:“溯風!”
蔣姨娘見此頓時呲目欲裂,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話音剛落,溯風與雲袖卻已經雙雙走了進來,
洛娉妍掃了蔣姨娘一眼沒有說話,轉頭看向溯風吩咐道:“帶上二爺,咱們去山谷溫泉那邊兒,要快!”說完纔看向蔣姨娘道:“有什麼話等他退了燒,醒了再說,現在耽擱不得!”
見此,蔣姨娘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來,只警惕地看着洛娉妍將景蒔頭上的銀針拔了下來,又重新紮了三針,方纔讓溯風小心地將景蒔背在背上,朝溫泉那邊兒去。
蔣姨娘不由一把抓住洛娉妍急忙要跟上,雲袖見此大怒,猛地竄出來一把抓住蔣姨娘的胳膊,橫眉冷目道:“快放開少婦人!”
蔣姨娘卻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兒,一把甩開雲袖的手,提着洛娉妍的手卻是換了個姿勢,算是半扶着洛娉妍大步朝溯風追去。雲袖還欲再攔,洛娉妍卻朝雲袖微笑着搖了搖頭。
此時不是多說的時候,多說也並無益處,救人如救火,再糾纏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很快三人趕到溫泉附近,溯風已經尋了大樹讓景蒔靠坐着,見洛娉妍三人到來,急忙起身迎了過來,遠遠便道:“少夫人,這附近有野獸出沒的痕跡。”
洛娉妍深吸了口氣,勉強鎮定地點了點頭道:“如今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這兒有溫泉,附近沒有冬眠的野獸許是都會到這兒來飲水,大家小心些便是,都莫要離得太遠。”
說完接着吩咐道:“我再替小叔扎兩針,一會兒溯風送他去溫泉裡清洗傷口,注意不能碰到銀針,更不能着涼,傷口一定要用溫泉水洗淨。雲袖去尋些吃的來,折騰大半日大家都餓了。”
溯風雲袖二人並不看蔣姨娘一眼,聞言各自領命而去,蔣姨娘望着洛娉妍不知想着什麼,並不曾出言反對,只是看向洛娉妍的目光卻越發複雜起來。
洛娉妍沒心思去猜蔣姨娘的想法,轉頭看向她淡淡地道:“你陪我在附近找找看,這兒有溫泉,說不定能尋到草藥。”
蔣姨娘緊抿着嘴點了點頭,果真寸步不離地跟在洛娉妍身邊兒一路仔細尋找。
不得不說景蒔的運氣確實不錯,在溫泉中出了一身汗,上來時已經退了燒,洛娉妍也在附近找到了需要的藥材,揉爛後塞在了傷口裡,然後拔了景蒔身上所有的銀針。
蔣姨娘見此鬆了口氣,洛娉妍卻越發緊張起來,再次替景蒔撫脈後,才轉頭看向蔣姨娘,臉色慎重地道:“如今條件有限,我沒有金針,連梅花針也沒有。”
蔣姨娘不知洛娉妍何意,卻知道定是與景蒔的傷勢有關,剛剛落回胸腔的心,不由再次提了起來,盯着洛娉妍的眼睛打斷道:“你什麼意思就直說,少跟我轉彎抹角!”說完不忘警告道:“若蒔兒有個好歹,便是拼了我這條命,我也要你陪葬!”
說這話時,蔣姨娘的目光從溯風身上一掃而過,顯然是在告訴洛娉妍,她並未將溯風放在眼裡。
正在這時,雲袖捕了只肥碩的野兔回來,剛好便聽到這話,頓時將野兔一扔,兩步躥到洛娉妍身前,冷冷地瞪着蔣姨娘,正要說話,卻被洛娉妍輕輕拉開了。
洛娉妍看了眼雲袖手中的野兔,輕笑道:“你快去收拾,想法子熬過湯最好。”說完才從雲袖身後走出來,深吸了口氣道:“小叔頭上的包塊裡面全是淤血,必須清理出來。一會兒我需要你的幫助。”
聽洛娉妍這樣說,蔣姨娘目光閃了閃,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道:“只要你不耍花樣,便是看在蒔兒的面上,我不會傷害你的。”
洛娉妍淡淡一笑並不多言,便着手爲景蒔清除淤血,看着淤血一點點的排出來,蔣姨娘的心,漸漸有了期盼。
雲袖卻是心疼極了,忍不住撅着嘴嘀咕道:“爺若知道少夫人這般委曲求全,還不知心疼成什麼樣!”說完恨恨地瞪了景蒔一眼,方纔扭身去收拾野兔。
雲袖卻不知,遠在千里外的景蘊即便不知洛娉妍此時的遭遇,心口也是抽抽地痛着,在處理好沈玧的傷後,便一刻不願耽擱地將沈玧交給了萬乾。
此時已經帶着莫言莫問與女侍們,換馬不換人地往京城趕去了。一心只盼着早日回家,見到心尖兒上的那個人兒。
景蘊卻不知,想見那個人早已不在京城,心中的那個家,也正是一片悽風慘雨……
景芝得知沒能用景蒔換回洛娉妍,崩潰之下說出了與皇帝的交易,羅先生聞言心神大震,偷偷給惠寧長公主出了個主意……
惠寧長公主的病情在得知洛娉妍被劫走之後再次加重,幾度掙扎在垂死邊緣,不僅宮裡的太醫與羅先生一樣束手無策,便是羅老先生也被皇帝派遣到了長公主府常駐,也只是勉強穩住了惠寧長公主的病情。
皇帝心中原有的一點懷疑,見此也漸漸淡去,真心記掛起惠寧長公主的病情來,不僅太醫,便是羅老先生,也時常被喚進宮中詢問。
然而,每當皇帝問起,羅老先生卻總是搖頭,直到一次皇帝發了怒,羅老先生不得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道:“殿下此乃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老朽無能,請聖上恕罪。”
皇帝沉默了許久,才揮手道:“你下去吧,定要竭盡全力救治朕皇姑母!”
雖說帝王無情,可皇帝忘不了小時候是這個皇姑母護着自己母子,自己才得以長大。更忘不了先皇駕崩後,是這個皇姑母力挽狂瀾,扶持自己登上帝位。
自從敬親王去世,這些年來皇姑母再不曾插手朝堂之上任何事,除了當年嘉善的事,這個皇姑母總是護着自己,順着自己的……
想到這兒,皇帝也真心盼着官兵們早日將洛娉妍救回來,好挽住惠寧長公主的性命。
然而,除了皇帝與惠寧長公主等人以外,最期盼洛娉妍歸來的,卻是洛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