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金城坊的內巷之中, 春霄擡頭望去,前方這座深宅大院便是張鶴卿受護國寺的方丈之託,上門拜訪的地方。頭一天他們到時被告知主人有事出了門, 今天第二次前來, 很快便被僕人引了進去。
兩人先被帶到了廳室好茶好果的招待着, 不一會, 一個像是管事模樣的年青人走了出來與兩人見禮。
“在下葛林濤, 乃府上主人的內弟。”年青人說話彬彬有禮,原來不是家裡下人,而是主人的親戚。
他先是恭敬的對着張鶴卿行了一禮, 待看到春霄時,大概覺得女扮男裝的她是張鶴卿的隨侍道童, 所以只是微微點頭, 便又對張鶴卿道:“道長經普善大師推薦而來, 必是一方高人,府中之事, 想必大師也對道長說清楚了吧?”
“貧道已經知道了。”張鶴卿閉目點頭,接着就由這位葛林濤繼續帶路,將二人領向內院。
關於張鶴卿此次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春霄昨天也翻問了一遍。據說乃是這府內的小公子得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病症,諸多大夫都苦無頭緒, 當家主母便向經常佈施的護國寺主持道出了此事, 那位老和尚也不知看出了什麼名堂, 便轉手推薦了張鶴卿。
“我家內兄剛亡故不久, 外甥又得了這樣的病, 家姐不希望下人亂嚼舌根,所以本不想請和尚道士一類的到府裡來, 不過普善大師是家姐信得過的高僧,他又推薦了道長您,想必道長也是作風穩重之人吧。”
葛公子一邊帶路,還一邊絮絮叨叨,那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希望張鶴卿口風嚴謹,不要將府內的事情對外張揚。這讓一旁的春霄聽着,不由的被扯痛了一絲心絃。
張鶴卿的口風當然是信得過的,可也正是如此,才讓多少冤屈血淚就到他爲止,再不足爲外人道也。就像杜尚秋的事情,他只管斬妖除魔,卻不會管人間衙門是否能替死者伸冤。
而眼下這高門府邸……不知又掩藏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此處,春霄就對那尚未謀面的什麼主母生不出一絲好感來。只不過這次,卻是讓她出乎預料。
********************************************************
“妾身蘇氏,見過道長。”
一位溫柔婉約的婦人,對着張鶴卿盈盈一拜。雖然對她的樣子沒有太深的印象,但是那聲音卻讓春霄心裡咯噔一聲——這不是昨日廟裡偶遇的那位夫人嗎?!
她想起了當時小沙彌曾稱她“蘇夫人”,再一聯想府外大門上所掛的“蘇府”匾額,原來果真就是同一個人啊!
只不過她今日扮作道童模樣,蘇夫人似乎沒認出她來,她也便不做聲了。想起在廟裡這夫人對自己兒子病情的擔憂之心,春霄就不免在內心暗自檢討了一番:不該主觀臆斷,這世上還是有不少真心實意的好人的。
“……那麼可否讓貧道先見一下小公子?”
就在春霄愣神的當上,張鶴卿已經同蘇夫人攀談了起來。說起那小蘇公子的毛病,也是新鮮奇異。半月多前這孩子曾溺過一次水,之後便喜歡上了泡澡。乍一聽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這孩子卻喜歡到了一天要有大半天時間要泡在澡盆子裡,否則便精神不振。時間長了,甚至會手腳麻痹,昏聵暈厥。
“自然是要讓道長一見的,不過小兒他此刻正在沐浴,請道長稍等片刻。”蘇夫人輕聲細語,只是看她下意識的攪動着手帕,看來內心還是有些不自在。
“其實,小兒這事雖有些奇怪,但在妾身看來,只要沐浴一番,也沒有什麼問題……”躊鑄了片刻,蘇夫人看了張鶴卿一眼,還是把心中的顧慮講了出來,“所以妾身覺得這事並不需要勞動到蘸符問仙的地步,只是普善大師好意,妾身無法推辭,道長您認爲呢?”
張鶴卿之前一直默默的聽着,這時僅僅淡然的回答了一句,一如他初至杜府時少言寡語的性子。
“有什麼問題,還得見過了小公子才知道。”
蘇夫人的臉色爲之一白,想要再說些什麼,門外卻已經竄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娘,你找我?”清脆的童音劃空而過,一個小男孩飛奔着撲至了蘇夫人的懷裡。
站在張鶴卿身後的春霄細細打量過去,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年歲大概比杜承宗還要小一些,正撒嬌的趴在母親膝邊。
蘇夫人的表情忽而恢復成了無限的寵溺,一邊輕輕的撫摸着兒子的頭,一邊對他說道:“快給客人行禮,那邊是來爲你看病的張道長。”
順着母親的手指,小男孩看向了張鶴卿。春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總覺得那一瞬間,小蘇公子的表情變得有些恐懼。
“娘……我沒有病,也不需要看病。”他更緊的貼近了蘇夫人,弱弱的抱怨了一聲。
“娘知道熙兒沒病,道長來也只是例行探問而已。”蘇夫人似鼓勵的拍了拍兒子,又轉向張鶴卿道:“那不知道長準備怎麼診治呢?”
“小公子,麻煩你到貧道這裡來。”張鶴卿沒有直接回答蘇夫人的問題,只是伸出一隻手衝小蘇公子招呼道。可是他那樣的冰冷麪孔,別說一個小孩子,就是春霄遇上了,也不見得願意過去。
果然,小蘇公子眼中蒙上了一層明顯的害怕,只是朝張鶴卿挪近了一小步,細聲問道:“道……道長要做什麼?”
“小公子不用擔心”,見張鶴卿一聲不吭的注視着人家,春霄不得不出來活躍一下氣氛,“道長他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憑她對張鶴卿的瞭解,她猜他此刻恐怕正在觀察小蘇公子的“氣”吧。
張鶴卿沒有否認她的話,也沒有再逼迫小蘇公子靠近自己意思,只是接着看了他一陣子,便對蘇夫人道:“貧道希望能與小公子單獨呆上幾日,這期間,夫人及府中下人都不得靠近,一日三餐只要送到門口就好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娘,我不要!”沒待蘇夫人開口,小蘇公子就重新趴到了她的身邊,撒嬌似地晃動着她的身體,“我想天天都來見娘,我不要被一個人關起來!”
蘇夫人看着兒子,面上也全是不捨,“道長這是何意?”她爲難的瞅了眼張鶴卿,“有什麼事在熙兒房裡看不就好了?”
可是面對蘇夫人略帶懇求的柔弱表情,張鶴卿倒是鐵了心的堅持己見,“夫人不用擔心,貧道這麼做自然也有貧道的道理,絕對不會傷害到小公子的。”
“那道長究竟又要做什麼呢?”
“只是……觀察而已。”
“可爲何非要將我們隔絕與外來觀察?”
“……請夫人務必答應。”解釋到最後,張鶴卿乾脆就不解釋了,甚至帶了點最後通牒的意味:“如果夫人不想小公子永遠離不開沐浴,就請把他交給貧道吧。”
蘇夫人最後還是抗不住張鶴卿的冷硬,勉強的答應了他的要求,還特別按他的吩咐劃了一個靠近池塘的院落給三人居住。
春霄跟着僕人一起幫忙把有關小公子的日常所需都收拾妥貼,而張鶴卿則像初至杜府時那般,獨自一人不知晃到哪裡去了。
只剩下一個無事的小蘇公子,一離開母親便像失了保護的雛雞似地,手足無措的縮在牀邊上呆看着衆人忙裡忙外。直到春霄停下了手裡的活,看他着實可憐,不由的便安慰起他來。
“小公子,你不用害怕,那個道長就是看起來有些嚇人,其實他人不壞,不會害你的。”
“……我知道……”聽了春霄的安慰,小蘇公子悶聲回答了一句,卻始終不安的握緊雙手。
“那你還擔心什麼呢?道長不是也說了嘛,只要三兩日便好了。”春霄也坐到牀邊上,親和的看着這位小公子。
她雖然是鬼魂之身,但並沒分辨對方是否妖魅的本事,可是這小蘇公子乾乾淨淨,純真無邪的樣子,她實在沒覺得他身上有什麼問題。
但張鶴卿又絕不是無中生有的人,他一定是感到了什麼異常吧?這麼想着,春霄也不免爲這小蘇公子憂心了起來,因爲這孩子讓她想起了杜承宗,她不希望類似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在自己面前。
就這麼陪伴着小蘇公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張鶴卿也回來了。
一看到他走進了房子,小蘇公子就忍不住的繃緊了身體,他大概是剛剛跟春霄有些熟悉了,便像偎依母親一樣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
“道長,你不要這樣總繃着一張臉吧,會嚇着小孩子的!”春霄被那顫抖的小身體激發起了一股保護意識,而且她對張鶴卿的沒人情味本身早有意見。
張鶴卿倒是沒說什麼,依然只是看了小蘇公子一會,卻在最後下了個不可說不重大的決定,“小公子,這幾天請你都不要沐浴了。”
“喂!這……這沒問題嗎?”眼見小蘇公子一下子面無血色,春霄忍不住湊到張鶴卿身邊嘀咕道:“不是說要是長時間不泡澡的話,這孩子會發病嗎?”
“貧道就是想看看,他究竟發的是什麼病。”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張鶴卿嘴裡蹦了出來,他不再多說,隻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