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皇權面前，一切道理都說不通，血脈親情更是無足輕重，但凡威脅到皇權的東西，都是要被毫不猶豫消滅的。
黎虔雖然只是一個毫無錯處的兩歲的孩子，但他的下場，最好不過貶爲庶人，監禁終身。
無情最是帝王家，想到這些，我心裡突然很堵。我很快也要當娘了，我不捨得讓我的孩子受一絲委屈，黎虔雖然不是我的孩子，可他是因爲有我的一力保護，才能平安來到世上的，對他，我有一份莫名的感情。
“怎麼了，華子？”大約是我的出神太過明顯，黎錚突然側首過來，貼着我的臉頰蹭了蹭。
我想了想，問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連氏與虔兒？”
黎錚沉默片刻，道：“原本連氏應該與族人一起處死的，但因着手頭事務繁雜，朝中局勢不穩，一時間也沒顧得上她，後來戰事又起，母后中毒，竟將此事耽擱了。如今大局已定，是時候處置了。”
黎錚的處置，我大約能猜得出來，連氏是必死無疑的，至於虔兒，除掉宗籍，幽禁終身，或者隨着連氏一道去了。
其實對於黎虔來說，與其留着一條命，倒不如死了乾脆。沒有了母家一族的支持，又不得父皇寵愛，若是當真被幽禁，還不如一死了之。
話雖如此，可要一個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的兩歲稚子送命，我心裡總是苦的，但這件事，我不能插手，也不知該如何插手。
“這些事你不要理會了，好好休養纔是最重要的。”黎錚拍拍我的臉頰，強笑道，“母后醒來之後，朕會去請她下旨封你爲護國公主，不日便要舉行冊封大典，大典過後，就該着手準備你我的大婚了，還有封后大典，這些繁瑣的儀節都是免不了的，更拖不得。”
一想到所謂的封后大典，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南楚的封后大典上，我當衆暈了過去，那會兒月份還小，如今挺着個大肚子，天知道能不能撐下來一整天的儀式！
晚膳剛罷，我正要回王府，慈安宮傳來話，說是老祖宗醒了，黎錚立即要帶我前去探望。
對於老祖宗，我是真心敬重孝順的，原本老祖宗沒醒來時，我一直盼着她醒來，可她真醒了，我卻又不敢去見她了。
原因很簡單——我肚子裡的孩子懷的太尷尬，我不知道老祖宗會不會像黎錚這樣，無條件信任我。
黎錚也不知是完全沒擔心，還是根本沒想到這一節，很爽快地帶着我就走，一路上，我的心情就跟擡肩輿的小太監的步伐似的，三顛兩晃，一直沒平靜過。
到了慈安宮門口，我就想下來，黎錚卻沒讓，徑直讓人將肩輿擡了進去，一直到了寢殿門口才放下來。
我還沒走下肩輿，就見瓊姿從寢殿走出來，手裡端着個碗，一看見我，一張原本帶着喜意的臉頓時拉長了，嘩啦一下，將碗裡的東西潑在地上，扭臉就進去了。
我心裡頓時一陣刺疼，在南楚的時候還好好的，可她知道我懷有身孕，態度頓時來了個翻天覆地的改變。當時我百口莫辯，只能處處躲着她，儘量不在她眼前晃盪。
後來我與黎錚定下反間計，瓊姿對我必然越發懷恨。可如今戰事已經結束，韶家平反，我也重回東黎，瓊姿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明白這一切只不過是做戲？但她對我的態度卻越發惡劣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黎錚的臉頓時冷了，沒等他發作，瓊姿就已經進去了，黎錚只得扶我下肩輿，溫聲安撫道：“華子，你別往心裡去，瓊姿她還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只是誤會了，並沒有惡意。”
我苦笑道：“我省得，皇上放心。”
如果這都叫沒有惡意，那麼什麼纔是有惡意？心頓時涼了半截，瓊姿與我一同長大，她如今對我這副態度，可想而知，老祖宗的態度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進了寢殿，黎錚小心翼翼地扶着我，沒等走到老祖宗牀前，黎錚就丟給瓊姿一個冷厲的警告眼神，瓊姿冷哼一聲，看也沒看我，袖子一甩，就出去了。
我既尷尬，又寒心，撇開黎錚的手，扶着牀沿緩緩跪下，垂首請安：“老祖宗可醒了，真是天可憐見，菩薩保佑！”
老祖宗剛一瞧見我的時候，神色間猛的一喜，可隨後，臉上的喜意還沒蔓延開來，就倏地凝固住了，緩了片刻，才淡聲道：“起來吧，雙身子的人了，莫跪着。”
方嬤嬤搬了錦墩來，我謝了恩，欠身坐了，黎錚很體貼地站在我身後，讓我背靠着他。
“母后醒來就好，這些日子可叫咱們急壞了。”黎錚說着，看我一眼，又道，“尤其是華子，懷着六個多月的身孕，還一路連番快馬，星夜兼程地趕回來，又親自審了青鳶，爲母后取來解藥，實在是大功一件。”
老祖宗溫溫一笑，和藹地看着我，柔聲道：“華子素來孝順哀家，哀家是知道的。華子的功勞，哀家心裡也清楚，皇帝日前革了華子的王位，如今真相大白，該恢復華子的王位了。”
我心裡又是一涼。
老祖宗是什麼樣的人？那可是在後宮這條大河裡翻滾浮沉了半輩子的人精，黎錚想得到的，她會想不到？她難道不知道我和黎錚有一腿？她難道不知道黎錚有意娶我？她難道不知道我不能以襄王的身份入宮爲後？
除非她不想讓黎錚娶我。
我曾經因爲賜浴華清池、九鳳攢珠釵與鳳髻的殊榮而戰戰兢兢，後來想想，連瓊姿都能說出黎錚苦心孤詣地守護我那麼多年的話，老祖宗必然是知道黎錚的心意的，她之所以寵我護我，給我當靠山，明擺着是早就屬意我跟了黎錚的，因此纔會任由我凌駕於皇后之上。
可是現在，老祖宗要恢復我的王位，她不讓黎錚娶我了。
黎錚龍眉一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纔聽到了什麼，下意識問道：“母后您說什麼？”
老祖宗淡淡地看着我，溫和地笑笑，慈愛地說道：“華子爲東黎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定國安邦，忠心耿耿，哀家都是知道的。你放心，咱們黎家不會虧了你的。”
“華子身爲東黎臣民，爲皇上盡忠是爲人臣子分內之事。”我強撐着笑臉柔順地迴應，老祖宗果然不信我。
除了黎錚，再沒有第二個人信我了，可是隻有黎錚信，又有什麼用？
皇室是最注重血統的，我懷的雖然是黎錚的骨肉，可是除了黎錚，所有人都認爲這個孩子是南楚孽種，東黎皇室接受不了他，東黎子民也接受不了一個血統不明的皇子或是公主。
並且，老祖宗絕對不會要一個身子不潔的女人做兒媳婦，東黎也容不下一個曾經做過南楚皇后的女人登上後位。
老祖宗擡起手，拉住我的手，眉眼間滿含憐惜與無奈：“華子有十七了吧，大好的年華就這樣蹉跎了，如今……”
老祖宗說着，視線往我肚子上一掃，嘆道：“華子若是中意什麼人，只管跟哀家說，任他王公貴族，亦或是白衣卿相，只要華子中意，哀家竭力成全。”
我一愣，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感覺到黎錚身子一震，似乎要與老祖宗爭執，我連忙暗中拉了他一把，扶着腰跪下，垂首道：“謝老祖宗恩典。”
黎錚明顯怒了，厲聲道：“華子，你！”
我打斷黎錚，毫不猶豫地回道：“老祖宗疼愛華子，華子感恩戴德，只是如今華子有孕在身，怕是不能另嫁了，辜負老祖宗的美意，令老祖宗失望了。”
我磕了一個頭，淡聲道，“華子如今這狀態，怕是不能繼續爲皇上效力了，敬安王府已經有一位王爺了，華子的王位，不復也罷。”
老祖宗強撐着擡起身子，拉着我的手將我扶起來，嘆道：“華子勞苦功高，恢復你的王位，那是你應得的，你不必過謙。”
我耷拉着腦袋，沒接話。老祖宗心意已定，皇家這道門檻，我短時間內是邁不進去了。
“來人，傳哀家懿旨，敬安王嫡女韶華，孤身涉險，力克西樑南楚，於社稷有功，星夜兼程，救哀家於生死關頭，於哀家有恩，如此忠孝兩全，有情有義，當爲天下臣民之表率。茲此特下恩旨，復其襄王之位，王位由長子世襲。”
這一道懿旨一傳下來，無異於將我嫁與黎錚之事宣判了死刑。雖則旨意上言明我於社稷有功，於老祖宗有恩，將我擡得高高的，卻恢復了我的王位，並且王位由長子世襲，試問，有哪朝哪代的皇后還保留着王位？又有哪朝哪代的皇后將王位傳給自己的長子？
我默默地跪下，低聲道：“謝老祖宗恩典，華子感激涕零。”
黎錚大約已經出離憤怒了，一直沒吭聲。
事已至此，反抗是沒用的，老祖宗畢竟剛剛醒來，受不得刺激，況且老祖宗的立場與天下人一致，黎錚再怎麼是皇帝，也不能與天下人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