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河給秦菜的任務是學扎紙人。這可是個實打實的技術活兒,先以竹篾爲骨、紙爲皮,最好用糨糊,有時候趕時間就用膠水、膠布,反正外表看起來像就行。
秦菜對竹蔑不陌生,但是扎紙樓、紙人什麼的就有難度了。費了半天勁終於扎出來一個紙樓,但想象力太發達,成品的長相超越了地球的種族。
白河站在“紙樓”面前深情地凝望了它半晌,最後默默地走開了。
十點多有人進來拿寫好的紙錢,白河把錢收了,又引着人去挑紙紮洋樓、汽車什麼的。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腆着啤酒肚,戴着墨鏡,也不問貴賤,亂七八糟的買了一大堆,最後他站在秦菜紮好不久的紙樓面前,終於有了和白河同樣的疑惑:“這個是什麼?”
白河稍作停頓,隨後坦然:“UFO。”
……
秦菜絕倒,那中年男子頓時一臉驚歎:“連這個都有!”
白河面不改色:“與時俱進。”
中年男子一拍大腿:“來一輛!!”
秦菜崩潰了,尼瑪那是樓房,老子扎的樓房!你家樓房能當UFO啊!她當時就幽幽地插嘴:“就算真有UFO,你覺得你家祖宗會開嗎……”
“所以你還需要燒一本操作說明書。”白河跟在中年男人身後,只淡淡地瞅了秦菜一眼,氣定神閒。中年男子還在看麻將桌,白河的下一句話卻毫無疑問引起了他足夠的重視,“不然他要是不會用,讓你下去教就不太好了……”
……
當天下午,店裡不僅賣出去了幾個“UFO”,還順便賣出去了幾本“操作說明書”。秦菜扎紙紮到後來,膽子也大了——反正白河賣得掉,她大膽地隨便胡亂紮了一通。速度倒是快了許多。白河揹着手,原本還指導她,後面就發覺這個徒弟儼然已經無師自通了。
扎到中午,秦菜的手被竹篾割了好幾道口子。白河從抽屜裡掏了藥給她,還沒遞到她手裡,突然想起什麼,遂又收回:“這藥太貴,徒弟啊,你還是用創可貼吧。”
……
如此紮了幾天的紙人紙器,秦菜就開始受不住了:“我說,你不是應該斬妖除魔的嘛,天天讓我糊紙人算什麼事啊!”
白河不爲所動:“糊紙人是吃飯的手藝,斬妖除魔是問道的手藝,你連飯都吃不飽,問什麼道?”
秦菜冷哼:“沒本事就是沒本事吧,就會忽悠人。”
這幾天正逢中元節,紙燭店生意好得不得了。秦菜手都扎腫了,白河那個小氣鬼終於讓她用了一次藥。她雙手塗着藥還要給他泡茶煮飯。好在平時在家裡也是做慣了活計的,沒那麼嬌貴,她倒也沒抱怨。
下午時分,突然有人火急火燎地來找白河,說是孩子吐得厲害,不知道怎麼了。
白河正在逗弄他養的那隻中華草龜,聞言只是淡淡道:“孩子吐應該去醫院。”
對方卻急了:“白先生您行行好,千萬給看看。孩子病發得急,從發病到現在才一會功夫,眼瞅着就臉色都變了。”
都在一個鎮上,來人姓唐,叫唐文殊,家裡離得近,平日裡雖然沒有什麼來往但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白河就去了他家,離鋪子隔着不到兩家人。進去之後就見唐文殊的媳婦抱着孩子,孩子嘴裡不停地吐出白色的泡沫,臉色發青,眼瞅着是快沒了。
白河也不多話,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今天中午,家裡可有動過土?”
唐文殊想了想:“沒有哇……”
白河看着孩子情況,也冷了聲音:“仔細想!”
唐文殊突然大悟:“中午那會我釘了兩根釘子掛牆畫算不算?”
白河二話不說,和他趕到堂屋的牆面前,先將兩根釘子撬了出來。然後他讓唐文殊拿了一碗水,在房子四周走了一圈,念念有辭了半天。唐文殊和媳婦也不敢打擾他,只得守着孩子。
說來也怪,釘子拔掉後不久,孩子就沒有再吐,閉着眼安安靜靜地睡了。
白河回來時碗裡的水已經沒了,他將碗遞給唐文殊,只說了句:“妄動基宅犯了他,給報了個犯,已經沒事了。”
唐文殊和媳婦還有些害怕,唐文殊搓着手:“白先生,孩子真的沒事了,要不要再送醫院看看?”
白河走到他家門口洗衣臺的水龍頭面前,接水洗了手:“送也可以,吊點鹽水、葡萄糖。”
唐文殊撓了撓後腦勺,連稱呼也用起敬稱來:“白先生,絕對不是不相信您,實在是關乎孩子……”
白河只嗯了一聲,也沒什麼表情,唐文殊見他似乎也沒怎麼費力,便掏出二十塊錢塞到白河手裡。白河也不吭聲,接過錢便走了。
然後唐文殊把人送到醫院,輸了半天液,果然一瓶生理鹽水,一瓶葡萄糖。==
到晚上,鎮上開私人診所的劉正就跑了來。他是個正經的醫生,有照的。在鎮上開了個診所,藥賣的比醫院便宜,大家有點啥事一般都去他那兒。
豈不知這傢伙也不是個善類,下午一瓶鹽水、一瓶葡萄糖,再加上些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藥,這傢伙是真的狠,一刀宰了唐文殊二百八十六塊錢。
他拎着一瓶二鍋頭進門,立刻就掏了一百塊給白河:“提成。”
白河不沾菸酒葷腥,卻毫不客氣地將那張大團結收進了抽屜裡。秦菜的表情就只剩下了——(-__-)b
媽媽……地球太危險,我想回火星……
晚上,白河破例沒讓秦菜再扎“UFO”,二人關上門,去了他臥室裡間的神臺面前。裡面燃着紅蠟,秦菜覺得有點陰森,白河卻只是讓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教她口訣。
說是口訣,那東西卻白得難以置信,他就是讓她盤腿而坐,雙手交疊放在臍下,心念着各神往東南西北方向磕頭,不,應該說是點頭。比如心裡默唸到南方觀世音菩薩,就往南方略略點頭(算是磕頭,幅度很小)。
秦菜強忍着沒有吐槽——這實在是太傻帽了好不好!
白河在旁邊監督,只留下四個字:“摒棄雜念。”
秦菜也不知道唸了多久,磕了多少個頭,但是漸漸地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她不知道白河什麼時候走的,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吹滅的蠟燭,她沒有睡着,卻就這麼在神臺下坐了一夜。
這樣足足坐了三天,白河這才教她入門口訣,道門口訣本就千奇百怪,但秦菜人小,記性也好——總沒有政治歷史難背吧?
而這天早上,秦菜出門賣菜的時候,就發現兩個婦人對着她指指點點,離得太遠,她們說什麼秦菜聽不清。但是她突然想到那一年的黃小蓮,陽光下世人冷漠的面孔和她指尖那一抹刺眼的血。
心裡突然有點煩躁,突然恨不得衝上去將這兩個人一人刮一耳光。但隨後又覺得莫名其妙——也許人家根本什麼都沒說呢。
想到這裡她心情又好起來,這個月快結束了,白河應該付錢給家裡了吧?家裡農活也不知道做完沒有,等中元節之後有時間了,希望能跟白河請個假回去看看。
然而她確實是有些高興得太早了。因爲當天下午白河就傳了她,她一接觸才知道——尼瑪這些口訣實在是太、多、了!!
就拿最基本的水法來說,單是正式的水法就分三十六小水法、二十四中水法、四大水法。且不提中水法和大水法,單是小水法裡面又包含了治鯁水、報犯、退煞、止血、平瘡、挑臆子等等許多細法。
秦菜開始汗了——這玩意兒比歷史政治深奧多了!!
白河對秦菜就嚴厲許多了,但是他從不打罵,對付秦菜,他有個絕招——扣錢!!
背錯一次口訣扣十塊錢,錯漏一次扣五塊。這招借刀殺人更狠——秦老二發現錢少了,肯定要問原因。一旦知道是秦菜學藝不精,肯定先把她狠揍一頓。
秦菜只有拼命地拼,連做飯都嘀嘀咕咕,方纔勉強保住了她那一千二百塊。
中元節那晚,白河被人請了出去。秦菜一個人在家,仍然跪在神臺前背口訣。突然鼻樑那一條線冰裂一樣痛。
她心裡有些慌,依然口訣念個不停,那條縫似乎越裂越大,不一會兒便感覺有風從腦袋上的裂口裡灌了進去。秦菜猛地一掙,似乎突然掙脫出來。再一看,眼前茫茫一片白——她竟然在一片玉米地裡。
這下子她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情景非常清晰,完全不似作夢,但秦菜是個做慣了夢的,她知道這肯定是夢。只是……怎麼會突然在這裡?!她左右望望,那時候地裡的玉米已經被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枯黃的玉米杆子。
前面一片玉米杆發出沙沙的聲音,秦菜覺得自己比以往在夢裡要聰明得多。她找了塊磚頭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朝前面走。
玉米杆子下隱隱露出一雙腳,秦菜突然覺得怕——她以前在夢裡從不會覺得害怕。
但是都到了這了,總不能跑吧?
老天保佑千萬別是兇殺現場啊,我會嚇死的!她一邊畫着十字一邊往前面走,但真正看清前面的情況,卻腦袋裡嗡地一聲響。
只見黃小蓮被壓在一堆玉米杆上,一個黑乎乎的男人正趴在她身上!!
男人模糊一團看不清,但黃小蓮的衣服卻都被扯了下來,她呆呆傻傻,連掙扎一下也不知道。
秦菜也不知道爲什麼那麼生氣,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在夢裡——總不能求救吧?
那團黑乎乎的男人將黃小蓮纏得越來越緊,秦菜心頭火起,冷不防衝上去,照着那個黑腦袋就是一板磚。
那男人猛地回過頭,一雙眼睛竟然血一般地紅。秦菜渾身都在哆嗦,板磚在手,她卻再沒膽子來第二下。男人先前還有一絲懼色,但他很快就發現秦菜的恐懼比他更甚!
他從黃小蓮身上起來,緩緩飄近秦菜。秦菜這纔看見他下半身確實是一團灰黑色的霧氣,她舉着板磚,胸口劇烈地起伏——怎麼辦?
對方越來越近,身邊越來越冷,秦菜也不想了——尼瑪還能怎麼辦?跑啊!!
但她不轉身還好,剛一轉身,身後那東西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秦菜覺得什麼東西刺進了肉裡,那種痛難以形容,秦菜連什麼時候丟了板磚都不知道。
周圍突然暗了下來,看東西也變得模糊。冰冷的東西似乎剝開了她的表皮,痛讓人發狂。秦菜閉上眼睛的時候,隱約間看見白河,手裡還拿着個酒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秦菜睡了三天,醒來後肩膀痛得她想滿地打滾。但是她連個手指頭都擡不起來。外面有人在說話:“白河,要是我閨女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是殺人犯!”
是秦老二的聲音,他是個屠夫,言語間難免帶着兇悍。白河的語聲低沉:“是我疏忽。”
秦老二冷笑:“好好的一個閨女,你給我折磨成這樣。哼,你看怎麼辦吧。”
白河似乎愣了一下:“你想怎麼辦?”
秦老二壓低了聲音,但他平時就是個大嗓門的人,壓低了聲音也不小:“給兩萬塊錢,咱們私了,你做了些什麼,我都不問了。不然我就去派出所。”
白河輕吁了一口氣,很久纔開口:“橫財雖好,小心飛來橫禍。”秦老二明顯十分生氣:“少來這一套,別人怕你我可不怕!孩子都成這樣了,你做了些什麼,能瞞過老子?”
又是一陣沉默,白河似乎拿了什麼東西給秦老二:“去找這個人,錢……他會給你,兩萬太少,他大約得給你五萬。”
外面一陣腳步聲漸遠漸悄,再沒了聲響。
秦菜閉上眼睛,白河就走了進來。他在牀邊守了一陣,突然用熱毛巾替她擦了擦汗:“以後別這麼傻,以爲自己是鋼鐵俠啊。”他用手摸摸秦菜額頭,突然又嘆氣,“你要真有三長兩短,我必半生遺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