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風雪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嘯。
壁爐裡的火光早已黯淡,僅餘下幾點猩紅的餘燼,在黑暗中明滅。
陳川睡得很沉,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的臥室內清晰可聞。
牀尾,雪豹鰲拜龐大的身軀蜷縮着,偶爾發出一兩聲滿足的囈語。
它忽然動了動耳朵。
細微的布料磨擦聲,極輕,卻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鰲拜睜開了眼,冰藍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起,警惕地掃視着。
房間裡的一切如常。
不,不對。
它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了陳川的被子上。
被子微微鼓起了一個不自然的弧度,就在陳川的臂彎旁。
那不是陳川的身體輪廓。
鰲拜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低極低的嗚咽,帶着一絲難以置信。
它慢慢地、悄無聲息地從牀尾爬起,巨大的爪墊落在柔軟的牀墊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它湊近了。
一股淡淡的、屬於狐狸的微弱氣味,混合着陳川身上熟悉的氣息,鑽入它的鼻腔。
鰲拜的瞳孔驟然收縮。
它伸出巨大的腦袋,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了拱那處隆起。
被子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動了動,發出一聲含糊的、帶着睡意的嚶嚀。
是那隻火狐狸!
它竟然鑽進了陳川的被窩!
鰲拜的呼吸猛地粗重了幾分。
它跟了陳川這麼久,晚上睡覺最多也就是趴在牀邊,或者蜷在牀尾。
鑽被窩?
它想都沒想過!
這隻纔來第一天的小狐狸,憑什麼!
一股莫名的委屈與憤怒涌上心頭。
鰲拜低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不滿,它伸出爪子,想要將被子掀開,把那個鳩佔鵲巢的小東西給扒拉出來。
火狐狸似乎被驚動了,它在被子裡動了動,然後,一個小小的、火紅色的腦袋從被子邊緣探了出來。
它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巨大雪豹頭顱,琥珀色的眼睛裡帶着一絲茫然,隨即又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似乎打算繼續睡。
完全沒有把鰲拜放在眼裡。
鰲拜更氣了。
它用鼻子用力地頂了頂火狐狸的腦袋,示意它趕緊出來。
火狐狸不耐煩地甩了甩頭,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警告聲,非但沒出來,反而往被子深處又縮了縮,試圖把自己埋得更深。
“嗷嗚!”
鰲拜終於忍不住了,它張嘴輕輕咬住被角,想把被子整個掀開。
火狐狸感覺到了威脅,也急了。
它猛地從被子裡竄了出來,雖然右後腿還有些不便,但動作依舊敏捷。
它弓起身子,對着鰲拜呲出了尖牙,喉嚨裡發出尖銳的“嘶嘶”聲,火紅色的毛髮都微微炸起。
一場無聲的對峙,在陳川的牀頭爆發。
鰲拜體型佔優,氣勢洶洶。
火狐狸雖然小,卻絲毫不肯示弱,一副拼死抵抗的架勢。
兩個毛茸茸的傢伙開始在牀上推搡、撕咬,動作雖然剋制,但動靜卻越來越大。
被子被它們弄得一團糟。
“嗯……”
陳川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翻了個身。
牀上的兩個小傢伙動作同時一僵。
它們齊齊扭頭,看向似乎要醒過來的陳川。
鰲拜率先反應過來,它鬆開了咬着火狐狸尾巴的嘴,喉嚨裡發出一聲委屈的低鳴,試圖用眼神向陳川控訴。
火狐狸也停下了攻擊,它有些慌亂地甩了甩被鰲拜弄亂的毛髮,琥珀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安。
陳川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身,睡意朦朧地看着牀上一片狼藉的景象,還有兩個正襟危坐、一臉無辜的毛茸茸。
“你們倆……大半夜不睡覺,在牀上開運動會呢?”
他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聽不出喜怒。
鰲拜立刻低下頭,用腦袋蹭了蹭陳川的胳膊,喉嚨裡發出可憐巴巴的“嗚嗚”聲,還時不時地擡眼瞪一下旁邊的火狐狸。
那意思很明顯:是它先動手的!它鑽你被窩!
火狐狸也感受到了陳川的注視,它縮了縮脖子,小聲地“嚶”了一聲,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腦袋蹭了蹭陳川的手背,眼神溼漉漉的,充滿了無辜。
陳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再看看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被子,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他伸手,先揉了揉鰲拜的大腦袋。
“好了,我知道了。”
然後,他又看向那隻緊張兮兮的火狐狸。
小傢伙的傷腿還包紮着,在這寒冷的夜晚,大概是覺得地上的棉襖窩不夠暖和,才冒險爬上了牀。
陳川掀開被子的一角。
“進來吧。”
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鰲拜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發出歡快的呼嚕聲,迫不及待地鑽進了溫暖的被窩,緊緊挨着陳川躺下,巨大的身體幾乎佔據了半張牀。
火狐狸也有些意外,它遲疑地看了看陳川,又看了看已經霸佔了有利地形的鰲拜。
陳川又拍了拍另一邊的空位。
“你也進來,外面冷。”
火狐狸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蜷縮在陳川的另一側。
柔軟的被子蓋在身上,隔絕了外面的寒意,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陳川將被子給兩個小傢伙掖好,重新躺下。
左邊是溫熱的雪豹,右邊是小巧的火狐,一人兩獸,擠在同一張牀上,倒也並不顯得擁擠。
房間裡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窗外的風雪,還在執着地吟唱着冬夜的歌謠。
天光微熹,風雪的呼嘯聲減弱了些許,卻依舊頑固地在窗外盤旋。
陳川緩緩睜開眼,意識還有些朦朧。
他動了動身體,感覺到左側傳來溫熱的鼻息,鰲拜毛茸茸的大腦袋正枕着他的肩膀,睡得安穩。
右邊,一團火紅色的毛球蜷縮着,是那隻小狐狸,它的小腦袋深深埋在蓬鬆的尾巴里,只露出兩隻警惕的耳朵,隨着均勻的呼吸輕輕顫動。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的一角,輕手輕腳地下了牀。
地板冰涼刺骨,寒意順着腳底板迅速蔓延開來。
陳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厚睡袍裹在身上,躡手躡腳地走向洗漱間。
他架好手機,熟練地開啓了直播。
“兄弟們,早上好。”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氣音,同時對着鏡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家裡那兩位爺還沒醒,咱們小點聲。”
直播間瞬間涌入觀衆,彈幕也跟着活躍起來。
“主播早啊!今天也是被毛茸茸包圍的一天!”
“想看鰲拜和火狐狸睡覺的樣子,肯定萌翻了!”
“火狐狸的傷怎麼樣了?還疼嗎?”
陳川一邊往牙刷上擠牙膏,一邊看着滾動的彈幕,嘴角不自覺地彎起。
“火狐狸昨晚挺安分的,傷口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是母親打來的。
陳川連忙接通。
“媽,怎麼起這麼早?”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母親略帶焦急的關切聲:“川啊,新聞上說你們那邊昨晚下了特大暴雪,你那兒沒事吧?雪是不是很大啊?”
緊接着,父親渾厚的聲音也從聽筒裡傳了出來:“出門千萬注意安全,別逞強,吃的穿的都夠不夠?”
一股暖流涌上陳川的心頭。
“放心吧爸媽,我這兒一切都好,暖氣足得很,吃的也夠吃到過年了。”
他走到窗邊,輕輕撥開厚重窗簾的一角,朝外望了一眼。
“雪是下了那麼一點點,不過沒什麼大問題。”
他的語氣輕鬆,不想讓他們過於擔心。
掛斷電話,陳川對着直播鏡頭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媽就是這樣,一聽到點風吹草動就緊張得不行。”
他轉身走向門口,準備出去看看外面的具體情況。
“好了,現在帶兄弟們一起見識一下昨晚那‘一點點雪’的威力。”
他伸手握住冰涼的門把手,輕輕往裡一拉。
門,紋絲不動,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外面頂住了。
嗯?
陳川手上加了幾分力道。
門依舊穩如泰山。
他眉頭微微蹙起,後退了半步,深吸一口氣,猛地發力。
“吱呀——嘭!”
厚重的木門終於被強行拉開一道不大的縫隙。
然而,下一秒,一股洶涌的白色洪流便從那道縫隙中奔涌而入,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還在不斷往屋裡蔓延。
門外,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熟悉的庭院。
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雪重新塑造了一遍。
原本清晰可見的臺階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平緩而厚實的雪坡,一直延伸到屋檐下方,幾乎與門檻齊平。
凜冽的寒風裹挾着細密的雪沫子,爭先恐後地往溫暖的屋裡鑽。
陳川站在門口,看着這幾乎要沒過小腿的積雪,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直播間的彈幕也詭異地停滯了幾秒鐘,隨即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一般,徹底爆發了。
“臥槽!臥槽!臥槽!這就是主播口中的‘一點點雪’?!!”
“我的老天鵝啊!這真的是十月份的雪嗎?確定不是直接快進到了隆冬臘月?!”
“這雪怕不是要把房子都給埋了吧!”
“座標南方,剛剛穿着短袖開着空調瑟瑟發抖地看着屏幕……”
“主播,你家大門是不是快要被雪給封印了?”
“嗷嗚!嗷嗚!”
兩聲充滿興奮與好奇的稚嫩叫聲從客廳方向傳來。
芝士和飯桶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來。
當它們看到門外那片潔白無瑕、厚實鬆軟的雪地時,兩雙圓溜溜的眼睛瞬間迸發出了難以抑制的光彩。
它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如同兩顆脫膛而出的白色小炮彈,“咻”地一下便衝了出去。
“噗通!噗通!”
兩個小小的身影一頭扎進了足以將它們整個淹沒的雪堆之中,只留下兩個在雪面上不斷拱動的小雪包。
幾秒鐘後,它們又興奮地從雪裡鑽了出來,抖落滿身的雪花,開始在雪地裡盡情地打滾、撲騰、互相追逐嬉鬧。
厚厚的積雪此刻儼然成了它們最天然、最刺激的遊樂場,兩個小傢伙玩得不亦樂乎,連平日裡最黏的陳川都暫時被拋在了腦後。
那隻受傷的火狐狸也被外面的喧鬧聲吸引,它拖着包紮好的傷腿,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口,琥珀色的眼眸裡充滿了對這片銀裝素裹世界的探究與新奇。
陳川深吸一口冰冷而純淨的空氣,感覺整個肺腑都被這清冽的氣息滌盪了一遍。
“看來今天有的忙活了。”
他對着直播鏡頭露出一絲苦笑。
他先轉身回屋,迅速換上了厚實的防寒服和高筒雪地靴,又戴上了帽子和手套,將自己武裝得嚴嚴實實。
“芝士!飯桶!你們兩個小傢伙別玩得太瘋了,小心別凍感冒了!”
他對着院子裡那兩個已經快要和雪地融爲一體的小身影高聲叮囑了一句。
隨後,他便開始仔細巡查整個牧場的情況。
熊大、熊二它們居住的空調房倒是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只是房門口的積雪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
水槽邊的情況則有些麻煩,昨天才剛剛敲開的冰面,此刻又被凍得結結實實,並且上面還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
陳川拿起旁邊的鐵棍,先費力地將水槽上的積雪清理乾淨,然後纔開始用力敲擊堅硬的冰層。
“這雪要是再這麼下個不停,它們連喝水都成問題了。”
他一邊幹着手中的活計,一邊對着直播間的觀衆們解釋道。
牧場的圍欄也需要逐一檢查,以防被厚重的積雪壓垮或者損壞。
整個牧場都被一層厚得超乎想象的積雪所覆蓋,平日裡熟悉的路徑早已消失無蹤,每向前邁出一步,雪都會沒過小腿,甚至到達膝蓋,行走起來異常艱難。
清掃積雪的工作更是繁重而艱鉅。
他決定先從主屋門口開始,用大號的雪鏟將堵塞門口的積雪一點一點地清理開,先開闢出一條能夠勉強通行的狹窄小道。
沒過多久,汗水便浸溼了他內裡的衣物,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直播間的觀衆們看着他獨自在風雪中忙碌的身影,彈幕也從最初的驚歎和調侃,逐漸轉變成了由衷的心疼與敬佩。
“主播真的太辛苦了!這雪也太大了,一個人幹這麼多活,身體能吃得消嗎?”
“看着都覺得累,主播要不先歇會兒吧。”
“主播你那兒還缺人手嗎?包吃包住就行,我這就買機票飛過去幫你剷雪!”
陳川看到這些暖心的彈幕,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臉上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沒事兒,兄弟們,都習慣了。”
“這點雪,還真難不倒我。”
天空中,厚重的雲層偶爾會裂開一道縫隙,金色的陽光短暫地灑落下來,照耀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反射出耀眼而聖潔的光芒。
陳川的身影,在這一片純白無瑕的廣闊天地之間,雖然顯得有些渺小,卻又透着一股無法言喻的堅韌與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