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一那會,我爸出過車禍,本來不算嚴重,可是摔倒的時候路上有一塊玻璃剛好扎到左眼裡。
肇事者跑了沒有抓住,所以一分錢賠償都沒有。換眼手術太貴,我爸死活都不讓醫生做手術,怕我媽會累着,那個時候我媽媽爲了醫治我爸,每天起早貪黑地操心生意,還要抽出時間照顧我和我爸,爲了省下那點牀位錢,她每天晚上都是趴在我爸爸的病牀上睡的。
於是我爸爸左眼就只剩下一個空空的眼眶,。他偷偷把我叫到病牀前,說他自己太醜了,叫我勸媽媽給我找個有眼睛的新爸爸。
那時候我們父女兩就抱着哭。哭完了以後我就自己回家,因爲我爸爸喜歡吃拉麪,所以我自己和麪,炒菜,給我爸做了一碗麪條。
拉出來的麪條有小指粗細,還黏黏糊糊粘成一團,但是我爸卻是一點兒不剩地全部吃完,僅剩的一隻眼睛裡面一直在流淚。
晚上我媽回來要做飯,我怯怯地端出另一碗已經看不出樣子的麪條,“媽,雖然難看點,但是我真的煮熟了。我以後會做好看點。”
那是我看我媽第二次哭得那麼歇斯底里。第一次是知道我爸爸出事的時候。
城裡的孩子很少有像我那麼小就會做飯的,而我的廚藝就是那個時候自己琢磨着琢磨出來的。
我爸最終沒有動手術,於是他只能長年累月的用紗布蓋住那個空洞的眼眶,外出的時候就戴個大墨鏡遮着。
我記得高中時候有一次筱玲到我家做客,我爸看到筱玲連忙跑到陽臺上戴了墨鏡纔出來,我當時就心酸得要命。後來筱玲跟我開玩笑說叔叔看起來好像黑社會老大啊,爲此,我還跟她吵了一架,還是筱玲後來拉着我的手跟我道了歉。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就算是爲了爸爸,當初也不應該不顧一切地跟蘇子陽這個人渣在一起啊,這一刻真是恨透了我自己,恨不得幾個嘴巴將我自己抽死。
回過神來的時候,江遠墨跟我爸媽不知道在聊什麼,反正三個人都笑得很開心,而我的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江遠墨牽着放在他腿上了。
我微眯着眼睛,眼前的一切讓我覺得很幸福,我想如果我的人生中沒有遇到蘇子陽,那該有多好。
“是吧,阿初?”江遠墨突然轉過頭來看着我笑着問道,連帶着我爸媽都笑盈盈地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完全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也不知道江遠墨在問什麼,但從他們三個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應該是什麼好事,於是我忙不迭地點頭,“是啊。”
然後我看見江遠墨笑得像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我爸媽也明顯很高興。他們三個瞬間又拋下我聊得熱火朝天了。
江遠墨跟我爸媽說他是蘭海市人,今年剛從美國回來,原本是去北京出差的,沒想到遇上了我這個老鄉,於是一來二去地就看上我了。
他還煞有介事地跟我爸說,“叔叔,我覺得阿初一個人在北京太可憐了,我家裡的生意都在蘭海市,我也不能經常飛過去照顧她,您看看要不乾脆就讓阿初回來工作?”
我爸當然樂呵呵地點頭,他當初不讓我回來發展的原因,也不過就是害怕我回來就會跟蘇子陽在一起,如今看到了這個中意的“女婿”,自然會同意。
我爸喜歡下象棋,我沒想到江遠墨這個常年呆在國外的人居然也會,於是果然他們兩個就圍着棋盤你來我往殺得不亦樂乎。
我在廚房裡幫我媽擇菜,客廳時不時地傳出來我爸的笑聲,我媽笑着搖搖頭,“這麼多年,第一次看你爸這麼高興。”
一直以來,我覺得我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爸受傷身體不好,家裡一直都是她在操持的,我爸偶爾會去什麼朋友的廠裡打工,一年掙的還沒有我媽兩個月掙的多,但我媽從來都不嫌棄,絕口不提與我爸分開的話。
或許我對蘇子陽不離不棄,也是受了我媽的影響較大,可是我媽與我不同的一點就是,她的付出換回來的是我爸真心的心疼和愛意,而不像我,只是一個笑話。
“媽,其實……”鬼使神差的,我就不想再騙他們了,想把實話說出來。
我媽擡起頭,溫柔地看着我,“怎麼了孩子,媽看到現在這樣,真爲你高興。”
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下去,他們現在這麼開心,我怎麼忍心讓他們好夢一下子清醒?跟蘇子陽的這段,就算坦白了,也只能讓他們爲我心疼,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我在心裡暗暗發誓,這是我這輩子,對他們撒的最後一個謊。我點點頭,“媽,我會幸福的。”
媽媽伸手摸着我的腦袋,“我的阿初也長大了,媽真高興,遠墨那孩子不錯,媽很喜歡。”
我輕輕點點頭,江遠墨確實很好,可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如他那般美好,怎麼會喜歡?我從來不敢再奢望,會有人不計較我那樣糜爛的過去,接受這個千瘡百孔的我。
“阿初,遠墨那孩子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我媽邊擇菜邊問我。
我愣了愣,這個我還真不知道,畢竟我又不真的是江遠墨的女朋友,努力會想起跟他在外面吃飯那兩次,他似乎沒什麼不能吃的吧?
“要不我去問問?”
我媽擡頭責備地看着我,“你看你,怎麼當人家女朋友的,這麼粗心,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一點也不粗心,我到現在都清清楚楚地記得蘇子陽不吃芹菜,口味偏辣,吃鹽重。
或許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纔會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生活中的點滴,對他的愛好了如指掌。
我放下手裡的蔬菜,拿了一片切好的西紅柿,到客廳去問江遠墨不喜歡吃什麼。
江遠墨回頭,奪過我手裡啃了一半的西紅柿塞進嘴裡,“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記不住,我不挑食,只要不太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