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機玄睜開眼時,入目是一座竹屋的棚頂。
他躺在牀榻上,身上流轉着陣陣暖意,皮膚的灼燒感早已消失不見,身體浸潤在某種靈液內的奇特感知,依舊在他腦海中不斷翻涌。
連帶着,王機玄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
渾身像是輕飄飄的,每個毛孔都在自由吸納靈氣,體內氣海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晶瑩玉骨,這就是仙骨了。
飛昇的儀式已經完成。
不用想,他肯定是在飛昇臺中浸泡過,然後又被白骨前輩帶走了。
又跨越歲月了嗎?
這裡離着現世更近了嗎?
王機玄眼前劃過了那七八個身影被天罰轟碎的畫面,他嘴角露出了幾分苦笑。
這下好了,跟天道是不死不休了。
“師伯……唉……”
半聲輕嘆。
王機玄自牀榻慢慢坐起身,慢慢睜開雙眼。
入目是一片祥和之景。
窗外竹林正隨微風輕輕擺動,擺動的幅度恰好不會發出明顯噪聲。
窗前的書案上擺着鋪好的紙張,研開的墨散着淡淡清香。
他的儲物法寶擺在書桌上,每一個都殘留着淡淡花香,第二基地的主石板已經被取走了,此刻那石板就懸浮在竹林中。
竹林後方似乎有個村落。
王機玄心念微動,仙識延展千里,所見是一片雲霧繚繞的大澤,大澤之中有着諸多水府,能見萬千水族生靈,此間頗多還是王機玄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裡……
天好高啊。
王機玄有些愣愣地走到窗邊,扶着窗臺向外眺望。
蔚藍天空比普通的須界、真界要高了不知多少倍,如棉花團的雲朵肆意徜徉着,甚至多個雲層的走向都是不一樣的,雲走雲停雲分離。
王機玄原本還有些沉悶的心情,也漸漸地舒展了些。
低頭瞧了眼自己身上的長袍,是嶄新的,鬆鬆軟軟,十分舒適。
一縷道韻自窗外飄來,些許畫面在他心底環繞。
王機玄仔細看去,是他進入仙門之後發生的事,而且是白骨前輩的視角。
他進入仙門的瞬間,就開始朝仙界傳送。
仙靈之氣灌注下,他那幾乎要崩潰的身軀開始迅速滋生新皮膚,身體的氣息在不斷上揚;
魔氣並未被淨化,魔氣也在加強。
已崩潰的龍蟒異魂再次恢復,只是這次浮現出的龍影成了淡淡的金色,只有爪子和龍鬚還是黑色。
也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他面前。
王機玄看不清,心底的這些畫面也看不清,這就代表,白骨前輩同樣看不清。
黑影似乎點出一指。
白骨前輩冷笑了聲,擡手同樣點出一指,兩股王機玄無法理解的波動對轟,通道開始坍塌。
白骨前輩似乎喋血了————雖然只有一副白骨的他沒辦法真的喋血,但給王機玄的感覺就是他喋血了。
緊接着,白骨前輩身形變得虛淡,似乎是脫離了這個物質世界。
那黑影與他對峙一陣,留下了一聲長嘆,隨之消失不見。
“木已成舟,你改不了了。”
白骨前輩如此嘀咕着,隨後低頭瞧着已長出了瑩瑩皮膚的王道長,隨手點出了一隻毯子給他遮住要害。
“這皮囊真不錯,怪不得那麼多女子爲你鬼迷心竅。”
白骨前輩如此嘀咕着。
他身形隱去,輕輕推了王機玄一把,王機玄昏迷中落入了一個圓形的水池,自池底鑽出,泡在水池中緩緩上升。
有叮鈴鈴的風鈴聲響個不停。
池子旁有個穿着鎧甲的仙兵在打坐,王機玄此刻本該立刻醒來,但他身周多了一層七彩斑斕的光亮,對外界失去了感知能力。
王機玄在水池中貪婪地吸納着此間仙靈之氣。
白骨前輩揹着手站在一旁,晶瑩如玉的身體開始出現血肉筋膜皮膚,不多時,一名白髮蒼蒼、身材頎長的老者就站在了一旁。
月神宮主人,重歸仙界。
可惜沒什麼歡迎儀式,也沒引起什麼風波,甚至沒幾個人知曉。
此接引臺是在一座山谷中,谷內風景秀美,角落中躺着凡塵難尋的寶玉和仙石,各處能見奇花異果。
王機玄在池中沉睡了半日,等池內靈力沒多少了,白骨前輩這纔將他拽出來,飄然離去。
那名守着此地的仙兵如何懵逼,王道長也只能去腦補了。
光影流轉。
王道長被帶到了一片大澤附近。
從空中俯瞰,下方有着數不清的‘蘑菇’,每個蘑菇都是一座護山大陣,其內能見城鎮、山門、村落,而在大陣外圍,則是遊蕩的毒獸。
這些毒獸既是這裡的威脅,也是這裡的守護者。
王機玄被帶去的區域,就是一座廢棄的山門。
白骨前輩只是輕輕擡手,山門頓時變了樣子,陣法成型、荒地自行開墾,大殿樓閣拔地而起,後山竹林成羣成蔭。
只是這一手造化手段,就非尋常金仙可比。
反正王機玄是看不明白,白骨前輩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故地重遊,斯人已矣。”
白骨前輩輕嘆了聲,負手在山門溜達,順便將王機玄安置在了竹林中,點開了王機玄的儲物法寶。
王道長身上的法寶盡數落在了外圍,石板也被拿了出來。
艾米娜等人很快就衝了出來。
白骨前輩交代了幾句,就自行飄走,他不是很喜歡人多的情形。
當下,小分隊成員兵分兩路,茅墨、鄭士多、赤蛇、高花婷去把王機玄的老鄉們放出來一部分,在山門中安置下來,僞裝成一家小宗門的樣子。
後續二十多萬修士的安置,也是個大問題,不過這就要靠他們自己的智慧了。
牡丹、艾米娜留在王機玄身旁照顧。
兩人爲王機玄清洗了身體,更換了衣物,此間還發生了一些比較模糊的畫面,不過白骨前輩沒細看。
人前輩高人啥沒見過?!
牡丹很快就回返第二基地,開始進行第二基地的建設工作。
艾米娜留在王機玄身邊照顧,日升月落,轉眼便是半個月過去,王機玄已有甦醒的跡象,而艾米娜被牡丹喊去幫忙,錯過了王機玄甦醒的時刻。
前後之事,都在此處了。
王機玄想了想,對着窗外拱了拱手:“前輩,可否現身一敘。”
“嗯。 ”
一縷清風拂過,身穿紫色長衣的白骨前輩已經到了他近前,施施然去了正堂落座,笑呵呵地對王機玄挑了挑眉。
“心願了了?”
“嗯,”王機玄也嘆了口氣,“忽然就沒什麼追求了。”
“這可不行。”
白骨前輩溫聲說着:
“你總歸是要走向更高處的,只是一直以來的執念被滿足,現在還沒找到新的目標。”
“我還要去找天道要個說法。”
王機玄走去了一側,坐在了白骨前輩下首。
他雙眼有些放空:
“我以後的路雖然還沒想好怎麼走,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我需要讓它和他們付出代價。
“如果仙界舊的體制已經成爲生靈生存的阻礙,那就推翻他們,我在地球學到的那些理論剛好在仙界推廣。
“不過,想要對抗他們,必須是我邁入更高的境界,現在是不太能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骨前輩輕輕挑眉: “有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你。”
“您說就是。”
“你只能在當前歲月節點停留三個月,這是歲月大道給的期限,而且你不能再作出任何大動作了。”
白骨低聲道:
“三個月後,我就必須把你送回現世,而且,後續絕對不能輕易做穿梭歲月之事了。
“如果只是歲月大道和因果大道的反噬,我其實是能抗住的。
“但我沒想到,歲月和因果大道的反噬,牽連了整個道則之海對我施加壓力,我讓你們搞個大動靜,然後歲月、乾坤、因果、死亡、永恆等等,諸多本源大道同時震動……”
王機玄忙道: “前輩您安排就是。”
“而且,”白骨前輩嘖了聲, “我們被算計了。”
“被算計?”王道長滿是不解。
白骨前輩聳聳肩: “我們做的一切,都是讓我們來時的現世成爲我們所知道樣子的鋪墊,也就是,我們所做的都是註定好的,我們並未打破什麼,我們是歷史的參與者,並在整個宏大框架的一個角落,參與了歷史的構建。”
王機玄:……
白骨前輩笑道: “我能保證我做的每個判斷都是我自發做的,但,歲月就是這樣的,玄妙又奇特。”
“好吧。”
王道長笑了笑,並未多想什麼。
他招來一隻儲物戒指翻找了幾下,拿出了一枚聯絡器,給牡丹發去了信息。
王機玄問: “前輩,這二十幾萬修士都安頓在仙界?”
“不錯,後續你出面跟他們商量下,是在這附近,還是去更偏遠之地。”
白骨緩聲道:
“我就不帶他們穿梭歲月了,主要是帶不走這麼多。
“他們運氣好的,或許可以修成個金仙什麼的,如果再運氣好點,能活個六十萬年,那就能與你再見了。”
王機玄訕笑: “我對他們而言也沒什麼重要性,在意我的人已經死了。”
“別這麼說,”白骨將一枚玉符遞給了王機玄,“裡面是歲月大道的修行方法,還有此前給你那兩招劍意的完整功法,以後你算我半個弟子。”
王機玄含笑接了過來: “多謝師父。”
“嗯,我以前的名字不準備用了,他們喊我月神宮主人,你倒是不用這麼喊,就喊我白古吧,古時的古。”
“我不是要喊師父嗎?”
“也對……讓你道侶和手下這麼喊我。”
白古又將兩枚戒指丟給了王機玄:
“這裡面是一些仙界修行法,都能利用仙靈之力,給那些修士吧。
“多給他們點恩惠,說不定以後真能用上呢。
“我還有一個獨特的修行方法,等我們出發回返現世時再說……去吧,他們已經發覺你醒了,我這把老骨頭啊,還是少絮叨的好。”
白古起身伸了個懶腰,揹着手走向窗邊。
他嘴裡還嘀咕着:
“你報你的仇,我報我的仇,當年滅我月神宮的有獸神宮和暗神宮兩家,我這好處你拿了、師父也喊了,那就等你能幹掉天道的時候,幫我去搞定他們兩家了。”
王機玄眨眨眼。
他,幹掉天道?
他其實只是想去竭盡所能噁心下天道。
現在的他道境應該是在六品元仙——天罰雖極爲難熬,卻也幫他更徹底的淬體,後續白古又爲他開掛,讓他吸走了一池子的仙靈之氣。
總而言之,他現在已經踏上了一條全新的修行路,如果不搞異魂和傀儡,滅個下界的暗教分堂都費勁。
白古身形化作清風飛走,臨走還不忘提醒他一句:
“靠你可能不行,但你的小牡丹有無窮潛力啊,我玩歲月的,聽我的肯定沒錯。”
王機玄笑着搖搖頭。
幾乎白古剛走,門外就傳來了幾聲歡呼。
“王哥!”
“王徵你醒啦! ”
艾米娜一馬當先衝擊房間,保持着小號一米五身形、穿着一身抹胸短裙、披着仙霓斗篷的她,歡呼着撲到了王機玄懷中。
王機玄擡手將她接住,胸口和手指的觸感,讓他從那種飄飄忽忽的狀態落到了實地上。
王道長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力擁住了她。
而小娜忍不住小聲說着: “你都嚇死我了你知道嗎,當時茅墨摁着我們不讓出去,不然我能幫你的,我真的能幫你……你要是被天罰劈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反正我這輩子也沒什麼意思了……”
“好好好。”
王機玄輕輕拍打着她後背,柔聲說着:
“當時確實是太危險了,你的核心迴路也擋不住的,茅大哥做的是對的。”
蓬。
她瞬間變成了本體面容,從一米五長到一米七,神奇的是,身子似乎更輕盈了些,低頭依偎在王機玄懷裡,久久不願離去。
———變成大號能壓制情緒,不至於絮叨太多被人聽走,後續還被取笑。
門口,鄭士多悄悄掏出了一隻靈能電池復古照相機,悄悄拍下了這一幕。
茅墨不解地問: “你拍人家小兩口乾啥?”
“回地球以後,勒索王哥用。”
“誒?勒索?”
牡丹在旁輕輕嘖了聲,倒是沒說什麼,揹着手等裡面兩人膩歪差不多了,這才敲敲門。
“老闆,開會了,好多好多事等您拿主意,按照仙界和修仙界的規矩,做羞羞的事要在太陽落山之後哦。”
“去你的。”
王機玄笑罵了聲,而後左右看了看。
“稍等我下。”
他拍拍艾米娜的後背,她低頭起身退去一旁。
不多時,竹屋內多了一個木牌,木牌前插着三炷清香,地面上殘留着磕頭的痕跡。
木牌上寫着師伯二字,卻不敢直接寫泰燁的名諱。
清香嫋嫋,一行人走去傳送石板,聊着仙界的種種神奇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