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機玄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
他能隱隱察覺到，先後有兩撥高手在殿內現身，每一波都是三四人，自然都是劍神宮和戮神宮暗中跟來的金仙長老。
金仙在仙界之中也是十分稀罕的；
也就是到了八大仙宮這種頂級勢力，金仙數量纔多了些，才能經常見到活躍的金仙。
風正沒忍住，向前扒拉了王機玄胳膊一下，傳聲問：
“那些鬼怪真能跟我們正常交談？”
“嗯，”王機玄點了點頭， “總體來說是能的，不過有些也比較滲人，如果你說的話有漏洞，可能就會對你糾纏不清……”
風正眨眨眼，怯聲問： “那，有女詭嗎？”
王道長嘖了聲： “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那就不必了，純好奇。”
風正訕笑着回了句。
他正打算問幾個與女詭有關的趣味問答，旁邊白凝像是得了傳聲，蹙眉到了王機玄身側，低聲說：
“王師弟，有長老想問下你，羽神宮、獸神宮此次受創很深嗎？”
王機玄道： “羽神宮死了個金仙，其他家總共死了十八個頂級天仙，活下來的那七個金仙也是各個帶傷……師姐怎麼忽然問這個？”
“羽神宮對外宣稱王師弟你蓄養妖魔、勾結詭怪、謀害正義之士。”
白凝快聲道：
“而且，羽神宮、夜神宮、獸神宮、火神宮，四家正各自糾集仙兵大軍，都準備了不低於十萬數量的仙兵，在開赴此地。
“王師弟，他們或許是衝你來的。”
王道長身形略微後仰。
風正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被詭怪殺了這麼多高手？”
“嗯，”王道長問， “長老們是什麼意思？師姐可以直接告訴我，我聽從各位長老的建議。”
言下之意，他只聽從建議，不遵循命令。
白凝沒多在意這種細節，小聲說： “長老也說，與詭怪走的太近恐怕不妥，讓你再斟酌一下。”
王道長點頭答應。
他心下也是略感無奈。
詭怪對生靈有巨大的威脅，他當然知道。
但一來，這些詭怪此刻並未事實性傷人，污染斷雲荒漠的，是那些煞氣而不是小天地內存在的這幾十個詭怪；
二來，他確實希望這些煞氣能爲自己所用。
退一步說，怪手阿梅、怪頭老樑這些詭怪，倒也可以封印起來，那個落杉居士，王機玄也算直接接觸過，並不用一棒子打死，這傢伙已經有點由煞氣入道的意思。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但這些，王機玄又不敢打包票，就算他打包票，各家長老也很難相信，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個弟子，重修劍道不過三個月……
王機玄低頭思索着。
白凝心思敏銳，柔聲勸道： “王師弟，我們若要有所行動，必須師出有名……”
“多謝師姐提醒。”
王機玄搖搖頭：
“這件事難就難在，我們不可能爲詭怪之物伸張正義，也不可能承認那個小天地歸詭怪所有。
“詭怪終究是生靈的怨恨與憎惡集合而成，我們不可能與他們有同理心。
“這件事主要還是我想要那些煞氣。”
白凝問： “師弟要煞氣有何用？凝練天煞劍意？”
王機玄納悶道： “還有這劍意呢？”
“劍道無所不容，”風正笑道， “天地萬物都可繫於一劍之上。”
白凝嗔道： “莫要打岔，長老在等王師弟回話呢。”
回話……
王機玄仔細想了片刻。
他道：
“這般，師姐就回稟長老，就說弟子想邀幾位長老一同進入此間小天地中，進去之後弟子會向幾位長老演示如何利用這些煞氣。
“如果各位長老覺得，這沒有利用價值，那我稍後以個人名義幫助此處。
“若各位長老覺得有價值，那弟子就斗膽，請長老們與那位道友商議一二，看如何禦敵，消滅其他幾家的有生力量。”
白凝輕輕頷首，轉身看向大殿，而後閉目凝神、嘴脣微微開合。
風正用肩膀撞了下王機玄，小聲道： “師弟你別灰心，如果我突破邁入金仙，肯定支持你。”
王機玄豎了大拇指。
他對風正充滿信心，不過那少說也是幾百幾千年之後的事了。
片刻後。
三道身影走出此間仙殿。
居中自是羅田燼；
左側的那位清瘦老道，王機玄有過一面之緣，他正式拜師劍神宮時，曾現身過的劍神宮長老。
右側是一名瞧着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女子，舉手投足間多是成熟韻味，有一種美人風華正茂之感，自然就是戮神宮長老了。
王機玄三弟子向前行了道揖。
羅田燼笑道： “那行，你們仨一起來吧，感情挺不錯嘛。”
王機玄眨眨眼。
他本體也要去嗎？他有個分身在那邊的說……算了，這件事是他在穿針引線，本體不去也太沒誠意了。
“弟子在前引路。”
……
落下仙島，進了那漩渦。
通過一段曲折蜿蜒的路徑，他們輕鬆抵達了古戰場小天地內部。
一股淺紅色的氣息撲面而來。
三位長老同時出手，用仙力做成結界護住了他們六人乘坐的小云，羅田燼主動向前兩步，站在所有人之前。
“好煞氣！ ”
羅田燼目露金光，兩道金光激射而出，正中那團煞氣。
這團煞氣被打出了兩個孔洞，憑空蒸發小半，但其他煞氣很快閉合，再次鼓動。
羅田燼照出的那兩道金光，也在千丈之外消散。
三位人族金仙盡皆動容。
他們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忌憚。
羅田燼道： “此間煞氣非同小可，怪不得能傷金仙，你們三個千萬不要離開我們身側。”
“這些好像並非普通形成的煞氣。”
“更像是被煉化過的……一種靈力？”
“看下面，”風正嗓音多了幾分振奮。
衆仙低頭看去，只能看到一層層淺紅、淺粉色的雲霧，雲霧下能看到十幾具正被煞氣侵蝕的龐大屍身。
羅田燼緩緩點頭，毫不掩飾地咧嘴笑着： “死得好啊，這羣小崽子還好沒成氣候，不然不知道要吞我們人族多少生魂！”
“羅師叔，”戮神宮的魯晴霖長老笑道， “你別喊這麼大聲，心底想就是了。”
劍神宮的鄭奕劍長老則道： “這有何不能喊的？莫說是不當着他們面，就算當着他們面，他們敢動手就與他們鬥一場！”
羅田燼掐腰大笑： “哈哈哈哈！好！此間的那位道友何在啊？人族三仙宮來訪！”
各處安安靜靜。
下方大地上出現了數十股氣息，卻是各詭怪開始緩緩擡頭。
羅田燼頓時有些尷尬地撓撓頭： “機玄啊，他們是聽不懂我們仙界的用語嗎？”
王機玄拱了拱手： “弟子來呼喚試試……落杉道友？阿梅老樑？”
上方忽地傳來了一聲輕笑。
除卻王機玄之外，此間五人各露訝然之色，他們竟被‘詭’如此接近而未曾發覺。
斜上方有云霧消散，一隻怪手從中跳了出來，嚇的風正直接握住了自己的本命寶劍。
王機玄也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不詳如烏雲般朝自己落下。
不過爲了自己的計劃，他只能忍了。
末端帶着一株梅花的怪手，就這般大大咧咧地落在了王機玄的肩膀上，手背上顯露出的五官輕輕吸了一口氣息，陶醉道：
“生靈的味道??你好香啊。”
王機玄沒好氣地將怪手打飛。
旁邊的白凝下意識後退躲避。
怪手嗔道： “是我呀，我是阿梅呀，你換了本體就裝不認識我了？之前還說要跟我陪伴終生、不離不棄。”
“哪裡說了！我哪兒說過了！ ”
王機玄瞪眼罵道：
“你不要亂說！小心我一劍斬了你！”
怪手浮現出的五官拋了個媚眼： “是你心上人在這，你不好意思了？”
“去去去！ ”
王機玄一甩衣袖，掃掉些許晦氣，罵道：
“虧我還給你找了幾個伴兒！”
“嘻嘻嘻，那幾個傢伙我很喜歡哦，”怪手背後的梅花輕輕顫抖。
下一瞬，這怪手自行崩解，凝成了一股股七彩斑斕的煞氣，恢復成了王機玄最初在小墳堆中看到過的模樣。
————只七彩斑斕的頭蓋骨。
而後這頭蓋骨微微閃爍光亮，長出血肉、長髮，整個過程都有些嚇人，但又蘊藏着某種奧妙之理。
少頃，一個高挑纖秀的美人出現在六人面前，身子被紅氣覆蓋。
它只是轉了個身，身上披上了大紅長裙，長髮也自行盤成了雲鬢，一根珠釵橫過了髮梢。
它對衆人欠身行禮： “阿梅見過各位道友，還請各位道友隨阿梅來吧，此地主人已等候各位多時了。”
羅田燼緊緊皺眉，盯着阿梅看了許久。
“你是……”
羅田燼嗓音有些輕顫：
“梅姿霖前輩？”
它怔了下，反過來打量着羅田燼： “道友是？”
“哦，”羅田燼迅速收拾好了情緒，嗓音都變得溫和了些，“您不認識我，我當初只是一個天仙，那是我上一世了，當時還是在上古中葉，當時有幸追隨您夫君外出討伐羣妖……您……”
怎料阿梅撇嘴回答： “你認錯了，我是阿梅，梅姿霖已經死了，只留下了一隻頭蓋骨和些許殘靈，我是殘靈蛻變而來的詭怪。”
羅田燼道： “哪有詭怪說自己是詭怪的。”
“可我就是詭怪，人不人、鬼不鬼，大道印記沒有被磨滅，又被煞氣凝聚了真靈。”
阿梅有些不悅，只是道：
“你若是再喊我那個名字，我就把你留在這……算了，打不過你，我就把你弟子留在這，天天給你託噩夢！”
羅田燼趕忙拱手： “前輩您別生氣。”
“喊我阿梅！ ”
“阿梅……”
羅田燼莫名還有點臉紅。
那神態像極了，一個年邁的老頭見到了少年時期望而不得的暗戀女神。
王機玄在旁歪了下頭。
怪手阿梅還有這作用呢？
不是，重點是……
“你能變成正常樣子，爲啥變成一隻手嚇我？”
“你不也是一隻骷髏嗎？”
阿梅翻了個白眼，自顧自轉身在前引路：
“明明是你自己沒想到，我都啥實力了，改變形態不是信手拈來嗎？你以爲我是那種低級的鬼怪？”
王機玄：……
風正用胳膊肘撞了下王機玄，傳聲嘀咕： “詭物，也不是不行啊，師弟。”
白凝狠狠瞪了眼風正，罵道： “風師弟，我一直以爲你是很正經的！”
“我是說王師弟，我心裡只有劍道！”
王機玄擡手揉了揉額頭。
正此時，血月照出了一層血光，那血光鋪成了一條‘紅毯’，從血月蔓延到了幾人面前。
衆人駕雲向前；
被阿梅這麼一鬧，此前的緊張感也減弱了大半。
來自三仙宮的三位金仙長老，此刻也對此地頗有改觀：
“這些煞氣雖對普通修士不利，但此間確實蘊藏了陰極之力，極適合陰修之靈。”
“此地不會有大量上古的人族前輩吧？”
“這血月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它是不祥之物，但不祥之物居中又蘊藏着某種祥瑞氣息??所謂物極必反，大概便是如此。”
“此地有重寶。”
“莫要起這心思，我們只是進來看看，機玄不是想跟這裡的那位落杉道友合作嗎？我們師門長輩，總歸是要爲他把把關。”
王機玄聞言心下也是一笑。
這些話聽聽就行了。
各家長老首要考慮的，就是各家仙宮自身的利益，這是人之常情。
王機玄此時覺得爲難，也是因爲他無法拿出足夠多的好處，給到人族三仙宮，如果按他的計劃，好處的大頭———此界的煞氣，會成爲他私軍使用的彈藥。
他自然不可能交出機械大軍的控制權。
‘該如何說服三位長老呢？’
王機玄心底如此思量着。
雲頭漸停，他們已是跟隨阿梅飛過了幾層血煞，看到了那個雅緻的小院。
落杉居士此刻正站在院中，靜靜地注視着他們。
它保持着最初的形態，偏女性的身體是半透明狀的流光物質，有無數星辰在其內流轉。
阿梅帶着六人入門。
落杉居士笑道： “道友，你倒是生了個好皮囊。”
王機玄訕笑： “道友見笑了，我修爲也不過是天仙之境。”
“我看重的不是道友的修爲，而是道友掌控的‘機械’秘法。”
落杉居士對羅田燼幾人微微欠身，擡手微微牽引。
一枚印璽自後方屋內飛來，落在落杉居士掌心，緩緩旋轉。
這印璽沾染着黑血，看起來似是不祥之物，但其內卻隱藏着一股精純的、火熱的靈力。
那靈力幾欲噴薄而出。
王機玄對這印璽有印象，這東西好像就在書案上擺着，王機玄此前完全沒當回事。
怎料，落杉居士的嗓音多了幾分威嚴。
“人族金仙莫非不識此物？”
羅田燼壽元悠久、見多識廣，此刻差點把眼珠子蹦出來： “天地人印！ ”
“現在的人族都不用跪拜此物了嗎？”
落杉居士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