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口氣咄咄,沒有留半分餘地,花傾城心裡冷冷一笑。
她蓮步輕移,裙裾搖曳,橫插進了兩人之間凝滯的氛圍中。
“蘇側妃不必擔心,流雲醫術高超,定然不會讓蘇側妃受到什麼傷害。”
蘇紫染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依舊面無表情:“我問你了嗎?”
花傾城眼底笑容一僵,臉色陡然變了幾變,可一想到男人還在這裡,又不好發作,只要緊咬着銀牙忍了下來。
君洛寒胸腔起伏,狠狠地吸了口氣,卻還是沒能給出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說實話,這件事他從來沒有想過,就連那本醫書他都是前不久纔得到,也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將這件事付諸實踐,又怎麼可能去安排這麼久以後的事?
可是,在她眼裡,似乎已經這般認定了他要犧牲她,是嗎?
見他不語,蘇紫染勾了勾脣,輕聲道:“我一個女子,不是很習慣脫光了被一個男人動刀子,所以別的事情都可以依你們,只求睿王爺一件事——讓我自己來選那個爲我剖腹之人,可以嗎?”
君洛寒身形一晃,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一陣青白交錯過後,他深邃如海的視線幽幽落在她臉上:“便是流雲也沒有試過這種事,別人,本王更是放心不過。若是你不介意,本王親自……”
話未說完,蘇紫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由他親自操刀,是嗎?
流雲是別的男人,難道他就不是別的男人嗎?
他有沒有想過,就算安全又如何,躺在牀上,任由他手中的刀子在自己面前揮舞,這般屈辱的事,要她怎麼忍受?
說實在的,她寧願選流雲,也不要那人是他!
“睿王爺!”她沉聲打斷,聲音涼涼清清淡淡,卻又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決絕與漠然,“擔心什麼呢?不過就是一把刀罷了,比起……”
本想說,比起你睿王爺的手段來,一把刀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什麼時候又要你來擔心我了?
可是話說一半,只覺太過矯情做作,終究還是沒有接下去,只寡淡道:“總之,我都做好把這條命留給你們的準備了,還怕什麼危險?若是你們不同意,那我也不會同意你們在我身上動刀子!”
花傾城愣了愣,一想到今日來此的目的已經達成,心中一喜,纔不想去管她究竟要誰來動手,可是在男人面前又不好做得太過,遂斂了斂眸色,鄭重問道:“不知蘇側妃想找哪位神醫?”
蘇紫染擡眸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落在不遠處那抹紫影上,伸手指了指他,答道:“我的朋友,雪炎。”
像是怕他們不答應一般,她又特意接了一句:“唯有他,我纔信得過。”
君洛寒眸色一痛,從頭到腳都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明明是夏日,卻感渾身冰涼。
“難道,他就不是男人嗎?難道是他,你就能習慣了嗎?”
他冷冷一笑,帶着徹骨的森森寒意,眸中恍若有冰錐結成。
“關於這個,睿王爺就不要管了,只要我把玲瓏珠還給你們就夠了,不是嗎?至於別的,那是我自己的事,還請睿王爺不要插手。”
“蘇紫染!”
女子挑了挑眉,盈盈一笑:“睿王爺還有何吩咐?”
花傾城見狀不好,連忙拉住男人寬大的袖袍,勸道:“王爺,既然蘇側妃執意如此,那就遂了她的願吧。”
蘇紫染被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雙眼,斜視他們一眼,轉身就走,面朝那抹紫影的方向闊步而去。
她知道,他們方纔的對話,雪炎一定都聽見了。
是她不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暗自把事情決定下來。
可她也是沒有辦法了……
然,出乎意料地,他的嘴角分明帶着一絲優雅的弧度,斂着能夠包容一切的關心與疼愛。
“阿紫,我答應你。”
沒等她詢問出聲,他就開了口。
蘇紫染眸中晶亮,剎那間璀璨若滿天星子:“謝謝你,雪炎。若是經過此事,我還能好好地活下來,我就……”
“阿紫,不要說。”他深擰着眉頭,搖搖頭,“等你平安之後再告訴我現在你想說的話,好不好?”
她重重點頭:“好!”
一路走到睿王府,四人之間都是默然無語,蘇紫染和雪炎走在前面,花傾城和君洛寒走在後面,臉色各自不一。
花傾城心中欣喜,卻又得強行忍着、憋着,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而她身旁的男人更是面色鐵青,一路上都像是有人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只要一想到那個女人說什麼不願隨便被一個男人看了去,哪怕是他也不行,卻願意讓那個叫雪炎的男人在她身上動刀,他的整顆心都忍不住狠狠抽搐。
蘇紫染生怕雪炎太累,方纔才受了那麼重的內傷,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本想讓他休息一日再爲她剖腹,可不知爲何,這一回,他卻堅定得很,說什麼也不肯託着,直說自己沒事,無法,最後她也只好依了他。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太陽都已經下山,彩霞的紅暈染了一片豔色的璀璨,四人終於回到睿王府。
蘇紫染甚至沒有回清風居,還阻止了別人將她回來的事告訴藍煙和影溪她們,她很怕她們和雪炎一樣,因爲太過關心她,不肯讓她妥協,屆時又將是一場風波。
她現在太累,只想好好地休息,但凡能讓她遠離這些紛爭的辦法,她都願意嘗試。
最後的手術地點定在男人屋子,墨軒閣。
花傾城差點爲此翻了臉,卻拗不過男人冷冷的一記眼風,冷聲:“這是本王的王府,難道本王如今讓出自己的屋子,還要經過旁人的同意嗎?”
他刻意咬重了“自己”和“旁人”二詞,聽得花傾城心中翻攪。
原來在他眼裡,她始終只是一個外人……
若是那個女人可以死在這次手術中,還有多好……
蘇紫染一言不發地進了屋,對於他此刻意味不明的行爲,她半點不關心。
雪炎也跟在她的身後走了進去,只是關上門之前,他卻深深地看了一眼門外的男人。
“君洛寒,今日此舉,只希望你往後不要後悔纔好。”
說罷,他就關了門,慢慢走了進去。
他沒有叫“睿王爺”,可男人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根本無暇與他計較這種虛妄的東西。意味不明的語氣聽得心頭一震,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阻止了這勞什子的“剖腹取物”。
此法存在一定風險,這一點毋庸置疑,先前,他猶豫了很久,終是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把這件事付諸實踐,可是今日,他卻還是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玲瓏珠在蘇紫染體內,若是失了玲瓏珠,或許她又會迴歸到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寒症也會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可即便如此,她還有他不是嗎?
有些事情,他無法對城兒做——譬如用內力驅寒,可是,他卻可以對她做,只要她寒症發作了,他就會立刻用純陽內力護住她的心脈。如此一來,他就更加不能置城兒的生死於不顧——況且還是在城兒已經發現了“剖腹”一事之後,他更加沒有辦法面對她,只能任由她去要回玲瓏珠。
只是,這個辦法已經失傳很久,也不知道究竟行是不行……
偏偏如今要爲她動刀的是一個讓他萬般放不下心的男人,更是讓他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從夕陽西下,一直到月上樹梢,屋子裡亮起了幽幽燭火,卻依舊沒有聽到別的動靜傳來。
夜風悽悽,樹葉沙沙,如泣如訴,像是在訴說一個女子多年來苦痛不已的內心。
屋裡,豆亮的燭火照亮了整個房間,尤其是手術需要,牀的周圍更是擺滿了一圈燭臺。
蘇紫染眸光微沉,偏逆暗涌的燭火讓她看不清雪炎暗色鳳眸中沉寂的那抹情緒,更加看不清他緊抿的薄脣下究竟藏着多麼深的悲與痛。
她很怕他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她是忍着多大的痛楚纔沒有在他所謂的可以麻痹神經的藥物下痛呼出聲。
古代的藥物和設施畢竟不比現代,若是放在現代,“剖腹取物”普通得就跟家常便飯似的,這也是她當時半點不害怕、還那麼快同意此舉的原因之一。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這裡的麻醉,說是可以減少痛楚,可在她看來,根本沒有半點效果——當那把銀晃晃的刀子落在她腹部的剎那,她痛得冷汗連連,不能自已。
然,爲了不讓他緊張,爲了不讓他擔心,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脣,默不吭聲地吞下了所有的疼痛。
可是她同樣不知道,看着她嘴脣上觸目驚心的血跡,他有多麼自責,面對她的隱忍,他不忍拆穿,那一刀卻像是以十倍的力道落在他身上一樣!
“雪炎,是不是都結束了?”
手中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被清水洗過之後,又恢復到了當初景帝給她時候那般模樣,她靜靜地看着它,腹部因爲說話而狠狠抽疼,嘴角卻綻出一抹極致冶麗的笑容。
“是,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