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遠帝尤記得,那是在他登基滿半年,已經徹底掌控了朝堂後,不知具體是從那天開始,他夜裡頻頻做起噩夢來。
那噩夢陰戾至極,滿是向他索命的惡鬼,他身着明黃色的帝王朝服,居高臨下的坐在龍騎上,指着遠處諾大的“大興堪輿全圖石雕”侃侃而談,四周恭敬肅立的朝臣,以秦王秦瓊爲首,卻在一瞬間都變成厲鬼,猙獰着青黑的面孔,齜牙咧嘴的向他撲來。
“昏君!”秦瓊的怒罵刺耳至極,他驚恐的躲避,身下的龍椅轟然坍塌,豁然出現一個無底黑洞,他就在那黑洞中不斷下沉,聲嘶力竭的尖叫卻無人應答。
這樣的噩夢一做就是兩月,他每每都要驚恐的大汗淋漓醒來,彼時他已經坐穩了龍椅,正是磨刀霍霍想要繼承父志對秦王府動手的時候,他不知道夜晚的夢是不是預兆了什麼,然他驚懼交加,卻始終沒有破解之法。
兩個月後,他終於找來了可以爲他解夢的大師,而那大師在屢次占卜掐算後,終於給了他一個堪稱晴天霹靂的解答。
——大魏百年的基業會斷送在他手裡,而篡位江山的主謀,一是顓孫愚人氏,二是權勢滔天的秦王府。
江山基業無疑是弘遠帝心中最看重的東西,他爲了登上皇位,不惜忍辱負重,不惜謀害兄長嫡母,弘遠帝恨極怒極,卻也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開始慢慢籌謀起來。
他不信鬼神,可有時候,所謂的得窺天機的佔算卜卦,卻讓人忍不住恐懼,尤其是在結果本就讓人驚駭欲絕的情況下。
弘遠帝這一謀算就謀劃了二十餘年,在這漫長的悠悠歲月中,他謀害好兄弟秦瓊死無葬身之地,顓孫氏家闔族滅亡。
原本以爲能夠威脅他的禍根盡被剷除,卻沒想到,除了嵐貴妃外,這世上竟還有顓孫氏的餘孽,——一人竟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的愛妾,且爲他誕下一女,乃是如今的秦王妃;另外兩個竟也是顓孫家的嫡系子弟,哈,哈哈哈哈……
弘遠帝不覺得,池仲遠會不知道他身邊妾室的來歷身份,他算盡了池仲遠的忠心不二,卻從沒想過英雄難過美人關,池仲遠竟和顓孫氏的女人還有這樣一段孽緣,他們竟還育有一女!
這個臣子背叛了他,而他宮裡的嵐貴妃,早年也曾藉口要給他解除體內潛伏的瘴氣之毒,曾三番五次和翼州忠勇侯府通信,她曾告訴他,那是問詢忠勇侯是否注意到桃溪谷內的特殊草藥,有無拿到桃溪谷的家傳醫術,他信以爲真,卻原來,怕他那貴妃,不是在與池仲遠通信,而是在與池仲遠的妾室往來!!!
再有,秦王妃孃家表哥表姐在京都也算是知名人物,嵐貴妃想是早就知道這是顓孫氏報仇的人來了,可那賤婦竟從未告知過他一言半語,讓他被動到如今只有一條死路。
可恨,恨不能生食其肉啊!!!!
弘遠帝恨的吐血,他本來昏花的老眼,此刻卻倏然爆出犀利懾人的冷光,竟將旁邊幾個侍候的小太監嚇得身子戰慄,可顓孫無極還灑然立在當場,顓孫世家的傳人啊,歷來就是光風霽月、朗月清輝般的謫仙之士,可就是這樣無所不能的大能,竟要覆滅他的江山,毀他祖宗的基業,讓他成爲千古罪人,死都不能下地獄!
弘遠帝嘴角滲出血漬,他又恨得咬牙身顫的說,“七,七皇子,是不是你,是你害死的。”
孫無極在小太監搬來的大椅上落座,淡然點頭,“是我。”俊顏上長眉微挑,神情依舊淡漠,卻又好似透出幾分徹骨冰寒的涼薄來,竟讓弘遠帝看的膽寒。
弘遠帝一直覺得秦承嗣那麼容易就擊退七皇子叛軍,這事情肯定藏有貓膩,在得知“顓孫氏”還有族人存世後,弘遠帝才考慮到這其中潛在的可能。
青史流芳的顓孫氏,大能之輩盡出,族人博學多才,或精通文史詩書、醫理算學、或星象占卜、六藝農桑,而顓孫氏中,更有多智近妖之士,傳說運籌帷幄,可謀算千里之外,乃是大興王朝時舉足輕重的國師。
聰慧絕倫之輩,弘遠帝在位期間也見識過不少,不提別的,單就他那七皇兒,以及侄兒乾世子都不是平庸之輩,可對比那兩個天潢貴胄,眼前這個從小就流離顛簸的顓孫氏嫡長孫,才更讓人忌憚惶恐,甚至到了無能爲力的地步。
能算出七皇子遲早會叛變,且早在七皇子叛軍中埋下奸細,這是何等驚人的洞察力和智慧,若能爲他所用,不愁開闢不了清明盛世,可這是仇人之子,他親自率軍滅了他闔族三百八十九口人,殺父之仇尚且不共戴天,更何況滅族之仇。
可還是不甘心,大業未成,他不想死。
“東南,西南,叛軍……”弘遠帝顫顫巍巍的表達想說的話,話未盡,孫無極已經再次淡然開口,“都是我的人。”
不管是東南的叛軍首領,西南的叛軍首領,亦或是佔山爲王的地頭蛇,或是南方許多佔據城池的豪族,多半都是他的人。
他多年籌謀,機關算計,等的就是這一天。
弘遠帝面如死灰,孫無極卻又擡起那雙深沉如海的眸子看過去,他清冷幽寂的面孔上沒有絲毫憤怒怨毒之色,卻平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等到山陵崩,我會扶持魏釋錦登位,改國號爲桃溪。”
顓孫氏族人隱居之地,名爲桃溪谷,以一族地名號,命名一國,這個國還是祖宗傳下的基業,世上最大的侮辱莫過於此。
弘遠帝被氣的生生噴出一口血劍,“你,你不會如意的。西,西北……”
“西北左翼狼王舉全國半數兵力犯邊,十日前已被全部坑殺在疆場,秦家軍滅敵二十五萬,匈奴五十年內不會起復。”
弘遠帝病弱的身子,如同秋天枯黃的落葉一般,終於無力的摔倒在龍榻上,他牙齒磨得“咯吱”“咯吱”作響,顯然氣到幾點,臉色變得青紫,毒素蔓延開來,已經距死不遠了。
“來人,來,將這刺客拿,拿下,殺無赦!”
弘遠帝還是走到了最後一步棋,要將顓孫氏斬草除根;他將大魏帝王傳承了三百餘年,從不見光的龍衛兵分四路,一隊守護乾清宮,只待他發號施令,就讓顓孫無極命喪當場;一隊殺去秦王府,務必將顓孫氏的餘孽和秦承嗣的子嗣全部屠盡;第三隊前去乾州,他要池仲遠的命;最後一隊滅殺先太子,如今的肅王,及其外家護國公府,掃除一切障礙,護乾世子登基爲帝。
弘遠帝想要魚死網破,拼的自己身亡,也要讓生前那些仇敵爲他陪葬,可惜,施令發佈出去良久,乾清宮內都沒有一點動靜。
弘遠帝大驚,張目四望,孫無極卻又奕奕然道:“龍衛都已七竅流血而亡,怕是沒辦法過來聽命了。”
“孽,孽障,你,不得好死!來人,來人,把這畜生……”
乾清宮內的小太監,不知在何時都退了乾淨,乾清宮外似乎還傳來了徐安公公悽慘的哀嚎,弘遠帝嚇的**,此時諾大的宮殿突然竄出三個黑衣人,“主子。”
“殺了吧。”
其中一個黑衣人走到龍榻前,在弘遠帝面目猙獰扭曲之際,袖中匕首突地現出,只是眨眼間,弘遠帝喉中一股鮮血噴出,他喉嚨中發出“汩汩”的聲音,手臂擡起似乎有話要說,卻已死不瞑目。
“回主子,人已死。”
“碎屍萬段,……扔到亂葬崗喂狗。”
“是。”
乾清宮外一片死寂,除了一隊隊黑衣人,再不見穿着太監和禁軍服侍的當值人員,孫無極漫步在宮廷中,步履緩慢悠閒,似乎在遊覽自家的後花園。
太和殿距離乾清宮不遠,卻也不近,那裡內放置着國之重寶——重達五百公斤的“大興堪輿全圖”玉雕,往日都有密密麻麻的重兵把守,今日這裡卻寂靜的只聞鳥叫聲,環境淒涼,無端讓人心驚。
嵐貴妃細細摩挲着石雕上的一山一水,眸中滿是幽幽的靜謐,她聽着緩緩走近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開口,“比我預料的早一些。”
“是麼?”
嵐貴妃手中動作未停,卻是緩緩點了點頭,“是啊,我本以爲還可以再活一個時辰,看來是沒那個時間了。”
太和殿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男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溫酒跑進來的時候,看着太和殿中健全的嵐貴妃,幾乎是瘋了一樣扯着她的胳膊,就將人藏在自己身後,他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那力量重達萬鈞,竟是讓整個太和殿都微微晃動起來。
“要殺就殺我,溫酒罪無可恕,當初也是溫酒將出入谷中陣法每時每刻的變動告知卿嵐的,溫酒死不足惜,只求公子能從新發落卿嵐,公子饒她一命。”
溫酒跪在太和殿中,雙目赤紅,頭髮凌亂如草窩,他之前粗獷乾淨的面孔上,現在鬍子拉渣,整個人像是剛從那裡逃荒出來的難民,狼狽的可憐可恨。
孫無極目光清淡的看着眼前玉雕,這是祖先的絕命之作,卻被滅族仇敵賞玩了幾十年,世事無常,真是可笑。
他的視線絲毫沒有在嵐貴妃和溫酒身上停留,叛徒罷了,都要死的,左右不超過這一刻鐘。
顯然嵐貴妃也是這樣想的,她微微一嘆,伸出手要將溫酒拉起來,眸中一片清潤平和,“從我做下惡孽那一天,就在等今天的報應,這是我的命,我敢因爲一口惡氣出賣家族,如今就不怕報復,你又何苦回來?”
“卿嵐,卿嵐……”恁的粗狂一個漢子,此刻眼紅的哽咽,嗓音也已嘶啞,他擡眸往上看,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心中悔過千萬遍,如今卻只覺枉然。
卿嵐是不被顓孫氏承認的女兒,因她不是嫡出血脈,因她污了顓孫氏的高貴血統,她從小就被養在谷中無人問津的小院兒,只有一個看管藥園的婆婆照顧她,也是爲了看管她不在谷中四處走動。
卿嵐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他卻因爲對她心存好奇,開始避着族人接近她,兩人慢慢長大,她待他親如兄長,他卻對她暗生情愫,甚至想要請求族長將卿嵐嫁予他,也就是這時,他竟意外在甘平縣,撞見不知怎麼混出桃溪谷的卿嵐。
那時卿嵐身後跟着一個氣質高貴儒雅的青年,兩人舉止親暱,相談甚歡,他嫉妒的發狂,卻因爲卿嵐的眼淚,因她挽着他的胳膊口口聲聲喚“哥哥”,只能黯然神傷的將出入桃溪谷的陣法告知她,只爲幫她與那男子秘密相見。
可是,結果卻遠出他的預料,原來卿嵐要了出谷的方法,並不是要出谷會情郎,而是爲了報復這些年一直無視她,將她養的執拗而瘋狂的顓孫氏。
他猜測到真相的時候已經爲時太晚,除夕夜的鐵劍來的猝不及防,他心中滿是不好的預感,在殺戮初起的時候,就驚駭的跑去尋她,不知是想要幫這個“妹妹”避過這一災,亦或是滿腹倉皇的想要去求證些什麼。
結果自然沒有找到人,他魔怔一樣順着自己曾經告知卿嵐的出谷密道,瘋了一樣追出去,就這樣追着,一直追了二十餘年……
“我以爲從你去秦王府見我那天,就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了。”
“是,是,屬下知道必有一死。”當時他是不同意去找公子的,把弘遠帝是殺害秦瓊和顓孫氏的仇人的事情告知孫無極,更不是他想要的,只因爲若秦承嗣和長公子證實了那事兒,肯定會對弘遠帝發難,卿嵐自然也必死無疑。
他因爲卿嵐背叛了顓孫家,再沒有退路可走,就寧願一條道走到黑,寧願死後不見祖宗父母,也要護得卿嵐平安,可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那時候弘遠帝瘴氣之毒發作,已經開始用卿嵐的性命威脅她儘快製出解藥,她命在旦夕,與其最後死在弘遠帝手中,她寧願死在長公子手裡。
這個女人,她早就已經瘋了,她固執的想要整個顓孫氏,爲忽視了她多年的事情付出代價,又覺得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而她欠了顓孫氏將近四百條人命,合該償命的。
溫酒泣不成聲,“只是卿嵐,公子,是顓孫氏早先虧欠卿嵐在先啊。”
“呵。”孫無極輕嗤一聲,口氣淡的好似要化作虛煙騰空,可他眸中的血色卻漸漸醞釀開來,“顓孫氏虧欠了她?那又是誰虧欠了顓孫氏?”
心中疼的滴血,孫無極的情緒卻又緩緩平靜下來,他只是淡漠的看着眼前兩人,半晌後轉身出了太和殿,而就在他雙腳踏出太和殿那瞬間,身後突然傳來“碰”一聲悶響,嵐貴妃一頭撞在顓孫氏留下的國寶玉雕上,殷紅的鮮血噴濺開來,眼前一片血霧,嵐貴妃頭破血流,卻嘴角含笑的緩緩閉上眼。
溫酒聲嘶力竭的大喊着“卿嵐”,他爬到她跟前,抱着她開始變得冰涼的身體,哭的涕泗橫流,倏然又瘋了一樣呵呵笑起來,用溫柔到詭異的聲音說,“卿嵐你等等我,你走慢點,我這就下去陪你……”
胸口插上一把匕首,正中心臟,溫酒鬆了手中的利刃,呵呵笑着垂首下來,“若有來生,卿嵐你嫁,嫁我可……”好。
話未盡,人已閉氣,朗朗晴空下,太和殿四周一片死寂,只餘下孫無極一句淡漠至極的“挫骨揚灰……”
486 大結局(七)
宮中傳來鐘鳴,接連響了九下,山陵崩。
正心慌失措的安慰着因爲刺客闖入,而被嚇傻眼的三胞胎的池玲瓏,聽聞從皇宮方向傳來的古樸厚重的鐘響聲,動作頓在半空,面上的神情怔忪而茫然。
鐘響九下,象徵帝王御極而去,弘遠帝……駕崩了……
提在半空中的心措不及防的就“砰”一聲落了地,多年防備驚醒着的仇敵竟在她毫無準備的當口離世,當真是,說不出來的……恍惚和難以置信。
池玲瓏面上的表情是掩飾不住的悵然,她眸子轉動,流露出的神色卻是無法形容的舒緩和安心……這一切,終於到頭了。
她就這樣呆立在原地,看着皇宮的方向,心中愁腸百緒,而與池玲瓏同樣心思的,還有京都幾乎全部的朝臣勳貴及貴婦。
鐘聲在空氣中盪漾開來,從紫禁城緩緩傳播出去,京都上空的雲似乎都靜止不動了,勳貴世家的家主和宗婦們全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陡然驚醒似得從原地站起來,哆嗦着嘴脣,想要張口說話,到底沒有發出聲音;而京都的百姓此刻更是恍惚,猶如做夢,統治整個王朝將近三十年的帝王,這就駕鶴西去了?
“娘娘,娘娘,鐘響……”喵喵拉拉正在出神的母親的衣袖,好奇的側着耳朵傾聽,一邊還好奇的指着皇宮的方向,“哪裡。”
小傢伙剛纔還被闖入秦王府的刺客嚇得哇哇大哭,被母親稍做安撫後,瞬間就痊癒了,而看着母親看着天空發呆,喵喵也忍不住開口。
歲歲和獸獸也圍到母親身邊,小勺子從一地死屍中快步走過來,將兩個兄弟拉過去,一邊和池玲瓏說,“孃親,陛下駕崩了。”眉頭皺緊,又說,“舅舅還在宮裡。”
小小少年行事已經頗有章法,因爲是被舅父當成親傳弟子教養的,他一言一行都肖似舅舅,和舅舅的關係也非常親厚,他熟讀經史,對於朝政雖說遠遠不到通透的地步,但也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堪稱年少有爲;而身爲秦王府世子的他,這兩年也從父親和舅舅毫不遮掩的一些行動命令中,看出自家與宮中陛下的衝突,那幾乎是一種不死不休的局面,兩方必有一亡,而如今,宮中那位去世了。
只可惜,舅舅還在宮中,且還是被陛下召進宮的,若是陛下恰好在和舅舅敘話時暴斃,舅舅會不會有一場牢獄之災?
池玲瓏顯然是瞭解兒子心思的,看他擔心舅舅,心下快慰熨帖的同時,也忍不住拍拍長子的肩膀,“你舅舅無事,不要擔心。”
又說,“紹兒領着弟妹先去玉瀾堂找姨媽好不好?陛下駕崩了,母親要吩咐丫鬟們處理一些事情,你先幫母親照看好喵喵他們,能做到麼?”
小勺子一本正經的點頭,而後拉着三個猴兒樣的弟妹,往玉瀾堂走去。
池玲瓏這廂就快速吩咐丫頭們,將府內色彩豔麗的物什都收起來,又讓他們都回房換了素淨衣衫,自己也回了內室更衣。
將自己收拾整齊,又派了碧雲往玉瀾堂給三個小傢伙送衣服,她自己則領着丫頭往清華苑走去。
秦承嗣從表哥孫無極進宮後,就帶了墨乙幾個在致遠齋理事,沒想到突然有一批刺客前來刺殺,他解決完刺客後,才又匆匆去了清華苑,好似有什麼緊要要務要處理。
池玲瓏想讓秦承嗣派幾個人去宮外迎一迎表哥,唯恐有哪些心懷不軌的朝臣,會因爲弘遠帝生前接見了表哥,就在他身上大做文章,讓他連宮門都出不來。
纔出了致遠齋院門,池玲瓏竟見秦王府的二管家頂着**辣的太陽跑來了,他滿頭大汗,彌勒佛一樣常年帶笑的面孔此刻難得的嚴肅起來,上來行禮後直接道:“忠勇侯府的三公子來報喪,說是侯夫人剛纔病逝了。”
當頭一幫不過如此,池玲瓏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她恍惚的想着,侯夫人病逝了?周氏麼?她從沒聽聞別人說過她的身子有什麼不適,怎麼措不及防人就沒了?
池玲瓏倒不是覺得沒了這個長輩,她心裡難受,覺得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事實上,周氏對她從來刻薄,那人是她的嫡母,卻是容不下妾室生養的女兒的尋常婦人。
她母親寧氏貌美,幾乎將池仲遠所有寵愛包攬,周氏厭烏及烏,對她自然也恨得要死,折磨的她沒有好日子過,母女兩人的感情本就淺薄,甚至可以說是互相敵視,雖然自從她嫁入秦王府後,周氏對她的態度好轉,甚至有些討好,但是,兩人的關係也依舊寡淡,甚至比不過陌生人。
周氏對她來說,如今更多的像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的人或生或死,對她來說都沒什麼關係,她根本不會難受或揪心,現在覺得當頭一棒,不過是覺得這個事實有些不大好接受,畢竟,周氏身體一向康健,怎麼說沒就沒了?
池玲瓏沉着臉往清華苑走,快要到清華苑門口時,卻恰好碰到秦承嗣領着墨乙、墨丁出了清華苑院門,他看到她後眉眼柔和了許多,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邊還問,“得到消息了?”
池玲瓏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她知道,所謂“消息”,肯定是指周氏病逝的消息。
秦承嗣握緊了她的手,沒有再說話,等兩人回到致遠齋後,秦承嗣讓丫鬟們都下去,才又抱了池玲瓏在內室窗前的美人榻上落座,他把玩着她的手指,眸色有些暗沉,似乎想到了不怎麼美好的事情,而這件事,他也在躊躇,不知該不該告訴她。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好。”
池玲瓏想,若是她能預知到,秦承嗣會告訴她那樣一個驚天的消息,她寧願不向他索要原因,她寧願裝癡作傻,一輩子不知道這個真相。
可她已經知道周氏的死因了,她後悔心痛,腦子裡充了血,渾身顫抖不止,可這又能怎麼樣?
她的生父是弘遠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也正因如此,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弘遠帝纔會派他去做,忠勇侯府歷來只忠心帝王,無論坐在龍椅上那人要求他們做什麼,都會盡忠職守,也就是這樣“忠心”的忠勇侯,奉皇明親率士兵屠戮了顓孫氏三百八十九口人,她的生父竟是害的生母家族險些滅族的最大幫兇!!
這個消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只以爲弘遠帝是殺害顓孫氏族人的罪魁禍首,卻沒有想到,他還有個幫兇,而那幫兇在殺了寧氏全族之人後,竟會留下寧氏的性命,將她藏在忠勇侯府,以一個妾室的身份……
池玲瓏覺得這世道真可笑,可是,這卻是真的,她笑着笑着就哭了,此時趴在秦承嗣懷裡泣不成聲,只是想着,既然秦承嗣都知道這個消息了,豈不是說,表哥和表姐也早就知道池仲遠的事情了?她就心如刀割,痛的四肢抽搐。
她是最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麼?
表哥和表姐又是怎樣咬牙嘔血的,和她這個身爲池仲遠女兒的人交往的?他們對她這麼這麼好,難道就不噁心她麼?不會想要殺了她,爲族人報仇雪恨麼?她畢竟是池仲遠的女兒啊。
周氏是上吊自縊的,在她知道寧氏原是顓孫氏嫡女,孫無極乃是顓孫氏的嫡長孫後,她就知道,當初她在寧氏產子時故意拖延大夫過來侯府的事情,肯定逃不脫孫無極的調查,當孫無極還是個無名之輩、當他只是個低賤的商家子時,她不怕他的報復,可孫無極不是,那是第一隱世家族的嫡長孫,身份尊貴,多智近妖,連閣老、惠郡王之流都要甘心在他面前執弟子禮。
孫無極“發跡”了,她的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了,在另一個謀害寧氏的兇手——老太太已經死亡的情況下,不說孫無極會把姑姑的死因全都歸罪在她身上,她總歸是保不住命的。
這個信念越來越重,周氏漸漸變得渾渾噩噩起來,她的異常府內人都注意的到,可任憑誰也無法想到,周氏竟會在見了管家吳伯一面後,選擇自縊。
池玲瓏去見了表姐,孫琉璃似乎對於她會在此刻過來玉瀾堂絲毫不意外,她悠悠然的拿着銀簪挑着香爐裡的灰,一邊讓魏釋錦領着四個小的出去後,一邊開口讓她落座,也直接道:“大哥素來信奉一人做事一人當,周氏害的小姑姑身亡,她也必死。至於池仲遠,……總歸當初他保了小姑姑一命,且有了你,雖說我和哥哥都覺得,將他千刀萬剮都不爲過,可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阿愚,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哥哥也不會濫殺忠勇侯府其他人,這是大哥最大的仁慈了。阿愚,你懂麼?”
池玲瓏點頭,熱淚簌簌落下,只讓作惡者受懲,這確實是最大的仁慈了,她不能再多加祈求,即便池仲遠是這具身體的父親,可他也是害的顓孫氏幾乎滅族的兇手。
善惡到頭終有報,欠了的債,總歸是要還的。
孫無極回到秦王府時,日已西斜,池玲瓏在玉瀾堂陪了表姐一下午,見到表哥時,還忍不住泣淚不止,他知道爲了一個她,他做出了多大讓步,那是滅族之仇啊,孫無極卻只殺了池仲遠一個人……
池仲遠被弘遠帝派出的暗衛刺殺,以至當場身死的消息,幾日後傳到京城,與此一起傳來的,還有弘遠帝屍首不翼而飛的消息。
池玲瓏知道,她那生父肯定不是死在弘遠帝手下的,他是不是死在表哥的追殺下的她不知道,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威名赫赫的忠勇侯肯定已經死了,在表哥輕描淡寫了一句,“以一己之軀換闔家子孫性命,他死得其所”的時候,她那父親就已經死了。
池玲瓏在玉瀾堂照顧吐血的表哥,孫無極從弘遠帝駕崩後回了秦王府,進了玉瀾堂後,幾乎是瞬間吐血昏迷過去。
兩天後甦醒,頭髮已經變得花白,偶有幾縷銀絲,看得人觸目驚心;池玲瓏即便再不通醫術,看到表哥這副模樣,也忍不住想到油盡燈四個字,表哥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若非確定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他怎會將計劃一再提前,怎會讓弘遠帝死的那般乾脆?
這世上活着纔是最難的,讓弘遠帝飽盡世間酷刑折磨,讓他看着他治下的江山改朝換代,纔是對他最大的懲罰,死亡對於他來說是解脫,可惜,他的身子等不了了,可他還是要復仇的,所以只能讓弘遠帝死,死在他前頭。
“阿愚,歇息會兒吧。”孫無極看着眼前的表妹,吃力的笑出聲,“已經三天了,你再這樣衣不解帶侍候我,怕是秦承嗣,咳咳,要忍不住對我動刀子了。”
池玲瓏不說話,只是笑着給表哥擦臉,動作輕的好似再碰最容易碎裂的瓷器,她笑着,卻好似在慟哭,孫無極知道這個表妹是想替池仲遠贖罪,興許還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可他怎麼會怪她?他身上流着轉孫家的血啊。
孫無極就又笑嘆道:“阿愚,表哥算錯了一件事。”
“嗯,什麼?”
“算錯了池仲遠。”輕笑一聲,也又道:“我竟在他手上吃虧了,阿愚,你信麼?”
不等池玲瓏說話,顧自道:“我命人將你母親的屍體盜走,要送往桃溪谷安葬,好讓小姑姑得以陪伴父母身旁,咳咳,可惜,那屍體是假的,是池仲遠不知何時就布好的障眼法,真的那具屍體,怕是現在已經和他合葬了。”
“表哥從未在人手裡吃過虧,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了。可惜不能讓你母親去祖父母膝下承歡,表哥無能爲力了……”
孫無極喃喃的說着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低不可聞,池玲瓏哽咽的擡眸,就見表哥已經又昏迷過去了。
朝堂動盪不安,保皇派極力擁戴先太子,如今的肅王登位,另有臣子紛紛開口,言道陛下臨終前有意過繼惠郡王府乾世子爲嗣子,合該乾世子登基,兩派人馬在朝堂上吵的沸沸揚揚,孫無極卻已昏迷了五日,再沒有甦醒。
池玲瓏哭着向秦承嗣索要淨悟大師的行蹤,已經三年了,人還是找不到,表哥註定只有死路一條了麼?
孫琉璃像個活死人一樣,每天靜默的坐在兄長牀側,不言不語,一日日消沉下去,早先豔麗如帶刺的玫瑰花,最是張揚炫目不過,現在卻好似枯萎凋零的殘花,生機在一點點消退。
孫無極在七天後甦醒,這日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卻讓池玲瓏看的駭然,竟覺得這是表哥的迴光返照。
孫無極醒來後只說了三個字,“乾世子……”
乾世子被墨乙火速帶到玉瀾堂,池玲瓏和表姐呆呆的坐在外室等着,乾世子在內室中停留片刻時間,再出來時,孫無極已經進氣無多。
池玲瓏此時已經哭不出來了,扶着表姐進了內室後,只看到孫無極含笑閉上雙目,喵喵從後邊擠過來,不知怎的突然嚎啕大哭,“舅舅,舅舅……”
“主,主子,淨,淨悟大師從海外回來了,現在,在往這邊來……”阿壬狼狽竄進內室,額頭汗如雨下。
淨悟大師從內室出來時,唱了句佛號,他俊逸的面孔上,多了幾許滄桑和慘白,整個人卻愈發顯得縹緲慈目。
“昔日家師被迫予陛下解一夢,言之秦王府與顓孫氏,他日將會逆改朝綱,不預陛下信以爲真,害的秦王身死,顓孫氏幾近滅門,家師鬱鬱而終,貧僧替家師還債來了……”(未完待續。)
ps: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正文終於完結了,興奮ing!!拖到現在我也是醉了,對不起大家,嘻嘻,不過,終歸現在寫完了,親們以後千萬別再把阿扇拎出去暴屍了,傷不起!!嗷嗷,接下來就是番外的事情了。初步決定寫1.池仲遠和寧氏族 2.孫無極和九姑娘 3.孫琉璃和乾世子 4.魏釋錦和喵喵 5.秦王府的小崽子們。哈哈,親們想看別的記得留言啊,就這樣,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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