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李太嬪愣了一下：“是了，姑母受了那麼多苦……身子早就誇了。”
這幾年，康寧太后不見她，兩人之間雖然親，可是卻不見面。
李太嬪告辭之後，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元寧宮。她很怕被趕出來，因爲過去，她已經被趕出來很多次。
這一次，康寧太后只是看着她道：“你來了？”
“姑母……”李太嬪叫了一句，就淚如雨下。
這幾年，除非大宴，否則見不到面。
“哭什麼？省點力氣吧，等我死了，你好好哭一回也就罷了。”康寧太后笑道。
“姑母……您……”李嬪跪在她跟前，說不出話來了。
“好了，別哭了，既然來了，我們娘倆說說話，哭什麼？”康寧太后親自給她擦了淚道。
李太嬪終於止住哭聲：“姑母，您會好的。”
“哎，你年紀輕輕，和皇后差不多大，就有了皺紋，看看人家，還是跟二九年華似得……”康寧太后用一種近乎怪罪的口氣道。
“是我害了你，是我誤了你的一輩子……這幾年不見你，是我沒臉啊。”康寧太后悲傷道。
“姑母……我不怨您啊……您何必自苦，是我願意，是我父親願意，想着進宮賺些榮華富貴的，怎麼怨得了您呢？”李太嬪哭道。
是，當年是康寧太后要李家送人進來想要壓制棠氏的。
可是並沒有指明是誰，李太嬪之所以進來，是因爲她的父親李家有地位罷了。
她也不是獨女，有姐姐，有妹妹。嫡出庶出都有。
是她父親覺得，她聰慧，果乾，這才選了她。
而且，當初她自己也是願意的，博富貴啊……
“姑母，您做了那麼多年的皇后，還不明白一個道理麼？”李太嬪擦了淚笑道：“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啊。我雖然沒有得寵過，沒有子嗣，可是命還在。這也是我的福氣不是麼？”
“哎……我要是有你這麼看的開，也許我的命也不會這麼……”李氏一輩子，就是不肯甘心，知道自己鬥不過棠氏，卻執着的要鬥。
結果，就是人家的樂子罷了。
學一學賢妃淑妃多好，可是她自己，沒有本事，卻還偏不知道退讓……
“姑母，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想了。”李太嬪又摸了一下眼睛道。
“好了，你來了也好，我這一輩子啊，雖然過得不如意，不過好東西不少，你和我一起翻，給那幾個小皇子幾樣，剩下的都給你。趁着我現在還有點精神。”康寧太后笑道。
李太嬪多想說您不要這樣，會好的之類的話，可是到嘴邊，到底還是變了：“姑母很是喜歡那幾個皇子的。皇后娘娘也大氣，不攔着那些個皇子湊近咱們這些人。”就連李太嬪，還抱過一次念御呢。
“可不是麼？哀家一輩子，一個孩子都沒留住，老了老了，也有小孩子叫一聲祖母，多好啊。來，選一選，不僅他們，陛下和皇后不是想要生公主？也選出一部分來，給以後的小公主添妝。”可能太后笑道。
“那我可得和您好好選，這可不能輕忽了。”李太嬪收拾起心情笑道。
既然……她的命已經無可挽回，只能叫她最後的時光，儘量開懷吧。
東西快到晚間的時候，就都送去了鳳藻宮。
蘇棉叫人接了，叫方嬤嬤親自去道謝。
“娘娘說了都是極好的，給幾個皇子的都已經搬去各自屋裡了，都喜歡的很。給以後小公主的，也都放起來了。娘娘說了，太后娘娘不要多想，好好的修養着，就要過年了，好好過個年。”方嬤嬤笑道。
送走了方嬤嬤，康寧太后很高興：“方嬤嬤這些年，早就不做傳話回話的差事了，這是皇后看重我。”
最高興的是，她送去的東西，皇后肯給了孩子們。
她知道，再是好的，這位盛寵加獨寵的皇后娘娘自然是不稀奇的。
不過，那是她的心意。
“可不是麼？您也算是安心了。”李太嬪始終陪着道。
“好的很，哀家累了，先睡一會，一會起來再用膳，你先吃。”康寧太后帶着笑意道。
“侄女伺候您躺着。”李太嬪扶着她，進了內室。
康寧太后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勻。
她夢見了先帝，先帝那時候，還只是皇子。
選秀之後，她就在羣芳宮外，遇見了先帝。
“這就是本殿以後的正妃？還不錯。”
康寧太后的臉色一點點的灰敗了下去。不過，她嘴角始終帶着一絲笑意。
夢裡啊，都是好事呢。她不過是一個皇子正妃，與夫君恩愛。沒有棠氏，沒有皇位，沒有後位。
更沒有死了的孩子，沒有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孩子的屍身。沒有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小產。
似乎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沒有過。
她只是迎着晚霞，羞紅了臉頰輕輕福身：“臣女李氏見過大皇子殿下。”那時候歲月年輕，她也不過是個豆蔻少女罷了。
她以爲，這一輩子，都會如同初見燕凌城的那個黃昏一般，初春的晚霞還有那麼一絲溫度，照在他們身上。
微微有些刺目，以至於多少年來，她從來就沒有分辨清楚，那一日燕凌城穿的，到底是月白呢？還是純白呢？
“很好，起來吧，記住本殿。”
那個年輕的幾乎記不住面容的男子，對她輕笑。
一輩子的糾纏啊，就那麼開始了。
後來的一切，都不那麼要緊了，因爲到了這時候，她都忘記了。原來再多的苦難，她都能釋然。
皇后說的對，她是先帝的嫡後。先帝終其一生，不過也就這麼一個嫡後。
“殿下……臣妾來找你了，臣妾記得你的話……臣妾記得你……”康寧太后喃喃着，內室無人，誰也不知她說過什麼。
躺在榻上的人，已經再也無力睜眼了。
可是她眼前，分明是那一年，春日黃昏，嬌羞少女與挺拔男子的初遇，多美啊。那纔是屬於她的風景，黃泉碧落，她都記得。
嫋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