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次聽到類似的話,她心裡都很平靜,覺得心靈得到了洗滌昇華,覺得自己沐浴了佛光。
可這一次,她卻只覺得滿心焦躁。
“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合適的時機呢?”她聽見自己追問道。
然而,普雲大師依舊只是說:“該到的時候,自然就到了。”
又是這話,又是這話!
安笙吸了口氣,忍下心底的暴躁,深吸了口氣之後近乎無奈地問說:“師傅,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就不能跟我說嗎?”
回答她的,是普雲大師的默然。
安笙頹喪地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後,眼底已經恢復了平靜。
“那我現在能給您診脈了嗎?”她幾乎有點兒難以相信,這麼平靜的聲音,是她發出來的。
普雲大師這次沒有拒絕,點了點頭,答應了。
安笙遂坐下替他診脈。
……
良久之後,安笙收回手,並沒有說普雲大師身體狀況,而只是說:“我希望您跟我說實話的時機,能早一些到來。”
普雲大師聞言便笑了,然後點頭說:“會的。”
房中又沉默了許久,安笙才突然從小凳上站了起來,留下句“我出一下”,人便一陣風似的刮出了普雲大師的起居室。
陸錚想要追,但又擔心普雲大師這裡。
正爲難之際,便聽大師對他道:“去吧,好好安慰安慰她,這孩子性子倔,怕是自己躲起來哭呢。”
陸錚聽到普雲大師這樣說,便再待不住了,跟普雲大師點了下頭,忙也跑着追安笙去了。
慧通紅着眼睛看着普雲大師,普雲大師朝他笑笑,說:“你師姐從前受過許多苦,過得極不容易,你是男子漢,往後你跟着她,要好好照顧她,知道嗎。”
慧通憋着嘴,忍着淚意點頭應道:“徒兒知道了。”
“傻孩子,衆生皆苦,沒什麼好哭的。”
“師傅教誨,徒兒記住了。”慧通繼續憋着嘴應道。
……
陸錚追着安笙出去,並沒有跑多遠,就在東南牆腳下尋到了安笙。
安笙果然在捂着臉哭,青葙跟司契一前一後站在不遠處,一副不敢接近又跟着着急的模樣。
“你們先過去吧。”陸錚走過去,朝青葙和司契擺了下手,示意他二人先離開。
青葙和司契見他來了,這才放心,聽話退到了一旁。
陸錚來到安笙身邊,暗暗嘆息一聲,將人攬進了自己懷裡。
安笙沒掙扎,而是將臉埋進他懷裡,抽噎地哭着。
陸錚一手攬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後背輕輕拍撫了兩下,充作安慰。
這時候能哭出來也好,就怕一直憋着,反倒要憋壞了。
安笙哭了許久,才從陸錚懷裡擡起頭來,彼時,陸錚真個前襟兒都已經溼透了。
“對不住,我……”
安笙正要道歉,卻被陸錚打斷了。”你我之間難道還需說這些嗎?”
安笙聽到陸錚這樣問,便住了口,又輕輕抽泣了兩聲,才道:“師傅只怕要不好了……”
陸錚毫不懷疑安笙這話的真實性,甚至心裡還隱隱生出一種,啊,果然是這樣的感覺。
不是他要往不好的方向想,實在是普雲大師的模樣太過明顯了。
其實不用診脈,睡也都能看得出他的狀況不太好。
上次見面,他還是一副睿智慈悲的模樣,可這次相見,卻分明一副油盡燈枯之像,所以,陸錚並不懷疑普雲大師的狀況不好。
正因爲知道,他纔沒辦法勸安笙不要哭。
他從前也許不知道普雲大師對安笙的重要性,可如今,他卻很清楚。
當年父親戰死沙場,他看到父親的屍體的一瞬間,也哭了。
那是他長那麼大,第一次哭得那樣狼狽。
沒有人能對至親的離世毫不動容,而他也無法說是隻見到屍體叫人更加難以接受,還是親眼見證自己的親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更讓人心痛。
有些事,不親身經歷,外人的話不足以道清其中萬分之一。
“他爲什麼不肯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呢?他告訴我,我也好知道該怎麼辦啊,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麼?他怎麼能這樣呢!”安笙說着說着,又有要哭出來的跡象。
陸錚擡手附在她臉上,指腹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沉聲肅然道:“也許,大師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能讓普雲大師不肯跟安笙說實話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有難言之隱,可難言之隱難道比命還重要麼?”
這話陸錚有些不好回答,所以他沉思了片刻後,方道:“也許對大師來說,是很重要的,我們該尊重他,每個人都有自主選擇的權利。”
陸錚說的這戲,安笙也並非不知,可她知道歸知道,心裡卻依舊不能接。
可現在這個狀況,她不接受,其實也沒什麼用。
如果普雲大師打定主意不跟他說,她就算撬開他的嘴,也問不出什麼。
而且她也做不出去撬師傅嘴的事情!
所以,她只能接受了,是嗎?
又過了好一會兒,陸錚問安笙:“你出來太久,大師該擔心了,回去吧……好嗎?”
安笙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率先往禪房那邊走去。
陸錚緊隨在她身後,也跟了上去。
……
片刻後,二人回到普雲大師的起居室,普雲大師看上去跟方纔沒什麼分別,見到他們倆,也支持笑了笑,問說:“回來啦。”
至於安笙通紅的雙眼,他卻好像沒看見似的,一副絲毫沒注意到的樣子。
慧通也已經不哭了,見到安笙和陸錚進來,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們。
安笙暗暗嘆了口氣,朝慧通招了招手。
慧通慢慢地朝她挪了過來,安笙一把抱住他,將人攬在懷裡,慢慢地撫着他的後背,安撫着這個驚恐而心無着落的孩子。
慧通甚少與女子如此接近,方纔情緒激動之下撲到安笙懷裡不算,此刻清醒之下被安笙攬在懷裡,又是怎樣溫柔的撫慰,便不由不自在起來。
但他仍舊沒捨得逃開這個溫暖的懷抱,而是在僵了一會兒之後,慢慢放鬆了身體,也伸出上手,緩緩地抱住了安笙的腰身。
然後,雙眼便又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