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樑無道的面色真可謂精彩至極。
先是忽然轉白,繼而不久又忽然紅了一瞬,緊接着,卻又轉爲青黑,當真是變幻莫測,非是言語足以形容……
周圍的看客們也愣了許久,方纔找回自己丟失的聲音。
眼前這一幕,真是太刺激了……
誰能想到,這位瞧着還算風流的年輕公子,心心念念,多番阻攔,定有婚約的”姑娘“,長得,這麼着急啊……
那真是個姑娘麼?
衆人齊齊疑惑。
可若不是哪家的小姐,又怎會穿得起那樣好的衣料,戴得起那樣貴重的首飾?
還有兩個嬌美的婢女隨行,怎麼看,這都是一位閨閣千金的標配啊!
只是想不到,這位年輕公子,口味是這麼的,濃重……
當然了,書中有云,情人眼裡出西施。
也許,也許這姑娘只是長得着急了些,但其實,有什麼了不得的過人之處。
否則的話,這位公子怎會如此執着呢!
對,一定是這樣!
現在他們相信了,這位公子,對這”小姐“,當是至情至性的真愛。
至情至性的樑無道:“……”都別說話,先讓我去洗洗眼吧!
眼前這個頂着一張幹橘皮一樣的老臉,三角眼,蒜頭鼻,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一副刻薄相的老人妻,難道真是畫像中那位顧四小姐麼?
這前後也差太多了吧!
方氏那個女人,竟敢以次充好來欺騙他!
她怎麼敢!
樑無道驚嚇的情緒緩解過後,怒氣便止不住的涌上心頭。
他指着李媽媽的橘皮臉,剛要罵人,便被李媽媽驚天的嚎聲先震懾住了。
樑無道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李媽媽當年在宋府的時候,就是吵架撒潑的一把好手。
闔府內外,少有敵手。
憑藉着這樣”過人的技藝“,她成功入了宋氏母親的青眼,後來特地點了她陪宋氏出嫁。
只是這項技藝自入了顧家的門庭後,便有些用不上了,長久不用,都有些生疏了。
李媽媽嚎哭了幾嗓子總算是找回了從前的感覺,然後,氣場全開,愣是將樑無道說成個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
反正她這話也不算撒謊,樑無道是垂涎她家小姐,她這麼說,有何不對?
樑無道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久久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來。
不光是他,周圍的人幾乎全都愣住了。
李媽媽戰鬥力實在強悍,一句話長的需要打個彎才能說出來,她卻連個磕巴都沒打,就說完了。
總歸說到底,就是爲了表達一句話,樑無道無恥至極,敗壞她的名聲,她要跟去他府上討個說法。
樑無道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終於稍稍回過些神來了。
他狠狠地打了個冷戰,渾身激靈了一下,指着李媽媽,目眥欲裂。
“你休得胡言,誰,誰佔你便宜,壞你名聲了!你少誣陷本公子,你個,你個……”
老虔婆三個字在嘴邊打了個轉,樑無道還是沒敢說出去。
他此刻心中的驚懼尚未完全平復,李媽媽那張臉,給他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了。
樑無道覺得,自己一顆愛美之心,從此都變得不堪了。
簡直有毒!
偏這時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你未婚妻這是生氣了吧,趕緊哄上一鬨,待她消氣了,你二人便又是你儂我儂,男才女貌的絕世佳偶!”
這句話,直接刺痛了樑無道此時無比脆弱的心。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什麼美人,什麼好姻緣,搞不好,全都是方氏那個死女人故意做的計,來害他的!
那一瞬間,樑無道心頭閃過無數個念頭。
方氏忽然派心腹婆子來給他送畫像,引他滿意後,又將顧家那位四小姐今日出行的消息透露給他,甚至,連今日顧菱穿的什麼衣裳,帶着誰出的門,都告知的一清二楚。
也正因爲這樣,樑無道才能專等在這處,堵住”顧菱“。
誰知,誰知一切條件都符合的”顧菱“,竟是這副德行。
還美人呢,她哪怕年輕點呢,自己也不至於被嚇成這副模樣!
樑無道越想心中恨意越盛,咬牙切齒地將方氏翻來覆去地罵了八百遍,仍然不能解恨。
可方氏那頭,畢竟不是正要緊的。
現在正要緊的,是想辦法讓這個”老小姐“,趕緊閉嘴!
樑無道喘了兩口粗氣,叫過傻站在崔關南與何子業身前的家僕,讓他們倆趕緊將李媽媽轟走。
沒錯,就是轟走。
以樑大少爺簡單粗暴的行事準則來看,這樣的方法,無異於是最有效的。
誰知,這回還沒等兩個家僕動手,李媽媽就先嚎叫着喊起冤來了。
六月飛雪也不過如此了……
聽着當真可憐……
山道上漸漸聚集上來了許多香客,大家實在看不過眼,在一個人出聲支持李媽媽後,衆人紛紛出言相助,聲討樑無道。
樑無道驚悸未平,思緒尚且有些混亂,乍然被這麼多人指責了,竟也忽然隱隱有幾分懼怕。
這並不像樑大少平日裡的脾性。
興許是上一回的教訓餘威還在,又興許是真被李媽媽給嚇得夠嗆。
罕見的,樑無道竟然撂下一句狠話後,便扯着家僕撒丫子跑了。
李媽媽透過朦朧的淚眼,看着樑無道火燒屁股一樣的背影,暗暗哼了一聲。
小樣,就你那點道行,也敢跟老孃叫板!
樑無道兩腳絕塵跑了,衆香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又齊齊看向李媽媽,但是誰也沒有先上前去,勸上一勸。
概因方纔紗帽一揭下,那股衝擊感實在太強了。
心理素質差點的,當真接受不了啊!
李媽媽眼珠一轉,將衆人表情盡收眼底,然後暗暗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看到大家這樣的反應,她就放心了。
如此也不枉她一大早地就起身,化了足足半個時辰的妝,才把自己化得跟話本里寫的夜叉似的,那般嚇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李媽媽扶着芳菲和慧兒的手,站了起來,然後邁着”弱柳扶風“般的步伐,抽噎着走了。
這時候,只聽得身後的人羣中隱隱傳出,”方纔那公子不就是樑家那位跋扈的少爺麼。”
李媽媽聞言暗暗牽起脣角,這才加快了上山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