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們的都邑都被天兵給佔了,好好的家都毀了,陛下要爲我們報仇雪恨吶!”
說話人的聲音不大,他又站在角落裡。魈琛定睛看着,發現那人並不是妖兵,至少不會是在編制之中的兵士,他的軍服破爛,臉龐又實在稚氣。他這時纔開始認真打量眼前的妖兵,原來他們不全是妖兵,一大部分都是在戰亂中逃竄的流民,有些穿着破爛的軍服,大概是從死傷的兵士身上扒下來的。
魈琛鼓起的志氣被澆的幾乎全熄,縱然眼前的人對他忠誠,但帶去大仗卻有不小的問題。
“百鬼生!你過來!”
百鬼生愣了愣,尷尬的頂着衆人的目光走上前去,魈琛又朝他招了招手,他苦着臉將耳朵貼上去,輕輕的說:
“陛下,你要幹什麼啊?”
“魑魅魍魎四王迎戰如何?”
“死傷不計。”
“魁魃魆鬾四小大王呢?”
“別提了……”百鬼生連不迭的擺手搖頭,“聽到敵軍兵臨城下,魁王軍聞風喪膽,不戰而亡,魃王的藩鎮遙遠,便關起門來裝聽不見外頭的聲音,魆鬾兩名小王,從來都是我行我素慣了的,您不在誰調的動他們?”
“這幫賊殺才,早便料到他們都是羣白眼狼!”魈琛臉色發白,忍不住便罵了出來。百鬼生稱只有他能調的動魆鬾兩小王,其實他自己心知肚明,便是他這位妖王陛下,也不一定能調動這兩尊妖界活佛。
“百鬼生,跟我走!”
魈琛攥起百鬼生的手腕,擡腳就走,百鬼生嚇了一跳,千斤墜一使,彷彿釘在地上一般不動了,急迫道:
“走哪兒去啊陛下?”
他一雙黑眼珠在眼眶裡滑了滑,示意魈琛眼前的一羣野兵亂卒不能不處理。魈琛壓下一口氣,沉着臉打量他們一會兒,放柔了聲音道:
“是了,要先爲你們安置地方啊。”
他走到那幫殘卒面前,慰道:
“諸位風塵一路來投靠我,我實在不忍再帶大家流離。諸位暫先去夙夜宮避難吧,那裡有魑魅魍魎四山,邪氣重,天兵不敢輕易靠近。夙夜宮暫是一條生路,待我收復失地,便來帶大家回到家園!”
魈琛的一席話雖算不上鏗鏘有力,但也是擲地有聲,衆人聽了皆大爲欣喜,有些還掉淚滿灑了衣襟。
魈琛轉眼對着宮十一道:
“你也一同去吧。”
宮十一嚇了一跳,睜大了嬌媚含波的一雙眼睛:
“……我不願去。魈琛大哥,我第一次來這裡,我連夙夜池在哪裡都不知,我萬一走丟了呢?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宮十一對他愛戀癡纏,已經到了一秒都不能離開他的地步,況且現在是在妖界,黑空籠罩,她沒有黑暗中視物的能力,更加怯足固步。女兒家心思敏感多情,還以爲魈琛是想趕她走,急切的流了一把女兒淚,兩片粉頰滿是水光。
魈琛皺了皺眉頭,他是要去調兵打仗,又不是吃喝玩樂,他私心裡是想不明白宮十一爲何要跟隨着他。在他看來,若是宮十一當真癡心爲他,也該主動去到後方,爲他減輕一點負擔纔是。可他看到宮十一梨花帶雨的樣子,心兒又軟了下來,點了點頭道:
“唉,好罷,你同我一起,去了可不要叫苦!”
宮十一破涕爲笑,頰上的淚痕還未褪去,便笑如三月桃花一般,用力點頭承諾不會叫苦喊累。
百鬼生心中對宮十一好奇,但打量她上下,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姑娘確實比雲筱豔壓一籌,若是妖王陛下真是喜新厭舊,愛美厭醜,也是說得過去的。但百鬼生心中還是偏向雲筱的,縱使他不過見了雲筱幾面,卻儼然將她當做了妖界的正宮。他心中暗自思忖,當初陛下和雲筱姑娘分別,痛不欲生尋死覓活,難道這情感只是當時的刻骨銘心麼?
他心中有千百種好奇,萬億個雜念,雖不敢說出半個來,但不自覺的和魈琛及宮十一保持着距離。魈琛發現他的古怪,便伸手把他拉在身邊,百鬼生不好掙脫,便將頭別過去不看他二人。魈琛更是覺得他古怪,也不像他那般遮掩,當時便問了出來。
百鬼生支支吾吾着不說,間或瞥宮十一一眼。宮十一怯生生的,被他瞧着,瞪大了眼睛不敢說話更不敢亂動。他倆一起長大,魈琛最不慣他對自己這般隱藏,性子上來,粗聲粗氣的令他回話。百鬼生只好回話,籠着袖子垂眼挑眉,道:
“我沒想什麼,只是沒見到上次住在藤苑的那位,卻發現是不知哪兒來的淫狐頂替,心中有些好奇罷了!”
魈琛訝然失色,繼而大怒叱罵百鬼生:
“賊殺才,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罵完更怒,揮手就要打百鬼生,百鬼生害怕了,將肩膀一縮,但腦袋卻動也不敢動,彷彿生怕魈琛打不到他似的。看他躲閃的樣子,魈琛的氣又消了一半了。他不爲百鬼生提到雲筱而生氣,只是他含沙射影的罵宮十一也罷,罵她是淫狐,卻有些犯他母親的諱了,他母親雖是靈狐一族,算得狐狸中的清白世家,但那個“狐”字總脫不了干係,百鬼生說出這樣的話,怎能叫他不怒?
魈琛怒氣衝衝,一揮衣袖,拉着宮十一快步走了。百鬼生躲過一打,心中卻愀然若失,恍恍惚惚的也跟了上去,卻一路悶聲不語,低眉順眼,顯然的接受了教訓。
宮十一更萬沒有想到魈琛會爲他動如此大的怒氣。她可全然不知璇璣是靈狐族女,不知百鬼生所罵的這一句除了她還和誰有聯繫,只當做是魈琛在維護關愛他。這個侍臣,一看就是魈琛最貼身的奴才,魈琛願爲她而要打這奴才,真要令她醉心如醪了。
便是這世間最如膠似漆的兒女,也不能完全瞭解對方的內心,不能代替愛之人在這世上的生活,而那單相思的人,對於自己癡癡迷戀的人更如同隔着千萬重的高山一般。他們不知那人說過什麼話,見過什麼人,走過什麼路,爲誰苦甜,但可憐的是他們還陷在自己臆想的幸福裡,總能誤解那人的一言一行,還以爲都是爲自己殷勤。
如宮十一這般,當癡夢打破後,卻是連埋怨的人都沒有。傻子傻子,看出他不愛你,就要激流勇退。若還看不出他不愛你,那可真是阿鼻地獄。
魈琛先去了最近的魁王處,他藩鎮本在都邑附近,天兵拔城而來時,他聞風而逃,連抵抗的意思都沒有。
魁王逃到最近的山上,全軍都駐紮在上,好像漫山爬猴一般,原本在山上安居樂業的人也被他們擾的不得安生。好在天兵居然不來找他們的麻煩,魁王便自鳴得意的在山上安居下來。
他是很年輕的異姓王,襲爵也沒有多久,他的父親是同前代妖王魍崢一個時代的人,他父親老來得子,將他寵愛的無法無天,卻又拈輕怕重,紈絝的嬌慣性子他佔了全。老魁王在前代妖王魍崢那裡是立下汗馬功勞的,輪到魁王襲爵時,家業依舊大的他揮霍不完。魈琛也是初出茅廬的稚子,打死他都想不到妖界在他手裡會有一天被天兵轟開大門,便從來也沒有重視起魁王等蛀蟲一般的紈絝的問題。
最不應該的是,偏讓這個蛀蟲守在都邑之外,豈不是將錦繡江山拱手讓人麼?
魈琛尋找魁王的路上,又怨又悔,只恨不得回到過去便把魁王處置了,怎麼也落不得這個下場。他一路疾奔,路上遠遠的看到天兵連成片的白色帳篷。心中嗤笑天人果然講究,連帳篷都非要做成白色,莫不是那又輕又軟的雲彩做成的?倒當真是不怕被暴露給敵人。
魁王駐紮的地方,就在天兵帳篷不遠處的山頭上。魈琛旋身衝上,直奔魁王的帳篷。魁王正在帳篷之中宴款衆將,笙歌曼舞好不自在。魈琛從天而降,砸破了帳篷頂下來,宛如天降神佛。魁王已飲醉,眼前一片迷離,竟只看到了魈琛身邊的宮十一,見到她美豔絕倫的容顏,眼睛都看直了,從座上搖搖晃晃的走下來。站在宮十一面前將她盯着,邊打酒嗝邊問道:
“美人是哪裡來的?是天兵帶來的仙女麼?難道美人是天兵派來對本王施美人計的麼……他們好險惡的用心,以美人之貌,本王甘拜在石榴裙下再不起身吶!”
周圍的人都看到了魈琛,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見到魁王輕薄陛下帶來的女人,更是不敢出聲提醒,心裡卻默默的心疼着魁王,爲他掬一把淚。
“魁王不是要在這山上落草爲寇了麼?天兵還朝你使個什麼勁的美人計?”
魈琛淡漠的在他頂上說了一句,魁王登時驚醒,嚇跌在地上,看清魈琛的容貌,便連滾帶爬的跪下拼命磕頭。
“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我好去迎接陛下啊!”
“魁王還要抵擋美人計的誘惑,我怎能勞煩您大駕?!”
魈琛當真生氣了,擡腳踢在魁王的肩膀上,他朝後直直滾到座位下才停住,此後更是抖似篩糠,頭連擡也不敢擡。
“魁王不戰而亡,失守都邑,着貶爲庶人!即刻收回兵符不得有違!”
魁王一個顫慄,好歹穩住了身形,顫聲回道:
“謝、謝主隆恩……”
百鬼生卻附到魈琛的耳邊規勸道:
“魁王的罪孽,殺身不爲過,陛下怎麼就貶爲庶人這麼便宜他了?”
魈琛卻嘆息道:
“妖界沒有可用的人啊,我也當真是分身乏術了。留着他萬一還有點用呢?”
百鬼生又勸:
“像魁王這樣的,留着也沒有半點用處,還不如打殺了呢。陛下不要憐惜他,若是需要用人,我替陛下籌劃!”
魈琛這才點了點頭,說道:
“魁王罪大惡極,拉下去打殺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