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是張清歡走過的最難走的一段路。
其實他的汽車距離訓練基地大門也僅有五十米。
但這五十米他足足開了十分鐘。
不斷有球迷上來向他要簽名，與他合影、握手，對他豎大拇指，說一些暖心的話。
以至於比張清歡晚來的隊友，都被堵在了這人羣后面。
不過沒有人摁喇叭催促，因爲他們知道眼前這一幕對於張清歡和薩里亞球迷們來說，都意味着什麼。
他們理解並感同身受。
甚至還有些羨慕，希望有朝一日，自己離開薩里亞時，也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張清歡終於滿足了那些球迷們的所有要求，“突出重圍”開車來到了大門口。
他在那裡遇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門衛薩維。
看見張清歡，他主動擡手打招呼：“早上好，‘歡哥’。”
“早上好，薩維。”張清歡同樣擡起手來，已經做好了滿足薩維的簽名合影等要求。
但薩維並沒有給他遞上來一支筆，而是對他說：“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俱樂部給你辦了個很盛大的告別儀式……”
“啊？”張清歡一時間沒明白薩維爲什麼要這麼說，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曾經說過，在中國，夢和現實是反的。所以這是否意味着你不會在明天的比賽之後就離開薩里亞了？”
張清歡真沒想到薩維老頭是這個想法，他面對薩維真誠的眼神，無奈地笑了起來：“很抱歉，薩維……”
他沒有正面回答薩維的問題，因爲這個問題無法回答。
回答的太直白，怕傷了老頭子的心。欺騙老頭子的話，張清歡也說不出口。
望着張清歡離開的背影，薩維突然回過神來：
他上次對張清歡說自己做夢，夢到他在第二天的比賽中復出。當時張清歡確實告訴他，在中國夢和現實相反。
可問題是……在那場比賽裡張清歡真的出場了啊！
所以夢和現實相反這件事情，還真就只能發生在中國。
而這裡是西班牙，西班牙巴塞羅那。
在這裡，夢和現實並不相反。
他夢到張清歡會離開薩里亞，那麼張清歡離隊這件事情就不可改變。
※※※
孫娟把又一批收拾好的東西轉運到紙箱裡，然後用膠帶把紙箱封好。
做完這一切，她停下來休息。
雖然說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前三個月，可是她的體力還是受到了影響，很容易感覺到疲憊。
其實她也不用急着在幾天內把東西收拾完，雍叔已經回國去把她的父母從安東老家帶來幫忙。
等聯賽結束，張清歡會自己先行返回國內參加五十人的大集訓。
她則留在巴塞羅那，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繼續收拾行李，然後再託運回國。
此時此刻，電視機里正在播放和明天比賽有關的新聞。
“……薩里亞和瓦萊羅的比賽將是張清歡在薩里亞生涯中的最後一場——傷愈復出之後，他就已經決定在本賽季結束後離開球隊。而不是像原計劃的那樣，等到明年合同到期再離隊……
“這對薩里亞球迷們來說，是一個傷心的消息。因爲在效力薩里亞八年時間，這位中國球員早就把自己和薩里亞的歷史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張清歡並不是在薩里亞效力時間最久的外援，但卻一定是給薩里亞球迷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外援。很難想象一名來自中國的球員，能夠用他的腳下技術征服挑剔的西班牙球迷……”
這不是孫娟第一次在賽前通過電視看到關於自己丈夫的新聞，也不是她第一次在家裡“獨守空房”。
每個週末的比賽日前夜，她都是獨自一人度過的。
按理說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可是今天，她對着已經被逐漸收拾一空的房間，深深嘆了口氣。
在她還只是張清歡粉絲的時候，曾經幻想憧憬過自己的偶像會怎麼結束留洋生涯。
她設想過很多可能，但這裡並不存在重傷缺席將近一個賽季的比賽之後，提前一年和俱樂部解約這種結局。
在孫娟的幻想中，她的偶像應該是在鮮花與掌聲、成功的志得意滿中離開歐洲，或者乾脆就是在歐洲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的。
他的職業生涯成就或許比不上胡萊，但也絕對算得上圓滿。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意外倉促打斷。
連能不能參加世界盃都變成了未知——放在四年前，誰敢想中國隊的十號參加不了世界盃啊？
孫娟意難平啊。
不過爲了照顧自己丈夫的心情和感受，她也只在獨處的時候才能抒發這樣的情緒。
但這就是足球吧。
解說員們總是喜歡說“足球是圓的”，他們是想要強調足球比賽的不確定性。
對此孫娟有自己的理解。
足球是圓的，生活也是啊。
足球充滿了不確定性，生活也是啊……
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了一番後，孫娟又撐着膝蓋緩慢地從地上站起來，然後挺着微微鼓起的肚子邁向臥室。
她並非要休息了，而是要繼續收拾行李。
徹底告別這裡，需要收拾的東西可不少呢……
※※※
“老秦你說……張清歡真的能夠從海選一路闖過去，參加世界盃？”
躺在酒店房間的牀上，丁高義看着電視屏幕裡出現的張清歡，扭頭問道。
巴塞羅那的電視臺正在播放着關於明天比賽的報道，只不過說的是加泰羅尼亞語，房間裡的兩個中國人完全聽不懂。
他們也就順着報道上的人聊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當時秦林和丁高義兩個人以中國隊教練的身份去和張清歡面談。
席間秦林直截了當地告訴張清歡，他不可能做出任何關於張清歡能否參加世界盃的承諾。
對此張清歡表現的很平靜。
因爲他本賽季的表現確實沒有說服力——留給他的時間真的太少了。
他沒有足夠的比賽來找回穩定的狀態。
另外一方面年齡增大又遭受重傷，他的能力也確實比不上以前。
這些是客觀事實，並非秦林有意刁難。
不過當秦林對張清歡表示要讓他參加“海選”集訓的時候，丁高義在旁邊捕捉到了張清歡表情的明顯變化——他很錯愕。
對於秦林的這個要求，張清歡的第一反應是錯愕。
顯然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需要參加“海選”。
對於張清歡這樣的反應，丁高義並不意外。
因爲在此之前，他就和秦林討論過這個問題。
他當時就對秦林表示，這麼做恐怕會讓張清歡以爲國家隊主教練是在故意刁難他，找藉口把他排擠出世界盃大名單。
雖然秦林肯定不是這個目的，他這麼做也只是爲了給張清歡多創造一些找回狀態和節奏的時間。
但人心隔肚皮，你再坦誠，萬一對方就是覺得你在欺騙他怎麼辦？
現在張清歡的反應在丁高義的預料之中。
他忍不住偷偷瞥向自己身邊的秦林，心裡想萬一張清歡拒絕怎麼辦？
那豈不是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畢竟對於張清歡這種的國足老人、功勳、名將，讓他去參加“海選”，多少有點……侮辱人的意思。
張清歡會怎麼想？
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讓丁高義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張清歡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答應從“海選”開始，去競爭參加世界盃的名額。
“我不知道。”秦林語氣平靜地回答自己的助手。“我又不是預言家。他能不能，當然只能等到公佈大名單的時候才知道。”
“我覺得張清歡參加五十人集訓的消息一旦被公佈出來，你可能會被罵得比較慘啊……”
張清歡在國內球迷當中的人氣可不低，讓這麼一名中國隊的功勳老將從海選開始競爭，肯定會被很多人解讀成秦林是在找藉口不帶這個老兵去世界盃。
畢竟他不能直接拒絕張清歡，便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讓張清歡自己知難而退。
聽起來合情合理：
是你張清歡自己能力不達標，無法通過集訓選拔，參加不了世界盃是你自己的問題，不是我這個主教練故意不選你……
聽見丁高義這麼說，秦林笑了：“哈，老丁。你知道我那個黑暗時代走過來的前國腳，別的本事沒有，有一個本事肯定是頂級的。”
“什麼本事？”
“捱罵的本事啊。罵就罵吧，早習慣了。不理他們，專心工作就是。”
說完秦林把手機放到牀頭櫃上，插上充電，然後滑進了被窩裡。
“睡覺，明天去現場見證張清歡在薩里亞的最後一場比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