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 天色就冷了下來，隨着年關的緩緩接近, 整個村子都瀰漫着一種過年的氣氛, 畢竟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最爲歡樂，家家戶戶都是開始辦年貨，村裡唯一一家養豬的殺了豬之後，十里八鄉的鄉里鄉親都過來買豬肉。
周澤楷很喜歡這樣過年的氣氛，雖說天冷了, 可是在他山上的陷阱，也捕捉到了因爲天冷所以出門獵食的兔子和野雞，拿着這些東西就去了楊月華家中, 楊村長已經說了，今年讓周澤楷在他家裡過。
等周澤楷過去的時候, 楊村長正坐在臺子上抽菸，手都凍紅了一片,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楊叔。”周澤楷走過去, 楊村長這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接着趕緊招呼周澤楷。
“阿楷，趕緊進屋，這外面冷得很, 我看這兩天是要下雪了, 也不知道會是下多大的雪……”
周澤楷隨着楊村長進屋，屋裡確實是暖和不少，自打冷了之後周澤楷的衣服幾乎都是楊月華給做的, 如今身上穿的，就是楊月華給做的藍色棉襖，十分的暖和，針腳也密集的很。
進來之後，楊母就看到了周澤楷。
“來就來了，還拿這玩意幹嘛？你又上山了？這會兒山上不安全，萬一下雪了怎麼辦？而且每年這冬天後山若是有動物吃不上飯，要襲擊人的，這段時間別去山上了，懂麼？”
楊母這段時間的相處，是真的把周澤楷當成自己兒子看的，聽到周澤楷說上山了，趕緊交代道。
“嗯，伯母，我知道了，以後不去了。”
周澤楷聽話的點頭，將手裡的東西已經遞給了楊母，這半年的時間楊村長家裡沒少吃肉，一個個倒是精神很不錯。
楊月華出來的打掃看到周澤楷，打完招呼之後，去幫母親做飯，她知道周澤楷過來的時候，父親總愛拉着周澤楷說話。
房間裡面，楊村長一口一口抽着悶煙，不知道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眉頭一直緊皺着。
“楊叔，是有什事情讓你爲難麼？”
周澤楷看着這般的楊村長，詢問道，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能夠讓楊村長爲難的，如今村子裡因爲做頭花倒是也給每家每戶啊賺到了不少錢，上次跟百貨行的頭花交易之後，更是又做了四次頭花，村子裡今年鐵定是能夠過得下去的。
楊村長聽到周澤楷的話，這才神色複雜的擡起頭，看向眼前的周澤楷，說道。
“阿楷，你知道第一任知青下鄉的時間麼？”
知青下鄉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周澤楷聽到過父親提起，所以點點頭道。
“知道，應該有三十年左右了。”
具體是哪一年，以及不能隨便說出口，至少，已經有三十年了。
楊村長拿起手裡的煙槍往桌上磕幾下，聲音中帶着一種難以言語的傷感。
“自打三十年前有知青下鄉，村子裡其實就被改變了不少，那個時候我還不是村長，我認識了很多知青，你知道……那些知青最後都怎麼了麼？”
曾經的故事，講起來或許是最爲傷人的，周澤楷光是聽楊村長的口氣，就已經知道了，那些知青們，肯定不是回城了，回城的名額就那麼幾個，知青那麼多，這名額怎麼分配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定有人一輩子都無法回城，那麼對於那些知青們，這樣的結果又是怎麼樣的結局呢？
周澤楷沒有回答，他隱隱約約有些猜測，而楊村長卻是繼續說道。
“你同意家裡來鄉下，一定也就明白，但凡是來當知青的，最少沒有個五六年是回不去的，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要在這個大山裡面了。三十年前，我見到了第一批下鄉的知青，當時就是那批知青教會了我學習，我很感激他們，他們給這個大山帶來了最不同的改變，甚至如今村子的名字平化村，也是他們改的名字，我們村子以前叫做南溝村，困難的溝子……”
楊村長吞雲吐霧，回想着當年，卻是神情中有更多的落寞。
“那些知青們的來到真的是讓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改變，但是那些知青們也是一樣，當他們無論是自己選擇或者是被動選擇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的人生，也已經發生了變化！當時第一批迴城的時間，是他們來了五年之後，當時來村子裡面的知青足足有五六十個人，可是回城的名單卻只有五個人。我永遠都忘不了當時那些知青們的勾心鬥角，曾經的好友反目，還有女知青爲了回城竟然跟當時拿着回城名單的村支書發生了關係，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們這些人哪怕來到了村子裡面，可是他們的心，還是在城裡的，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們依舊是想要回去……”
知青下鄉或許對農村的人來說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於這些城裡來的知青們，卻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爲他們也想家，也想要回家，留在這個大山裡面一輩子，那種感覺是怎麼樣的？充滿了痛苦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煎熬……
“之後那五個名額選出來之後，每年都有五個名額了，但是每一年都有新的知青來到村子裡面，那些知青們越來越聰明，知道如何討好領導們，有的來了一年，就讓家裡人花錢買了名單，而那些一早就來的，家裡沒錢的，就只能夠繼續在村子裡無望的生存，阿楷，你知道…… 爲什麼平化村在你們來之前，已經沒有知青了麼？”
忽然扭頭看向周澤楷，楊村長這個問題，讓周澤楷一愣，隨後搖搖頭。
“不知道。”
知青下鄉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所以照理說，每個村子，都是應該有一些知青存在的，不可能都回城。
“因爲他們啊，都是死的死瘋的瘋，有的熬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回家的機會，就想要拋棄一切回家，可是你覺得可能麼？在這個村子裡面呆了幾十年，他們已經在這裡生根發芽，結婚生子，從第一次知青回城，我們村子就有被拋下的女子和孩子，也有女知青不要丈夫不要孩子的，那些城裡人就算是真正的在村子裡結婚生子了，可是一旦有了回城的機會，還是會拋棄所有回城。後來我們這裡的一個被拋棄的女人瘋了，她跟她那個瘋母親，趁着夜晚把村子裡好多知青都給殺死了，目睹那次事件的知青們也差不多都瘋了……”
這就是爲什麼平化村這幾年都沒有知青的原因，最關鍵的就是因爲當年這場屠殺，除此之外，更是因爲村子裡面的人，極其排斥知青，這次平化村好不容易接受知青，也是楊村長親自去挑選的人，而且現在村子裡面每年都有名單，也就是說，這些知青們，是有機會回去的。
周澤楷也是第一次聽到屬於這個時代的黑暗，有些時候，知青下鄉雖然也帶來了很多好處，可是壞的地方也是很多的，比如知青有了回家的機會，拋棄妻子的，那都是正常的，女知青爲了回城，也付出了旁人無法想象的代價，只是因爲，他們不想待在這樣的一個，毫無未來的地方。
不知道爲什麼楊村長要跟自己講這個，周澤楷看向楊村長，要過年了，他還是如此愁眉苦臉。
楊村長擡頭，看向周澤楷，他心中糾結了千萬遍的事情，終於在此刻，有勇氣說出來。
“阿楷，我也不瞞你，今年回城知青的名單已經發下來了，因爲咱們村好些年都沒有知青了，現如今是一年一個名額，我今年手裡就有一個名額，你若是想回家的話，我就把這個名額安排給你。”
這次，周澤楷是真的愣住了，沒想到楊村長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對方一直想讓自己當他的女婿，可是現在，有了回城的機會，楊村長竟然第一個打算留給自己，難道……他就不怕自己永遠不回來了麼？
周澤楷的臉上忽然有了笑容，接着越來越大，看着楊村長，第一次覺得，被人這麼用心着想，是一種這樣的感覺，跟父母對自己的好是一樣的。
楊村長卻是覺得看到周澤楷的笑容，心裡一咯噔，心裡嘆了一口氣，希望自家姑娘不要怪他，要是周澤楷真的選擇了回城，他也不能保證對方還會不會回來……可是就算是如此，楊村長依舊是希望給眼前這個人一個選擇的機會，一個回家的機會。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聰明睿智的年輕人。
“楊叔，這個名額，我不能要。”周澤楷說完，看到楊村長神色有些驚訝，解釋道。
“楊叔，我跟您說實話吧，我來下鄉，也不是上面安排的，而是跟父親商量好之後決定的，在家裡的時候一直覺得跟着父親的腳步有些無趣，就想着自己過來發展，我希望留在村裡爲村裡的發展做出貢獻，也希望能夠影響更多的人，所以五六年內我並不打算回城，這個名額，楊叔你安排給其他知青吧……”
楊村長這會兒是真的明白了，怪不得周澤楷從下鄉到現在都一直這麼配合，原來人家是心甘情願的下鄉，不是像是其他知青一樣被逼迫着的，而且，人家是個做大事的人，還想要構建村子裡的發展！這麼一想，楊村長心裡一下子樂開了花！拍拍周澤楷的肩膀。
“好！好同志！！！阿楷啊，你放心，你以後若是有什麼想法，儘管跟我說，我讓村子裡的人全面支持！這次光是頭花的事情，你就已經讓村裡的人都刮目相看了！相信有了你的奇思妙想，咱們村子肯定能夠走上富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