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的父親,真是同盟會的元老凌先生,不過他從小就十分叛逆,並沒有按照父親希望他從商的意願,運行自己人生的軌跡。
早年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父親讓他追隨三民主義,他偏偏信仰無政府主義。後來因爲積極投身於五卅運動,結識共產黨人龍可雲,並由他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不過那時的他,並沒有什麼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只覺得許多進步學生都積極要求加入共產黨,他也就加入了共產黨。
隨後英巡捕開槍射擊,打死打傷一百多人,造成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凌風也被捕入獄,還是父親四方周旋,才把他解救出來。
父親擔心他和共產黨人攪在一起,出獄後把他送到了日本,聽說他是凌先生的兒子,當時在日本外務省任職的巖井英一,就讓他寄宿在自己家中,以便爲日後來中國工作,打開方便之門。
但在日本僅僅度過一年的時間,又回過報考黃埔軍校,剛剛入學,適逢國民政府準備選派一批學員前往蘇聯深造,他已經同盟會元老子弟的身份得以入選,只不過當他抵達伏龍芝軍事學院後,他的父親才知道,再想發對已經無濟於事。
也許正是看上他家庭背景的緣故,共產國際主動與他接觸,並吸納他爲特工,暗地對他進行各種培訓,回國後,他便被分配到張發奎將軍的第八集團軍任排長。
佐爾格被共產國際派往中國,蒐集有關中國局勢問題情報的時候,凌風曾被短暫喚醒,配合過佐爾格的工作。佐爾格離開中國前往日本後,他再次潛伏下來。
他曾經請示過共產國際,是否能夠和中國共產黨取得聯繫,結果遭到拒絕,同時還要求他,即使將來出於某種原因加入中國共產黨,也不能暴露自己共產國際特工的身份。
共產國際對自己的特工,有着嚴格的管理和要求,就像佐爾格前往日本的時候,也受到上級的警告,不允許他與處於地下狀態的日本共產黨,或東京的蘇聯大使館進行聯繫。
正是因爲這種嚴格的組織紀律,共產國際遍佈世界各地的特工很多,但暴露的很少。
在部隊裡,很少有人能夠把凌風和凌老先生聯繫在一起,而作爲軍統的一個處長,茅處長能夠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世,凌風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謝謝長官關心,”凌風說道:“卑職很多年沒有回家,並不清楚家父的消息。”
“哈哈,真是虎父無犬子呀!”茅處長讚道:“當年凌老先生高舉革命的大旗,今天凌大公子浴血奮戰在抗日的最前線,實乃是我黨、我國之大幸呀!”
站在一旁的龍豔麗,聽到凌風真的是凌老先生的兒子後,心裡忍不住砰砰直跳,她不清楚一旦凌風知道她的家庭出身後,會有怎樣的一個反應。
一陣寒暄和客套之後,站在一旁的諶樵林立即點頭哈腰地請茅處長到辦公室去坐,但茅處長卻問道:“聽說你手裡還有一些重要的人犯,現在關押在哪裡?”
諶樵林明白他問的,是過去關押的安慶共產黨地下組織的人,悄聲答道:“在市郊一座非常隱蔽的監獄裡。”
“走,我們一塊過去看看。”
“是。”
他們一行人,在諶樵林的帶領下,驅車來到市郊的一個廢棄的教堂裡,裡面都有安慶站的便衣把守着。
這個秘密監獄被安排在教堂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看上去至少有四、五百個平方。地下室的中心是審訊室,四周都是關押犯人的牢房,所有房間之間都是通透的,中間僅用鐵欄柵隔開。有時祖孫、父子、夫妻、戀人之間互相看着對方受刑,其殘狀絲毫不亞於人間地獄。
凌風跟着他們一進去,就感到一股陰暗潮溼的黴臭味撲鼻而來。
諶樵林在前帶路,茅處長緊隨其後,沒走幾步,他就指着周圍鐵欄柵裡的犯人問道:“這些都是些什麼人?”
諶樵林輕聲說道:“都是些共產黨的死硬分子。”
茅處長白了他一眼:“共產黨的死硬分子?你不知道國共合作已經一年多了嗎?如果是共產黨,你就應該把他們都放了。”
諶樵林一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心裡很清楚,現在國民政府對共產黨的政策是“北聯南剿”,即公開聯合北方的八路軍,暗地圍剿南方的紅軍游擊隊,包括所有地方的共產黨地下組織。
聽到茅處長要放人,他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茅處長是在說反話,還是故意刁難自己。
他想:難道這個笑面虎把自己弄到這裡來,就是爲了找岔把自己除掉?
黃豆大小的汗,唰地一下從他額頭冒了出來。
“這地下室這麼潮溼,你怎麼頭上還能冒出汗來?”茅處長有些不屑地說道:“擦擦汗吧,小心中暑。”
諶樵林“嘿嘿”乾笑了兩聲,趕緊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記住,在我們軍統的監獄裡,根本就沒有一個共產黨,有的只是漢奸和土匪!”
諶樵林這才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是是是,我們這裡全都是漢奸土匪。”
“這個人是誰?”茅處長在第一個鐵欄柵前停下,望着裡面那個骨瘦如柴,臉色灰白的人問道:“都七老八十了也是漢奸土匪,你們是不是一直在濫芋充數呀?”
諶樵林連忙解釋道:“處座,他實際的年紀只有五十歲,原來是安慶工委的組織部長,已經關了四年。”
“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哦,也許是沒什麼說的,當年,我們把他們工委給一鍋端了。”
茅處長朝後伸了伸手,盧榮心領神會地遞給他一隻手槍,衆人還沒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麼的時候,只聽“砰”地一聲槍響,那位組織部長應聲倒下,居然在國共合作時期,壯烈地犧牲在軍統的秘密監獄裡。
雖然在場的人都很意外,但個個面無表情,只有諶樵林嚇得臉色慘白,不停地在心裡禱告:那槍口千萬別對着我呀!
“這個老太婆又是誰?”茅處長指着旁邊的一間牢房問道。
“是……是他老婆,他們是夫妻,這女的是報務員,今年剛四十。”
茅處長看到她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但還是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擡手又是一槍,又一個視死如歸的共產黨人應聲倒下。
在第三個鐵欄柵前面,沒等茅處長開口,諶樵林搶先介紹道:“這個是他們的聯絡員,主要負責安慶地下組織與太湖縣八士畈游擊隊的聯絡,知道的不少,但什麼也沒說。”
茅處長一看,那個三十多歲的聯絡員幾乎是遍體鱗傷,連臉上都沒有一塊好地方。
他回頭看了龍豔麗一眼,微笑地問道:“小麗同志,除了在特訓班打過靶子之外,你還沒殺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