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疲憊的睜開眼，只感覺渾身肌肉痠痛無比，一張髒兮兮的小臉怯生生的看着他，咬着手指頭使勁啜着，“爹爹，小丫餓，好餓。”
屋子裡響起幾聲腹響，他聽得分明。
目光一掃。
這屋子一覽無餘。
光線昏暗，窗戶破爛，黃泥糊的牆落了不少泥塊塵土在牆腳，蜘蛛在角落跟頭頂織網，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堆着一團草蓆，上面胡亂團着一堆灰撲撲中又夾雜着黑的破棉舊絮。
三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站在門口陰暗處，低着頭看布鞋頂露出的腳趾頭，感受到他的視線，瑟瑟發抖，一句話都不好說。
懵懂的小丫看起來真的又瘦又小，她似乎也怕原渣，見沒得到迴應，轉身跑去，投入最大的女孩的懷裡。
女孩把小丫緊緊摟住，“爹，小丫不餓，我們都不餓！”
“咕咕.”
宋時就無語。
說什麼謊！
連肚皮都在抗議你騙人了！
但他沒法說什麼，孩子騙大人說不餓，唯有兩種情況，要麼吃得太飽，要麼過得太飽太懂事不讓家裡擔心。
顯然，這家是後者。
丫頭們還特別怕他這個當爹的。
“你們先出去吧，我頭疼。”
幾個孩子便逃也似的開門跑了，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要吃人。
門外傳來老太太刻薄又兇猛的叫罵聲：“要死了要死了！吵什麼吵！還不把院子打掃乾淨，要是吵到你們小叔讀書，仔細老孃揭了你們的皮子！”
宋時眉頭緊皺。
開始接收記憶。
簡單說來，這是一個沒有兒子的老大爲了供小弟跟幾個侄子讀書而當了一輩子老黃牛的故事。
他就像蠟燭，不光把自己燒得乾乾淨淨，連他幾個女兒全都不得善終，唯一倖免於死的是他那改嫁的妻子，不過也過得不好就是了，最後肯定也是無人送終一張破席的結局。
原渣宋大，是百山村老宋家的大兒子，宋老頭一生得了三個兒子，臨到四十又老來得子，只比大孫女大了堪堪三歲。
當祖父的年紀還能得個兒子，這讓他很得意。
剛巧又有個遊方的道士進來討水喝，掐指一算便說那襁褓裡的孩子出生的時間特別好，有官命。
宋老頭十分高興。
家境本就不怎麼好的他高興得十分大方的抓了一把銅板感謝那道士的金口玉言。
而到了成親年齡的宋大就被壓着多幹了兩年的活才娶了村裡死了爹孃寄居在叔叔家的孤女林芳。
大房添了人。
宋家幹活的好手就多了一個。
即使是林芳懷孕了也沒好好休息過一天。
孫子重要，但重要得過能當大官的小兒子？村裡那麼多男娃，那道士可沒有給別人批命。
宋老頭兩口子深信不疑。
更何況，林芳最終生下來的是個女娃，不值錢只會浪費糧食的丫頭片子！
林芳深知村裡這種思想，她愧疚無比，更是拼命的幹活，吃的卻是最少。
沒多久，她又有了。
第一胎像是開啓了什麼奇怪的裝置，她後面每一個都是女娃。
村裡都說宋家肯定得罪了送子娘娘。
可宋家老二老三都生了男娃啊，就
宋大更覺得擡不起頭來，他感覺自己的脊樑骨都被村裡人給戳破了，在家裡也毫無底氣。
他不會讀書，不會掙錢，連生兒子都不行，他還有什麼用。
他愧疚。
越愧疚越想彌補，越彌補越覺得不夠，越不夠越要從自己身上扒拉，越扒拉就發現自家佔了全家的大便宜，就越要壓着大房一家死命的幹。
林芳就不說了，成親十幾年一件新衣裳就沒買過，每天除了幹活就是在幹活的路上。
五個女兒從能走路就餵雞，稍大點就掃地，洗衣，做飯，收拾地裡，等到家裡急需銀子，就嫁給願意出最高彩禮的那家當牛做馬認打認罵到死，短短一生一點好日子沒過過就是了。
至於林芳，在生下五丫，發現又是個丫頭後就毅然決然的回了孃家，沒過一個月就去給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當繼室，那男的三個兒子。
是。
她覺得養別人的兒子比養自己的女兒更有用。
但宋時沒法責怪她。
到底還是原渣那個人太弱又拎不清，連老婆孩子都護不住。
垃圾！
活該被坑死！
他真是倒了半輩子血黴才遇上這種無妄之災莫名其妙的鍋！
他來的時間很巧。
巧又特別緊急。
剛好是原渣的大閨女大丫成親的日子。
大丫今年十三歲，認真說來，應該是臘月，還有兩個多月才滿十三，就給嫁出去了。
原因是原渣的幺弟宋玉下月要下場考秀才了，可家裡沒那麼多銀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大丫頭身上。
女娃嘛，早晚都要嫁，早點嫁過去還能給家裡省點糧食，家裡多一門親，借錢也多個地兒。
宋時嘖嘖搖頭，不做人！這家還真是不做人吶！
他一翻身麻溜的爬起來。
身上又痛又疲憊。
家裡嫁女，還是要擺桌請客的，家有讀書郎，宋老頭尤爲愛面子，覺得自家跟村裡的泥腿子不是一路人，優越感十足，是不願被那羣一輩子在地裡刨食兒的賤、、、民看不起的，更何況，親家出了五兩銀子的聘禮，至少面兒上他要做得好看點。
請了親近的朋友親戚鄰居擺了好幾桌。
飯後，宋老頭夫妻、二房、三房、老四都去休息了。
是他把桌椅全部搬去還了，幾個閨女洗碗筷收拾院子.
都累得不行。
便宜閨女們嚇壞了，生怕不勤快就要像大姐一樣被嫁掉。
惶恐無比，超級沒安全感。
前路茫茫猶如浮萍一樣。
院子裡宋母正在叉腰罵孫女，“.懶貨！吃老孃的！喝老孃的！還跟老孃做對！真惹急了老孃，把你們這羣死丫頭全部賣出去”
宋時腳步都沒停。
沒用。
宋母罵慣了，幾個孩子也聽慣了，她罵夠了就停下來了。
現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時幾步掠出院子。
宋母愣了下，忙喊道，“老大，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宋時：你也曉得這天色不早了，勞資要不再搞快點，便宜女兒就要被臭傻子按着圓房了。
沒錯。
娶大丫那一家是隔壁村的傻子家，稍微心疼點閨女的人家都不會考慮的，唯有老宋家爲了銀子把個好好的女孩兒生生推進火坑裡。
大丫不到半年就被打死了。
上個世界勞資自己逃婚，這個世界卻要帶閨女逃.
宋時苦笑，特麼這都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