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路璐陪同袁圓,一起來到了車站。
火車站的候車廳裡坐滿了等車的人,人聲嘈雜,雜而無序,有些人找不到座位,只能坐到自己的行李上,孩子的嚷叫或哭鬧聲混成一片,一些農民工淺淺的打着瞌睡,衣服上斑斑點點的沾有些許灰塵,人們的路途不一,終點卻只有一個——家。
剪票之前,路璐拍拍袁圓的肩,說:“春運人多,路上小心點。”
袁圓點頭,“你一個人過年,自己包點餃子吃。”
“嗯。”
輕輕擁抱,揮手道別,轉身的那一剎那,路璐的眼睛溼潤了。
晚上打車回到家,凌嘉剛剛做好晚飯,餐桌上擺着黃酒鯉魚,山楂肉丁,玻璃蘋果,和時蔬五彩羹,色香味俱全的菜互相撩襯,直叫人胃口大開,凌嘉知道路璐這會該是格外想家,思鄉之情殷殷切切,無論是誰都難以抹平,她只想通過飯食,以慰撫路璐那股思家的感傷。
路璐也自知凌嘉的心意,她不負衆望的拿起筷子,津津有味的吃,邊吃邊贊:“以後若你失了業,可以考慮開飯館了。”
凌嘉輕挑眉梢,“你覺得我有可能失業麼?”
路璐故作深沉,“世間事循環往復,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不可測,不可說。”
“呵,你倒是該去研究研究《周易》。”
“研究過,就是研究不透徹。”
“你要是能研究透徹,天下一定會大亂了。”
“咦,你就喜歡貶低我。”
“咦,我就喜歡說實話。”
飯後,二人一起去泡澡,散着清香的泡沫遮住了兩人沉於水底的身子,那泛着水汽的臉頰,宛如兩朵於白雪間傲然綻放的紅梅。
路璐靠着凌嘉的肩,抓起她的手,點着她的手指,說:“一個巴掌,五根手指,五年了,凌嘉,我有五年沒回過家了,也不知道我爸媽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這麼想回家,幹嗎不回去?”凌嘉反手划着路璐的手背,“你要知道你想父母,父母更想你,那些心結,該打開的總要去打開,你這麼一直避着,總不是辦法。”
“我回去只會讓我爸看了生氣,還是算了”,路璐扭頭問凌嘉:“你過年也要回家的吧?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你也該回去了。”
“不急,我等三十那天再回去,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過年吧?”
路璐搖頭,說:“過年是一家人團聚,我去了不好,你在三十那天給我來個電話就好了。”
“你今年春節不便回家,時候未到,我也暫時不方便陪你回去”,凌嘉抱緊路璐,下巴抵在她肩上,說:“可我想帶你回我家去,讓你看看我父母是什麼樣的,也想讓我父母看看你是什麼樣的。”
“呵”,路璐伸手揉揉凌嘉的臉,說:“我們的關係,還是能隱瞞就隱瞞,否則父母會受不了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讓你們都見見,而且……”凌嘉略一猶豫,說道:“五年了,時間不短了,你父母即使心裡有氣,也早被磨平了。等尋個機會,我想見見你的父母。”
凌嘉想見自己的父母,是因她一早就做好了與自己攜手共生的準備,路璐想到此,頗爲感動,只是正如凌嘉所說,時候未到啊,自己都不能回家,凌嘉又怎麼可能跟自己一起回去?路母還好些,但路父的脾氣路璐最瞭解不過,若路父得知路璐剛跟桑榆分手,又找了一個女人,非得氣死不可。
路璐並不想有悖凌嘉的好意,她笑了笑,說:“想見父母也不用趕在過年啊,一家人過年就圖個喜慶熱鬧,你回家好好陪父母吧,不用擔心我,我自己過了四個年,這第五個年,也一樣自己過,沒什麼的,別再固執了,嗯?”
“好吧”,凌嘉懂路璐的心思,再說兩人相戀不足半年,的確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去見雙方的父母,她說:“等三十那天,我給你打電話過來。”
“好。”
“現在不要想家,只許想我,我就是家”,凌嘉掰過路璐的臉,吻了上去。
鴛鴦戲水,戲水鴛鴦,若說人生是一個輪迴,那麼,家也是一個輪迴,無論廣廈萬間,亦或茅屋草廬,只要有愛人在的地方,便有家。
想家,想家,想的不是家,而是家裡的人。
既如此,索性就將心放開些吧,路璐想。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大年三十,爆竹聲聲,煙花綴滿了整個夜空,有家也好,無家也罷,這一晚,對每個中國人來說,都是極爲重要的,在這一晚,任何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去載歌載舞,粉飾太平,因爲它象徵着團圓,吉祥,喜慶,還有對來年的希望。
這一晚,路璐給一羣同學好友打過電話後,她拿着手機,盯着桑榆的號碼,思忖良久,方纔發出了五個字:“榆,春節快樂。”
這時桑榆也正拿着手機發呆,她不知道是否要給路璐打個電話,乍收到路璐的短信,差點喜極而泣,她快速按着鍵,寫下一句話,接着刪除,重新再寫,再重新刪除,十分鐘後,終是嘆口氣,同樣回了五個字:“璐,春節快樂。”
剛按下發送鍵,呂楠又給桑榆打來了電話,她上來便說:“我20分鐘前給你打過兩次電話,都是佔線,你還真忙呢。”
桑榆笑,“是同學打來的,每到除夕和初一,我的電話總是格外忙。”
“你現在在做什麼?”
“父母正在做年夜飯,你呢?”
“我跟爹孃一塊在酒店訂的年夜飯,他們嫌煩,不願自己做。”
“這倒省事。”
“好啦,等晚點我再給你電話,我媽叫我了。”
“嗯,拜。”
桑榆放下手機,望着窗外忽閃忽滅的煙花,發起了呆,路璐和呂楠的影子不時交替飄過,對桑榆來說,似是這個大年夜,註定了思緒萬千。
路璐拿起手機,凝視着桑榆發來的短短的五個字,心情突地如水一般平靜,她笑着將這五個字收藏,想了想,又翻到了路母的手機號,她不敢給路父打電話,也不敢給家裡打電話,只能偷着給路母發條短信。
路璐飛快的寫着:“媽媽,春節快樂,我很想你,還有爸。你們還好嗎?”
路母這時正陪路父在樓下放鞭炮,無論有多少不幸,人總該笑着往前走,路父路母深知其中道理,所以他們不管有多大的缺憾,依然打起精神向前走着,儘管女兒讓自己失望,但好在伉儷情深,過年就該有個過年的樣子,鞭炮要放,餃子要吃,只有這樣,纔不會讓鄰居或朋友看出什麼端倪來,也只有這樣,老兩口才能不會因爲路璐的決絕,而讓剩下的人生陷入無邊的黑暗。
只是真想孩子啊,聽着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路父路母同時回憶起了過往,那時路璐還小,逢到過年,總是會纏着路父去放煙花鞭炮,她捂着耳朵大喊大叫,不時抱着路母跳一跳,或趴到路父背上撒撒嬌,往事如煙,煙已散,對人的思念,卻更濃更烈,那斬不斷的血緣,總是根即使相隔千里也永不斷裂的心頭線。
袁圓回家後,首先將路璐買好的禮物送轉給了他們,老兩口雖然沒有什麼過多表示,但心裡都是很激動的,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孩子若不好過,當父母的又能好過到哪裡去?特別是對路璐這種獨生女來說,路璐若是難過了,父母只會比她更難過。
收到路璐的禮物後,路母曾試探的問路父是否能讓路璐回家過年,路父儘管還是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樣,卻並沒像往年一樣堅定的吐個“不”字,路母甚感欣慰,她暗自盤算着,等到明年,路父應該差不多就能讓路璐回來了吧?路母深深嘆息,沒有孩子的家,哪裡像個家,沒有孩子的年,又哪裡像個年啊。
路母收到路璐的短信,瞄一瞄正跟同是下樓放鞭炮的鄰居侃侃而談的路父,回道:“璐璐啊,我和你爸都很好,你爺爺奶奶也都很健康,不用掛着家裡,兒行千里母擔憂,你自己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路璐看着路母的短信,險些哽咽,她沒有對路母說過她和桑榆已經分手,路母沒有問及桑榆,這意味着路母對自己當初的選擇,還沒能完全接受,當然,路璐也並不奢望能讓父母去接受,她只希望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父母,身體能健健康康的,這就夠了。
路璐和路母又互發了兩條短信後,路璐自己動手包起了水餃,想想以前,每到除夕夜,她總會極爲想念媽媽包的餃子,那些速凍水餃,無論怎樣都吃不出媽媽手裡的味道,所以路璐學着媽媽的樣子,一邊包餃子,一邊思念父母的慈愛。
電視裡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路璐已經很久不再喜歡看春晚了,可每到除夕夜,她還是固執的打開中央臺,因爲父母喜歡看,看着春晚,聽着裡面的嘻嘻哈哈聲,彷彿父母的笑就在耳邊繚繞一樣。但路璐看着花紅柳綠的小明星們,還是忍不住學着宋丹丹的東北話侃了一句:新社會,新氣候,男愛化妝女愛酷,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衣裳人露肉,急煞老朽死不休。
把水餃煮熟,路璐一邊吃着,一邊聽着春晚的聲音,一邊翻着凌嘉小時候的照片看,突地,她在一張照片上停住了眼,照片上的人是十六七歲的凌嘉,她正抱着一棵樹做冥想裝,可偏偏又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樣,不知是角度不對,還是相機不好,上邊的凌嘉像極了惡鬼。
路璐瞪着照片,氣從心生,思家之苦立時被拋在了腦後,她忿然道:“天殺得!這是哪個二百五的腌臢潑才把凌嘉拍的如此青嘴獠牙,簡直有辱路璐啦!”
不知老天是否是爲了專門配合路璐的怒意,電視裡忽然很應景的飄出了那咬字不清的當□□手,圍着國母祖英耍雜一般團團亂轉的喜感畫面,高亢的女高聲在怒吼: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路璐被辣出了汗,她摸着擀麪杖,無力的嘟囔:“真是和諧呢,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
路璐沏好茶,走到了陽臺,窗外的煙花,發出了無數條射線,構成一個圓心後,漸漸消失在人們眼前。
幾乎沒有人知道,煙花爲那僅僅幾秒的璀璨綻放,到底付出了多少篤定與勇敢。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想到凌嘉,路璐莞爾,品茗無語。
作者有話要說:下週要出差,想來該是不能固定更新了,呵,見諒吧。
不知爲何,今天無法回覆留言,在這裡回覆一下wangshihan2008312 和“好極了”提出的問題吧,早些日子看《聊齋志異》和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也重新翻閱了《紅樓夢》裡的片段,隱隱生出過寫古文的念頭,只是受時代所限,寫古文難度相對較大,先是用詞要講究許多,再是對歷史要有相當透徹的瞭解,無論架空還是演義,情感之內,皆不乏要穿插些許權謀,計策,人文,醫藥或地貌等等。若想將古文寫好,需查閱大量資料,於我來說實在難之又難。
寫現代文只因身處這個時代,所感所觀皆是現成,易取材,易表達。但古文難免會帶些古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是不可少的,能將古文寫好的,即便是天天舞文弄墨的作家,也着實少之又少,或許待心有餘力也足的時候會去嘗試一番,到時只怕貽笑大方了。至於何時班門弄斧,還是茫茫未知,呵,眼下還是先一心將這篇《拉模拉樣》,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寫的儘量好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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