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朗看他默然不語,只怕他還還在因剛纔的失言生氣,可他嘴皮子本來沒有莫永利索,平常又不是個多言的人,想找補吧,又怕越說越錯,過了好一會兒,才吭哧道:“其實,王爺對王妃,不也這樣嗎?”
司城玄曦揚眉:“怎樣?”
莫朗一笑,道:“王府裡大家可都知道,看着王爺對王妃兇得很,其實王爺心裡是關心着王妃的!”
司城玄曦愕然,他有嗎?
莫朗見他錯愕,道:“王爺要不關心王妃,也不會派暗衛保護她;王爺要不在意王妃,也不會經常因爲她的言語而生氣了;王爺要不在意王妃,怎麼會在知道王妃愛吃香獐肉的時候,特別命人去訂購天狼山獵戶的香獐肉……還有,王爺您要是不在意王妃,那藍家四小姐的事,你也不會對王妃生那麼大的氣!”
司城玄曦聽得呆住了,但很快,他臉色一沉,道:“敢情你們沒事在猜本王的心思來着?”
莫朗趕緊住口,心想果然越說越錯,哎,這些事說出來,王爺肯定覺得特別沒面子,自己真是笨嘴拙舌,他偷覦着王爺的臉色,忙道:“屬下多言,王爺您只當我放-屁好了,這個,屬下……屬下倒水去了!”
說着,他趕緊把熱水端了出門,一路揣揣難安,心裡哀嚎,王爺,你可不能因爲心裡不爽真的不給我放假讓我完婚啊。
莫朗離開後,司城玄曦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這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嗎?
莫朗的話,仔細回味起來,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他是沒怎麼和她在一起,甚至幾乎沒有在她的房間裡留宿,但似乎,從一開始,他並沒有很嫌棄她的失貞,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開始關注她,不知不覺地注意她。
在他面前,她是一個樣兒,在別人面前,她卻又是另一個樣兒。
他曾經嫉妒,荊無言說起她來時的神采飛揚,也曾經嫉妒面對冀百川時,兩人把酒對月的瀟灑不羈,他不滿又不服,他是她的相公,她對他卻要藏着掖着,反倒是對外人才會顯露本色。
也正因爲見過她的幾次“本色”,他纔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吸引。
她像一根細藤,落在他的心中,悄悄地生了根發了芽,連他也沒查覺,等到察覺的時候,又因爲誤會,他強行佔有了她,傷害****了她,讓她在心傷憤恨之餘,丟下滿城的休書,悄然遠遁。
她是不應該相信他。
畢竟,他們在一起的日子,美好屈指可數,那些爭吵、傷害和誤會,倒是一直伴隨,她對他,怎麼會有信心呢?
如果他是她,他也不會覺得,他真的會爲她放棄一切。因爲,她不知道,她有多特別,而他,發現了她的特別並愛上了這份特別。
他以前不曾正視過自己的心,或者說,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在意藍宵露,但是莫朗幾句話,卻讓他明白,他的心早就已經在她身上了。京城那個王爺的虛位,勾心鬥角的兄弟之情,疑忌不斷的父子之間已無親情可念,他又有什麼放不下呢?他甚至早已厭倦,深深厭倦。
至於他京城的生意,也不必要長駐京城,抽時間打理就好了。
明天,他就去告訴她,他已經想好了。他留下來。
對,他決定留下來,說是補償也好,說是眷念也好,想到她說:如果明天,你還是覺得你可以放得下,會留下來,那我雲霄,也願意接受你是我的夫君。他心中竟有一絲按捺不住的激動。
品蘭閣,月色如銀。
院中的花盆裡,幾株蘭花靜靜開放,幽幽吐香。
院中的空地上,雲霄已經換回女裝,男裝的她肩窄腰細,顯得瘦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女裝的她卻嬌俏嫵媚,豐潤婉約。
她獨自站在那裡,夜風款款溫柔,撫着她的面頰和髮絲,她卻對着那彎皎月,神情莫測。
一個聲音輕輕一笑,道:“如此良辰如此夜,爲誰風露立中宵?”
雲霄臉上一熱,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來,不滿地道:“爺爺,哪有你這樣取笑人的?我只是在賞月!”
雲重山笑道:“好好好,是爺爺老眼昏花了。我的霄兒心如琉璃,不墜凡塵,豈會爲誰煩惱爲誰費神呢!”
雲霄道:“爺爺,還說呢,晚飯的時候,我可是被你擺了一道。事先也不通知我,嚇我一跳!”
“是嗎?”雲重山捋須呵呵笑道:“傳聞雲霄公子聰敏機變,冷靜沉穩,爺爺不大相信,所以想試一試來的。看來江湖傳聞不大可信!”
雲霄無語,商場那些事,也就那麼回事,那些人與她毫不相干,不要說冷靜了,就是山崩於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能一樣嗎?此人非彼人,怎麼能一概而論呢?
雲重山和孫女說笑幾句,到底還是關心,問道:“霄兒,爺爺是不希望你一直逃避下去。凡事見面說開了反倒是好,也免了互相折磨。不過,爺爺一定以你的意思爲準,如果你從此不想見他,我也不會勉強你,你真的決定斬斷和他之前的情緣了?”
“什麼?”雲霄愕然,斬斷情緣?她什麼時候這麼說過?
雲重山道:“你把他扔在廳裡自己跑了,難道不是決定不再理他了麼?”
雲霄道:“沒有,突然見面,我不希望我們在不冷靜的時候做決定。我已經說了,他回去客棧考慮一夜,冷靜冷靜!”她臉上突然飛紅,卻仍是大大方方地道:“明天他要是還想留下來,爺爺,可能到時候,你要嫁孫女了!”
雲重山哈哈笑道:“好好好,爺爺也盼着咱們雲宅能早點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大喜事!”
雲霄狡黠一笑,道:“爺爺您也別高興太早,要是他考慮一夜,覺得放不下,不來了,您可就白高興了!”
雲重山道:“我對他倒是有信心。只要你看清了你的內心,爺爺覺得,這杯孫女婿茶,爺爺很快就能喝上了!”
雲霄笑而不語,心中漫過一絲絲溫潤柔軟的感覺,古人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又有“易求無價寶,願得有情郎”。
剛纔她已經想了很久,皎皎明月中,三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在矛盾與糾結之中,在不甘與不忿之中,在掙扎與靜默之中,她的思緒繞着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生出來的,是絲絲的暖意。
他若真能爲她放下京城的一切,她又何妨爲他放棄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仍做他的燕王妃?她不需要他爲她做什麼改變,她要的,只是他的真心相待而已。愛這回事,畢竟虛妄,若她爲一份虛妄的,不知是否存在的感覺,而放棄一個真心待她的人,並不是明智之舉。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惜取眼前人。
明天,司城玄曦給她的答案,如果和她想的一樣,那麼,她會和他一起去雲隱村,接來孃親,在雲宅裡,讓爺爺做主,舉辦一個盛大的婚禮。
不是因爲聖旨,不是因爲外在的因素,只是因爲,他,心中有她;她,願意和他在一起!
而後,若是他願意留在雲宅,他們便在雲宅住下來;若是他想回到京城,她就隨他回到京城去,當然,這還只是她心中的想法,等明天見了他再告訴他。
雲重山看着月的清輝籠罩在孫女身上,她因爲心情愉悅,臉上帶着淡淡的羞色和淡淡的微笑,在月色之下,清麗如仙。他不禁想起女兒來。
在雲隱村的月光下,當年的女兒也是婷婷玉立,被藍成宣的風度翩翩所迷,她懇切地看着自己,懇求他能答應她和藍成宣的婚事。
他並不覺得藍成宣會給女兒幸福,曾經苦勸,可女兒那悲傷的臉,痛絕的眼,讓他終是不忍心。有些事,總要自己經歷了,纔會知道當初的選擇有多麼錯誤。他若盡力阻止,也許女兒不會嫁給藍成宣,可是,女兒的心卻一定會隨着藍成宣的離去而死。
他終於頹然嘆息,答允了。
預見而無法阻止,這些年來,始終是他心中的痛。他哀其不幸,卻無法改變。
好在因爲他贈送的錦囊,藍成宣不敢給她更大的難堪,在藍府裡,她始終是平妻。這些年,他走南闖北,擴展着自己的商業王國,也不是不知道她過得不好,卻也只能一嘆而已。
但是,當見到雲霄之後,聽說雲霄用自己的婚事爲挾,爲母親爭取了自由。當時他是驚愕而震動的。突然之間,他就爲自己的胸襟和思想而自慚了。
枉他活了六十多歲,一生也算傳奇,經歷了那麼多事,見到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人情冷暖,竟然沒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娃兒想得通透。
面子是什麼?難道爲了“烈女不嫁二夫”,爲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幾句話,爲這些死的教條,就要不問是否幸福,任由許多女子在婚姻的不幸中抑鬱而終,一生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