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衣紫綬,明彩珠章,瓔珞步搖,錚錚環佩,宜典勻妝,鳳冠吐珠,玉鏈噹噹,端端正正一個王妃盛裝,暗藏威嚴,媚麗流芳,笑意淺淺,沐春風,醉秋水,翩然生姿。
“你叫什麼名字,側妃寢閣何在?”清嫵語聲柔滑,如一匹展開的絲緞。
侍女見她並無怒意,脣角猶自帶笑,竊以爲穩妥,遂道,“回王妃,奴婢離玉,窅夫人就住在花萼樓,王妃請隨奴婢來。”——無論皇子是否封王,其正室一律以王妃之位尊待。
迴廊纏枝,步步曲折,轉過一池清水,繞過一方花叢,再經小橋流水,踏過油嫩草坪,一座秀麗樓閣鋪展眼前,細雕百花的窗格,上等紅木削成的圍廊,精細軟煙羅糊的窗,遍地鮮花妍麗,精緻異常,綺麗萬分,比她的落塵館有過之而無不及。
離玉上前輕問閣門守立侍女,“夫人可起了?”
侍女瞥一眼清嫵,猶帶幾分輕視,“夫人才起,王爺正更衣呢。”
清嫵對冰硯一示意,後者立時上前賞了那侍女一耳光,“放肆,王妃在前還不下跪!”
侍女直覺去捂臉頰,咧了嘴卻不敢呼,只得僵跪在地,“奴婢惶恐,望娘娘恕罪。”
清嫵瞧也不瞧她,徑直入內,侍女驚惶想要制止,卻被她冷冷裙裾拂個寒徹入骨,不由噤聲。
房內彌散奇異薰香,甜膩誘人,繚繞出紛紜幻影。四周擺設華麗,各色琴箏俱全,壁上輕懸麗人影畫,鸞帳垂幔俱是春夏秋冬景色煙羅綾緞,似將一年瑰麗景色全數鎖入閣內。再至內,一道落地鍍金浮雕花鳥銅鏡映出個曠代佳人,眉如畫,烏鬢深,脣不點而含丹,淺笑間貝齒瑩白,溫婉柔媚無人能勝。一身淺桃挑繡錦裁作織金垂絳桃纓裳,瓔珞牡丹,簪花熨金,鵝蛋臉頰微透潮紅,一如絲綢般纖細薄麗,容顏無暇。
想來這女子應是窅月了,沈蒔傑極寵的妃子。
冰硯瞧得發怔,未曾想世間竟有此等姿色,平日只知小姐容顏清絕,今日一見,才道這女子應是美爲天下冠。
清嫵忽然有些明白爲何當日沈蒔傑諷她“怕也未至驚人”,原是這深宮花萼樓裡早已金屋藏嬌,匿下曠世美女一名。
“你是誰。”窅月轉過身來,眉眼深深,別樣醉人,見到清嫵時竟也一滯。
“她是殿下新娶的王妃。”冰硯回神,卻覺口中艱澀,氣焰全消。
清嫵微微一笑,眸中厲色依舊,“按份位,初見時不該行大禮麼?”
窅月似被她眸中凌厲震懾,連連退步,出語顫顫,“我……殿下……殿下說我可免去繁文縟節。”那嬌屈姿態我見猶憐。
“是麼?”清嫵不見怒色,脣邊笑意緩緩泅深,步履漸近至她跟前,悠然開口,“你再說一次。”
窅月臉色煞白,猶疑啓脣,一點櫻桃誘人,“殿下說……我可免……”
“啪”一聲清脆,窅月臉上立刻浮起紅印,嚇得她花容失色,驚呼殿下,掩面暗泣,咽聲連連。
這一掌,將清嫵胸間滯鬱盡數揮出,暢快無比,便是連手心也微微發麻,新婚當夜所受的侮辱,昔日言語間的中傷,新婚良人的刻意冷落,盡在這一掌間化作針針寒劍,一刺入骨。
驀地腕上一緊,竟是被人扼住,清嫵霍然擡眸,就見一雙寒意噬人的眼,冷嫌依舊,憤意如燒,他沉怒語聲似夾一把鐵砂子,“你在做什麼!”
清嫵手腕被他扼得痛入骨髓,卻倨傲僵持,針鋒相對,“替你教訓被寵壞的妾!”
“誰給你這樣的權力!”蒔傑怒目,扼腕的手再一用力。
“側室爲卑,正妃爲尊,我不過是教她分清尊卑大小。”清嫵倔強不肯示弱,只覺腕間劇痛直入心頭,額間滲出細汗如雨,腦中卻清晰無比。
“你……!”蒔傑一時氣結,竟無從辯駁,只將手間勁道一點點收緊,再收緊,似要將窅月所受疼痛全數反噬回清嫵身上。
清嫵臉色慘白,眸光褪去所有溫度,寒凍如霜,凌厲如鋒。
冰硯慌了神,忙跪地求他,“殿下,請放了小姐,她……她身子虛弱承受不起啊,殿下!”語聲凝噎,戚色滿目,擔憂歷歷。
“殿下……”那偎在牀榻的美人發出細弱央求,梨花帶淚。
清嫵疼痛難忍,唯剩一雙冷傲眸子抗衡蒔傑,修眉緊攢,一股悲傷不合時宜漫上心頭眼角,霧氣漸起,一滴淚凝在睫上幾欲墜落,眼底空茫如灰。只一瞬,蒔傑忽然鬆開了手,迅速別頭,似不願見她。
冰硯忙來攙扶清嫵,將她脆弱手腕護在掌間,卻見她隱忍劇痛,氣喘連連。清嫵見他眼露擔憂朝窅月走去,忽而冷冷一哂,“子梧。”
蒔傑猛地一顫,回首犀利,“你叫我什麼?”
朱脣瀲灩一笑,“子梧,你若再要猶疑,可要錯過謝聖時辰了。”
皇子大婚,應於次日晨起盛裝謝聖,叩請金安,長謝龍恩,午時於宮中擺宴再謝,新妃需親自奉茶,待聖上與衆皇親飲盡,纔算謝恩完畢。
蒔傑神色一凝,不禁回眸去瞧窅月,那低低哀慼的女子應受了不少委屈,再回首,彷彿又聽見那暗含魔力的一聲,“子梧……”鷹眸卻在對上清嫵冷光時恢復深沉銳利,沉沉一氣,他摔袖跨步踏了出去,再不望她一眼。
冰硯扶着清嫵出房,她卻回首一望窅月,那柔弱戚色的女子依然乖巧倚牀,猶帶淚痕,嬌憐姿態教清嫵心內升起愧意如絲。
紫宸殿早朝降下皇綾聖旨,爲賀四皇子沈蒔傑大婚,賜邑五千,白銀萬兩,奴僕千人,特賜四王妃蘇清嫵封號晚。再於佑德殿前行跪拜大禮,四皇子攜四王妃執晚輩禮三叩九拜過後,於殿側九曲蓮花廊入得綿禧宮上善堂擺宴。
清嫵翼翼倒一杯清茶,於沈儆身前雍容下跪,高舉玉杯至額前,“父皇請用茶。”那風儀清貴雅緻,便是再卑微的姿態也抹煞不了。
沈儆雖病冗,臉上微泛蒼白,卻依然不掩愉悅,自開懷飲盡。
一點如水笑意漾在清嫵眉間,她再滿杯,依次敬過怡妃,辰妃,德妃,麗妃,淑妃,最後是顏妃。
一杯清茶在手,一潭媚毒在眸,清嫵端端奉上滾燙茶水遞於顏妃手中,見她不安笑着,接過玉杯錚然迴響清潤,竟是全身顫抖。清嫵脣角蕩起一絲淬毒笑靨,見她忍痛飲下熱茶,那笑意便越發洇深,愈見冷絕。
清嫵接過冰硯手中新杯,轉身卻見一道冷刺目光厲厲而來,不用看,定是沈蒔傑,他素來喜好溫婉善良女子,如清嫵這般城府陰狠,斷斷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
再奉過太子妃,便是諸皇子了。
清茶送至蒔俊跟前,他眼中瀰漫柔光,笑容深不見底,接杯手指裝作不經意觸及清嫵冰涼指尖,眼中探究更濃,一抹曖昧蕩在眉梢,卻讓清嫵微微打一個冷顫,頓時寒意四起,那眉眼,那薄脣,似暗夜裡陰毒深影。
遂速速奉了新茶轉向三皇子沈蒔言。
傳言蒔言病重多年,今日一見,身形瘦削,面色如土,那雙嶙峋十指怕是連支狼毫紫筆也握不住。清嫵特意將杯引至他脣前,小心服侍他飲下,再微微一笑,禮數週全。
席間言笑宴宴,衆人看似歡愉十分,間或狀似閒聊幾句問話,俱被清嫵謹慎圓滑過去,贏得稱讚連連,唯有蒔傑一言不發,只將不悅隱入微攢眉心,舉杯暢飲。
冰硯隨侍一旁,見清嫵蒔傑貌合神離,不由心內惋嘆,明明一個是雪砌瓊凝的世外仙姝,一個是目鎖星辰的俊逸朗兒,天生一對璧人,卻橫生嫌隙無數,纔想着,不禁又朝他二人瞄一眼,只道一聲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