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月色中。
葉羲看看翻譯蠶女，又看看其他蠶女誠摯認真的臉龐，心頭涌上一股難言的感動，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又咽了下去。
只是感覺手中這一個木筒，沉甸甸的好像有千斤重量一般。
這時阿桑突然站了出來，對翻譯蠶女道：“阿喬大人，不如再送羲巫大人一件由我們的絲織成的蠶絲衣吧。”
阿桑響亮的聲音在四周迴響。
難言的氣氛被打破。
翻譯蠶女看了看葉羲，又定定地看了阿桑一眼。
阿桑平時做事一向穩重，怎麼突然會這樣冒失？
這樣當着葉羲面說要送蠶絲衣，就是不送也得送了，蠶絲衣倒不是不能送，只是……
這時蠶王連連鳴叫了數聲。
翻譯蠶女回過神來，對葉羲抱歉一笑，道：“羲巫大人，阿桑口中說的蠶絲衣也是我們桑蠶嶺的一寶。”
“這種蠶絲衣雖然輕薄，但大多數刀刃都不能將它毀壞，不僅有極強的防禦功效，而且能防暑禦寒。因爲製作費時費力，所以不對外交易，只有少數幾個超級大部落的人擁有。”
葉羲是見識過蠶女分泌出來的絲的。
這種蠶絲雖然看起來柔軟，可實際上比鋼絲還要堅韌，一根細細的蠶絲最起碼能承受兩個人的體重。
由這樣的絲做出來的衣服，堅韌程度可想而知。
對一名戰士來說，這樣的禮物他無法推辭，於是葉羲微微欠身行禮：“多謝厚禮了。”
他又特意向蠶王行了一禮。
蠶王白胖的腦袋搖了搖，又鳴叫連連，像在說不用客氣。
翻譯蠶女微帶歉意地說：“原本就算阿桑不說，我們也該送您一件的。”
“只是我們部落現存的蠶絲衣對您來說大小不合，而織一件蠶絲衣需要兩個月左右，但您又趕時間……所以我之前沒提。”
頓了頓，翻譯蠶女繼續道：“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派一名族人跟您一起上路，等織完蠶絲衣再回來。”
桑蠶嶺的蠶女往往一生都待在桑蠶嶺，從沒聽說過有蠶女在外行走。
葉羲雖想要那蠶絲衣，但蠶女們先前送的謝禮已經足夠豐厚，而且還送了王種初代蠶，又怎麼好讓她們再這樣做。於是道：“這樣太麻煩你們了，這件蠶絲衣我就心領了，不必再送。”
這時阿桑又道：“就讓阿織跟羲巫大人出去一趟吧。”
“啊？”
阿織冷不丁被點名，先是愣了愣，隨即立刻心花怒放，眼睛發亮。
她還是孩子心性，對一切都感到好奇。卻由於身份所限，自出生後卻一直待在桑蠶嶺，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桑林。
能有機會去外面看看簡直是喜出望外。
“好，我願意織蠶絲衣，我願意出去！”
阿織強壓喜悅連聲道。
翻譯蠶女皺眉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隻撲棱着翅膀不懂事的雛鳥：“你會織蠶絲衣嗎？”
阿織聞言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大聲道：“我會，阿桑教過我的！”
翻譯蠶女有些猶豫。
阿織還小，戰鬥技巧還有性情都欠缺磨鍊，不是出外的最佳人選，就這麼把她放出去她有些不放心。
這時阿桑又低聲對翻譯蠶女道：“阿喬大人，阿織年紀小卻有年紀小的好處，像我們這些臨近壽命的蠶人，雖然戰力強了，可說不定出去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翻譯蠶女神情微動。
“好吧。”
她嘆了口氣，轉身對葉羲道，“羲巫大人，就讓阿織跟着你走一趟吧，你放心，雖然阿織年紀小了些，但戰鬥力卻不弱，不會在外面給你添麻煩的。”
葉羲見識過阿織殺蟲柳戰士的利落身手，自然不會覺得她是累贅，而且阿織爲人純善且天真活潑，有這麼個夥伴在路上解解悶也是好的。
“那就勞煩了。”他補充道，“你們放心，等阿織織完蠶絲衣，我會乘坐飛禽親自護送她回來。”
得到葉羲的保證，阿桑深深鬆了口氣。
***
第二天。
遮天蔽日的古桑樹上。
天剛微微亮，躺在樹枝上的葉羲就醒了過來。
然而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鬱鬱蔥蔥的桑葉，而是一雙奇大無比的眼睛和臉龐！
饒是葉羲心裡素質不弱也不禁心中咯噔跳了一下，原本殘存的睡意頓時跑光，並且手閃電般地摸向腰間的牙刀。
等意識過來這是什麼東西后才縮回手，然後滿頭黑線地把這張大臉給撥到一邊去。
“葉羲，你醒啦？”
阿織神采奕奕地蹲在葉羲桑樹枝上，笑得眉眼彎彎，燦爛無比。
葉羲用手撐着在樹枝上坐起，瞥了她一眼，無語道：“昨天還喊我葉羲哥哥來着。”
“嘿嘿。”
阿織一臉傻笑。
因爲可以去外面看看，她實在太興奮了，天沒亮就醒了，然後一直蹲在葉羲旁邊等他醒。
“葉羲哥哥，吃桑葚。”阿織很乖巧地改口，然後把懷中捧着的桑葚遞給葉羲。
這滿滿一大木碗桑葚還沾着水珠，果肉飽滿，且散發着清甜的氣息。
然而葉羲都沒有仔細品嚐就把它們全都扔進口中，像吃藥一樣把它們全都塞下去，然後把木碗還給阿織。
——愣是誰一連吃了三天相同的食物都不會愛吃這種食物了。
葉羲甚至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成水果味的了。
但幸好，今天就可以離開了。
葉羲從桑樹枝上站起來，擡頭深深吸了口氣，展開雙臂舒展身體。
簌簌。
樹葉微動。
阿桑被肚臍上的蠶絲吊着，穿過密密的桑葉飛到了這裡。
只見她懷中捧着一個無比巨大的獸皮包裹，這包裹實在太大了，都擋住了阿桑的臉，而且這包裹還很奇怪，還在微微蠕動着，裡面好像有什麼活物。
阿桑讓他們都跳下桑樹，然後把懷裡的東西放在地上，再把獸皮包裹解開。
葉羲定睛一看，原來這包裹裡的全都是蟲柳樹枝條！
這些蟲柳樹枝條每根都只留了半米長，阿桑很細心地在每根枝條的底部裹上了溼泥，並用桑葉包裹住，所以這些枝條都還很有活力，跟剛砍下來的一樣。
阿桑還用蠶絲把蟲柳枝條一根一根地捆起來，既能防止它們搗亂，還能縮小空間，方便攜帶。
“費心了。”葉羲感激道。
他看得出來，阿桑選的都是最有活力的枝條，而且每根蟲柳枝條底部都用泥土細細包裹，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弄好。
看阿桑眼中的血絲，就知道她沒有睡好。
阿桑笑了笑：“沒事。”
這時其它蠶女從主嶺深處紛紛趕來，她們髮絲飄飄，衣角帶着露珠，有些手中捧着桑葚，看到葉羲就把桑葚塞給他。
葉羲看到這麼多桑葚，臉卻有些發紫。
但爲了不辜負她們的好意，他還是全都吃完了。
等吃完後，葉羲又和她們聊了一會兒。
眼看太陽升起，金色的陽光普照大地，葉羲有些待不住了。他離開隊伍的時間有些久，非常擔心塗山人會在路上遇到什麼危險。
於是他背好東西，帶着阿織到蠶王居所和蠶王告別，就此離開。
蠶女們一直送他們走出桑蠶嶺主嶺。
阿桑不捨得阿織，到了桑林外圍還一直送，一直送，直到桑林邊緣時，阿織終於忍不住了。
“阿桑，你回去吧，不用送啦！”
阿織從早晨就神采飛揚的，連眼睛都閃閃發亮，就像一隻離開鳥巢拍着小翅膀躍躍欲飛的雛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
阿桑摸了摸阿織的腦袋，看着阿織稚嫩的臉蛋，眼中有着一縷微不可見的憂慮。
昨晚她是故意提出要送桑蠶衣的。
她們桑蠶嶺和蟲柳部落在近期說不定會爆發一場大戰，到時候又是死傷無數。阿織是她一手帶大的，她不想阿織有事，所以昨天她拼着冒犯阿喬大人，也要提出這個建議。
阿桑放下手，殷殷地叮囑。
“在外面小心些，如果遇到打不過的兇獸記得逃跑，如果遇到超級大部落的人記得避讓。還有要小心外面的毒蟲，外面不像我們桑蠶嶺，潛藏的毒蟲毒物無數，務必要小心。”
阿織心頭感動，張開雙臂抱了阿桑一下，撒嬌般蹭了蹭，嬉笑道：“阿桑你放心吧，我知道啦，保證完完整整地回來！”
阿桑覷她一眼，又鄭重地對葉羲道：“羲巫大人，阿織她還只有十歲，而且是第一次出桑蠶嶺，請您在外稍微照顧一二。”
葉羲笑道：“你放心吧，我會保護她的。”
阿桑緩緩點頭。
她相信葉羲的實力和爲人，有葉羲在，阿織不會有事的。這也是她放心提出這個建議的一個原因。
阿桑放開阿織，微笑道：“你們走吧，時間不早了。”
葉羲和她點頭告別。
阿織接過阿桑手裡幫她提着的包裹，笑嘻嘻地揮手：“那我們走了呦，阿桑你要乖乖在桑蠶嶺等我啊。”
說罷，毫不留戀地轉身。
兩人揹着大包小包，踏出桑蠶嶺邊緣。
阿織走在葉羲身旁，一蹦一跳的，那背影看上去歡樂異常，偶爾還回頭向着阿桑揮揮手。
阿桑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們離去，直到兩人的背影完全消失。
“小沒良心。”
寂靜的幽幽桑林中，阿桑垂下了頭，低低地嗔了一句。
身影有幾分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