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機屏幕上跳出“陸思佳”三個字時，陳鋒的眉梢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意外。
他很清楚，以陸思佳的性子，若非有事，絕不會主動聯繫他。
畢竟，當初她從鋒鋩影視辭職，那場面算不上愉快，多少帶着點被逼走的意味。
更何況，如今她自立門戶，也開了一家影視公司，兩人成了名副其實的同行，商場如戰場，彼此間存在着微妙而現實的競爭關係。
還有就是那次兩人都心照不宣、卻又無法忽視的“幫忙”。
雖然事後兩人都默契地假裝無事發生，但兩人都很清楚，彼此間的朋友關係早已經變質了。這層窗戶紙，誰也無法否認它的存在，只是誰也不願去捅破。
所以，陳鋒幾乎可以斷定，她打這通電話應該有什麼事情。
思緒電轉之間，陳鋒劃開了接聽鍵。
“思佳，最近怎麼樣？”陳鋒率先開口，語氣帶着幾分客套的關心。
“挺好的，你呢？是不是還夜夜笙歌啊？”陸思佳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着一絲熟悉的調侃。
“嗯，還是你瞭解我。”這樣的玩笑，陳鋒自然開得起，也接得住。
“好了，言歸正傳，我忙得很。這次給你打電話，是因爲有人先給我打了電話。”
陸思佳沒有多餘的寒暄，很快就將李梅清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陳鋒。
然後，陸思佳又補充道：“這事你自己看着辦，要是沒興趣，就當沒這回事，不用聯繫她。有興趣的話，你自己聯繫。我就是個中間人，負責傳個話。不過嘛，這位女記者的聲音倒是挺好聽的，說不定是個美女，你要是錯過了可就可惜了。”
陳鋒心下了然，這位省臺女記者，十有八九就是李梅清，也能立刻猜到對方聯繫自己的原因。
他只是真沒想到，董山鳴那邊的辦事效率居然這麼高，前後加起來，恐怕也就個把小時，居然就有了動靜。
而在陳鋒的印象中，李梅清真算不上多漂亮，頂多是清秀有餘，勝在個子高挑和氣質幹練，實在不是他的菜。
不過，他也懶得跟陸思嘉在這種事上多做解釋，只是淡淡說道：“好，我知道了。待會兒你把她的手機號發給我。”
陸思佳一聽陳鋒居然真的主動要號碼，心裡沒來由地一陣鄙夷，同時又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不舒服，忍不住就吐槽道：“你該不會真打算去見她一見吧？”
陳鋒聞言輕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見上一面也無妨。”
陳鋒這副滿不在乎的回答，讓陸思佳心裡頭更是堵得慌，沒好氣地說：“我懶得管你，好了，就這樣吧。”
說完這話，陸思佳就要掛電話，卻被陳鋒立即喊住了：“等等，我們也好歹有段時間沒聯繫了，多聊會兒。”
“有什麼好聊的？”陸思佳的語氣裡滿是抗拒，一副隨時準備掛斷的姿態。
陳鋒彷彿沒聽出她的不耐，依舊笑道：“我還沒問你呢，現在自己當老闆感覺怎麼樣，生意如何？”
陸思佳一聽陳鋒這話，這句看似隨意的關心，讓她心頭的無數辛酸與委屈瞬間翻涌上來，她很想不管不顧地向陳鋒傾訴一番。
但話到嘴邊，她又硬生生嚥了回去。她想到了陳鋒雖然跟她一樣是老闆，但基本上是個不管公司的甩手掌櫃，哪像她這樣，幾乎是拿命在拼的996？
再加上，當初她擔任鋒芒影視公司總經理時，公司在她的運營下蒸蒸日上，業績爆表，那是何等的風光。
但諷刺的是，如今她自己另起爐竈，事必躬親，公司卻遠沒有當初那般順遂，雖不至一地雞毛，卻也陷入了一團亂麻的境地。
尤其讓她懊惱的是，陳鋒當初還好幾次善意提醒過她，讓她不要參與那個龍宇影視的項目。結果她硬是頭鐵，嘴上答應着會慎重考慮，實際上成立自家公司後，第一個項目就將大筆資金砸進了這個所謂的大項目裡。
結果，這個項目自從立項執行之後，就彷彿走了背運，壞事和糟心事都接踵而至。
先是龍宇影視主導的電影《擎天記》，對外號稱3個億的投資，實際上製作成本也確實接近兩個億，龍宇影視作爲最大投資方，投了5000萬。後來影片拍完，龍宇影視又追加了1000萬的宣發費用，加上其他投資人的4000萬，總投入加一起還真就快3億了。
所謂的大導演執導，大明星主演，而且還請了好萊塢的特效團隊。
結果上映後，票房慘淡，掛了兩個月的總票房都沒能超過6億，虧得底褲都不剩了。
這就直接導致了龍宇影視和她這邊合作的、已經開拍的電視劇項目，資金鍊開始出現嚴重問題。
這部電視劇同樣也是大製作，總投資額高達2億，龍宇影視也是領投方，承諾投資5000萬。
當初龍宇影視想找鋒芒影視合作時，陸思佳非常看好這個項目，還曾極力推薦給陳鋒，希望他能答應。
但陳鋒憑着他那該死的直覺，對這個項目並不看好，乾脆利落地拒絕了。
陸思佳個人卻是不死心，剛好因爲分到了自家便宜老爹的上億遺產，又因爲在鋒芒影視感覺受到了排擠，她索性心一橫，自己成立了公司，義無反顧地參與了這個項目的投資，豪擲3000萬，成爲了第二大投資人，併成功拿下了這個項目的總製片人一職。
龍宇影視那邊因爲《擎天記》的鉅虧，元氣大傷，原本承諾的5000萬投資，先期只投了1000萬，本來上個月就應該至少再投2000萬進來，卻一直拖延了半個多月，最後才勉強擠出了800萬，並且明確表示他們公司資金吃緊，願意將項目的部分股份折價出讓。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這個電視劇項目被各方看好，香餑餑一個，很多人都是跑門路託關係才擠了進來。
但現在，同樣是大投資、大製作、大導演、大明星的電影《擎天記》撲得如此難看，這部由著名網絡小說《錦月如霜》改編的電視劇，理所當然地也受到了牽連。
誰讓這部劇也是龍宇影視主導的呢？又是差不多的豪華配置，名導加明星，卻已經被外界開始普遍不看好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這時候，做爲這部劇的女二號，被爆出知三當三的醜聞，而且還是實錘，證據確鑿。
項目組焦頭爛額，只能緊急將這位女二踢出劇組，另外再找女演員頂替。
只是這麼一來，女二此前拍了快一個月的戲份全部作廢，都得全部重拍和補拍，這無疑給本就緊張的劇組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和時間成本。
陸思佳做爲項目負責人和總製片人，只能和導演一起緊急選角，焦頭爛額地花了三天時間，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新女二。可沒等鬆口氣，男主角在拍一場騎馬戲的時候，意外摔傷了，導致小腿骨折，整個項目頓時就陷入了停滯。
好在送到醫院治療和檢查後，傷情不算特別嚴重。考慮到若是換角重拍，損失將是天文數字，只能選擇讓男主角繼續拍攝。只是那些高難度的動作戲和武戲是不用想了，只能大量依賴替身和後期特效來完成。
文戲的部分，問題倒是不大。
只是劇組這麼接二連三地出事，再加上《擎天記》票房失敗的陰影籠罩。
最直接的反應，就體現在了幾個投資人的撥款上。
龍宇影視是真的因爲公司資金週轉困難，纔拿不出後續款項，想着轉讓投資份額求生。但其他幾個投資人卻是看勢頭不對，開始打起了退堂鼓，不僅故意拖延撥款，也動了轉讓項目份額的心思。
大家如今都開始不看好這個項目的前景了，只是苦於找不到人來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結果就導致了這部電視劇在開拍了一個月不到，就因爲投資人的撥款遲遲不到位，陷入了半停擺的尷尬狀態。
因爲資金嚴重不足，導致很多需要花錢的戲份和鏡頭都無法拍攝，比如採購相關的道具，租賃特殊的場地等等，很多地方和環節都不是能靠賒賬解決的。
做爲總製片人的陸思佳忍無可忍，在幾天前召集了幾個投資人，開了一場閉門會議，專門談項目資金到位落實的問題。
結果在會議上吵嚷了半天，除了推諉扯皮，就是想出了個以這部電視劇項目作爲抵押、向銀行貸款的餿主意。
只是一部纔剛剛拍了不到一半的電視劇，還遠不是成品，銀行怎麼可能願意接受它作爲抵押品來放貸？除非他們這些投資人全都願意做個人擔保。
但一提到個人擔保，這幾個投資人又都不願意幹了，紛紛表示龍宇影視是這個項目的發起人和主導方，理應由龍宇影視來擔保。
龍宇影視那邊當然也不是傻子，當即就言辭激烈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讓他們轉頭來要求陸思佳這個項目負責人擔保，陸思佳自認也沒有那份捨己爲人的大胸懷，當然也一口回絕。
總之一句話，讓他們現在真金白銀地繼續按份額拿出錢來，打入項目專用賬戶，門都沒有。
至於什麼按照合同辦事，在規定時間內打款，在這些老油條面前，聽聽就算了，真要撕破臉，他們只會回一句“有本事你去告我”。
陸思佳被他們這種近乎耍無賴的作風搞得火冒三丈，卻又束手無策。
這些投資人當初之所以能參與進來，個個都是在秀州乃至國內都頗有門路和人脈的，她雖然如今是項目的負責人和總製片人，但對他們這些投資人，完全不具備任何實質性的約束力和震懾力。
最後，被逼到牆角的陸思佳，只能一咬牙，表示她願意從他們手裡再收購2000萬的投資份額，但前提是，他們必須將各自剩下的投資份額，一分不少地全部打入項目賬戶。
然後，大家齊心協力，爭取將這部電視劇儘快拍好、賣出去，把錢連本帶利地賺回來。
同時，陸思佳也在這場會議上拍着胸脯表了決心，表示這部《錦月如霜》的品質，肯定不比鋒芒影視的《青玉案》和《飛花》差，播出後也肯定會成爲大熱劇，回本絕對不成問題，無非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因爲陸思佳此前是鋒芒影視公司的總經理，按照她的說法，鋒芒影視去年大熱的幾部劇，都有她的深度參與。
這些投資人對她的製片能力和項目統籌能力，還是比較信服的。
如此一來，在她的這番勸說，再加上她願意再真金白銀地拿出2000萬來收購他們的投資份額，其他幾個投資人總算是鬆了口。
在內心裡，他們當然也希望這部電視劇能順利拍完然後賺錢，畢竟前期的投入，也都是他們實打實的。若是項目爛尾，他們也損失不少。
一直到昨天，這個項目的資金纔算是磕磕絆絆地全部到位了，包括她自己又掏出來的2000萬，她個人在這個項目裡的總投資，已經高達5000萬。
她如今，已經是《錦月如霜》這個電視劇項目裡，名副其實最大的投資人了。
可想而知，她肩上的壓力有多麼沉重。那份壓力，幾乎讓她夜夜難眠。
而現在，面對陳鋒這句看似關心的詢問，她的滿腹辛酸和巨大壓力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繼續憋在心裡。
“自己當老闆的感覺當然很爽，我公司的生意也很好。等我的第一個項目順利完成，我想，30%的投資收益率應該還是有的。”她強撐起一絲笑意，用輕快的語氣掩飾着內心的疲憊。
“你公司的第一個項目，是不是就是龍宇影視那個？”陳鋒之前聽說了她投資《錦月如霜》，此刻也就順口問了出來。
陸思佳不好否認，只能如實說道：“是這個項目。我知道你當初不看好，但我還是很看好的。這部小說在網上那麼火，粉絲基礎龐大，現在改編成電視劇，光是原著黨就有很多人，到時候她們肯定會看的。我覺得不會比《青玉案》差。”
現在木已成舟，陳鋒也不好再說什麼掃興的話，便順着她說道：“你有信心就好，我也真心希望這部電視劇拍出來後能大火，你好好加油努力吧。”
“嗯，謝謝。”
陳鋒想了想後，還是忍不住多勸了一句：“你現在自己當老闆了，凡事要多留個心眼，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盲目投資了，尤其是一些看起來很大的項目，更要謹慎。”
“好的，知道了，陳老闆。”陸思佳的語氣裡帶着一絲不耐煩。
“行吧，陸老闆，我也不多說了。有機會的話，我們見個面吃頓飯。”
“什麼叫有機會？你不想跟我吃飯就別這麼說，說得好像我求着你一樣。”陸思佳的敏感和驕傲讓她立刻反駁。
“主要看你。你知道的，我基本上每天都有時間。你若是有空，隨時可以約我，一般情況下我不會拒絕的。”
“我可沒空約你。”陸思佳略帶嫌棄地丟下一句，跟着就說：“好了，我這邊還有一堆事要忙呢。就不跟你再多說了，再見。”
“嗯，再見。”
兩人很快就結束了這通有些尷尬的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