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啓鋼忽然愣住。
林遠山已經緩緩擡頭，朝他望了過來。
那一雙眼，蒼老卻有神，飽經人間滄桑，見慣世態炎涼，深邃而敏銳，只要他掃過一眼，彷彿就能洞悉一切。
即便是林啓鋼，在這樣的目光下都會無處遁形。
他甚至還逃避了一瞬， 最終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勇敢相迎。
“爸，這……如果是兒子做錯了什麼，你儘管教訓就是了，可千萬別憋在心裡頭，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林啓鋼一臉的誠懇，臉上全是無辜。
他就是裝，哪怕死磕到底，也要在林遠山面前裝出無辜的樣子來。
這，就是他把林遠山和蔣海瑛分開兩處最重要的原因。
他承認自己早就覬覦林氏家族龐大的家產，若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並不願意與林遠山撕破臉皮。
所以，他對林遠山採取懷柔政策，全將壓力施加在蔣海瑛那邊。
可是，林遠山卻不打算成全他的理想主義。
林啓鋼剛纔打出的親情牌，在林遠山這裡沒有起到任何效果，繼續道：“我什麼都不想說，因爲我在等……我想等等看，需要多久你才能意識到在我面前這樣做戲一點用都沒有，啓鋼啊，你這次太沉不住氣了。”
“！”
林啓鋼渾然一僵。
他不想擺到檯面上來說的那些事兒，林遠山卻一語挑破。
事實上，這也是林遠山這些天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所做出的決定。
林啓鋼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他如今相當於被困在了這裡，全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態發展，一味的拖下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那還不如干脆就開誠佈公了。
至少，還有條件可以談，林啓鋼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林遠山全然不顧林啓鋼的錯愕，接着道：“你該再等等的，我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到時候你想要的一切都不需要你去爭，你這麼着急這麼沉不住氣，啓鋼，我真的很失望啊！”
他的話中，帶着深深的嘆息。
真的，失望！
如果讓他就這樣一直的變老，直到死去，那該多好！
如果等到他撒手人寰的那一天，可以放心的將林氏交到林啓鋼手裡，那該多好！
可是，如今赤裸裸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一直以來都在懷疑卻還不能肯定的事情成了真，他是真真的失望透頂！
林啓鋼聽了老爺子的這番感慨，驀地有幾分心慌。
“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到底……”
“阿瑛在哪兒？”
林遠山直接打斷了林啓鋼的話，那副虛僞的嘴臉，那些虛假的謊言，他已經不想再看也不想再聽了。
林啓鋼聞言，終於知道自己連裝傻都快要裝不下去了，但他還是試圖垂死掙扎一下，打死不承認。
“爸，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林遠山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平靜的眼中終於起了些許波瀾，自嘲一般的笑道，“也好，那我就說得再明白一點，啓鋼……你不該花這麼多
心思來對付我這老頭兒啊！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但畢竟是幾十年的父子情，我自認待你不薄，林氏本就該由你繼承，你這是何必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
林啓鋼的心頭像是遭遇了重重一擊。
他所有的僞裝都在聽到這句‘你不是我親生的’之後，土崩瓦解。
他的臉色跟他的心一樣往下一沉，那些虛情假意的討好再也支撐不住了，兩人四目相對，硝煙四起。
並非林遠山親生，這是林啓鋼這一生都無法釋懷的心結。
他的聲音頓時冷了幾度，問道：“林氏本該由我繼承，爸……你是真的摸着良心說出這句話的嗎？”
“除了你還有誰？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那林悅欣呢？”
“……”
林遠山的目光一慟。
正如林啓鋼最不願聽到的就是自己身上流的不是林家的血一樣，林遠山最聽不得的就是林悅欣這個名字。
這是他最疼愛的人，是他終其一生都彌補不了的遺憾。
林啓鋼看到林遠山忽然沉默的樣子，冷笑道：“她纔是你唯一的女兒，而我不過是你的養子，一個養子怎麼能和親生女兒相提並論？”
林啓鋼從嘲弄變成了質問。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也是林家的嫡親骨血，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把林悅欣這個小妹妹疼進骨子裡。
可，他不是！
他不過是一個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孤兒，還在襁褓時就被扔在了福利院門口，他在福利院裡長大，從小就自卑脆弱而敏感。
直到他七歲那年，林遠山從福利院那麼多無父無母的孩子裡挑中了他。
七歲的孩子，已經有自己獨立的想法了。
所以，當時林遠山蹲在他面前，伸手輕撫着他的後腦勺，目光慈愛，語氣和藹，他問道：“跟我回家去，我會給你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愛，把你培養成最優秀的男子漢，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叫我一聲爸爸，可好？”
他沒有猶豫，馬上就脆脆的叫了一聲爸爸。
怎麼會不願意呢？
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誰不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以及屬於自己的爸爸媽媽，何況他當時就已經看得出來，這個讓他叫爸爸的男人不是個普通人。
就這樣，他跟着林遠山回到了林家，成爲林家的大少爺。
從悽苦到鉅富，這跨度太大太突然，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適應過來。
林遠山夫婦都對他極爲疼愛，他自己也很爭氣，勤奮好學上進，無論做什麼都要爭第一，他小小年紀就明白，只有變得優秀爸爸媽媽就會高興，爲了討爸爸媽媽歡心，他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漸漸的，他也知道林遠山收養他的主要目的是因爲結婚多年，林夫人因身體有疾，恐怕這輩子都不能生孩子。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有一顆善良而孝順的心。
他想，就算爸爸媽媽不能有自己親生的孩子，那他就只能更加孝順懂事聽話，彌補他們心中的缺憾。
就這樣過了幾年，
直到有一天，林夫人有孕的消息傳遍林府。
全家上下都歡喜不已，尤其是林夫人，本來已經被醫生判了死刑，以爲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做母親了，誰知道在已經完全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上天居然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所有的人都很高興，除了林啓鋼。
爲什麼還會有孩子呢？
那時候，他已經十二歲了，再加上比同齡的孩子都成熟，已經懂了許多事情，也懂了……多一個孩子，將會分走至少一半甚至更多原本只屬於他的東西。
那時候，心中所想的倒不是什麼權勢財產，而是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有了爸爸媽媽的疼愛，爲什麼要被分走一半呢？
哦，不對！他又不是親生的，豈止一半！
爲什麼要有孩子呢？
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在他已經適應了林家大少爺這個角色的時候……
說好的獨一無二的愛呢？
可是，他沒法阻止林悅欣的到來。
如今，一句養子和親生女兒，他自己將這兩個身份劃出一條鴻溝來，無異於在林遠山的心頭上劃了一刀。
什麼養子，什麼親生女兒，他從未區別對待啊！
林遠山無比沉重的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但凡我的心中有任何一點兒偏頗，你以爲今天還輪得到你在這個位置上，對我這般說話？”
林啓鋼道：“對！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但是你給我的這一切隨時都可能要收回，我寧願你當年別在福利院把我領走，我寧願從來不曾擁有，也不想在擁有過後又隨時擔心失去。”
“……”
“說得對我多好的樣子，可是比起你對林悅欣，從小到大你對我的那點兒好根本就只能算得上是施捨！”
“原來，你這麼認爲……”
林遠山縱然心胸再開闊，可是被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如此誤解，他的心還是不堪重負的垮了一大半。
他接着道：“沒錯！我確實是對你比較嚴厲，對悅欣比較縱容，那是因爲……她是個女孩子，我希望她這一生能過得無憂無慮就行了，但你不一樣！我對你寄予厚望，你的能力決定了林氏的興衰，我不能馬虎！”
林啓鋼聽聞後，心頭重重一顫。
這種可能，他不是沒想過，但是卻沒能說服他，更別說要戰勝他心裡頭那種沒有血緣牽絆的恐慌。
事已至此，不管林遠山此言是出自真情還是假意，都已經不重要了。
有時候，只要跨出了第一步，就永生也回不了頭了。
林遠山也深諳這個道理。
所以，當他被林啓鋼軟禁在這裡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是絕望的，他一直心存懷疑的事情，即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想要得到林啓鋼的親口證實。
“我的用心良苦，你可以誤解可以不懂也可以不領情，但是啓鋼……如今你還叫我一聲爸爸，那你老實的告訴我，當年悅欣出事兒，你說……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或者是不是和你有關？你給我一句實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