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鄭板橋的蘭花圖有很多,爲蘭花圖題的詩也有很多,稍不注意,世人就會將詩與題畫詩搞混,這也難免了。題在這幅畫上的詩,其實應該是鄭板橋的一首題深山蘭花詩,用來描繪那深山裡的蘭花所用。而題破盆蘭花詩原詩應該是這樣的,春雨春風寫妙顏,幽情逸韻落人間。而今究竟無知己,打破烏盆更入山。”樑辰指着題畫詩,神態自若,微笑間琅琅而道。
“我拷,不是吧?樑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旁邊的牛玉才早已經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能置信的樣子。他是位純種紈絝大少,只知道花錢、泡妞、花天酒地,對於這些高深的東西當然不懂,但並不妨礙他對樑辰的崇拜更深一層,看着樑辰的眼神頗有些驚爲天人的樣子。
不過這也難怪,武力值超猛倒也罷了,居然還懂這些花鳥魚蟲什麼的,信口出詩,把他老爸這個教委副主任都震得一愣一愣的,這纔是真本事啊。
牛局沿着樑辰的手指盯着那幅破盆蘭花圖,思慮了半晌,回過頭來望着樑辰,不置可否地道,“年輕人,知道的倒還不少,不知道你是誤打誤撞恰巧知道這兩幅畫和題畫詩,還是真有這個本事認得這東西呢?”牛局盯着他道。
樑辰一笑,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自然而然地負起手來,“題畫詩,顧名思義,它是詩,但它的肉容又是圍繞某幅特定的繪畫面而展開的,在世界文學藝術史上,爲其他各個國家和民族所罕見。我國的題畫詩經歷了一個頗爲漫長的發展過程,最初只是爲了標題所畫人物像的姓名、身份,並對其功勳事蹟作簡要的概述與讚美罷了。西漢宣帝甘露三年,畫功臣像於麒麟閣上,並在畫像上寫明他們的姓名、官爵;東漢時期明光殿牆壁上畫古代烈士像,同時寫上兩行讚語。這就是在副幅上面配上語言字,也就是書、畫配合的最早由來了。及至後來,繪畫藝術不斷髮展,於是由壁畫轉向在縑帛紙捲上作畫。尤其是北宋中期以後,文人畫興起,繪畫題材擴大,除人物畫之外,山水、花鳥畫呈現出新的面貌,繪畫題款的形式和內容也隨之而變得豐富多樣起來,更通過不同內容、風格的文字,闡發了主題,抒寫詩人的思想感情。”他侃侃而談,牛局聽得不停地點頭,而牛玉纔則大張着嘴巴,望着樑辰的眼神已經不再是崇拜了,而是更進一步,變成看外星怪物的樣子了。這是什麼人啊,腦子裡怎麼能裝這麼多東西?如果牛玉纔是學理科的,現在一定會毫無疑問地劈開他腦殼拿出腦幹組織去做研究了。
“當然,華夏文化博大精深,題畫詩同樣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體系,我所懂得的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只不過今天偶然見到了牛伯父家裡的畫與題畫詩,一時有些心癢,倒也冒昧了,不當之處,還請牛伯父見諒。”樑辰說到這裡,微笑向牛局道。
“沒什麼不當,對就
是對,錯就是錯,喜歡較真沒什麼不好,就看能不能較在點子上。你這個年輕人,很好,無論你今天說得對與錯,都不妨礙我對你的觀感上升了一層。”牛局的神色在逐漸緩和,由最初的不冷不熱開始變得略微熱情了起來,語氣裡已經帶上了誇獎的成份。
“呵呵,多謝牛伯父青眼有加。”樑辰微一頜道,不卑不亢地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牛玉才的眼睛裡,一時間愈發覺得這個年輕人不急不躁,不驕不妥,十分成熟且有城府,胸中還有溝壑,倒真是個人才,臉色也便越發緩和下來。
“既然你這麼懂題畫詩,那你隨我來,來看看我藏的幾幅畫,倒底畫的都是什麼,應該有什麼題畫詩。”牛局居然點頭向着樑辰笑了笑,向他招手道。
不待樑辰回答,他已經快步走向了書房。
樑辰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牛玉纔則亦步亦趨地跟在樑辰的身後,看上去倒像是個小跟班的。他現在對樑辰已經徹底服了,之所以跟着去也只不過是想見證一個更讓他服氣的過程罷了。
書房裡倒很簡潔,四面牆壁都打上了胡桃木書架,滿滿當當,全都是書,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牛局拿了個高低凳踩了上去,從南側的書架上方拿下了一個墨綠色的長條形軸筒,上面已經積滿了灰塵,看起來有些年沒動過了。
牛局拿下了那個軸筒,拍打去了上面的灰塵,驀然間便嘆了口氣,眼裡掠過了一抹哀傷。
“爸,這是什麼啊?我怎麼沒見過?”牛玉纔好奇地走過去看那個盒子,隨口問道。
“呵呵,這是你姐姐的遺物。”牛玉才深情地撫摸着那個軸筒,油然嘆了口氣道,眼裡油然間掠過了一絲悲慼來。
“我姐姐的遺物?”牛玉才一咧嘴,立馬住口不語了,臉上同樣有着一絲說不出的悲傷來。
“嗯。”牛局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打開了軸筒上面的蓋子,從裡面抽出了捲成一個筒狀的上好宣紙來,平展在桌子上,仔細看去,上面畫的都是水墨水山畫,共有七八幅的樣子。
只不過上面都沒有題畫詩,光禿禿的,只是一幅幅的畫作而已。
“樑辰,既然你這麼懂題畫詩,而且還糾正了我女兒那幅破盆蘭花圖上題畫詩的錯誤,也足以證明你跟她和她畫冥冥中有緣份,也罷,那你今天就算幫我一個忙,也算幫我女兒一個忙,把她以前曾經畫過的這些畫上,全都補足這一首首題畫詩吧,也算是,通過你,我跟我那陰陽永隔的女兒一次交流,希望,你能不負我望。”牛局嘆了口氣,一一展開了那些畫作,擡起頭,充滿期待地望向了樑辰。
“好。”樑辰點點頭,沒有半點推搪便應了下來。
“稍等下,玉才,取我的筆墨來。”牛局轉頭向牛玉才道。
“好咧。”牛玉才立馬
忙活起來,取來了一方上好的松花硯,將一塊墨塊兒研開,倒了些許的水在其中,細細地磨了一會兒,墨香氣開始傳來,牛局反覆握着一隻狼豪筆,在硯中醮了幾下,讓豪針吃足了墨,向樑辰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這一幅,是宋朝江朝宗的梅花,畫的是江天日暮,短籬疏梅,原詩是這樣的:小小人家短短籬,冷香溼雪兩三枝。寂寥竹外無窮思,正待江天日暮時。”樑辰指着那第一幅梅花圖,琅琅而道。牛局揮豪奮筆,疾書不停,他的字剛勁有力,頗有一種揮斥方遒的金戈感,但同時剛柔並濟,凝練非常,又有一種暗通世界的老辣與滄桑,非常具有觀賞xing,倒也引得牛玉纔在旁邊大呼小叫地叫好,樑辰也不禁頻頻點點讚歎不已。
“這一幅,是元朝揭溪斯的描鴨圖,原詩是,春草細還生,春雛養漸成。茸茸毛色起,應解自呼名。這一幅畫竹圖,很出名,也是鄭燮鄭板橋的書畫了,原詩是,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樑辰指着幾幅圖,一一道來,隨後吟道,博聞廣記且眼力奇佳,一時間牛局聽得都有些渾然忘我,直到筆尖墨汁將上好的宣紙染黑了一團,他才豁然警醒,心疼地提起筆來看着那畫紙,不住地搖頭,隨後繼續奮筆書寫起來。
“大體上,就是這些了,牛伯父,我也只是僅憑記憶誦記而已,或許有個別地方有些出入,也請牛伯父見諒。”樑辰一一道完這些詩後,笑笑說道。
“無論錯與對,都是一場緣。緣生緣滅處,心境頗自然。樑辰,謝謝你了。”牛局擲筆於硯,嘆息了一聲,將幾幅掛在書架上晾起,望着副與詩怔然出神,沉默了下去。
牛玉才扯了扯樑辰,悄悄向他打了個手勢,樑辰點點頭,兩個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坐在客廳裡,牛玉才遞給了樑辰一枝煙,給他點着,自己也打火點上,表情有些憂鬱地沉默了半晌,才小聲地道,“我以前,有一個姐姐,比我大三歲,如果現在活着,應該二十五歲。我爸媽說,這個姐姐從小聰明伶俐,而且極具繪畫天賦,絕對的天才兒童。仿畫的古人畫作,惟妙惟肖,廳裡掛着的那幅破盆蘭花圖,就是我姐姐六歲的時候畫的,所以,她那時候簡直是我父母的心尖,喜愛得不得了。我四歲那年,她七歲,那時候我父親還在一個很遠的地方當兵,母親帶我們兩個去看他,結果半路上火車脫軌,車廂內還着起了大火,我母親拼命打碎車玻璃跳出去從車窗口接我們,姐姐爲了救我,先將我推了出去,可剛剛把我推出去,火車就已經翻掉了,我母親抱着我眼睜睜地看着姐姐喪身在車廂內,等再找到她的時候,她的頭已經被砸得稀爛,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有身上穿着的我母親做的小花衣,能看出是她。”說到這裡,牛玉才眼圈紅了,仰頭靠在沙發上,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