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家主!”一聲高喝忽然傳來,聲音震盪得這水底院落隔水的光幕陣陣顫動。
一個通身白衣的昳麗青年站在這院落一座恢弘宮殿的頂層,雙眸透過這宮殿的窗,瞧着外面的情形。耳畔忽然發作的高聲讓他皺了皺眉頭,但他的目光卻越發不忍收回,因爲在他的眼前有了新的趣味。
那光幕顫動之下,在水中激發起了一叢微小而密集的泡泡,青年瞧着泡泡漸漸向高處浮去。無需問,最終泡泡會脫離這水,炸開在水面,那外面,是白雲青天。青年的眸中已滿是神往,那外頭的光景,分明晨時才見過,卻恍惚闊別已久了。
“怎麼了?”青年最終卻不得不收回神來,問向身後出現的人。
“東來閣……”
青年猛然回過頭來,他這才辨認出,這來人竟是東來閣的管事。他緊皺着眉頭,提高了聲調,“嗯?”
這東來閣的管事縮了縮脖子,越發膽怯了,“那紫氣……”
青年已不待這管事說完,他伸手將管事一拽,兩人化作一道白虹,瞬間從這宮殿頂層消失了蹤影。
應着這屋內的白虹無蹤,這天池水外天地的霧靄沉沉中,天日身側也有白虹之暈。日光之下,這遍佈嶙峋的長白天池岸,是風光迥異的兩岸奇絕景。一側綠意盎然,一側白雪皚皚,陰陽對望中,生死輪轉形。
在這生死陰陽之間,那一汪天池之水宛若玉液瓊漿,清澈透亮,幽深寧靜。而在這天池幽深的水底,有一隻歲不知幾何的老骨,它映照着陰陽,身軀分作了黑白二色,它就是這玉液瓊漿之中精華所在。
這老骨龐大的身軀鋪滿了整個池底,在它的龜殼之上,佇立着一座龐大恢弘的院落。這院落沿着老龜背上的溝壑搭建,一間間六角的房屋宛若放大的蜂房。這院落以外,正是那激盪起泡泡的隔水光幕,這院落之內,則是一根旗杆高聳。
這旗杆的頂部,掛着一面旗幟,這旗幟方方正正,白色作底,黑色爲邊,旗幟的當間兒寫着一個鳳舞龍飛的大字:“沈”。
長白沈家,這是隱遁在世外的家族,類似於此的家族還有許多,他們是這華夏大地暗中的護衛者,每當凡世又妖魔鬼怪膽敢人前顯形,他們就會立刻出手施以雷霆。他們一度保證着凡世處在一個沒有神異的世界裡。
在這長白沈家院落正北,正是青年方纔所處的宮殿,而院落正東,就是東來閣。東來閣正如其名,取紫氣東來之意,這樓閣之內,保藏着長白沈家的一樣至寶——一團紫氣。
此時,青年已經和東來閣的管事立在了東來閣外,這樓閣大門緊閉,依然顯露着和往日一樣的肅穆威嚴。
青年踩了踩腳下的龜背之地,緩緩道:“每在清晨時分,老龜都會浮上水面,接受每天的第一縷太陽光照,不爲別的,正爲了蘊養紫氣。若是紫氣一朝有失,老龜是不是就悠閒下來了?”
管事點頭,“到時老龜確實不必再浮水而出,接受光照了。”
“所以,那怎麼能行呢!”青年暗暗嘆了一聲,如果紫氣有失,老龜不再浮水,他將長久地呆在這水下連每日換氣的機會也沒有了,他只怕不久就要憋悶死了!
這青年懷着對自己未來的憂心,也捎帶手懷着對家族至寶的擔憂,正了正身子,端正地站在了東來閣的門前,輕輕地挽袖摳門——閣內是鎮定家族的至寶,它當得起最爲繁複的禮數。
然而就在這時候,從青年的一側忽然探過了東來閣管事的頭來,他朝着青年咧嘴一笑,從腰間拿出了拴在褲腰的鑰匙。他踮腳提跨,拽着鑰匙插入了東來閣的鎖眼中,左右轉動,開啓了這奧秘的鎖。
這管事邊開鎖邊咧嘴賣笑,朝青年解釋道:“我怕裡面的守衛有不識場面的,在我不在之時將這裡的情形傳遞了出去,引起族內的慌亂,所以我就把他們鎖了。”
青年已經抱臂背過了身去,他正嚴肅地扣門,卻原來閣門鎖死,而這管事開鎖動作又如此不雅,倒由此顯得他那繁複的禮節是假正經了。但這管事做事也在好心,他雖有埋怨,卻只好忍下,甚至誇了一句:“你想得很周全。”
“吱扭”一聲,東來閣閣門已緩緩開啓。管事收了鑰匙臉上嚴肅起來,他側立門旁,恭迎着青年進入。
青年轉過身來望向閣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正是被鎖在其中的東來閣守衛,這些守衛一個個垂手低眉站立在一扇屏風之前,宛若石刻,他們是沈家最精銳的隊伍,他們十數年如一日地守護在這裡,保衛紫氣一度無虞。
青年神情肅穆地掃視一週,朝侍衛們點了點頭,侍衛們緩緩地讓出一條通路,通路所向,正是屏風。東來閣內的一團紫氣,就供奉在那一扇屏風之後。
青年走過了通路,來在屏風一側,緩緩走到與屏風相齊。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探頭一望,只見屏風後的桌案之上,原先那一團沒有固定形狀宛若煙雲的紫氣,此時竟然有了極大的變化。
紫氣現在有了形狀,下部變作了一個三足之鼎,鼎如杯型,有雙耳,在鼎上似有圖案,但因爲這紫氣還是氣態,所以並不能看清晰。上部還是煙雲爲主,但在煙雲之中,卻有一條通身爲紫的小蟲游來游去,吞雲吐霧,好不自在。
“這……”青年單是這麼一望,心裡就有了底,這紫氣似乎是在朝着一個好的方向異變。他緩緩踱步到紫氣近處,再仔細打量,那煙雲中的哪裡是什麼小蟲,竟然是一條五爪之龍!這龍雖無聲無息地穿梭在雲霧之中,但單是相看,也能感受到其聲威赫赫。
“龍!”青年輕聲叫道,他此時已經完全心安下了。龍爲華夏圖騰,這雷雲中的蟠然之龍,必是祥瑞之物!“恐沒有比這更好的異變了。”
他滿心歡喜地退了出來,在門外召過了管事,正色道:“叫過所有侍衛,由你帶路,前往大長老之子沈尚祠堂處,執三緘其口之禮。禮畢之後請沈尚到正殿三層找我,就說有要事交代。”
三緘其口,是保護秘密的重要手段。就此事來說,凡受了三緘其口之禮的,往後都不許再提起東來閣內紫氣異變之時,否則將遭受天雷轟頂,終身死道消。
佈置如此,青年又返回了宮殿頂層,在桌上擺下了三支算籌,“紫氣異變,雖然變化的龍是祥瑞,但不知道預兆着什麼事情。我就以龍爲線索卜上一卦,但願此次能夠靈驗。”
他說完屏息凝神閉目苦思,良久,他睜開兩眼,眼中有神光一閃而過。趁此時機,他手中結訣、口中唸咒,虛空指在桌上的算籌上,算籌依着他的手顫巍巍懸浮空中,來回變化,在空中組成一個個卦象。
待算籌推演完了最後一個卦象,“啪啦啦”,三支算籌就掉落在了桌上,青年正打算將算籌作解,卻忽然瞥到了這算籌之下的一頁月曆。月曆上的每一日都由紅筆圈注着,密密麻麻的紅映在青年的眸,於是他的眸也成了一片紅色。
“唉。”青年苦笑起來,忽一時對解卦失了興趣,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折磨!我分明置身自己族中,卻宛若身陷囹圄,永無出頭之日!何時這紅圈才能結束?那時我當逃出生天。可卸下這代家主的重擔總要個由頭……”
青年想着,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桌上的所籌,雙眸忽然一亮,“這紫氣若有所指……”
青年想着滕然站起了身來,手攥算籌仔細推測起來。良久之後,青年才擡起頭來,目中滿是瞭然,更有難言欣喜,“弱水,彭城!哈哈!”
也正在此時,屋外傳來敲門聲,青年收拾起算籌,更將月曆翻面,這才站起了身來,道:“請進。”
隨着門開,走進來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這男子一身儒雅氣質,超凡脫俗,他就是大長老之子沈尚。
他進門躬身行禮,“代家主。”
“表叔。”丹歌連忙回禮,隨後開門見山,“我決定出天池下長白。”
“啊?!”沈尚被這孩子頭一句話就驚到了,他連連擺手,“不行!你雖是代家主,但也是一時的家主,你不能耍你的小性子,要擔起這個重任。”
“剛纔三緘其口的侍衛管家是我派去的,東來閣紫氣異變,變作一三足之鼎,鼎上有煙雲,雲內有五爪之龍穿梭其間吞雲吐霧。這等異變,一定預兆着某樣重要的事情。而其中唯一可以追尋的線索,就只有龍蹤。爲尋龍蹤,我剛纔卜卦,已經定下了去向。”青年一下子將下長白的理由說清。
沈尚恍然,原來如此,他問道:“去向哪裡?”他想問出青年去向,再派個別人去,這樣就留下了代家主,也不誤事。
青年心說我好容易得來出去的機會,焉能輕與了旁人,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沈尚苦笑不已,眼前人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他心思縝密,早已猜透了沈尚的心機,“你是下定心思要走,可你走了羣龍無首……”
青年一笑,“叫您來恰有個交接。”
沈尚聞言臉色即便,他直直地盯着青年,“你知道我自由散漫……”
“正因如此,您是不二人選,您有大長老之子的身份在,又不貪圖名利,做家主自是無奈之選,他們各家有什麼怨言,若有一個敢擺在明處的,都不免被別人譏諷。您這家主最是安穩了。”青年說着,不待沈尚有任何辯駁。他伸手在腦後一拂,長髮被斬斷,被他握在手中。
“一切拜託了。”青年遞過長髮,“等家主回來,一定讓他明白我的心意,此一去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絕不回沈家。”
青年把長髮一遞,身形已經掠出,屋內白光未盡,而青年的蹤跡已經全無。
“他已經修行到這麼厲害的境界了。”沈尚說着低頭將手中長髮往桌上一擺,朝窗外看了看,然後將桌上的白紙一番,卻翻出一畫滿了紅圈的月曆。
沈尚瞧着這月曆笑了起來,“看來他期待已久,若是他能收起玩心,前途一定難以限量。”他說着將月曆往旁邊一擺,捏起了算籌,“如此倒也未必是禍。”
……
沈家光幕之外,青年捻着避水咒來到了承載沈家的老**頂,“老龜!幫個忙!送我一程!”
“嗡。”那老龜的黑白雙目看一眼頭頂水中的娃娃,它自是認識的,這娃娃可是沈家的精細鬼伶俐蟲,它個老朽已經被他折騰了好多次了,但一人一龜相處之下,倒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哪裡?”老龜沉悶厚重的聲音響起,激盪出一陣陣的水波,長久平靜的天池水面捲起了軒然波浪。然而此時已是傍晚,倒是沒有旅人能有幸看到。
“江浙,彭城!”青年語言非常簡練。
老龜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沈家的頑皮要做正事去了。”老龜很是欣慰,它一吸氣,水中出現一道巨大的旋渦,青年被捲入了其中。然後老龜悶聲一擤,把那一道旋渦連同青年一下子打出水面,飛入高空,徑直向彭城飛去。
“謝啦老龜!回來給你帶紙巾擦鼻涕。”
“滾!”這一夜,天山的水如沸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