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眼花了,剛纔看兩個人手牽手走過去。”
東方廣場附近,一直跟在老唐和龍馬薰旁邊當電燈泡的康斯坦丁忽然駐足,用力眨巴兩下眼睛。
老唐正和龍馬薰十指相扣悠然漫步,聞言舉起兩人交纏的手指晃了晃:“這滿大街都是手牽手的小情侶,有什麼眼花不眼花的?”
康斯坦丁探頭想去找剛纔驚鴻一瞥瞧見的那對,但人潮洶涌再難找到,只能回頭衝哥哥擠出個難掩驚訝的表情:
“是耶……夏彌和楚子航。”
“那咋了?”老唐一臉無所謂,半點不驚訝。
在美國摸爬滾打這些年,他早就看透了男女之間那點事,無非就是荷爾蒙作祟,多巴胺氾濫,情到濃時,說到底都是生物本能。
楚子航和夏彌男未婚女未嫁,放美國這個年紀都不知道交換過多少次體液了,現在牽着個手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可是……”康斯坦丁想說下午的時候還在討論大地與山之王雙子未來何去何從,晚上她就跑出來幽會男寵,這合適嗎?
之前好歹還裝一下,現在是破罐子破摔,演都不演了是嗎?!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將一肚子的疑惑嚥了回去。
耶夢加得和哥哥都在人類社會摸爬滾打好些年,肯定比他這個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龍更懂,說不得這就是融入人類集體的方法之一。
找一個人類配偶,就能加入人類這個族羣。
“好啦,不用管他們的事,前邊有個羊肉館子,看着人挺多,咱們去嚐嚐。”老唐伸手拉過康斯坦丁,左攬右抱擠入人潮。
當夏彌和楚子航拎着一堆炸雞漢堡返回酒店的時候,正好瞧見路明非和繪梨衣帶着個洋娃娃一樣的金髮小女孩兒回來,不由好奇詢問:
“這位是?”
難得遇到一個顏值能接近她,身材還不如她,氣質甚至比楚子航更冷更鋒利的,怎麼也要認識一下。
“這是零,和你一樣,是卡塞爾學院相中的A級混血種。”路明非挺起胸膛滿臉自豪,活像炫耀自家孩子的老父親:
“當初爲了招零入學,古德里安那個糊塗蛋可是把我鴿了連夜飛往俄羅斯,含金量有多高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那確實很糊塗了。
“所以她爲什麼會在這?”夏彌看着面無表情的零有些心癢癢,想把人拐到自己麾下當眷屬,每天給她穿好看的衣服cos綾波麗和長門有希,而她則扮演明日香和涼宮春日。
“那當然是因爲,她和我們是一夥的啊。”路明非忽然擺出碇司令的經典姿勢,雙手交叉抵在鼻子前,眼睛亮起光:
“零可是我最重要的妹妹(弟妹)啊!”
夏彌:Σ(っ°Д°;)っ
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以後我出朝比奈實玖瑠,你來當涼宮春日!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夏彌也不好說路明非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哪來的斯拉夫妹妹,反正對主刀醫生和他的家屬客氣點就對了。
零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也沒有拒絕路明非給她安排的身份。
“好了,繪梨衣你和零玩,我還有事兒要忙,待會兒再來陪你。”
路明非給保姆團接風洗塵之後,蘇恩曦和酒德麻衣就發揮主觀能動性幹活去了,事情很多,變數很大,早作準備爲妙。
三人組中,蘇恩曦是坐鎮大後方的總管,而酒德麻衣是劍,零則是盾。
酒德麻衣是最好的刺客,最適合她的工作就是殺人,而零是個笨姑娘,不如酒德麻衣懂得變通,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遵守,哪怕是死也絕不違約,所以她適合保護人。
然後她就被留了下來,充當路明非和繪梨衣的貼身保鏢。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種給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當保鏢的事情很扯淡,可畢竟是老闆的命令,也只能接受。
路明非當然不會覺得這是阿澤在徇私,想要讓零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是準備階段的工作完全沒必要出動零號特工。
而且,零吃了那麼多年的苦,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恰好繪梨衣和零又有不少的共同話題,屬性也相似,都是無口繫有潔癖,還都是老路家的兒媳婦,所以相處起來還是很和諧。
剛纔坐車的時候,蘇恩曦瞧見零肯讓繪梨衣挽住胳膊,直呼不公平,憑什麼她就不可以和三無美少女貼貼。
下車分開時,蘇恩曦還不信邪想試試,結果被無情躲開,黯然神傷表示以後再也不會愛了。
“你拿這麼多零食做什麼?”
夏彌看着路明非從芬格爾的房間拿了幾大袋的零食,有些不明所以。
“給你哥的。”路明非看了眼兩人手上沉甸甸的袋子,還是沒塞給他們,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
“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吧。”
既然夏彌會出現在這,說明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那麼不如早點把事情解決,省得再生變故。
他按下電梯,回頭看着並肩而立的兩人:“對了,老楚去不去啊?”
“他不去。”夏彌搶答。
“嘖嘖。”路明非似笑非笑看她兩眼,底褲什麼顏色都快被人看穿了,還藏着掖着呢。
“那你跟他說過你哥哥的情況沒,比如姓名啥的。”
這個夏彌早有所料,未來芬裡厄重生後變化成人肯定和她一樣是個中國人,自然不能再用這個名字,得取箇中文名。
問芬裡厄,這個笨蛋幾乎是不假思索回答說薯片,然後收穫了妹妹愛的大嘴巴子。
再問,就是可比克、樂事、上好佳……差點把夏彌氣死,最後剝奪了他的取名權。
掃了眼旁邊這人,想起和他初見與重逢的季節恰好也是以前芬裡厄最喜歡出門撒歡的季節。
於是便道:“他叫夏天。”
說完,楚子航還沒什麼反應呢,就見路明非忽然怔住,電梯門開了都不進去。
“發什麼呆呢?”她催促道,“不去就讓開,門要關了。”
路明非聞言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邁步走進電梯。
果然,哪怕換了個世界,熟悉的人和物也會隨着自己的努力,逐漸回到原本的軌跡上。
原本他還想着給夏彌一點小小的建議,不曾想她竟然就這般定下了兄長的名字。
果然,命運無常,大腸包小腸啊。
電梯抵達底樓,門開後內部空無一人,唯有一縷肉眼難以捕捉的灰煙與噴香噴香的炸雞味兒飄出。
一對等電梯的小情侶被撲鼻而來的香味衝的愣了兩秒,忽的對視一眼,轉身離開:“走,吃炸雞去。”
些許小事並沒有阻礙三人的步伐,夏彌看着路明非的背影,嘴角撇了撇。
你小子也是裝都不裝一下,哪個混血種能像你一樣各種花裡胡哨的能力亂用。
還有你,那麼大個可疑人員杵在旁邊,也不想着查一下,就知道盯着青梅深入淺出的挖。
夏彌視線幽幽,讓楚子航感覺一陣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招惹到了她。
“好了,就到這吧,你先回去了。”到了負二層的地鐵站,夏彌接過楚子航手裡的炸雞可樂,催促他趕緊離開,省的待會兒不小心闖進了死人國度的大門。
楚子航靜靜看她。
“看我也沒用,不行就是不行,回去等我。”夏彌單手拎着四大袋,用另一隻手去推他。
她倒不是怕芬裡厄的模樣嚇到他,只是既然自己在他的記憶中一直是漂漂亮亮的女孩兒,那就一直漂亮下去。
接受芬裡厄的那一半力量註定會讓她現出原形,雖然龍化狀態下的她依舊是龍族中的大美女,在人類的審美中也是美與猙獰的完美結合。
但,既然要以人類的身份和他相處,那就堅持到底咯。
讀懂了她眼中的堅決,楚子航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注意安全”,便後退幾步撤出了冥照領域。
見他眼中失去了自己的倒影,夏彌這才長舒一口氣,掃了眼旁邊安靜看戲也不嘻嘻的路明非,擡手在面前一掃,打開了尼伯龍根的大門。
“不準備叫上老唐和康斯坦丁?”路明非問道。
“不用。”夏彌搖頭,邁步走入其中。
很快,空氣中的炸雞香味便淡去,楚子航明白夏彌他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看了看時間,還不算太晚,他便尋了處位置坐下,靜待良人歸。
……
熟悉的列車,熟悉的隧道,熟悉的礦洞,還有熟悉的龍。
芬裡厄自從夏彌離開後就在吭哧吭哧嚼薯片看電視,爭取在“手術”之前把零食吃完把電影看完。
現在薯片是吃完了,但電影還有一多半,鰲拜纔剛掉進包龍星設下的陷阱中,還沒到經典的“我一進來就看到常威在打來福”“還說你不會武功”。
遠遠的,列車還沒停下,芬裡厄就聞到了炸雞的香味。
他以爲是姐姐給自己帶好吃的來了,連電視都顧不上看,把腦袋伸到月臺上迎接。
然而等車門打開,卻發現除了夏彌之外,還有個笑眯眯的傢伙也在。
“嗖”的一下,芬裡厄就把腦袋縮了回去,嫺熟用翅膀遮住脖子,動作快的完全不符合他小山般的體型。
“喲,還這麼記仇呢,開個玩笑而已啦。”路明非瞧見芬裡厄的反應也是不由感到好笑,這傢伙明明是咆哮天地號令羣龍的王者,卻跟兔子一樣一驚一乍的。
“你是壞人!”芬裡厄盯着他,語氣像個記仇的小孩兒。
雖然下午的時候夏彌已經給他解釋清楚了,知道路明非其實是在幫他,但因爲路明非嚇唬過他,有點應激了。
不過路明非早有預料,提起手上幾大袋零食晃了晃,語帶蠱惑:
“我帶了好吃的零食,都是你最愛的薯片哦~”
“咕!”芬裡厄聞言,眼中的警惕瞬間消失大半,瞧見路明非把袋子放在地上又退後幾步,示意自己並無惡意後,這才小心翼翼探手過去。
“嘩啦”一下,各式各樣的薯片散開,其中還混着幾瓶兩升裝的快樂水,瞬間這頭純血巨龍的眼神就清澈了。
“給,給我的?!”芬裡厄看路明非,後者點頭,於是大地與山之王用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宣佈:
“你是好人!”
夏彌簡直沒眼看,明明自己手裡提着更多更香的炸雞,可芬裡厄這傢伙竟然跟完全沒看到似的,眼裡只有那些破薯片!
而察覺到一陣寒意襲來,芬裡厄這纔想起來姐姐也給自己帶了吃的,連忙討好地看向她:“姐姐,給我帶好吃的了嗎?”
“嗯,這是我一個朋友送你的。”夏彌也懶得跟笨蛋哥哥生氣,拎着東西來到他的大腦袋邊上。
以前她也帶過麥當勞和肯德基給芬裡厄,他倒是不陌生,只是張開大嘴等待姐姐投喂。
這是屬於兄妹倆的小遊戲,夏彌會跟餵魚一樣,把炸雞漢堡拆開往芬裡厄嘴裡丟,有時候後者興致來了,還會變換位置讓夏彌丟飛鏢。
當然,一開始夏彌是拒絕的,她感覺這和小狗狗玩飛盤遊戲簡直沒什麼區別。
但架不住芬裡厄想玩要玩,只能配合。
路明非遠遠看着,原本想調侃一句是你未來妹夫送的,看芬裡厄會不會炸毛……劃掉,會不會炸鱗,但瞧見這美女與野獸plusmax版,還是選擇閉嘴。
接下來就是生離死別了,還是不打擾他們最後的相處時光了。
忽的,他肩膀被人拍了拍,接着便是熟悉的聲音傳來:
“哥哥。”
路明非不用回頭都知道來的是誰:“幹嘛?”“過來看看。”月臺上傳來清脆的腳步聲,是皮鞋踩踏地面,換了一襲白大褂的路鳴澤繞到路明非身前,手裡提着個碩大的工具箱。
“哥哥第一次做主刀就要進行這麼大的手術,我不過來看着不放心呢。”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臉上掛着淡淡的笑:“你看,連手術工具都忘記拿了。”
路明非看着他脖子上掛的隨身聽款聽診器,還有手裡十分眼熟的工具箱,眼角微微抽搐:
“做手術就做手術,但是你拿七宗罪過來是什麼意思?”
哥們兒是要治龍,不是屠龍啊喂!
“哦,出門比較急,拿錯了。”路鳴澤哈哈一笑,把裝着七宗罪的青銅匣往他面前推了推:
“不過沒關係,其他的柳葉刀也破不開芬裡厄的防,用七宗罪正好。”
這小子,還是那麼腹黑。
路明非沒去管地上的匣子,他知道這只是幻影。
七宗罪現在還放在康斯坦丁的房間,裡邊有專門的鍊金矩陣,想在不驚動兩位龍王的前提下將之取出,還是很有難度的。
不過他有種直覺,那就是如果自己認定阿澤手裡的七宗罪是真的,並嘗試去觸碰,那這青銅匣肯定就會變成真貨。
看着前邊那玩着你拋我接遊戲的兄妹倆,路明非踢了踢腳邊的七宗罪,淡淡道:
“阿澤,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話,芬裡厄的下場會不會就是被七宗罪肢解?”
路鳴澤笑容一滯,搖頭道:“七宗罪就這麼點大,哪裡來的肢解龍王的能力,它七劍齊出也就是佈下一個足以重創龍王的鍊金矩陣。
即便完成擊殺,也不過是在七宗罪把龍王砍的遍體鱗傷後再補上致命一擊。”
有點顧左右而言他,但迴避的並非會斬殺芬裡厄,而是前一句。
路明非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到時芬裡厄遺骨你準備怎麼處理,大骨熬成湯?”
來的路上他已經問過夏彌,她對芬裡厄的龍骨倒是沒有什麼太大執念,不會說捨不得非要留下來做紀念。
如果路明非想要,她甚至可以折價賣給他。
只是芬裡厄已經與這座尼伯龍根融爲一體,分離的時候需要注意一點,不要引起元素坍塌導致尼伯龍根崩壞。
見哥哥沒有追問的意思,路鳴澤心中暗自鬆了口氣:“我把這座尼伯龍根的規則告訴了恩曦,如果耶夢加得確定放棄芬裡厄的龍骨,她會派人來取。”
“規則?”路明非還是第一次聽說尼伯龍根還有規則。
“是啊,每個尼伯龍根都有一套規則。”路鳴澤解釋道,“尼伯龍根建立在現實與虛幻之間,它以現實爲基準,拷貝部分現實中的規則。
像奧丁的高架路,雖然路燈全都滅了,但收費站還可以正常運轉。”
“那夏彌這座呢?”
“她拷貝的規則來源於城市軌道交通安全運營管理辦法,京城的很多地鐵口都能接入尼伯龍根,甚至連地鐵電路控制系統都可以和從現實接入並操控。”
路鳴澤忽的露出個笑,正常來說龍王建立尼伯龍根時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讓外界有機會窺探到尼伯龍根內部的機密。
但畢竟設立這個尼伯龍根的是大地與山之王,而且是剛放了個大製造王恭廠大爆炸的他們,倉促間建立的尼伯龍根自然也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最主要的是夏彌考慮到了未來人類世界的變化可能會特別快,特意往尼伯龍根的規則中添加了拷貝現實跟上時代步伐的功能。
這條規則即便會留下漏洞,但除了她之外,也沒有第二個人能知曉並加以利用。
可路鳴澤是狀況外。
“好吧,看來你的情報工作確實到位。”路明非誇讚一句,而後圖窮匕見:
“所以,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你的位置?”
路鳴澤看着他認真的臉,微微搖頭:“還不到時候。”
望着那雙淡金色的眸子,路明非沉聲道:“痛嗎?”
“還好。”男孩故作輕鬆。
“是我現在還不夠強嗎?”路明非捏了捏拳頭,他現在有能力幫老唐擺脫宿命,能讓芬裡厄重獲新生,卻救不了自己的弟弟,這種無力感讓他分外憋屈。
“不,我很早之前就說過,哥哥你是世界上最強的怪物。”路鳴澤眼中閃過一道暖意,黃金瞳微微閃爍:
“只是,你現在還沒做好準備。”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做好準備。”路明非盯着他,眼神凌厲而強勢。
他又不是蠢貨,怎麼可能會猜不出路鳴澤藏着掖着是因爲誰。
前世囚禁路鳴澤和雷娜塔的就是路明非父母生前工作的機構,以兩個世界的相似性,現如今路鳴澤被困在什麼地方根本不用說。
“我只是不想讓你難過。”路鳴澤嘆氣。
“可我現在就很難過。”
“放心,我沒事的。”路鳴澤擡手捏住路明非的臉,向兩邊拉了拉,強行在他臉上扯出一個笑臉:
“我還是更喜歡哥哥無憂無慮的樣子。”
路明非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淡去,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只是感覺胸中彷彿有一團火在燒,呼吸間都透着淡淡的鐵鏽味。
深吸一口氣,他收斂情緒,看向那邊已經結束投喂,正坐在一起看電影的兄妹倆。
他們沉浸在最後的相處時光中,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路明非無視了腳邊的七宗罪虛影,走過去坐在了另一邊,看着常威打來福。
“呲啦”一聲響,一包打開的薯片放在了路明非面前,芬裡厄碩大的龍瞳望着他:
“朋友,謝謝。”
大地與山之王的兄長喜怒哀樂如小孩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在美食的作用下已經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
路明非接過薯片,說了聲謝謝。
等他注意力重新放回電視上,路明非這才伸手貼住了他的大腦袋,眼中燃起濃郁的金色。
夏彌餘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坐姿僵了一瞬,卻沒有轉頭去看。
來的路上已經商量好了,讓芬裡厄在吃喝玩樂中安然沉睡,做一場十年大夢,醒來還是天真無憂。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他嘴脣開合,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卻彷彿在對着天地萬物宣告,每一寸的空氣都充斥着肅殺之意。
偌大一個尼伯龍根內,所有躲藏起來的死侍和鐮鼬全都跪伏在地,像是被無形的手按住了頭顱,瑟瑟發抖,只感天欲將傾。
就在那天傾之威即將湮滅衆生之際,給萬物帶來絕望的宏偉聖音再度開口,不再充斥憤怒與肅殺,只剩平靜。
“然此恩典,褫除王權,裂奪冠冕,歸於凡塵,永失尊榮!”
話落,萬物重歸於靜,天傾之勢消弭於無形。
尼伯龍根內的所有生物只感覺從死亡線上逃了出來,卻仍舊跪在地上五體投地,遲遲不敢起身。
風暴肆虐唯有中心始終平靜如初。
近在咫尺的夏彌和芬裡厄根本沒有注意到剛纔的不對勁,像是連最基本的感知都被剝離,只專注於十八寸的老式彩電上,包龍星那浮誇的笑聲。
一切照常發展,從包龍星鋃鐺入獄,到求助無門喂公子吃餅,再到承蒙聖恩平冤昭雪暴打訟棍鍘斬常威……
最後,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電影迎來了尾聲。
而此時,芬裡厄原本只是後半截爲枯骨死象的身軀已經全部化作枯骨,只剩下那顆碩大的龍首維持原樣。
等最後皇上駕崩死於花柳病出口,衆人對龍內褲避之不及,畫面最終定格的時候,芬裡厄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這場歡樂的電影,他看完了。
那些好吃的零食,他吃完了。
放心不下的姐姐,也變強了。
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她被人欺負了。
“姐姐。”芬裡厄的聲音不再低沉而威嚴,透着幾分虛弱,像是一個困頓隨時可能睡去卻努力保持清醒的稚童。
黃金瞳轉動,倒映出一個抱着膝蓋眼含熱淚的少女身影,他輕聲道:
“下次,不要丟下我,一起出去玩。”
話落,他彷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徹底閉上了雙眼,巨大的龍首也在頃刻間化作古銅色的枯骨,速度快到夏彌連回答的機會都不給。
少女抱着膝蓋,淚水瞬間決堤,像個失去所有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卻又寂靜無聲。
她沒有去看那如山般的古銅色的枯骨,黃金瞳依舊注視着在電視上不斷滑動的片尾字幕,直到碟片播放完畢,電視屏幕在短暫藍屏之後熄滅,倒映出兄長巨大的屍骸。
以及,站在那古銅色枯骨旁,手中虛託着一團濃郁金光的少年。
路明非一手託舉着和大地與山之王的權柄,靜靜等少女恢復情緒。
許久之後,蜷縮在地上的少女終於有了動作,她擡手擦乾淨眼淚從地上坐起,眼眶泛紅,卻已經不再顯露出內心巨大的悲傷。
夏彌擡頭望向哥哥的屍骨,在眼眶位置找到了他留下的核,只有籃球大小,她伸手將之取下,珍而重之攬在懷裡。
氣氛一時陷入無言的沉默。
路明非看着這一幕,空餘的手撓了撓頭:“我就說該讓老楚跟過來的,現在這樣整的我很尷尬,他在起碼還能給你個溫暖的擁抱,我就只能跟你說點爛話。”
“不需要。”夏彌一隻手抱着芬裡厄的繭,另一隻手伸出,在觸及金光的時候又忽然頓住,擡頭看着路明非:
“如果把這個給楚子航的話,會怎樣?”
“算亂亻……”
路明非話未說完,夏彌已經將大地與山之王空懸的權柄一把抓住,頃刻煉化。
剎那間,熾烈的光芒如洪流般自她掌心爆發,彷彿握住了被后羿射落的三足金烏。
少女眼中的金光從皎潔明月化作烈日驕陽,長髮在風暴中狂舞,黑色龍鱗與骨甲逐漸覆蓋全身。
恐怖的能量在其體內爆發,大地與山之王的權與力徹底融合,無形的領域以她爲中心轟然展開,地面龜裂,碎石浮空,整座尼伯龍根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像是在爲王的誕生獻上忠誠。
濃郁的光芒將夏彌籠罩,她仰頭髮出一聲撼動靈魂的龍吟,聲浪所過之處,空氣扭曲爆鳴。
她的衣衫猛然撕裂,一對巨大黑翼破體而出,無形偉力託舉着她升入高空。
領域所及,萬物寂滅。
死侍與鐮鼬在驚恐中四散奔逃,然而卻轉瞬被領域吞沒,化爲燦爛的金色火焰,點亮了整個尼伯龍根。
死人國度的女王,死神海拉,
於此刻登臨王座!
路明非單手抱着剛纔夏彌塞過來的核,沒去看那波瀾壯闊的景象,只是揮手隔絕了一切熱浪與寂滅之力,將DVD的碟片退出,小心收好。
“再見,芬裡厄。”他看着在火光中巋然不動的不朽枯骨,輕聲道別,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繭,嘴角微揚:
“你好,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