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鬱墨夜終於下了牀。
其實,服了青蓮的藥,當日夜裡她的熱就退了,翌日人就舒服了不少。
只不過,她不想起來,不想那麼快好,所以就一直還躺着。
可沒辦法,有件迫在眉睫的事等着她進宮去辦,不起來不行鼷。
“王爺,這樣真的行嗎?”顧詞初替她打理着袍角上的褶皺,滿是擔憂。
“不行也沒其他辦法,再說,正好有這個機會,機不可失。”
青蓮說,帝王讓她好點就去宮裡給太后請個安,順便致個歉。
其實,不用他交代,她也知道這是必須要做的。
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日理萬機的天子這種小事也要替她去安排。
另外,還有那個來王府給她看病的孫太醫,聽青蓮說,也是他交代的,聽說也是爲了幫她掃清太后那邊的麻煩。
所以,她進宮以後,想了想,還是先去了龍吟宮。
太后那邊的安要請,順便致個歉,那麼,他這邊的安更要請,順便致個謝。
已經過了早朝的時間,他應該在。
王德手執拂塵和兩個小太監站在龍吟宮的外殿門口。
看到她拾階而上,王德就跟她打招呼:“四王爺,身子都好了吧?”
“有勞公公掛念,已七七八八了,”鬱墨夜笑着行至近前,“皇兄在嗎?”
“在!”
鬱墨夜便腳步未停,往裡走。
可王德的話還未說完,“在是在的,只是現在在接見遲尚書在。”
鬱墨夜就驀地腳步一滯,回頭,“誰?”
“遲尚書。”
鬱墨夜擡眸看了一眼緊閉的內殿的大門,轉過身,隻手掩在嘴邊,壓低了音量,又問道:“可是吏部尚書池尚書?”
王德疑惑地瞅着她,不明白她作何要這樣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樣,點點頭,“嗯,是啊,本朝也就他一位遲尚書。”
“哦哦。”鬱墨夜就眯眼嘻嘻了。
“要不,四王爺先坐一會兒喝杯茶等一等,尚書大人進去有些時間了,應該快結束了。”王德朝外殿屏風後的軟椅指了指,並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有些時間了,應該快結束了,這話怎麼聽着那麼耐人尋味呢。
鬱墨夜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王德。
也是,貼身服侍君側多年,定然是瞭解自家主子這方面的。
本想先去太后那邊等會兒再過來,可不知爲何,或許是心裡的那份好奇作怪,她的腳就不由自主地邁向了屏風後面。
“好,那本王就等等。”
王德吩咐宮女上了茶。
鬱墨夜端起杯盞,一手執杯,一手執蓋,一下一下輕拂着茶麪,耳朵卻凝神想聽聽內殿裡的動靜。
樊籬雖是法師,卻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算着一身法師青袍,也是英氣逼人、風度翩翩。
可入帝王心的人卻不是他,而是這個池尚書。
就連隱疾發作、失去意識,都會叫着人家、甚至將她錯當成了人家,可見,此人在帝王心中的份量。
所以,她纔好奇。
看看是怎樣的人間極品。
可偏生不湊巧得很,幾個宮女正在外殿灑掃。
抹布擦着瓷器“嘎吱嘎吱”的,傢俱物件搬動得“哐當哐當”的,完全擾了她的聆聽。
就在她放棄細聽,悻悻地端起杯盞送到脣邊,準備喝一口已經溫吞的茶水的時候,內殿裡面卻是驀地傳來“嘭”的一聲,嚇得她手中的杯盞差點沒拿住。
茶水撒潑出來,濺在袍子上,她連忙放下杯盞,站起身,用手拂去袍子上的水。
動靜真大啊。
似是椅子倒地的聲音。
再聽卻又沒有了。
她復又坐下,片刻,就聽到“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
她呼吸一滯,哎呀,出來了。
想起身站起,卻又覺得不妥。
如果就這樣直接打上照面,會不會讓帝王尷尬?畢竟他知道她知曉他跟池尚書的關係。
反正有屏風所掩,她還是不要迎面直上吧。
有腳步聲傳來。
出來了出來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作何那麼激動興奮,反正就是心跳也跟着突突了起來。
“小心點。”低醇的嗓音入耳,是帝王的。
腳步聲很慢。
沒聽到池尚書的聲音。
外殿的這道屏風主要是用來裝飾和分隔之用,下面是鏤空的,上面是實體。
所以,鬱墨夜稍稍傾下去點身子,就能從鏤空的地方看到兩人的腰以下。
一襲明黃,是帝王,另一抹是墨色,哦,從衣襬的花紋,她識出那是大齊的朝服。
兩人捱得很緊,不對,是帝王攙扶着那人。
對,是扶着的,從手臂可以看出。
鬱墨夜瞠目。
這……這……這是太激烈所致?
連路都不能走了?
鬱墨夜兩頰一熱,只覺得她一個局外人都臊得不行,帝王那個當事人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將人給攙出來?
“軟轎備好了嗎?”帝王的聲音。
“回皇上,已經候在門口。”王德的聲音。
還專門軟轎接送呢。
按照大齊禮法,任何人不得乘任何交通工具入宮,馬車轎輦都必須放在宮門口,然後步行入宮,上次,她裝中邪那次,是個特例。
原來,此人才是特例中的特例啊。
不行,還沒看到上半身,還沒看到臉,還不知道人家長得如何傾城之貌呢。
她又將身子伏低下去,再伏低……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要看人上了,全然沒注意到宮女已灑掃了屏風這裡,直到屏風忽然被搬走,她的眼前一空一亮,她才驚覺過來。
然,已然太遲,她甚至都來不及直起腰身。
她吃力伏着身子、歪着腦袋、臉都要擦着地面的高難度姿勢就直直落入了衆人的眼。
衆人包括兩搬屏風的宮女、還有王德,還有——帝王。
幾人都看着她。
啊!
鬱墨夜只覺得渾身的血瞬間往臉上一涌,面紅耳赤都無法形容她此刻的窘態。
“四王爺在做什麼?”王德疑惑開口。
鬱墨夜以最快的速度直起身子,然後晃了晃腰,又舒展了一下雙臂,紅着臉笑道:“哦,在牀上連躺了三日,渾身痠痛,趁等皇兄之際,活動活動筋骨。”
王德跟宮女一副原來如此的了悟表情,可帝王卻是脣角一勾,黑眸似笑非笑。
什麼意思?
鬱墨夜又作賊心虛的臉燒起來。
對了,人呢?
怎麼不見池尚書?
想來是已經上轎走了。
心裡多少有些失望,她起身,有些怏怏的,準備對帝王行個禮,卻見帝王忽然舉步朝她走過來。
然後,她的腕上一重,竟是被帝王握住。
鬱墨夜心尖一抖,爲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
二話未說,帝王拉着她的手腕就走。
這是做什麼?
鬱墨夜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腳下卻已經被拖帶着緊步跟隨着他的步子。
出了外殿。
拾階而下。
然後,來到門口那頂快要準備走的軟轎前停下。
幾個擡轎的小太監不知發生了何事,都變了臉色,只見他手臂一揚,大手撩開軟轎的門簾。
“遲尚書,給你介紹個人認識。”
當轎中坐着的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牙齒都掉了兩顆的老人入眼,鬱墨夜徹底傻在了當場。
“四王爺。”帝王眉眼彎彎,指了指目瞪口呆的鬱墨夜。
又揚袖優雅地指了指老人,“吏部尚書遲尚書。”
這一次終於輪到鬱墨夜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側首猛烈“咳咳”了起來。
老人已經先她開了口,蒼老的聲音傳來:“見過四王爺,老臣腿腳不便,就不給起來給王爺行禮了。早就聽聞王爺回來了,皇上厚愛,允老臣不上朝,所以也未曾有機會見到,今日有幸得見,老臣要跟王爺道聲,在嶽國的這些年,辛苦了。”
鬱墨夜腦子嗡嗡響,對方說了些什麼也未聽真切,可有幾個字卻是清楚地收入了耳中。
老臣腿腳不便。
腿腳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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