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可山脈的地勢很高, 雲層稀薄,所以,夜露很重。
走在冷風四起的夜色裡, 你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冰冷的水珠沾上你的睫毛卷發, 滲進你的衣服皮膚, 蔓延到你的四肢百骸。
全身都溼漉漉的。
很重, 很冷。
當我第三次搓着手臂上的疙瘩嘶氣的時候, 卡修停下了一成不變的腳步。
他繞到駿馬背後,翻出了那件漆黑的大蓑衣。
“披上。”他一如既往的硬生生的開口。
他的個頭很大,提着蓑衣的手稍微一擡便將衣服搭上了我的肩膀。
微微的熱氣讓我挑起了嘴角。
“你真是個不錯的男人, 卡修。”側頭嗅了嗅肩上那件東西散發出的汗味,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味道也讓人心動。”
那句話讓他的表情就變得像像吃了個蒼蠅, 轉身, 他擡腳走回了馬頭前。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走了半晌,他悶聲悶氣的開口。
“噢!”我笑出了聲, “你得相信,我的話都是發自肺腑!”說着,我傾過身子,伸手想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可他的後腦勺上彷彿長着眼睛, 加快了一步便避開了。
“女人, 應該自矜一點。”他頭也不回的說。
我笑了笑, 裹緊了那件厚厚的蓑衣, “這就是你一直與我不對盤的原因麼, 寶貝兒?”
“您心腸不壞。”
“是麼?”
“您膽大,堅強, 也挺聰明。”
“喔~感謝你的讚美。”
“但是女人不該過於那樣。”
“……如果我不那樣,我已經死了千兒八百次了,親愛的……”
“因爲你選擇留在主人身邊。”
噢!
那句話倒是讓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這可不是我的選擇,卡修!”我揮着拳頭,義憤填膺的叫起來,“沒有女人……呃……至少是一開始,沒有女人會想留在那個混蛋的身邊。”
“因爲您愛慕虛榮,貪圖享受,女戰士。”
愛慕虛榮?
貪圖享受?
噢!自從我跟隨在那個混蛋的身邊,我享受過什麼?!
是糾纏的血火,還是痛苦的眼淚?!
是黑暗的深淵,還是無盡的地獄?!
可是,腦海裡卻不合時宜的晃過的那一池清澈的水,臨海的露臺,鑲金的杯子,柔軟的大牀,還有……還有那個混蛋臉上俊美的線條,那些東西似乎又在提醒我說有那麼一回事。
愛慕虛榮?!
貪圖享受?!
噢!可我現在又在享受什麼?!
“如果您當時留在塞拉密,您現在一定獲得更多人的尊重。”說着,那雙精亮的眼睛回眸掃過了我的臉頰,又落在了我的傷腿上。
他的目光有些尖銳,如有實質,讓我忍不住將陣痛的腳踝也縮進了蓑衣的下襬。
那個話題讓我有點不悅。
“聊聊其他的,卡修。”縮了縮鼻子,我開口道,視線繞過了他的眼睛,筆直的射向了眼前那片漆黑的樹林,風在裡面嗚嗚的颳着,就像一頭猛獸在肆意的嚎叫,“我欠你好幾條命,我該怎麼感謝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女戰士。”
“不如,你告訴我,你的獸母之牙是怎麼斷的?我想法爲你復仇?”
那句話讓繮繩忽然一緊,陡然加快一步的馬蹄讓我差點從馬背上掉下去。
“嘿!”我一把勒住了馬鞍,費了好大的勁才坐穩,“拉好!”
他沒理會我,只是肩膀緊繃的走進了山地稀疏的枝葉間。
咔咔咔--
石子在他腳下哭叫。
沙沙沙--
樹枝在他身側搖擺。
“說起來,我隱約的記得一件事,”側身避開了一支橫生的枝丫,我繼續不懷好意的開口,“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顆利齒好像是……完整的?”
他背夾上的肌肉凸了起來,那副景象我不禁揚起了聲音,“喔!那是誰幹的?!”
我原以爲他最多不會理我,可他卻驀然站住,渾身繃的就像僵硬的石頭。
“別再說話了!”他低聲警告,手慢慢按上了腰側的斧頭。
我當然不會再說話了,因爲,我也聽見了樹林深處傳來的異樣的聲響。
沙沙沙--
就在前面的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快速靠近。
在這種夜晚裡,我甚至能感受到隨着那聲響掠來的冷風。
後腦勺涼颼颼的。
“吼--”不期,低低的咆哮穿過了在夜風裡翻騰的枝葉。
緊接着,那片無底的黑暗裡閃出了幾雙冒着綠光的眼睛!
當我看清楚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噢!上帝!
那是狼羣!
“吼--”一瞬間,彷彿四面八方都傳來了低吼。
我驚懼的朝四周看了看。
鬼魅一般的畜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的前方,側方還有後方!
它們高聳這脊背,流着涎液,寒光閃爍的眼睛死死的盯在我們身上!
我也死死的盯着它們,大氣都不敢出。
可偏偏這時候,駿馬卻像發了瘋一樣開始嘶叫。
它的四蹄胡亂的點地,無措的在原地打圈。
“噢!停下!快停下!”我勒緊了繮繩,卻一點也無法安撫這慌亂的馬匹。
“吼--”混亂中,狼羣警惕的朝前邁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我狠狠的踢了馬鐙一腳。
哐啷--
尖銳的金屬碰撞聲讓畜生們像觸電一樣收回了腳步,並豎着毛向後跳了好幾步。
可是,獵手永遠不會輕易放過獵物,更何況是無路可逃的獵物。
狼羣很快鎮定下來,重新開始了試探的靠近。
“怎麼辦?!卡修?!”冒着冷汗的手緊緊抓着馬鞍,我在躍動的駿馬上竭力保持着平衡。
我承認,那些披着灰褐色的毛皮的生物讓我要大叫出聲了。
“你快上來!我們衝出去!不然,我們都要成爲它們的大餐!”
“別出聲!”他不耐的低吼了一句。他警惕的望着四面,握緊了手裡的斧頭,“北邊有兩匹,南邊有三匹,不,還有更多。在它們幹掉你之前,你得往北衝出去。”
那句話讓我微微一愣,一瞬間的失神讓我差點從顛簸的馬背上掉下去,“噢!你說什麼?!”
沒想到的是,那個問題卻讓他忽然發火了,回頭,他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惡狠狠的瞪着我,“我說,你他-娘-的不想死,就往北衝出去!”
“往北……那麼,你呢……”話還沒有說完,他的斷手已經狠狠地將我按在了馬背上,斧頭的刀面重重的擂在了駿馬身後。
砰--
沉悶的聲響讓駿馬揚腿恢的慘叫了一聲,還沒等我坐穩,它便發了狂一樣邁開四蹄,載着我朝前衝去。
“嗷--”我緊緊的摟住了駿馬的脖子,驚聲尖叫很快隨狂風散在了身後。
“吼--”幾乎在同一瞬間,我前面的狼影也動了。
嗖--
灰黑的影子就像閃電一樣掠向我的脖子!
“噢!”我瞪着那個影子,尖叫。
電光火石,我立刻一矮身,將臉埋進駿馬的鬃毛,那一瞬,我幾乎感受着那排溫熱的利齒是擦着我的勁動脈過去的!
驚魂未定的吸了口氣,我緊貼着駿馬,費力的朝昏暗的後面望去,可是,隨風飛揚的捲髮就像鞭子一樣鞭撻着我的眼睛,讓我什麼都看不見。
“卡修!卡修!”我大叫,卻沒有迴應。
駿馬飛馳,顛的我全身泛疼。
在耳畔呼呼的風聲裡,我只能隱約的聽見無數野獸的低吼,與那名戰士最壯烈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