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叫九針。
聽到這句話,劉宴擡起頭看着她,神情有些怪異,似乎驚訝又似乎高興。
“你還有個姐姐啊?”他問。
七星看着他,說:“我母親生了雙胎。”
劉宴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雖然已經猜測是她的女兒,但此時此刻纔是真切的確定。
一時間似有很多話要說,又不知道說什麼。
他忍不住笑了:“那真是好厲害啊,兩個女兒,那她可開心了。”
七星看着他,垂下眼簾,搖搖頭:“並沒有什麼開心。”
劉宴一怔。
“你!”劉宴站起來,這女孩兒說話性情真是強硬,跟她的母親真是半點不像啊。
眼前的女孩兒聽得很認真,也不知道聽懂還是沒聽懂,但她再次笑了。
她聽到這些事,最後就只有一個念頭,安排他做事?
這孩子……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對我女兒寄予太多?”
“原來母親對我如此期盼珍愛。”她說,“沒出生就想好了名字。”
“劉大人,你說的不對,不是墨門有罪,是個別墨者有罪,他們做了錯事,不該整個墨門,甚至墨聖承擔污名。”她說,“所以,我也是爲洗脫污名而來。”
七星打斷他:“我不會聽你的,我更不會把墨門交出去。”
劉宴豎起的眉頭又放下來,輕聲說:“墨門有罪,有些墨徒也是受害者,比如你母親,身在其中被裹挾,我想要爲她洗脫污名。”
意思就是說她寧願殺人,也不會束手就擒。
劉宴看着她,問:“你這是在安排我做事?”
十幾年了,終於再聽到了她的消息,也知道了她的姓氏。
“也不會在其他任何牢房。”
“他們都死了。”七星說,擡起視線看着劉宴。
說罷屈膝一禮。
這種自我介紹也是有些奇怪,說認識人家的母親,但又不知人家的母親是誰,連名字都說不上來……
都死了,劉宴怔怔:“都是因爲晉王事嗎?”
劉宴收回追憶,說:“我對墨門沒有善意,我也沒想要呵護墨門,墨門勾結叛賊,戕害太子,謀亂天下,十惡不赦。”
報恩就是要聽她的話?這女孩兒怎麼想的?劉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神情複雜,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如此直白,什麼都不問,什麼過往也不感懷。
墓碑啊。
劉宴看着眼前的女孩兒。
越女。
“你認識我母親。”七星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怎麼知道九針這個名字?”
“但我不知道她姓名,她沒說,她只說,無名無姓,知道她是個女匠工就可以了。”
是不想告訴他,還是……劉宴握緊了茶杯:“你,父親呢?你家,除了你,他們……”
那個叫九針,被她期待珍愛的女兒。
劉宴聽着自己的聲音似遠似近:“她那時候說自己將來想要生一個女兒,還想了很多名字,最後選定了九針,說令有綱紀,始於一,終於九,匠工之道,亦是應天地四時陰陽,最後還說到了修身治國平天下…….”
“我都知道啊。”七星接過話說,笑了笑,“不過,如果你與我母親沒有故交,你也抓不住我,我最多是成爲大理寺通緝的犯人,而不會在大理寺的牢房。”
又補充一句。
貨棚下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劉宴皺眉:“要洗脫污名就要把墨門交出去。”說到這裡看着這女孩兒,眉頭再次放下來,出事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不知道怎麼東躲西藏活下來,“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做了,且聽我……”
劉宴將茶杯放下:“你莫非以爲當了這個掌門很厲害?你知不知道,你們墨門千瘡百孔人心各異?你知不知道,高財主一直要用我除掉你?如果不是那日我認出你像故人,你此時此刻已經在大理寺大牢了!還有,你還敢跑到皇宮裡去,你知不知道都察司無處不在,你知不知道當年就是他們剷除了墨門?那天你就要與霍蓮碰面,如果不是我及時攔住他…..”
所以他是爲了給她母親洗脫污名?七星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惱火。
“多謝劉大人。”她又看着他說,“讓我知道我母親的一些事。”
劉宴慢慢搖頭,不是。
七星點點頭:“你不是要報恩嗎?”
“你……”他回過神,問,“你姐姐呢?”
七星點頭又搖頭,不待劉宴再問,先開口:“劉大人,外邊傳說的與你有恩的故人,其實不是高財主,是我母親嗎?”
“你母親…..”他要說什麼,又停下,再看着七星,想到還沒有自我介紹,“我與你母親是舊相識。”
劉宴反倒愣了下,越女?
“對,她墓碑上名字就是越女。”七星說,一笑,“一個姓越的女子。”
七星問:“那劉大人爲什麼包庇高財主,這麼多年不誅而殺之?”
看着這女孩兒的笑,劉宴只覺得兩耳嗡嗡,陡然眼一花,似乎什麼都看不到,耳邊唯迴盪這兩個字。
是啊,期盼,劉宴點點頭,但又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說到這裡時,他似乎又看到那女子略帶有些羞澀,眨眨眼。
這個女孩兒並不想提及她的家人,劉宴默然一刻,點點頭:“是,我當年因爲觸怒晉王被囚禁在晉王府,與來修屋舍的匠工你母親結識,多虧你母親關照,才保住一命,離開晉王府後,便再沒見過。”
“還有。”七星看着他,說,“我母親不是身在其中不知善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毅然爲之赴死,毫不猶豫,且不後悔,劉大人,你不在墨門中,不要以己度人。”
所以,真的是已經,死了。
眼前這個女孩兒對過去的事似乎沒有太大興趣,哦了聲,只問:“那你對我們墨門是抱有善意,一直在呵護嗎?”
說罷再不停留離開了。
劉宴看着這女孩兒轉身,但又轉回來,從一旁的貨架上抽出一卷線。
“劉大人。”七星說,“我們墨門的事你就不用過問了,我自有分寸,千瘡百孔我會修復,高財主我會處理,你先不要驚動他。”
是太愛女兒了,恨不得將天地精華都凝結在她身上,這是她的珍寶。
他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茫茫然。
“盯着我的人太多,我不便久留,告辭。”
墓碑。
七星垂下視線,沒有說話。
“越女。”眼前的女孩兒說。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
劉宴站在貨棚裡久久未動。
“她一定是像她父親。”他說。
原來她的情郎是這樣的嗎?
劉宴有些想笑,然後果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停下來,眼神悲慼。
“也謝謝你讓我知道。”他低聲說,“她叫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