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瑞城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對很多事情，他甚至沒有好奇心。
沐沐對他們要久居這裡沒有意見，他更多的是意外，但也不打算問爲什麼。
在他的觀念裡，既然沐沐沒有意見，那就不必多問了。
但是，沐沐主動這麼一提，他又好像……有那麼一點好奇爲什麼了。
“爹地，你不用回答了。”沐沐一雙純天然無公害的眼睛看着康瑞城，笑嘻嘻的說，“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我答案了——你很想知道。”
很想？
並沒有。
康瑞城正想否認，沐沐就接着說：
“因爲你在這裡，所以我願意呆在這裡！”
真摯又直接的話，不加任何掩飾，就這麼吐露出來。沐沐此時此刻內心的真實情感，也毫無保留地表露出來。
康瑞城還是第一次面對這麼直接的感情。
從他出生，到他長大成-人，“愛”這個字似乎選擇了遠離他的生活。他沒有遇見過愛，更別提感受愛了。
遇到許佑寧之後，他知道許佑寧對他有好感。但許佑寧是一個很有分寸感的人，明白他們的懸殊。所以，她嘴上從來不說什麼，也沒有任何逾越的舉動。
康瑞城的的確確，沒有感受過任何愛和依賴。
直到今天，沐沐告訴他，因爲他在這裡，所以他也願意呆在這裡。
多年前，尚未認識穆司爵的時候，許佑寧對康瑞城說過最情真意切的話，也不過是一句“我願意跟着你”——很難讓人產生什麼聯想和誤會。
但是，沐沐不一樣。
他就這麼看着康瑞城的眼睛，說願意和康瑞城呆在一起。至於他們呆在什麼地方，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他根本沒有所謂。
他要的只是跟自己的父親呆在一起。
驀地，康瑞城的心底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類似於癢，但又比癢柔軟那麼一些。
康瑞城看向沐沐——小傢伙依然是那副純天然無公害的樣子，眼睛裡彷彿盛着全世界最單純的美好。
康瑞城突然覺得，或許，他真的應該和沐沐單獨生活一段時間。
不是爲了東子說的和沐沐培養正常的父子感情。而是他想從沐沐身上，找出生活最原本的樣子。
“我知道了。只要你願意……就好。”康瑞城示意沐沐坐過來，“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
沐沐眨巴眨巴眼睛：“商量？”
很顯然，他對康瑞城的用詞更加好奇。他甚至不關心康瑞城要跟他商量什麼。
要知道，從小到大，他從康瑞城那裡接收到的，大多是命令。
“商量”這個詞，根本很少從康瑞城口中說出。
在他們心目中，康瑞城是掌控一切的人。他不需要跟別人商量任何事情，只需要告訴別人他的決定。
所以，當康瑞城說要跟他商量一件事的時候，沐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商量”這兩個字上。
康瑞城當然察覺到沐沐的意外了，無奈又重複了一遍：“沒錯，商量。我說過，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你有充分的選擇權。”
“好吧~”沐沐笑眯眯的，煞有介事地盤起腿，說，“那我們來商量看看。”
康瑞城組織了一下措辭，最後言簡意賅地說：“沐沐，你可以不用學很多東西。但是，我希望你學會最基本的防身術。”
沐沐理解了一下“防身術”，稚嫩的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說：“學怎麼跟別人打架？”
康瑞城倒也坦誠：“可以這麼說。”
沐沐皺了皺小小的眉頭，有些懊惱的說：“可是我不會跟別人打架啊！我們老師說過，我們要友善！”
“可是，你不能保證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友善。”康瑞城嚴肅的看着沐沐，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保證自己很友善，不主動招惹別人，但是你不能保證別人不會來招惹你。”
沐沐似懂非懂，攤了攤手：“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你學習最基本的防身術，擁有自保的能力。”康瑞城說完不忘強調，“當然，最終的決定權在你手上。”
“噢……”
沐沐託着下巴，陷入沉思。
康瑞城想了想，又“提醒”沐沐：“我要你學習防身術，不僅僅是爲了讓你學會自保。將來，你也可以保護你愛的人。”
沐沐本來充滿猶豫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很顯然，他對防身術沒什麼興趣。但是防身術可以保護他愛的人，他就很有興趣了。
這一次，沐沐沒有再猶豫，果斷點頭答應下來。
康瑞城一點都不意外。
他對沐沐，並不是完全不瞭解。
他想抓住這小子的命門，還是很容易的。
沐沐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變得格外積極，問：“爹地，我什麼時候開始學呢？”
“這幾天就可以開始。”康瑞城說，“具體哪一天，你來選？”
“好。”沐沐不假思索地問，“明天可以嗎？”
“當然。”康瑞城意外地打量了小傢伙一圈，“不過，你確定這麼快就開始？不再多玩幾天？”
“我不玩了，我要馬上開始！”沐沐一臉肯定地點點頭，看着外面說，“我更想今天就開始呢~可是天已經黑了。”
“……”
康瑞城不說話了。
他在想，沐沐的執行力，到底是遺傳了誰？
“爹地，”沐沐又問，“誰當我的老師呢？”
“我和東子。”康瑞城說，“只要還呆在這裡，我們就會負責教你。離開後，我們會給你請更專業的老師。”
沐沐並不知道康瑞城和東子具體是做什麼的。但是他很確定，康瑞城和東子都是很厲害的人。
厲害的人給自己當老師，沐沐當然是高興的，笑嘻嘻的點點頭答應下來。
當天晚上，康瑞城和東子制定了一套訓練計劃。按照計劃，他們明天就要開始訓練沐沐。
計劃制定好的時候，沐沐已經在樓上睡着了，對自己接下來要面臨的事情毫無概念。
東子因爲女兒還小，對孩子始終是心軟的，制定不了太虐的計劃，反而想着怎麼才能讓沐沐訓練的時候輕鬆一點兒。
康瑞城卻完全沒有顧慮，一切都按最高標準來要求沐沐。
東子光是看康瑞城的計劃，都替沐沐覺得累，不得不提醒康瑞城：“城哥，沐沐還是個孩子。再說了，你又不打算讓他繼承你的事業。我們好像……沒必要這麼訓練沐沐吧？”
“不繼承我的事業，他也還是我的兒子——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只要他和我有關係，就會成爲別人的目標。我們的對手打他主意的時候，不會想到他只是一個孩子。”
康瑞城面無表情，語氣強硬。很明顯不打算更改計劃。
東子陷入沉默。
康瑞城的話雖然沒有人情味，卻是赤-裸-裸的事實。
現在，他們越是心疼和縱容沐沐，沐沐將來受到傷害的機率就越大。
他們現在不顧一切地鍛鍊沐沐，只是爲了讓他在將來面臨危險的時候，擁有化險爲夷的能力。
如果沐沐有危險，他們當然會救援。
但是，他們的救援未必永遠都那麼及時。
所以，權衡過利弊之後，他們發現，他們還是要對沐沐狠一點兒。
東子嘆了口氣，說：“城哥，那就按照你的計劃來。”
康瑞城“嗯”了聲，示意東子：“不早了，你先去休息。”
“好。”
東子起身，回房間。
其實才九點多。在國內，這個點對他們而言，算不上晚，甚至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候。
但是，自從來到這裡，天色一暗，周遭就一片黑暗且死氣沉沉，讓人沒有踏出門的欲-望。
夜晚就這樣變得漫長，九點多也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很晚”。
東子上樓後，客廳裡又只剩下康瑞城一個人。
康瑞城看着自己制定的計劃。
他當然知道，這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近乎殘酷。
但是，他不對沐沐殘酷一些，將來會有人替他對沐沐更殘酷。
他只希望，在“可以保護自己愛的人”這種信念下，沐沐可以咬着牙熬過最艱苦的訓練。
只要熬過去，將來，就沒什麼可以威脅到沐沐。
康瑞城已經不打算強迫沐沐繼承他的一切。但是，他必須保證沐沐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或許，這是他身爲一個父親，能送給自己兒子的、最好的禮物。
“哇！”
就在康瑞城沉思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沐沐的驚叫聲，然後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康瑞城感覺腦子好像“轟隆”了一聲，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飛奔上樓，來到沐沐的房門前。
沐沐的哭聲變得更加清晰，透過門板直接撞進康瑞城的心臟。
康瑞城毫不猶豫地推開房門進去，一眼看見沐沐坐在牀上，臉上掛着淚水，烏黑的瞳孔裡滿是無助。
他直接問：“怎麼了？”
沐沐看着康瑞城，哭得更大聲了，哽咽着說：“爹地，你過來。”
康瑞城走過去，在沐沐的牀邊坐下，順便打開了房間裡最大的燈。
山區供電是很有難度的，最大的燈不過是幾瓦的亮度，勉強將房間照亮。
燈亮後，沐沐的哭聲還是沒有任何收斂的跡象，反而一下子撲進康瑞城懷裡，緊緊抱着康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