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當悵然一笑道:“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見到剛纔她院子裡那一片清寂有些感觸罷了。最新章節全文閱讀想當初她也做過主母,呼喝族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很是氣派。”
“那也是當初的事兒了,獒殿大首領都已經去了,自然榮華和尊貴都不在了。”
“所以啊,榮華與尊貴是世間最脆弱的東西,比玉石還脆弱,稍微一碰,什麼都化作灰末煙消雲散了。”
“那倒是。”
“鐵牛你喜歡獒蠻族嗎?”
“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反正就是跟着尊上唄!尊上去哪兒我去哪兒!尊上,您是不是打算出門遠遊了?”
穆當正想回答,遠遠地看見朱槿打着火把,護送着七蓮過來。他停步佇立,靜靜地等到七蓮靠近,這纔開口道:“你也得到消息了?”
七蓮略略嚇了一跳,擡眼往那榕樹下仔細一看,才發現樹下的主僕二人。她有些納悶,問道:“你怎麼在這兒?”穆當走近她身邊道:“正巧路過。你怎麼來了?替她做法事不急在今晚吧?”
“先前大首領就有令,一旦瑞善奶奶過世,就得施下壓魂咒,省得她平白無故地擾亂村子裡的安靜。她果真已經去了嗎?”
穆當點點頭道:“纔剛剛去了沒多久。”
“那我得趕過去了,對了,”七蓮往前走了兩步又退回來道,“七陵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當他沒說過好了。”
“我自有分寸……”
“我是說真的,”七蓮微微仰頭望着他道,“不要理會他那些話,就算是我,也是不贊同的。你還是把他的話全部都忘掉吧!”
“你不贊同哪一點?”
“哪一點都不贊同,總之不要再提起就行了。我先走了!”七蓮說罷帶着朱槿往瑞善奶奶家去了。
穆當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衝着寒薄的霧氣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問鐵牛道:“離開獒蠻族,怎麼樣?”
“尊上要離開獒蠻族?只要尊上喜歡,去哪兒都行。”鐵牛非常忠心地回答道。
“對,”穆當反揹着手,眺望着遠方藏青色的山巒自言自語道,“天地之大,何處不愁安家?心所歸處纔是家,而不是拘於什麼地方。”
“那尊上打算去往何處?”
“以後你就知道了,走吧!”
當晚半夜時分,瑞善奶奶便被草草安葬了。如穆當所言,她沒能與丈夫獒殿合墳,只是在旁邊另開了一座小墳,草草收殮了。如此的安排想必她泉下也不得安生了。
天亮後,穆當來她墳頭前立了一會兒,轉身下坡時,迎面遇見了七陵。穆當問他道:“還沒走?”七陵表情略顯嚴肅,看着他問道:“穆當哥,我說的話你真不考慮?”
穆當拍了他肩頭一下淺笑道:“我不是不考慮,是你的主意並不算周全,容我再斟酌斟酌。你先回去,過些日子我就派人給你帶話。”
“那好,我等你消息。”
“走吧,我送送你。”
穆當送七陵到了寨口,正好遇上獒戰和貝螺送溜溜出寨。送走了這兩撥人後,獒戰拉上穆當不知道幹什麼去了,貝螺自己先回了家。
到家後,貝螺把安大娘請來了,將公公要再找個養娘的事跟她說了說,請她出個主意。她聽罷想了想道:“若不計較身份,我看東陽族裡有個婦人還不錯。她男人在東陽族遭亂的時候死了,跟着婆婆一家子逃到這兒來了,自己沒有孩子,聽說是之前小產生不了,如今幫着兄嫂弟妹帶小孩子。那女人也怪可憐的,因爲沒有孩子,婆婆那一家子都拿她當從人使喚呢,心可賊了!”
“多大了?”
“三十五六吧!模樣還算俊俏的,不愛說話,會養孩子,脾氣就跟凌姬夫人差不多的。txt全集下載”
“聽着倒挺合適的,您這會兒幫我叫來瞧瞧?”
“行,我這就去!”
不一會兒,安大娘就領着那婦人來了。貝螺跟她聊了一會兒,覺得她說話還挺斯文和氣的,模樣也算周正,最要緊的是她已經經手養過五個孩子了,論保姆那個工種,她算熟練工了。
瞧着頗有眼緣,貝螺當下就決定領她去給公公瞧瞧。領到獒拔跟前,獒拔也沒怎麼多看,掃了幾眼,問了貝螺幾句後,便擡手應允了。
出了獒拔房門,安大娘笑米米地衝那婦人道:“我這就幫你回去收拾東西去,今天立馬就搬過來住。往後不必擔心你婆婆那家子人欺負你了,你現在替大首領養孩子,誰敢動你啊?”
那婦人向安大娘謝禮道:“得多虧您老人家幫忙了!”
“好說!只要你好好地替大首領養着添兒,就算是報答我了!”安大娘拍拍心口笑道,“走,我陪你回去跟你婆婆說,再收拾了東西過來。”
“辛苦您了,安大娘!”貝螺笑道。
“客氣了!”
安大娘領着那婦人剛走,素珠就小跑着過來問道:“公主,我剛纔聽安大娘說什麼替大首領養着添兒,這怎麼回事啊?莫不是大首領又找了個養娘?”
貝螺道:“我正想跟凌娘把這話說一說,先上她那兒去吧!”
到了凌姬房裡,貝螺把獒拔的意思跟凌姬說了,凌姬聽完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貝螺忙替她揉着心口道:“您先別慌,不過是暫時的。我和獒戰都想過了,您現在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的確是顧不過來添兒的。添兒身子不好,照顧他是個重活兒,找個會管養的替您先看着,等您身子養好了,添兒的身子也結實了,再把他抱過來養就是了。”
“是啊,夫人!這沒什麼好氣的,就在您跟前,又不是抱去別處了,這一天到晚還是能見着的。”素珠遞給一碗茶水給她勸道。
凌姬推開了茶水,眼眶溼潤道:“這刀不割在自己心上,那絕對不疼,要割在自己身上那才知道什麼是疼呢!從前養戰兒的時候,他離我眼前三四天我都難受,眼下才知道那點難受算什麼?要親孃離了自己的親骨肉,那才叫難受呢!真是想不明白啊,當初戰兒的親孃怎麼就那麼狠得下心呢?要叫我舍了孩子,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貝螺忙笑道:“您說嚴重了,哪兒算得上是親孃離了親骨肉啊?就在眼前呢,還住一個院子,想看什麼時候都能看的。您眼下就一個任務,養好身子,早點把添兒抱過來自己養,明白了嗎?”
凌姬擦了擦眼角不捨道:“雖說是離得不遠,可叫我抱給別人養,我這心裡頭還是難受呢!”
“留着難受那份勁兒養好自己身子,那纔是正經的。您只要把身子養好了,我保準去跟爹說,把添兒給您抱回來。”
凌姬心裡雖是難過,可她也知道,獒拔的命令是不可違的。她不敢觸怒獒拔,否則可能連兒子的面兒都見不着了,只好含着眼淚把添兒抱了過去。
當天上午,那婦人就搬了過來。貝螺騰出了綠艾原先的屋子給她,又把凌姬手下的兩個養娘並一個使女撥給她使喚。頭天抱過去,凌姬往那頭跑了不下二十趟,臨到夜裡睡覺時,她都還去了一趟,跟那婦人千叮囑萬囑咐,說得大家都打哈欠了,她纔回去了。
這*她幾乎沒怎麼睡。天亮時,她在*上聽見素珠在問那婦人把添兒抱去哪兒時,她立馬從*上爬了起來,慌里慌張地抓了一件衣裳披上,然後開門走到闌干處,朝那婦人大喊道:“天寒,你別抱添兒在外頭待太久了!”
“夫人,沒什麼,淮娘就抱添兒在院子裡走走,不出門兒的。”素珠忙上樓扶住她道。
“這麼早,仔細給凍着了!小孩子家凍着了可不好辦吶!淮娘,你還是把添兒抱回去吧!等晌午暖和了,再抱出來……”
“夫人,快回屋吧!”素珠忽然着急地打斷了凌姬的話道。
凌姬卻推開了素珠的手,從樓上幾步下來,走到那婦人,也就是淮娘跟前道:“我昨天就跟你說過了,添兒是早產,身子弱,不比別家孩子,受了凍更難治呢!這一大早的,是個大人都受不住寒,你怎麼能抱了他出來呢?趕緊抱回去吧!”
淮娘道:“夫人您不必心急,今早沒霧,朝陽出來得又早,這樣的早晨空氣最是清新了,抱出來吸兩口對身子好着呢!”
“你別太馬虎了!再是沒霧也冷啊!趕緊抱了回去,一會兒再抱出來……”
“夫人!”素珠使勁地拽了拽凌姬的袖子,朝旁邊遞了個眼色道,“大首領出來了!”
凌姬一擡頭就看見了獒拔那張黑臉。她不由地有些害怕,正想解釋時,獒拔卻沉着臉走下樓梯對她說道:“瞧瞧你這樣子,像個什麼啊?還來管添兒,先收拾了你自己吧!人我已經交給她看管了,你往後就不必過問了!”
凌姬忙道:“淮娘才接手,我怕她好些事兒不知道……”
“你昨天說了一天,唸了一百遍添兒身子弱,人家還會不知道嗎?人家是才接手,可至少添兒昨晚就沒再哭了!回去!披頭散髮地像個什麼模樣!打算把我獒拔的臉面全丟光是不是?”
聽到外面獒拔的怒吼聲,還在睡覺的貝螺被驚醒了,忙翻身爬了起來。獒戰也醒了,翻了個身睡意未消地問道:“怎麼了?”
“爹又發火了,好像是衝凌孃的,我得去瞧瞧!爹這火是不是發得有點頻繁了?”
“當心點,別磕着了!”
“知道了!”
貝螺利索地穿上衣裳,打開門匆匆下了樓。這時,寨子外頭已經有人在圍觀了,獒拔怒氣未消地還在數落凌姬:“瞧瞧別人家的孩子,哪個一大早沒抱出來的?我獒蠻族的男娃個個都是經得住冰雪風浪的,哪裡像你養出來的,連早上抱出來一會兒都不行,像個什麼話?你不會養你就一邊待着去,沒叫你來多事!哭什麼哭?回房去!”
“凌娘,”貝螺忙扶着淚眼婆娑的凌姬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勸,“您交給淮娘就放心吧!我看着呢,不會有事兒的。淮娘嫂子的小兒子也是早產,都說養不活了,可淮娘沒日沒夜地照顧着,硬是又活過來了。您把添兒交給她養一陣子,養好了再還給您就是了,趕緊跟我回去吧!”
凌姬抹着眼淚,被貝螺和素珠攙扶着回了房間。使女送來粥飯,她一口都吃不下,貝螺左勸右哄這才哄着她吃下了半碗。安撫好了凌娘,貝螺伸着懶腰回了自己屋。獒戰正懶在*上發神,見她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回來了,忙掀開被子下*,拍了拍身邊的暖被窩道:“過來,繼續睡!”
“唉……”貝螺甩掉了靴子,倒回他懷裡道,“狗狗,你也勸勸爹吧!他老人家的火氣最近有點大得過頭了啊!你說他這算不算殺雞取卵啊?兒子得了,就不管凌孃的死活了,我可有點看不下去了,仔細那天我也上火了,說不定就跟他頂嘴了。”
“知道了,”獒戰揉着她蓬鬆的頭髮道,“回頭我會跟爹說說的。爹心情不好,雖說巴氏之亂已經平了,可我們自己也傷了本,短時間內都得防着別人再次進攻。爹爲了想對策,也因爲添兒身子弱比不得其他孩子,所以火氣有些大。”
“添兒弱是早產鬧的好不好?哪兒能怪凌娘呢?我以後要是生了個弱弱的娃,你是不是也不管我的死活了?”貝螺翹嘴道。
“怎麼可能?我獒戰的娃那肯定是跟我一樣啊!經得住摔也經得住凍,下雪天洗冰水澡都沒有事兒的!”
“去!”貝螺窩在他胳膊裡臭美了他一聲,然後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每每提到生養孩子的事兒,這霸王就顯出一副生育之王的樣子,不但可以男女通殺,還能保證生出來的娃娃絕對見狀結實,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那麼大自信呢!
“不信啊?不信的話我們一個一個生來瞧啊!保準個個都結實活潑!”獒霸王還在猛誇他的生育能力。
“是是是,你很威武你很雄壯,好了吧?”
“本來就是!”
“謙虛點好不好,狗狗?”
“那種事兒上能謙虛嗎?謙虛不就敷衍你了嗎?我每回都是很認真的。”
貝螺咯咯地笑了起來,使勁地捶了獒戰兩下道:“我真是敗給你了!好了,好了,我徹底拜服了,你是最厲害的,這總行了吧?不許說了,你兒子還在我肚子裡呢,教壞他了!”
“好,不說了,再睡會兒!”
兩人相擁着又睡着了。或許是氣氛夠融洽,或許是真的沒睡夠,兩人睡到快晌午了才起*。貝螺叫阿越時,是另外一個使女來答話的,貝螺打了個哈欠問道:“阿越姐姐呢?”
那使女答道:“出門了,上丘陵小姐家去了。”
“哦,那有人來稟事兒嗎?”
“有,岐黃家來過一趟,說岐黃的老孃沒了。”
“岐黃的老孃?岐黃好像是入贅的是吧?他老孃是前一個月才接來住的,不是寨子裡的人,既然是在寨子裡沒的,那也應該送份帛金去的。”
正說着阿越回來了,手裡提着個籃子,一進門就飄來一股松木香的味道。貝螺使勁嗅了兩下笑問道:“上哪兒去偷了燻肉回來啊?”
阿越將籃子放在了桌上,掀開面上的蕉葉,裡面躺着十來條黃蠟黃蠟的燻肉,香氣撲鼻。貝螺立刻有種流口水的衝動,搓着手道:“哇!晌午有好吃的了!拿了去做燜飯,肯定香死了!上哪兒去弄來的?”
“丘陵姐家,她家今天燻肉呢!”
“你上丘陵姐姐家幹什麼了?”
“就是岐黃的事兒。奴婢看您睡着,不想吵着您,岐黃那邊又等着回話,奴婢就去問了問丘陵姐,想讓她拿個主意。”
“那她怎麼說?”
“丘陵姐說,她本不是獒蠻族的人,只是給她那入贅的兒子接過來住了一段日子,說不上族裡給她發喪禮的,頂多是送些帛金罷了。不過她兒子才立了功,又派人來報了,裡裡外外都有討份喪禮的意思,不好不給。”
“說得也是。如果不是要喪禮,派人來報什麼?我們得了信兒自然會送帛金去,看樣子是岐黃想爲她老孃討個體面,風風光光地大葬了。”
“不過她也說了,要是給了,寨子裡可能會有閒話,讓你先把由頭想好,省得那些人亂嚼舌根子說您不會處事呢!”
“這個容易,我心裡有主意了。”
“對了,公主,剛纔奴婢在丘陵姐家遇上了件事兒。”
“什麼事兒?”
這話得說回半柱香前,阿越和丘陵正坐在燻肉的土竈前把肉塊串木棍上去,剛說到淮娘帶孩子的事情,門外就來了個婆子,手裡提着東西招呼了安大娘一聲。
安大娘忙起身迎了上去,把她請到了正廳裡。兩人在正廳裡說了好一會兒話,那婆子才走。回到土竈前時,安大娘坐下就嘮叨道:“真沒見過這麼貪心不足的人!唉!都些什麼玩意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