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新兵連。
“最後二十分鐘,堅持!爬上去!掉下來的,這次考覈就算不及格,你們知道不及格意味着什麼!不及格就是淘汰!你們成績表上,一旦出現三次以上不及格,就沒有任何資格進入核心連隊!”
“還有十五分鐘,不要再讓我看到任何人掉下來!徒手攀巖,是最基本的軍人技能,這點困難都客服不了,談什麼進入連隊!談什麼真槍實彈的上戰場!”
新兵連的最後訓練已經接近尾聲,最近的訓練越來越艱苦,越來越苛刻,新兵的身體正接受着近乎突破極限的刺激,能不能留在軍區,最後將分配到什麼連隊,接下來的幾天至關重要。
此時,葉紫正在監督他們徒手攀巖,一改平時的溫柔較弱,此時的葉紫帶着貝雷帽,手中拿着計時器,目光炯炯按着所有的受訓人員,扯開嗓門厲聲呵斥。
簡沫茵咬緊牙關,她一定要堅持!必須堅持!!
盛夏已經提前離開了,她不能再走!
此時,光線已經昏暗下來,訓練場的攀巖壁上,懸掛着一個個身影,夕陽拉長他們在地上的投影,一片頎長的黑色影子錯落有致的蠕動着。
葉紫的電話突然響了。
她看一眼計時器,衝着連隊新兵們的身影又大喊一聲,“爬!中午沒吃飯啊!給我加速!!你們還有十分鐘時間!快!”
喊完,葉紫拿出手機,是父親的號碼。
葉紫往後移了幾步,“爸,我正帶兵呢,回頭說吧。”
葉啓賢並沒有給女兒再說話的機會,聲音有些急促的叮囑道,“小紫,出事了,冷夜宸出事了。”
“什麼!?他出什麼事了?”葉紫的心一把揪緊,“冷夜宸能出什麼事?執行任務不是順利回來了嗎?”
“不是任務的事兒,是他的個人問題,國防部提攜他,他拒絕了,上面正在嚴查這件事,但是,你知道爸爸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冷夜宸五年前和一個女人生了個兒子!”
“什麼?!爸,你可別開玩笑,這是大事,搞不好會丟了軍銜,冷夜宸一向嚴謹小心,怎麼會生個兒子?”
葉啓賢長嘆一聲,“冷夜宸啊……以前就是太傲氣,自食惡果了,上面正在查,你最好跟他保持距離,我看這回,他八成是要捲鋪蓋走人了。”
走人?!
葉紫手掌攥緊手機,死死咬住了嘴脣,一時身影所在的地方都陷入了徹底的沉寂,安靜的只能聽到計時器滴答滴答的聲音,好半天,葉紫渾身冰涼,如遭雷擊。
“有沒有辦法挽回?還有,冷夜宸如果不和那個女人結婚,不要兒子,會怎麼樣?他還能保住軍銜嗎?”
葉啓賢重重的搖頭,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出他失落的樣子,“不能,上面知道了,誰也兜不住,總參要見冷夜宸,可惜他被他老子打成重傷,目前人在陸軍醫院……”
“他在醫院?”
“嗯,傷的不輕。”
“我知道了!爸,我想辦法幫幫他,我不能看着冷夜宸離開部隊,他冷夜宸是我的人,這一次我必須幫他,你動用你所有人脈,聯合冷家的人,還有劉政委,他在上面能夠上說話的人都聯繫一遍,我必須幫他!”
“你瘋了?幫他就是拖累自己,現在誰敢替他求情,誰就受連坐,你不要命了?”
葉紫臉上浮起春風得意的笑,對着電話輕輕一哼,鼻息盡是勝券在握的張揚,“爸,冷家沒那麼容易倒下,現在是和平年代,沒那多殺伐擄掠,冷家最多就是被警告,但是如果我這次全力幫助冷夜宸,冷家一定會記我的大功,到時候,冷夜宸他想推開我,也得想想我的恩情。”
“這樣做,值得嗎?小紫,你是我葉啓賢的女兒,你又不是嫁不出去。”
“爸,你聽我的,就這麼做,我當然嫁的出去,但是冷夜宸這樣的男人,再也遇不到第二個!”
———
冷三爺的病房很熱鬧,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氣焰轟天的女人,唱的戲更大,更足,更夠分量。
第一個登場的是盛夏的母親趙麗華,她被告知一切的時候,在家裡幾乎站不住,一路撐着怒氣趕到醫院,人剛進門,看到盛夏站在病牀斜後方。
粗跟鞋咔噠咔噠擲地有聲,兩三步拉住盛夏的手腕,揚起手劈面就是一巴掌。
“啪!”
那一巴掌,她重重甩在盛夏臉上,盛夏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只覺得視野之內突然昏黑,臉上一陣熱辣,瞬間浮現了五個鮮紅的巴掌印子。
“大嫂!”
脫口而出的大嫂,氣勢如虹的壓過了病房內的所有動靜,當然,這樣一聲稱呼,也擊中了趙麗華和盛夏的心房。
大嫂……聽起來是那樣無奈又可笑。
“此事和盛夏無關,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想打,只能打我,放開她。”
冷三爺撐着牀板努力轉過身,後背的一陣陣鑽心刺痛令他額頭的青筋突的更高,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
“三叔兒,你別動,你身上有傷,別動。”
盛夏要去攙扶冷三爺,趙麗華對準她的臉,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下去,盛夏被她打的腦袋嗡嗡響,好幾秒鐘沒回過神,眨了眨眼睛才把視線聚焦,沒想到,他們家的趙女士打人的力道居然這麼大。
“大嫂!與盛夏無關!”
三爺掀開被子,硬是撐着傷口站了起來,赤腳踩着冰涼的地板,一把拉住盛夏護在身邊,高大的身軀被繃帶纏裹,一身戾氣捅破雲霄。
趙麗華盛怒,嫺雅端方的氣質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羞恥和懊惱,“冷三少爺,你叫我什麼?大嫂?我算你哪門子的大嫂?你連我的女兒都敢染指,還有臉叫我大嫂?”
冷世昌冷哼一聲,並未言語。
盛夏腦袋發矇,被親孃打的歪歪斜斜險些站不住,還好她及時靠在三爺的臂彎裡,頓時覺得踏實了。
真好,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她的港灣就在身邊。
“五年前我和盛夏已經在一起了,當年我顧忌她還小,本想等她畢業就跟大嫂陳明一切,但是我執行任務回來,盛夏就離開了。所以,我今天要說的話,五年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把盛夏往後挪了挪,走了半步,高大威猛的軀幹和趙麗華對視,他人高馬大,把趙麗華的氣場徹底壓到了谷底,後者連連退了兩步,神色有些倉皇。
“我早就決定娶盛夏,五年前她就是我的人,現在更是,你是她母親,我應該徵得你的同意,但是看你今天的情緒,我覺得還是直接通知你更妥當。
我和蘇大哥曾經義結金蘭,如今大哥不在了,我會承擔他的所有責任,以後,我會以盛夏丈夫的身份照顧她,孝敬你和老爺子,我冷夜宸決不食言。”
趙麗華薄脣輕顫,仰頭跌入他的深海波濤,“冷夜宸,你個禽獸!”
她伸手打來的拳頭,被三爺輕易攔住,“當年我和盛夏兩情相悅,今天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禽獸兩個字說的太重。還有,我希望你同意我和盛夏在一起。”
“我不同意!”
這話,不是趙麗華說的,而是闖入病房的鄭汀嵐,那一襲深紫色旗袍,儀態萬方,高雅富態,豪門貴婦的雍容瞬間衝破了病房內兩個女流的寒酸。
趙麗華是小門小戶,衣服雖然得體卻小家子氣,迎面走來的鄭汀嵐輕易就把她比的低到塵埃。
什麼是門當戶對,什麼是豪門大戶,不必多說高下立現。
盛夏突然覺得很心酸,這是自己的母親和三爺的母親第一次正面相對,她一眼就看到了兩人的區別。
那麼,平時她和三爺在一起,是否畫風也是如此?
心,很痛,很悲涼。
“我的婚事,我做主,媽如果要執意插手,我只好大逆不道。”三爺對自己的母親,明顯沒有對岳母客氣。
鄭汀嵐輕盈的展開精心描畫過的脣,保養得當的臉上只有淡淡的法令紋依稀可辨年齡,她比趙麗華大了十幾歲,可眼下看起來,卻比趙麗華還年輕。
“你敢大逆不道?老三,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大逆不道?和冷家斷絕關係?從此以後不再是冷家的人?”
冷世昌哼笑,“我看他有這個打算,離開冷家,冷夜宸三個字屁也不是!你打算用這個威脅我們?”
“爸是覺得,我脫離冷家,冷家就沒有任何損失?我可以不要軍銜,不要職務,退出軍區,一輩子不穿軍裝,爸覺得我會怕離開冷家?”
他不怕,不在乎?不,他是在跟自己的父親下一盤棋,看看這盤棋到底花落誰家。
賭一把,究竟誰能贏了誰。
鄭汀嵐看到兒子後背的傷,臉一拉,“老三,你傷怎麼回事?”
“我打的!”冷世昌直言不諱,“逆子違抗軍令,還跟自己結拜大哥的女兒生了個小逆子!我沒一槍打死他,算是輕的!”
鄭汀嵐心疼兒子,可她更在乎兒子的前途,盛夏……不能要。
噙着淚,剋制住了心疼,她拉住了盛夏的手,沉着鼻音問,“盛夏,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盛夏一愕。
鄭汀嵐眉宇翻飛,氣場凜然,“因爲你,老三奮鬥十幾年的東西一夕之間都要失去,以後還得背上糟蹋結拜大哥女兒的罵名,你怎麼想?”
盛夏撐圓了眼眸,“我……”
“冷家世代忠良,老爺子對你怎麼樣你也知道,一旦夜宸和你在一起,冷家將被抹黑,老爺子在九泉之下也會遭人詬病,你怎麼想?”
盛夏臉色漲紅,熱辣辣的疼,“我……我……”
“夜宸在中國軍區是最年輕的將領,他帶出來的兵、培養的軍官遍佈全國各個軍區,現在他的兵飛黃騰達,他卻要因爲你重頭再來,你又怎麼想?”
“最後,夜宸受到軍委裁決,不光無法留在軍區,以後的人生都無法抹去處分的污點,他昨天還是人人敬慕的三爺,明天就要變成人人唏噓的混蛋,你告訴我,你怎麼想?你讓他以後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