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其他人在源稚生的面前說,他可能有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上杉繪梨衣一直以來的血統問題,那麼接下來等着這個人的一定是烏鴉和夜叉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拷問以及折磨。
拷問是拷問看看這傢伙到底有沒有真貨,而折磨,是大概率這傢伙都是抱着歪邪的念頭試圖接近上杉家主,欺騙蛇岐八家來得到潑天的權力。
像是這樣的人,源稚生已經見過不少,也處理了不少。每次烏鴉和夜叉都樂得幫少主處理一些不開眼的傻逼,因爲他們平時鼓搗的變態玩法用在普通人身上可能少主會有意見,但用在這些蠢貨身上少主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關鍵就在於現在說這句話的人是林年,別人源稚生可能不會相信,但林年說的話多少還是有些分量的。
就現在蛇岐八家所知的林年的過往經歷,接觸過如此之數的龍王,以及和秘黨、正統交際之深,很難說他手裡會不會有一些蛇岐八家沒有的技術。在龍族文明的挖掘以及研究上,日本這邊是遠遠不如其他板塊上的勢力的。
“你認真的嗎?”源稚生看向牀上陷入着沉睡的繪梨衣問道。
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語氣,稀鬆平常的語氣,就像是對一件不上心的事情,身旁人隨口一個提議的復問。
“我不會在朋友的事情上開玩笑,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這一點。”林年回答。
源稚生陷入了久久不語,林年也很有耐心,坐在輪椅上守在病牀上的繪梨衣身旁,看着這個沉睡之中的女孩時而急促時而舒緩的呼吸幅度等待着迴應。
“我想不到你能有什麼辦法救她,或許在很久以前,我們已經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源稚生給出的回答是曖昧的,甚至可以說這根本不是一個回答,而是闡述着一件事實。
旁觀者清的楚子航聽得出源稚生這是在悄然套林年的話,想摸林年說出能救上杉家主這句話到底有怎樣的底子。他沒有提醒林年,因爲他認爲林年自己能處理這件事。在這方面的事情上,林年總是充滿着獨斷,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他的判斷。
“我不能告訴你具體的辦法,我只能說我有一個大概的思路,想要完善的話需要時間和條件。”林年說道,“想要解決繪梨衣的問題很難,但卻不是不可能。”
他的話沒有讓源稚生露出不屑或者失望的神色,反倒是眼底深處掠過了深沉的光。
如果林年開口就給出一個方法,或者百分百的承諾,就算說這句話的是林年,他都要質疑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可現在林年卻給了這麼一個看似空頭支票,但卻在他眼裡充滿着“分量”的話,倒是讓他有了別的想法。
“思路和問題可以想辦法逐漸完善,但最終繪梨衣是否受術的決定權還是在你這裡。”輪椅上的林年看向源稚生。
他沒有說更多,但源稚生卻是明白他的意思。
上杉繪梨衣這個角色在蛇岐八家內意義非凡,審判的力量就像是一把矛,立在祠堂裡起到一個震懾和決定性落槌的作用,如果林年所說的治癒,代價是讓蛇岐八家失去這柄矛,就要好生思考家族的內部會不會因爲這件事發生矛盾甚至分裂。
如果等到血統恢復,林年憑藉着自己的力量,當然可以強行帶着繪梨衣離開這裡,去以自己的意願治癒這個女孩,管他蛇岐八家洪水滔天——可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蛇岐八家與上杉繪梨衣徹底分割的前提下。
而現在蛇岐八家的代言人是源稚生,而源稚生是上杉繪梨衣雖無血緣,但名義以及實質上的兄長,繪梨衣雖然偶爾叛逆,但卻的確是愛家人一般愛着自己這位溫柔的兄長的,林年自詡沒有資格將這份感情去切斷——像是繪梨衣這樣的女孩,這一生本就愛的不多,如果就連僅剩下的都要去剝奪,只爲了一句爲她好的名義,就連他都覺得這太過傲慢了。
爲了僅剩不多的小小的愛,就算是餘下的生命都可以付出,這句話或許看起來太過愚蠢了,但對於有些人來說,這真的是他們以生命踐行的真理。林年明白這一點,所以明白繪梨衣會這麼選,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強硬和傲慢,而是難得的選擇了退半步。
源稚生忽然覺得輪椅上的這個男孩有些陌生了,不再是那個過去他恨得牙癢癢的,帶着繪梨衣滿日本到處跑的暴走族少年了。
歷盡千帆,歸來的不再是少年,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雖然不遂當初醒神寺祝酒時的美願,可在碰杯的那一刻,酒桌上的大家都猜到了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等到和猛鬼衆的戰爭結束後,或許我可以給你答案,但一定不會是現在。”源稚生輕聲說道。
林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源稚生,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又頓了一下,想補充說明,現在的他在蛇岐八家之中的話語權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旗幟剛易,即使家主之中半數支持他,可橘政宗過往的統率力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消散的。
這次進化藥工廠戰爭的碩果,橘政宗拱手相讓給了源稚生,在向外的宣傳中,是源稚生選擇了和本部小組進行合作,是源稚生一手策劃了整個行動,這個振奮人心的勝利果實是橘政宗送給源稚生繼位的第一份大禮。
在這之後,橘政宗還準備了許多計劃給源稚生,可以讓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難以想象的豐功偉績,將戰功累積到一個蛇岐八家之中前無古人的程度,讓他徹底坐穩位置,至時,他的話語權才能達到橘政宗曾經的水準,甚至超越前者。
可以上這些話,很多的話,源稚生都在停頓片刻後沒有說出口。
因爲很矛盾,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最爲上杉繪梨衣的問題奔波的人是他,不斷在蛇岐八家之中爲繪梨衣爭取利益的人也是他。可現在,一個看似渺茫,但卻的確代表希望的機會放在面前,他卻後退了,即使不代表放棄,向後縮的手也讓他有那麼一瞬間心中感到了迷茫。
可能,從政宗先生手中接過蛇岐八家的主導權是錯誤的,他從來都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有些座位一旦坐上去了,自己就不再是純粹的自己了,會背叛很多東西,會忘記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通電話將源稚生從自己紛亂的思緒中拯救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地摸出了風衣口袋裡的手機,看了一眼來電的聯繫人,向林年和楚子航略微點頭後轉身快步離開了房間去接這一通電話。
林年側目看向源稚生離開的背影,顯得那麼沉重又孤獨,在他的身旁有人調笑,“自古忠孝兩難全,你覺得對他來說,蛇岐八家重要,還是自己的妹妹重要?”
“你覺得你對我重要,還是路明非他們對我重要?”林年問。
“這問題你也問得出口啊。”對方詫異。
“是你先問這種蠢問題的。”
他也明白源稚生現在所站在立場的矛盾和糾結,並不想置於任何的角度去批判對方,他只想要一個結果,而在這個結果之前,首先他得擁有解決這件事情的能力。
所以他身邊的金髮幽魂出現了,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彷彿時間被凍結,ICU裡的儀器也都噤聲了,密閉的環境裡只能聽見牀上女孩那沉睡時輕柔的呼吸聲,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着像是在做什麼好夢。
“嘿,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啊!”葉列娜右手手肘拐着林年的輪椅斜斜地支撐着自己,把目光從源稚生的後背上抽了回來,看向病牀上彷彿睡着了似的紅髮女孩,搖頭說道,“你是不是亂撿流浪貓的毛病又犯了,看見流浪貓就想帶去絕育和打預防針?”
“她不一樣。”
“她不一樣。”葉列娜歪着嘴模仿林年的話,只不過語氣相當矯揉造作,純純噁心人。
“唉。”林年嘆氣,不過不好說什麼,畢竟有求於人。
“都哥們兒,英雄救美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你是真英雄,病牀上的也是真美女,只不過英雄救了美女會發生什麼大家可都是清楚的哦。”
葉列娜湊近到了牀上的紅髮女孩面前,幾乎和她鼻尖貼鼻尖,恨不得拿着放大鏡一寸寸欣賞這個白王的傑出造物。
“你有辦法嗎?”林年望着金髮女孩問。
“喔,等於你跟那倒黴蛋說你有思路了,所謂的‘思路’就是呼喚你無敵的金髮哆啦,問她有沒有什麼好法子?”葉列娜伸手惡作劇般戳了戳繪梨衣的臉頰,弄得女孩在睡夢中也輕輕皺眉頭。
“我的確有一些思路。”林年低聲說,“如果繪梨衣的問題出在血統的毒素上,或許可以給她進行一次全方位的血統淨化。”
“你是見到蛇岐八家利用死侍胎兒的血漿和血清進行治療頗有成效,所以才產生了這種想法吧?如果死侍胎兒裡取出的血不夠猛,那就用更猛的虎狼藥以毒攻毒,而剛好,你真的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着這麼一劑虎狼藥。”葉列娜一聽就明白了林年在想什麼,不由發出了意義難明的低笑。
林年默然。
水蛭。
曾經在霧尼歌劇院的拍賣會上出現過的真正意義上的“進化藥”,按照當時paco對那罐體中的巨大軟體生物的介紹,那是足以讓普通人都能擁有龍族血統的東西。
將一個“人”變爲“混血種”,那絕對不是普通的換血儀式那麼簡單,而是通過了不爲人知的辦法涉及了基因上的改變,算得上是真正對於血統的置換更迭,永久的改變了一個生物在進化樹上的分枝。
對於現在的秘黨、正統以及蛇岐八家來說都屬於是真正的黑匣子科技,絕對是超過了死侍胎兒血清的猛藥。
如果繪梨衣的問題出在血統,那麼是否可以利用水蛭來更替血統?
即使可能會出現血統被稀釋變弱的情況,可好歹命保住了,可以不再受到審判的權柄,以及不斷產生毒素的高危龍血的迫害。
“先不說,水蛭的專利不在你的手上,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想要得到水蛭的辦法恐怕只有皇帝或者另外更麻煩的渠道去——以現在上杉家主血統侵蝕的程度,水蛭是一定沒法完全救她的。”
很遺憾的,葉列娜否決了林年這個過於輕鬆的想法。
上杉繪梨衣這種超級混血種很顯然是沒辦法通過進化藥來解決自身病症,即使這一味進化藥夠猛,但也猛不過被審判這種權柄所認可,接近返祖的白王血裔。
“你還是不夠了解水蛭這種東西的原理。”
果然,再一次的,這個金髮幽魂展現出了幾乎通曉一切的博學,聊到什麼,就立刻將之原委剖析出來,
“水蛭的原理是通過全身的換血,讓被排除毒素後的潔淨龍血短時間內充斥滿受體,期間受體會進入‘繭化’的狀態,這些龍血會逐漸的同化、侵蝕受體的造血器官,‘污染’受體本屬於人類的基因,從源頭將受體所異化爲龍血生物,也就是混血種。”
“當初你的好兄弟楚子航血統精煉技術失控的時候,正統用來穩定他血統的路子就類似於此,全身的換血,再加上通過鍼灸和秘藥對全身上下的造血器官進行龍類基因層面的遏制,使其短期內製造的龍血呈低烈度性狀,雖然治標不治本,但也是一項值得肯定的偉大技術!”
“但你想救的這個女孩的基因可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被‘污染’的,就算是最昂貴、最稀有的水蛭,都只能做到短時間內更迭她的血統,讓她從超級混血種降格爲普通混血種,可這也只是‘遏制’,一樣是治標不治本的活兒。”
葉列娜可惜的親吻女孩的額頭,給予了她一場美夢,“水蛭的原版製作出的目的,本就是爲人類營造出一場虛幻的,新世界的美夢,而不是用來治療早已經身處新世界住民的疽毒。”
“可能,水蛭更替的龍血更全面,也更純粹,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內和她體內的造血器官以及龍類基因進行抵抗,可隨着時間流逝,她的身體總會將那些真正高貴,不容侵犯的——屬於白王血裔的權與力製造出來,輕而易舉地侵吞掉水蛭所更換的卑賤之物,讓她兜兜轉轉一圈重新回到起點。”
說到這裡的時候,林年的眼眸都低沉了下來。
“但是。”
葉列娜說話永遠大喘氣,峰迴路轉,伸手撫摸着燈下紅髮女孩的臉頰,看着那成熟卻又帶着一絲稚氣的容顏說,“你的思路大體方向還是對的,想要解決她的血統惡化,的確就得從充滿毒素的血液上入手,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淨化,只不過水蛭是無法將之進行徹底的,想要治標又治本,還得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
說到這裡,葉列娜忽然又不說話了,仔細地玩着牀上女孩的紅色髮絲,在指尖纏繞成圈,等待着林年自己去得到答案。
許久後,林年似乎明白了什麼,擡頭看向了一個方向,表情有些惘然,最後沉默良久,開口說,
“.假設在使用水蛭後,她的血統暫時被降格,這個空窗期如果我們能抑制,或者欺騙她的造血器官,讓她無法正常地製造出屬於超級混血種的龍血,是不是就可以解決她的問題了?”
“抑制?欺騙?”葉列娜看向林年,笑了一下,“大膽一點嘛!如果造血器官不聽話,老是要往身體裡倒核廢水,那麼還要這些造血器官幹什麼?”
林年似乎意識到了葉列娜想說什麼,久久停止住了話語。
“聽說過一個成語沒有?”金髮女孩看着手術檯上的女孩溫柔地問,“抽骨吸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