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勞共和國埃拉伊州巴伯爾圖阿普島北部,科羅爾羅曼·莫圖國際機場。
一隻手把程霜繁臉上蓋着的黑色爵士帽拿了起來,機場內的溫黃色的午後日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閉着的眼皮略微顫動了一下,額頭上也情不自禁地皺出了幾條痕跡。
“躺着呢,隊長?”拿起黑色爵士帽的穿着花襯衫的男人單肩揹着旅行包,右手把帽子蓋在自己頭髮上嘴角挑起看着躺在椅子上的程霜繁調侃,“哎呀,您就該躺着,您是誰啊?您是S級混血種啊,您躺着,也能威懾龍類,您躺着,也能維護世界和平啊隊長!咱就是血統好,咱就是得躺着!”
金色的陽光從花襯衫背後的機場入口打進來,雖說是午後的夕陽,但在帕勞這個光照充足的地方依舊晃眼,給不遠處那幾個程霜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打上了黢黑的輪廓,那是UII小隊的成員們,也是他珍惜的隊員,都大包小包地揹着等待着他。
“你們到多久了。”程霜繁坐在椅子上彎腰前屈身子,手肘靠在大腿上輕輕捏着鼻樑問。
“算上發現你隨地大小睡後拍了一段視頻上傳論壇的話,的確有一會兒了。人都齊了,該起牀去過安檢了。”花襯衫笑嘻了。
“善後的事情解決完了嗎?帕勞政府方面的反應怎麼樣?”程霜繁低着頭問道。
“還好吧?劉博去跟當地的官員談了談,用了一點小手段,對方就答應把我們在鐘乳石洞裡鬧的那些動靜給壓下來了,後續應該不會有什麼亂子——應該吧?”花襯衫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我說過了非必要不要向普通人動用言靈。”程霜繁嘆了口氣。
“沒辦法啊,你是不知道帕勞的政府辦事效率有多低,官員有多腐敗,他們居然想把我們拘起來敲詐我們背後的人——我們這是在做好事啊,真要讓他們向執行部發了勒索信,你信不信改天這裡就血流成河?”花襯衫誇張地說道。
“那隻五代種的屍體處理的怎麼樣了?”程霜繁問。
“擱鐘乳石洞裡埋得嚴嚴實實呢,短期內應該是挖不出來了,長憶爆破的時候火藥塞太足了。”花襯衫攤手。
“屍體先留在這裡吧,執行部會派人來善後的,我殺死那隻五代種用的是裝備部新上的金鈦合金武器,理應會在短時間內侵蝕那具屍體內所有的龍類基因,不會造成野生動物龍血感染。”程霜繁雙手垂在大腿之間,擡起頭淡淡地說。
“嗯?”花襯衫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彎下腰眯眼去看程霜繁的臉,發現那張帥臉的眼瞳裡全是淡紅色的血色,陡然挑眉詫異地低聲問,“隊長,你這是睡的,還是又亂玩自己的言靈了,眼睛紅得跟結膜炎似的.這次你又看到什麼了?”
程霜繁的言靈是“天數”,可以看到以釋放者本身擴散開的多種可能性,這也是UII小隊能一直號稱執行部王牌小隊的資本。
擁有着這個言靈的隊長程霜繁,理論上可以每一次都帶着自己的隊員做出最正確的計劃,完成一項又一項看似不可能的屠龍任務。
自UII小隊初創以來,直到聲名鵲起的今天,也是唯一一個能在執行部之中做到幾乎零死亡率的屠龍小隊,即使死在他們手下的純血龍類已經快要接近兩位數了。
每一次釋放這個言靈,程霜繁都會大腦超負荷運轉,從而導致瞳孔充血的症狀,外在看起來很像是嚴重的結膜炎,可這一次,那些血紅卻是幾乎佈滿了程霜繁的整個瞳孔,就連黃金瞳的表象都被掩蓋了下去,在帕勞午後的陽光下看起來略微顯得可怕。
對於花襯衫的疑問,程霜繁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原地,似乎在沉思着什麼。
花襯衫見程霜繁這個反應,察覺到事情好像不那麼對勁,轉頭向不遠處的其他小隊成員猛打眼色。
他還記得,上一次程霜繁這個反應,是芝加哥圍獵那隻四代種的時候,他們當時撞見了另一個‘S’級,好懸沒有跟對方幹起來——其實也幹起來了,程霜繁在醫院躺了好一段時間才重新回到小隊,雖然沒有生命大礙,但還是惹得小隊裡其他成員格外不滿,準備回學院找個說法,但上面也強硬的讓這件事到此爲止,就連程霜繁也攔住了他們表示算了。
小隊裡的其他人都靠了過來,站在程霜繁的面前,人羣之中奚清源看向椅子上坐着不說話的程霜繁低聲問,“.是日本那邊的事情麼?你看到了什麼?”
程霜繁沒有回答奚清源,面對小隊裡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他只是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地面,似乎才從一場噩夢中驚醒,此刻正一點一點地細細品味着那些令人背脊發涼的畫面。
最後,他擡頭,迎向小隊裡每一個人或疑惑,或關心,或耐心的目光說,“我什麼也沒看到。”
這句話說出口,Zoé就微微皺眉了,輕聲問道,“什麼叫什麼都沒看到.你的言靈發動失效了嗎?”
天數失效,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見,就算那一次面對那個叫林年的超級混血種,程霜繁依舊通過自己的言靈找到了相對來說最好的解,可這一次,似乎情況有些不一樣。
“我和你們講過我的言靈的具體效果嗎?”程霜繁安靜好一會兒後,忽然看向自己的隊員們問。
“你從來都沒跟我們講過這些,可能清源知道的應該更多一些吧?”花襯衫看向一旁的奚清源說。
“和可能性有關?你的言靈每次都能找到事情對於我們來說發展的最好的未來。”奚清源說。
他其實也瞭解的不多,雖然他是程霜繁的同窗,但自從對方覺醒了言靈之後,就少有解釋過那個名叫天數的言靈,甚至多次被執行部約談過,大概也是和言靈內容有關的事情。
而他作爲程霜繁最好的朋友,程霜繁不說,他就從來不問,一直都是信任着自己的好友,確切地完成他下達的每一個指令。
這也是UII小隊裡的第一隊律——不要詢問隊長言靈的任何情報,隊員只需要相信隊長的一切安排。
“我的言靈是看到以自身爲擴散圈,未來一段時間內,針對某件事情的多種可能性。”程霜繁說,“簡單來說就是針對釋放者的短時性預測某件事的多種發展可能性。”
“哇哦,隊長你還是尼古拉斯·凱奇啊!”花襯衫吹了一聲口哨說道。
他梗的是尼古拉斯·凱奇的一部老片子《預見未來》,在電影裡主角可以預見兩分鐘後的未來,但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這個超能力的效果就會變強,足足可以預見數天後的未來,從而規避一些糟糕的事情發生。
其實大家都大概知道天數的效果,畢竟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個言靈的受益者,但第一次從程霜繁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人感覺新奇。
程霜繁這也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隊員面前提起自己發動言靈的感覺,按往常來說,爲了保證自己天數所見到的未來能按部就班得達成,他都會隱瞞所有的計劃細節,只告訴所有人該怎麼做,保證未來的穩定性。
但這一次,卻有所不同。
“你針對我們未來在日本的行動發動了言靈嗎?”奚清源問。
他們在完成帕勞這邊的一隻五代種復甦的任務後,立刻就收到了執行部的緊急通知,獲悉了在日本發生的恐怖的驚天新聞!事關神話之中的白皇帝復甦,他們也顧不上什麼完成任務後的休假期了,馬不停蹄就買了機票準備從帕勞飛往日本,準備介入這場神明的復甦之戰中。
那麼作爲隊長的程霜繁,必然會對他們此次的日本之行做出預測。
“嗯,是的。但我什麼都沒看到,天數失效了。”程霜繁說出了一個令每一個隊員都表情略微變化的事實。
“隊長,你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多睡一會兒,我給你把門,你睡好了再發動一次試試?”花襯衫一直以來輕佻的笑容僵硬了許多,
“在你們來之前,我在機場嘗試了許多次,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我沒有看到任何有效的有關我們前往日本之後的可能性。”程霜繁低聲說。
“是怎麼一個失敗法?”奚清源問,“是言靈釋放失敗了,還是——”
“天數的釋放成功了。”程霜繁搖頭打斷說道,“每一次都成功了,可這一次我看到的東西,和以往的都不一樣。”
“有多不一樣,總不會是我們團滅了吧?”隊伍裡的談判專家劉博開口問。
“能不能不說那麼不吉利的話?”花襯衫苦笑着說,“我還準備任務結束去南極看企鵝呢。”
“都安靜點,聽隊長怎麼說吧。”Zoé開口了,表情也不太輕鬆。
程霜繁整理了一下思緒,隨後擡頭看向奚清源,“清源你是電腦專家,你能給大家介紹一下ddos攻擊的概念嗎?”
“ddos攻擊?”奚清源頓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成百上千臺被入侵後安裝了攻擊進程的主機,同時向一個目標發起網絡攻擊,讓目標網站服務器充斥大量要求回覆的信息,消耗網絡帶寬或系統資源,導致網絡或系統不勝負荷以至於癱瘓而停止提供正常的網絡服務的黑客行爲。”
“隊長,你被黑了?”花襯衫在聽到奚清源的解釋後,忽然看向程霜繁瞪大眼睛問。
程霜繁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陳述道,“我進行過不下十次對我們前往日本後的未來進行預測,起初,天數的釋放後得到的反饋是正常的,我可以清楚看見我們在機場集合,通過安檢的時候香玲你的揹包右側的網兜裡因爲帶着一瓶罐裝驅蚊液被安檢人員拿了出來。我能清楚地見到每一個人在值機後的座位號,也能看到你們在航班上選擇的是牛肉飯或者雞肉面,我甚至看到了Eli你因爲在帕勞島上吃了不乾淨的水,在飛機上連上三次廁所。”
香玲一旁的桃子下意識摸進女友的揹包右側,真的摸出了一罐民航飛機禁帶的罐裝壓力驅蚊噴霧,而花襯衫則是臉色變了變喃喃自語,“我就說怎麼今天下午一直感覺肚子有些怪怪的”
“然後呢?”奚清源看着程霜繁問。
“沒有了。”程霜繁輕輕搖頭,“在天數所看到的那些可能性裡,飛機在落地日本後,我看到的就只是——”
他整措了一下形容詞後說,“大量的碎裂的畫面堆砌成的洪流。”
“那是什麼意思?”
“未來的可能性爆炸了。”程霜繁平靜地說,“一般情況下,在我釋放天數後,我需要人爲的規劃圈定我所想看到的可能性的範圍,否則,天數就會釋放失敗。”
“圈定範圍?”
“天數不是簡單的預知未來。”程霜繁耐心解釋,“天數的效果是預測可能性,而想要預測可能性就得針對到某一件具體的事情上——比如,我手中端着一杯盛滿水的水杯,我準備從宿舍端着這杯水出發到教室,此刻我發動天數所圈定的範圍就是以上這件精確的事情。在釋放天數成功後,我在短時間內能看見沿路上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情況,並且找到最好的路線,避開那些會導致水杯中水撒出來的意外。”
“這不就是預測未來?”花襯衫不理解。
“不一樣。”程霜繁搖頭,“天數首先釋放的單位只能是我自己,就比如在放假期間,我無法使用天數得知你未來二十小時做了什麼。其次,就算釋放的目標單位是我自己,我也需要一個明確的預測方向,否則,在我都不明確我未來準備做什麼的情況下,一旦釋放天數,天數將會把所有我未來可能做事情的可能性一口氣塞進我腦子裡,結果就是倘若我不中斷天數,那些爆炸般的信息就會燒掉我的腦袋。”
“就比如,這一次來到帕勞,我針對帕勞的屠龍行動第一次發動了天數,所框定的範圍是,‘我帶領着UII小隊針對五代種行跡搜尋’,我在許多的可能性中,見到了我們翻遍了幾乎整個帕勞,終於在那個鐘乳石洞中找到了藏在那個深潭裡的五代種。”
“於是我再發動了第二次天數,所框定的範圍是,‘在龍穴之中我帶領着UII小隊與五代種死戰’,在那些可能性裡我看到了桃子和香玲被困在深潭下,最後桃子將自己的氧氣瓶給了香玲,以犧牲自己爲代價在水下拖住五代種的追殺速度,讓香玲從一個隱藏的連接海洋的出口逃出生天。”
“難怪隊長你知道那個隱藏的出口,在我們下去之前就告訴了我們緊急脫離的路線。當時我還以爲要嗝屁了,結果你早就在那裡等着了,那條五代種追我們出來的時候,直接就被躲在出口的你一刀囊死了!”桃子睜大眼睛說道,卻沒發現一旁的香玲聽完程霜繁的話後,忽然眯起眼盯向他的似乎想殺人一般的目光。
“天數就像是搜索引擎,他理論上可以搜索你想要的一切東西,但你需要給他框定一個範圍,且這個範圍還必須是以你自己爲中心的事情。”奚清源立刻就明白了程霜繁想要闡述的東西,同時看向他問,“你那十次發動天數所框定的範圍是什麼?”
“我帶領UII小隊抵達日本後針對白王復甦的屠龍戰役一路上的可能性。”程霜繁說,“一般情況下,在我框定了具體範圍後釋放天數,可以看到大概成百上千個可能性,再從中得到一些信息和情報,最後制定計劃,模擬該計劃的可能性,確定無誤後退出天數進行執行——可這一次,針對這個範圍釋放天數,所涌進來的可能性多到難以想象!”
程霜繁沉聲說,“如果說平時那些成百上千的可能性就像是一面掛滿照片的牆壁擺在我面前,那麼這一次,我幾乎就像是站在一片沙漠裡,我視野眺望的每一粒沙子都是一個可能性,數量龐大到我幾乎無法去檢索,無法看清那些可能性!一旦我試圖強行去閱讀,理解,我的大腦就會直接過載,天數的領域就會崩潰掉。”
“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是和白王有關嗎?”奚清源不解地問。
“我不知道,可能是白王的緣故,也可能是另外的原因。”程霜繁輕輕搖頭,“我嘗試着努力去看清其中的一些可能性,儘可能從中得到更多的情報,可看到的東西.有些不盡人意。”
“你看到了什麼?”Zoé說。
“我看到了一片飄滿屍體熊熊燃燒的血色大海,巨大的海上平臺燃燒着沉沒,天上的雲層裡有巨大的陰影在雷光之中角鬥,它們掀起了數十米高的海嘯逼近東京沿岸,那些浪裡卷着的屍體裡有許多我熟悉的面孔,而我們的屍體也在其中。”程霜繁低聲說道,明明帕勞是如此的溼熱,可機場內所有UII小隊的成員卻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充斥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