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樓三層的技術實驗室，二三十人簇擁在這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3D激光投影儀顯示出來的，三個長着腫瘤的人體器官立體投影，還有林傑身上來回逡巡。
此時林傑，正在平板電腦上查看原始的核磁共振圖像。
幾分鐘過後，在所有人靜靜的期待中，林傑把手中的平板電腦，交給了身邊的趙芳。
他看着投影儀上放大幾倍的立體影像，開口道：“經過我的驗證，這立體投圖像可以說是完美復原了三位病人如今的腫瘤實況。”
“結果已經是一目瞭然。”
“如我所預測的那樣，植入放射性粒子這個激進方法，確實是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只是這個效果……”
他輕呼一口氣，輕笑着說：“雖沒有完全符合我的設想，但是能有兩位病人的腫瘤生長達到了理想效果，這可以說是意外之喜了。”
“實話說，進行這個冒險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全部失敗的準備。”
“從今天這個結果來看，雖不是百分之百，但運氣還算是不壞。”
林傑停頓了一下，吩咐道：“給五牀、十六牀的病人做術前準備，時間分別安排在今日下午的三點和六點，我會給他們做腫瘤切除手術。”
“至於三十三牀病人……”
他沉默了一下，語帶惋惜的說：“只能說，他的運氣糟糕了。”
“劉創醫生，你通過微創手術，把他超量植入的放射性粒子取出來，通知他出院……”
“讓他回家接受保守治療吧。”
林傑這個決定剛落下，劉邵就忍不住喊道：“林大校……”
見林傑的目光望過來，劉邵上前一步來到了激光投影儀前。
他指着投影中的結直腸，語氣急促的說：“林大校，從這個立體影像中，我們明顯可以看出，植入了放射性粒子的腫瘤，雖然它的擴張侵蝕健康組織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些。”
“但是，腫瘤的主體部分，可是比先前縮小了近六分之一啊。”
他雙手比劃着說：“短短三天時間，就縮小了六分之一。”
“這個效果可以說是驚人的。”
“這麼綜合一分析，三十三牀病人的腫瘤病情，反而減輕了不少，這表明植入放射性粒子這個治療方法，是非常有效的。”
“林大校，雖然三十三牀病人不再適合你的試驗療法，但是可以繼續使用放射性粒子等方法進行治療啊。”
劉邵懇求道：“還請林大校不要放棄他。”
林傑看着這個面色激動的劉邵醫生，解釋道：“病人的腫瘤縮小明顯，是在植入了超量的放射性粒子實現的，這是一種透支治療。”
“而且，腫瘤細胞對各種治療方法和藥劑的耐受性和適應性，都要強於健康細胞。”
“劉邵醫生，你要明白，放射性粒子的治療，只能取得一時之效，是不可持久的。”
“一時之效，也是有效果啊。”
劉邵脫口而出道：“林大校，你的試驗療法也不是對腫瘤的根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只是一時之效的。”
“還請不要放棄三十三牀的病人。”
聽到這話，寧醫生就有些心中着急，立時出聲喝止道：“劉邵醫生，你過分了！”
“林大校的試驗療法，預期效果可是能延長五年以上壽命的，怎麼會是一時之效？”
“還不快點向林大校道歉！”
“不需要道歉，他也是着急關心病人！”
林傑揮手止住了想要繼續開口的寧醫生，對所有人說：“其實，劉邵醫生說的非常對，我這個試驗療法，就是一種治標不治本，只能取得一時效果的外科治療方法。”
“這試驗療法能達到的最佳效果，也只是控制。”
“讓病人在腫瘤輕微症狀的影響下，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腫瘤從大到小，是一種量變，從有到無，那就是一種質變了。”
林傑輕聲道：“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實現讓惡性腫瘤從有到無的質變。”
“諸位一起努力吧。”
這時，高彥紅上前一步，掃了劉邵一眼，輕聲哼道：“老師的這個試驗療法，雖只是量變，但未嘗不能勝過從有到無的質變。”
“只要有效控制腫瘤病情的時間，足夠長，長到讓病人老死在其他情況下，誰能說老師沒有徹底治癒病人的腫瘤？”
林傑瞪了高彥紅一眼，說：“這不是在玩文字遊戲，你這屬於強詞奪理了。”
他看向劉邵，接着道：“我並不是放棄三十三牀的病人，只是他這種情況，不能再接受我的試驗療法。”
“與其繼續在這裡接受治療，不如回去和家人一起，享受一下家庭和生活的溫馨。”
林傑一指結直腸的腫瘤投影，說：“這個放射性粒子的治療效果，還會持續一些時間，按照我的推算，繼續保守治療，病人應該還有一年半以上的壽命。”
“這一年半時間，可以做好多的事情，也可以彌補很多遺憾。”
林傑的話，引得衆人一陣沉默。
這裡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些專家學者們都是在軍方重點的保密單位工作。
因爲工作性質的原因，他們做出了許多犧牲，錯失了很多本該與家人共度的美好時光。
用生命的最後一年半時間，來彌補遺憾？
劉邵眼睛就是微微一紅，說：“林大校，三十三牀病人對你一直是充滿着信心，來到這裡之後，他也一直沒有放棄工作和研究。”
“他一直說，等身體恢復了一些，就再回單位工作，說是研究中的一個關鍵問題，還一直沒有解決呢……”
林傑在腦海中，回憶一下這三十三牀病人的簡單信息。
蔣元林，五十三歲，高級研究員，主要研發方向是導彈的自主導航系統。
“這件事情，我親自去給他說吧……”
在寧醫生和劉邵的陪同下，林傑來到了三十三牀病人所在的病房，就見蔣元林正坐躺在病牀上，拿着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看到林傑等人進來，蔣元林微微一怔之後，伸手緩緩的摘下眼鏡，沉默了一下，語氣有些緊張的問：“林專家，我還有多少時間？”
林傑有些驚訝的問：“蔣研究員，你猜到了？”
蔣元林深呼出一口氣，臉上擠出一點笑容，道：“林專家你基本上很少查房的，偶爾一兩次，也是一個人行色匆匆。”
“這次你和寧醫生、劉醫生一起過來，還都是面色沉重，這應該不是什麼好消息。”
“林專家，我早有了思想準備，你就直說吧。”
“我承受得住，真的！”
林傑直言道：“蔣研究員，因爲你腫瘤的擴張速度有些快，不再符合試驗療法的要求，我只能讓你撤出這個試驗療法。”
“至於還有多少時間？根據我的推算，堅持保守治療，保持樂觀心態，還有適當的鍛鍊和休養，預計還有一年半以上的時間。”
林傑又補充道：“這不排除出現自然痊癒的可能。”
“畢竟人體的神秘性，還沒有任何一位科學家能瞭解的清清楚楚。”
“一年半時間？”
蔣元林臉上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隨即期待的問：“林專家，這一年半的時間，我的身體狀態，是否能一直保持在我如今的這種狀態？”
林傑坦誠的說：“大部分時間，應該比你現在的狀態要好一些。”
“只是到了最後一個月，病情會急劇惡化，你會臥牀不起。”
蔣元林笑了，說：“足以，足以了！”
“在腫瘤醫院的時候，他們告訴我，最多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
“如今時間增長了一倍不說，還能讓我有足夠的精力和體力，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
“林專家，謝謝你！”
林傑有些無力的道：“蔣研究員，你的感謝，我受之有愧。你是帶着希望而來，只是，我讓你失望了。”
他又建議道：“你應該把更多的時間，用在身體的休養，還有家人身上，我不建議你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
蔣元林卻搖了搖頭，感嘆說：“工作了一輩子，已經成爲了一種慣性和習慣。一閒着，身體反而更容易出現問題。”
“來醫院治療前，我主持的研究項目，正處在一個關鍵時刻。”
“我有信心，在一年之後攻克它。”
“再利用半年的時間，總結一下我的所知所學，足以了。”
林傑在心生唏噓之餘，忍不住問：“蔣研究員，你不準備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家人嗎？”
蔣元林臉上露出了愧疚之色，道：“他們會理解和支持的。林專家你不是還說，最後一個月，我會臥牀不起嗎？”
“那一個月，我會好好的陪着家人的……”
林傑懷着複雜的心情，親自給蔣元林做了微創手術，把超量植入的放射性粒子取了出來。
手術結束之後，看着蔣元林被推出手術室，他忽的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縱使自己獲得了沈蘭若的全部醫學知識，站在了世界幾位頂級醫學專家的肩膀上，號稱無所不能的全科醫生，奇蹟之子，但也有自己說不能解決的問題。
對於遭遇這樣的情況，林傑早有預計。
但是真正的遇上了，他卻感覺心裡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