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鬼於姬夜熔而言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他們在一起訓練同吃同睡,沒有性別之分,他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將自己的後背無條件的交給對方,都曾經義無反顧的爲彼此擋過子彈;雖然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卻遠遠勝過有血緣的親人。
兵鬼的每一個人於姬夜熔而言,意義不亞於木槿對她的重要性。
連默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決策果斷的帶她回巖城。
之前所有的事,姬夜熔都可以聽他的安排,唯獨這件事不可以!
若是此刻自己還不讓她回去,只怕阿虞會恨他一生。
至於回去要面對的所有危險和陰謀陷阱,他也只能用盡全力去保護她,決不讓她受到傷害!
沒有什麼值得收拾的東西,除了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物品,比如那部裝滿阿虞照片和風景的相機。
陳速親自開車率領警衛員護送他們去機場。
離開egse的時候,天微微亮,下着傾盆大雨,似乎也知道他們要離開了,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着對他們的不捨。
上車之前,姬夜熔站在傘下回頭長久凝視身後的“家”,她心裡很清楚,這個地方,此生怕是再也不會來了。
而這個“家”,他們也回不來了。
心裡對這個地方充滿不捨,但是辰影死了,她不可能再選擇做連默身後的縮頭烏龜,她必須回巖城,必須親自去面對所有的狂風驟雨。
再見,egse。
再見,阿虞與四哥的家。
姬夜熔與連默回到巖城,沒回總統府,也沒有回夜園,直奔巖城最大的教堂。
他們將辰影的遺體安排在教堂,等待着姬夜熔趕來與他告別。
姬夜熔一身黑色的素衣,長髮如墨散落在身上與衣服融入一色,推開教堂的門,門外是傍晚,傾盆大雨,她的身上還沾着水霧。
兵鬼的所有人都在教堂,看到她回來,既高興又悲傷。
自月影死後,他們又失去了一個好兄弟,又參加了一場葬禮,悲痛與不捨瀰漫了教堂的每一個角落。
姬夜熔雙腿猶如綁住千斤重的石頭,每一步都極其的沉重,面色沉靜肅穆,眼底黯淡的光閃過碎裂的悲慟。
她走到了躺在棺木裡的辰影面前,周圍擺滿了白色玫瑰,辰影安靜的睡在鮮花之中,神色安詳,蒼白的肌膚隱約可見青色的經絡,當姬夜熔伸手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時,他的手冰冷僵硬的宛如冰塊。
姬夜熔沒有哭,很冷靜的看着沉睡着的辰影,緊抿的脣瓣毫無血色,輕輕的揚起,“辰影,我回來了。”
對不起,我回來遲了。
拾歡說,他死前一直在念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在做什麼?
她在egse小鎮,享受着鮮花和陽光。
瞧瞧,她都做了一些什麼。
“隊長——”拾歡已經哭紅了眼睛,無語凝噎。
姬夜熔沒有擡頭看她,聲音淡淡的,“老十,你拉一曲送送他,他可是最愛聽你拉的琴。”
“好!”拾歡點頭,眼眶的淚無聲的往下流。
拾歡取來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爲辰影拉這最後一曲。
拾歡小時母親曾經安排她學習樂器,所有樂器唯有小提琴還算不錯,後來她接觸到軍械的東西,深深的迷戀上了軍械;她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學習樂器,改報了跆拳道,格鬥等等不適合女孩子學習的東西,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一意孤行的報考軍校,她想做一個軍人。
認識兵鬼的人以後,打打鬧鬧,出生入死,感情越來越好,她曾經在許盡生日的時候獻醜的拉過小提琴算是慶祝;但她已經好多年沒碰小提琴,手指又因爲終日拿槍磨得全是老繭,早已找不到當初拉小提琴時的手感,那首曲子拉的糟糕透了,所有人都嘲笑她,別人拉琴要錢,她拉琴是要命。
唯有辰影紅着臉,笑着說:“挺好聽,真的。你拉完吧,我聽着呢!”
最終拾歡沒有拉完那支曲子,因爲覺得丟臉,咋呼的徒手劈斷了小提琴,表示再也不拉小提琴了。
辰影喜歡拾歡,雖然從來都沒說出口,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宋遙曾經勸過辰影,喜歡就告訴她。
辰影這個人其他方面熱情又衝動,唯獨在感情這方面成熟內斂的不像話,他怎麼都不肯對拾歡說出口壓抑在心頭的炙熱感情。
他和宋遙說:“她又不喜歡我,說出來只會讓大家都尷尬,不說大家還是兄弟,說出來連兄弟都做不成了。”
他很喜歡拾歡,但更在乎着兵鬼的團結性,如果因爲自己對拾歡的感情而造成兵鬼不團結,有隔閡,他願意永遠保留這份喜歡在心裡,以兄弟之名陪在她的身邊,以兄弟之名擁抱她。
那把被拾歡徒手劈斷的小提琴後來辰影將它修好了,但沒有還給拾歡,他一直留着,像是留着一份念想。
那把被辰影修好一直珍藏的小提琴就是此刻拾歡正在拉着的這把,而她此刻拉着的這一支曲子就是當初那支沒有拉完的《歡樂頌》。
還是一樣的那羣人,還是一樣的難聽,卻再也沒人嘲笑她拉得難聽,也再沒有人紅着臉說:挺好聽的,真的。你拉完吧,我聽着呢!
拾歡拉着小提琴,白淨的容顏早已潮溼氾濫成災,最後一個音調落下,她蹲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子,嘴裡一直呢喃着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今天你終於聽到老十把曲子拉完了,應該沒有遺憾了吧。安心的走,我們會替你好好照顧她。”姬夜熔傾身替他整理了一下領帶,還有衣袖。
從襯衫的縫隙裡隱約看到他的手腕有針線縫合,眼神倏然寒冽了。
許盡走上前將拾歡扶起來,扶着她走到辰影的面前。
拾歡的雙手將小提琴放在了辰影的胸前,聲音哽咽:“這是我最後一次拉小提琴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拉小提琴了,就讓這把小提琴代替我陪着你。”
姬夜熔側頭看向許盡,“你帶老十去休息,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讓我和宋遙單獨陪陪辰影。”
許盡點頭,近乎是半抱着將拾歡帶離教堂。
其他人也陸續離開,只剩下姬夜熔和宋遙,還有陪着她進來卻一直站在旁邊沉默的連默。
姬夜熔眸光掃向他的俊顏,聲音響起平靜的沒有絲毫的情緒,“你也回總統吧,送完辰影,我會回夜園。”
連默深邃的眼眸裡流過一絲心疼與憂色,可這個時候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是會依着她的。
“我先回總統府處理一些事情,晚些來接你。”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回總統府。
姬夜熔這個時候不想與他爭辯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點頭,目送他峻拔的身影離開。
爲了保障姬夜熔的人身安全,連默走的時候特意將陳速留了下來。
教堂的門關上了,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下姬夜熔和宋遙,還有一個永遠沉睡的辰影。
她轉身眸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辰影,冷冷的開口:“辰影死前究竟經歷了什麼?”
宋遙眸光一怔,隨之苦笑,他就知道瞞不了她。
“辰影死前手腳筋都被人挑斷了,舌頭被人拔了,他說不出話,但根據他的口型判斷,他應該是叫了你和老十的名字,沒來得及再多說,就走了。”
佇立在棺木旁邊的身影筆直而僵硬,垂在身側的雙手無聲收緊,指甲掐在掌心裡,表面不露聲色,可又有誰知道她的內心早已千瘡百孔,血流成河。
“他,查到了什麼?”
如果不是辰影查到什麼,他不會這麼快遇害。
“不清楚!”宋遙搖頭,眸光看着自己的好兄弟,眼底泛着潮溼,“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什麼都沒有,渾身都是血,腹部中三槍,致命的一槍是心臟。”
三槍沒有讓辰影死,拔掉了辰影的舌頭,挑斷手腳筋,這不是在謀殺,是在折磨辰影。
是在對她姬夜熔發出挑戰。
這個人,是在用這種方式逼迫她回到巖城。
“我想起來了一件事。”宋遙突然想到什麼,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塑封袋遞給她,“這是許盡在檢驗他遺體的時候在他的指甲縫裡找到的。”
姬夜熔一把抓過塑封袋,看到裡面小小的一顆鑽石,宛如沙粒大小,寒光若隱若現,像是在嘲諷她的無能。
“這是——”
“沒錯,是鑽石。”宋遙接過話,神色無奈,“只可惜這種鑽石很普通,又太小,通常鑲嵌在鑽戒或項鍊,鑰匙扣上都可以!許盡沒有在上面驗出什麼,我們也很難查到這一粒鑽石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又是怎麼進他的指甲縫。”
姬夜熔完全沒有聽清楚宋遙說了什麼,因爲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細小的鑽石。
手指倏然一緊,眼底寫滿疑惑與不解。
這怎麼可能?
她明明就已經死了,是陳速親手擊斃的,自己也確認過屍體!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隊長,隊長,隊長……”
宋遙連叫了她三聲,她這纔回過神,神色淡漠道:“送走辰影后,我會安排你們進入總統府,沒有必要你們不要離開總統府。”
“爲什麼?”宋遙皺眉,辰影就這麼死了,她怎麼讓他們縮在總統府,什麼都不做。
“這個人是在像我發起挑戰,所以不管辰影有沒有查到什麼,對方早就預謀殺了他。”姬夜熔麻木的神色上寫滿無聲的憤然,“辰影的死只是開始,我不知道接下來又會輪到你們當中的誰!”
而現在總統府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敢在總統府對他們下手!
月影,辰影已經死了,她不能再讓兵鬼其他人再出事。
“可是——”
“宋遙,我希望辰影的葬禮會是我參加的最後一個葬禮!”姬夜熔冷聲打斷他,凝向他的眼神裡寫滿凌厲:“我們都不想再參加這樣的葬禮了,不是嗎!”
宋遙沉默了,許久後點頭答應。
姬夜熔眸光看向辰影,眼底流轉過歉意和恨意,聽到自己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我絕不會讓辰影白死,絕對不會!”
宋遙看向她,雖然沒有說話,可眼睛裡寫滿了堅定不移的相信!
翌日,陰天無雨,姬夜熔和兵鬼的人送辰影入葬。
連默破格授予辰影榮譽勳章,入葬名士園,但是因爲辰影他們幾個人身份特殊,並未公開,只是一個私下的追封授勳。
姬夜熔他們沒有拒絕,因爲這是辰影應得的,在那麼多次的危險行動中,他救過很多人質,也擊斃很多歹徒,受過那麼多次傷;他有資格被葬進名士園。
在離開名士園的時候,遇到了江寒渚。
與其說是遇,倒不如說是他特意來這裡等姬夜熔。
“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江寒渚溫潤的眸光凝視她,眼底流轉過心疼,因爲她看起來很不好。
“謝謝。”姬夜熔心情很凝重,但對於江寒渚的善意,她還是要給予迴應。
更何況江寒渚曾經幫過自己。
江寒渚凝視她有片刻的沉默,想了下,說:“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儘管開口。”
雖然知道她不太可能需要自己的幫助,但他還是想告訴她,只要她需要,自己願意幫助她,只要自己做得到。
“好,謝謝。”她的言語單調的可憐。
很奇怪,沒看到她的時候,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想問她去了哪裡,是和閣下在一起嗎?是否過的很好?
但見到她的這一刻,突然就什麼都不想問了,看到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一點兒也不好,失去最好的夥伴,怎麼可能好得起來!
“沒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這次是姬夜熔先開的口。
江寒渚點頭應許,目送着她經過自己的身邊往早已等着她多時的車邊走。
“姬夜熔。”他突然叫住了她。
姬夜熔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陰雨綿綿的天氣中,他一身黑色的正統西裝溫潤的神色像是被蒙上一層霧霾,變得陰霾了。
“你和閣下,還好嗎?”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姬夜熔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這樣問,亦不知道如何回答,點頭,算是還好吧。
“去吧。”江寒渚揮手示意她上車,姬夜熔沒有多想,上車回夜園。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車子漸行漸遠,心裡呢喃:姬夜熔,你過得好就好。
我知道有些事不該由着它發生,也知道即便是發生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我還是無力阻止它的發生。
那麼我能做的就是不打擾,安靜的看着你好,那便是我好了。
姬夜熔,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但因爲是你,我不想去探究爲什麼,順從自己的內心,這沒有什麼不好。
姬夜熔回到夜園沒有多久,連默也從總統府回來了。
劍眉緊蹙,眉心彌散着揮不去的疲憊不堪,看起來很疲倦,姬夜熔又何嘗不是。
在飛機上兩個人幾乎都沒有睡,下飛機後姬夜熔因爲辰影的事沒有合過眼,連默也因爲總統府一大堆繁瑣的事沒有休息過。
這不剛剛結束一場重要的會議,他挪出時間回來,因爲他想阿虞了。
洗過澡換身衣服,連默攬着她的肩膀,聲音裡都有着說不出的疲倦,“陪我睡一會。”
姬夜熔知道之前在法國還好,現在一旦回來巖城,軍事法院的人必然要來找自己,至今沒看到一定是他在有辦法壓制,他還有那麼多的事要處理,該有多累,她心裡很清楚。
“可不可以讓兵鬼的人暫時到總統府住上一段時間?”姬夜熔想了許久喃喃開口。
連默原本閉着的眼睛忽而睜開,波光明亮的凝視她,“當然可以!”話語稍頓,再開口時,嘴角有着淡淡的笑:“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對我開口提要求!”
姬夜熔想對他說“謝謝”,脣瓣剛抿,他低頭吻住她的脣瓣,溫情的摩挲片刻,聲音呢喃:“阿虞,能爲你做點什麼,我很高興也很榮幸。”
姬夜斂眸沉默。
她想連默現在的想法是不是就像自己當初那樣,能爲他做點什麼事,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事都會讓自己覺得是被需要的。
“四哥……”
“嗯?”他憐惜的親吻她的額頭。
“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看木槿吧。”
“好!”
連默和姬夜熔一直將木槿當做他們的親妹妹對待,木槿的離開不止是讓姬夜熔難以接受,承受巨大的悲慟,也讓當時已經失去姬夜熔的連默一度萬念俱灰。
因爲木槿是姬夜熔最在乎的人,是他在失去姬夜熔後,還能感覺到自己和姬夜熔有聯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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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死了讓他感覺自己和阿虞最後的那點聯繫也斷掉了,他怎麼能夠不難過,灰心。
這塊墓碑本是爲阿虞立,後來木槿走了,爲了隱藏住這個消息,他就應木槿的請求將她安葬在這裡。
姬夜熔和連默一起去看木槿,只帶了一束鮮花,她將鮮花放在了墓碑旁邊,站在連默身邊,當着木槿的面,主動的牽起了連默的手,對木槿說:“木槿,我和四哥一起來看你了。”
連默被她主動牽起手,胸腔裡有一股情緒是滾燙的,反手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十指緊扣宛如密實的老樹根,聲音篤定:“木槿,你放心,我以後會好好的照顧阿虞,不會再欺負她。”
以前木槿總抱怨他,太會欺負夜熔了。
今天他就當着木槿的面保證,以後他絕對不會欺負阿虞了。
陽光滲過枝繁葉茂的樹葉灑在陰涼的地面,宛如夜晚的銀河,璀璨奪目,微風拂面,兩個人十指緊扣,目視着石碑,眸底泛起淡淡的柔光。
這一刻,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光。
木槿、連默、姬夜熔,三個人,既熟悉又陌生,因爲有姬夜熔的存在,將三個人牢牢的拴在了一條繩子上。
縱然姬夜熔離開,縱然木槿愛上了霍淵,縱然曾經有過爭吵與傷心,但這些並不會阻隔斷他們的感情聯繫。
一如木槿永遠是他們的妹妹,亦如姬夜熔始終不能忘卻記憶裡的那個四哥,好的,或壞的。
連默接到電話,要他回去一趟,他下意識的看了一下姬夜熔。
“你先回去,我再陪一會木槿。”姬夜熔壓低的聲音只有他能聽到。
連默點頭,對電話那頭的人道:“我立刻回來。”掐斷電話,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不要太久。”
姬夜熔點頭。
連默握着她的手,捨不得鬆開。
然,最後還是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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