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的時間過得很慢。每天一睜眼,都有無數的問題等待着他去解決,頗有種度日如年、不得解脫之感。讓他好想龍袍一脫,踩扁了翼善冠,大吼一聲:“這破皇帝誰愛幹誰幹,勞資不伺候了!”
而周皇后的時間過得很快,天啓六年二月嫁入信王府,至今也不過纔過去兩年而已。朱由檢透過奏摺的文字感受着帝國的驚濤駭浪,而周皇后卻懵懂無知、歲月靜好。只是兩年時間裡,她與家人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內心不免有些想念。
這天,她求得皇帝允許,將家人召入宮中。本來按照規矩,男性外戚是不得進入後宮的,不過朱由檢自己都帶頭破壞了規矩,所以也就無所謂了。國丈周奎、國舅周鑑以及周皇后的生母一起進了皇宮。
朱由檢不喜歡這一家子人,爲了避免衝突,他並沒有出面。就是用腳指頭去想,他也能猜得到這一家子人進來是幹嘛的了。
周鑑不老實,一進宮眼睛就到處亂瞟。帶路的魏忠賢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見這憨人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國舅爺,進宮有進宮的規矩,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
“我看兩眼又待怎地?難不成這皇宮裡還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周鑑很不爽地嘀咕道。
魏忠賢面色變得難看,他冷聲道:“周國舅,別讓皇后娘娘難做。”
“你既曉得我妹子是皇后,你一個奴才怎敢對小爺這般說話?分明是你不知規矩,好個狗太監!”周鑑不屑地說道。
“畜生,你少說兩句!”周奎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兒子,而後說道,“公公對不住,老夫教子無方,得罪了,給您賠個不是。”
說完,周奎從袖口裡摸出一個小銀元寶,但是臨了又捨不得,偷看一眼魏忠賢,覺得對方似乎沒發現,又藏了回去,換成一粒碎銀,遞了出去。
魏忠賢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表情難看極了。他這一生收受賄賂無數,從來沒有一刻覺得銀子竟然是如此醜陋之物。魏忠賢沒有接過周奎的碎銀,而是不鹹不淡地說道:“不必了,咱家怎麼敢收您的銀子呢?!”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殺意,但又慢慢按下。他就想不通了,怎麼周皇后頂好的一個人,卻有這樣不上臺面的父兄呢?要不是看在皇后平日對他們這些臣下還算親善,要不是看在陛下對皇后還算寵愛,他真的要忍不住下黑手了。魏忠賢只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希望這件差事能夠早點辦完。
“陛下對這家人的德性,莫不是早已心中有數?”魏忠賢心中一驚。
他最近也慢慢會意過來了,陛下保下他的性命,就是把他當成了一把刀,專門幹髒活累活的。雖然他跟王承恩都常伴陛下左右,但分工是不一樣的。不過他也沒有怨言,反正這樣的黑活他幹得順手,倒也不覺得麻煩。
至於髒了手、壞了名聲,那他就更不在乎了,他早就臭不可聞了,整個朝廷除了陛下,誰不想殺了他?就算是他的那些個徒子徒孫,都恨不得他去死呢。
周皇后很重視這次探親。皇宮目前處於一種相對貧窮的狀態,她又沒有執掌皇后印,能夠調動的資源非常有限,但還是讓膳尚監給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她知道自己父親愛錢,也把平時自己攢下來的零花錢拿出來大半,準備給父兄帶回去。
然而,她滿心歡喜地接待了家人,家人們的表現卻讓她非常難堪又難過。
“閨女啊,娘來之前去北頂娘娘廟上香求保佑,拴了個娃娃回來。你把這娃娃放枕頭底下,一準能生太子!”說完,周母將一個泥捏娃娃塞到了周皇后的手裡。
黃泥剝落,將她白皙透亮的手指弄髒,周玉鳳感到有些不適,但這又是出於自己母親的一片好心,於是只能勉強笑了笑,用手帕將泥娃娃包裹了起來,放到一旁。
然而,周母並沒有就此罷休,繼續興奮地說道:“娘還在道長那兒買了求子秘藥,你定要按時服用。道長說了,每月朔日、望日、晦日服這秘方,保管能生兒子,要是不靈便退錢!”
周皇后的臉色更難看了,她只能勉強地說道:“母親,我在宮裡不能亂吃藥的,會有御醫給女兒診治的。”“御醫懂個啥?御醫最是壞種!聽聞不給他們使錢,便要暗中使壞。閨女且聽娘說,娘豈會害你?那御醫纔是頂可惡的,你千萬莫要吃他們開的藥!”
說着,周母壓低聲音說道:“娘聽說先帝的皇子便是被人毒死的,你在宮裡孤苦伶仃的,再不長些心眼可怎麼活啊?雖說你是皇后,那些個妃子卻個個都想着法子害你呢!嗚嗚嗚,我那苦命的女兒啊……”說着說着,周母紅了眼。
“對對對,咱娘說得對。”周鑑憤憤不平地說道,“妹子,我跟你說,這宮裡可不像咱家裡頭。就說剛纔領咱們進來的那個太監,便是個壞種!你一定得告訴皇上,把這死太監拖出去杖斃了!若不除了他,留着終是個禍害!”
“剛纔送你們來的似乎是魏公公吧!”周皇后震驚地說道,她急得都要哭了,“你們、你們可別平白無故招惹魏公公啊!”
“魏公公?!女兒,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魏、魏忠賢吧?”周奎面色都發青了。
周皇后深吸一口氣,說道:“父親,您莫要怕,女兒稍後便向魏公公告饒,料想他總會給我這個臉面。只是你們往後切不可得罪於他,他乃是秉筆太監,深得陛下信重。”
“什麼秉筆不秉筆的,還不是個太監?要殺要剮,還不是我妹夫一句話的事兒?”周鑑不屑道。
周皇后聞言,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只能對着周鑑說道:“兄長,我們不能讓陛下犯難。”
“陛下、陛下,你嫁出去就不認自家人了不成?竟不想着幫襯家裡些!說起來陛下也忒昏庸,妹子如今做了皇后,按道理也該給咱爹封個伯爵,給你哥我弄個錦衣衛指揮使噹噹。莫不是他早把咱們家忘到腦後了?”
“對啊,女兒,這件事情可不能忘咯。”周奎說道,“爲父早前不是修書與你說過這事麼?你怎的就不往心裡去?這可不是單爲了我,更是爲你着想啊!你且想想,你在宮裡孤苦伶仃的,連個照應都沒有。
爲父雖說掛着南城兵馬指揮的銜兒,實則手裡半個人馬都沒有,拿什麼給你撐腰?你要是在宮裡受了欺負,咱連替你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好歹封個伯爵,爲父也能上朝面見陛下,實實在在給你做個靠山啊!”
“女兒我在宮裡過得很好,沒人欺負女兒。”周皇后輕聲道。
“怎麼就沒人欺負了?”周奎的聲音高了八個調,大聲道,“那什麼孫傳庭,兩個閨女都是皇上的寵妃,難道就沒欺負過你?閨女啊,你可得爭口氣!你看那孫傳庭都被皇上封了巡撫,你爹我卻啥也不是。皇上再這麼下去,怕是早晚要廢了你啊!”
“不會的,陛下說不會的,陛下很寵愛我的。孫大人他是進士,有功名的,不一樣的……”然而,周皇后說着說着自己卻紅了眼。
她擦了擦眼淚,卻讓手上灰塵在臉上化作一道泥污,她像是要碎掉了一樣,顫聲說道:“爹、娘、哥哥,咱先吃飯,吃完了再談。”
“當家的,你怎麼說話呢!”周母擰了一下週奎說道,然而,周奎卻根本沒有理會而是與自己兒子對視一眼,有些驚恐地說道:“閨女,你實話告訴咱,皇帝不會真的要廢后吧?!”
“沒有的事!”周皇后情緒失控地吼了一聲。
“混賬,你怎麼跟爹說話呢?!”周奎面上掛不住,拍着桌子吼道,周皇后面色煞白,突然感覺小腹有些疼痛,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