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豹端坐在一朵黑蓮虛影之上。
幾乎是平湖福地倒影的黑蓮之中，數十位魔道修士湊到了一起，環繞着真傳道的道無盡，圍成了一個圈。
申豹本以爲魔道中人自私自利，一旦同墜一地，便會迫不及待的對他下手。
但沒想到魔道頗有團結互助的精神，非但沒有急着互相殘殺，反而頗爲坦率的交換了情報和對此地的感悟。
道無盡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靜道：“看來你混的不咋樣，接觸的都是魔道的底層，他們的確急切而瘋狂，無論處於何等環境，都急於對旁人下手。”
“因爲魔道的底層競爭十分激烈，每個人都是其他人的資源，每個人又是其他人的競爭對手，所以與其聯合，不如吞噬他人壯大自己。”
識無量笑道：“但只懂得競爭的魔頭，是成長不到我們這種境界的。”
“魔道的鬥爭，最美妙的便是與人的鬥爭，而要與人鬥爭，就一定要學會合作！”
“所以道門的人或許可以遺世獨立，逍遙自在，但魔道卻一定要學會團結……因爲在充分競爭的情況下，不學會團結，就一定會被其他人吞噬。”
申豹微微一愣，他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但沒想到魔頭們竟如此……彬彬有禮。
道無盡冷冷道：“當然，如果你真的信了他的話，那麼下一個被扒皮剝骨的人，就是你了！”
“嘿嘿嘿……”
識無量被他戳破心思，並不羞愧，反而自豪的笑了起來。
“鬥而不破，纔是我等維繫魔門不墜的秘訣。”
道無盡淡淡道：“但理智之下，撕破一切規矩的瘋狂，還有不可能卻偏偏爲之的魔性，確是我魔道超脫尋常鬥爭的一種境界。”
金色的雷光籠罩了整方天地，它們在四面八方凝聚成一個個宛若天道顯化的卦象。
後天八卦立於四方，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清晰的看到其倒映在眼中。
天地間的一切氣機，都在此分化爲八種，由這一張雷海凝聚而成的八卦圖，旋轉在黑蓮之外，緩緩消磨其中的魔氣！
若非那朵囊括天地，構成這方世界的黑蓮，隔絕了八卦神雷九成九的力量。
只怕一衆魔修早已被那恐怖的八卦圖煉化，即便如此，絲絲縷縷的雷光依然在他們身上跳躍。
每跳躍一次，便有些許法力被徹底斬去……
道無盡坐在最中心的蓮花上，看着那絲絲縷縷的雷光，神情略有些凝重，但他身上的黑白二氣不斷轉動，卻讓那點點雷光無法落在他身上。
其他人也各自施展金丹之中的根本神通，但最多也只能避開七成的雷光。
而申豹最爲不堪，一道雷光也避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雷光一點一點削去他的氣機。
好在道無盡已經開口：“雷珠子修成先天八卦大神通的確出乎了我的預料，而後他召來這鎮魔鐵殿和八卦神爐，更是佈下了先天八卦陣，意圖將我等煉死在這裡。”
“但他終究未能將先天八卦陣修至大成，所以只能開啓‘震’卦這一重變化，來煉化我等。”
“雖只是震卦這一種變化，其內部亦有小八門！”
“這削去我等法力的便是‘傷門’，居於東方震宮，震卦主動，動則易傷。”
“而雷珠子命格合雷，運轉先天八卦陣亦是持震卦變化，所以這一門首先運化，最爲明顯。金雷震動，猶如一把把小刀，削去我等的法力、命格、神魂、氣運，猶如刮骨一般，極爲厲害！”
“暗合傷門之旨……”
“便是我顛倒陰陽，也只能不讓此雷落在身上，一旦沾染雷光……”
道無盡伸出手指，微微散開陰陽二氣，就見一道雷光如刀，削去他的一點根本法力，化爲黑色天花落下。
識無量也凝重道：“不僅僅是法力，那一刀刀下去，便是我等的神魂亦有所損傷，難以查探的氣運亦被削落，就連那冥冥莫測，我等對大道的感悟、境界，亦被削去，簡直如傳說中的混元金斗一般，損傷道行。”
“這麼一刀刀下去，我們遲早化爲凡人，而且幾乎不可能恢復！”
心佛宗的妖僧也合掌嘆道：“便是貧僧的心相亦遭損傷，此雷削的不但是道行法力，就連心念之力，乃至輪迴中寄託的積修，都在一點點的消磨。”
“這樣下去，就算我等撐得過三天，也要元氣大傷！”
要說申豹纔是最慘的。
一道道雷光將他辛辛苦苦修來的道行削落，每一點雷霆落下，都至少削去他三天的苦功。
衆人這邊說幾句話的功夫，他的修爲便已經倒退一年，差點退轉了。
道無盡感嘆道：“先天八卦、掌握五雷加上這鎮魔鐵殿，煉魔神爐確實厲害，這削人道行的金雷，不過是其小八門的一門而已。除此之外，還有幹宮開門，坎宮休門，艮宮生門，巽宮杜門……以及最重要的坤宮死門。”
識無量道：“開、休、生爲三吉門，死、驚、傷爲三凶門，杜門、景門中平，傷門震震合一，故而有此兇險，但若是運轉到三吉門，應該有我等喘息之機吧！”
“比如轉到休門暫停消磨，轉到開門有破陣之機……”
道無盡冷笑道：“若是如此，先天八卦還稱得上是陣道第一的大神通嗎？”
識無量微微皺眉：“八門道理乃是天地大道！八卦運轉，有吉有兇，如此一切陣法纔有陣眼，才能運轉天地大道，叫那小子一人以不過金丹的道行將我們數十人鎮壓，煉化。這是顛補不破的根本道理，莫說先天八卦，便是文王，周公親至，也不能違逆。”
“所以此陣一定有生門所在，開門暗藏！只是被其遮掩而已。”
道無盡搖了搖頭：“我們如今窺探到的，乃是小八門，外面雷珠子持震卦運轉的，纔是大八門。”
“除此之外還有那八座鐵殿，其運轉天地氣機，內藏無窮魔性，卻是樓觀道前輩仙人佈置的真正的煉魔八卦陣。”
“你按照小八門的開門闖出去，說不定就撞上了大八門的死門！”
“你若真算到了大八門的生門，那外面八間鐵殿，你就走得出去嗎？”
“傷門主動，我等若是不動，便只有傷門來削法力，若是我們動了，生門、開門、休門纔是最恐怖的，我已料定，開門之時，外面的大八門必是死門！一旦動一動，便會被攝出黑蓮，在外面雷海之中遭到八卦斬仙神雷瞬間鎖定死門，就是元神真仙來了也要被活活劈死！”
“所以，開門之時，恰恰不可動，動則必死……”
諸多魔頭臉色一變，皆掐指來算。
若是小八門推到開門，外面大八門乃是死門，的確一旦動彈，這黑蓮也護不住他們，因爲他們是主動‘破陣’。
只要動一下，開門大開，自己就從黑蓮中滑出去了……
到時候若外面的大八門轉死門。
大家都知道神霄派最出名，號稱可以逆斬元神的大神通——八卦斬仙天府神雷。
那是天庭斬仙台上，專門用來斬殺仙人的天府神雷，一旦鎖定死門，無論多高的道行都難免一刀。
心佛宗的妖僧心頭一跳，驚恐道：“這開門纔是最危險的，到時候我們若是動一下，那就是……”
就在此時，道無盡突然開口：“閉嘴！”
瞬時間，衆人寂靜無聲。
便是申豹也在虛幻的蓮花之上一動不動，屁股如同紮了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數十個呼吸之後，道無盡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剛剛我顛倒陰陽的生死二氣逆轉，應該就是轉到了開門，外面縱不是死門，亦至少是大傷門，一旦我們動彈，便會墜落蓮花，掉入外面的煉魔大陣之中。”
識無量忽而道：“若是確定開門對應的便是死門，那麼我們一旦算清楚小八門的變化，便可以此推算大八門的運轉，這樣一重一重遲早能破此陣！”
萬靈五毒教的女修搖頭道：“別說這削人道行的傷門一點點削去我等修爲，我們能撐多久？撐不撐得到推算出先天八卦陣的八門運轉。”
“你就怎麼敢肯定，小開門對應的就是死門？”
“萬一是驚門呢？驚門只聽聞此門之意，便知道其主驚恐傷神，演化讓你心驚肉跳的死亡氣機，恐嚇你不敢入開門，也是自然……”
“所以！”
心佛宗的妖僧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道：“還是要有人祭陣，把人扔出去才能知道外面的大八門究竟是什麼！”
頓時魔修之間和諧友好的氛圍瞬間打破。
所有人的氣機流轉，申豹只感覺大部分的殺機都鎖定在了自己身上，誰叫他是這裡最弱，也是最不魔道的修士？
但申豹只是淡淡道：“以我的修爲，難道真能試出大八門，就算撞到生門，雷珠子弄死我也不難吧！”
道無盡緩緩開口道：“撞到生門就絕不會死！這是天道至理……”
但識無量卻有些遲疑：“但這先天八卦陣至少有三重，若是真讓他到了生門，外面那一重先天八卦陣若是開門，就把他送走了！”
“這小子和外面那個樓觀道弟子交情深厚，乃是我們手中過的一枚重要籌碼，不能這麼白白送出去啊！”
申豹心中一驚，本以爲自己已經騙過去了！
沒想到魔道之中的這些魔頭一個個都是人精，根本沒有瞞過他們。
心佛宗的金丹點頭道：“沒錯，這小子是最重要的一次祭陣的人選，我有把握把他扔出去的時候，生門的機率會增加五成，不能這麼輕易犧牲。”
說着他眼珠一動，就要攝來一個比申豹稍微強一些，丹成三品的魔修。
但道無盡卻伸手一指，黑白二氣一轉，打斷了他伸出的大手。
“此時還不是內訌的時候！”
“我們這裡的人哪一個不是心志堅毅，你扔任何一人出去，他死都不會吭一聲，而下一個一定有拼死一搏的決心，外面有人運轉先天八卦陣煉化我們已經夠麻煩了！內部再亂起來，我也沒有把握主持大局！”
“畢竟，魔道不說其他，決心是絕不會缺少的……”
道無盡微微思索，繼而道：“主持先天八卦陣的人能夠推動八門運轉變化，所以八門陣法就像一個鎖芯，只有當所有生路對齊，纔是破陣之機，但與死板的鎖芯不同，陣法一旦有人主持，便可推動八門，變化其轉動的速度。”
“所以我們永遠不能指望，生開二門完全對齊，闖出陣法不用冒半點風險。”
“有時候，要冒險衝破景門、杜門，甚至傷門、驚門，才能得見生路。”
“但有兩種疑慮！”
“外面大八門引而不發，我等不知道其威力的極限！是景門、杜門亦可鎮殺我等，還是傷門、驚門我們也能支撐幾個呼吸？”
“其次，便是雷珠子推動陣法變化的速度，由其修爲和掌握先天八卦大神通的境界決定。”
“修爲越高，八門運轉的速度越快，遇到那等推動陣法運轉的速度，超乎陷入陣法者反應速度的大能，生門轉瞬變成死門，沒有人能活着出去！”
識無量搖頭道：“雷珠子再如何也只是一個一品金丹，八卦陣層數越多，越是往外，推動變化就越是困難。”
“那鎮魔鐵殿雖然厲害，隱隱鎮壓着元神天魔！”
“我等落入進去，非三吉門必死無疑，但我懷疑雷珠子根本無法改變那八門的運轉速度，而外八門他推動起來亦是沉重無比，就算傾盡全力運轉，一個完整的八門亦要超過……”
識無量掐指計算。
先天八卦陣的可怕，便在於它幾乎能最大程度的藉助天地之力，而時序便是天地最偉大的力量之一。
故而天干地支，時辰四柱是錨定八門最重要的變量之一。
識無量篤定道：“至少要超過四刻！”
“外面的鎮魔八殿即便運轉最快，也要四個時辰！”
“我懷疑現在他推動外八門運轉的速度和小八門是一樣的，這樣八門的運轉相對穩定，也能將開門鎖定死門，爲我等設下死局，但見我等久不上當，他一定會改變外八門的運轉。而那時候，開門和死門不再重合，而我等已經習慣了開門必死，便會白白放過一個生門……”
心佛宗妖僧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我們現在甚至不能確定開門就一定對應死門！”
“至少是三凶門！”識無量道：“能顛倒道無盡的生死之氣，定然是致命的危機。”
道無盡平靜道：“先聯手確定小八門的變化……”
…………
雷珠子端坐太上鎮魔石碑上，手中不斷掐算，面上卻是一笑。
“他們果然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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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門變化中，開門一動，必出蓮花，落入大八門中。”
“我料定真傳道修的陰陽二氣，能感應生死，所以變故意將開門對準了開門，而那羣魔頭一定以爲大八門對應的死門，不看破此節，他們無論怎麼推算，都破不了陣。”
姜尚看着申豹差點被丟出去，也是有些後怕。
遲疑道：“雷師兄，三重先天八卦陣已經複雜無比，若無大智慧，大勇氣，大毅力，絕無可能在三日之內破陣。”
“而三日之後，便是最強的道無盡亦要退轉金丹，破陣更難！”
“但一開始就大開三門，是不是稍稍冒險了一些？”
雷珠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也以爲這先天八卦煉魔大陣只有三重八門？”
“其實還有四個旗門，剛剛那一瞬，的確是小八門，外八門，鎮魔八殿都是開門，但在先天八卦陣之外，這平湖福地乃是一朵蓮花，我以靈寶業火紅蓮在先天八卦陣之外立下‘生、死、幻、滅’四大旗門。”
“剛剛三重開門重合，他們只要動一動便可破陣而出，但卻一定會落在我幻字旗門之中，如此即可救出你那好友，亦可讓他們陷入幻陣之中！”
“那道無盡察覺到生死顛倒的感覺，乃是幻字旗模擬生死二旗的氣機……”
“我料定他們都是人傑，一定能最短的時間窺破其中隱秘！但即便是人傑，如此落入陣法，最開始的時候也一定抱有十分的謹慎，故而先騙了他們一次，讓他們錯過唯一的生機！”
“接下來八門四旗運轉，下一次三吉門重合，生機大開，已經是八天之後了！”
“削元金雷之下，哪怕最強的道無盡，也只能支撐七天……”
“而僅剩下的一線生機變化，平吉重合的時間，乃是兩天之後，那時候僅有道無盡有機會闖出去！而且他得在短短兩天之內，窺破我的算計！”
“所以，對於陣中大多數人，他們已經陷入死局。”
姜尚遲疑道：““幻字旗，應該是四旗門中除卻生旗之外殺傷力最小的吧！”
“那可不一定，幻陣若是窺不破，比殺陣還要可怕！而且四旗門各有一位師弟主持，幻字旗乃是最強的崔啖，有他的五色玄光輪轉，能逃出去的也不多。”
雷珠子坦然道：“除非魔道齊心協力……”
“唉！魔頭狡詐，太過善於爭鬥，即便我重重佈置，他們闖出幻陣的機率也有五成。”
姜尚知道，這五成之中至少有兩成，是因爲要搭救申豹的緣故。
當即慚愧拱手道：“是我讓師兄爲難了……”
雷珠子擺了擺手，笑道：“師兄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便是闖入幻陣又如何？大不了將他們趕出福地！”
“這一局，魔頭們輸了便是被我徹底煉化的下場，但他們若是贏了，也不過是逃出生天罷了！”
“我如何不敢賭？”
“唯有一點，叫我遲疑。”
“那便是那朵黑蓮，我能算盡一切，但唯獨算不到它的反應。”
“畢竟所有這煉魔大陣，四旗運轉，鎖定的乃是陣法中的定數。”
“能在先天八卦陣中扭轉變數，便是元神真仙來了也夠嗆，但偏偏陣法之中，還有那朵真正變數無窮的黑蓮。我原本有十分把握鎮殺除了道無盡的所有魔頭，但若是那朵黑蓮出手，只怕就……”
姜尚勸道：“若非那朵蓮花，魔道羣修怎麼也不會入甕的。”
“能有此掃蕩羣魔的機會，已經是師兄先天八卦大神通和此陣通天徹地之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