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4章 譬如朝露
李之峰端來了早飯，放下，便又出去了。
粥、饅頭、小菜，還炒了八個雞蛋。
“吃早飯。”孟紹原先給自己盛了一碗粥。
“好。”
羽原光一一點都沒客氣，抓起一個饅頭啃了一大口：
“可惜，少點酒。”
“我不喜歡一大早喝酒，可我今天忽然也想喝點。”
孟紹原吩咐了下去，沒一會，李之峰就在朱家找到了酒，還有意外發現，一大盆已經做好的扣肉。
這可是四川的一道名菜。
滿滿的一大盆扣肉，熱好後端上來，噴香四溢。
“好東西，真正誘人。”羽原光一食指大動：“紹原君，各方面我都不如你，但吃肉，你不如我。”
孟紹原斜着眼睛說道：“那也未必。”
羽原光一一指面前的扣肉：“請！”
說完，自己先吃了一大口扣肉，喝了一大口酒送下。
孟紹原同樣效仿。
“好了，我心中的疑惑已經解開，該兌現我的承諾了。”
羽原光一隨即說道：“潛伏進入重慶的指揮官，一共有四個，現在，草森瀨子爲重慶情報組織最高指揮官，代號蓮花……”
羽原光一交代出了所有他知道的事情，沒有一絲一毫隱瞞的。
輸，就要輸的漂漂亮亮的。
根據他的交代，日本最後一批大規模派遣往重慶的特務，是以羽原光一、草森瀨子爲首的所謂“四巨頭。”
其成員包括虎狼在內。
截止目前爲止，日特在重慶的整個特務組織，已經幾乎損失殆盡。
剩下的，已沒有力量繼續興風作浪。
沒錯。
在孟紹原的記憶中，1943年之後，重慶便沒有日特在活動了。
自己和日特組織在重慶鬥了那麼久，消滅一批，對方就派出一批，無休無止。
可現在，終於可以畫上休止符了。
“紹原君，留意草森瀨子。”羽原光一特意提醒道：“她在特工方面的才華，也許不是最優秀的，但她是最懂得如何利用自身優勢的。
她現在和金竹軒在一起，利用金竹軒的特殊身份對自己進行掩護，你對付她，一定要慎之又慎。”
這又可以證明了孟紹原之前的判斷：
金竹軒身邊一定有日特！
“金竹軒和草森瀨子的前途利益，完全捆綁在了一起。”羽原光一繼續說道：“草森瀨子一旦落網，就意味着金竹軒末日的到來，所以，他會不顧一切保護她的。
草森瀨子不但善於利用自身優勢，也能嫺熟的動員身邊的所有資源，我確信，在重慶保護她的中國人，遠遠不止金竹軒一個人！”
孟紹原沉默了一會：“謝謝伱！”
謝謝你！
這些，羽原光一本來是不用說的。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輸，也要輸的漂漂亮亮的。
或者，也可以說，這是羽原光一對孟紹原的惺惺相惜。
“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了。”羽原光一又吃了一大口扣肉，心滿意足：“一晃，那麼久過去了，我們從上海就開始鬥了，一直鬥到重慶。
我這一生，最感謝的人就是你。如果沒有你，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特工，正因爲有你的存在，我才成了一名優秀的特工。
我時常會想，如果有一天戰爭結束了，我一定要找你喝酒，和你好好的聊聊，沒想到，這個願望這麼快就實現了，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說完，他再次從盆子裡夾起一塊扣肉：“田七，還好嗎？”
孟紹原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羽原光一一口吃掉了一大塊扣肉，喝下了一大杯酒：“你是我最尊敬的對手，甚至是我的老師，而田七，卻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話，竟然是從羽原光一嘴裡說出來的。
田七“背叛”了羽原光一，所有人都認爲羽原光一會對他恨之入骨。
可只有羽原光一自己知道，他的內心，一直都是把田七當成朋友的。
如果沒有這該死的戰爭！
“真好啊。”
羽原光一吃下了第五塊扣肉：
“爲什麼不吃了，紹原君？你認輸了？”
孟紹原苦笑一聲：“我實在吃不下了，我輸了。”
羽原光一“哈哈”大笑起來：“我贏了，我終於贏了你一次了。”
他起身，一邊打着拍子，一邊唱道：
“常思人世漂流無常，譬如朝露，水中映月，剎那繁華瞬間即逝。風流人物，今非昔比，人生三十年，莫非熙熙攘攘……”
這是日本戰國時代一代梟雄織田信長曾經唱過的歌。
唯一的區別，只是把“人生五十年”改成了“人生三十年”而已。
一曲唱罷，羽原光一笑道：“今日，我能與地表最強特工大口喝酒，還能在吃肉上戰勝他，我願足矣。
紹原君，人生三十年，譬如朝露。若你將來能把我的死訊，告訴田七，羽原感激不盡。”
孟紹原做出了他的鄭重承諾：“我會的。”
“有個女人，叫霍秀珠。”羽原光一交代了最後一件事：“她是被我利用的，將來可以不殺她嗎？”
“好，我不殺她！”孟紹原一口承諾下來。
羽原光一重新回來坐下：“我該說的，該唱的，都做完了。我的人生，就到這裡爲止吧。”
孟紹原忽然問道：“能夠不死嗎？也許將來，你還有被交換俘虜的機會。”
他竟然有些捨不得這個對手就這麼死去。
“不能。”羽原光一想都沒想：“我說過，我必須死，只有我死了，我的部下才有可能得到保全。日本有個不好的習慣，喜歡尋找替罪羊，而我就是那個替罪羊。”
說完，他悠悠地說道：“況且，我累了。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了。”
孟紹原舉起了杯子：“羽原光一，我敬你！”
“紹原君，請！”
兩個人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羽原光一從領口拿出了一粒藥丸，他依舊還在微笑：“紹原君，最後一事，我希望在我死的時候，身邊陪伴的人，是你！”
“下輩子，別做這行了。”這是孟紹原對羽原光一說的最後一句話。
“人生三十年，譬如朝露。真好啊。”
羽原光一喃喃唱着，然後，他把毒藥塞到了嘴裡，又喃喃說道：“譬如朝露，譬如朝露……”
他軟軟的倒在地上，那一縷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