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偏過頭去，微微一笑：“你現在代替國王陛下親眼看到了，不也是一樣嗎？”
“或許吧……”瑟維尼輕笑着點了點頭。
三個月過去，此時的瑟維尼已經不像之前剛收到蘭帕裡十三世過世的消息時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臉上重新恢復了一貫的平和微笑。而且比起以前，她現在的笑容似乎更加真誠溫婉了許多，讓人看起來更覺親切。
想到瑟維尼在這段時間內做的事情，許亦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絲欽佩之意。
能夠在面臨鉅變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堅強，並且能夠堅持自己的想法而不受巨大的權力誘惑，只怕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在意志堅定上比得上她了。
“說起來，你還是隻稱呼父王爲國王陛下呢。”瑟維尼看了一眼桑迪河面上穿梭如織的波特商會貨船，忽然又道。“大哥他繼位後一直沒有對你和新飛商會做什麼，你依然還是不肯接受他嗎？”
“談不上什麼接受不接受。”許亦搖搖頭。“這只是一種習慣罷了。我這輩子就只見過一個國王陛下，至於艾瑞克王子殿下嘛……壓根就沒見過，所以還不習慣改變對他的稱呼。再說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商人，我對他的看法怎麼樣，也影響不了什麼吧。”
“許亦，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瑟維尼露出一個略顯俏皮的笑容，伸出手指點了點許亦。“你不要老是這麼看輕自己。你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商人？整個王國內恐怕不會有除了你之外第二個人相信。如果一個甚至能夠影響整個王國超過一半城市決策的人只是個小商人，那王國內其他的商人們又算是什麼呢？”
“王女殿下。您就不要取笑我了。”許亦苦笑搖頭。“哪些城市如何決策只是爲了他們能多賺點兒財政收入罷了。和我可沒什麼關係。您這句話如果落入艾瑞克王子殿下耳朵裡。那我說不定就要倒黴了。”
“這又是你另外一個老毛病。”瑟維尼抿嘴輕笑。“每次言不由衷的時候，你都會對我使用尊稱。放心吧，大哥他答應會善待你和新飛商會，從現在來看，他也的確做到了。你看，大哥已經繼承王位足足三個月了，這不是一直都沒有拿你和新飛商會怎麼樣嘛。所以其實你完全可以大膽一些，繼續像以前一樣好好發展新飛商會就好了。”
許亦瞥了瑟維尼一眼：“你是來給艾瑞克王子殿下做說客的嗎？”
“不。我是來給整個蘭帕裡王國做說客的。”瑟維尼輕輕搖頭，表情變得鄭重起來。“許亦，請不要拋棄蘭帕裡王國好嗎？”
許亦默然片刻，道：“我從來沒說過要放棄蘭帕裡王國。”
“但是你就是這麼做的。”瑟維尼正色道。“最近這三個月裡，你不僅沒有按照你以前對我講過的計劃擴建新飛商會在落雨谷地裡的基地，還將落雨谷地內的各種人員設施都搬遷了出去。據我所知，新飛商會的魔法研究院和魔力機牀研發中心，現在都已經被你整體搬遷到了你們商會在斯坦丁公國的基地去了對嗎？”
許亦面無表情，卻也沒有否認：“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難道你以爲，這麼大的動作。有可能瞞過所有人嗎？”瑟維尼毫不客氣地反問。“除此之外，斯蒂爾和你的女兒弗萊婭也都被你送到了斯坦丁公國去。你這樣做。難道不是想離開蘭帕裡王國嗎？”
“你想多了。”許亦笑了笑道。“斯坦丁公國的氣候比這裡好，我把斯蒂爾和弗萊婭送過去，只是爲了讓她們生活得更加舒適一些罷了。”
“不要騙我了。”瑟維尼死死盯着許亦，語氣堅定。“許亦，我和你相處這麼久，怎麼會看不出你心中的想法。你分明是已經做好了打算，並且已經開始有步驟地實施了。其實認真來說，早在兩年多年你第一次去斯坦丁公國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對不對？”
迎着瑟維尼的目光沉默了好一會兒，許亦輕輕嘆息一聲道：“這只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罷了。王女殿下，三個月前，您不是還在提醒我要提前做準備嗎？現在卻跑來指責我，這又是爲什麼？”
瑟維尼臉上掠過一絲黯然，輕輕咬了咬牙，續道：“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是許亦……你就不能多一些耐心嗎？多給大哥一些信心，起碼也要看到他真的想要針對你和新飛商會了，再做決定不好嗎？”
“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晚了。”許亦輕輕哼了一聲。“讓我多一些耐心和信心？瑟維尼，如果是你接任王位，我就可以給你絕對充足的耐心和信心，至於艾瑞克王子殿下嘛……呵呵……”
“可是我覺得大哥接任王位這三個月以來，已經做得非常不錯了。最起碼他並沒有像你之前擔心的那樣，他一旦登上王位，就對你和新飛商會動手不是嗎？”瑟維尼依然不肯放棄勸說。
“是嗎？”許亦反問了一句，看了瑟維尼一會兒，忽然問道：“王女殿下，聽說您在交出所有職務後，一直隱居在自己的領地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是的。”瑟維尼輕輕點頭。“這也是爲了能夠讓大哥安心。這一次來見你，還是我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離開領地。”
“是艾瑞克王子殿下請你來勸說我的嗎？”許亦又問。
“不，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大哥只是把情況告訴我了而已。”瑟維尼答道。
“那和他請你出來也沒區別。”許亦聳了聳肩。“看樣子艾瑞克王子殿下對你的性格真是相當瞭解。好吧，不管你是由於什麼原因來見我，但是你這幾個月一直在自己的領地裡隱居。相比對外面的情況壓根不瞭解。”
“怎麼？有什麼異常情況嗎？”瑟維尼有些疑惑。“這一路上我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異常變化啊？反而來到邦塔城後。我看到邦塔城變得比以前更加繁榮了。這讓我非常高興。”
“表面上當然看不出來，至於實際上嘛……我舉個例子好了。瑟維尼，你知道最近邦塔城的商會政策又調整了嗎？”
“調整商稅？”瑟維尼微微皺眉。“怎麼調整的？是調低了還是調高了？”
“你覺得呢？”許亦冷笑一聲。“就在六天前，城主府公佈了最新的邦塔城商稅徵收標準。按照這個標準，包括我們新飛商會在內的生產魔法機械的商會將被歸類於新型產業，享受新的商稅標準。具體來說，就是要徵收額外的魔法機械特別保障賦稅，從5%到8%不等。”
“額外賦稅？”瑟維尼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之前的商稅保持不變？”
“不。之前的商稅同樣提高了。以我們新飛商會爲例，因爲我們新飛商會上報的年收入超過了五百萬金幣，屬於第一檔收入商會，商稅率將會從之前的統一的43%提升到56%。直接提高了13%。“
“13%？”瑟維尼頓時愕然。“怎麼會一下子提高這麼多？加上那個額外賦稅的話，豈不是一下子就提升了接近20%？”
“單以我們新飛商會爲例的話，那可不是接近20%，而是超過了。”許亦冷笑道。“當然了，除開我們新飛商會之外，其它的商會因爲大多數並不是主營魔法機械的，所以提高的賦稅比例並不高。最多的阿姆利商會也不過就是提高了17%左右。”
“這太瘋狂了！”聽到許亦給出的數據，瑟維尼的俏臉立即沉了下來。“一下子提升這麼多。你們還能剩下多少利潤？”
“王女殿下，如果我告訴您，我們新飛商會按照這個商稅標準的，今年的全年利潤最終可能會直接被砍掉一大半，您信不信呢？”許亦滿臉譏笑地問道。
瑟維尼默然片刻，輕輕點頭，旋即又有些不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爲什麼現在的邦塔城甚至還要比以前更繁華了呢？你看，到處都是運送出去的各類貨物，而且其中還是以各類魔法機械最多。這是爲什麼？”
“很簡單，因爲利潤率太低了，不多做一點兒東西賣的話，就壓根賺不到什麼錢了，甚至連維持商會的基本運作都很成問題。”許亦嘆息道。“瑟維尼，剛纔在城裡轉悠的時候，難道你沒有發現，所有人臉上的笑臉都要比以前少多了嗎？”
瑟維尼回憶了一下之前和許亦乘坐一輛魔力轎車在邦塔城裡到處轉悠視察時所見到的情形，發現許亦說得的確沒錯。
邦塔城的確看起來更加繁華，貨物運輸也更加繁忙，但是人們臉上卻並不像之前她擔任城主時那樣總是洋溢着儘管緊張卻幸福滿足的笑容，而是一個個都表情凝重，眉頭緊鎖，一看就知道壓力很大。
“商會不賺錢了，自然就會想辦法節約成本。而在成本中最爲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工人們的工資。”許亦繼續解釋道。“光是上個月內，邦塔城內各大商會的工廠中就爆發了足足十五起工人騷亂，全部是爲了抗議降工資的。”
瑟維尼看着遠處的舊邦塔城，默然不語。
“工人們不滿意，其實很多城裡的商人們更加不滿意。已經有很多同樣是生產魔法機械的商會會長們向我訴苦，說他們快要支撐不下去了。”許亦的臉色也一樣不好看。“我對此無能爲力，只能勸告他們繼續堅持下去。”
“那……堅持得住嗎？”瑟維尼遲疑着問道。
許亦輕輕冷笑了一聲：“你覺得呢？”
瑟維尼再次看向地平線遠端的邦塔城，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