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魔峰,主殿側後方,專門給真傳弟子用來辦公議事的廂房中。
“怎麼樣大師兄?師尊他老人家爲什麼一回來就召見你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唐忠前腳剛邁入廂房,鹿青枝的問題就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了過去,也不怪鹿青枝如此心急,實在是王淵匆匆回山,且一臉陰沉,把他給嚇壞了。
雖然王淵收斂了許多,不再像原身那般,對門下弟子殘酷狠厲,但荒塋山上那麼多年留下的印象,卻是短時間內無法洗去的。
“額,師尊與平常好像有點不大一樣。”關上房門,看着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鹿青枝與常武,唐忠斟酌着措辭,十分古怪地說道。
“怎麼個不一樣法啊?師兄你這般說可是有什麼隱情?”聽聞唐忠的回答,鹿青枝本就滿是擔憂的神色,更是一凜。
眼珠亂轉,掃過四牆與屋頂,鹿青枝顯然是誤以爲唐忠在擔心,師尊可能在窺伺他們的談話。
“鹿師弟莫要誤會!”知道鹿青枝陷入誤區的唐忠趕忙勸阻,並將王淵召見的實情,原原本本,仔仔細細地述說了一遍,顯然唐忠也在爲自家師尊的異常表現而擔憂,迫切需要他的兩位師弟,跟他參謀參謀。
“只是關心修行進度,與賞賜修行資源嗎?”攥了攥手中的煙桿,擡起放下數次,就是不將其中菸絲點燃的常武,十分凝重地問道。
就算與王淵近距離接觸的時間,要遠遠少於另外兩位真傳弟子,可作爲荒塋山老人兒的常武,卻也是對自家師尊的脾性有不少了解的。
師尊雖然修身養性,不對門下弟子過分苛責了,但若說師尊會關心門人弟子,親厚慈和什麼的,可就有點扯淡了。
故而沉穩有度如唐忠,常武者,都免不了心生疑竇,妄加揣測了。
“莫不是咱們師尊,在那武神宇宙受什麼刺激了?”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的鹿青枝,擡步就要出門,“我去找那夏侯庸打聽打聽,武神宇宙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好爲日後做個準備。”
聽聞此言,唐忠與常武兩人也未阻止,可就在鹿青枝剛要推門的時候,他的身子猛地一滯。
“怎麼了?”作爲應對師尊變化的攻守同盟,唐忠與常武異口同聲地關心鹿青枝道。
像是許久未上油的發條娃娃一般,鹿青枝僵硬地轉過頭來,回答道:“師尊叫我去他洞府一趟。”
“師弟(師兄),一路走好,我們就不送了!”仍舊是異口同聲,誤以爲王淵正在監控廂房內一切動靜的唐忠二人,簡單地送別一聲後,就埋頭於自己桌案上的案牘文卷中去了。
只留鹿青枝悽然一笑,蹣跚遠去。
“丙字號倉庫皆已封存完畢,丁字號倉庫,除了仍在存入物資的兩座,與正在修建的兩座外,也皆是完成了封存法陣的佈置,只等覈查弟子上交報告後,就能進行物資封存了,師兄,你看看還有什麼紕漏沒?”將手中記錄信息的玉簡遞給唐忠,常武另一支手上的菸袋鍋子仿若不經意一般,在桌上敲打出了有節奏的“鼓點”。
“嗯,我看沒什麼問題,只要催促一下,讓營造倉庫的那些師弟們,動作再快點就好了。”收到暗示的唐忠,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接着就按照約定好的“讀法”,看起了玉簡中的詳細報告。
“這是外門弟子的考察報告,其中有問題者已經被圈出來了,那些表現優異者也有標註,他們已經獲准提前進入各峰,瞭解各脈修行傾向了,你來看看,瞭解一下。”唐忠飛速準備好了一份資料,同樣在輕敲桌面的“咚咚”聲中,遞給了“翹首以盼”的常武。
兩人卻是通過這種手段,隱秘地交流起了對自家師尊變化的看法,與應對手段。
……
就在化魔峰真傳弟子,爲自家師尊的變化,風聲鶴唳,膽戰心驚的時候,南平坊市中也有兩個凡人,在爲修行界中流傳出的消息,爲天下生民,耗費心力。
“上次一別,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們才得以再次相見,別的先不多說,我先乾爲敬,周兄你旅途勞頓,且隨意便是。”南平坊市最大的酒樓雅室中,前靖陽郡守,現在的大商人,兼六魔宗外門執事陳東陽,端起滿滿的酒杯,當着來訪故友周澤平的面,一飲而盡。
“大老遠跑到你這,怎就這般小氣,不讓我吃足酒水可是不行,現在我可是無官一身輕,怎麼豪飲都沒關係了!”於爲官任上,緊守規矩,剛正不阿的周澤平,在辭官歸隱後,卻是有了幾分文人墨客的瀟灑風姿,不等陳東陽放下酒杯,辯解一番,就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跟着一飲而盡了。
“你這‘一縣父母’怎就捨得放下‘子女’,來這昆玉山了?我當初可是怎麼勸你都沒勸動啊!莫不是在那官場中受了什麼憋悶氣?不要有所顧慮,說給兄弟我聽,現在你陳兄弟我可是混上了一個六魔宗外門執事的司職,別的不敢說,敲打敲打那些帝朝蛀蟲可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對於自己這位至交好友,陳東陽還是很上心的,放下酒杯後,就忙不迭地問道,生怕周澤平想不開。
“陳兄莫要擔心與我,我辭官而去,卻非是因受了什麼委屈。”見到好有誤會,周澤平連忙擺手解釋道,“卻是那平海縣,再也無需我這無用的官兒了。”
“怎麼說?”對於自己這位好友的爲官道德與牧民水平,陳東陽至今可都是佩服得緊,突聞平海縣不再需要周澤平這個好官後,卻是大爲不解。
“我那平海縣中多了一個可以替代官府的平海觀,裡面的駐觀仙師,不但可以執政斷案,還能施法造福鄉里,平海縣自然就無需有我這個無能之輩,妄據高位,徒耗錢糧了。”雖然嘴上沒有太多的抱怨,但不被需要的落寞神情,依舊不可阻擋地爬上了周澤平的面龐。
“得了吧,我還不瞭解你,若你的心思真就不在官場了,肯定會回到自己的老家,一邊種地,一邊寄情于山水之間,你能尋到我這,肯定是發現了那平海觀,與六魔宗有所牽連吧?”陳東陽一邊笑看演技臻至化境的周澤平在表演自怨自艾,一邊憑藉多次被欺騙的經驗,十分無情地揭穿道。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啊!”收起落寞,乾笑了一聲後,周澤平很快恢復了嚴肅,“我多方打聽過了,像平海觀一般的道觀,道宮已然遍佈整個帝朝,而這些宮觀中駐蹕的仙師,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六魔宗,故而我打算來這六魔宗瞧瞧風頭。”
“誰當家,誰牧民,又有什麼差別,這裡可是修行宗派啊,來來往往的可都是本事高強,長生久視的仙師,爲了那風雨飄搖的大周帝朝,爲了那不爭氣的奉行帝,冒這樣大的險,值得嗎?”見自己的好友嚴肅下來,陳東陽也是認真了起來。
“周某何時說過要爲那帝朝,爲那帝王鞠躬盡瘁了?”對於好友明裡暗裡的勸說,周澤平卻是不以爲意,仰頭再飲一杯的他,放下酒杯後慷慨言道:“我是放不下那平海縣的鄉親父老,放不下帝朝統御的億萬生民罷了,至於誰坐天下,又與我何干?”
“你是想探聽仙門對凡人的態度與安排?”看着那綻放道德光輝的至交好友,陳東陽不由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想法可是更危險了啊,仙師們的心思,豈是我等凡人可以妄加揣測的,我勸你還是莫要動那些心思了,我帶你在這南平坊市遊玩上兩天,你就乖乖回去當你的縣令吧。”
本來還有意留周澤平在六魔宗,與他一道打拼的陳東陽,在得知了自家好友的真實意圖後,卻是不敢再提這件事了,爲了避免自己這位好友做出什麼傻事,他已經打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採取嚴密跟梢的行動方案了。
“早知道你這傢伙會這麼辦,我已於三日前,將自己的履歷與策論交到了北安坊市中,六魔宗設立的招賢臺了,算算時間,此時那些資料應該已經被傳到仙師們的手中了吧。”爲了防止自己的好友“以權謀私”,周澤平卻是下足了工夫。
“值得嗎?”知道老友的履歷與策論,會有多麼閃耀的陳東陽,無奈熄了阻止周澤平“打入”六魔宗的計劃,心中多少有些不甘的他,如是問道。
“能讓高高在上的仙師們,注意到凡間疾苦,並親身投入其中的因由,值得我冒着危險去探知,若那背後真相有利天下生民,我也將爲之付出畢生心血。”輕啜杯中酒,周澤平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少了幾分慷慨激昂,卻多了許多堅定不悔。
“唉,不提那些了,給我說說你路上的見聞吧,自從我把商隊交給下屬管事後,卻是無有機會在領略這一元大陸上的山川壯美,風土人情了。”
“好,那我就跟你說說!”
……
礙於所處的層次,陳東陽與周澤平想要探知六魔宗與其他四派,在凡間聯手搭建宮觀體系的因由,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但只要層次地位夠了,邁過了門檻,想要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也是件難事。
比如奉行帝,他就不想知道,爲何會有那麼多甘於凡務的修行者,深入到帝朝的州郡府縣,鄉里阡陌?爲何會有一套可以替代官府機構的另類信仰體系,植入這個風雨飄搖的帝朝之中。
當然更準確地說,奉行帝是不想讓眼前之人,嗯,之屍告訴自己這一切,他寧願生活在天下太平的虛幻之夢中,任由億萬生民活在水生火熱裡,也不願意親自面對那位高高在上的國師。
沒錯,那位奉行帝不願面見的國師,就是嶽無敵。
在處理完安置遠征軍的諸般工作,並手把手教導完自家孫子,如何執政才能儘量少的遭到矇蔽與戲耍後,嶽無敵就以國師,兼五大派代表的身份,當着一衆朝臣的面,在大朝會中,找上了奉行帝。
畢竟宮觀體系要建立在凡人之中,“服務”的人羣也是這天下的凡人,不跟凡人名義上的首領打個招呼,怎麼也說不過去不是嗎?
雖然時間可能有些晚了,型制統一的道宮,道觀已然在大周帝朝的各級行政區劃中鋪展了開來,並活動了有些日子,但仙人的忙碌,作爲一個凡人帝王,也應該包容理解不是?
可惜,就是有一些或是“心懷不軌”,或是“思維僵化”的人,容不得這兩方各退一步的“寬容”,執意要彰顯自己的存在,給“好心好意”的嶽無敵,與“寬容大度”的奉行帝找麻煩。
例如現在這個正在奉天殿內跳腳,大談什麼有違祖制的禮部尚書盧衝。
“教不牧民,廟不設法,是帝朝太祖與羣仙共同立下的不破約定,今日若是允了那些宮觀,擁有獨立的施政執法之權,就是對那約定的破壞。”作爲先帝老臣,這位禮部尚書的歲數可是不小,百二十歲的他能在一衆朝臣面前,上躥下跳,也是爲難他了,“況且,若那些宮觀可以統御地方,還要官府衙門,還要我們這些當官兒的做什麼?”
“該死,早知道就不讓這老傢伙上朝了,朕先前就是豬油蒙了心,纔不允他告老還鄉的!”端坐於龍椅之上的奉行帝,一邊隔着冕旒偷瞧嶽無敵的神色,一邊在心中暗罵。
此時他心中有多懼怕嶽無敵,就多想有人能將那盧衝拖下殿去,無論是斬首,還是喂狗都好。
可在嶽無敵的氣勢震懾下,莫說是文臣武將,就是專幹拖人下殿的護殿將軍,也沒有一個敢妄動的。
“這是阻礙宮觀建設的官員名單,我希望陛下能儘早給個說法。”嶽無敵卻是沒想太多,對於那“直言勸諫”的禮部尚書,他甚至還有幾分欽佩,當然這種欽佩不會妨礙嶽無敵的行動,在宣講完五大派設立宮觀體系的目的與方針後,他就果斷進行下一項,將自廢武功的“刀子”,遞給奉行帝。
用法力將名單甩到奉行帝面前的他,轉身就走,臨邁出大殿門前,他才似想起什麼一般,突然回頭說道:“另外,把這個盧衝的名字也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