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先鋒（1萬！）
熾陽下，曙光城的城市雙星塔熠熠生輝，龐大的鋼鐵都市如同矗立在雲江平原中心地帶的機械心臟，這裡是龍國都城，是腹地樞紐，是文明皇冠，亦是數百萬天啓日下亞太洲最後的守望。
高聳的百米城牆如同巨人的脊樑，表面佈滿彈痕與爪印，昨夜的血戰在金屬上刻下了新的傷痕，軍隊操縱機甲和無人機正在清理城牆邊的詭異體屍體，同時收集血精。
鐵衛旅的士兵踩着血泥，沉默地翻找着倖存者，機甲踢開一具怪物的頭顱，下面露出一張年輕女孩的面孔，眼睛還睜着，手裡攥着一張皺巴巴的進城許可證，雖然議會解散之後，這東西已經沒有用了。
“真操蛋！”士兵操縱機甲一腳將那詭異體的頭顱狠狠踩爆，口中怒意低罵。
在1號城牆和2號城牆修築起來之後，曙光城從未迎接過如此大規模的襲擊，聯邦議會解散，恐慌動盪，外城區混亂涌入，黑夜提前降臨。
來自5號，7號，8號三個星淵的極夜襲擊讓數百萬倖存者措手不及，夜巡團和城防營分崩逃竄，13萬守備軍徹夜鏖戰，終於依靠高牆和充沛的火力守住了陣線。
嗚~
林現乘坐一臺飛行器降落鎮天艦甲板，在衛兵的帶領下來到了葉瀾的辦公室，透明窗幕在高空之上幾乎可以俯瞰整個曙光城。
他看着1號城牆外的瘡痍和仍未消散的濃煙，平靜的神色下掀起幾分波瀾。
這時候，林現被辦公桌上一株綠色的盆栽吸引，小小的植株上生長着幾顆赤紅的小番茄，林現伸手摘了一顆在身上擦了擦塞進嘴裡，酸甜多汁，沁人心脾，看起來很是誘人。
“他們管這叫櫻桃番茄，自花授粉，是目前發現爲數不多能在被黑暗侵襲的土壤中生長開花的品種。”
一道聲音傳來，林現順着聲音看去，纔看到葉瀾此時正在書櫃旁從高處取下一本書，林現走進來竟然都沒看到她。
“好吃嗎？”
葉瀾取下書，轉過身平靜的看向林現。
“你比資料裡看起來要年輕很多。”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林現這個年輕人，目光敏銳，身形挺拔，走起路來有種謹慎的感覺。
“還不錯。”林現有些尷尬，他還以爲沒有人，結果偷吃被人逮住……看到葉瀾表情平靜，林現知道她不在意，於是目光掃過一圈辦公室，發現內部很是樸素，主要的內容就是書籍，辦公桌，和一張簡易單人牀。
葉瀾走過來，將書放在桌上，林現看了一眼，那是一本《人類羣星閃耀時》。
“鳳凰會已經重組聯邦內閣官員，部分與周明遠勾結迫害倖存者的高官被以反人類罪逮捕，經過夜行者組織初步統計，昨夜的襲擊傷亡超過三萬人，絕大部分都來自於外城區沒來得及進城就被黑暗吞噬淹沒的普通人。”
“是因爲黑暗標記嗎？”林現皺眉：“曙光城外城區堅守了這麼久，怎麼會一下子遭受這麼大規模的襲擊？”
“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
葉瀾嘆息一聲道：“5號星淵，暗蝕細胞，菌絲意識聯通，我們與黑暗的較量是在一種靜默且被動的狀態下，假如將黑暗視爲一種文明入侵，那麼人類與黑暗文明的戰爭已經打響了，我們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敵人，只有信息對等，才能爭取到主動。”
她說着看向林現：“楚昭南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在背水一戰的同時，他選擇開放城門讓外城區的人進城避難。”
“深紅世界昨晚出動了一股由紅人詭和潛伏人員所進行的破壞行動，大量的車輛被毀壞，導致現在大量的人員無法撤離，這正是深紅世界想看到的。”
林現看向窗外龐大的曙光城城區，說道：“葉教授，這麼多人，來得及撤離嗎？”
“無法一次性撤離的話，就要多批次調集，與時間賽跑。”葉瀾此時說道：“守備軍和鐵衛旅會繼續駐守曙光城，直到所有人都撤離完畢爲止。”
林現聞言拳頭微微一緊，眼前的情形又是和空港的時候一樣。
“如果需要的話，我的車隊可以幫忙進行轉移。”
葉瀾看向林現：“我叫你來，是想和你聊聊弦月計劃。”
林現眉頭一皺：“弦月計劃已經失敗了，巨神峰發射場的尤里烏斯本人已經死了，他或許知道一些信息，但顯然不希望我們得到。”
“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他不希望我們得到？”
“因爲他是變態，是雜碎。”林現冷然一笑。
葉瀾沒有說話。
“拿人體做實驗，搞什麼新世界文明，燒燬載具，讓這些人在這裡等死，我不覺得變態需要理由。”林現控制不住情緒，直接坐到了沙發上：“或許他們根本沒獲得任何信息，完全就是在耍我們，把期望寄託在這種判斷上可能根本沒什麼意義！”
“從昨晚的異常襲擊來看，打破天帷巨幕和聯通黑暗必定對星淵產生了影響。”葉瀾平靜說道。
“可爲什麼是我！”林現忽然大喊一聲
“這麼重要的任務，動不動就是人類文明存續，什麼人類最後的機會，這跟我有關係嗎，就因爲我是機械異能者？！！”
葉瀾平靜的看着林現發泄完心中的怒意，林現眼前彷彿又浮現起弦月行動那些年輕的面孔，又再次看到褚妍臨死前看向她的眼神，心情無比沉重。
辦公室裡很安靜，空氣中似乎有一種好聞的書香味道，林現深吸了口氣，躁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他們當然不希望我們得到，他們要搞實驗什麼的，巴不得我們人類快點死完，而他們這些自詡‘新文明’不就可以……自由自在了嗎？”
葉瀾觀察着林現的表情，說道
“我們不能把敵人當做瘋子，也不能把黑暗當做純粹的災難。”
林現嚼着這句話，目光緊了緊。
“要麼尤里烏斯什麼都不知道，要麼就是他需要保護這些信息，保護他們的‘神明’？”
林現重重的吐了口氣：“好吧，我知道弦月行動的方向是對的，但現在，結果已經這樣了，我們還能怎麼樣呢？”
他看向窗外的天空，苦笑道：“我不知道先鋒計劃成功我們這些人是該高興還是該更絕望，有一種被放棄的感覺，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最後爲什麼對我說那句話，讓我不要放棄她。”
“放不放棄要站在我們自身的角度去看。”葉瀾此時說完，按下了桌上的了一個控制按鈕。
哧。
這時候，辦公室旁邊的一個自動門打開，寒氣涌動，一臺冷凍艙設備緩緩飛出。
林現一看目光爲之一凝，因爲冷凍艙內躺着的，正是褚妍。
雖然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但身上的血跡都已經被清理的很乾淨，她就靜靜的躺在裡面，彷彿睡着了一般。
“褚妍作爲精神系異能者，在無數次和深紅世界的鬥爭中獲取了非凡的戰果。”葉瀾此時看着冷凍艙內的褚妍，對林現說道：“在這次行動之前，她曾和我聊起過和你之間產生的這種意識鏈接，她說，這令她有些焦慮和惶恐，不管是出於她的行動身份還是女人的身份，都是讓她無法平靜面對。”
“我和她討論弦月行動的時候，她也提出了這個疑惑，就是我們無法確定真正的目標，亦或者目標的信息是否具有價值，但現在三大星淵的異變說明了意識聯通黑暗所帶來的影響是存在的，所以我們必須要爭取這些信息，這些信息，可能對人類文明的存亡具有重要意義。”
林現無奈的聳肩道：“可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你知道嗎。”葉瀾看向林現，目光嚴肅的對他說道：“褚妍無法同時入侵兩個人的意識。”
林現聞言面色一怔，滿臉不解
“什麼意思？她只入侵了那個真正的尤里烏斯？”
“我相信褚妍，她對於形勢的判斷一向是非常明確，所以我很想知道，在她死前，你們溝通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她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葉瀾說道。
林現搖了搖頭，此時神色凝重，一邊回想一邊說道
“我們判斷尤里烏斯本體一定就在其中，因爲他爲了控制曙光城銀河之心，將深紅三號上傳到了內網，就等待灰霧使者發射端口開啓，從而接管整個城市中樞網絡，巨神峰發射場的根服務器系統需要他的識別認證，褚妍就是因爲判斷尤里烏斯要保護黑暗信息，所以利用這一點，我們找到了本體，完成了虹膜識別，把深紅三號捕獲，重新接管了銀河之心。”
“所以褚妍的選擇是隨機的嗎？”葉瀾忽然提了一個令林現有些不解的問題。
“不，兩個尤里烏斯精神力波動差異不大，褚妍認爲對方可能經過了某種訓練，或者……”
林現張了張口，忽然面色一變，此時回想起褚妍的話。
「我能掃描到個體之間的精神力波動差異，克隆體之間因爲時間和訓練的緣故，會有不同，但這兩個似乎經過了一樣訓練，或者說都不是尤里烏斯本人。」
想到這裡林現頓時疑惑起來
“如果兩個都不是尤里烏斯本人，她確實就是隨機選擇。”
“不對”林現反駁了自己的話，捏了捏眉心：“我還忘了一點，她說過，目標是清醒狀態是無法進行思維竊取的。”
“可這行不通啊……”越想林現越是覺得奇怪：“當時那兩個尤里烏斯都……”
「竊取思維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即便抓到了目標也要在對方無意識狀態進行，一個清醒的人精神力是很強的，更別說現在人類的精神力不斷增長，所以我能做的最多是讓你頭疼一下，只有在夢境裡纔是我的主場。」
林現面色凝重，如果褚妍並不能對清醒的人進行思維竊取，那麼她當時對兩個尤里烏斯所使用的精神力攻擊都是佯攻，目的就是爲了讓其露出破綻，讓林現知道被殺死的那個纔是真正可以進行虹膜識別的目標。
可矛盾的是，如果褚妍沒有進行思維竊取，那她怎麼會在目標被殺死之後，自己也陣亡了？
“這解釋不通啊！！”
林現此時目光看向躺在冷凍艙中的褚妍，神色急切，自顧自的說道：“爲什麼，爲什麼你會死？！”
“你或許遺漏了什麼。”葉瀾平靜的看着林現。
“不可能，我親眼看着她死了！”
林現來回踱步，目光沒有離開過褚妍，耳邊不斷的迴響起褚妍對他說起過的話。
「弦月行動最重要的目標是獲取信息，而我是主要行動方向。」
「你聽我說，我一會兒控制尤里烏斯，你馬上掃描他的虹膜。」
「就算他大腦死亡，腦細胞也不會立刻失去了活性，各神經元的微電信號徹底斷絕，所有的「思維」「記憶」「判斷」「器官感知」會在幾分鐘時間內保持存在……」
「這是……唯一……的選擇……林……不要……放棄我……」
褚妍死前的呼喊在林現耳邊迴盪，如同洪鐘一般，林現此時口脣乾澀，怔在原地
“我遺漏了什麼？”
“我遺漏了什麼？！！！！”
林現停下腳步。
咚！
剎那間，林現的瞳仁猛然釋放，眼前的辦公室光景如同黑洞將光線撕扯拉長，所有的記憶片段不斷回溯，回到黎明之前先鋒計劃發射，回到曙光城武器離線，全城驚慌，回到褚妍死前臉上盛開的血色花朵，回到白色大廳內，數百個尤里烏斯的克隆體漂浮，時間不斷在眼前倒退，回到雷聲炸響的錦海！
丁君怡告訴他：「現在人類已經能從冷暗粒子中分離出暗能，這本質上就是黑暗侵襲的能量轉化形式，你可以理解爲更高純度的可供人類吸收的冷暗試劑，望月真嗣的計算公式推導，18%，就是目前人體能轉化的一個極限，這個極限同時也是異能者進化的一個臨界值，所以原則上來講，除了人體強行過濾，目前藍星不存在任何的一種材料可以隔絕或者存儲這種能量」
望月真嗣告訴他：「通過那些殖裝抑制器和約束裝置來看，深紅世界是爲其量身打造的，但這怪物本來就是死的，你覺得他們把這些東西裝上去幹嘛？」
褚妍告訴他：「所以我們看到的S級，對於深紅世界宛若神明，而如果要聯通這種神明，窺探一個完全位置的生命形態和文明，他們不可能讓普通人，或者實驗體來進行」
KIKI告訴他：「我懂了，就像紅人詭一樣，他們聯通S級不只是溝通信息，他們更想通過這種模式，讓自己也成爲S級生命？」
他記憶回溯到和KIKI升空，看向那臺錦海下的巨型殖裝屍體，那完全沒有動力輸出的裝甲上，只有殖裝抑制器和約束裝置，以及……
菌絲腦機裝置！
“我知道我遺漏了什麼了。”林現此時神色已經失去了冷靜，緩緩說道
“破幕裝置作爲先鋒計劃序列1號發射，要將那隻S級行動腦重新復活，或者重新聯通，而之前他們的測試，只是聯通了半個行動腦，尤里烏斯說過，光是這次嘗試，就死了145個克隆體，我一直在納悶一件事，就是深紅世界不管和我們在爭奪銀河之心還是所謂的黑暗信息，亦或者要綁架全城，破壞載具，他都沒有威脅過……要破壞先鋒計劃，而楚昭南爲什麼這麼篤定，尤里烏斯一定會讓灰霧使者順利發射？”
“因爲……尤里烏斯本人，就在灰霧使者身上！”
林現狠狠的嚥了口唾沫，目光此時落在褚妍身上，嘆息的喃喃道
“你當時唯一的選擇，是因爲發射啓動後，你捕捉到了正在升空的尤里烏斯的精神力波動，所以你真正入侵的，是灰霧使者！”
呼……
林現長吸一口氣，莫名有些難以置信的坐回了沙發上。
半塊行動腦聯通都能瞬間殺死145人，他現在終於明白，如此強大的褚妍是怎麼在那一瞬間就死去，她在協助林現完成佯攻尤里烏斯之前，就已經篤定自己可能面臨的結局，那不是被紅光男人殺死，而是被灰霧吞噬。
想到這裡，他擡頭看向葉瀾，面色複雜的說道：“你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葉瀾說道：“褚妍告訴我，如果行動失敗，從尤里烏斯那裡得不到信息，她就以入侵S級行動腦作爲後續方案，她不畏懼死亡，只是擔心獲取到的信息如何傳遞出來。”
“所以她選擇了我。”林現說道。 葉瀾看向林現：“她說，你每次都是瀕死的時候，纔會和她意識鏈接，這可能是一種共性。”
林現起身走到窗邊，擡頭看向蔚藍的天際，苦澀一笑：“要驗證一下，只有一個辦法。”
說完，林現當即轉身，目色堅毅：“星港還有未完工的小型星艦吧，借一艘來用用！”
葉瀾沒有阻止他。
隨後，他來到星港，在建設港口上找到一艘未完工的鰩魚級星艦，這艘星艦是4萬噸級，但目前只完成了一個主體框架，林現直接擡手啓用黑星鍛爐，狂暴的機械空間之門大開，將那艘星艦緩緩吞入。
林現緊咬牙關，大量的精力流失之下，他看着黑星鍛爐的巨構空間，呼吸不斷變得沉重，他沒有考量自己是否能夠完成轉移，也不知道這樣能否成功。
他現在只有一股急切繃緊的心絃，他必須要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不是還活着！
空空空！
泊位區的液壓柱發出嗡鳴，一臺巨大的星艦被林現直接轉移進了黑星鍛爐，在機械之門關閉之後，林現已經滿頭冷汗，終於是眼前一黑，緩緩倒下。
嗡，嗡，嗡。
空鳴的聲音在顱腔中轟鳴迴盪，像是身處一個無盡的，浩瀚的，空洞的，宇宙深淵。
林現試圖睜開眼，卻發現什麼也做不到，只感覺腦袋深處在發生沉悶的地震，一種巨大的剝離感傳來。
在適應了一會兒之後，他終於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了，於是林現睜開眼。
剎那間，瞳仁猛縮！
他此時竟站立在那臺灰霧使者的頭部抑制器裝甲上，這臺數百米高的S級血肉殖裝此時渾身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悍然漂浮在一片漆黑的太空之中。
太陽的光輝如金輪刺得林現眼睛發燙，他擡手想要遮擋，卻發現一個人影伴隨着大量的碎片從他前方飄過。
林現神色一驚，發現這竟然是一個身着星艦服的青年，此時已經死去，目之所及，越來越多的死去的艦員出現在林現的面前，而在灰霧使者周圍的空間中，飄蕩着無數的星艦碎片，擡眼看去，在前方，四艘30萬噸級的星艦殘骸，像被神明捏碎的玩具，散落在近地軌道的虛空中。
牧星者號的艦橋斷裂成兩截，裸露的龍骨如同被撕開的魚刺，閃爍着冷硬的金屬光澤，方舟號的聚變反應堆徹底洞穿，熔化的裝甲凝固成猙獰的黑色瘤塊，像被燒焦的心臟，羣星號的引擎陣列完全解體，數以萬計的推進器噴嘴無聲地漂浮着……
無數的艙段，屍體，殘破的結構飄蕩，宛如一場星際大戰之後的慘烈景象，大氣層邊緣泛着血色的輝光，那是軌道上燃燒的碎片在墜落。
林現轉動身體，然後僵住了。
人。
上萬具屍體漂浮在真空中，像一場詭異的深雪，其中還有許多冬眠艙內就死去的人，最年輕的一個紅髮女孩看起來不過十八歲，她的辮子散開了，髮絲如同水母的觸鬚般緩緩舞動，這些人都是爲了先鋒計劃所挑選出的精英，是人類文明的種子，年輕，朝氣，是先鋒領路者，也是探索殉道者。
難以想象這裡在幾個小時前發生了什麼，更遠處，林現看到了一艘已經完全解體的超大型星艦，那是文明先鋒號，此時後方的星空推進器艙段全部斷裂開，而補給推進艙卻不見了，巨大的艦首還昂揚朝向遠星軌道的方向，一片死寂。
林現回過頭，藍星懸浮在下方，這巨大的行星家園在陽光下藍的刺眼，風暴雲團在太平洋上盤旋，大陸的輪廓依然清晰，他甚至能辨認出曾經的城市羣，可此時亞太洲的大陸架上，數個宛如黑洞一般的‘疤痕’正盤踞在這顆星球上。
離得最近的，是5號星淵，宛如一顆生長在行星上的黑色瘤狀體，黑色天幕陣陣擴散，連大氣雲層都全部吞噬！
這是林現第一次看見星淵的全貌，恐怖的一幕讓他整個人都感覺牙根發顫，與此同時，黑暗的蒼穹方向，那裡漆黑空洞，卻似乎有某種來自黑暗的慟視，彷彿將整個藍星完全包圍，陰冷，空洞，宛如深淵！
“林現！”
林現忽然聽到了一道聲音，他絕對沒有聽錯，這是褚妍的聲音！
回過頭，他看到同樣在灰霧使者的抑制器裝置上，一個女人的光影，靜靜站立。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褚妍看向林現，眼神中難掩着激動，但林現也看出，褚妍此時的意識體極爲不穩定，蒼白，頻閃，彷彿隨時都要消失。
“其實是葉教授……”
林現自嘲的笑了笑，心想我都已經把你裝進裹屍袋來着。
褚妍搖了搖頭：“你聽我說，尤里烏斯的本體意識已經通過菌絲上傳進入了灰霧的行動腦，雖然是他鏈接，但其實必須通過深紅三號的主機進行輔助控制，這臺主機和你的格蕾絲一樣，名爲‘薇奧拉’，現在我藉助精神力異能直接奪取了他的控制權，並竊取了他所有關於聯通黑暗甚至包括深紅世界組織最絕密的信息。”
“但代價是？”
“不重要！”褚妍對林現說道：“接下來說的，你要聽清楚，要全部記得，要轉告葉教授，徐將軍！”
“好，我聽着。”林現目光嚴肅。
“深紅世界通過菌絲聯通S級大腦，獲取到的不是信息，而是一種信號，這種信號非常複雜，通過‘薇奧拉’和深紅世界的人體實驗數據進行分析，發現這種信號，可能是一種情緒！”
“情緒？”
“對！來自星淵的情緒，或者說意志，總共有兩個，第一個是恐懼，第二個，則是疑惑！”
“恐懼什麼？”林現問道。
“沒有主體，這種恐懼是從人體實驗得來的，在深紅世界看來，認爲黑暗侵襲就是一種恐懼力量，而這對於人類在精神崩潰之後產生異變的原理是可以說得通的，但問題是，無法確定這種恐懼是人類對於黑暗，還是黑暗對於人類。”
林現皺眉：“黑暗還會恐懼人類？”
“不要從主觀角度去理解。”褚妍此時目光看向藍星上巨大的星淵：“從星淵內部觀測，如果按文明的角度去解釋，人類對於黑暗生物來說，也是一種無法理解無法認知的存在，它們並不瞭解我們，我們也並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存在，如何誕生，這是一種相互間無法溝通和證明的關係。”
褚妍看向林現：“你知道羅塞塔石碑嗎？”
“知道。”
“兩個完全陌生的文明在沒有翻譯的情況下，一般會有兩種溝通方式，第一是使用象形圖示法，這在我們和黑暗之間行不通，第二，則是行爲邏輯鏈！我們正是通過這個，發現了黑暗標記，這個你清楚吧。”
林現點了點頭。
褚妍繼續說道：“所以如果只有一個信號，那這個信號沒有任何參照意義，因爲不確定是人體實驗還是來自黑暗，這無法形成邏輯座標系，可最關鍵的，是第二個信號！”
“疑惑。”林現說道。
“是的！”
“深紅世界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他們確定，發出信號的主體，來自於黑暗生命，或者星淵，當我們如果把這個信號代入到灰霧以及當前5號，7號，8號星淵的變化，這種行爲極有可能是星淵通過聯通這種意識，發現了曙光城的存在，而這種發現，並不僅僅是黑暗座標這麼簡單！”
林現皺眉：“所以昨夜的黑潮襲擊，很有可能不只是因爲那些攜帶標記的人。”
“對！如果只是標記，按曙光城的火力，完全可以提前清空，但三個星淵的黑暗暴動，卻整整襲擊了一整夜！”褚妍凜聲說道：“這代表星淵在疑惑，在試探！”
林現感覺頭皮發麻：“所以星淵的擴張速度其實……”
“可以不受限制。”褚妍面色嚴肅的說道：“根本沒有1年，沒有4個月，只要它們試探出座標點，只需要一夜，就可以覆蓋整個藍星！”
林現目色驚愕：“怪不得5號星淵異動，全世界星淵都在加快，這是一種協調關係？！”
“你有過停電的經歷嗎”褚妍繼續說道：“當屋子裡漆黑一片，如果你不熟悉環境的話，就只能靠手和腳去試探行走，這可能會很慢，但如果點亮燈光，或者你已經熟悉了那個位置，你就會很快走過去！”
“所以怪物是用黑暗標記定位人類，怪不得昨晚上黑潮襲擊之後，3個星淵方向都發現了大規模的S級，還有趕屍人。”林現一臉無助：“這下完了，我們還以爲會有不少的時間可以轉移撤退城裡的人，這麼說起來，今晚可能就會遭遇趕屍人和S級的滅頂之災了……”
“尤里烏斯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纔要拿整個曙光城作爲天啓日試驗場，他們要儘快研究出真正的進化機制，而把自己化身成詭異體和人詭其實是第二選擇，還有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原本深紅世界最初的目的並不是這個。”
褚妍對林現說道：“深紅世界建立最初的目的是數字生命和機械飛昇的途徑，只是深紅世界在後面開始脫離掌控發展，朝着異能，殖裝，神選，天使這種方向失控，而最開始組建深紅世界的是一個名爲SIID基金會的組織，這是之前全球最大的洛菲財團的延伸，管控着聯邦大量的經濟命脈，你或許聽過。”
林現愣了愣：“我不僅聽過……還和‘她’們接觸過。”
“林現，你必須要趕緊把情況告知葉教授和徐將軍，不然來不及了！”
林現聞言看了看自己，無奈的聳了聳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是在完全脫力的情況下才能見到你，無法控制自己醒來。”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林現苦澀一笑：“我在想，即便全城都知曉這個消息，我們逃脫了，但按照這種說法，星淵一旦試探成功，那即便我們逃往極地，也沒有意義了吧，甚至我們可能都逃出星淵擴張的速度了。”
褚妍聞言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失落的站在原地。
“林現。”
“嗯？”
“如果今晚就要世界滅亡，你害怕嗎？”
“本來有點。”林現此時擡頭看向宇宙星空，桀然一笑：“現在倒沒那麼怕了，這輩子也算當了一回太空人了。”
褚妍欽佩他的樂觀，無奈的嘆了口氣。
林現看着褚妍此時的狀態，乾脆直接坐下來：“既然回不去，陪你聊聊天吧。”
“聊什麼？”
“比如你真的死了嗎？”
褚妍神色複雜：“我現在精神意識體入侵在尤里烏斯的身上，借用他的生命力存活，他將自己保存在一個高級生命艙中，我會跟着這種狀態存活一小段時間，但我的精神力消失之後，就會徹底消亡。”
林現張了張嘴，又忽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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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麼？”
“本來我想說不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救你，但又一想，今晚可能就要世界末日了，說不定我們都還沒你活得久呢。”
褚妍一聽，莫名的一笑，她目光瑩然看了林現一眼，半響，開口道
“謝謝你，林現。”
“有什麼好謝的，你出手幫我奪了銀河之心，救了全城，還犧牲了自己，還需要謝我什麼？”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意識中，可以和我一起完成這個任務，還能在這裡，陪我說說話……”褚妍說道。
林現長長嘆息了一口：“可惜我們兩個都是意識糾纏，不然的話，這種光景下要是能喝一杯多好。”
褚妍此時看向那漫天的星艦殘骸和無數先鋒計劃的殉難者，對林現說道：“對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就是在先鋒星艦序列突破天帷巨幕之後，我從共星頻道里，收到了文明先鋒號艦長楚靖朝曙光城發出的訊息，但那個時候，這裡被暗能風暴區席捲，所有的信息都發不出去。”
“什麼信息？”
“就是文明先鋒號通過那臺黑暗暗蝕細胞破幕激活監測實驗裝置，在打破天帷巨幕的時候，成功獲取了暗蝕細胞吸收黑暗侵襲的能量數據，如果利用暗蝕細胞進行這種黑暗侵襲的勢能轉化，就能和黑暗生物一樣，100%過濾淨化水，如果藉助同勢裝置激發這種能量微波，還能幫助人類徹底屏蔽黑暗侵襲，解決異變災難！”
林現一聽目光一變，這不就是他的異構魔方嗎，而且比異構魔方還強大，因爲能把水裡的黑暗侵襲給過濾！
“那個裝置原來是這個目的！”
褚妍此時認真的對林現說道：“在先鋒艦隊遭遇暗能風暴的時候，其實【文明先鋒號】是唯一那艘能夠脫離風暴離開的星艦，可是【文明先鋒號】上發生大規模異變，所以楚靖最後選擇發射僅存的兩艘補給推進艦將【自然選擇號】和【深藍號】推出暗能風暴區，並準備將【文明先鋒號】折返……”
“他想要將數據回傳曙光城！？”林現驚訝問道。
褚妍點了點頭。
“他想給人類留下生存的希望。”
“他不想放棄人類。”
隨後，褚妍向林現講述她在意識入侵尤里烏斯之後，是如何以破幕計劃首艦的姿態和視角衝破那層看不見的天帷巨幕，從褚妍的描述中，林現彷彿親眼見證了那史詩般的壯烈景象，7艘攜帶了數萬人，加上人類冷凍胚胎和文明庫的末日星艦，以全速衝向那可能會直接毀滅的天帷巨幕，在遭遇暗能風暴之後的30分內，7艘艦長如何搏命逃離。
那是無比慘烈卻又義無反顧的場面，無數的年輕生命消逝在冰冷的宇宙空間中，林現難以想象，在明知道自己能存活的前提下，楚靖是如何做出了發射補給推進艦送走【自然選擇號】和【深藍號】這個悲壯的決策，或許就和他指揮文明先鋒號衝在所有星艦最前列那樣的決絕和堅定。
林現看着星空遠處，那艘龐大的，支離破碎的，象徵着人類科技文明榮耀的‘遠星’級星艦，此刻靜靜的漂浮在真空之中，艦首昂揚。
如同璀璨的旗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