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禮物(三)

關姝打破沉默之後,夜天星與天繼的這一番對話,在別人聽來未免有些莫名奇妙。

爲什麼夜天星評論天繼聖誕樹一樣的打扮的話,會牽扯到天繼對夜天星到底是否真的是他的妹妹的懷疑?

可就算是再覺得奇怪,也沒有人多說什麼,所有人都悄悄地站在一邊當佈景板。就是抱着手機遺憾無比的關姝,也沒有再出聲。

和鬱英站在一起的唐隱,倒是所有人當中最不覺得眼前這兄妹倆的談話怪異的人。天繼有多寵妹妹,這是他們那個圈子裡面的所有人心裡都清楚的事情。他們兄妹之間肯定有很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只屬於他們的回憶,可能天星剛纔說的那些話,就與這些回憶有關吧!

唉!天星跟她這同母異父的哥哥,實在是要比跟他這個實打實的親生哥哥親密的多了!唐隱看着夜天星,心裡酸酸的。但是在看到着急忙慌的跟夜天星說,他對她身份的真實性並沒有任何懷疑的天繼時,唐隱又覺得,他們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實屬應該。

關姝剛纔只顧着去拍天星,她其實應該去拍天繼的。將天繼現在的樣子拍下來,然後打印成照片送到京城去,他保證她一定能收集到很多掉下來的下巴殼。

說實話,天繼不是人,他一直都扮演着一個神的角色。就是他所見過的,他所瞭解的天繼,也一直都是一個神。或許有的時候他並不是一個神,比如他很冷靜地收了槍,然後紅着眼睛對鬱英咬牙切齒的說,真希望我與你沒有任何關係的那個時候。

說真的,他看見的所有天繼的樣子,也就只有那個時候,他才稍微不像一個神。但是他還是不是人,他那時候又像一個魔了。

第一次與天繼見面,是二十年前。在見面的時候知道了他是誰,他們是什麼關係。也是在將近十年前了。這麼久的時間,他是直到現在,直到此刻,才發現天繼居然還有像一個人的時候。他半蹲在他妹妹身前。握着她的雙手,臉上是誰都能夠看出來的着急心痛。他現在就是一個好哥哥,一個不捨得自己寵愛的妹妹擔心,甚至是考慮周全的哥哥。

“唉……”唐隱一直想要嘆的那口氣終於是輕輕嘆出來了。一直都覺得天繼這個哥哥要比他當的成功多了,今天看到這一幕。他更是這樣覺得了。

夜天星暫時沒有空去理會任何人的嘆氣,她看着蹲在她身前,像小時候一樣,瞭解她每句話的意思,清楚她每個行動的原因的天繼,鼻子又是忍不住的一酸。

“真的相信我嗎?”夜天星沒有回答天繼“好”或是“不好”,她沉默片刻後,這樣問道。

真的相信她嗎?真的沒有任何懷疑嗎?在這剛剛見面的時候,她可以容忍他防備她,可以容忍他來尋找證據。可以容忍他尋根究底,甚至她都可以容忍他做血緣鑑定……她知道,她能想得通,畢竟是21年的時間,這時間太長了,他有任何懷疑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她也就只能容忍到此。如果在他告訴她他已經相信她,他已經不懷疑她之後,他還在心裡偷偷的防備她,那她就真的沒辦法容忍了!

她已經早就習慣生活在一個“成人”的世界裡。一個比“成人”更加“成人”的世界裡。這個世界,充滿了殘酷的競爭,每個人的身上都倒豎着防備的尖刺,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存在着懷疑。每個人的臉上都戴着各色的面具……她習慣了這個世界,但是她並不是永遠都在這個世界裡面。她很幸運,她擁有幾個像關姝這樣,願意爲她付出十分純粹的感情的人,所以,她其實很矛盾。她一方面很複雜,一方面又很純粹。

在面對她這個她真正唯一承認的哥哥的時候,她一定會是那個很純粹的她。如果他用那個複雜的自己來面對純粹的她,那她真的會很傷心,真的會很無法忍受。不在乎的人給她的傷害,她完全不在乎。可在乎的人給她的傷害,會讓她很痛苦。所以,她忍不住的就要再三確認,忍不住的就想要他更相信一點,懷疑更少一點。

“真的真的!傻丫頭,哥哥一直都相信!從來沒有懷疑過……”天繼現在覺得,原來了解自己的妹妹,有的時候也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譬如現在。眼看着自己最寵愛的妹妹想方設法的杜絕他傷害她的可能,這實在是讓他太難受。

這個傻瓜,他怎麼可能會去懷疑她,尤其是在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她不知道,在他看來,她簡直渾身上下都是證據,她根本就不用再拿出那些他們共有的回憶來提醒他,來證明自己。

看天繼着急的、心痛的仰頭看着她,聽他一遍一遍的安慰她,跟她確定的說他相信,他不懷疑,夜天星終於是不再多問了。她能看出來現在懷疑的人是她,不是天繼,也能看出來天繼正在因爲她的懷疑而難受。

“好,那麼我不說這些話了……哥,你站起來啊!別這麼蹲着。”

她的哥哥不適合披掛着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也不適合這樣蹲着。他最適合站着,筆挺的傲氣的站着。

小的時候,哥哥教她走正步,他在前面示範,她在後面跟着走跟着學。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身影,她心裡面又驕傲又崇拜。這是她的哥哥,他真的挺拔帥氣極了,走路都要比別人好看很多。

以前那樣,現在也是如此。她還是喜歡看哥哥高高大大的站着,站在她身邊,像一堵永遠也不會倒的保護牆……發覺自己想到了“保護牆”這樣的詞語,夜天星暗自嘆氣。這怎麼辦?一看到哥哥,不知不覺,她的依賴心就又覺醒了。

天繼卻並沒有因爲夜天星的這句話而站起來當她的保護牆,他只是仰頭看着夜天星,輕聲請求道:“星星,再叫一聲,好不好?”

“啊?”夜天星愣

了一下,一時間沒搞明白天繼讓她再叫一聲什麼。

想了一下剛纔自己說的話,她才突然發現她剛剛叫了他一聲“哥”。發覺這個的夜天星又開始愣神。時隔21年,她沒有想到這個稱呼她仍然是叫得如此順口,順口到她都沒有發覺自己就這麼叫了出來。

看着仰頭等待着她再叫一聲的天繼,夜天星那一瞬間完全沒有去考慮唐隱的心情。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喉嚨裡面一點兒阻礙都沒有的道:“嗯,哥,哥哥!”

天繼一瞬間覺得自己沒有呼吸,他閉着眼睛,將夜天星的手拉到他的膝頭。然後將臉埋在了夜天星的手裡,久久的不說話。

夜天星被他拉着也蹲下來,看着天繼埋在膝蓋裡的頭,她靜靜的等着他平復過來。

唐隱看着這兄妹倆,又想嘆氣了,這地位差距也太大了一點!鬱英看着她的兒子女兒,這會兒倒是沒有了之前的緊張,她看着他們,只覺得自責心酸。徐蕾是一臉的感動,關姝是真的爲夜天星高興。茜兒滿心的感慨,她都多少年沒有見過少爺這樣的像一個人了……所有人當中,只有強薇的雙眼在放空。她默默地站着,眼睛裡面,總有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冒出來的水色……

“哥,你睡着啦!”給了天繼足夠的平復時間之後,夜天星開玩笑道。

“好了,咱們站起來好不好?咱們要是再蹲着,這個房間裡面恐怕連現在的喘氣聲兒都沒有了!”夜天星掃了一眼圍着她與天繼團團站了一圈的幾個當佈景板當得開始有一點尷尬的人。開口爲他們帶去了福音。

不清楚自己埋頭平復了多長時間的天繼,聽到妹妹的聲音,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擡起了頭。但是他仍然還是沒有站起來,伸手撫了撫夜天星的頭髮。他一臉自卑狀:“你這丫頭真的長得好高啊!我怕站起來還要比你矮几公分,那太毀形象啦!”

夜天星嘴脣一彎,忍不住笑了。他哪裡是真的怕自己站起來比她矮?他就在逗她而已。剛剛他在禮物盒子裡面,不也是站着的嗎?她就不信他沒發現誰高誰矮!她的個子在女孩子裡面的確算是很高的了,但也還沒有到一米八。而他從來在男孩子堆裡面就是最高的,現在也是一樣。他比唐隱還要高兩三公分,而唐隱本來就已經比她高了。

逗笑了夜天星,達到了目的之後,天繼笑着站起來,也把夜天星拉起來。

這……就算是相認完了吧?太好了!終於完了!關姝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這種性格,根本就不適合待在這種場面裡面。這讓所有除了完全旁若無人的兩個主角之外的人都好尷尬的氣氛,真是讓她站立不安,效仿海的女兒,腳踩着刀刃一樣。

“用我介紹嗎?”夜天星斜瞟了一眼關姝,問天繼道。她的嘴脣一直是彎着的,因爲她現在心情真是好極了。

天繼的心情因爲夜天星的心情而變得跟她一樣好,他也笑着看向關姝。他不是斜瞟,他是非常認真的看,然後回答夜天星說:“不用介紹,我知道她。”

關姝也非常認真的看了一眼天繼,然後更爲認真的說出乎意料的話:“天星的哥哥,你是有婦之夫,而且還是窩邊草。所以,表這樣看我,我想一直當外貌協會的一隻好兔子。”

“關姝,你什麼時候會把自己形容成爲一隻兔子了?”夜天星看着認認真真說話的關姝,腦補出了一隻毛茸茸圓滾滾,兔頭卻是關姝的頭的兔子,忍不住的又笑了。

“夜天星,我頭一次發現,你真的是很喜歡笑啊!”關姝今天倒是罕見的沒有跟夜天星繼續擡槓,她看着總是忍不住的笑的好友,吃醋的瞅了一眼天繼。她這個哥哥看樣子真的是非常重要,平常夜天星這傢伙就沒有怎麼笑過。真是……好朋友果然是不能跟哥哥比,這高下立現啊!太打擊人了!

天繼看着關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一叢離兔子窩比較遠的草。只是那一叢草還沒有佔領他的思緒半秒鐘,就被他從腦海趕了出去。他微微偏頭,看向身邊果然是一直笑着的妹妹,一直攥着她的手的右手,微微緊了一下。

從親眼看見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高興歡喜中稍微清醒過來之後,天繼又想起了現實。那種害怕惶恐擔心,再一次充斥他的心臟。

他爲什麼會趕過來給她過生日?因爲他已經知道了他所想隱瞞的事情她已經全部都弄清楚了!

末世到來之後,他留在首都基地,硬是忍住了沒有過來找她,就是想要抓緊時間,將一切局面收拾好。那些有關於他父母,有關於唐宗哲,有關於墨梔的事情,他全部都不想要她知道。可是現在,她已經全部清楚,他知道隱瞞是隱瞞不過去了,所以也不着急了,所以才騰出來時間,在她生日的這一天趕到阜市,給她驚喜。

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提心吊膽。他不願意讓妹妹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他怕她傷心,她已經足夠倒黴可憐,被命運捉弄,他不想她再有傷心。而除了怕這個之外,他更怕的是知道那些事情之後,她會不想見他這個哥哥,甚至她會恨他這個哥哥。因爲,他畢竟是主導了一切的天赫的兒子。

他找了這麼多年,想了這麼多年的妹妹啊!她要是不想見他,她要是恨他,他該怎麼辦?

夜天星察覺到天繼握着自己的手緊了一下,卻沒有察覺到天繼在想什麼。她真的是太開心了!開心到大腦被快樂佔據,理智和敏銳被擠得沒地方去。

夜天星想,這是她過的最好的一次生日!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最美的驚喜!

夜天星哪曾想過,她這最好的一次生日,也是她最後的一次生日。在她無法預測的未來裡,有很久很久,12月9號,是誰都不敢提的一個,完全變成了禁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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