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牀之上已經沒有往日風華的漩渦潮，真修的心中五味陳雜。
這樣的場景也不是沒有想過。
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原本那個身體強健的漩渦潮讓他忘記了，這已經是一個八十歲的老者。
在這個世界，很少有人能夠活過八十這個年紀。
真修的雙眼忽然有些模糊，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一直都沒有下來。
面對漩渦潮的詢問，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回來看看你？
想你？
你病了？
都不合適。
而且，也不符合他們父子之間相處的模式。
更爲重要的是，真修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水戶說話了。
“爸爸，你感覺怎麼樣了？”
水戶靠在牀前，看着奄奄一息的漩渦潮並沒有比真修的心情好多少。
她同樣十分難受。
長大嫁人之後，她和漩渦潮相處的時間全部加起來，不會超過五十個小時。
但父女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因爲這種距離而變得淡薄。
成年人之間的情誼已經不靠時間來維繫。
而是回憶。
回憶當初的美好，當初的那人，當初的那事。
不論從哪個方向去看，在水戶心中，漩渦潮都是她最爲重要的人。
亂世之中，要帶大自己的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情，我這身體可好了。只不過舊傷發作，等我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咳咳……”
漩渦潮說着，咳嗽了兩聲。
顯然，他的身體並不像他說的那麼好。
“還是那麼倔強。”
真修平復了一下心情，冷不丁地說道。
“身體不好就好好休息，有什麼好逞強的！在我們面前你還假裝什麼！”
真修低喝，語氣之中帶着幾分埋怨和心疼。
印象之中，這父親總是這樣。
不論多苦多難，總是一個人扛着。
他從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
真修還記得他七歲的時候，漩渦潮受了重傷，肚子都破了一個大洞。
但他還是硬撐着，一句話不說。
最後要不是救治及時，恐怕早就沒命了。
“臭小子！怎麼說話的！我的身體就是很好！”
漩渦潮梗着脖子說道，不肯有一丁點的示弱。
“好了，爸，別這樣了。小真你也是，這時候就不要跟爸犟嘴了。”
水戶無奈。
這兩父子還是跟之前一樣。
父子倆四目相對，隨後各自冷哼一聲。
“我出去走走。”
真修轉過身去，直接離開了房間。
他怕他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水戶看着真修離去，有些擔心。
“福伯，麻煩你去看看小真。”
“好的，小姐。”
漩渦福離去，房間裡只剩下了水戶和漩渦潮。
“爸，你也別生氣。小真也是擔心你。你看你現在都這樣了，還要逞強。如果不是福伯忍鷹傳書告訴我們。只怕我和小真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出事了。”
漩渦潮嘆了口氣。
“水戶啊。爸爸這也是不想讓你擔心。而且，爸爸沒事的。都是一些小問題。”
“爸，你都這樣了，還是小問題。看看你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了白色。還能是小問題嗎？”
水戶說着，有些哽咽了。
漩渦一族的生命力體現就是頭髮。
一旦赤紅的頭髮消退，變成了白髮，就代表着他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之前有不少生命力透支的漩渦族人就是瞬間變成白髮，然後死去。
這是漩渦一族的共識。
當白髮降臨，大限將至。
漩渦潮沉默了。
他身爲族長，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不想在自己的兒女面前露出痛苦的樣子。
這大概是所有父親的倔強吧。
在漩渦潮眼中，父是遮風擋雨的臂膀，而不是垂死掙扎的老叟。
漩渦潮和水戶父女重逢，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
而另一邊，真修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痕，眼中滿是惆悵。
不知不覺之間，他早已在這個世界建立了很多羈絆。
嚴厲的漩渦潮雖然被他討厭過一段時間，但到底是血濃於水，在明白了漩渦潮的苦心之後，真修對他也剩下了感激。
“少族長。”
就在這個時候，漩渦福走了過來。
“是福伯啊，好久不見了。”
真修調整好心情，低聲說道。
漩渦福點了點頭，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四年多沒見，少族長已經完全長大了。想當初，你還和我一樣高，現在已經比我高出一個頭了。看到少族長健康長大了，我這心裡也就放心了。”
“福伯，這些年沒回來看你，真是抱歉。我還記得，小時候老爹罰我不能吃飯，都是你悄悄給我送了飯食。”
“呵呵。這些小事難爲少族長還記得了。只是那些飯食，其實都是族長大人讓我送給你的。他又怎麼會忍心讓你捱餓呢。只是少族長你那時候一心沉迷料理，讓族長大人有些恨鐵不成鋼了。”
真修心中一震，回想起當年的往事，確實充斥着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只是當初自己在氣頭上，很多事情都沒有細想。
如今想來，若不是老爹授意，一向忠心耿耿的福伯又怎麼敢違背老爹的命令。
“唉……少族長。這次族長大人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你就好好陪陪他吧。”
“福伯，老爹的身體……”
“最多也就一個月了。”
真修沉默了。
一個月……
“太遲了……我回來得太晚了……”
福伯搖了搖頭。
“少族長，不會遲的。這段時間對於族長大人來說，已經足夠了。剛剛族長大人還說，想要吃少族長你做的料理。現在你回來了，他的願望也就實現了。少族長，族長大人原本並不同意你去做料理，但現在，他已經完全理解了你的想法。作爲父親，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真修心中一動，朝着福伯鞠了一躬。
“福伯，我明白了。不管遲不遲，在老爹這最後的時光之中，我會讓他沒有遺憾地度過。”
福伯欣慰地笑了笑。
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終於成熟了一點。
不再像從前那麼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