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一分廠，研發車間。
吳炎和老解等人安靜的站在試驗檯的下面，默默的看着臺上的一臺發動機，
這臺發動機已經運轉了一個半小時，高分貝的轟鳴聲已經讓周圍衆人的耳朵嗡嗡作響，但是吳炎和老解卻“捨不得”躲避，定定的看着發動機，就好像看一個身形優美的芭蕾舞演員。
突然之間，吳炎對着老解喊道：“你聽見什麼了嗎？”
老解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然後猛地大喊都按：“停停停，快停下來！”
話音剛落，試驗檯上的發動機就發出了“吱吱吱~”的聲音，然後聲音驟然加大，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那種撕裂一般的疼痛。
一分廠的技術員還是很果斷的，迅速切斷了發動機的油電系統，但是當發動機在依照慣性停止下來的時候，大家還是聽見了非常明顯的金屬摩擦聲。
這種聲音在高轉速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刺耳，而在這種時候，會讓人感到絕望。
“唉~”
也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悵然的嘆息，引得周圍的很多人也都沮喪了起來。
吳炎轉頭掃了衆人一眼，很不悅的道：“嘆什麼氣呀！失敗是成功之母，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一次又一次的跟你們強調吧？”
“可是.”
剛纔那個嘆息的技術員猶豫了一下，還是倔強的辯解道：“可是我們這次實驗就算是成功了，發動機的性能也不到進口發動機的百分之七十，就算成功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
“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吳炎的眼睛驟然瞪圓了，就跟即將發怒的狸花貓似的，伸手舉要揮舞鋒利的爪子。
老解趕忙拉住了他，然後對着那個技術員說道：“小莫，你從學校分配之後就到了我們一分廠，所以不知道我們內地的技術水平和研究環境，
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的研究水平已經屬於國內前列了，另外你知不知道，我們能夠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不計成本的搞研究，到底有多難？到底有多可貴？”
“.”
“我”
名叫小莫的技術員心裡還有些委屈，但是面對技術部兩尊大佬的壓力，還是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尖，把所有委屈乖乖的嚥進了肚子裡。
他是去年夏天分配到一分廠的，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根本不知道其他研究單位想要申請一點研發經費有多困難，更不知道研發項目如果失敗或者超支，項目負責人會受什麼處分。
一分廠能夠各種挖牆腳，把一羣少壯派的技術人員聚在一起，本身就已經很難了，
而後續爲了創造一個積極進取的研究環境，更是把技術部培養成了“吞金獸”，每年要吃掉一分廠好大一部分的利潤。
就這種研發環境放在海外公司也許沒什麼，但是放在內地，那絕對是所有研究人員夢寐以求的條件，小莫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吳炎劇烈的喘了幾口氣，然後惡狠狠的道：“實驗失敗了不要緊，反正是我負責，但是一個個要是再這樣無精打采，我明天就發配你們去車間當工人，當工人不會失敗，悶頭賣力就行.”
吳炎咆哮了好幾分鐘，把話說的非常難聽，但是現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還嘴的，
因爲吳炎真敢把這些人發配到車間裡去。
一旦離開了技術科，工資、獎金少了一大截不說，丟的面子才更要人命。
就像小莫，剛剛參加工作，還剛剛談了對象，要是發配下車間，那後果不堪設想。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發動機完全拆解，尋找事故原因.”
吳炎兇狠的吼了一嗓子，一羣年輕人趕緊跑上試驗檯，按照流程開始拆解實驗樣品，記錄事故原因。
而吳炎，已經拉着老解去了外面。
到了外面，吳炎遞給了老解一支菸。老解擺擺手道：“不抽了，戒了。”
吳炎詫異的道：“你戒菸了？爲什麼？”
老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師姐最近有些敏感，家裡不能有煙味兒。”
“哦哦哦，理解理解，那你戒菸就對了，好事兒.那我也不抽了。”
吳炎連連點頭，贊同了老解這個“愛妻狂魔”的觀點，周子晴馬上就要生了，再怎麼慣着也是應該的。
不過吳炎在把煙盒收起來之後，也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唉~”
別看吳炎在裡面對着一羣技術員嗷嗷的訓斥，其實他的心裡，何嘗不是焦急萬分？
一分廠在接手五十鈴的仿製任務之後，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把總廠四年沒有解決的所有問題解決，圓滿完成了任務。
這讓一分廠這羣技術員的自信心空前高漲，同樣也導致了對研發電噴汽油機的項目盲目樂觀。
五十鈴是國家引進項目，是有相關圖紙的，大家照着圖紙仿製，如果哪裡出現了問題，就比着圖紙找“偏差”就好了，偏大了就改小，偏小了就加大，有着明確的目的性。
可是電噴汽油機是“逆向研發”，大家只有十幾臺進口發動機作爲參考對象，所有的技術數據全靠自己測量、摸索。
可是你測量出來的數據，到底在設計數據的哪邊？是大了？還是小了？
加工的時候到底是採取什麼工藝？
根本無法確定。
一臺發動機裡面有成百上千的尺寸數據，需要幾十上百的加工流程，每一個數據偏差一點，最後整合起來的偏差數值簡直無法想象。
所以當第一臺“手搓”發動機裝配完成之後，連原型機百分之五十的性能都達不到。
也就是李野當時大喜過望的解釋“能正常運轉就是巨大成功”，要不然吳炎和老解都感覺沒法見人，臉都沒地方擱。
可是這又快一年過去了，燒掉的研究經費已經累計到了驚人的程度，兩個人的心裡早就開始滴血，但是臉上還要鎮定自若，不讓其他的技術員看出來。
這份苦，誰又知道？
“呦，你們兩個愣在這裡幹什麼？這裡不是你們吸菸的地方嗎？怎麼都沒點上？”
李野懶懶散散的走了過來，剛好看到兩個人在吸菸區發呆。
吳炎頓時有些緊張，今天的第N次實驗李野是知道的，所以他以爲李野是來看結果的，
可又一次讓李野失望，讓吳炎心裡非常慚愧。
老解苦笑着解釋道：“實驗已經結束了，結果不太理想，裡面正在拆解樣機尋找原因，我們出來透透氣”
“嗨，不太理想就不太理想唄！愁眉苦臉的幹什麼？”
李野笑吟吟的走到近前，把幾本外文雜誌交給了吳炎。
“你們把遇到的技術困難交給我之後，我就託人尋找解決辦法，恰好在幾本期刊雜誌中找到了對應的論文，你們仔細看一看，說不定就有所啓發呢.”
“雜誌？”
吳炎接過雜誌，搖搖頭道：“不可能的，這種級別的應用技術不會上雜誌投稿的.”
李野玩味的笑了笑道：“你不看，怎麼知道不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