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並沒有越下越大,而在墳墓前等待着的兩人則繼續等待着。當日落的殘陽將整片墓園映照的一片金黃時,自墓園門口走來了一個同樣沒有撐傘的人。
夏德遠遠的便看到那是一個個頭不算特別高的中年人,等他稍微又走近了一些,夏德看到了他的頭頂有着象徵着“人類”的符號。全身黑衣,頭髮梳的整整齊齊,只是面相陰柔,而且下巴上沒有任何鬍鬚。
不用夏德去猜測,蒂法便在那人真正靠近之前小聲說道:
“閹人。應該在約德爾宮工作過。”
託貝斯克最大的閹人來源,就是約德爾宮的閹人侍從們。他們往往名聲不顯,但卻掌握着其他人難以想象的秘密,部分甚至擁有權力。
而閹人侍從們也不一定一生都在約德爾宮服侍,只要不涉及機密崗位,辭職離開當然也是可以的。至於之後是否會被軍情六處關注,那就是隻有安洛斯處長才知道的事情了。
但不管怎麼說,此時出現一個疑似曾在約德爾宮服務過的閹人侍從,也足以說明【復生之家】已經發展到怎樣的程度。
來人沒有和夏德說明自己的身份和姓名,他像是早就認識夏德和蒂法,輕輕向他們點頭後便說道:
“漢密爾頓騎士,東西都帶好了嗎?”
“頭髮和照片都在我這裡,給各位的酬勞,公爵也幫我準備好了。”
蒂法此刻手中提着的手提箱中就是現金紙鈔,至於頭髮和照片當然是沒有的,灰頭鷹不會留下自己的任何正面照片,這倒是和夏德很相似。
聲音有些尖細的陌生人便做出邀請的姿勢,但動作相當體面自然,他爲此應該練習過數萬遍:
“請兩位貴客隨我前來。”
他看也不看斯派洛·漢密爾頓的墓碑,帶着夏德和蒂法又重新走出了墓園。不出所料,一架看起來和城內出租馬車的樣式完全一樣的馬車正停在墓園門口。閹人跳上了車伕的位置,夏德便先鑽進了車廂,然後伸手將蒂法也拉了進去。
沒有夏德想象中“蒙上眼睛不讓看路”的橋段,馬車立刻載着兩人出發,看方向目的地就是城市。【復生之家】在城裡是制定計劃時料想的最糟糕的情況,因爲這意味着有很多手段就不能隨便用了。
比如夏德絕對不會在城裡隨隨便便變成幾百米高的樣子。
但好在馬車也並非是筆直的前往市中心,而是來到了託貝斯克城北,也就是下城區。在殘陽還剩下天邊最後一線時經過了夏德熟悉的聖歌廣場之後,馬車繼續一路向北。與那家破敗的女性庇護所“康乃馨之家”所在的街區擦肩而過,最後居然停在了奧賽爾河的河畔。
這條河是穿行託貝斯克北部的重要河流之一,豐水期的時候甚至稱得上是水流洶涌。如今初生之月雖然還未結束,但奧賽爾河的河面已經解凍,河流中也有着幾艘航船在行駛。
閹人帶領夏德和蒂法下了馬車,然後走向河岸旁停靠在此處的一艘小船。他在這裡遞給了兩人每人一張面具,夏德是黑色的,蒂法是白色的:
“這是爲了保護您的隱私。除了我和【復生之家】的主祭之外,沒人知道您的身份。”
他這樣解釋道,夏德當然很滿意。這不僅是在保護他和蒂法的隱私,也是在保護即將被送出的“僞人”的身份,這一點也在夏德的預料之中。
於是蒸汽機被啓動,小船便在堤岸上逐漸亮起的煤氣燈的照耀下,逐漸向着城郊更北部駛去,直至完全出城。
“原來還是在城外啊。”
夏德心中想着,戴好了面具後左手牽着蒂法的右手。女僕小姐的黑髮被河上的風吹動,她注意到夏德看向她,面具後漂亮的眼睛也看向了他,一點也沒有緊張的意思。
這艘蒸汽船最終停在了城外一座夏德從未見過的小碼頭旁,等到登岸後,夏德才看到這碼頭屬於一片鄉下莊園。
此刻雪已經停了,而三輪月亮也已經在頭頂高懸,有着黑暗視覺的夏德看到周圍是大塊大塊的農田和荒地,城鎮的蹤影絲毫也沒有。而在那座亮着燈的莊園的旁邊還有一座面積不大的馬場。
足夠雙人並肩而行的鄉間小路從馬場和莊園延伸而出,想來賽馬季的時候這條路可以被當作跑道。月明星稀,此刻除了亮着燈的莊園大宅之外,這裡當然看不到任何人。
閹人帶着夏德和蒂法前往大宅時,夏德眺望遠處,模模糊糊的看到遠處還有一座建築,那建築有着尖頂和十字形的裝飾塔尖,但距離這裡不算特別近。
“那邊的建築看起來很眼熟啊.想起來了,是這裡啊。恰好我用了斯派洛偵探當作藉口,巧合還是命運?”
他知道這裡是哪裡了,很久之前他來過一次。而蒂法則專注的看着那棟莊園建築,九環的魔女學徒並沒有從建築本身感知到非常強烈的低語要素,也就是說,這座莊園雖然可能是【復生之家】的總部,但絕對不是【僞人之家】的本體。
“費克伯爵的莊園。”
蒂法的聲音出現在夏德的腦海中,夏德不動聲色的繼續牽着她的手跟着那個閹人向前走。閹人侍從沒有將兩人帶到正門,而是帶領他們從大宅後門進入室內。
夏德在此時捏了一下蒂法的手,意思是在此之後儘量不要施法。甚至夏德自己都沒有用【石之心】去聆聽心跳,但他依然本能的感覺這棟所有煤氣燈都開着的莊園空曠的嚇人。
沒有人在大宅裡迎接他們,閹人帶着他們繼續走樓梯來到了莊園最高層的宴會廳門口。輕輕敲門後,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而室內則是一片黑暗。
那閹人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對夏德和蒂法再次做出了請的手勢。兩人進門後發現這裡果然沒有開燈,宴會廳中的所有傢俱都消失不見,中央用石材堆出了一個高臺,高臺上像是供奉一樣的放着一具石棺。
二十多個身穿黑袍的陌生人分別站在宴會廳的牆邊兩側,夏德掃了一眼,每個人的種族便都清晰的顯現在了各自的頭頂。在場顯現出“人類”的只有三分之二,一人顯現出吸血種的標記,剩下的什麼都不顯示,顯然都是僞人。
“這件事還有吸血種參與?巧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他最擔心的來到以後全都是人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只是這些人不僅低着頭,而且還都戴着面具。再加上黑袍寬鬆,夏德暫時也分辨不出來這些僞人分別是什麼階段。
宴會廳的地板被塗料塗成了黑色,隨後血液圍繞着那個放置着石棺的高臺,塗畫出了逆五芒星的圖案。牆壁上懸掛着一連串的深褐色掛毯,掛毯上則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墓碑碑文一樣的黑色符文,就連夏德都讀不懂那些符文,所以那些符文都是僞造的神秘學記號。
這看上去倒是的確有模有樣,但其實都是用來唬人的。【復生之家】的手段的確不錯,什麼都不懂的普通人來到這裡看到這一幕,再加上二階段僞人擁有的精神力量,很難會再去懷疑這裡的專業性。
門外的閹人關閉了房門,隨後室內漆黑一片完全無光。夏德和蒂法便都裝作了因爲看不清面前的景象而驚慌了片刻,等到那些黑袍人分別點燃了手中的蠟燭,並且向着中央的高臺聚集後,他們纔不再驚慌,而此時夏德已經再次抓住了蒂法的手。
於是已經來到了高臺下的黑袍人中,有一人走向了夏德。她主動掀開了自己的兜帽並摘下了面具,露出了漂亮的面孔和一頭蓬鬆的褐色頭髮。如果不是臉頰上長着黑色的魚鰓,兩隻眼睛都是豎着的,她應該也算是位很漂亮的貴婦人:
“客人,歡迎來到復生之家。我是這次儀式的主祭,請您直接稱呼我爲‘主祭’就好。我知道您很在意隱私,而且也不想和我們多打交道。”
夏德只是輕微頷首,便將蒂法手中的手提箱拿來,將箱子遞給了她:
“如果不是爲了叔叔,我的確不會來到你們這種地方。不用說其他的話,這是報酬,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他又裝作清了一下嗓子,但這是約定好的信號,蒂法已經開始聯絡其他人了。
貴婦人笑着接過了箱子,也沒打開查看便遞給了身後的人:
“尊貴的客人,我知道您思念過世的親人,但請千萬不要着急,倒逆生死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歸來的人們要在死者之路上逆行很久才能回到親人們的面前。還請有些耐心,我保證今晚零點之前,您一定會和您想要呼喚的親人重逢。”
夏德當然不急,他甚至擔心對方的速度太快,露維婭她們還來不及趕來就結束了:
“那麼現在我需要做什麼?”
“照片和頭髮,您都帶來了嗎?”
“當然。”